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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四章 纪伊检地

    平手秀的提议,出乎意料的宽容,很轻松就获得了一百多个武士和僧侣(包括来围观和来刷存在感的吃瓜群众)的一致通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乎所有人都是面带着庆幸的喜色。

    也不知道小西行长是怎么跟他们交涉的,把人家吓得那么厉害。

    看来是搞了很夸张的外交讹诈,通过夸大本方的战斗能力与扩张**,恐吓迫使对方接受不利的协议。

    具体是怎么胡编乱造的,也懒得问了,反正都是胡说八道。

    老实说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三好家没有胆量表示任何反对意见,这个计划就得以平稳顺利实施,不会激起任何波澜;僧侣们弱势退让,说明他们心里很虚的,那么平手家就可以在纪伊检地的问题上得寸进尺,摄取更多利益。

    但这个手段绝对不适宜反复使用。

    终究是虚张声势的诡道而已,成功了不过是锦上添花,失败了却是画蛇添足。建立在大势和实力之上的策略,才是长久之计。

    小西行长此人,确实是人才难得,然而以后不可在外交场合给予他自由处事的权限了。

    其实这一点早该想到的。

    所幸现在明白过来也不算晚。

    既然旁者皆不敢有异议,平手秀大笔一挥,就将阿波、赞岐两国接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划归为“不输不入”的寺领,估算约有十万石,真言宗获得六成有余,一向宗获得四成不足。

    相应,这两国的守护职役,原本是三好长治含混不清地占据,京都方面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如今由家门高贵的细川真之接替,平手秀将会把他引荐给足利义昭。

    获得认同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因为幕府自己就是旧势力的核心代表,没有利害冲突的情况下,不太可能去主动否决掉其他旧势力的公仪。

    取得这项名分的条件是,三好康长、汤川直春分别担任阿波东西两部分的守护代,而十河存保担任赞岐守护代。

    铃木重秀和香川之景本来也有机会竞争一下类似的位置,但前者态度不够坚决,后者实力大损难以起到作用,于是错失了机会。

    罪魁祸首的三好长治得到仁慈的饶恕,除了勒令剃发幽居,不准过问俗事之外,没有施加其他的惩罚。

    平手秀甚至没有指派人去监视管束,可谓是相当的纵容和疏忽。

    当然三好长治并不会因此有任何感恩的想法。

    显然他才是在“阿波法难”事件中受损最大的。

    其他人则都对后续发展表示满意或者至少可以接受。

    真言宗和一向宗虽然都被折腾得不轻,但总算及时把面子找回来了。对宗教势力而言面子往往是比土地和金钱更重要的。

    大部分僧侣或许并不愿意放弃纪伊的生活,前往四国开拓新事业,可是面对温水煮青蛙软刀子割肉,那些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和尚们很难有决心团结一致地举兵反抗。

    平手秀在划分势力范围的时候,对一向宗有所倾斜,算是照顾了一下准亲家。对于真言宗则是私下送了一些黄金堵住嘴。

    最高兴的人是细川真之。

    他由一个空有家门,毫无实权的象征物,变成了一个既有家门又有名分的象征物实权是依然没有的,不过有了名分之后总是看到了一丁点获得实权的希望。

    所以细川真之对平手秀感激涕零最起码表面上是如此。一再说要回报公方大人与平手刑部的赏识。虽然他身无长物,连个相貌出众的妹妹或者女儿都没有,实在没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报恩的。

    他老娘倒曾经是传说中的“四国第一美人”,然而如今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三好康长和十河存保表现得很尴尬。

    经过这一波冲击,他们的家族又一次受到重挫,已经摇摇欲坠处在瓦解的边缘了。但没了愚蠢固执而又暴戾的三好长治在头上乱搞,这两位亲族的权势地位,反而比往日更进一步。

    细川真之这人全无根基,又一向没什么太大野心,想来他当了两国守护,也不会励精图治大刀阔斧的。

    汤川直春、铃木重秀这些平手家硬塞过来的外地人,一时半会在四国岛上还站不稳。

    最早向织田家投降的香川之景,去年被筱原长房打得太惨,三五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

    秃驴们固然讨厌至极,然而划定了传教范围就没那么可怕了。

    是以,残存的两位一门众,倒成了眼下唯二的话事人。

    仔细想想,三好康长作为茶人,能通过津田宗及、长谷川宗仁等人,同平手家搭上关系。十河存保则是与“鬼童子”平手秀益一见如故,志趣相投,成为一道论武的好友。

    他们俩如若乐意的话,似乎有机会在平手家的体系里飞黄腾达,建立功勋。

    如此说来……

    三好家究竟还能算是独立的吗?

    或者说,一段时间过后,世界上还存在着“三好家”这个政治实体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完全不敢往深了想。

    除细川真之之外,另一个兴高采烈的是汤川直春。

    这个事情说起来还挺复杂。

    纪伊汤川家,原本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国人众,从一村一砦渐渐发展到三五万石的程度,在境外依然没什么名气。

    然而上一代的当主汤川直光,曾经短暂地被山家任命为“河内守护代”的职役,享受了唐伞、鞍覆、涂舆的免许。

    自此之后他们的视野超出了一亩三分田,开始对于上层名位念念不忘。

    如今平手秀遂了其心愿,给了个“阿波东半国守护代”,便让他喜笑颜开,欢呼雀跃了。

    汤川直春的回报是当即兑现的。他十分积极地配合了纪伊检地的行动,主动交出自家的土地账册,还悄悄透露了一些邻居的底细毫无疑问,都是以前关系不佳的。

    平手秀收到消息之后。立即派人查证。

    十几日后,平手季胤、木下秀长经过实体考察,回报说:汤川家对自己的土地有两成的隐瞒虚报,而对邻居的检举揭发则是有三成水分。

    两成和三成的比例,算是挺有诚意的。

    于是平手秀欣然接受,没有去追究轻微的隐瞒行为,而是在几日后的会面中状似无意地暗示了两句。

    意思是说那点水平低劣的伪装根本瞒不住本大爷的火眼金睛,只不过看你态度可取,懒得计较罢了!

    这本是稀疏平常的权术手段。

    但汤川直春却是反应很大,当众就表现出极大的敬畏。

    不知是在表演,还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可惜的是,如此通情达理的纪伊国人,就这么一个。

    铃木重秀和土桥守重尽管都加以笼络过,但依然抱着“山头主义”思路,毫无向中央集权靠拢的意思。

    这两家对于检地的态度就是一不反抗,二不配合,推一步动一步。

    至于其他没花心思接触过的势力,那更是可想而知。

    此时平手秀尚未返程。经过半个多月的摸索,中村一氏亲自带着数据,跨过海峡前来禀报说:“主公您所指定的区域,已经大略统计过了。总计地产约二十三万石,其中寺社四万石,国人众八万石确实是继承祖产,另外十一万石就是近年来趁着战乱非法获取的。”

    在战国乱世,显然拿不出有效的标准来判断国人领地是否合法,于是平手秀采取了一个一刀切的粗暴政策:

    凡是占据时间超过十年的,一律视作合法,前情不再追求。最近十年新获取的土地,除非有前任守护山氏书状承认,否则一律视作非法。

    这个标准看似很随意,但也是精心想出来的。

    定成二十年,就追溯到上一代去了,打击面过广。定成五年,那就没收不了多少“非法领土”了,十年正好。

    听了中村一氏的禀报之后,平手秀思索了一下,下令说:“初来乍到,对他们客气一点吧!总体允许寺社和国人众各有两万石的调整空间,十一万石非法领地,只要有七万石收为直辖,我就姑且满意了。”

    “那……军役和赋税方面,主公的意思是如何呢?”中村一氏小心翼翼地接着发问。

    “寺社说好了是不用承担的。国人众嘛……新降之地姑且给些政策,就说看在四国征伐战中作战勇猛的份上,今明两年只让他们出一半的军役,不愿出兵而选择交免役税,也是五折优惠。后年出六成,大后年出七成,依此类推,五年后才正常履行义务。”

    平手秀慷慨地做出了让步。

    他本来也并不指望能从纪伊盘剥到多少收入,只是想要把尽量多的土地和人口记录在案而已。

    政治目的多于经济。

    “是!”中村一氏表示遵命,然后马上又继续提问:“主公在和泉、淡路,已经将治安检断与出征作战的任务区分开来了。那么‘警视厅’是否也要在纪伊设定分部呢?”

    “的确如此!”平手秀连忙点头,“不说我倒还差点忘了……明日把服部春安叫上,一起商议一下如何处理。他退役之后这个警视厅的工作做得不错,可是手下未必能有独当一面的人派出去做分部的头目啊……”

    这个好像真是没什么办法。

    军政各方面的人才,多话心思总是能找到,专业治安官员该从哪去弄的?

