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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强弩之末(中)

    武田信玄连连提问,武藤喜兵卫对答如流,时间过得飞快。

    一问一答间,迅速将各方送来的最新情报阅览妥当,定下处理方案。

    作为受宠的“奥近习众”之组头,武藤喜兵卫要负责将主君所言转化为公文书信,他一向措辞严谨,不留歧义,宁愿多费些笔墨,如此奋笔疾书了大半个时辰,手腕颇为疲顿,双目亦觉酸疼,感觉有点坚持不住了。

    而年龄是二倍以上的武田信玄,却是越说越精神了,言辞之中条理清晰,井井有序,不仅果断做出大政方针上的指示,还特意嘱咐了许多细节实施办法,命令家臣一定要用心办事,不可有半分延误。

    最后武藤喜兵卫足足写满了七张状纸。

    此时天空已泛起朦朦鱼肚白。

    帐外传来人声问答:

    “少主前来,可是有何要务禀报的?”

    “呵呵,倒没什么格外的事情,只是听说御馆大人已经醒了,我正好也没在睡,就想着过来探望一下。”

    闻言武田信玄捋须一笑,以目示意。

    两名跪立一旁侍奉待命已久的杂役,连忙上前卷开帘子,恭请少主入内。

    “参见父上!”

    来者正是武田胜赖。他刚刚在帐外,与亲兵队长聊天,可谓是举重若轻,谈笑风生,但甫一入内进来,瞬间变得拘谨,一丝不苟的施礼,话也不敢多说。

    活脱脱是不肖子见了严父的典型场面。

    都是因为你生母去的太早,我这个做爹的又太忙于国事,才让这孩子缺乏一点安全感——武田信玄内心如此感慨了一下,面上却纹丝不动,只是板着脸挥了挥手“嗯”了一声,算是回礼,立即便问到:“四郎(武田胜赖),你向来不是能早起的人,今天是怎么回事?心下不安?或是身子不适?”

    “……呃……要说也是有些不安,不过是因公而非私。”武田胜赖伏在地上头也不抬回答道,“这几日您吩咐说要关注平手军的动向,儿臣总是如临大敌,生怕又中了平手刑部那老狐狸的奸计,所以就算是夜里,也特意交待左右,每隔一个时辰,就把我叫醒,出账巡查一番。”

    “你这孩子,从小最是嗜睡,如今有这种觉悟,倒是难得!”武田信玄微微一笑,随后又皱眉摇头:“不过办法未免太笨!身为大将,担负重军,一定要知道轻重缓急才行,事必躬亲的话,即使是诸葛武侯也会累死的!巡夜之事,派一二名足轻大将就够了。”

    “您说的是。”武田胜赖不管青红皂白,先伏下身子低头认错,接着才小声辩解说:“只是对面毕竟是平手刑部……”

    “重视是对的,但过分重视就等于畏敌。”武田信玄十分有耐心地分析,“前些年不是也让你见识了上杉弹正的军力吗?你该知道,越后铁骑固然可怕,终究也是凡人。平手军同样如此,始终不可能肋生双翼飞过来的。”

    “是……”武田胜赖头埋得更低,音量也下沉了。

    武田信玄见状移开话题:“既然你整夜都是隔一个时辰巡视一次,想必很清楚对面的动向了。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吗?”

    “有!”说到这里武田胜赖的脑袋稍微抬了一点,声音中也带了一丝喜悦:“从日落到凌晨,对方左右翼各发动一次夜袭,均被我识破,第一次敌军谨慎,一触即逃,只留下二三十首级,第二次我更有耐心,顺水推舟,斩获了平手家百余人。经辨认后,其中身份最高的,乃是纪伊国众,杂贺党头目之一的冈吉正!”

    “嗯……不错。”武田信玄不咸不淡地夸赞了一句,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低头看了儿子一眼,忽又改口:“嗯,那杂贺党的威名,天下谁不知道?平手刑部置铃木于四国,又扫灭土桥,现在这冈吉正大约就是杂贺的新旗头了。今日吾儿讨取此人,可谓大壮声威,于日后治国甚为有利。”

    “于日后治国甚为有利”,潜台词就是说“于当前战事意义不大”。

    武田胜赖也不是听不出来弦外之音,但始终是被夸奖了,紧张的情绪总算舒缓很多。

    原本深深弯下去的腰背更加挺直了一些,也敢于稍微抬起脖子了。

    就在这时,武田信玄还想继续教导几句,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一晃,险些从马扎上跌倒下来。

    “父亲!”胜赖见状,连跑带跳,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

    “无妨,无妨……”武田信玄瞬间回过神,摆手道:“可能是昨日吃的天妇罗不太新鲜,抑或没有睡好的缘故。”

    “您还是多加注意休息的好。”武田胜赖半跪在地上,忧心忡忡道,“毕竟您老人家,年事终究是……终究是……”

    话音落地,一旁武藤喜兵卫心提到嗓子间,下意识退后两小步。

    一天之前,三枝守友就是说了类似的话,然后被一顿训斥责罚,打发回去押运粮草了。内藤昌丰求情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不敢触及那几个字眼。

    今日又会如何?

    只见武田信玄依然深深皱眉,极是不悦,但站起身子,低头怒视了一会儿,没有发泄出去,反而怒意渐消,反而慈祥的“呵呵”一笑,弯腰拍了怕武田胜赖的肩膀,柔声道:“我可用的时间确实不算太多了,可能也就是三五载光阴而已,但正因为此,才更要抓紧功夫,将该解决的问题,逐一解决掉才行……不,不要低头,这不是因为不信任你。世上哪有父母不信任自己儿孙的呢?为父相信你经过几年历练,自有办法独力对付平手刑部,不过,事先把一切安排得万无一失的,岂不更好?”

    “父亲!我……我实在是惭愧……”

    武田胜赖沉沉低头,眼眶有些发红。

    另一边武藤喜兵卫放下心——毕竟是亲生儿子,还是不一样。

    不过这父慈子孝的场面,外人好像不适合多看。

    恰好天色更亮了些,不妨溜出去办理公务吧。

    武藤喜兵卫打着如此想法,轻声缓步向门口挪去。

    结果刚踏出去,没两步,却与一名迎面走来的同僚撞得满怀了。

    衣饰华丽,又能径直进入大帐的武士,整个武田家体系里也没多少人,但武藤喜兵卫瞧着面前这人却有些陌生。

    仔细想了想才回忆起来,这是少主身边的左右手,甲斐谱代迹部胜资。

    连忙见礼。

    迹部胜资风尘仆仆,气喘吁吁,却是丝毫没有坐下来休息的念头,反而如临大敌,心神不定,无暇寒暄,匆匆打了招呼,通名过后,便急忙入内,对着武田信玄、胜赖父子下拜禀报说:“主公,少主!前方探查得知,大约半个时辰前,平手军开始越过中细川,向我军袭来!”

    “竟有此事?!”武田胜赖闻言兴奋跃起,“哈哈,之所以没把他们堵在河边,而是留出平原任其驱驰,就是等这个机会!论城外会战,除了与越后上杉平分秋色之外,我甲斐武田氏就没把谁瞧得上眼过!”

    武田信玄却是很冷静地摇了摇头,道:“平手刑部这个人,不像是有胆子跟我正面交手的,他还有什么异动吗?”

    “确实是有!”迹部胜资刚缓了口气,又面色涨红,急切开口到:“平手军,好像是推着许多车子,缓缓前进的!这可真是……”

    “许多是多少?是人力手推,而非蓄力拉动?”武田胜赖打断问道。

    “起码三五百辆小车吧?”迹部胜资不太确定地作答,随后又坚定称:“属下亲眼所见,敌兵以二人推一车的形式向前进发,行五至十町(即500到1000米),就停下来,重新整队休整。”

    “奇怪,在搞什么把戏?摆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处?另外……他哪里来,变出的一堆小推车?”武田胜赖疑惑不解。

    “这个么……”迹部胜资想了想答道:“我们先前以为,平手氏从海上运输的,都是粮食,但现在看来,可能夹杂期间,也携带了许多切割好的木材,拿到这里拼装成车……”

    “这又能怎么样?”武田胜赖莫名其妙,“打仗的时候推着车干嘛?”

    “……是车阵吗?”武田信玄摸着胡子若有所思,“这我倒是从兵书见过不少例子。扶桑多山,交通不便,战车难以通行。但远江这一带,却是难得的平原,而且也可以从水路获得补给……”

    “……这……这也不足为虑吧……”武田胜赖犹自逞强,虽然有些色厉内荏,“平手刑部此人,确实常有匪夷所思的奇计,但未必每件都能凑效。”

    迹部胜资和武藤喜兵卫伫立两侧,沉默不语,等待命令。

    “……哈哈哈……”武田信玄脸上瞬间转化了许多神色,最终变成胸有成竹的大笑,“确实不足为虑。平手刑部虽然是良将,但他一路从和泉到远江,路途遥远,中间又要对付松永,支援南近江和北伊势,还与我家先锋势鏖战,现在恐怕已经是强弩之末!所谓车阵,我看不过是故布疑兵吧!”

    “噢!”

    “原来如此,只是疑兵啊!”

    武田胜赖和迹部胜资立即接受。

    只有武藤喜兵卫微微觉得不妥。他隐约感受到,武田信玄这话,好像有点言不由衷,似乎是为了镇定士气故意说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强弩之末(下)

    听了父上的论断之后,武田胜赖热血上涌,一心要亲手对付平手军,洗刷前耻。

    但信玄何等老成,说归说,实际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他点了能征善战,又颇为机敏的小山田信茂为先锋,命其带二千人出阵,去试试水,同时通知左右两翼的高坂昌信与土屋昌次一并进发,彼此掩护。

    而武田胜赖所部精锐,则在稍后次锋的位置待命,见风行事,相机而动。又恐其连日损耗,战力不满,差遣原昌胤、今井胜澄等三千人马与之合流,听其号令。同时也是防止这孩子情绪过度激动,处置失当。

    众将领到命令,匆匆来去。一阵响动后帐子里又瞬间安静起来。

    包括奥近习众武藤喜兵卫,作为主君的耳目,他领着一小队亲兵,轻装快马到前线去视察情况了。

    不过,指挥着四五万人的中军大帐,怎么也不可能有清闲的时候。

    上述人等前脚刚走,后脚曾根昌世领着内藤昌丰就急匆匆窜进来了。

    这两人目前正在专注于对滨松城的围攻。

    曾根昌世作为“奥近习众”,身份大略与武藤喜兵卫相当,担当监军代表,巡视兼听取民意;内藤昌丰作为谱代家老,排名在外姓中仅因资历而次于马场信房,居第二位,指挥攻城的具体军事行动。

    这两人平素都是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良将,此刻一齐前来拜访,脸上都有些难堪之色,是十分罕见的。

    见之武田信玄亦不免讶异:“滨松城那里,还能出什么状况吗?德川三河固然智勇非凡,在今日之局下,又能有何计策可施?”

    “禀主公!”

    两人一起下跪,答话的是曾根昌世,这是符合身份地位的行为:“滨松城看上去已经接近于枯竭了,属下估计再来三到五次攻击,付出五百至七百人的代价,就足以将我家的四棱旗插进本丸。另外德川三河也已松口,愿意认输退出城外,只是还不肯倒戈派兵协助西上,不过语气是远不如往日坚定了……”

    “终于到这一步了吗?很好。若能降伏此人,更胜过获取一国之领。”武田信玄表示欣慰:“具体打到哪了?几座支城又处理得怎么样了?”

    曾根昌世继续回答说:“滨松城西面、南面两座出丸皆已被我军占领,三之丸的城墙半数毁坏,守军现在仅剩两层防御了。截止昨日,德川家已有三十七名有身份的武士确认讨死,城内可战之兵估计不超过一千二百了。另外野田城已经基本拆除,二俣城正在改造,高天神城还余有一些战力,但肯定是不可能出城援救滨松,姑且隔而不围。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只是……”

    说到最后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那不是很顺利吗?到这一步,无论用哪种办法解决问题都可以,只要姑且留得德川三河的性命即可。”说完武田信玄心念一动,神色恍然:“……既然守城的敌兵并没有什么奇策可用,尔等却愁眉不展,那一定是我军内部的麻烦。如此想来……定是骏河兵出了毛病。”

    “主公真是神机妙算,帷幄之间知天下事。”曾根昌世苦着脸恭维了一句,然后侧过首去,说:“详细始末,小人并未全部弄清,请内藤大人讲吧。”

    “是。”内藤昌丰直起身子,施了一礼,摆着愧疚的表情沉声道:“最早是上月末,就有一家骏河先方众声称伤亡过重,无力作战。没过两天又出来另一家,当时我视察过后,认为他们言过其实,颇有怯战之嫌,于是只抚慰宣奖了一番,没有放松军令。之后的攻城也姑且还算顺利。孰料昨天夜里,骏河先方众十五家中,竟有十三家联名,向担任军监的曾根大人上诉,说是宁愿切腹也不想再打下去了……围城的部队中,有三分之二是骏河先方众,他们一旦动摇,就不可能再发动进攻了……”

    “……”饶是武田信玄见多识广,一时也无言以对。

    内藤昌丰是经验极丰富的将领,曾经多次统率信浓、上野、飞弹、武藏等地的“外样众”作战,从来就很擅长把握尺度,怎么这次犯了如此大错?

    接着曾根昌世补充道:“属下接到上诉之后,赶紧核实了一下……骏河人说是每家都有子侄战殁,这确实是没错。但大部分也就是一两个庶出或旁系的而已,真正的折损并不太大,这么些天加起来也就是一成出头吧……真正死伤最重的天野氏,反倒没有任何怨言……”

    听到这里,武田信玄恍然点点头:“我了解了。这样的事情,在甲州郎党看来,只是为获取胜利而付出的必要牺牲,信浓、上野的武士也完全能够硬下心承受得了,甚至刚刚向我称臣的远江人,大概都坚持不下来,但骏河……唯独骏河……骏河自有国情啊……”

    “臣下惭愧!居然疏忽了此处。”内藤昌丰无地自容,跪地请罪:“事已至此,强行驱使骏河国人,只怕生变。但也不能就此耽误攻城,其中的分寸拿捏,实在难以把握。为今之计,唯有将鄙人罢黜并且加以惩治,以平民愤,再另择良将负责攻城,才是……”

    “确实可以解决问题。”武田信玄轻轻微笑,但又立即摇头:“但这样,就太委屈你了。明明是我再三严令,对滨松城的进攻不可丝毫放松,才导致今日之失。”

    “臣下惶恐!”内藤昌丰深深埋下头去道:“为了我家的西上大业着想,我区区一人的虚名和私利,实在不足挂齿……”

    “不然,不然……”武田信玄忽然正色,斩钉截铁道:“凭什么要为取悦那帮子懦夫,牺牲我甲信名将的声誉?区区十五家骏河国人罢了,土鸡瓦犬一般的凡庸俗辈,加在一起也比不了半个内藤昌丰。”

    “主公……主公请三思啊……”内藤昌丰没有因为知遇之恩而感动到失去理智,他仍然继续尝试苦劝:“骏河国众毕竟是最近两年陆续臣服的新人,虽然武力有些不足,但也一向忠诚勤勉,未有大错。这次终究是我……”

    “不必说了。”武田信玄似已下定决心,挥挥手打断:“我意已决!你们通知下去,让那十三家提出上诉的国人必须在今日午时二刻之前,继续投入攻城!想要切腹的,就去切腹好了,大不了给他们换个家督,一样要遵循命令!”

    “……”

    内藤昌丰、曾根昌世对视一眼,俱都惊疑不定。

    他们当然不敢不执行命令。

    重用甲斐谱代,压榨外样国人,也一向是武田家的“基本国策”。新降者都被称作“先方众”,必须要经年累月奋战,立下许多勋劳,才有机会提升待遇——比如北信浓真田家的态度和功绩都很出众,于是有了一个深受宠信的武藤喜兵卫。

    但压榨也得有个尺度哇……

    总不能把人榨干了,或者逼反了。

    两人满怀着担忧情绪,不情愿地缓缓往帐外退去。

    忽而武田信玄复又开口:“且住!”

    内藤昌丰与曾根昌世疑惑停住脚步,转身听命。

    只见武田信玄不徐不疾,闭目道:“四郎(武田胜赖)正在前面候命,源左(内藤昌丰)你去把骏河国众的事情说与他知晓一番,孙次郎(曾根昌世)一个人传达我刚才的话就够了。”

    “……属下了解!”

    内藤昌丰的愁眉去了大半,恍然了解了主角的指示。

    特意说去找少主,意思显然就是,让骏河国人众到少主那里去求情啊!