    只能自己培养。

第九十五章 乱象又生

    主管领内治安的新部门“警视厅”,尽管责任重大,但没有显山露水建功立业的机会,不被家臣们青睐,只能在退役军人和底层武士那里纳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服部春安那里不出所料,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

    倒是庆次听说了这事,特意提出说,外号为“熊”的一柳直末数月前受伤颇重,养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眼看着不大可能回来冲锋陷阵了,不如顺便就此安排了。

    平手秀略加思虑之后予以认同。

    一柳直末这家伙虽然长期与平手庆次、可儿才藏之类的无行浪子一起厮混,但似乎尚未完全被带坏,仅有的几次接触中能感受到此人性子尚属沉稳务实的。

    在十六世纪,想要彻底整顿境内治安也确实不太现实,能给因伤退伍的家臣提供一个安置渠道也是值得一提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于是就有了“警视厅纪伊本部,首任本部长一柳直末”这个头衔。

    伤退军人进入治安部队任职,成为不成文的惯例。

    家臣们都觉得名字很是古怪,大异于常人说话习惯。但平手秀表现得十分执着,自然就没有人会为了无足挂齿的小事而扫落主君的兴致。

    一柳直末履职之后的第一个重任,就是配合中村一氏、平手季胤、木下秀长等人的纪伊检地。

    这个浩大的活动放到了与四国征伐战的论功行赏一起的时间点,奉行部门面临着很大的压力。

    被寄予厚望的新人长束正家似乎将拥有充分的表现机会。

    正好平手秀也让人好好整理了一下本家的田产和人口账册。

    根据反馈上来的数值估算,预计纪伊检地完成之后,平手家的纸面实力便会大幅上升。

    首先是直辖土地预期会达到十二万石之多。

    供养三百名亲卫和两千名旗本是够了,但富余也不会太多,想要进一步扩充编制,还是得依靠商业收入。

    接着,一门众和谱代家臣的知行,约有十万五千石。“谱代”在平手家并不意味着世代侍奉,只是作为一种划分身份的代名词。由于这些家臣有着固定司职,基本都是聚集在主君身边没工夫回家照料,他们的领地日常事务是由奉行负责的,运作方式与直辖土地区别不大,但政治意义上泾渭分明。

    知行收入理论上是作为俸禄如数发放给家臣本人的,主家只是代为管理而已。虽然其中肯定免不掉一些多多少少的“漂没”。

    家臣们领了这些俸禄,就要承担相应的军事义务,战时需率部下士兵响应动员。若作为备大将出战,则私兵就自动补充到备队里面,若留在主君身边,私兵就与旗本队一起行动。一门和谱代们负担的兵役压力是较低的,十万五千石对应着四千三百人左右。

    另外,明确纳入统治内的外样国人众,和泉、淡路、纪伊三国共计八十多家,总实力是十九万石。他们被称作是“新参众”,每年预期能提供五千八百兵力和两万贯军役免除税,可是由于对新占领地盘的优惠政策,近两年要打个很大的折扣。

    对于那些统治松散,集权程度低下的大名而言,都能够执行检地,知道家臣的实际田产,制定严格的兵役赋税,这就已经是核心家臣,不能说是外样了。

    不过平手秀制定的标准要更严格一些。

    还有一些表面服从,姑且可以勉强听从指挥的势力,包括杂贺党、根来众、土佐的长宗我部家,赞岐的香川家,乃至由河田长亲监控的一条家等等。

    这些都相加起来,少说有三四十万石。

    倘若把老脸弃置不顾,平手秀似乎也可以号称自己是领有七八十万石的大大名了。想办法炒作一下,吹捧成百万石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多战国前期的大势力其实就是这么来的,少量的直辖领,大批状态不稳临时附属的势力,再加上控制一些商业要地,保证收入,然后到京都弄个名分,便显得煊赫一时,声势壮大。

    比如“阴阳十一国太守尼子经久”。

    平手秀当然知晓历史前进的大方向,丝毫不会为虚势所迷惑,而是十分沉着务实,把注意力放到基层生态当中。

    清查田产和人口的账册,只不过是第一个步骤而已,意图在于割裂地头地侍与农民之间的依附关系,最终目标是摧毁结寨据守,自给自足的封闭体制,建立更先进的政权。

    为了确保检地事宜的顺利进行,平手秀带着军队在阿波国胜瑞城驻留了一段时间,与真言宗的杉之坊照算和一向宗的下间赖廉保持沟通,反复确认两位高僧的心态是否发生变化,竭尽全力去稳住宗教势力。

    顺便也可以对当地事务施加影响,避免出现武装冲突,潜移默化地树立自身权威。

    由于种种原因,平手秀选择了纪伊国作为主要经略方向,对四国则相当比较手软。但这并不意味着放任,而是在阿波、赞岐、土佐、伊予都安排了得力的留守人员。

    可谁曾想,矛盾发生在了预料之外的地方。

    四月初七,检地进行了一个月左右的时候,中村一氏传来消息,说派去荒川乡一带的奉行,下地检查田亩时忽然失踪,当地的井上、冈崎、藤井三家豪族都表示一无所知。

    知晓此事,平手秀甚为震怒。确定了此事与真言宗、一向宗无关(至少人家不敢承认有关)之后,回了一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蛛丝马迹”。

    十天之后,四月十七,中村一氏再报,说井上、冈崎、藤井三家有“抵抗检地,杀害奉行,拥兵拘捕”的重大嫌疑,申请调兵抓捕。

    见信,平手秀立即同意,给了岩成友通临时节制之权,命他带领两支旗本备队,并动员和泉、淡路国众南下平乱。

    至于中村一氏,要他征召纪伊当地人去捉拿老乡,显然有些困难,只要能阻止“乱党”的继续扩大就行。

    岩成友通谦称年老力衰不敢单独担此大任,平手秀顺水推舟,令最年轻的重臣小西行长为其贰副。

    井上、冈崎、藤井三家小豪族,总计不超过一千兵力,实力十分有限,不足为虑。

    其他人或许会暗中支持同情他们,但只要没有宗教势力站出来协调联络,就形成不了大范围的变乱。

    抱着这样的想法,平手秀继续留在四国。

    直到四月二十四日,再次收到前线传回的急报。

    信中说,乱军得到了杂贺大佬土桥氏的庇护。自诩为“传统武士”的土桥守重纠集了二千五百人笼城防守。

    岩成友通手中兵力只有四千,一时难以攻克,陷入僵局。

    同时小西行长还提到说,和泉、淡路的国人豪族们,眼见纪伊新参众享受到前五年税役减免的优惠政策,心生怨愤,士气低落,不肯积极作战。

    到这份上,平手秀终于无法稳坐钓鱼台,立即启程返回畿内。

    诸如井上、冈崎、藤井之类小豪族杀了就杀了,但土桥守重可是甚有知名度的人物。轻易拿下此人或许会有些严重的后遗症。

    真是棘手。

    检地的规模,是精心规划过的。考虑到后续风险,像土桥氏这等地头蛇,根本不在本次的范围之内,实际上是享有了免检的特权。

    所以这家伙是为了替别人打抱不平而起兵对抗的吗?

    话说当初打出了山家的招牌,并取得一向宗的友谊之后,土桥守重是最早过来诚心归顺的,而且也确实在征讨四国时很卖力气。

    这种坚韧固执,价值观又落后于时代的人,确实很难与之打交道。

    从四国渡海来到岸和田城大约需要一昼夜的时间,平手秀在船上仔细思考了一番如何应对检地动乱的事情。

    可他刚踏上和泉土地,便收到加急密函,看完以后没心思第一时间赶赴前线了。

    一共三条情报,严重性逐步上升。

    第一条情报是说,浅井家动员了两万大军,在备前、播磨边境线上,与浦上家的一万三千军势展开大战。浅井长政本来占据上风,一路扩大优势势如破竹,但在追击过程中,受到宇喜多直家的埋伏,陷入慌乱,被迫撤退。

    第二条情报与东边有关。武田信玄在春耕结束后忽然对远江动兵,不宣而战,袭击了德川家的两座城池和九个砦子。德川家康反应过来时已无力夺回。而北条氏政,名义上依然是德川盟友,但却仅仅派了象征性的五百援兵打酱油。

    第三条则是近畿的剧变,具体的全过程平手家的情报人员也没有完全搞清楚,只知道是柴田胜家试图帮助佐久间信盛复位时产生的冲突,最终结局是信长所任命的栗太郡代官中川重政与其弟津田盛月,两人莫名其妙地死了,甲贺郡代坂井政尚对柴田与佐久间发起强烈谴责,泷川一益正好呆在南近江也被牵扯了进去……

    目前足利义昭和织田信忠尚未对此作出表态,不过怎么看动静都不会太小……

九十六章 南近江之变

    三个新闻都具有不小的话题性,虽然程度各不相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浅井长政大军输给了浦上,并不算是很让人震惊的消息。只是由于有了“智将宇喜多直家设下埋伏诱敌深入”的噱头才得以被传颂。许多希望浅井倒霉的人从中受到鼓舞。

    以弱克强,反败为胜的故事总是吸引人的。

    关注西国局势的人能从这件事情当中看到很多值得一提的苗头。

    宇喜多直家本来已经在毛利元就的调略下改旗易帜,倒戈相向,但仅仅过了一年左右,就吃了回头草,重新成为浦上宗景的家老。

    如此朝秦暮楚,顺风摇摆的频率令人惊叹。

    这个过程当中,赢家只有宇喜多直家本人,浦上宗景和毛利元就都是受害者。浦上家无力加以惩治,轻易饶恕叛臣,虚弱的一面暴露无遗。而毛利家更是被当成冤大头戏耍,暂时要沦为天下人笑柄。

    击败了浅井大军之后,宇喜多直家的声威想必会更进一步。他会彻底架空乃至消灭浦上家吗?处在弥留之际的毛利元就显然已经不可能再站出来呼风唤雨了,其子孙是否可以压制住宇喜多直家?

    还是说这位备前阴谋家,能够效仿往日的安艺谋神一样,在两大势力夹缝间脱颖而出呢?

    异军突起的浅井长政又会如何?一蹶不振还是卷头重来?倘若不能立即给出回应挣回面子,松散的内部结构是否有崩塌危险?

    总而言之,播磨、备前的后续发展似乎有着多种可能性,令人期待亦令人不安。

    而东海道发生的事情,势头就很明显了。

    甲斐之虎绝不会满足于只占领骏河、远江边境上的几座城池,过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对德川家发起大规模的侵略,进而剑指尾浓,遥望京都。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撕毁协约攻打盟友了,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只要有吃到的机会,贪婪的老虎就不会把颜面和名分看得太重。

    相应的,北条氏政就是现成的负面典型。

    从姿态上看,明显已经是准备抛弃德川,与武田重归于好了,却还端着身份,不肯明着说出来,搞一些毫无必要的演戏,实乃是自欺欺人。

    战争年代,讲究这么多是干嘛呢?