    父子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演出双簧,以便于二代目有收拢人心,彰显仁德的机会。

    确实是很有必要的。

    而现任的御馆大人声威何等隆厚,显然已经不需要用这种手段赢得支持了。

    对此内藤昌丰感到乐见其成。

    但曾根昌世下意识偷偷皱了皱眉。他跟“废太子”武田义信乃是称兄道弟的关系,感情十分亲密。义信被废事发后,一度因受牵连出奔逃亡,两年后才被家中老父劝回来。

    此后对武田家的忠贞并未变质,但对武田胜赖那个“信浓来的诹访四郎”总有种难以言状的莫名敌意。

    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点敌意,就真的与家中的嗣子作对的,这属于既蠢又坏的行为。

    但如果……只是说如果……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武田家的继承问题,出现什么争议……那曾根昌世绝对愿意添一把油,加几滴醋。

    听完了完整的命令之后,内藤昌丰与曾根昌世分别离去。

    此时天色似乎已经大亮,武田信玄感到有些饥饿,吩咐仆役赶紧去取饭食来。

    接着他起身来到门口,掀开帘子,想看看天气如何。

    孰料甫一伸手,刺进来的光线竟然是如此耀眼,让他双目骤然一痛,仿佛被许多细针刺入一般难受。

    赶紧转身回头,揉了半天,视觉才渐渐恢复。

    看来今日的太阳,格外炽烈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片甲车,百裂炮与国崩(上)

    平手军以泅渡跨过了宽度不到二十步的中细川后,仅仅不到两个时辰,对面就反应过来,大举迎上。

    虽然武田军为了吸引平手进击,故意放弃了最有利的河岸地形,但他们反应足够迅速,依然可以起到“半渡而击”的效果。

    区区一两个时辰,平手军几万人显然无法全部渡河,而且渡过河的先锋部也没时间布置好栅栏壕沟之类的,能整好队形就不错了。

    能在彼此都没有防护建筑的前提下,对等姿态在平原决战,就已经等于武田占了心态的上风。

    平手刑部之名,虽然在畿内如日中天,但主要是来自于其个人的智计谋略与斡旋手段,仅论部队的野战素质,还是远远不如甲斐之虎的。

    今日武田摆出的阵型类似于“鱼鳞”,最前方是气势如虹的小山田信茂部,稍后武田胜赖的主力部队随时准备一锤定音,两侧高坂昌信、土屋昌次从侧翼提供支援和警戒。

    这是重视中央突破的战法。

    然后还有通晓军阵学问的原昌胤作为兵法奉行,随武田胜赖出发,随时可根据形势的变化,改变主力部队入场的地点与时机,转为单翼斜击,甚至两路包抄。

    盖因上述这些部队,每一支都是甲信的精华所在,既有能力负责主攻,亦具备担当辅助的牺牲精神。

    相应平手军,则是类似“鹤翼”的防御型站位。

    作战积极性较高的德川信康和池田恒兴分居左右,过河后各自向前推进了三十至四十町(到4公里)的距离,见到对面升起大规模行军的烟尘后,立即止步,整队备战。

    西侧德川信康三千冈崎众,河田长亲率四国客军及淡路国众共三千八百人紧随其后。

    东面池田恒兴五千人在前,然后是中村一氏指挥的三千纪伊众。

    平手汎秀对两翼友军的期待不太高,只希望他们不要太快崩溃就行。

    万一实在不行速败了,就让他们各自向斜后方撤退,后面的自家军队迅速顶上。中村一氏和河田长亲那里虽然是外样部队,但素来战力还比较靠谱,应该不至于无还手之力。

    最重要的中路,过河之后只推进了十五町到十八町,四支千五百到二千不等的队伍顺着排开,依靠河岸,隐约组成半圆形防线。平手秀益、拜乡家嘉居中,加藤教明、香西长信在左右两边。

    这个意思,不仅要抵抗正面的敌人,还要防止两翼迅速崩溃之后,前来夹击的武田军。

    显然平手汎秀对中路直属的部队有着强烈信心,而对左右方向的外样军很不看好。

    这显然与一门众、旗本军队伍里的推车大有关系。

    经过数日卸货组装之后,一共获得五百辆可用的四轮推车。

    由于车子的外形比较奇怪,暂时没有合适的命名方法。只被将士们称为“奇怪的车”而存在着。

    加装了单侧车厢,适配大口径粗短火器的车,分别按不等的数量发给一门、旗本各部。

    每车都由一个十人组负责使用。

    没有分配到车的组,就继续保持步组身份,与车组交替站位。

    另还有二十辆相对正常的车子,是用来运载十门长度八尺以上的超大型铁炮。此时有七门被成功拉过河,安置在唯一地形稍高的小坡上,由一门众生津贞常负责指挥发射——他期望至少能有五门可以成功拉响。

    车阵和炮群后面,平手汎秀毅然率领亲卫渡河,高举马印和大旗,彰显身份。

    长宗我部元亲主动请命要战,所以他与总大将一道过河了,但他的人马与本阵归于一处,没有摆上前线去拼杀。

    而织田长益、松仓重信两个,被安排在后方留守和疏通,他们十分惭愧但又暗喜地接受了安排。

    双方接触到视野之内,已经是巳时初刻。

    平手军凌晨星夜就在奇袭部队的掩护下悄悄出发,至今有两万三千人渡过了河流。后面还有几千人暂时不会出动,也没地方搁了。

    武田军除去后方警戒,围攻滨松,以及本阵人马,投入进攻人数总计是一万九千,数量几乎对等。

    富有经验的将领,只见到旗帜的密集,烟尘的幅度,便可得出“旗鼓相当”的判断。

    一个是中央击破,一个是两翼突前,于是,小山田信茂前行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忽然发现,与前方之敌尚未交上兵,反倒是侧面似乎与人隔着几百步擦肩而过。

    但他坚决执行了命令,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毫不犹豫地拔出军刀,命令继续突击。

    片刻之后,大概看到,平手军似乎是将车子首尾相连,横放摆成障碍物的阵型。不过车子的数量显然不太够,始终有些缺口,并不能严丝合缝的遮掩住。

    同时从车阵后面,开始弹丸和箭矢射出。

    小山田信茂毫不慌张。

    这个距离,一般铁炮没有准头,箭矢的动力则不足穿透胴丸。

    前排冲锋的都是着甲的武士与老兵,不少人准备了手持的小型竹束,有能力经受住好几轮射击。

    当然不免有倒霉蛋被流弹流矢打中盔甲缝隙,憋屈身亡,不过后面立刻有人填补空缺,保持着猛攻势头。

    小山田信茂隐约感受到敌方的铁炮和弓箭发射的密度频率都比想象中低了很多,但他来不及细想。

    顶了两到三轮射击,冲到跟前,平手军的将士已是如临大敌,但个个都握着武器站在横车之后,没有一个擅自出来应战的。

    见状小山田信茂半点不犹豫,立刻发出命令:“投石!”

    随即郎党们弃掉竹束,身形舒展,大幅度挥动手中绳索,将随身携带的另类武具扔了出去。

    “嗖嗖”破空之声四起,许多圆形石弹划破长空,迈出一道美妙的抛物线,越过横置的车阵,落到平手军中。

    “哇呀!”

    “哎哟!”

    惨叫哭喊声顿时四起。

    圆石大的如拳头,小的如鸡子,从半空中砸下来,真是避无可避。一旦命中人身,哪怕隔着甲胄,也能造成极大杀伤,轻则鼻青脸肿,重则骨裂折断,当即咽气的也不少。

    小山田信茂的部队极有纪律性,所有人冲到三五十步远,便借着惯性扔出石头,然后拔出刀枪猛扑冲锋。

    这还真是畿内从未见过的战法,一时平手军阵脚大为动摇,逼得平手秀益、拜乡家嘉等人纷纷站出来上前压阵。

    然而凶神恶煞的敌军又以杀到面前。

    能投出重石块的,自然都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之辈,呜哇哇喊着口号冲杀过来,带着甲斐山猴子特有的野蛮气息,许多人中了箭矢、弹丸亦毫不减速,甚至有伤了眼睛还胡乱前冲的,脚步震得地面咚咚直响,着实吓人。

    小山田信茂身先士卒,冲在前方,一身玄甲与恶鬼面具,眼看就要挥刀宝刀杀进敌阵。

    那原本让人有些担心的车阵,到了面前仔细一看,不仅不够严密,而且也很矮小,借着加速奔跑,说不一定都能一举跳进去。

    车子只有一侧有木板,还覆着铁皮、竹叶、稻草、破布等等,不知道为什么做成这样子。

    根本不是障碍嘛!最多只能相当于最简略的小栅栏而已。

    只是不知道那个粗短黑管子是干嘛的……

    就在此时,每辆横放的战车上,配置的那个粗短大口径黑铁管子,纷纷发出鸣叫,贱出火花。

    如果说,武田军冲锋的动静是“地动山摇”的话……

    那么,平手军发射则称得上“天崩地裂”的等级了!

    难以想象的轰鸣,震得附近士兵的耳朵都要失聪。

    忽然局势大变。

    小山田信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看到成百上千,数也数不清的细小弹丸——或许并非弹丸而是碎片——从粗大的黑铁管里发射——不,应该说是喷发出来。

    如漫天星雨一般。

    隔着一二十步,根本避无可避。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那名高大颀长的部下,蹦在空中被击中至少二十处,冲锋之势生生止住,直挺挺扑倒下去。

    然后小山田信茂自己也感到脸上一股剧痛。

    似乎是碎片击中了头部,穿透了面甲,割断了鼻子。

    但是甚至来不及惨叫。

    因为,又一声轰鸣响起。

    巨大的声响震动,让小山田信茂脑袋都懵到失去意识了。

    身上不少地方感受到被击中,却没有任何疼痛,只是麻木而已。

    弹丸和碎片的冲击力让人无法站得稳,顷刻后仰倒地。

    随即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一种浸到热水浴房中的安闲与满足感。

    一瞬间看到温柔的光,看到难产早逝自从七岁之后就无法得见的慈母,看到明明心爱但因政治原因嫁给邻居的青梅,看到自**好后面却敌对而亲手杀死的竹马,看到被自己欺骗说“一定会有援军”而殿后战死的家臣……

    ……

    大部分的战车上,只装了简单的单侧木板,配置一门粗短铁炮。

    但正面最要紧的位置,不仅战车上覆甲加强防备,而且还有的车上配置两门炮。

    这玩意儿每次要填充几百颗子弹,过程及其麻烦,最最熟练的匠人也得大半个时辰才行,前线断无射击第二轮的机会。

    但显然已经足够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片甲车,百裂炮与国崩(中)

    小山田信茂倒下得如此之迅速,以至于平手军这边只知道一员高大的武田将领被击毙,并不知晓究竟是谁。

    于是也没有谁想到要去抢夺首级,打击敌方士气。

    甚至许多平手家的士兵和下级军官,也对巨大的爆裂响动缺乏心理准备,被吓得目瞪口呆,满面无神的。

    战场上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会儿。

    等到平手秀益、拜乡家嘉大声呼喊着,让麾下士兵赶紧回到作战状态时,那边武田军也从短暂的慌乱中逐渐摆脱过来了。

    “吾乃先锋副将小山田有诚是也!侍大将战殁,诸君听我指挥!中津众夺回大将尸身,谷村众暂先固守原地,内山众、仓见众有序回撤!交替掩护回师!”

    “得令!”

    随着命令发出,成百上千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武田军,又如同退潮一般迅速折返,小山田信茂的尸首被两个强壮的士兵扛在肩上,疾步搬走。

    超过三十门大口径火器齐射,发出爆裂火声,一下打死了至少两百个精锐战士,包括他们的家主在内。但这只部队的反应只是“有序撤退”,基本没有太多慌乱的表现。

    见惯了大场面的平手秀益和拜乡家嘉都没聊到这个,呆了一会儿才想到执行已经预先吩咐好的布置:一半人出阵追击,另一半人驱动车阵向前推进。

    可惜稍一耽搁,没能抓住敌军片刻动摇的紧要关头。

    反攻号角吹响之时,小山田信茂的尸身已经搬走很远了。

    平手秀益、拜乡家嘉踊跃杀出,正对上敌方殿后的数百“谷村众”。

    激烈鏖战一番,艰难将其杀退,又碰上“内山众”。乘着士气高涨再胜一阵,又遇上“仓见众”。武田军彼此交替掩护,有序回师,始终没露出队形的薄弱之处。

    此时平手秀益、拜乡家嘉已然兵乏,又见远处旗帜飘动,烟尘大起,当是敌方主力部队上前接应,亦只得打道回府。

    命令车队停止前进,布阵防守,同时兵将立即后撤。

    回头一看,这段时间内,车阵只向前推进不到三百步的距离。

    将士见此,既兴奋又遗憾。

    众人无不称赞这又粗又短的黑管大铁炮威力无穷,能在一二十步内发射出千百颗弹丸破片,避无可避,再怎么勇猛无匹的斗将,也绝对受不了一炮。

    甲斐、武藏两国边境处的小山田氏,算起来该是武田家中排名前五的强军,今日如此兵不血刃,一举杀败,足见火器之利。

    可惜敌方应对得当,令行禁止,己方又对后续发展估计不足,缺乏准备,连小山田信茂的首级都被抢了回去,没有给平手家扩大战果的机会。

    这又不免让人扼腕叹息了。

    毕竟这玩意儿此前只在四国用过一次,目前还是不为人知的状态。可今日发威之后,恐怕马上就会闻名了,以后未必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平手秀益本人是郁闷远多于畅快的,他皱眉苦闷对同僚说:“击败武田家小山田部,毙敌首席大将,杀敌目测有数百,我也亲手斩获两级,可是心里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对不起叔父他老人家的谋划。”

    身边可儿才藏则是瞠目结舌,嘴巴长得足够可以塞下一个茄子:“这就是‘春田屋’那里,学了南蛮人的本事之后造出来的玩意儿?火器竟然有这么厉害?那我们辛辛苦苦,练习十几年枪术,又有何意义……”

    拜乡家嘉比较冷静谨慎些,只附和了一下“的确如此,是啊是啊”的废话,便提醒到:“赶紧给这些大铁炮装弹吧!听说熟练的匠人也要大半个时辰,不熟练的两个时辰都未必装得好……对了刚才有两次哑火,还有一支铁炮原地爆炸的,也得赶紧处理……”

    可儿才藏听了这些才舒怀:“这还差不多!火器限制如此之大,所以刀枪弓马之术,仍是武家立身之道啊……”

    平手秀益与拜乡家嘉没再理他,火速回到工作岗位,任其喋喋不休。

    须臾间对面更多部队逐渐接近过来,旌旗如林遮天蔽日,正是在清州城那里打过交道的武田胜赖。

    顿时拜乡家嘉紧张起来,心想短时间内大铁炮无法用得上,必须拿出真本事,跟面前所谓的“甲信强兵”来拼杀一番才行了!

    孰料平手秀益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到:“别这么慌,我刚才特意吩咐,留下三个组的五支大铁炮没有射击,就是防敌人去而复返。”

    拜乡家嘉这才舒了口气,深感佩服。

    回头再看,那武田胜赖重兵徐徐推进,摇旗呐喊,声势浩大,却一时并不派人出来搦战,估计是知道了厉害,底气不足。

    人家可不清楚,你这威力无穷的铁炮,究竟一次装填要多久的。

    过了片刻,对面武田胜赖所部,站出许多弓手、铁炮手,前行到百五十步距离,弯弓搭箭,点燃火绳,噼里啪啦一顿射击。

    见之平手秀益不觉哂笑,命令士卒依托战车一侧的护板作为掩体,同样以射击回应。

    论弓矢之利或许是甲信人大占上风,但铁炮的质量与数量,包括射击水平,那绝对是近畿部队更好,所以兵员素质大致可以认为是打平。

    那么在一方有掩体,另一方站在平坦地面的情况下对射,情况可想而知。

    武田家只有极少数力气过人的弓术专家,能以抛射越过障碍,造成一定打击,寻常箭矢完全无法穿透战车上的护板。铁炮弹丸倒是有一定可能性突破阻碍,打中护板薄弱区域造成杀伤,不过几率也是极低的。

    相应平手家面前则是一堆活靶子。

    破空之声不绝,烟雾缭绕飞舞,硝尘味道四溢,反复对射了好几轮,但平手秀益和拜乡家嘉只是不断听到闷响,自己这边战死的倒霉蛋估计也就十个不到,而对面武田家目视最少有百八十人被打中的。

    战局这么发展下去当然是令人开心的,平手秀益甚至有闲心丢了十字枪,解开腰间水壶安适啜饮起来。

    然后武田又换了战术。

    铁炮全部撤回,弓箭全部转为抛射,同时一队着甲的士兵手持竹束一字杀出,顶着火力冲到三五十步之外,然后扔出投石索攻击——扔完之后并不接着冲锋,而是立马折返回去。

    见到这个拜乡家嘉略有担心,事实证明,这个诡异的“投石术”当真是不好防范,能对车阵后面的士兵造成不少伤害。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投石兵显然是经过特别训练的精英军人,他们冒着箭矢弹丸冲锋也会有不少折损,就算是交换伤亡倒也不亏。

    那投石兵来去如风,须臾间又换了一队出来,继续尝试“一击即退”的战术。

    此次拜乡家嘉仔细看了一看,估算损伤比例是自己占优,便彻底没了忧患。

    然而平手秀益却立即提醒他:“需小心!敌方反复搞这种‘一击即退’,说不定是故意为之。万一我们因此疏忽麻痹,而他们忽然某一次改成投石后接着冲锋,就可能为敌军所趁。”

    闻言拜乡家嘉悚然一惊,不敢大意,亲自去叮嘱前方士卒们不可大意。

    果然,武田军玩了三次游击把戏之后,第四次投完石头变成全军冲锋。

    不仅是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投石兵,后面还忽然杀出更多赤旗赤甲,制式装备,一看就很难对付的士卒。

    但平手秀益早有准备,提前下好了命令,待到敌方冲到跟前三十步以内,才下令点火。

    只留了一支备用,四支大铁炮都是几乎贴在武田军士兵脸上发射出去的。

    凶猛的浪潮之中,瞬间出现四个窟窿。

    这次没再给武田军重整的时机,平手秀益抓住瞬间,大喝一声,举枪跃出,挥手便刺死早已盯了多时的目标,身后可儿才藏等人亦不稍慢,趋骛而上,势若迅雷,不及掩耳。

    那些武田家士兵本来就多少带着疑虑出发,亲眼见了可怕的火器,早已不似往日凶悍无忌,又见“鬼童子庆次”勇不可当,如何还应付得了?