    或许是在顾虑其父的意见。但北条氏康不是已经中风了吗?总而言之,怎么看都只觉得北条氏政缺乏魄力。

    不过,如此迟疑犹豫,于近畿的人来说倒是好消息。北条一日不能下定决心正式改变外交策略,武田信玄便受到掣肘,无法专心致志地进攻德川。

    针对“武田西进”之事,平手家的人们于闲暇之时,作了一些非正式的讨论,大家的预测各不相同。

    本多正信认为武田信玄至多只能占据远江,不可能拿下冈崎城。或许是出自他作为三河人对家乡的自信心。

    岩成友通估计德川会被打得落花流水,但武田家也免不了要损兵折将,最终会在清州城一带与织田信忠对峙。

    平手秀益觉得德川、织田都是菜鸡,武田军将会一路高奏凯歌,打到南近江附近,然后受限于补给距离无力再进。

    而平手秀觉得缺乏第一手情报的空谈毫无意义,无兴趣与家臣进行低质量的讨论。

    没有人觉得德川可以战胜武田,也没有人觉得武田足以一举上洛。

    毕竟尾张织田、三河德川都是根基深厚的地头蛇,正面打不过也能化整为零缩到乡间游击作战。

    届时武田信玄就将面临泥潭,无论是用镇压还是调略手段,总得要个十年八年才能把势力延展到京都附近来。

    比起东面过于遥远的威胁,畿内人民最担心还的是南近江的乱象。

    自从六角家没落不起之后,这块总计有三四十万石的膏肓之地似乎已经被织田家牢牢掌握住。然而信长忽然中枪,为保家业被迫幽居,其子织田信忠威望不足,管理尾美二国已经相当吃力,对于其他地方实在有心无力。

    北伊势、北山城、但马生野银山、和泉淡路各地的情况都与之类似。

    这对各地守将来说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丹羽长秀、森可成不幸身死,自然万事皆休。

    平手秀最为奸猾狡诈,适时地拍了幕府将军的马屁,不仅保住领地,还获得纪伊守护的名分,又派兵在四国散播影响力,甚至还继承到了织田家在商业层面的大量遗产,眼看着是要飞黄腾达。

    而柴田胜家、泷川一益两人的际遇却完全不同。

    他们非但不能借机扩张,反而都被卷入了棘手的地域矛盾。

    当初信长尚在,一切危机都被他老人家的无限光辉所压制,大部分重臣们,都是一心积极进取攻城掠地,对细微末节不太上心。唯有平手秀花了很大精力去整理内部事务,建立切实有效的法度,压制潜在的反对派。

    仿佛早就知道织田家将会崩溃一样。

    今日得到的果实,皆来自往日种下的根。

    此次南近江变乱,可能会成为引发火药桶的导线,非同小可。

    单看这件事的话,柴田胜家搬出老朋友佐久间信盛来,还特意请泷川一益帮腔,花这么大力气,不可能全是出于友情,最终目的肯定是强化对南近江的支配。

    “退之佐久间”虽然热衷争权夺利,有惹人厌的一面,而且对外样国众迫害很深,但毕竟还是个名将,军事指挥和政治手腕都不差,在尾张具备不低的威望。

    其子误杀了界町豪商池永平久,他本人又在面对质询时顶撞了信长,于是被关了紧闭,领地和兵力由坂井政尚、中川重政对半接手。对此不少谱代是觉得同情的。

    综合考虑,把这家伙作为棋子使用,当然是没问题。

    不过前提是能控制得住才行。

    佐久间信盛乃是在信长麾下都敢做小动作的人,岂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

    柴田胜家显然是玩脱了。

    根据情报人员描述,柴田将泷川、佐久间叫到长光寺城,又召唤栗太郡代中川重政、甲贺郡代坂井政尚来做客,请求他们归还部分权职给佐久间信盛。

    中川、坂井两人都是斗将出生,性子刚烈,当场便回复说“此等无礼要求,毫无遵从的道理,请恕我等拒绝!”

    以老大哥自居的柴田胜家脸上很是挂不住,当即说了几句硬话,双方不欢而散。

    然后,轻装简从的中川重政和坂井政尚,就在回家路上遭到了出人意料的猛烈袭击。

    前者身受重伤,勉强被护卫背着跑了一阵,说了句“竟死于尾张先辈之手!”便咽气;后者侥幸逃脱,回到城里,立即举兵,将柴田、佐久间、泷川视作凶手,昭告四方严词谴责。

    事情从头到尾全透着诡异的色彩。

    竟然企图靠交情和关系劝说别人让出领地和兵权,真不知道该说是率直还是愚蠢,确实是只有柴田胜家做得出来的事情。

    这种方法显然不可能达成目的。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不是大家给你这老大哥面子的时候了。

    柴田胜家应该不至于会对中川重政和坂井政尚这两个老同志起杀心,就算要杀,也不会大张旗鼓把自己搞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他只是政治不敏感,不是傻子。

    但要说是别人栽赃陷害,也不合理。

    根据公开出来的描述,中川重政和坂井政尚是很谨慎的,各自带了近百人的卫队,他们所遭遇的并非是少数几个刺客,而是好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军队。

    不论是武田,还是浅井,或者朝仓、浦上之类别的敌对势力,想要悄无声息的派遣这么多人执行秘密行动,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

    好几百人在南近江的地盘上伏击车队,柴田胜家就不可能是无辜的,即便没有卷入其中,一个治安不利的罪名总是逃不掉。

    从情理上推断,最不离谱的猜测是佐久间信盛指示亲信旧部杀人。

    然而佐久间信盛本来好好的在幽居,乃是柴田胜家主动找来的,若他是首犯,柴田胜家同样难辞其咎。

    至于泷川一益……谁叫你正好呆在南近江呢?连带责任是跑不了的。

    平手秀只能庆幸自己以征讨四国为借口躲开了畿内的政治旋涡,没跟这种乱七八糟的破事扯上关系。

    西边和东边的事姑且先放放,南近江动乱必须得有个说法。

    仔细考虑之后,平手秀认为自己的实力,并不足以在纪伊检地之余,分心到畿内去勾心斗角。

    于是他命人写了几封辞藻华然,但毫无实际内容的书信,分别发给足利义昭、织田信忠、柴田胜家、泷川一益、坂井政尚等人。

    信中表达了一番忠公体国大义凛然的情绪,然后说明自己遭遇到国人众叛乱,无暇前往京都商议此事。

    接着,平手军集结了七八千人的部队,拒绝了所有不够档次的说清使者,摆出严肃处理土桥守重抵抗检地之事的态度。

    平手秀本人也从岸和田城南下,来到了前线的千石堀城。

    同时亦备下随时可出发的良马,命人保持对京都局势严密监视,倘若有需要,或者有机可乘,就第一时间出发。

第九十七章 土桥氏讨伐战

    没过几天功夫,南近江那边又传来新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管理栗太郡的中川重政、津田盛月战死之后,家中幼弟中川嘉俊挺身而出团结了一门和家臣,举兵与甲贺郡代坂井政尚联携,达成攻守同盟,一起谴责柴田、泷川、佐久间的无耻行为。

    仓促之间,这两人只动员了约三千五百士卒。

    另外,被认为最大嫌疑人的佐久间信盛,与其子信荣,声称收到诬陷和威胁,“被迫”自保。然后他回到以前的居所永原城,拿出大笔的金银招揽旧部,立即汇集了两千以上的军势。并且收买了千余名伊贺忍者来协助作战。

    这就是**裸要挑起混乱的姿态了。

    栗太、甲贺两郡势力分裂成两派,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附属的国人豪族们,以及降伏未久的六角余党,基本上是全部拥护津田、坂井。

    而过往几年信长陆续转封到此地的与力众,则大多倾向于“老领导”佐久间信盛。

    还有四分之一左右保持中立态度。

    柴田胜家名义上是执掌近江国南部五个郡的守护代,他当然也惊讶于同僚的惨死,但更为中川、坂井的行径感到愤怒,派人前去沟通,许诺会尽力调查事情真相捕捉幕后凶手,要求对方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然后遭到了毫不出人意料的拒绝。

    中川嘉俊和坂井政尚对此嗤之以鼻,还破口大骂。

    接着柴田恼羞成怒,向领内发起动员令,声称要讨伐造反之人。

    倘若到现在都意识不到佐久间信盛的可疑之处,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更大的可能性是明知受骗,为了面子不能承认,硬着头皮犟到底。

    若是真被他强行犟过去,倒也罢了。

    可是,近江国南部最大的国人众,领地超过五万石,特许有权越过守护向足利家直诉的蒲生定秀,认为这是莽撞不智之举,会将众人引入灾难,断然拒绝了动员的要求。

    此人以前在六角家就深具影响力,后来更是成了织田氏的亲家,地位十分超然。受他的影响,附近的土豪地侍们尽皆是消极怠工,全无战心。

    于此同时,泷川一益也不顾挽留,毅然辞别了柴田胜家,回到北伊势谨慎自守,摆出袖手旁观,与事无涉的姿态,企图自证清白。

    显然他的政治敏感度也是有些欠缺的。都已经被牵扯了进去,不思善后只顾脱身,并不能减轻身上的嫌疑,徒然惹得柴田不快而已。

    他还以为像信长掌权时一样,只要讲明白道理,消除误会即可。却不曾想过,现在的局势完全不同了,周围的很多人并不关心真相,只是希望制造混乱而已。

    对于假装误解的人,你如何能澄清得了?