    拜乡家嘉见敌势某处稍有动摇,立即与本多正重、松山重治等部协力杀出。

    武田军眼看将要崩溃,站出几个自保家门的凶悍武士,逆袭而上。

    有个唤作“高木秀宗”的,只刚叫出命令,便为平手秀益所斩,又有个“片切久信”的,与可儿才藏力战数合,技差一筹,大叫受诛。

    但还有被称为“枪弹正保科正俊”的黑甲武士,手中长柄如同灵蛇一般,对上虎背熊腰的本多正重,竟是以巧破力,刺穿了其下腹铠甲的连接部位。

    本多正重“哇”的一声大叫,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松山重治前来欲救,一合便被划伤右臂,兵刃脱手。幸他有个妹夫中村高续,亦有“枪中村”之名,武艺不俗,眼疾手快,连忙护住。

    又有拜乡家嘉闻讯带亲兵赶到。

    那保科正俊力敌数人,犹然不惧,且战且退,步伐不乱,掩护了许多友军回撤,自身亦从容身还。

    另一侧平手秀益、可儿才藏杀得兴起,听了动静想来会一会,却已来不及了。

    武田胜赖本阵丝毫不乱,收容了溃兵,徐徐有序往后退去。

    平手军这边,当然也没有放弃车阵去追击的想法。

    很显然,这么粗重厚实的玩意儿,就不可能用于主动进击,只能在平原区域逐步推进,以守为攻。

    推车往前走的时候,势必要破坏阵型,届时被武田瞧出破绽,逆袭杀来,可如何是好?

    车阵只能在确保安全,确定对方不可能进攻的前提下,才能行军。

    于是平手秀益下令止步整顿,不可贸然向前。

    但随即,亲卫队长毛利良通传来口令:“炮响之后,相机而动。”

    见之平手秀益不解——炮响是指什么?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问,忽然感受到脚下的土地一阵晃动。

    同时从背后传达震耳欲聋的几声巨响。

    下意识捂住耳朵,转头一看。

    只见几个大黑点,从头顶上空掠过,向武田胜赖大军阵中砸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片甲车,百裂炮与国崩(下)

    “真不愧是平手刑部大人啊!那种造型奇特的战车没想到这么有用。不仅轻松挡住了射击过来的箭矢和弹丸,更能让敌人失去冲锋的勇气。”

    “是啊是啊,但鄙人认为,还是特制大铁炮更胜一筹啊!每次发射,轻易就能取数十敌兵的性命,吓得自诩悍勇的甲信人失魂落魄,闻风而逃。”

    “不知这个车叫什么名字。”

    “我觉得该叫铁甲车。”

    “全是铁甲未免太过昂贵和笨重了,既然是单侧有甲,不妨叫‘片甲车’更好。”

    “附议,附议!”

    “不错,很适当……”

    “这个片甲车的技术,我等都应该好好学习……”

    “啊哈哈哈……”

    “……”

    “那个粗短的大铁炮该叫什么呢?”

    “如此可怕的火器,我看该叫‘鬼炮’才是。”

    “我看不怎么样,这年头稍有勇力的就叫做鬼某某,都烂大街了……”

    “此炮厉害就厉害在一次射出许多弹丸,应该体现此处特色。”

    “叫做‘百裂炮’如何?”

    “似乎很好啊!”

    “啊哈哈哈……”

    “……”

    “片甲车与百裂炮,搭配起来真是天下无敌了。”

    “确实很厉害。但始终射程有限,移动不便,更令我惊讶的从山坡一路飞到敌兵阵中的巨大弹丸……”

    “目测应该超过了十町(1公里)吧!”

    “我觉得有十五町。”

    “你们是不是太低估,我感觉接近三十町了。”

    “其实‘片甲车’与‘百裂炮’只是阻挡住了武田军,令其大幅败退,不敢接战的,还要归功于这巨型的铁炮……”

    “那么粗壮,比一贯目还要大许多吧?我是从来未见过的……”

    “岂止未曾见过,我都不敢想象。”

    “这个嘛……刑部大人这等伟男子,他的炮比我们更粗壮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令内亲身体会过之后透露给你吗?”

    “……哼!若是刑部大人看得上拙荆,那倒是我家的荣幸。”

    “喂喂,这也过头了吧……”

    “是啊,你拍马屁也不能拍成这样啊,我们都没法接口了呀喂!”

    “咳咳咳……大家还是来讨论一下这巨炮该叫什么的好。”

    “如此可怕的火器,我看该叫‘鬼炮’才是。”

    “你这家伙还能想出更多词汇吗?以后有空多度点书吧!”

    “来来来,你读书多,你来说,要是说不好就老老实实罚酒谢罪!”

    “反正读得比你这家伙多一点……嗯,此炮发射时,响声如同山崩地裂,叫‘山崩’如何?”

    “太小气了!区区一个山字远不足够,我看该叫‘国崩’!”

    “诶你别说,国崩听起来倒是不错,朗朗上口。”

    “但韵味不足。如果唤作‘穿云’或者‘射日’的话岂不……”

    “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

    ……

    白日里,凭借器械之力,平手势的中军轻易取胜,武田胜赖折损家老小山田信茂以下七百人,仓皇后撤。平手秀益、拜乡家嘉等人逐次追上,将车阵往前推进了不少,距离滨松城的外墙,已经只剩下二三十町的距离了。

    己方只付出了伤亡百余的代价,没有备大将以上的武士阵亡。除了一个本多正重重伤仍在救治,目前还不好说。

    正如众人所言,“片甲车”与“百裂炮”令敌兵不敢靠近,而“国崩”则能够跨出千步以外的距离施加打击。

    碗口粗细的实心炮弹,破空飞掠而来,无论击中何人,俱是当即砸成血肉模糊,顷刻断气。接着来势仍不会停止,还会贯穿弹跳几次,造成更多伤亡,才耗尽全部的冲击力。

    四五门大筒齐发,每次直接打死的人倒也未必很多,充其量三五十罢了。但这死法实在令人难以接受。见到同僚被视野之外莫名飞来的东西忽然击毙,甚至尸身都不能保全,饶是英勇善战的武田士兵亦不免方寸大乱,战意动摇。

    他们能维持着只是败退,而没有溃散,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武田胜赖再怎么咬牙切齿不服气,也只得饮恨认输。

    另外两侧,原本德川信康对上高坂昌信,池田恒兴对上土屋昌次,都是苦苦支撑,处在崩溃边缘,但见到中军前进,士气大为振奋,都坚持了上来。

    待武田胜赖彻底退出大筒的射程,平手汎秀又令向左右两侧轰击,提供了有效的支援,协助友军反败为胜。

    最终三线大捷。

    当然,左右两翼并没啥太多的斩获。

    说来那武田家的军队也是很特别的,本来退着退着也渐渐有溃不成军的迹象,但本阵派出了五十个手持“风林火山”旗帜的“百足众”来维持秩序,将士见之便等逐步镇定下来,渐渐有序地维持建制。

    所以滨松城之围尚未解除,只是终于推进到了城下而已。

    德川信康与池田恒兴不死心强行追击了一会儿,被站住脚跟的敌兵逆袭,险些要上演乐极生悲的戏码,亏得有平手家车阵阻拦,武田军不敢靠近。

    随后天即入夜,双方收兵扎帐,休整用饭。

    平手汎秀吩咐在晚上进行军议的讨论,总结今日得失,讨论下一步行动。

    但参与的众将,却已然把这当成了胜利的庆典一般。

    一个个的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前面对武田军的忌惮之意完全抒发了出来,纷纷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出各种词汇来表达对刑部大人的仰慕之情,顺便吹嘘自己与平手家的关系如何紧密。

    特别是,白日躲在河流背后,不敢与直面武田军作战的织田长益与松仓重信,这两个的态度尤其热烈。

    由于众多“乡下武士”文化程度不高,没法像朝廷公卿或京都文人那样用三百六十种不同的方法讲同样意思的废话,说着说着,便逐渐词穷,转而讨论起今天看到的几种新式武具了。

    讨论了一番以后,大家觉得“片甲车”“百裂炮”与“国崩”是不错的称呼。

    诸将聊了小半个时辰,平手汎秀姗姗来迟。

    听到这些“民间命名”,他并不在意,无可无不可。

    但见到众人如此得意忘形,弹冠相庆的样子,下意识就皱眉不悦。

    甚至能闻到极淡的酒味。

    与平手汎秀一道出席的长宗我部元亲,耳聪目明心细如发,见状赶早两步走到人群中,高声喊:“刑部大人到了,请各位稍加肃静!”

    他嗓音落地,噪声顿时停下。

    片刻后立即有人抢着凑上前想拍到马屁,但平手汎秀面无表情,挥手示意停步,众人见了自然不敢靠近。

    欢声笑语忽然变成鸦雀无声。

    接着平手汎秀沉默地环视了一番。

    他目光所及之处,人人皆忐忑不安,惊疑难定,纷纷垂首肃立,摆出老实听话的形象,没一个敢稍微对视的。

    其中反应最大的那个,甚至手足略有些颤抖。

    平手汎秀将一切尽收眼底,然后皱了皱眉,朗声道:“虽然今日我军大占上风,令武田损兵折将,但毕竟合战尚未结束,胜负犹未可知,此时就如此兴奋,未免太早了。诸位都是有见识有身份的人物,这骄兵必败的道理,相信不用我再说了。”

    此话一出,听者纷纷汗流浃背,惶恐不已,躬身请罪。

    孰料平手汎秀又挥手止住,继续说到:“我也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所以越界不多的行为,就不加追究了。然而……我发现在场竟然有人,是饮了酒之后来到军议的,这可就不是略有疏忽的程度了……”

    随着此话,目光在诸将身上缓缓转动。

    最终定到某个人身上。

    那边,织田长益早已手足无措,面色惨白,又被平手汎秀瞪了一眼,当即啪的一声,伏身跪倒于地,陪着笑说到:“不瞒刑部大人,是鄙人一时得意忘形,取出暗藏的酒水,与亲卫们共饮了几杯……”

    “这种事,还望长益殿日后尽量避免。”平手汎秀面无表情道:“当然,您与我同样是幕府任命的代官,并无上下主次之分,所以这只是建议,而非命令。”

    “……”

    这话让织田长益哑口无言,额头上的汗珠立时又多了不少,赶紧再次拜倒,忏悔道:“鄙人娶了刑部大人胞妹为妻,所以您就是我的义兄。兄长吩咐弟弟,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刑部大人您的话我一定会当作命令来看,绝非仅仅是建议而已……”

    “哎呀,您这就言重了……”

    听了这话,平手汎秀脸色稍霁,没有继续计较,放缓声调道:“那么先清点一下今日的战果吧!经过大家奋战之后,估计消灭武田军约一千三百人,但我们也有近千人的折损,具体情况……让主税(岩成友通)与诸君分说一番吧……”

    很显然,消灭武田军的功劳,主要是由平手军取得,而折损的,几乎全都是池田恒兴、德川信康的人马。

    其实不需要岩成友通说大家也清楚。

    所以很多人姑且听着,却在想别的事。

    最淡定的是长宗我部元亲,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和能力。

    织田长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松仓重信则是举棋不定的犹豫难定。

    池田恒兴面色惨白有种敢怒不敢言的味道——非但不敢言,连脸上都不敢显露。

    唯有德川信康对气氛的变化,似乎没有任何察觉。(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武田终退

    此消彼长,兴衰往替。既然平手氏那边宾客晏然春风得意,武田家这里的气氛自然是冷若冰霜。

    虽然很多人言语上还在逞强。

    “我想了想,他那车载的粗短炮管,应该不是能反复使用的武具,或是极难装填,或是所费奢靡,或是既极难装填又所费奢靡,总而言之,只可出其不意,却不足为万世之凭。只要加以了解,我们终究能找到解决办法……”

    “少主所言甚是。除此之外,属下发觉,那四轮车由人力推行,又难以转向,行动非常麻烦,在山川阡陌纵横交错的地形绝对是很难使用的。日后只要在这一点上多加注意,便不需要过于忌惮了。”

    “二位,事实上我刚才与随军的铁炮匠人仔细攀谈了了一番,估计平手氏单单为此次合战的火器制备及弹药消耗,就花费了十五万贯以上。再加之粮秣补给的运输,总计怕是要超过三十万贯,可谓穷兵黩武,绝无后劲可言。”

    “事实上那种一次射出多发的大铁炮射程非常近,三十步外便全无威力,只能用于白兵搏斗。而另一种可击中千步外的大筒,大家都知道数量极少,且是徒具声势,每次伤不了几个人,初次见到才令人恐慌罢了。”

    “诸君所言甚是。从今以后我等需要更多了解这些近畿人制造出来的玩意儿,经过一定训练之后,士卒定能克服对巨大响动的恐惧之意,此外在布阵和进退上稍加改善,对付这些东西其实不难,我已经有了不少想法,只需验证一番……”

    ……

    刚愎自用如武田胜赖,锋芒毕露如仁科盛信,平易近民如穴山信君,老成持重如内藤昌丰,雄烈勇猛如山县昌景,谨小慎微如高坂昌信,果毅骁敢如土屋昌次,任狭纵意如大熊朝秀,书卷气息如原昌胤……十多名家老重臣和一门众,平素里立场跟脚各不相同,性情习惯亦有差异,总免不了互相争执吵闹,但今日却仿佛亲如一家,不分彼此,相互不断地鼓舞打气,很有默契地尽力创造一种信心十足的气氛。

    什么派系之争,什么地域之别,什么门户之见,什么嫡庶之分,暂时全部都被抛之脑后。武田家的高层们还是非常清楚轻重缓急的,面临外界的严重威胁,他们没有再计较鸡毛蒜皮的东西。

    上一次这么团结,可能要追溯到十年前,在西上野箕轮城下输给上州黄斑长野业正。

    然而……

    任凭家臣们怎么慷慨激昂,武田信玄却是听了半天,才仿佛从睡梦中醒来一般,睁开双眼,缓缓道:“滨松城已经不可能攻克了,准备撤退吧。”

    顿时让气氛降到冰点。

    众人各自神伤气馁,斗志大跌。

    自平手军来到前线,武田军的好运便结束了,这个事实谁也不能否认。

    最开始得到清州城本来是机缘巧合,不在预料当中,所以丢了也就丢了,无伤大雅。

    接着三河战败,回撤数十里,让出大片空地,也并不让人觉得肉疼。

    但现在,已被视作煮熟鸭子的滨松城,居然也能飞走了,这就实在难以接受了。

    可是,人人都知道,武田信玄说的很对。

    平手汎秀一路推进之后,距离城头已经极为接近了。估计都能拿着南蛮人的“千里镜”与城内德川家康隔空相望。

    那些射程达到千步以上的超级大筒,更是差不多可以直接支援守城了,甲信士兵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同时对付内外敌人。

    更别提那些刚刚归附不久的骏河、远江、三河国人众们。

    可惜呀!本来滨松城的德川家康也已经到了极限,再有个三到五天的时间,说不定就足够把四棱旗插进本丸了!

    念及此处,诸将尽皆遗憾至极。

    武田胜赖面皮抽搐,仁科盛信捶胸顿足,穴山信君唉声吇嗟,内藤昌丰垂首自责,山县昌景咬牙切齿,高坂昌信缄默无言,土屋昌次摇头苦笑,大熊朝秀仰首连叹,原昌胤扶额扼腕。

    忽然又有一个年轻武士急急忙忙冲入帐中,面色惊惶,口称急报,定睛一看,乃是“奥近习众”中的甘利信忠。

    见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众人心更凉了,不禁生出十分可怕的猜测。

    唯有武田信玄神色丝毫不动,从容坦言道:“事已至此,倒也不惧有更多坏消息了,就在这里公开讲吧!”

    那甘利信忠才伏身开口道:“刚收到情报,前几天,平手家有数百士卒,通过水路,绕到我军身后,窜入了甲斐国内。”

    “啊?”武田胜赖不由大惊,接着不解:“区区数百人,到了甲斐又有何用?踟蹰歧馆的留守兵都远多于此。”

    甘利信忠摇头道:“回少主,敌方并未袭击踟蹰歧馆,反而径直往黑川金山而去。”

    武田胜赖越发疑惑:“金山虽然未特意驻兵,但矿人有佩刀自卫之权,也不是数百人能攻破的。”

    甘利信忠又摇了摇头,苦笑道:“金山无恙,反是平手家的数百人伤亡不浅。只是引发了一些骚动……”

    “骚动?”武田胜赖这才明白过来,“难道是……”

    “正如您所料。”甘利信忠低下头道,“具体情况在下也不清楚,只听说,现在矿匠们已经知道了金山产量减少,‘甲州金’铸造中掺入杂铜的事情,现在他们的情绪十分不稳……”

    “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金山产量减少?”

    “竟有此事?为何不曾听闻?”

    “难道一直连矿匠都瞒着么?”

    在场许多重臣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当即就坐立不安了。

    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这“甲州金”纯度向来极高,以往在市面上是非常有信用的,商家也很乐于接受这个作为货币。一旦传出掺铜的事情,日后所有手持着金币的甲斐人都要受损。

    矿匠是从矿山所产的金币中,抽成作为报酬的,所以显然对此格外注意。

    武田信玄亦只能表示歉意:“半年前,黑川金山已经减产,为了维持‘甲州金’的发行,不得不掺入更多杂铜,为保持重量一致,稍许改大了铸模……事情太忙,一直也忘了告诉你们……”

    以他多年积威,众人就算不满,此时当然也不敢说什么,就此过去了。

    接着甘利信忠又说:“那几百名平手家的士兵,现已折损近半,剩余幸存的化整为零遁入山林,估计是凶多吉少。”

    虽然这也无法追回损失,但听到敌人的惨状大家还是多少感觉出了口气。

    武田信玄立即错开话题:“回师已成定居,滨松城不可攻克了。但若平手刑部并不追击的话,大约尚可保住三河北部,远江东部,此行犹可谓收益良多,诸君不必失望。源左(内藤昌丰),隼人(原昌胤),你们来安排行军。让骏河国众先行撤回,其次为甲斐谱代及上野、武藏、北信国众,四郎(武田胜赖)的部署最后行动;藤三郎(甘利信忠)你去通知骏河的马场部,开拔前进,相机接应大军班师;四郎兵卫(山县昌景),你所部休整想必差不多了,三河新降之众暂归你指挥;然后……右卫门尉(土屋昌次)在吗?远江新降之众你来负责;另外命令东美浓的秋山分出七百人,南信浓的木曾分出一千人,南下提供支援牵制……”

    看到主君依然是淡定自若地调兵遣将,发号施令,众人神色稍安。

    只是,想到“若平手刑部并不追击的话,大约尚可保住三河北部,远江东部”的话,武田胜赖插嘴道:“父上,请问,若是平手刑部追来,该如何是好?”

    闻言武田信玄笑了笑:“各位方才都觉得,平手氏的新玩具,只在特定条件下有用而已。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的把戏,想必不会再上当。若是他胆敢追击,就请尔等证明方才所说的话,并非虚言吧!”

    “我们甲信人只用刀剑说话,从无虚言!”武田胜赖立即慷慨激昂拍了胸脯。

    “甲信”这个说法让少数人略微皱眉,但总体还是纷纷跟着表态。

    武田信玄“嗯”了一声,下令道:“中军本阵会先行撤回甲斐。所以,当我无法指挥时,所有处于远江、三河、骏河的兵马,必须服从四郎(武田胜赖)的统一管辖,违背于他的军令,便等于违背于我!”

    “是!”

    这种情况下,也没人能不伏身听命了。

    武田胜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进言道:“听说昨日骏河国众,因为攻城不力,受到内藤大人的斥责……考虑到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父亲大人不妨姑且宽限……”

    “不必问我。”武田信玄挥了挥手,“方才已经说了,我马上会回到甲斐。在此作战期间,三河、远江、骏河的一应事务,你可以自行决定。”

    “是!”

    武田胜赖叩首领命,他双目中终于重新燃起斗志。

    接着众将明白了分工,也不拖泥带水,鱼贯而出,趁着天还没太晚,各自做正事去了。

    见状,武田信玄才舒了口气,放松心身,伸了个懒腰。

    但就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只觉得腰间一僵,全身使不上劲,猛的向后仰去,险些瘫倒在地。

    两名仆役连忙上前扶住。

    武田信玄面色忽红忽白,调了半天气息,才勉强站稳双脚。(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穷寇追否

    “刑部大人千里驰援,救德川氏于倾覆之际,恩重如山,情同再造,我家康赴汤蹈火,结草衔环,亦难报之万一!”

    “三河大人言重了。惩奸除恶乃武家节理所在,义不容辞。”

    ……

    看着面前这位老朋友的惨状,平手汎秀内心觉得十分有意思。

    堂堂三河、远江之主德川家康,此时囚首垢面,披头散发,双颊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眼中全是血丝,唇舌裂开数个开口,衣甲上尽黏着血污与灰土凝成的彩色泥状物,完全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这卖相,简直像是逃难的乞丐一般。

    至于旁边十来个侍从,更是多半带了重伤,有的吊着一只胳膊,有的跛了脚拄着拐,有的包扎着半面脸,普遍的身形消瘦,几个老面孔的腰围都比以前小了半圈……

    但包括德川家康在内,全都挺直腰杆,高昂起头,眼神坚定,神色从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百折不挠的斗志。

    即便状如乞丐,看着也像是丐帮帮主加上四大长老的气场,绝不是装疯卖傻哭穷喊饿的流浪汉。

    虽然滨松城是被平手汎秀救下来的,但见了这幅模样,谁也没法讥笑德川家战力不足了,反而只会觉得他们到这幅田地仍在坚守,令人敬佩不已。

    然而……转念一想,纵然滨松城条件艰苦,毕竟还是保住了的,洗把脸换身衣服,再找几个没受伤的侍从出来,总不至于做不到。

    真要这么惨,城早就丢了。

    平手汎秀很轻易地一眼看穿了德川家康的刻意之举,但也并不觉得反感,更是丝毫没有说破的想法。各人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旁者无法置喙,何况现在大家在同一条船上,属于利益共同体。

    非但不说破,还要对左右两边的龙套们强调:“德川氏坚守远江滨松城,牵制武田大军数月,才让王师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此战首功当归与三河大人,鄙人只是适逢其会因势成事而已。待返回近畿之后,我定会向公方大人与管领大人建言,东面之事要更加倚重德川家才是。”

    商业互吹显然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德川家康当即也感激涕零地表示将谨守职责,看好三河、远江两国,维护东海道一地安定和谐的局面,坚决不让一小撮乱臣贼子的阴谋野心得逞。

    “请将军大人,管领大人,以及刑部大人放心。”

    ——用这样的话作为结束词。

    将军和管领是责无旁贷的,但平手汎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原本放不放心的,也轮不到他,不过这么空口白话的说一说,听起来还是很受用的。

    进一步讲,空口白话说多了,也就慢慢不完全是空口白话了……

    接着德川父子见面,倒没显露什么强烈的感情,相互简短致意便结束。很符合传统东方文化语境下的家庭关系叙事。

    反而是几个外人,织田长益、池田恒兴、松仓重信等等,见了德川家康狼狈潦倒的模样很是慨然,颇有世事无常,人生艰难的感受。

    然后一路上故意装得暴裂急躁的长宗我部元亲,却是十分严肃正经地施礼道了一句饱含深意的“久仰”。

    得到的回复则是“素闻大名,幸会了!”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才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四下余者相照之下皆显得凡庸平俗。

    紧接着长宗我部元亲迅速开口道了正题:“各位想必都会一肚子话要说,领内亦是百废待兴,但鄙人认为当下头等大事,在于尽快决定是否追击武田逆军,不知三河大人是否赞成呢?”

    “此固我所愿。”德川家康双眸顿时闪亮起来,“武田逆军纵然不敌刑部大人天兵,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日必有卷土重来之日,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呢?滨松城中守军虽然人人带伤,但只要是听说向武田复仇,全军上下一定会产生无穷的斗志。”

    转眼间会面就有变成军议的趋势……

    许多人对长宗我部元亲这人的言语作风感到不太适应,纷纷侧目皱眉。但平手汎秀全无意见,德川家康亦展示出相当的兴趣。

    ……

    话说,武田信玄麾下原有甲斐、信浓、骏河、西上野、西武藏总共四到五万的大军,除却必要的留守,又加之三河、远江新降之众,前线数目超过了五万,非常可怕。

    但行军打仗的耗费,自然也是十分惊人的。而且,这些战士过半都属于临时征召的农兵,脱产比例很低,到了**月份,大部分人就不得不返回领地,参与秋收了。

    平手汎秀来到滨松城下时,时节已经进入七月中旬了,眼看农忙将近,战事又焦灼僵持,大家都知道敌军撤兵在即。

    另一方面,局势一旦稳定下来,自己这边淡路、纪伊的外样,以及四国的杂牌联军也肯定会相当一部分人请求折返。

    虽然经过改革之后,平手汎秀理论上有权命令那些自愿成为“军役众”的国人在任何季节参与出征,不过,这个权力没有必要轻易使用,保留着就好。

    和泉人倒是不用,他们在刈谷城的事件中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

    当然,织田、德川的兵马,一样是亟待休整。

    在这种情况下,城下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武田军于七月十二日凌晨开始,由镇守在滨松城南边的骏河先方众走在最前,接下来,各部队纷纷整军出发,不声不响逐一撤退。

    是日午后平手汎秀命拜乡家嘉、中村一氏等人分路进兵试探,才肯定地知道围城之势已经解除。当下不急着进一步行动,先与城内取得联系,确认了德川家康的存活。

    然后长宗我部元亲这个急性子,就提到了是否追击的问题。

    对此平手汎秀只是一笑,没有在第一时间指明方向。

    于是,慑于声威,其他龙套们也不敢随意表明立场。

    但通过语气和神色判断,众人的看法显然是不太一样的。

    有的人说来说去,言下之意是觉得该趁着解散归农之前再打一把,扩大了战果再各回各家。也有的人顾左右而言他,拐弯抹角地希望见好就收,保持现有疆界,以免节外生枝,弄巧成拙。

    两种见解的确都有其道理。

    目前的局势比较混乱,虽然保住了滨松城,但整个远江国,除了西南一隅基本全部沦陷,如果就此置之不理,等到秋后武田军去而复返,德川家可能又要面临极大的危机,这个风险不能坐视。

    同时三河北部、美浓东部与信浓接壤之处,分别也都有大片的国人众倒戈投降的,这些国人众构不成决定性影响,却也令人十分难受,若有余力最好能一并处理。

    这么一看好像追击是必然之选。

    但考虑到,两个月前,织田家就是过于孟浪,野战输了,才一口气丢掉清州城的……

    万一好不容易解了滨松之围,结果贸然追击被逆袭,反而输得更惨,那不成大笑话了?

    平手汎秀弄出新式武器,占了地形之利,又讲究一个出其不意,才占得了上风。放弃这些优势去硬碰硬作战,结果可就没那么自信了。

    因此秉持保守观念的人也不少。

    其实平手汎秀感觉有点难办。

    站在自家利益的立场上,迫使敌军撤退已经初步成功,剩下的就是静待武田信玄阳寿耗尽即可,并不需要冒险与之野战。

    但这话显然没法公之于众。不管找什么理由,拒绝追击都会显露出一点自私和怯懦的味道来,尤其是现在底下的士兵们士气正盛。

    令人惊讶的是,利益最相关的德川家康不赞成追击,他的态度是:“各位已经助我良多,实在无颜再请求联军继续冒险了,今日摧毁了武田氏的阴谋,敌方只会盛极而衰,日益疲敝,终有一日会等到更合适的时机来解决东边的问题。”

    而没什么太多利益关系的池田恒兴反而向平手汎秀毛遂自荐道:“刑部大人,今年与武田鏖战多时,您的声威已是世人皆知,德川氏的坚守之姿亦令人印象深刻,四国、纪伊的同仁也各自奋发图强,唯有我织田氏图惹人笑,请您给我们一个洗刷污名的机会。”

    这样的说辞,令人难以拒绝。

    平手汎秀当即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个请求,让池田恒兴领着数千织田军作为先锋,去追讨武田。并且令旗本众的加藤教明、香西长信等部紧随其后,保持接应,掩护侧翼,时刻准备支援。

    这几千织田军中,也包括了佐佐成政之子佐佐秀成,名义上他是这批人里面的二号指挥官。

    甫一元服就有此地位,其原因自是不言而喻。

    公开场合,平手汎秀当然要对自家女婿赞不绝口,多加勉励。

    但内心却忍不住产生不可告人的阴暗念头:“现在雪千代刚刚嫁给他,还没什么感情基础,就算战死大概也不会太难过。反而可以给这丫头安排更加合适的新丈夫……”(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一将与万骨

    话说平手汎秀的女婿佐佐秀成,由于其特殊身份已被人注意多时,一直憋着股气要证明自己,听闻织田家军队讨得了先锋官位置,精神十分振奋,恨不得肋生双翼,赶紧追上武田大军。

    然而他命人收拾了鞍马行装,配好了刀剑,兴冲冲拜访池田恒兴时,却被告知后者往西边仓库去了。

    再循迹找到,疑惑为何不立即上路。却闻池田恒兴道:“上次五日之前在尾张休整,只吩咐士卒每人各取五升,役马每匹各取三斗,算下来也该快用完了。清州被烧毁之后,附近取粮十分不便,也不可能向自顾不暇的德川家求助,于是我刚向刑部大人请求,分给我们口粮三百石,先来看看实物,再运回去分发下去。”

    佐佐秀成哑口无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自然不用多说。

    此次抵御武田,织田、德川两家是当地就食,而平手汎秀则通过持续不断地水路物流,运来了数万石粮秣,分配在沿海港口的兵站,为远征军提供补给。

    本来,应该是主人做东,请客人吃饭才对,没想到局面竟反了过来。

    清州意外丢失,然后被武田胜赖一把火烧得七七八八,机动物资全没了,岐阜城固然还有存粮一时却不方便弄过来。至于三河、远江差不多被打成稀巴烂,又有大把大把的国人众投敌,那更是惨不忍睹,连德川家康都成了穷酸乞丐的模样了……

    总而言之,池田恒兴被迫得就近找平手汎秀讨来粮草,才可以进军。

    武田信玄则不然,反正是往骏河撤退,回到领内就能从各处城塞村镇获得补给了。

    “其他部队的情况大概也与我们类似吧!这段时间敌人会跑出多远呢?”佐佐秀成表示十分担心。

    而池田恒兴严肃答道:“估计平手的本队至少在后天午时之前不会有任何行动。但我们速度快一点,今天都弄清楚,明早便可出发了。刚才我还厚着脸皮拜托了德川家的忍者,到时候他们会提供一些情报。”

    闻言佐佐秀成尴尬不已,连连摇头道:“军粮向近畿人讨要,情报找远江人共享,对于我们尾张武人而言,实在不是光荣的事情……”

    “可别这么想啊,年轻人!”池田恒兴满不在乎地微笑着打断:“你以为换个人就能随随便便从友军那里获取帮助吗?还不是靠了我这么多年挣下来的一点脸面,加上你身为平手刑部之婿的身份罢了!而后面这个,难道不是令尊努力奋斗的成果吗?”

    “……这……”佐佐秀成听得满头大汗:“凭着出身和裙带关系来获取资源,好像……好像并不值得自豪啊……”

    “作为武士就不可能不讲究这个,否则我们与贫贱的农人渔夫区别在哪?不都是出身注定的吗?”池田恒兴拍了拍对方肩膀,“不要想太多了,最重要的是结果而非过程。你若实在闲着没事就来帮我测算核实一下这批粮食……”

    ……

    七月十三日下午,池田恒兴、佐佐秀成急匆匆点齐兵马,分出伤者,精简队伍,吩咐各奉行、组头领取口粮,检查装备。次日四更升火,五更用饭,吃了难得一顿热米热汤之后,开拔出发,向东追击。

    德川家派出了一名本地出身的足轻大将和一小队忍者帮忙领路。

    其余平手家的军队将在一至二日内逐渐跟上。

    带着警戒之心,且进且探,东行半日,至午时初刻,遇见一条从北到南入海的河流,最宽处有三百步以上,风浪频繁起伏,显然不是轻易渡得过去的。

    沿河望去,房屋、田亩连绵不绝,有不少人畜行动和生火做饭的迹象,但却看不到半个活人,目力所及极尽荒芜落魄状,满是烧毁破损的痕迹。明明时节接近秋收,地里几乎见不到茁壮成长的稻谷,只有间或野禽走兽出没。

    随意走近手边相对完好的一间屋子,便闻得潮湿阴霉的恶臭味。推门进去,则只见尸骨二具,一大一小,相拥而躺,俱已浮肿变形、腐烂生蛆,勉强辨得出四肢身形,却已完全无法知道生前面目了。

    再搜索左近其他尚未塌陷的建筑,情况大抵类同。

    左右环视一番,饶是池田恒兴见多识广,亦不免叹息:“看来仅仅这河畔处,便有数百户人家,数千人口受此战连累,以后远江一国恐怕将有多年凋敝。”

    佐佐秀成联想起前日夜里众将志得意满,吹捧平手汎秀的场景,不由念出一句汉诗,曰“一将功成万骨枯”。

    池田恒兴粗通文墨,于汉学所知不多,当下不解,连忙询问。

    佐佐秀成据实以告,感慨道:“我们武人只知道战场上以弓马立身,却是给百姓们带来深重的灾难啊……”

    闻之池田恒兴反而忧愁之意淡了,大笑道:“早听闻说我扶桑公卿与文人都是如妇人般婆婆妈妈,看来这唐土的文人也不例外。对于这些农人来说,他们是‘万骨’,我们是‘一将’,但对于织田弹正、平手刑部那等人而言,我们又成了‘万骨’,人家才是‘一将’。就算是一路有胜无败,取得天下,二三代后子孙不肖,照样沦为人家‘一将功成’的‘万骨’而已呢!”