    泷川来这么一手,柴田胜家几乎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

    南近江五郡之中,除了栗太、甲贺两郡处在佐久间父子与中川坂井联军的对峙,另外野洲、蒲生、神崎三个郡,总共仅有不到三千人响应号召,加上柴田直属本队的士兵,才堪堪满了五千之数。

    这点兵力显然并不足以平定局势。

    但柴田胜家已经夸下海口,要以雷霆手段平乱,一时是进退失据,尴尬万分。

    足利义昭和织田信忠听闻此事,不约而同,做出了十分类似的保守反应他们都不肯提前给出准确的定性意见,而是和稀泥一般的,尽说些冠冕堂皇,模棱两可的话,大概意思是“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大家要相信领导,相信组织,不要走极端诉诸暴力,把自己逼上绝路”之类的。

    倒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足利义昭是手里实在没有资源,只能凭借大义名分斡旋取利;织田信忠有实力但魄力不足,难以压服家臣。

    从表面的情况来看,估计他们会采用暗地施压的方式去促使问题解决,以避免意外的风险。

    这当然不能算错,只是在目前的形势下,会显得很软弱。

    尤其是织田信忠,要么就用雷霆手段处置,要么就干脆承认无力管辖近江事务算了,这么不清不楚,到后面可能出大问题。

    唯一堪称利好的是,浅井长政远在关西,暂时没法插手进来。

    看着紧急收拢过来的情报,平手秀的心情稍微有点沉重。毕竟织田上洛的伟业也有他一份贡献在里面,实在不忍看着这么快就毁于一旦。

    然而仔细考虑利弊之后,平手秀仍然觉得此时不宜贸然进入畿内旋涡。

    他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受到“回京都收拾局面”的邀请,也要婉拒。不管提出邀请的是谁都一样。

    正好纪伊出了点意外,连借口都是现成的。

    时至元龟三年四月下旬,平手秀动员了自家的亲卫、旗本及和泉、淡路、纪伊国众,并在四国岛上取得了一些象征性的援兵,水陆总计一万四千人,气势汹汹地讨伐抵抗检地的土桥守重等人。

    敌方约有士兵两千八百人,聚集在大粟砦为核心的四处据点,组成互为犄角之势,俨然是打算负隅顽抗到底了。

    作为先锋出战的岩成友通、小西行长四千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利索地搭建起驻守工事和攻城器械。

    平手秀带着其余大军到达前线之后,对此表示十分满意,然后宣布说:以前归属河田长亲所负责的军务,日后就交给岩成友通与小西行长。这两人被正式任命为军奉行,与军奉行辅佐。

    这期间平手秀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一味强硬,而是与纪伊的宗教势力保持了良好的沟通。

    以“解决阿波法难,协助四国传教”为条件,真言宗与一向宗已经明确同意了纪伊检地的事情。两家的和尚都没有立即食言的打算。

    其实今年的检地范围划得十分仔细,基本上是专门挑软柿子,没有太多触及到大佬们的利益。

    像土桥守重这种“既得利益者”本来是没有道理站出来反对的。

    真正作乱的,是井上、冈崎、藤井这三个加起来都不到一万石领地的小喽们。

    其他的“既得利益者”只会觉得土桥守重不识时务。

    因此,平手秀发布动员令之后,纪伊国内绝大部分的有力国人豪族都如约做出响应,并没出现“不愿攻打同乡”的事情。只有极少数编造借口推诿,然后被列入黑名单。

    但土桥守重对“乡下武士”的传统义理有着强烈认同,这就意味着浓重的乡土互助意识,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小兄弟们”出头。

    同时他也认为,只要讲得出名目来,得罪一下守护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打不过了,日后再悔过便是。

    在集权意识淡薄的地域,有这种想法的国人豪族还真不少。

    为土桥守重说情的人很多这大概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

    被拉出来当作旗帜与傀儡的山高政,作为夜叉丸的养父,亲自向平手秀开口:“土桥若太夫虽然鲁莽无知,却不是奸邪之辈,此番做错事,大概是被人唬骗,其罪不至死,恳求刑部大人海涵。”

    一向宗的下间赖廉则来信说:“土桥氏一向乐善好施,广受信徒们的拥戴,望您在处置过程中,略微给鄙寺留一丝颜面。”

    真言宗的杉之坊照算要保守一些,只提到:“本门四大坊官之一,与杂贺土桥乃是同族,然而并非一致进退,还请明鉴。”

    土桥守重本人倒也不傻,意识到兹事体大,连忙派了人过来解释说:“在下并不是反对检地,只是看到检地过程中出现一些不公现象,要向平手刑部大人上诉而已。”

    可是,平手秀却当着所有纪伊国众的面,冷笑一声,拍案而起,怒斥送信使者道:“胆敢庇护杀我奉行的凶手,还有脸提什么‘上诉不公之事’?回去告诉土桥守重,三日之内摘盔去甲,自缚来降,我还可以略加宽容,否则城破之日,便是屠刀落地之时!”

    使者身如筛糠,汗流浃背,栗栗危惧,张口结舌,狼狈地逃窜回去。

    接着平手秀便发出高额赏格,下令各方部队强攻城砦。

    但有斩获者,予金一两;先登入城者,予金十两;讨取或生擒敌百人将者,予金三十两;讨取或生擒敌大将者,予金一百两;讨取或生擒土桥守重者,予金五百两!

    可想而知,此话传达下去,往日与土桥氏有旧怨的国人豪族皆跃跃欲试。往日与土桥氏有恩义情谊在身者尽黯然犹疑。

    年初刚刚上任的纪伊留守役中村一氏自然也加入战斗。他听闻此事,立即前来谏言说:“禀报主公,属下这几个月来得知,土桥守重此人在本地口碑甚好,若是贸然杀死,恐怕会有些震动。至少应该给予厚葬……”

    平手秀闻之莞尔。

    以前中村一氏得到迅速重用的最核心原因,是他无论是否理解,都能坚决执行命令,毫不拖泥带水,也不会把情绪带入工作当中。

    眼下才当了三四个月的地方官,就不免开始有了自己的利益取舍想法。

    此乃人之常情,并非是忠诚有了动摇。

    是故平手秀未加责备,而是微笑回应说:“无需为此担心。我何尝不知土桥守重口碑甚好?但正因为口碑太好,才会有人竭力想要杀他啊!”

    中村一氏懵然似懂非懂。

    但平手秀没有继续再解释下去了。

    倘若中村一氏仍然还是中枢的情报头子,而非外任镇将,倒是可能跟他多说几句。

    但如今嘛……

第九十八章 军事外的因素

    纪伊国,海部郡,杂贺庄,大粟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接到命令的堀尾吉晴仔细端详良久,从地图上挑出了精准的方位,用笔花了一个圈。然后忍不住赞叹到:“难怪杂贺众可以崛起,这地理位置真是得天独厚。”

    刚从外面回到军阵的小西行长正好听了这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从地势来看,杂贺乡西面临着大海,东面是崇山峻岭,并非适宜耕种的地方,但却是卡在纪伊与和泉之间,是必须经过的交通要地。

    约有四十万石田产的纪伊一国,虽然与大和、伊势接壤,可边境处尽是人迹罕至的山林,完全没有通行的条件。

    西、南、东三面,倒是都临海,却又缺乏良好的天然港口,能停泊百石大船的,翻来覆去只找到三处。

    唯一能容纳大队车马通行的,仅有北上和泉的国道。

    自古以来,纪伊国的人民就擅长照料作物,每年能收获丰富的农产品,除了大米、黍米、小米之类的粮食作物,蜜桔、梅子、陈皮、味噌也都产出不菲,此外还能提供一定的海产与林产。

    由于交通不便,商品很难卖得出去这也是高野山根来寺一直以来的苦恼,平手秀帮忙解决了部分问题,得以收获到高额的友好度少量运到和泉,再经由界町豪商们贩卖到各处的货物,则是必须在杂贺众们眼皮子底下进行运输才行。

    因此当地这些兼具国人、僧兵、雇佣军身份的豪族,才能有足够的经济收入来购买铁甲与利刃,乃至于开展铁炮锻冶活动。

    小西行长进了帐子,却并不与人搭话,而是先小心谨慎地扫视左右,看到主君并不在场,轻轻缓了口气,松松垮垮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扯过水袋猛灌了几口。

    接着方才朝堀尾吉晴诉苦道:“茂助老哥啊,这两天小弟真是累得够呛!土桥守重这个混蛋,可以说是像乌龟一样硬!”

    “是吗?”堀尾吉晴也不管对方的语气如何,依然是彬彬有礼地接过话头,笑呵呵回应说:“两个月前您在四国岛上可是威风八面啊,一夜之间就智取胜瑞城了,区区一介国人众应该难不住吧?”

    “嘛嘛……你可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小西行长话是这么说,但嘴角却不由自主泛起得意的微笑,“那一次是侥幸而已……今天才算遇到难题。好几只备队轮番上阵,效果都不怎么好。”

    “这样子啊。”听到这里,堀尾吉晴整肃了面容,“昨天是以‘新参众’为主,打不下来倒也罢了。今日旗本上阵,总不至于比昨天还差吧?”

    “那肯定不会。”小西行长皱着眉摇了摇头,“至少损失是比昨天少得多了。然而并未取得任何推进,也不曾斩获任何稍具知名度的敌将。”

    “果然是因为对面的铁炮吗?”堀尾吉晴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不然还能因为别的什么呢?”小西行长苦笑,“纪伊的这群家伙,其他方面都是穷鬼作风,唯独对铁炮锻冶极为重视。宽度只有十一间半(约21米)的墙后面,就能有六七十支铁炮守着,分成两队轮番射击,怎么能冲得过去?”

    “我们的铁炮也不少啊,聚集起来对射压制如何?”堀尾吉晴提出新的建议。

    “也只有这套路子了。”小西行长点点头,继而轻叹一声,“可惜啊!用这种笨办法取胜,如何能突显……如何能突显我平手家的声威呢?”

    他原本其实想说的是“如何能突显我小西行长的本事”,话到嘴边察觉不妥连忙改了口。

    作为老熟人的堀尾吉晴心里如同明镜一般,顷刻就看破了这一点。不过他只呵呵一笑,不以为意,没去计较。

    若是换了同期的山内一丰,定要出言讥讽一番了。

    此时忽然从里间传来总大将的嗓音:

    “世事贵在厚积薄发,岂能一味取巧呢?何况刀剑铁炮之利只是末节,人心向背才能决定成败。”

    平手秀迤迤然从营帐深处踱步而出,身后跟着服部秀安。

    “主公!”

    堀尾吉晴从容伏身,小西行长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然后又立刻扑倒在地上,两人齐声见礼。

    “嗯,不必多礼了……”平手秀缓缓走来,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口说:“现在整个纪伊国内,所有动员力超过百人的势力里面,三十四家都助我讨逆,只有五家推辞不出。所以土桥守重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话说到这份上,众家臣当然只能齐呼“主公英明”了。

    难不成还敢跟领导争论一番么?