    这话听得佐佐秀成心下很堵,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强笑着说“您这话实在不太吉利……”

    正好这时,德川家忍者“小虎”来到两人身边,介绍到:“前面便是远江国内最大的河流,天龙川。目前看来武田家先撤一步并损毁了船只,杀死或掳走了船夫,所以我们只能另寻别处过河。二位不妨先让士卒用饭,午后向南绕一个时辰左右,那里可能有办法。”

    “辛苦阁下。”佐佐秀成接过话头,并忍不住询问:“请问这河边原有多少居民?莫非被武田军尽数荼毒了吗?”

    “这个……”那忍者稍加思索,回答到:“天龙川中游这一带,原有数十个村子,两个街町,起码万人居住。据我所知,几个月前武田军来了,许多来不及逃难的人被掠走妻女,夺走种粮的。然后一些青壮村民抢劫了武田家的运输队作为报复,最终就引来了强烈的镇压……”

    “……这样啊……”佐佐秀成一时情绪颇为复杂,不知道该夸赞村民的血性,而是惋惜村民的冲动。

    池田恒兴倒是没在乎,已经在吩咐亲兵下去传令了。

    ……

    一般农人每天可能只有两顿饭,但要行军打仗的士卒必须在午时加餐才行。

    匆匆吃完口粮,池田恒兴、佐佐秀成两人让德川家的“小虎”带路,向南走了一段时间,渐渐见到河中央出现一片形状复杂的江心岛,将水流截断成好几支,相对浅窄了不少。

    此处显然无法行舟,但泅渡和架桥的难度低了许多。

    众人在当地人指示下,找到了武田军来不及破坏的几座浮桥。这些浮桥看上去已经半毁了,但派人试探一下,发现大抵还能用,于是稍加修补,便以分组为单位,依次跨越过去。

    接着忍者“小虎”介绍说,前方再走百五十町(15公里)就能到达高天神城,那座坚城一向作为滨松城的前哨而挺立。这两个月来,远江的田野、二俣、挂川诸多城池逐一失陷,但高天神城只是失联,未闻被武田攻克,很有可能还在坚守。

    继续向前,半个时辰后收到最新情报,说武田军兵分两路,一者继续向东,另一者却向北走去的。

    估计向东的是经由骏河,返回甲斐的。而向北的则不会回甲斐,只会在南信浓略加休整,并留下来看守三河、远江两国北部的新获土地。

    看起来,敌方不情愿吐出全部胜利果实——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

    武田信玄本人,显然是在向西行进的那一队里。

    并且,高天神城尚未沦陷的消息得到了确认。

    大军行动不可能走小道,所以信玄本队向东走,必须从高天神城旁边的大路经过。

    也势必会受到守军的阻碍。

    从路程上计算,武田大军的移动速度不会太快,应该会至少有一部分人在今天日落之前无法绕过高天神城,而只能选择就近扎营住宿的。

    于是池田恒兴当机立断,命令全军加速追击,在忍者和当地人带领下,朝着高天神城火速进发。

    佐佐秀成亦颇为振奋。

    在将领督促之下,士卒们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加快了脚步,开始急行军。

    为了以身作则,池田恒兴跨上了马,带着亲兵数十骑走在最前面,但同时他又要求佐佐秀成呆在后面相对安全的位置,不得犯险。

    又过了两刻钟,前方是一条最宽处只不到二十步的小溪,本地人说是“新田川”。

    斥候发现对岸有疑似敌兵一二百人的人马活动,回报之后,池田恒兴迫不及待命令趟河进攻,他拔出太刀抽了马鞭走在第一个。

    兵卒们虽然颇有些疲惫,士气也不算太高,但听说了有软柿子可捡,还是纷纷打起精神,哄叫喊杀着纷纷冲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痛击残敌

    池田恒兴性子素来急切,只带了十来个亲兵,牵着坐骑,涉水跨过小溪,前行一二百步,果然见到有少数脱队的武田士兵正把军旗靠在树边原地休息,人数只有数十,军容士气萎靡不振。当即大喝一声,翻身上马,一骑当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杀过去。

    那些武田士兵惶然被马蹄声惊吓,顿时乱了方寸,各自手足无措,胡乱举起手边武器抵抗,却哪是精锐骑兵的对手?

    池田恒兴趁着马快,飞驰疾跃,朝着疑似敌军组头的人冲锋过去,干净利落挥刀砍倒,接着马不停蹄,稍一转圜,又将利刃刺入旁边另一敌人的胸膛,顷刻间取下两颗人头。

    其余亲兵紧随其后,大多亦有斩获,仅一个冲锋就令这小股敌人接近崩溃。

    接着后面佐佐秀成带着千百名织田家士兵涌上来,旌旗飘动,喊声震天,许多武田家士兵眼见全无活路,竟干脆扔下武器,跪倒在地,举手求饶了。

    其余的则是拼命往前抱头逃窜,奢望保住性命。

    但人的一双腿脚,如何敌得过马匹?

    骑兵逐次跟上,一刀一个,顷刻了结。

    只有两个武田家的军官,各自窜上了一匹马,一南一北的跑。

    可他们胯下坐骑均四足矮壮,未设坐鞍,显然乃是驮用马而非乘用马,更比不上战马,速度并不怎么起眼,辗转腾挪更是笨拙。

    南边那个跑出二三十步,被佐佐秀成一箭射到马屁股,连人带马一齐跌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士兵立即上前捉住了。北边那个则是池田恒兴强行加速,追了三四百步,赶上前去一刀劈下马来。

    静下来,清点战场,总计毙敌二十一,俘敌二十六,己方无一阵亡,只有二人一马受了微小伤势。

    这点微不足道的勋绩,却堪称是与武田交战以来,织田家上下唯一一次畅快淋漓的胜利了,池田恒兴颇感到欣慰和安宁。

    而佐佐秀成,更是元服初阵之后,第一次在战场上有所贡献,更是兴奋激动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周围的士兵纷纷拍马屁说他“射人先射马”“百步穿杨”,又讲什么“不愧是平手刑部大人之良婿”“颇得令尊内藏大人亲传”之类。

    至于事实上他到底是瞎射一箭蒙中的,还是确实瞄准马屁股拉弓的……

    此事只有佐佐秀成自己知道。

    捉住二十六个俘虏,被池田恒兴亲自拉着马鞭真真假假的抽了几下子,立刻就有人显出软柿子本性,交代了身份。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头一个熬不住的,正是被小将军佐佐秀成射中马屁股跌落的那个,真是无巧不成书。

    那个无胆的家伙自称叫做“渡航断太郎”的,乃是一个在骏河国益津郡领有两个小村庄的基层领主,原隶属今川,三年前顺着大势投向武田,获得“本领安堵,承担兵役六十,编入骏河先方众,暂归内藤昌丰麾下听令”的待遇。

    于是这次就带着六十个兵丁出来服役了。

    这一服役,才发现武田家军法森严,调动频繁,行军和作战强度特别大,对国人众的要求比昔年的太原雪斋大师还要高,远非今川氏真所能比拟的。

    一来二去,渡航断太郎麾下的六十个兵丁,有的战死、有的受伤、更多的掉队走散,只剩下二十多个士气低落的散兵游勇。

    其中渡航断太郎的小舅子侥幸没在前线战死,却染上恶疾,上吐下泻,浑身无力,拖累得这一队人马行动缓慢。

    内藤昌丰体谅国人众的辛苦,了解了详细情况后宣布“各备队若有伤员需要照顾,可以自行决定日程,不必勉强跟上大军脚步”。

    于是这一行人就掉了队。

    然后被追兵逮个正着。

    如此一番遭遇,不禁让池田恒兴感兴趣的是:“刚才说的那个倒霉的义弟(小舅子),现在何处?”

    渡航断太郎不敢隐瞒,颤抖着伸手一指,池田恒兴这才发现,原来是有个躺倒昏迷的大活人被误认为尸体。

    所以实际应该是毙敌二十,俘敌二十七。

    此时稍微冷静下来的佐佐秀成又问:“刚才我所见的一共是四十七人,但你说你的人马只剩二十多了,那么其他是些什么人?”

    渡航断太郎依然老老实实交待:“那是谷川流兵卫所部……他并无病症,非说染了风寒要慢些走,恰好与鄙人相遇……其实是偷懒惯了恶习难改。流兵卫他现在……现在已经……已经……被贵军的池田大人斩了……”

    依然是举起颤抖的手一指。

    循声望去,似乎是衣饰最华丽,被池田恒兴最先杀死的第一个人,便是名叫谷川流兵卫的武士。这家伙比较倒霉,扑倒在地后又被几匹战马践踏,甲胄内现已被踩成一团肉泥,鼻子眼睛都分不出来,只能从整体形状上勉强判断出大致是个人。

    不过,再怎么悲剧,也无法让人生出半点同情心。

    那渡航断太郎还可以说是被小舅子连累,这谷川流兵卫纯粹是自己偷懒导致惨死,自食其果,怪不了别人。

    池田恒兴吩咐杂兵们将无价值的足轻尸体简单焚烧一下,同时专门拨了人看守俘虏。

    渡航断太郎以及其小舅子估计出得起赎身的钱,有希望恢复自由,而其他人,恐怕难免要被拉到海港,卖往天南地北去做苦工了。

    布置完毕,只留下少数人处理这些事,主力依然继续往前追击了。

    而后池田恒兴胸有成竹道:“看来武田军已经到了盛极而衰的程度,他们为了尽快返回甲斐,不得不放弃少部分老弱残兵,而这些都会成为我军的勋绩。前面掉队的散兵游勇,应该还有不少,就算其中并无什么要员,至少从数量上,能让织田家扬眉吐气。”

    佐佐秀成下意识表示了赞同,但旋即想到父亲往日教导,又连忙提醒说:“唐土军法上,有‘穷寇勿迫,归师莫掩’的说法,我等兵少,恐怕要考虑防范武田军反扑的风险,不宜过于急切。”

    “这我倒也想到了。”池田恒兴点点头:“武田大膳其人善用奇谋,说不定会有诱敌深入的手段,所以我刚才吩咐了斥候与忍者们,但凡看到千人以上的敌军队伍有异动,就立即回报。如果我一旦收到这样的报告,就会以自保为上,停止追击。另外我也并不准备一直向前,而是打算到达高天神城后就稍作休息,至多追到骏河边境的大井川。”

    听罢佐佐秀成脸上的一丝担忧尽去:“原来您已经有所考虑,看来却是我多虑了。”

    “不能这么说。你如此年轻,能想到谨慎的一面,十分不容易。”

    ……

    互吹几句之后,两人领着部队继续向前追。

    果然没多久,又发现一伙七八十人的武田家散兵游勇,依旧是一冲即乱,易如反掌的取胜,杀敌三十七,俘虏五十四。

    接着从活口那里问到情报,得知北边竟有个当地村民隐居藏匿的秘密据点,不幸被武田军发现,正在遭受劫掠。

    得知此事池田恒兴立即带人突击,小半时辰后,在方才说到的地点,碰到二百名武田家士兵正在烧杀掳掠,完全没有半点防备。

    众人趁敌人没反应过来就冲了过去,又是一阵砍瓜切菜,杀了大半敌兵,绑缚住举手投降的,还顺便救了不少被荼毒的老幼妇孺。

    与前两次的区别在于,这次敌人有点多,没能尽数拦下,放跑了几个骑马的。

    但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池田恒兴领了骑兵,顺着马蹄痕迹追了两刻钟,并未抓到原本的目标,反倒又遇上一支武田家的溃兵。

    然后依然是轻松愉快收割人头的节奏。

    如此反复波折,总共两个时辰之内,池田恒兴、佐佐秀成连续七次遇上敌方掉队的小团伙,斩杀二百余,俘虏三百五十,己方战死的不到五个。

    大约到申时正刻(下午四点),众人接近了尚在坚守之中的高天神城,远远看去,德川家的旗帜仍在飘扬,在这大片沦陷的远江国之中,宛如鹤立鸡群,一枝独秀。

    再从斥候、忍者、和本地居民处简单问询了一下,发现敌方并无大兵调动,布置埋伏的痕迹,池田恒兴放下了戒心,判断说:“此城既然并未失守,敌方撤退时就不得不绕过去。推算其日程,加之考虑今日遇上的这些散兵……按我估计,我们差不多已经摸到武田家大部队的边上了!天黑之前再努力前进一把,有更大的功勋在等着我们!”

    佐佐秀成倒是更谨慎一些。他仔细看了看,发现经过一下午的作战之后,自家这几千人虽然几乎没有什么战损而且士气十分高涨,但士族脸上却普遍有了疲惫之色,动作比出发时皆迟缓了不少。各人体力优劣不同,有的快些有的慢些,队伍便渐渐拉长松散了许多。

    再加之分出许多人去看管俘虏,战斗力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只是他毕竟年纪太轻,才刚元服,也不知自己的判断对是不对,犹豫着不知该说不该说。(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分进合击

    远江、骏河边境的大井川上,停泊了许多小船,还修好两座浮桥。包括武田信玄本阵在内的大部分高层人物已经渡河而去,但残留下来的,仍然是十分庞大的部队。

    他们并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想走。

    想要抓住机会洗刷污名的,不只池田恒兴一个。

    起码还有一个武田胜赖。

    两人同样都是心怀着强烈的不甘,同样是睁大双眼紧盯着战局,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后面的追兵军磨刀赫赫,前方逃者亦蓄势待发。

    武田胜赖的军帐之中,全然不是即将班师回朝的模样。

    “已经有许多落单外样众被击破了,预计损失在一千人上下,起码五百人是投降被俘的。其中许多人并非伤病或其他原因掉队,单纯是借机抢掠而已。估计掠到的财物也落入池田恒兴之手了。”迹部胜资收到汇报后,及时传递了军情。

    “不错。这么说来,敌军先锋队的锐气应该已经开始泄弛了,而且还要分出人手往回运输俘虏和战利品。”武田胜赖点点头,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么下一步也准备好了吗?”

    长坂光坚立即答到:“按照路程计算,内藤修理大人(昌丰)返回骏河之前,已经把本兵三百,骏河与力二千交给其子昌月殿,当会在今晚或者明晨,于高天神城附近被追上。虽然士气低落,但我相信以内藤家的战力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昌月殿吗?那是个可以依靠的年轻人。”武田胜赖表示满意,但随即又遗憾轻叹了一声,“可惜像内藤修理这样顾全大局的老臣实在太少……若是山县、土屋也听命的话,这件事就更有把握了。”

    见状武田信丰连忙劝阻道:“属下认为少主也不必过于在乎。山县大人身负三河北部防务压力的确很大,无暇顾及更多,土屋大人拒绝的语气并不强烈,可能只是碍于山县大人在旁,不愿显得态度有异而已,如果再私下联络的话……”

    “呵呵,典厩大人(武田信丰)总是如此回护他们。”长坂光坚一声冷笑,毫不客气地严厉斥责说:“主公离去之间明言,殿后事务全部交给少主指挥,那两位大人,简直是公然抗命啊!”

    “……这个么……也许站在那两位的立场上,他们对御馆大人临行前的命令,理解有所不同呢……”武田信丰满头大汗,勉强辩解了一下:“况且少主的命令,咋一听的确有些弄险了,山县,土屋两位也只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而婉拒……”

    其实武田信丰作为一个一门众,内心底下也隐约觉得,御馆大人实在对于甲斐谱代众施恩怀柔太过,立威则不太足够,搞得老将们一个二个有点尾大不掉的趋势。也许这是为了与上代主公左京大人(武田信虎)的暴戾无常形成对比,不得不矫枉过正……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识大体的人,公开场合只能违心地维护团结稳定。

    “不必说了!事后反败为胜,攻守之势再逆,孰是孰非自然明了。”武田胜赖挥手阻止了属下的争论,将话题转到正途上来:“对了,我吩咐挑选出来的精兵,都安排好了吗?”