    不过,他所言其实也大半属实就是。

    土桥守重举兵庇护乡党,带头抵抗检地,本以为这种行动应该得到国人土豪们的拥护才对。

    然而他实在高估了自己,或者是错判了形式。

    平手秀殚精竭虑不择手段,用尽各种策略来拉拢分化,已经将纪伊国内的凝聚力摧残到了几近于无的程度。

    尤其是真言宗和一向宗,目前还没有来得及按照约定把四国岛上的利益吞下来,可以说是有求于平手家的。

    在和尚们隐晦的态度影响之下,绝大部分国人众站在了讨伐军那一边。尽管他们只是出工不出力,但只要旗帜出现在前线,就足以对土桥守重的士气造成大力打击。

    小西行长是单纯从军事角度感到棘手,而没有去考虑政治方面的因素。

    想到这里平手秀提问说:“土桥守重这家伙,居然没有来请降,倒是有些骨气。”

    堀尾吉晴与小西行长对视一眼都有些隐藏的不以为然,后者大胆开口说到:“主公!属下听说,土桥守重此人是生性固执,越挫越勇的,倘若我军不能给予足够有说服力的攻击,敌方恐怕不会屈服。所以还是要尽量加强攻势……”

    “呵呵……”平手秀轻笑两声,不置可否地打断了家臣的建议。

    小西行长见状不敢再说了。

    其实小西行长作为商人之子,一直以来脑子是很懂得转弯的,并非只知蛮干的武夫。只是当上了“军奉行辅佐”,成为军务方面的要员之后,便有些得意忘形,利令智昏了。

    平手秀倒也不会因此就生出什么嫌碍之心。

    这年头顶级的人才多半都是在自己创业,能够招收到次一级的部下就不容易。

    真要是哪个家臣能做到荣辱不惊,稳如磐石,那反倒是不敢放心任用了。

    须臾安静之后,服部秀安低声说了句什么,悄然告辞了。

    接着堀尾吉晴不慌不忙拿出一个小本本来,开口说这两天遇到几件值得一提的事要禀报。

    身为侧近众,除了随时侍奉在旁,等待调遣之外,“风闻奏事”也是职责之一。

    理论上,需要发布书状的正式政务,由度支奉行伊奈忠次、军奉行岩成友通、佑笔本多正信等人负责传达。有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值得走正式渠道,就由侧近众领了“口谕”后去执行。

    这些年来,同一期的年轻人里面,浅野长吉早已是和泉留守役,山内一丰当了备大将,小西行长是军奉行辅佐,木下秀长也有了纪伊检地奉行的差使。唯有堀尾吉晴依然跟在主君身边,担任亲随。

    虽然一直没有升职,不过随着资历提高,知行上涨,俨然是其他新晋的“近习众”们的老大哥了。

    各人的志趣与际遇,皆不相同。

    平手秀闭目安坐,听着堀尾吉晴的请示,不断发出“这等细微你看着办”“有点麻烦,容后再议”“此事交给xxxx处理即可”之类的简单指令。

    小西行长便有些尴尬,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他本是抽了空特意前来,想要提出“集中兵力强攻城池”的建议。可还没说出口就被迫憋了回去。

    若是讲不出道理来,反倒显得他是无理由的擅离职守。

    似乎只能赶紧告罪离去,重返工作岗位才行。

    比他高了半级,正职担任军奉行的岩成友通就成熟多了,既未跟着一起胡闹,也未阻止小西行长的私自行径。

    事后要追究起来,岩成友通肯定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

    此刻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一个近侍的嗓音:

    “中村殿与纪伊国人冈吉正求见,不知主公可否有暇?”

    平手秀闻言立即答道:“让他们捎带片刻!”

    以往中村一氏担任忍者大将的时候,由于经常要汇报前线的紧急军情,就被授予了不用通报,随时觐见的特权。不过现在转为地方大员,身份发生变化,他也十分识趣地调整了行事风格。

    何况,还有个纪伊国人跟他一起呢。

    冈吉正这个名字,平手秀觉得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来详情。

    小西行长倒是脑子足够灵活,立即找到刷存在感的机会,半跪在地上,向前爬了两步,急切开口道:“主公!冈吉正乃是杂贺党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铃木、土桥两家。此人一向对铃木重秀言听计从,很受信任。”

    “属下也有印象。”堀尾吉晴帮腔道,“据说,铃木重秀被主公派到赞岐之前,正式拜托冈吉正照料铃木家的祖产。”

    “嗯……如此说来,甚是有趣。”

    平手秀眯起眼睛,感受到事情中的微妙之处。

    杂贺众,看来也不是真的那么团结一致啊。

    名声最强的铃木家,以转封外派的形式安排在了赞岐,实际是明升暗降。他们的家族领地大大增加了,然而对小弟们的影响力却不可避免要不断衰减。

    根基最深,枝脉最繁盛的地头蛇土桥家,非常愚蠢地选择了最不合适的时机当出头鸟,成了被严厉打击的负面典型,眼看不死也要半残。

    这个时候,三号人物冈吉正忽然求见……

    其意图是可想而知了。

    “呵呵……”平手秀轻笑了一下,对堀尾吉晴吩咐道:“茂助,去通知庆次,把船上搬下来的‘那玩意儿’运到城下,准备好正式进攻!”

    “原来如此……”小西行长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到现在才看明白过来,主君其实早有了军事上的攻城预案,之所以引而不发,只是因为军事以外的因素罢了。

第九十九章 借刀杀人与大筒

    冈吉正,姓冈,名吉正,通称太郎次郎,年三十五,作战勇猛,精通铁炮,沉稳可靠,亦有谋略,仅论武名不在铃木重秀之下,只是家门积累差了不止一筹,才在杂贺党中排到了第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向没有表现出“更上一层楼”的**,亦步亦趋地紧跟老大铃木家的方向,打压老二土桥家的狼子野心。

    声威卓越,被称为“杂贺孙市”的铃木重意年迈退隐之后,其长子重兼病弱不堪,次子重秀有勇无谋,土桥守重因此蠢蠢欲动,冈吉正却是坚决地支持铃木重秀的继承权。

    正因为此,他才被铃木家视作自己人。铃木重秀被迫远渡前往赞岐任职时,特意委托他代为照顾祖产。

    这么一个忠义之士,却在微妙的时间,主动找上中村一氏,来到了平手秀的营帐。

    冈吉正自称是搞定了杂贺党内部过半的大小头目,总计一十四位,包括渡边、宫本、松田、今井、植松等等五个具备影响力的家族,众人达成一致,要与“逆贼”土桥守重划清界限,恳求“平手刑部大人”让他们担任主攻,以表诚意。

    同时还积极检举揭发,说掌握了栗国、狐岛两家在阵前与土桥氏暗通款曲图谋不轨的证据,建议立即派兵捕杀,避免后患。另外佐竹、三井、岛与等人虽未被抓到马脚,态度却也很是奇怪,颇有消极作战、摇摆不定的嫌疑,需要加以关注。

    这些说辞,落在耳中,很明显能听出来,是想要借刀杀人,仰仗大军来扫清政敌。

    杂贺众虽然总共只有大约十万石土地以及四五千的兵力,但内部却分成二十多个家族,平手秀是没耐心一一确认的。

    所以冈吉正的描述,也就无从辨别真伪。

    不过,刚上任小半年的“纪伊留守役”中村一氏肯定是知晓详情的,既然把人领了过来,就能说明态度。

    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精神,平手秀没怎么细思索,口头上同意了冈吉正的请求,并且抚慰勉励了一番。

    “杂贺众向来善战,不可与寻常国人豪族等量齐观,往日对平手家亦不乏贡献,故而我并无意以守护身份约束尔等的行为。但前提是,将来可不能再出现土桥守重这等事。”

    平手秀这话说得既直接又委婉。

    冈吉正却立即听懂了弦外之音,大喜过望,连续伏拜了两下,起身拍着胸脯,斩钉截铁道:“多谢刑部大人开恩成全!日后在下一定日夜堤防,严加管束,确保内部不出现任何危险的苗头!”

    站在旁边的中村一氏也露出欣慰表情,笑容满面道:“纪伊一国后续的安定平稳,可要拜托吉正殿多多费心啦!仅凭区区一人之力是怎么也不够的。”

    正是宾主尽欢,各取所需。

    接着冈吉正进一步建议:“事不宜迟,刑部大人,不妨现在就逮捕通敌的栗国、狐岛,然后令佐竹、三井、岛与送出人质自证清白。”

    “嗯,嗯……没错,没错!”平手秀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但忽然想到什么,又面露难色,“可惜我的部下对纪伊很不熟悉,估计连谁是谁都弄不清楚,恐怕非得有本地人配合指认不可啊!”

    冈吉正闻言笑容一滞,心知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稍一犹豫,眼珠转动,正好看到中村一氏满脸“鼓励”的神情。

    “这个……这个就由我们冈家负责吧!刑部大人请放心,在下亲自带队,保证那些内通逆贼的嫌犯一个都跑不了!”

    只片刻的功夫,冈吉正就想明白,此刻决不能犹豫,要做就得做彻底。

    非我一意残忍好杀,实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

    “如此甚好!”平手秀目光中出现赞许之意,侧身挥手下令道:“茂助(堀尾吉晴)你带着加藤、疋田两备协助吉正殿清理内患,抓住目标之后,再交给孙平次(中村一氏)审理。另外弥九郎(小西行长)去通知庆次,就说可以进攻了!”

    “遵命!”

    众家臣自是伏身领令。

    冈吉正却是愣了一下。

    他只觉得面前的平手刑部大人顾盼生威,挥斥方遒,睥睨天下,豪情万丈,一言一行中仿佛蕴含着无形的伟力。耳闻目睹之下,竟感到一股敬畏之意油然而生,忍不住要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于是心下愈发坚定了。

    复又伏拜施了一礼,起身出门,走出数十步,忽而听到背后似乎有人轻声议论。

    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好像是军奉行辅佐小西行长,在与近习众堀尾吉晴耳语。

    “……倒也不傻……看着像是不聪明……不敢拒绝的……也不是幸灾乐祸……如果直接把人叫来对质……没什么,只是那样更好玩了……”

    小西行长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冈吉正作为久经沙场的斗将,耳目极为敏锐,大致能听清人家在讲什么。

    可他只能竭力藏住情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身上带着污点的新晋外样,怎么能轻易得罪人家根正苗红的嫡系部属呢?