    武田信丰忙回应到:“已经选出了一千二百名最勇猛敢战的士卒,分别交给了真田昌辉、保科正直二位。这两人目前都还是隐藏在父兄盛名之下的年轻人,应该不太起眼。”

    闻言武田胜赖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很好。可以让他们出发了。现在远江一带有许多散兵游勇飘荡,这两支不足千人规模的奇兵完全可以浑水摸鱼返回前线。”

    而长坂光坚却摇头晃脑插话:“甲信本就该互为一体,希望这两名信浓武士能有所建树,如此少主也正好有十足理由提拔真田、保科两家为谱代待遇。”

    武田胜赖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赞同:“不仅仅是谱代待遇,时期成熟时,我会让真田家担任西上野代官,而保科家则适合放置在东美浓。目前所有郡代以上的职位全由甲斐人担任,这是不合理的,应当任人唯贤。”

    “鄙人以为这些事等在战后再议不迟……”武田信丰神色复杂地打了岔,提出一个关键性的疑惑:“请问少主,在两支奇兵出发之后我们该如何行动呢?是否要大军跟上?”

    “不,大军的目标太大了。”武田胜赖毅然摇头,“待合适的时机,由我带着八百旗本,尽数骑马,作为第二组出动就足够。剩下的人,原地等待一整天后再一齐进发。”

    “少主切勿如此冲动啊!”

    “这可不行!”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少主您……”

    数名重臣闻言尽皆惊愕,纷纷劝谏,却见武田胜赖意志坚定,挥手打断,不让他们说话:“不必再议了,这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这几日来我反复思量,那平手刑部确实不是凡庸之辈,玩弄权术的本事乃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列阵对战时又总能以利器奇械占得上风,唯一胜过他的办法,便是分进合击,让他没办法在预设好的地点以逸待劳。”

    这一番话令重臣们哑口无言。

    就算心里还有不同意见,面对此刻的严肃气氛,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唯有预祝“少主武运昌隆”。

    将军务、后勤、谍报等事务分门别类交待给几个近臣之后,武田胜赖便开始在中军大帐中闭目端坐养神,吩咐除非是父上有新的命令否则谁都不见,把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

    途中送饭送水的都只让放在门口,不许进去打断思绪。

    从七月十四下午开始,连续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他睡了没睡,反正帐子里的灯一直亮着,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第二日凌晨,二更时分,武田胜赖忽然掀开帘子大步流星跨出,唤来左右近侍,命令八百旗本提前进食并喂马,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武田信丰、长坂光坚、迹部胜资等人全然不解,为何忽然做此决定。

    而武田胜赖只解释到:“大战在即,正需要我一锤定音,扭转乾坤之势。”

    众人说此刻并无情报送回,您怎知道前线局势如何?

    武田胜赖又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真田昌辉、保科正直两位必不令我失望。至于敌将池田恒兴的作为更是早在我指掌间了。既然知己知彼,如何不能料到前方局势?”

    重臣们又说那平手刑部狡诈如狐,毒辣如虎,也许有什么奸计候着。

    武田胜赖再道:“敌人毕竟是凡人不是神佛鬼怪,无需过于夸大。前几日我已与父上讨论,平手军应该是真无力追击,而非故布疑阵。况且,池田恒兴就算战死,对平手家来说也未必不是好消息呢!就像骏河国人众多死一些我也不太在乎,是一个道理……”

    事不过三,既然连续说了三点都被立即驳回,武田信丰、长坂光坚、迹部胜资俱是无话可说。

    只得坐视武田胜赖领八百旗本,乘马而去。

    他们则约束住剩下的部队,等待第二日再进兵。

    ……

    此刻挂川一带的池田恒兴稍有些郁闷。

    七月十四的下午,他联系到了高天神城的守将小笠原信兴,从其口中了解到此城在重重围困下坚守接近半年的经过,同时也获知武田撤兵时不得不绕道而行的窘迫状况。

    城中一千五百兵丁,至今伤亡不到五百,也就是说还有一千以上的士卒,还保持着战斗能力。

    然而,钦佩赞赏之余,池田恒兴提出一同追击的邀请,却被坚定拒绝了。

    守将小笠原信兴说:“武田军向来诡计多端,稍不谨慎就会中计,我看还是稳守城池,不要贪图功劳的好。”

    不管怎么好说歹说,始终就是这么一句回复,坚定不改。

    没奈何,池田恒兴草草在城下休息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驱动属下尽快用饭,而后继续向东紧追不舍。

    加班加点活动了一夜的情报人员,包括忍者、斥候与临时招募的本地人,都告诉他“昨夜附近依然只见到小规模的散兵游勇四处乱窜,完全没有武田主力有任何异动的迹象”。

    于是池田恒兴便毫无后顾之忧的猛追了。

    他已经知道,身前不远处,就是武田家在撤兵行动中,最先动身,脚步却最慢的“骏河先方众”了。

    其统领者本来应该是内藤昌丰,但此人已经随敌酋武田信玄提前折返,于是目前的指挥官由内藤昌丰之子昌月担当。

    敌方士气不振,疲惫不堪,又临时更换将领,岂不正是软柿子吗?

    与武田家作战至今,平手军战绩最丰,打死了敌方家老小山田信茂(虽然尸身被抢回),还有名将土屋昌次之弟土屋昌恒(虽然人头是前田利家割掉的),德川军没什么太多斩获,但以少对多力量悬殊,能坚守小半年就不容易了无法苛求,而织田家目前为止的成绩就比较难看了。

    拿下内藤昌月的脑袋,才可以说是真的扬眉吐气了!

    抱着如此想法,池田恒兴身先士卒,一往无前。

    佐佐秀成倒是觉得——骏河国人众再怎么羸弱,也不至于最先动身却落在最后,而且掉队的还这么多……

    但他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心里的想法,池田恒兴已经冲到前面找不着了。

    总不能大将和副将都脱离岗位,于是佐佐秀成只好勉强定下心神,老老实实呆着。

    幸好他代父出征,身旁簇拥的是佐佐家的一群百战老兵,看上去颇为精锐,姑且还能令人安心。(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追兵中伏

    七月十五,原是追祭祖先,祈求冥福的日子。

    盂兰盆节亦称之“中元节”,习俗起于唐土,自飞鸟时代随东渡僧传至扶桑,已有接近千年的历史沿袭了。

    这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刚刚解围的高天神城主小笠原信兴从牙缝里挤出资金,建造盆棚,点燃火堆,准备了米面制的圆饼等特制食物,令士卒和家眷一同装扮起舞,以示节庆之礼。

    同时也是坚决拒绝了出兵追击的邀请。

    而池田恒兴既与他说不通,天还未亮便早早起床啃了口粮,自行带人东去了。

    在忍者、斥候与当地人的引导下,出发两个时辰之后,跨过一条名为“菊之川”的小河,在被称作“丹野谷”的狭口,发现武田家的迹象了。

    此地已经渐渐离开东海道的平原地域,而进入富士山区了,脚下道路开始崎岖起来。

    池田恒兴不惧危险亲自上前视察,见武田军在丘陵中辗转蜿蜒,行动缓慢,拉成狭长线形,尤其辎重队伍转弯不便,俨然是首尾不能相顾的局面,最后方虽有数百名身披甲胄手擎长枪的士卒守尾,但观其行止便知士气低落,人心疲惫。

    他当机立断,吩咐两名亲信,各带壮士百人,铁炮数十,弃马就步,从左右两边翻山绕路,制造挟击的假象,自己则捎带片刻,略点了点人数,亲领士卒正面冲锋而去。

    只过得须臾片刻,那武田军也发现了追兵,纷纷惊惶大叫警戒起来。

    然则他们身处狭窄的谷地,调动不便,一时除了各自为战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可以应对的。

    最后面那两三百名持着长枪的士卒,在军官呼号下,停住脚步,转了身向,站成三排,举起兵器,大声呐喊,摆出一个枪衾之阵来。

    面前的谷口只有五十步宽,被这枪阵拦住,一时还真是没什么办法。池田恒兴亦只得下马,令己方也组成队形,举着长枪齐步上前,白兵接战,与敌拍打、砸压、对刺。

    两边的战士,都是密集簇拥,各自持着至少二间(.6米)的长柄武器,纠缠格斗在一起,口中喊得杀声震天,枪刃交锋迸出火星四溅,皆是有进无退,热闹无穷,但打了好一会儿也没死几个人。

    铁炮传入时间尚不够长,良弓造价不凡难以普及,所以这种白兵对峙,是本世代很常见的战争场面了,拼的就是双方的士气和体能,哪一边先顶不住后退,可能就会一泻千里,四散奔逃,被人撵得如丧家之犬一般。

    但双方都还能坚持时,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很难造成致命杀伤。

    孰料,没多久山谷两边冒出织田家的人马,从侧方向用铁炮向武田军射击。

    顿时硝烟弥漫,一阵噼里啪啦的噪声不断回响,密集的枪阵中有几人应声倒地。

    虽然杀伤也不多,但给予的心理压力不同凡响,多面受敌对士气造成严重影响,正面马上就不再处于均势。

    两轮射击过后,武田断后军中,总计已倒下了二三十人。一个组头模样的人大喊一声“不能这么白死”便转身拔腿而去,然后不到一分钟之内几乎所有人都扔掉碍事的长枪往回逃窜了。

    池田恒兴连忙再追了几百步,只见武田家的逃兵毫不犹豫越过了辎重队将其抛弃。

    战兵都丢盔弃甲了,后勤人员自不必说,眼见形势危急,纷纷丢掉了肩上背上的布袋、包裹,扔下手里的推车,松开骡马的缰绳,只顾往前逃命。

    大把大把的白米、豆子、麦粉还有少量味噌、腌萝卜、醋昆布等各种食物顿时撒得满地都是,一眼望去至少得有上千石粮草。

    也有几个杂役死命抱着箱子不跟松手,落在后面的,被追兵赶上,一刀一个劈到,发现这些人运输的竟然是铜钱——大多不是永乐钱而是私自铸造的恶钱为主,但几个箱子加起来怕也有三五百贯之多。

    这米面铜钱,虽然比不上黄金白银,却也足以让普通士兵神意稍动,心不在焉,眼巴巴望着了。

    池田恒兴非常坚决发出指令:“这些物资,都留下来,让后续跟上来的佐佐秀成看管!事后定会合理分配,论功行赏,诸位先随我杀敌!”

    他声音洪亮,不容置疑,隐有肃杀之气,士兵纵然不舍,也只能舍了铜臭与米香,无可奈何挥着刀枪棍棒继续追击。

    好在武田家的逃兵,已经冲乱了前方的阵型,并将恐慌情绪带得到处都是。

    织田家的人一出现,武田家的人就赶紧加快脚步跑。

    越跑,前面搅得越乱,就更加不可能阻止起有力的抵抗。

    池田恒兴连追了好一阵子,刀都没有染血,只看着敌方慌不择路,自相践踏,不由哈哈大笑,畅快不已。

    直到拐了个弯,发现谷地快走到头,前方有近百支旗帜树立,数十名武田家武士持刀立在跟前,齐喊着什么“再敢败退不战,皆已通敌而论,杀无赦”的口号,才勉强止住了溃逃之势。

    但池田恒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颇为兴奋。

    因为这幅情形说明,前方就是内藤昌丰之子,内藤昌月的将旗所在了!

    就算他以督战队强行收拢散兵,也是无法让这群胆怯的骏河人生起多少斗志的,勉强接战,只会迅速迎来第二场崩溃而已。

    顶多也就是内藤本队的几百人还有一战之力罢了,自己这边可是有几千人的!只要待后续的部队……

    想起此处池田恒兴忽然觉出一丝不妙来。

    转头一看自己身边好像只有千八百人,后面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声。刚才杀得兴起不觉有异,如今一看确实有点不对劲。

    是我跑得太快?还是佐佐秀成那小子太慢?

    抑或是……

    池田恒兴心下顿时有了一点隐忧。

    乃至思前想后,感觉前几日的情报中可能都含有微妙之处。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只能进不能退了。

    屏去一切杂念,先取了面前这内藤昌月的首级再说!

    他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狠狠抽出刀柄,重重挥下,大喝了一声:

    “杀——”

    ……

    往西三十町(公里)之外,佐佐秀成见己方二三千人,竟被几百名不知从哪冒出的敌兵逼得连连败退,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不知如何是好。

    年轻人全无经验,脑袋好像忽然空了一般,什么指令也发不出,只被左右簇拥着茫然进退。

    方才池田恒兴令千余人先追进了山谷地带,佐佐秀成正欲随其后,却忽然见周遭出现一只小规模的武田军。

    本以为是散兵游勇,不足一提,顶多分出一小队人马驱赶就够了。

    孰料这支只有五六百人的敌兵毫不犹豫地猛攻上来,似狼入羊群一般,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令织田家的将士一时胆寒。

    尤其那个喊着“信州真田昌辉在此,何人敢来决死一战”的猛人,连斩数将,状若鬼神,勇不可当。

    佐佐秀成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吩咐随侍左右的老兵压阵,命令足轻举枪掩护,铁炮队齐射,压制前方敌兵。

    但刚等局势稍有好转,又闻得左侧边响起怒吼声道“保科正直参上!”

    仍是一支不起眼的小队伍挟击过来,人数虽不多,质量却与方才的真田队相差无几,一对一尾张兵绝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次佐佐秀成身边已没那么多预备队可用,只得带着近卫,亲自往左策马迎去,激励士卒抵挡住突击。

    又过片刻,忽然有个老卫兵焦急扯着袖子,说远处有异。

    佐佐秀成循声一看,北边烟尘四起,人影浮动,似乎是有一只颇具规模的骑兵马上会杀到。

    想来那只骑兵不会是友军。

    见之佐佐秀成心道不妙,忙提醒附近士卒集中精神。

    此刻那名拉着袖子的老卫兵凑近耳语道:“事已至此,恐怕是上了当。请佐佐殿立即带人撤退,与后续赶来的平手军汇合,再作计较,让我们池田家的人来殿后。”

    闻言佐佐秀成大异,定睛一看,这卫兵确实是池田恒兴身边亲信,只是尚不知名讳。秀成既愧且怒,道:“如此岂对得起前线奋力作战的池田大人?”

    那老卫兵急道:“实不相瞒,这正是池田大人提前说好的安排。佐佐殿您的身份,才能尽量保住郎党们的性命,同时还不至于跌落织田家的名誉!”

    “我有何特殊之处?”佐佐秀成下意识反问,但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池田大人死,而您活着回去,平手刑部定会体恤。”老卫兵语速极快的解释道,“反过来,若您没能安全回去,织田家恐怕会面临迁怒的危险!”

    “这……”佐佐秀成哑然。

    他自幼受了父亲“重义轻生”那一套说辞的影响,决计不肯为了保命而率先逃跑,但若是,不仅为了自己小命,也为了织田家的处境……

    犹豫不决之间,那老卫兵却不含糊,帮佐佐秀成调转了马头,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令坐骑反方向奔去。同时拔刀高呼:“池田家的人随我断后!其余的跟随佐佐大人暂时转进!”

    佐佐秀成又一愣神,再反应过来已经走出百步之外,许多士兵已经簇拥在身旁跟着一起撤退了。

    “此等义仆忠臣,至少该问个姓名!”

    他再回头想找,却完全瞧不见刚才那老卫兵的身影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胜赖逆袭

    佐佐秀成在友军掩护下一路小跑,退回至高天神城处,观左右从者,略一估算,怕只有一二千人了。他心中一痛,勉强打起精神,进去与城主小笠原信兴说了中伏之事,对方丝毫不感到犹豫地回答到:“我早说武田家善用阴谋诡计,劝池田殿万万谨慎行事,奈何他不肯听信老人言呢?”

    他话音淡漠平常得很,仿佛与己全然无关似的。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再计较语气问题,佐佐秀成只能低声下气请求小笠原信兴打开城门,让败军进城躲避。

    没想到小笠原信兴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的,一口拒绝:“外面两千多溃兵,乱糟糟聚在一起,焉知其中是否有趁势混进去的武田家间谍呢?就算没有间谍,对粮草也是极大的压力。所以现在,我只允许让您一人,最多加上不超过五十名亲兵进来。”

    闻言佐佐秀成大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心下一横,断然走出城外去,命人高举起旗号,带着士卒继续向西转进。

    所幸的是,没多时尚未被武田军追上,先遇到了友军,赶紧通报姓名,得知迎面而来的是平手家加藤教明、香西长信所部,两人各有二三千人,加起来接近五千之众。

    本来这些人是掩护先锋队侧后方的,奈何池田恒兴心急如焚,走得太快,把友军甩开了一段距离,终于酿成悲剧。

    加藤教明、香西长信得知前方有变,俱是一惊,立刻命令部队停止行军,扎阵防御,派出斥候警戒四周,做好战斗准备。同时让杂兵们匀出了一部分口粮、衣甲、又准备营帐、灶火、热水等,给佐佐秀成这位“驸马爷”接风安神,休养生息。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报告说大队人马武田军浩浩荡荡耀武扬威接近上来,人数估计不到三千,但骑马的比例却有近半,展示出来的规模远大于实际,远远望去,只知蹄声如雷烟尘滚滚,有遮天蔽日的气势。

    附近仅有丘陵和小溪,地利十分有限,时间上也来不及准备足够的拒马障碍,更无暇携带前日大发光彩的“片甲车”与“百裂炮”,平原之上以步对骑,压力是很大的,无论对方突破还是袭扰,都难以应付。

    唯一可喜的是,加藤教明、香西长信两人的部队,毕竟是旗本序列,虽然待遇远不如平手秀益,也略逊于拜乡家嘉,比起外样们还是强不少的。五千人军势中,有铁炮近千,弹药二万以上,这个比例,比武田家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当然也不能说人家信玄不重视新技术,实在是甲斐地处偏远,铁炮远远运过来,价格至少要翻番,有金山也承受不起……)

    枪阵配合火器齐射,打防御战是很有用的。

    见状佐佐秀成也想做些贡献,却被二将齐齐拦住,劝他继续回师。

    加藤教明说得委婉:“既然前方有变故,必须及时向刑部大人禀报才行,您无疑是觐见他老人家的最佳人选。”

    香西长信就很直接了当:“鄙人入仕多年,未立显功,徒享厚禄,如今若是坐视主君之婿陷于险地,有何面目?”

    一软一硬,不由分说地把人往回推。

    佐佐秀成碍不过道理,只得听从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平手刑部之婿”这个身份不仅仅意味着荣光,还包含了更多复杂难明的东西。

    保住性命,脱离了险境,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是,为什么心里会堵得难受呢?

    第一次,作为武士身份出征,也有了高贵雍容的妻子,两份喜悦重合在一起,本该带来的是如梦似幻一般意气风发的日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

    ……

    武田胜赖先击退——或者该说是吓退了佐佐秀成,然后又与内藤昌月所部夹击,轻松歼灭池田恒兴,接着一路追击,斩获无数,士卒们因撤兵失去的心气瞬间又回来了。

    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根据预定安排,后续的部队也会逐一转身,参加到反扑行动当中来。

    按照这个趋势,不仅可以保住三河北部、远江东部的战果,还有机会拿回更多利益。

    ——武田胜赖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干掉池田恒兴之后的发展,并不如他意料一般顺利。

    先是路过高天神城,发现此城在举办盂兰盆祭的同时仍没有放松警惕,守得十分森严,并无漏洞,只得姑且放过。

    再前追佐佐秀成残部,却因受城所阻,绕路未果,反而见到不少上前接应的平手军。

    吩咐熟知敌情的情报人员来辨认一下,得知面前有两名敌将,分别是加藤教明和香西长信,都是平手家旗本众当中的侍大将,率领的乃是精锐部队。

    武田胜赖对平手军颇为忌惮,心想这些人善用火器,一旦结阵则不可小觑,可没尾张兵那么好对付。

    也不能像绕开高天神城一样绕过去,城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法绕,只会被包抄围堵截住后路。

    于是他命令麾下分成数支队伍,左右绕行,于二百步外大声喧哗挑衅,同时作势要包抄后路,企图诱敌出洞。

    但加藤教明在前,香西长信在后,各自坚守岗位,岿然不动。

    又试图以弓箭与铁炮对射,更是被完全压制住。

    毕竟能连续拉开重藤弓瞄准射击的猛将还是挺少见的,而拿着铁炮射击则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收到。

    双方只是隔着老远白费功夫。

    耽误了一会儿,武田胜赖按捺不住心性,带数十骑意图冲阵,结果没走几十步,遭到上百支铁炮齐射,立兜上的饰物应声而断,还被擦破马镫,稍微偏出几寸说不定便能取他性命,当即吓得一颤,拔马便走,不敢再冲了。

    可惜加藤教明总不可能以步追骑,只能稳守,没法扩大优势。

    如此对峙了一个多时辰,到了申酉之间(下午五点),两边依然都不敢贸然发动进攻。但此时武田家长坂光坚带了数千人赶到,武田信丰也就在前后脚的距离,战力的平衡渐渐被打破。

    平手家这一方的后续兵力却尚不见踪影。

    让佐佐秀成回去通报战情,也不知到位了没有。无巧不成书,本来是正值炎热的夏季天气,这傍晚时分一转眼竟忽然由晴转阴,然后开始飘落雨滴了!

    而且是顷刻之间就越下越大,转瞬便发展成了倾盆之态。

    甚至还来不及吩咐士兵将铁炮收起来做好防水工作,就已经全身上下都浸湿得透彻了。

    武田胜赖趁势立即命令全军一同攻击,自己还亲自骑着马跑在最前。

    而加藤教明、香西长信就不好受了。

    铁炮暂时没法使用,就算用,在大雨之中也没法对准方向。

    同理弓矢也是被天气废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敌方生猛扑过来。

    考虑到大雨造成的影响,加藤教明只能吩咐各自坚守岗位,各小组、各备队互就地互相掩护。他不敢发布太过复杂的命令,担心执行不了反而造成混乱。

    但武田胜赖却能在可视度极低情况下,依靠着喊声指挥数百骑兵,灵活绕行走位。

    其余真田昌辉、保科正直等将,各自带兵从不同方向猛攻,整体上是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包围了平手军。

    急雨打在人身上,透着具足都能感受到沉重的分量,形成不间断的水帘,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这种环境会极度弱化阵型的作用,并对士兵心态造成很大影响。

    而如果不靠阵型,论及个体勇力与斗志,以近畿人为主的平手军,恐怕占不到上风。

    加藤教明并不知道另一侧的香西长信会如何应对,他只看到武田胜赖的骑兵饶了几个弯子之后朝自己袭来,但却连亲临一线鼓舞士气好像也做不到。因为他一向是个小嗓门,在这种情况下,感觉是吼破了喉咙,身边的人也听不到。

    焦急之时,忽听得身旁响起声如洪钟的沙哑呐喊:“我乃加藤大人之亲族,加藤光泰是也!诸位须知,我等皆是步卒,如今敌方骑兵众多,越逃越死得快,倒不如拼了命,博一个前程!”

    听了这声音,加藤教明才觉得心下一宽。

    要说加藤教明本人其实本事不大,全凭早早跟对了人,态度恭顺,才得以提拔,而加藤光泰这个冒认来的同族呢,真乃武力过人之勇将,可惜是斋藤龙兴死党,因这个历史政治包袱而颠沛潦倒。

    真遇上需要真功夫的场合,那还是得——

    加藤教明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到脑袋被什么从天而降的硬物击中,瞬间瘫倒在地,难省人事了。

    “大人小心!”

    “这骑兵居然还带了投石索?”

    “呜啊!什么玩意儿!”

    “砸死我了!”

    “别慌,有我加藤光泰在,必能护得住将旗!”

    伴随着嘈杂的声响,与乱哄哄的人流,加藤教明的最后记忆,便是那个冒认的同族,如凶神恶煞一般挥着长刀,一跃而起,将敌方骑在马上的武士劈作人身分离的两段。(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虽败犹胜

    趁着雨势,武田胜赖一阵凶猛冲杀,令平手军阵脚瞬间大乱,侍大将加藤教明也陷入生死不知的境地。

    然而自称“加藤光泰”的勇士,带着身边三百部众,刚猛奋战不懈,如中流砥柱般顶上,令全军虽乱而不至崩溃,悬在将败的边缘吊着一口气。

    毕竟平手家的旗本部队编制十分严谨,也算得上训练有素。相互间有统一的职务级别,就算主官阵亡,剩下的人也能很清晰地知道谁是在场最高衔级的指挥官。一时被冲散的备队,但凡得到片刻掩护,多半就能由各级军官重组起来。

    摇摇欲坠,却始终不坠,坚持下去,武田胜赖那边的伤亡也渐渐增多,势头渐缓。

    往昔武田与斋藤曾经组成同盟,互结交好,彼时甲斐、信浓有许多人听过加藤光泰在美浓的勇名,今日得到印证,纷纷心生忌惮。

    这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激战半晌,天气慢慢晴了,可夜色又开始聚拢,夕阳西下,圆月东出,大地即将陷入黑暗。

    见状,虽然未竟全功,武田胜赖也只能鸣金收兵。

    夜间作战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轻易是没人会冒险的。

    加藤光泰坚持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喘了口气。回头找到加藤教明,发现是被一块比拳头还大的投石正中面门,恰好击到兜帽和面甲中间,额头上完全没防护的位置,伤得极重,又在战场上颠来簸去未得救治,此刻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除了握住手询问遗言之外,徒然伤感,并无别的努力可做。

    那加藤教明仓促间也没可依靠的人,只紧紧抓住面前这个冒认的“同宗”,用尽力气挤出最后一句话来:“转告主公,我推荐加藤光泰接任势大将之职,犬子不才,日后还望各位多多照拂!”

    接着便闭眼咽气。

    同宗虽是冒认,却也有几分真情实意在里面,又得临终推荐,更是令人唏嘘不已。加藤光泰颇重江湖规矩,为人义气当先,瞬间受不住激动,放声大哭起来。

    没多久,友军香西长信一身血污却又元气满盈的闻讯赶来,道了声“安息”。他自述情况比这边好一些,与信州猛将真田昌辉等人力战不相上下,虽处下风,身披两创,但并不怎么严重,士卒伤亡也尚在可以承受范围内。

    一番收容伤员,处理尸体之后,天色已经大黑。

    粗略估算一下,刚才的雨战**有六七百人伤亡,军队的战斗力和兵心士气无疑是极大折损了。

    对面敌军的情况难以辩清,根据经验判断,悲观估计是伤敌一百左右,乐观估计则是四五百,总之要不是雨停天黑,战局肯定是向着有利于对方的趋势发展。

    以武田胜赖的部众之齐心协力,犹然不敢轻易在夜间作战,香西长信、加藤光泰商量了一下,也只能尽量小心谨慎的安排士兵宿营休息了。

    这种情况下,强行驱使部队行动的话,怕是会有营啸的风险。

    除了多多安排夜巡,保证轮值守卫,祈祷对面不要玩什么阴谋诡计之外,平手军的将领们也无甚办法可想。

    若要搬回局势,乃至转守为攻,他们是肯定做不到的,需要指望后方派出进一步的部队才行。

    香西长信对目前这种分批逐次追击的情况非常不解,感觉就是如此安排才给了武田胜赖抓住漏洞发起逆袭的机会。现在敌军觅得良机,部队眼看着正在快速集结,而我们的后援却不知道在何处?

    加藤光泰则劝他说,第一不得不考虑后勤压力问题,第二,说不定刑部大人他老人家有什么更高级的操作我们不知道呢。

    ……

    如此,一直从午夜到凌晨,再到黎明,直至天色重新亮起,香西长信、加藤光泰两人几乎是整晚上不敢睡觉,一直提心吊胆谨防着突袭。

    士兵们也都被吩咐要保持警觉,轮班席地和衣休息,不敢睡得太深,始终保持三分之一以上的人醒着备战。

    熟食和热水无暇去统一供应,所有人包括将领在内,无一不是嚼着干硬的冷饭团冷馒头,就几口河里的清水了事。

    幸好七月中旬没有半点凉意,在野外餐风露宿,一般并不会生病。

    第二天出了一会太阳之后又下了骤雨,虽然不及前天晚上那么大,却也对铁炮的使用造成很大麻烦。这对于平手军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然而直到上午过了一半,武田胜赖那边丝毫没有什么动静。

    令人安心之外也有点不太理解。

    反倒是暴雨又停之后,终于等到了盼望已久的后援。

    是河田长亲、长宗我部元亲、山内一丰等,共计带了五千人,主要由四国客军组成。

    香西长信很急迫,见了面就又许多话想说的。

    孰料河田长亲挥手打断,第一时间下令说:“武田军马上就会全线退守,提出议和,甚至会不惜放弃已经夺取的城池,而我们要趁着还没收到议和的请求,马上发动反击,争取更多筹码!”

    闻言香西长信、加藤光泰等人愕然不解。

    但河田长亲在平手家资历极深,一向又位高权重,历任要职,隐约有二号人物的立场,他亲自带队发话,普通“势大将”级别的家臣还真是不敢质疑的。

    于是便安排了长宗我部元亲、山内一丰立即进发,向前方武田家的阵地攻击,剩下的人稍作休息,半个时辰后动身。

    先锋动身之后,河田长亲才开始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

    同日清晨,武田家的曾根昌世骑着快马,轻车简从,传递消息比河田长亲早了两个时辰到。

    “吾儿胜赖见字如晤,今亟待与平手氏议和,万不可再战。留守断后诸军,除前日已述,山县昌景守北三河,土屋昌次守东远江外,再留内藤昌丰治骏河,余部即刻返回,五日内到着甲斐踟蹰歧馆,切勿拖延,不得有误。”

    笔画十分潦草,语言格外简练,仿佛是没功夫让佑笔书编纂正式公文,而是赶时间亲自提笔写了私信家书。

    其中内容,令武田胜赖顿时就红了眼。

    若非印章、字迹、以及送信使者都全无问题,甚至会怀疑这个是真是假。

    但就算是真,武田胜赖也忍不住怒哼一声,给了个白眼,瞪着面前的人挤出短短两个字:“解释!”

    曾根昌世施了一礼,毫不任何谄媚或畏惧之色,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回禀少主!根据最新情报,越后的上杉弹正,已经与北陆一向宗达成协定,划分了双方在能登、越中二国的势力范围,和平休兵。随后上杉军撤回了春日山城,但兵粮、器械的调运却仍在继续,猜测可能会提前完成秋收,而后入侵我方的北信浓,或是西上野。另外不得不提的是,那一带的许多国人外样们,正在因为金币纯度的问题而提出抗议,需要加以威慑和安抚。御馆大人打算亲自北上坐镇,希望少主您火速返回甲斐担任摄政。”

    “什么?岂有此理!”听了这话,武田胜赖既沮丧又暴怒,恨得牙痒,猛然弹起身,忍不住一刀劈坏了尚有余温的马扎,骂道:“那群秃驴,果然见风使舵,毫无操守!去年才送了那么多金银,不到一年就与上杉讲和了?还不如花那些钱养狗,至少狗知道该帮着主人咬谁!”

    曾根昌世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表演,尽力不显露出眼角的一丝鄙夷之意,补充说:“据鄙人所知,北陆的一向宗依然忠于武田,但是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上人却与平手氏交情很深。此事不仅仅是那帮和尚的外交路线之争,更多是中枢之权与地方自治的矛盾……御馆大人特意命我告知此事,希望少主将来引以为戒。”

    “……好吧……”武田胜赖极不甘心地点点头,咬牙切齿道:“这平手汎秀,实在可恶至极!时而用虚假情报惑人心神,时而用奇巧器械装神弄鬼,时而用纵横捭阖的卑鄙手段,说到底就是没胆子与我正面一战罢了!什么畿内智将,不过是个胆怯如鼠,狡诈如狐的无耻之徒罢了!”

    “……还请少主早日动身,并安排议和。”曾根昌世面无表情地提醒。

    “我即刻先行领亲卫骑马出发,让典厩(武田信丰)指挥部队依次回撤吧。”武田胜赖沮丧低头道,“至于议和……我实在不擅长搞这种事情,就拜托骏河长善寺的乘阿上人,转托与平手家关系密切的虎哉宗乙大师,如何?”

    “鄙人只是通知,万万不敢逾距置喙。”曾根昌世谨慎道,“不过主公特意提醒过,平手刑部是耳聪目明的人,一旦发现我军大幅回撤,可能会故意装作没收到消息,拖延议和的时间,趁着秋收之前的这些日子多占地盘。所以此事万不可松懈……”

    “我……我……真是气死我了!”武田胜赖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黑,怒道:“明知对方是个无耻混蛋,偏偏还要屈尊议和,真没有比这更憋屈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笔胜于剑

    七月十六日午前,河田长亲带领后援部队到达前线,以长宗我部元亲一千五百兵为主力,补充了山内一丰所部八百,命其攻击武田胜赖的阵地。

    一路上对方基本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反应动作,片刻之后杀到阵前,发觉只剩下一大堆空营帐,还有极少部分收尾正在处理收尾工作的。

    眼前刀剑即将加身,面前明显并非战兵的这队人马立刻跪地举手投降,乖乖做了俘虏。

    清点统计,仅有一百一十人。

    再稍加讯问,才得知武田胜赖那厮的消息十分灵通,早在天微亮时就离开了,想必是对方已经明白了整体形势。

    刚来到前线还没尝到甜头的将领们显然不能就此罢休,从上到下自觉加快脚步,沿着敌军撤退的行动痕迹,向东迅速追击。

    于是短短数日之内,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再次转变。

    全程参与其间的佐佐秀成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重新跟随河田长亲来到战线。然后他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情绪之中,搞不清楚该以怎么样的心态来对待这场合战。他亲眼看到了将士的浴血奋战和惨烈死伤,这绝非是可以一笑了之的,但主动权的反复易手又无疑显得很儿戏,很可笑。

    来自尾张、美浓、甲斐、信浓各地的武士与农兵们,听了领主的一个命令,就不得不把血肉之躯抛到刀剑交夹的地方,拿仅有一次的生命去博取微不足道的前程。但他们的努力和英勇并不一定能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性因素。有时候领主们在政治和外交场合,反而能拿到比战场上更多的东西。

    听说是本多正信——这个名字已经渐渐被列国的领主们所重视起来——他与石山本愿寺显如上人的亲信一道前往北陆,处理了僧人内部的中枢与地方之争,并且让一向宗与上杉谦信在能登、越中问题上达成议和。

    换而言之,今年秋收以后,短则一二个月,长则半年左右,“越后之龙”就会重新把视线放到北信浓或西上野,与宿敌“甲斐之虎”再次交兵。

    这至少可以牵制武田家两万部队。

    而在战争上击败敌方两万部队,是何其困难的任务啊!