    两边守门的亲卫队还眼睁睁地看着呢!

    何况冈吉正心下还忍不住在怀疑,这小西行长听说是个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的人物,此刻会不会是故意出声激怒呢?

    总之是不管不顾就好。

    就跟以前在杂贺党内部混日子一样的,少说多做,紧跟一把手,保持耐心,这个生存之道可不能忘了。

    一路谨小慎微,沉默不语,走出了中军大帐,冈吉正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准备搭话。

    小西行长不知何时已经跑不见了,中村一氏则抢先开口说:“方才主公的意思,是只让我在最后审理时才出面,前面的流程就不便参与了。”

    于是冈吉正对堀尾吉晴躬身道:“接下来我等该如何行动,请堀尾殿示下……”

    “您太过谦了。”堀尾吉晴却是出人意料地和蔼,一边回礼一边摆手,“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抓捕之事,当以吉正殿为主。”

    “这可不妥啊……”

    “不不,刚才主公都明言了,让我带人协助您啊!但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那……好吧。”

    冈吉正心里其实挺焦急的,也没有过分寒暄的耐性,斟酌了一会儿,便沉声到:“在下刚才大致想了想,可以先以讨论军务之名,把杂贺众的所有头目都聚集起来,然后我暂不公布证据,而是先行试探,看看是否还有隐藏起来的逆贼同党。趁这份功夫,请堀尾殿带人监视住那几家可疑分子的部队,待妥当之后,再一网打尽。具体步骤,首先是……”

    堀尾吉晴聚精会神,耐心听着,间或点头,待讲完之后,才施了一礼,回应说:“既然吉正殿已经思虑妥当,就按您说的去做吧。只是其中还有几处细节,还要再与您确认一下,或许是我一时没听明白……”

    “有何疏漏,还请指正。”

    冈吉正见对方一丝不苟,言行得体,渐渐心生好感,觉得面前这人大概不会像小西行长那样不好相处。

    “主要是在抓捕之时的行动上面……”

    堀尾吉晴的语调依旧是温和平淡不疾不徐。

    两人在僻静处讨论了一会儿,正在入神,忽然听闻到敌城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冈吉正猝不及防,被惊得踉跄,然后很是疑惑不解:“咦?是打雷了吗?应该还没到雷雨的时节吧?”

    循声望去,片刻后又是一声巨响,并伴随着火光与浓烟。

    还似乎有石头被铁器击碎的声音。

    紧接着前线陆续传来铁炮轰鸣,刀剑碰撞,和士卒的厮杀惨叫。

    堀尾吉晴顿时意识到:“这是主公特意调来的两支大筒吧!”

    “大筒?”冈吉正闻言一愣,回忆起几年前曾经见过平手家南蛮炮舰的英姿,继而大惊失色:“原本还以为那是南蛮人的秘法,没想到刑部大人居然拥有此等神器。”

    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冈吉正身为杂贺众头目,自己就很注重研制铁炮,所以才清楚“大筒”的制造难度,被平手家的黑科技震慑到。

    杂贺党手里最大的火器是“二十筒”,口径约是七分半,已是单兵难以使用的重器了。听刚才的动静,弹丸起码要有四五百才行吧?那就意味着两寸以上的口径。

    往日只知道南蛮人的舰炮有这个规模,如若能搬到陆地,岂不是大杀器吗?

    冈吉正顿时感到庆幸,是在平手家拿出这个大杀器之前就前来输诚了。他心中顿时下定了某个决心。

    其实……

    被平手秀所重视的“春田屋”至今为止研发的成功产品,只有一款被称作“开花筒”的霰弹小炮,而且还是用了南蛮人现成的炮管。

    本土匠人至今都没法制作口径一寸以上的枪炮,扶桑国内也没听说过有别的谁能做到。

    今天使用的两支大筒,乃是从葡萄牙人那里买来废弃舰炮之后,改装而成的罢了。每一门足有一千多斤重,一旦碰上复杂的地形,就得数十人的队伍肩挑手提着行军,走得比乌龟还慢。

    内心之中,堀尾吉晴与许多同僚一样,认为这是华而不实的奢侈品。

    不过面对冈吉正,他显然不会说出来,只是故作神秘地笑了一笑而已。

第一百章 破城在即

    大筒的轰鸣,并未如某些乐观派预想之中那样摧毁敌方的士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来或许是因为杂贺众熟悉铁炮,见惯了各色火器的缘故。

    不过炮击依然起到了物理上作用,就足够了。

    土桥守重的居城里兵精粮足,装备充裕,然而毕竟是个小砦子,规模不大,只有里外两层,四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险要地势,地基与墙垣也多是土木结构,罕有石制的。

    平手秀益这次不冲锋陷阵了,改行当炮兵指挥官,率领着大筒备队将大杀器配置于预先设置好的高台之中,在不到三百间(约540米)的距离上,持续轰击了大半个时辰。

    初次上阵的匠人与兵卒们忙得满头大汗,两门大筒共计发射了二十九次。

    其中有一十六发,姑且算是打中了正前方的城门,其余的或是水平方向偏出太多,或是太高掠入城内,还有两次炮口稍低,落在城下的堀沟里。

    这就足以将竹木和泥土塑造的城门打成一片稀巴烂了。

    浓烟散去之后,眼前只有十一间半(约21米)宽度的墙面,中间出现了六七尺宽的大缺口,而且被打烂的土木残渣倾落进入原本就不深的堀沟里面,起到了一定的填平作用。

    拜乡家嘉、本多正重等人并不知道平手秀的安排,见状皆是跃跃欲试,他们认为城墙已经算是毁掉了,现在的局面足以强攻。人家铁炮虽然不少,但没有了工事的掩护之后很好对付,冲锋队只需要承受一轮有效攻击,便足以杀到跟前展开肉搏。

    备大将们看着“近习众”们个个都升职加薪,显然是有点想法的。

    可惜,前来监察和传令的军奉行辅佐小西行长断然阻止,并强调说:“按照主公的意思,首先这样的炮击需要再来两轮,其次待会负责主攻的是冈吉正为首的杂贺众,旗本负责射击协助掩护。”

    意思是传达到位了,既然是主君的意思,诸将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只是小西行长这态度颇嫌蛮横无情,很讨人厌烦。

    更别提近习众和部将众,心理上本来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隔阂……

    将士们心下不由得感到新任的“军奉行辅佐”面目可憎,思念好说话的河田长亲。甚至是三好降将岩成友通也显得通融许多了。

    接着由平手秀益临时指挥的大筒队,进行了必要的清理和保养工作,继续开始投入作战。

    又打了几炮之后,冈吉正终于赶来,说是“通敌”和“疑似通敌”的五个家族已经被控制起来,杀了百余个负隅顽抗不思悔改的悍卒,主要责任人都逮捕押送到中村一氏那里去集中审理。

    剩下的还有不到两千人,精诚团结,目标一致,全心全意要讨伐杂贺众当中的“败类”,与过去划清界限,随时准备承担主攻的任务。

    到了这个份上,城里的土桥守重终于是派人举着白旗出来商议降服的条件了。

    但是语气依旧不能完全服软:“鄙人举兵对抗平手刑部大人,实乃大逆之行,情愿自刃谢罪。可是检地过程中的不公之处亦是实情,请容我死前上诉,弄清真相!”

    信函层层递上去,来到总大将手里。平手秀扫了两眼,略有讶异:“我记得以前查过,土桥守重此人领内真正能打的农兵,也就千人左右,今天聚集两千八百人,是不分老幼,大部分男丁都动员了吧!”

    堀尾吉晴听到这个连忙去翻资料,而本多正信不假思索回答说:“主公所言甚是!城内有六百余人是其他小势力汇集,而土桥氏则是做了超出正常兵役一倍的动员。”

    “难得,难得。”平手秀语气真诚地称赞道:“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维持守军的士气,土桥守重确实是勇将。倘若他战殁在今日,定然要厚葬。”

    显然,言语间完全没准备让此人活下来。

    堀尾吉晴脸色一紧,心想这话可不能让下间赖廉、杉之坊照算、山高政听到。三家贵人都来求了情,而且平手刑部大人也都没有明确拒绝……

    本多正信就很平静和理所当然了,而另一个侍立在侧的服部秀安根本不关心这个。

    或许是纪伊的检地过程当中,真的出现了一些徇私舞弊敲诈勒索的现象,也未可知。然而某些丧心病狂的国人众竟然胆敢杀死奉行,毁尸灭迹,这就把事情的严重性往上拔高了好几个档次。

    为了维护政权的威势,区区真相有什么要紧的呢?