    池田恒兴大人心心念念要在战场上为尾张人赢回武勋和尊重,甚至为此战殁沙场,相比之下,究竟该算什么呢?

    “武人的刀剑虽利,但世上更有无形之物,其利百倍于刀剑。”——这话是订婚的时候,平手雪千代说的,估计是转述其父的观点。

    当时大小姐见到佐佐秀成身长力大,弓马娴熟,眼底里甚是满意,却偏偏要说出上面那句怪话——听小舅子说,这是一种叫做“蹭得累”的性情……

    那种事怎么都好,姑且把风月事放在一边,现在看起来,大小姐说的话还真的好有道理。

    佐佐秀成感到自己的人生信条正在逐渐崩塌。

    以往老爹所教导的一切,无论是刀枪武术,还是书卷军法,曾经以为这就是武士身心的全部,如今看来,似乎远远不是。

    大军疾行一昼,至远江、骏河分界的大井川不到五十町(5公里),终于追上了规模较大的敌军,协力斩杀敌首三百余级,因天色渐晚不得不停止行动。

    浑浑噩噩,神思不属的佐佐秀成一直就这么跟随着划水打酱油,虽然也亲自弯弓搭箭射死了一名武田家的足轻组头,却全无什么喜悦之心。

    不过河田长亲却对小伙子说:“阁下的英勇身姿,鄙人必将原原本本禀报上去,相信刑部大人知晓后定会无比欣慰。”

    这反而更令佐佐秀成难受了。

    不仅仅是“受之有愧”的问题,而是更进一步体会到,有形的刀剑果真在“无形之物”面前不值一提。

    在表面上,他还要竭力做出适当的礼仪和充分的矜持来。

    河田长亲当然能一眼瞧出来这位“新姑爷”似乎有什么心事,不过身负大军重任无暇去细想了,只当是少年初阵不太适应了。

    第二日众人起得很早,急匆匆跨过了大井川,追上武田家骏河先方众的主力,并将这支毫无战心的敌军击溃,前后斩敌近五百。

    半夜有一支貌似流民行丐状的队伍送上信物来投,接待后发现竟是执行“特殊任务”的木下秀长!

    连忙迎进来仔细叙说。

    这才知道,木下秀长化妆改貌,颠沛千里,绕后是假,破坏是真。数百敢死队截杀武田运输路线,只是幌子,正主在少量斥候和内奸的接应下,潜入甲斐的黑川金山,捅破了铸币时掺杂黄铜的秘闻,引发出武田家外样众的信任危机。

    北信浓、西上野许多豪族为此产生了严重的不满与担忧,立场有所动摇,这也是说服上杉谦信调转枪口的重要筹码之一。

    河田长亲之前只是有所风闻,此次听了当事人叙说,大为惊叹。

    至于佐佐秀成,更是如同听了天书一般,茫然直问:“武田家铸币掺铜,刑部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木下秀长微笑答曰:“派到甲斐去的探子传回种种情报,由刑部大人身边幕僚分析整理,又与界町的豪商们沟通之后,推测出来的。”

    闻言佐佐秀成双目茫然了许久,旧有三观塌陷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

    顺带木下秀长还说:“去甲斐一路颇为顺利,返回倒是艰难,士卒们十去其七,只剩下不足百人在我身边……今日午后见到诸君杀退武田骏河众,敌方有个位高的年轻小将慌乱撤退,被我觑得机会,用铁炮射中一枪,也不知道是否有所收获……”

    山内一丰立即抚掌道:“好呀!估计那就是内藤典厩(昌丰)之子,名唤昌月的了,若是日后传出此人不在世的消息,便可有理由宣称是您木下殿的斩获。就算此人依然好生生活着,我们依旧可以宣称是击伤嘛!”

    此话一出,木下秀长连连称是,河田长亲亦点了点头。

    而佐佐秀成,可能是三观破碎的经验已经比较丰富了,此时居然丝毫没有觉得有啥不对劲的。

    到了第三日,七月十八,众人互相商量着,就算对面派人过来议和,也可以姑且先装作不知道,先继续打一阵再说。大家都知道骏河素来富饶,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能让手下弟兄们刮一点油水回去。

    孰料,那武田家也是反应神速,快马加鞭就送来两尊不容怠慢的大佛来——

    为首一个,正是去年奉旨到甲斐问话,反被软禁的细川兵部大辅藤孝!这会武田信玄终于把人放了出来,而且用在了非常微妙的场合。

    其次一个,却是临济宗高僧大德,虎哉宗乙的师父,“政秀寺”主持泽彦宗恩的义兄弟,法名叫做快川绍喜,目前是在美浓崇福寺任职。

    没奈何,前面一个名门之后,幕府要员,天下闻名的文化人,后面一个佛门大佬,桃李满天下,还与平手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见了这俩,河田长亲也不敢无礼,只能老老实实派人护送到平手汎秀那里去。

    私底下想的那些把戏,自然都没法玩了。

    ……

    又过了两日,使者终于见了平手汎秀。

    这段日子,织田、德川都随之发起了一些反扑,似乎在东美浓、北三河、北远江诸地有所进展,收复小部分失地。

    但彻底回到战前局势肯定是没可能的。

    别的不提,那些倒戈转仕武田家的国人们至少是暂时不会吃回头草。人家虽然没有多少节操但还要脸,不能这么快。

    细川藤孝被强行充作了“议和使者”,其实只是为了脱身而已,见了面只不断感谢“全赖刑部大人,鄙人才重获自由之身”,不多说别的了。

    主要讲话的是快川绍喜。

    平手汎秀知道武田家比自己更急,也就故意端着身份,不主动出席,而是委派了刚执行特殊任务回来的木下秀长作为接待使。

    这也是对其的表彰手段。担任了如此露脸的职务,下面的升职加薪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当然,这些细节其实都无足挂齿,决定谈判桌实力的,其实并非使节的口才风度与个人魅力,而是各自身后大佬的实力与局面。

    今次平手汎秀主要的诉求,是要让武田家“改邪归正,重新申明对当今公方大人的绝对拥护,与异党(也就是过继到朝仓那里的义辉遗孤)划清界限”。其次则是“交出朝敌近卫前久”。

    换而言之,即是要消除此次“西上”的大义名分,令对方在短期内再无理由可说。

    快川绍喜对前面一个要求一口答应,后面那个则有些犹豫。

    毕竟近卫前久是给朝廷背了黑锅之后,武田家主动招揽了,现在又丢出来背锅,说出去名声实在不大好听。

    至于美浓、三河、远江各地的土地,平手汎秀反而不太在乎,名义上守护职位还在织田、德川身上即可。

    在他的立场上,只要保证织田、德川还活着就行,也没必要活得太滋润。

    所以,平手与武田之间的分歧,在后者认清现实,愿意服输之后,其实不太多了。

    议和过程尚算顺利。

    然而这期中还是有个插曲。

    是武田信玄给平手汎秀写了封虚词寒暄的书信,里面说到:“吾曾见关东北条铜墙铁壁,北陆上杉雷霆万钧,皆不如刑部大人器械之威也。”

    言下之意,似乎对于败给了“奇巧淫计”不太心服口服。

    而平手汎秀看了,不怒反笑,捋须自语道:“这大老虎,居然想与我逞这言辞上的威风!这些古人却不知道,后世论坛的骂战是有多狠!正好我还嫌这次赢得不够畅快淋漓,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杀人诛心之语……”(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风林火山

    经过为期两天的谈判之后,平手一方与武田家的使者快川绍喜达成初步的一致,接着后者立刻启程,赶回踟蹰歧馆去复命。

    这位老和尚精通佛法禅理,又是年老德高,早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本已经对世间俗务视若浮云粪土般,纯属挨不过情面才出来帮老朋友武田信玄当一回说客。

    但他毕竟住在甲信,深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因此依然免不了有些失落。

    世间悲欢的总量大抵是不变的,此处的人们欢欣鼓舞,那么彼处就难免要多承受一点负面的情绪了。

    准一门众的重臣小山田信茂惨死,远江大将土屋昌次之胞弟昌恒被狙杀,骏河大将内藤昌丰之子昌月伤重不治,谱代足轻大将高木秀宗见斩于马下,信浓先方众小幡善定,三河先方众奥平常胜……自此以降,共有超过六十名足轻组头以上级别的武士殁于西上合战。

    武田家上一次损失这么严重,大概还要追溯到十年前的川中岛。

    但情况是截然相反。

    越后的上杉家在外交、内政各方面一大糊涂,唯一值得担忧的是其战力,而畿内的平手家战力未必强到哪去,却在战场外的其他层次上令人恐惧。

    甲信的有识之士,隐约会感觉到,己方似乎正在失去唯一一次上洛争霸的机会,将来局势只会越来越难。

    唯一能让人心安定的,就是武田信玄脸上那种一贯的百折不挠,成竹在胸的表情。只要主君依然还稳定地坐镇,那么家臣们就会感到没什么好怕的。几十年来,武田家并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每次都成为最终笑到最后的人,又有什么理由认为这一次会是不同的呢?

    反过来讲,最让人忧虑,让人想说又不敢说,不敢说又禁不住会胡思乱想的,就是主君大人的身体状况了。

    甲斐的几个家老重臣,私下聚到一起谈论将来时,总是会反复说到同一句话:“少主他,并没什么不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然而……”

    这个“然而……”后面的未尽之意,乃是武田家最大的潜在不安定因素。

    所幸,快川绍喜从前线赶回来禀报的时候,武田信玄看上去依然可以如常理事。

    ……

    七月二十二日,在踟蹰歧馆的御所,五名一门众,十四名谱代家老,六名奥近习众的共同见证下,武田家的决策层们,终于从快川绍喜那里,听到了平手汎秀的意见,再也不需要花心思猜测“那卑鄙无耻的老狐狸会提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

    理论上细川藤孝也应该是随员之一,但他被软禁数月之后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反复恳请不愿意重返甲斐。

    面对这样一个文豪与学者,有“艺术支援者”之称的平手汎秀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尊重与让步,应允了这个任性的要求。

    所以,就只有老和尚一个人回来传话了。

    说回正题,平手汎秀的第一个要求,当然是要武田家在十日内,公开承认足利义昭的地位,与其他的“异议者”(即过继到朝仓家那个八岁大的“义辉遗孤”)划清界限。

    这也是甲信大军最主要的名分来源。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好不突兀,也没任何抵触情绪。

    其实当年是“透波之里”的忍者与“巫女之步”的剧团人员们,花了许多心思,派人潜入越前朝仓家煽动舆论,进建谗言,才成功搬动这尊大神。

    如今就此放弃,既觉遗憾,亦显凉薄。

    但毕竟卖队友的滋味好过被队友卖,武田家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档子事,心里那点些微的不适,忍忍就过去了。

    ……

    其次平手汎秀还严厉谴责了被打为“朝敌”的前任关白近卫前久,要求一个月内交出此人,送到京都去,由朝廷治罪,明正典刑。

    对此武田家的人们表示不太在乎,无可无不可。

    大家都知道,四年前朝廷给“永禄大逆”站台,把征夷大将军之位授予足利义荣,原因只是由于三好长逸、筱原长房等人手里的武力而已。近卫前久当时虽然贵为摄政关白,却也根本做不了主,纯属背锅侠而已。

    按照一般观点,反正是个无足称道的背锅侠,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呗!

    北陆朝仓这么重要的盟友都可以随时卖了,区区一个空壳子前任关白算啥?

    武田信玄却十分严肃地断然摇头表示不可:“此时若出卖近卫大人,那我家在公卿们心中的印象便会大大恶化,将来恐怕就不再会有朝廷官员愿意与我合作。所以平手刑部这个说法,绝对不能接受。”

    众人闻言方才了解。

    而武田胜赖表示疑惑:“总不能为了一介公卿耽误更重要的事……”

    闻言,信玄捋须微笑道:“今晚就安排近卫大人低调离开甲斐!然后回复平手刑部,说情愿从命,但当事人觉察到风声已经潜逃,我也没有办法。”

    胜赖犹然不理解:“这样可以吗?平手刑部岂是可以如此愚弄之人……”

    “我想没问题。”已经明白过来的内藤昌丰帮信玄解释到,“对方并不是真的要这个人,只是要一个态度,所以我们给一个态度就行。彼此心知肚明。”

    ……

    接下来,在第三点,平手汎秀才提出领土方面的要求。

    原文是“美浓当由织田家掌握,三河、远江则有德川所庇护。阁下侵占了这些领国的土地,理当归还。”

    东美浓代官秋山信友,北三河代官山县昌景,北远江代官土屋昌次,这三人都在前线值守,并未出席会议。但在场的其他家老们,纷纷表示这一点不可接受。

    马场信房发言说:“虽然因种种原因被迫撤退,但东美浓两郡,北三河两郡,北远江三郡,这一共七个郡的城塞要冲仍然在我们手里,对方想要抢回去,也不会那么轻易。”

    高坂昌信亦帮腔道:“远山氏、奥平氏、菅沼氏等当地国人,目前忠于我家的立场仍然是坚定的,平手刑部想凭借一纸空文夺走这些领地,只怕是异想天开。”

    武田家中法度,对家老重臣的限制比较小,所以他们的一向各抒己见,直言不讳。武田信玄心里就算有更好的想法,也会采用引导而不是命令的方式来引出。

    但这次,信玄只是笑了笑尚未出声,反倒是武田胜赖先哼了一声,抢着开口道:“马场、高坂两位大人,看来你们都漏掉了一个关键之处啊!先前的条件,对方都明确说了‘十日’和‘一个月’的期限。但‘归还领地’之事,却丝毫没有提到时间。”

    年轻的仁科盛信顿时眼前一亮:“听兄长之意,这平手刑部,似乎是暗示我们可以先假意答应,再无限拖延下去吗?”

    胜赖点点头,眉间闪过些微得意之色:“我猜就是如此。毕竟,我们就算把这些领地归还给织田、德川,也对平手家没有任何好处!”

    “正是如此。”武田信玄做了论断,下令道:“以我的名义答应平手刑部的条件。但告诉秋山、山县、土屋三人,不可轻易放弃任何土地。”

    听了这话,老和尚快川绍喜稍微皱眉,但瞬间消解无形,只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总结道:“三个条件都已带到,既然没有问题,老衲便可功成身退。另外平手刑部有私信一封,说是无关大事,只为叙谊,写给大膳大人(武田信玄),尚未开封,请您过目。”

    ……

    听说是私信,武田信玄颇有些意外,立刻命人取过来,确认没有安置什么毒药之类,便打开立即阅读起来。

    只见信中写着——

    “前日武田大膳言吾器械之利,更胜上杉雷霆万钧,北条铜墙铁壁,实属谬赞,愧不敢当。”

    “纵观扶桑列国,军力无双者,岂有过于甲斐之虎耶?‘风林火山’四者,《孙子兵法》奥义所在,吾素知之。”

    “据闻,武田大膳率领大军,纵横列国,曾在户石城下挫于村上,旋即折返甲斐,徒留横田高松断后阵亡。又有三增峠阻于北条,率先调转马头,坐视浅利信种孤军战殁。这大概就是‘撤退转进,其疾如风’的道理吧?”

    “还听说阁下在川中岛摆出精妙无双的啄木鸟之阵,挟击越后军势。奈何别动队行军过于稳重,迟迟不到,致使武田典厩(信繁)以下,共有数千人逢难。看来‘包抄突击,其徐如林’的称号果然很适合呢!”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您率领大军进入富饶的骏府城后,一次性没收了二十余家商户的财物,还抓捕了数千人,女子卖入妓家补充军资,男子押送往金山充作奴工,此举正应合‘荼毒百姓,侵略如火’之说。”

    “说来,甲相骏三国同盟大名,我自小在尾张就听人讲过。然而北条氏被越后上杉围困在小田原城之时,您在做什么呢?今川氏因家主身亡而陷入变乱之时,您又在做什么呢?莫非是在践行‘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诀窍吗?”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包抄突击,其徐如林;荼毒百姓,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风林火山的大名,果然与甲斐武田甚是相称啊,可惜我作为后学晚辈,欲效仿却总是不得其神,可否请大膳大人略加指点,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呢?”

    看完了这短短数百字情真意切,恭谦礼让的私信,已经一二十年未曾暴怒过的武田信玄忍不住拍案而起,脸上由白到红,由红到紫,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大喝一声“竖子敢耳”,之后便眼前一黑,仰倒而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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