    土桥守重这人,真是不合时宜。

    至于前线,根据平手秀的命令,两门大筒的轰击从午后持续到傍晚,三轮下来耗费了八十几枚炮弹。平均算下来,攻击间隔大约是五分钟左右,这就已经让负责清灰和冷却的杂兵忙得脚不沾地了。

    土桥守重的大粟砦,内外原本就只有两层,如今东侧的外墙被硬生生砸开一道两丈宽的口子,守城士兵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但他们不愧为悍不畏死的杂贺党,并未动摇求饶,反而是摸清了大筒的射击规律之后,毅然发动了出人意料的反冲锋。

    负责驻守在“炮兵阵地”前方保护的本多正重不知是过于放松还是怎么回事,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数百士卒乱做一团。

    大筒在三百步之内才能保证精准,与敌方城墙没隔开多远,险些被土桥家三五十人的突击队冲到跟前来。

    幸好“炮兵”们的临时指挥官乃是凶名远播的平手秀益,麾下可儿才藏等几个亲信家臣也正好在现场。他当机立断带领郎党们挥着太刀便猛扑上前,顷刻间连杀数人,面对面手刃了敌人阵中盔甲最显眼的将领,这才稳住局势。

    否则后果或许就不堪设想了……

    杂贺众可是很懂得火器技术的,纵然不明白制造大筒的方法,却肯定知道如何去损毁使之成为废铁。

    另外能熟练操作这两门大杀器的士卒也是很珍贵的,包括清理膛灰和浇水冷却的杂兵在内,都是技术工种。

    “鬼童子庆次”和“竹签才藏”都是以一当十的猛人,其他几个跟在身边亦身手不凡,六七个人对上三五十杂贺党,依然气势不输。

    大筒队的兵卒们纵然都是轻装简行,不适合白刃,但看到顶头上司这么悍勇,倒也能拿起短枪和胁差跟上去。

    没胆子逆流而上,抱大腿打酱油总是会的。

    不多时,两边拜乡家嘉、加藤教明等人的备队反应过来,火速向中间靠拢增援,合力扑向土桥氏的反攻部队。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出城逆袭,意在捣毁大筒。任务失败,已经令人沮丧,又受夹击死伤惨重,事态渐渐超出人的心理阈值。

    经常作为雇佣军到外面打仗的老兵或许还好,临时征召的民夫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对得起纪伊人的剽悍之名,无法再苛求太多。

    间或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扔掉沉重的武器,不管不顾返身往城里逃窜。

    渐而一发不可收拾。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战场上露出后背的人,往往只会死得更快。

    平手军的众将领们,趁着兵卒们士气高涨,一举逆袭越过了“大粟砦”的外墙,攻入城内,摧枯拉朽,斩获数百,将双眼所能见到的敌人一扫而空。

    本该负责大筒队的庆次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假装杀得兴起忘了自己的职责。

    本来,土桥守重是将守兵布置在四个据点里,互为犄角。

    以居城“大粟砦”为核心,北、西、南三面各有一座小碉堡,东侧则是依靠简陋的工事以及三百名铁炮兵据守。

    如今平手军凭借大筒之利,直接打垮了守军力量最集中的阵地,胜利在望。

    刚才的战斗,大概是发生在所谓的“二之丸”了,里面设有粮仓、矢仓、水井和长屋。满地残肢断臂之余,散落了许多沾满了血污的盔甲与铁炮,可见已经消灭了大量敌方精锐有生力量。

    再往前看,土桥守重只剩下一个长十间(约18米),宽六间(约11米)的半石半木两层建筑可守,姑且就叫做“本丸”吧。

    其中仍有守军利用狭小的射孔向外攻击,负隅顽抗。

    不过只是零星点滴而已了。

    终究是没有收到正式的强攻命令,加之天色渐黑,诸将士见好就收,逐渐撤了回来。

    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小西行长神色不善地站了出来,先是说本多正重大意轻敌,接着又质疑平手秀益擅离职守。

    两条指责提得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要说“违反将令私自发动进攻”反倒不是什么大事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白刃交接时谁都控制不了局势发展,是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正常。

    所幸的大家并未一鼓作气地把敌方的最后一座堡垒也推掉。要不然……倘在乱军当中杀了土桥守重可是不好交代,就算捉住了也是个麻烦事。

    再次确认接下来旗本各备队只是辅攻,主要由冈吉正那一伙人去冲锋陷阵,小西行长才肯放人去休息。

    明面上的解释是,要给这些立场坚定的“进步分子”一个表现机会。

    …………

    另一方面,正在战况激烈的时候,平手秀忽然收到畿内传回来的急报,说是南近江乱局又有了新的变动……

第一百零一章 刀剑无眼

    “武田继侵入远江后,复又在东三河、东美浓边境活动,织田、德川上下哗然,陈兵以待,军心不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无力派兵之由,织田家将遣美浓竹中重治为使,处理南近江争端,并已获得幕府认同。柴田殿、佐久间殿、泷川殿、中川殿、坂井殿皆称愿意接受调解。”

    “风闻浅井、松永等人都有意插手,为织田家严词拒绝,亦不受幕府支持。”

    南近江诸位织田旧将们,明枪暗箭地乱了大半个月,居然弄出这么个结果来。

    平手秀看着送过来的最新情报,陷入沉思。

    武田西进的事情,本在预料当中,不过这个时机也太巧了,正好牵扯住了织田、德川的精力,再加之浅井新败于备前,其他势力话语权不足,南近江的变乱一时似乎无人能解。

    这种情况之下,人脉深厚又具备高超政治手腕的竹中重治,确实是很可能成为各方面可以接受的人选。

    织田信忠急于要平定后方,以整顿尾美核心力量,应对武田潜在的进攻,宁愿损失一些边缘外围利益;畿内诸将本就没有长远诉求,只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和权力而已,之所以举兵就是因为色厉内荏心怀恐惧。

    此刻倘若能有大家都信得过的第三方做出巧妙的斡旋处理,也不是没可能化解干戈,平定乱局。

    而站在足利义昭的角度,如果竹中重治当真有如此本事,很可能会直接给个名分,让他代替柴田执掌南近江。

    这就等于是,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进一步削弱织田家的向心力,有利于幕府重建声威。

    “还真是有点意思……”

    按照平手秀的思路,南近江的事情背后,肯定是有幕后黑手策动的。按说变乱已经发生,该算是阴谋顺利施展,但竹中重治的出现,很可能导致后续剧情朝着谁都意料不到的方向延伸。

    现在就不能简单地用成功和失败来判断了。

    那个“幕后黑手”本人,估计也是瞠目结舌,无法全面估算得失。

    前提是这事不是竹中自己一力设计的这应该没什么悬念,他要有这实力,还玩啥隐居数年积蓄人望的鬼把戏呢?

    最让人怀疑的,还是武田信玄和黑田孝高。

    关键线索人物佐久间信盛,也绝不是一个甘心当棋子的老实人,就算被收买,也很有可能临时不按剧本演。

    松永久秀看似年老昏聩,不堪理事,焉知不是故作姿态呢?

    伊势北、越前朝仓,乃至京都的足利义昭从利害关系上,也都有动机在织田领地上制造不良反应。

    美浓三人众或许也有不可告人之处……从这个角度讲,竹中重治还真不一定是无辜的。

    总而言之,除了死掉的中川兄弟,险些被杀的坂井政尚,权力受损的柴田胜家,躺着中枪的泷川一益,威望下跌的织田信忠,这几个“受害者”之外,其他的人好像都有可能是暗中的参与者。

    归根到底,现在的政权既不足以让人畏惧,也无法予人获取恩赏的期待,只是靠着不同势力间的动态平衡来维持表面和平,野心家活动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比如佐久间信盛在信长统治时期,尽管被革职幽禁也没想着搞事情,一方面是不敢,另一方面是因为魔王大人有不拘一格任用叛将的旧例,他可以期待将来有机会复归。

    织田信忠显然无法做到令别人“不敢”,他的政治格局当中,又无法让佐久间信盛看到希望,索性倾家荡产殊死一搏。

    不断思考着这些令人烦恼的政治局势,一时太过投入,连眼前的事都暂且抛到脑后了。

    直到军目付服部秀安前来禀报说:“冈吉正率领杂贺党中精锐六百人,两刻钟前攻入了大粟砦,讨取敌大将土桥守重,斩获八十余级。残余守军成片溃逃或投降,少数顽抗者正在围剿当中,数目暂不可记。”

    平手秀这才轻轻将薄薄的两页纸折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走出帐子拿着望远镜观察局势。

    不过看了几眼并没什么收获,只知道城里面人仰马翻火光冲天,满地都是尸骸残肢和断刃折戟,喊杀和枪炮声仍未停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污混杂的气味。

    见状平手秀略有些奇怪:“土桥守重都已授首,居然还有很多人抵抗吗?”

    服部秀安摇摇头:“刚才我亲眼看到,杂贺党的士兵和下级武士已经在四处搜刮大粟砦里的财物了。”

    这倒也对。

    平手秀自嘲地笑了笑,有钱日子过的太久,倒忘了本时代的常态了。自家的旗本备队不热衷于乱取和人狩,那是因为军饷充足,轻易看不上一点浮财。和泉淡路两国的外样则是战力不足,挣不到太多机会。

    杂贺党其实也不穷,只是缺乏分配利益的财政手段,贫富十分不均,底层人与其他农兵一样是指望打仗时赚点生活费的。

    服部秀安汇报了最重要的信息,便返身继续从事军目付的工作。而平手秀已经开始为接下来的事情打腹稿了。

    吵闹了约小半个时辰,战场动静才渐渐停止下来。

    军报依然还没来得及整理上来,倒是堀尾吉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凑过来,低声说:“主公!听说冈吉正那人,杀了土桥家十四口人,包括两个未成年的男童,几乎等于是灭了满门。现在似乎开始有人议论此事了。”

    “是这样啊……”平手秀波澜不惊地微微颔首,挥手淡定回了一声:“知道了。你去催促一下岩成友通和小西行长,尽快打扫干净战场,然后让冈吉正来见我。另外,马上很可能有别的什么人为了这件事而来,你通知其他‘近习众’们多加注意。”

    堀尾吉晴道了声“是”,立即急匆匆领命而去。

    已经打好腹稿的平手秀开始酝酿感情。

    接着,不出所料,真言宗与一向宗各有一个和尚前来求见,询问土桥氏的情况。在纪伊一带,他们这两个宗教势力的行动力和耳目可谓是无孔不入了。

    二位僧人年纪不大,一个是杉之坊照算的师弟,另一个是下间赖廉的徒弟,都不是什么城府深厚的人,焦急之情是全然藏不住的。

    他们的师长现在都还在四国岛上瓜分地盘,无暇分身。

    对此平手秀早有准备,内心只可惜面前这两人级别不够高,诚恳地回答说:“土桥守重纵然狂悖,那也只是一人之罪而已,我岂会轻易株连家人呢?不过究竟情况如何,还要待战报汇上来才知道。”

    面对这样的大实话,和尚们自然挑不出毛病。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竟通报说“金吾殿”山高政到了。

    平手秀连忙唤人请进来,自己起身相迎,礼仪备至。

    人家可不仅仅是纪伊国的退休老领导,名义上还是正四位上的朝廷高官呢!而且又成为夜叉丸的养父,所以特意请到军中来,加强此次讨伐行动的权威性。

    这份地位,必须给予尊崇。

    山高政面沉如水,缓缓入内,勉强轻笑了一下,回礼道:“劳烦刑部大人照料我这个无用之人了。听说攻城已经得胜,老朽念及往日与土桥守重的恩义,便来送这孩子一程吧。”

    话音平平淡淡,听起来却有一股阻挡不住的凄然之色。

    仿佛山高政已经预料到土桥守重的结局会很不妙。

    平手秀一时为其气魄所慑,竟不知如何作答。

    本已准备妥当的腹稿和情绪也散落了小半。

    山高政这人可不是空有出身的纨绔二代,他年轻时一度控制了畿内三国近百万石领地,拥兵四五万人,与三好长庆争锋多年互有胜负,十载之后方才落败。

    惊涛骇浪中磨砺出来的气质,实非常人可比。

    与这种人交谈,打太多花腔反倒显得拙劣可笑。平手秀微微欠身,礼貌而又直白地对山高政说:“看在各位的面子上,只要不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就尽量宽大了。”

    字句的意思,对方想必是一听就懂了。

    话音落地,堀尾吉晴汗流浃背地走进来,通报说岩成友通已经将今日战况清点完毕,携首功之臣冈吉正前来觐见。

    “赶紧进来!”平手秀立即做出指示,同时上前两步,拉起堀尾吉晴的胳膊,急问到:“土桥守重的家人如何了?”

    “回……回禀……回禀主公……”堀尾吉晴急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说不出话。弯下腰深呼吸了两下,才缓过来,回答说:“依照冈吉正殿所述,土桥一门负隅顽抗,包括幼童和女眷都不愿放下武器,战场上刀剑无眼,只能尽数消灭了!”

    好一个“战场上刀剑无眼”,跟平手秀刚才的说法正好一致。

    真言宗的和尚闻言一惊,目瞪口呆,手中捏着的佛珠掉落于地,都不知道去捡。

    一向宗的僧人怒哼了一声,双拳紧握,被平手秀扫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唯有山高政脸上没有一丝讶色,只是伸手摸了一下胸口的十字架,念了几句在场人全都听不懂的异教祷词。

    平手秀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慨然感叹道:“原以为都是杂贺党,让冈吉正主攻,便最有可能保住土桥氏的血脉,没想到竟适得其反……此乃我的过失啊!”

第一百零二章 真真假假的派系斗争

    “土桥氏乃是纪伊的名门,向来为数代守护竭尽效忠,而今纵然犯下滔天大罪,又岂能如此轻易地屠戮其家门呢?念在破城之功,姑且赐予黄金三百两,算作功过相抵,不再另行封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着大众的面,平手秀最终对冈吉正做了这样的处置。

    有这个态度在,总是给了真言宗和一向宗的和尚们一个面子,有得台阶可下,不至于产生明面的争执。

    私底下双方的交情,难免因此出现一些裂痕。不过,为了摧毁杂贺党的向心力,付出这么一点代价肯定是值得的。

    事后让言千代丸带足礼物去向他的准岳父准岳母们赔罪吧。

    另一方面,山高政则仍是古井无波,看淡世情的姿态,握着十字架轻叹一声,闭目垂首说:“天下岂有不灭的门第乎?兴衰起伏,都是主的旨意,何必苛责于人呢?”

    听到此话,平手秀松了口气。

    这位长者出身高贵,身经百战,为人又是老成练达,世事洞明,还真是不能糊弄。幸好他心气已衰不愿出山,只求家名存续便心满意足,否则纪伊国的归属怕是颇有悬念。

    “承蒙刑部大人看得起……在下就愧领了。”

    跪伏在地的冈吉正倒像是很满意的样子。

    他本来就只是抱着取而代之的想法而去攻打往日伙伴的,并非觊觎土桥氏的那些家产,得到三百两黄金已经是意外之喜。

    日后有了权势,还怕没机会扩张土地吗?

    杂贺党中说得上话的,总有三四十个大小家族。去年大当家铃木重秀带着最亲信的几个手下去了四国岛,担任西赞岐天雾城留守役;今年二当家土桥守重斗胆为故友出头对抗平手大军,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如此一来,原本的三号人物,自然是当仁不让接下这幅担子,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

    再进一步大胆地想想,倘若再能借机除掉几个麻烦人物的话,那将来就是冈吉正的一言堂了。

    恰好在此时,近侍通报说,木下秀长负责审理冈吉正所检举的那些“勾结土桥家的嫌犯”,已经有了结果。

    平手秀闻之欣然,立即招进来吩咐说:“正好相关人士都在,就把结果公开讲出来吧!我们不可放过任何罪人,却也不能冤枉任何无辜者。”

    “是!”木下秀长胸有成竹地回到:“细微末节处或许还有些不实不尽,但大体情由属下已经厘清。”

    “很好。”平手秀眼带赞许,点了点头:“这么短功夫就弄明白真相,很不容易,辛苦你了!”

    “属下深受主公知遇之恩,唯恐不能国士报之,岂敢言什么辛苦呢?”木下秀长讲了句场面话,而后在冈吉正期盼的眼神中,徐徐说到:“根据‘不宜透露姓名的热心人士’的检举揭发,我们在其他杂贺党的配合之下,抓捕了七个有嫌疑的家族。经过审验,栗国、狐岛两家,一贯与土桥氏有密切的来往,昨天敌军阵中的铁炮就有一部分是他们提供的,不过当事人辩称赠送铁炮是在土桥守重造反之前。而佐竹、三井、岛与等五家,彼此书信中多次出现同情土桥氏的言语,甚至还有一些极为狂悖妄纵,不堪入耳的话,除此之外尚未有其他的可疑举动,当事人自辩说只是情绪激动,并无恶意……”

    话说到这,真言宗和一向宗的两个和尚脸上稍微转晴,山高政纹丝不动身上没有一点变化,而其余围观家臣和国人众纷纷表示诧异。

    唯有冈吉正大失所望。

    甚至立即坐立不安,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木下殿,昨日不是……”

    他本想说“昨日不是给出很多已经有说服力的证据了吗?”

    但才刚说出几个字来,就生生止住。

    因为冈吉正忽然感受到周围许多道目光瞬间汇集过来了。

    有的是愤恨,有的是鄙夷,有的是幸灾乐祸。

    他顿时清醒下来。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的行为已经非常激进,得罪了太多的人。虽然也拉拢了一批杂贺党的中小头目作为后援,但舆论上完全不能对等。

    除非平手家全力扶助,否则应该老老实实当缩头乌龟,先耐下心来把目前取得的收益好好消化掉,实在不应该再表现得过于张扬了。

    然而平手家明显不是“全力扶助”的姿态啊。

    这可跟前日与中村一氏商量好的情节不太一致。

    不过,尽管感到上当受骗,冈吉正也不敢表现出不满来。他生性其实颇能隐忍,最近好不容易爆发一次,才稍有点控制不住。

    刚才木下秀长说的是“不宜透露姓名的热心人士检举揭发”,这便等于是在公共场合留个台阶下了,稍微消息灵通一点的人,肯定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原委。

    再出来闹,那不是显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好歹是干掉了老冤家土桥守重,还得到了三百黄金,怎么着也是大赚了一笔,虽然未尽全功这一点很让人纠结……

    这种纠结之情,全凭意志力终究是很难压制下去。

    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冈吉正忽然想到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忍不住发问:“刑部大人!诸君!在下有一事不解。前天不是说好的由中村殿来审理这些涉嫌内通土桥氏的人吗?为何今日来报告的是木下殿呢?”

    “这个……当然是因为中村殿事务繁忙。”木下秀长表面上做出坦诚的姿态,但却毫不客气地抢过了话头,微微一笑,侧首问到:“昨日战后清点时,出现了一些意外,中村殿实在抽不开身……鄙人作为纪伊事务的辅佐役,就代替他来处理此事了。您可有什么异议吗?”

    “嘿嘿,岂敢,岂敢……”内心不断骂娘的同时,冈吉正憨厚一笑,“在下只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他自以为了解到功亏一篑的原因所在,心里不敢对平手秀有什么意见,却将木下秀长记恨上了。

    争权夺利,派系斗争之事,平手家亦不能免俗嘛。

    “贫僧虽然只是旁听,但听了之后,觉得木下殿调查得非常仔细,条理清晰论据充分,结论十分可靠。”

    “附议。冈殿倘若有什么疑问,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只要您的理由当中不含无法公之于众的内容。”

    真言宗和一向宗的代表此刻出来阴阳怪气了几句。

    两个和尚看着冈吉正的眼神很是不善,而望向木下秀长的目光就非常友好了。

    他们未必就看不出事情当中隐藏着的那点蹊跷,但年轻人情绪一旦上头就很难控制下来。“内奸”往往比“外敌”更拉仇恨,一向稳重可靠的“老实人”忽然不老实起来,形成的强烈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咳咳……”

    平手秀将各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佯作不知,只清了清嗓子让众人静下来。随后煞有介事地假装考虑了一番,方才捋须道:“既然如此的话,栗国、狐岛确实有大问题,不过罪不至死,就没收三分之一领地,家主剃发幽居,作为惩戒。至于佐竹、三井、岛与等五家,虽无恶行,言语失当亦是失了分寸,各削一成领地,家主闭门三月,好好反省。”

    冈吉正重点揭发的两家,都保住了一半以上的实力,其他五家更是只收到象征性的惩罚。这七家显然会成为死硬的“反对派”,日后冈吉正纵然是杂贺党的大头目,位置也很难坐得平稳了。

    另一方面,土桥氏一门既然已经死绝,总是没法复生的。对余者的宽仁处理多少让真言宗、一向宗他们感到安慰。

    谁都没注意到一个问题是杂贺党所占有的领土,并不在今年原定的检地计划当中。不知道各家各氏具体的田产数目,如何能够执行“没收三分之一”和“削去一成”的操作呢?

    …………

    散场之后,冈吉正终于找到了忙得脚不沾地的中村一氏,得到了一个私底下的答复。

    “木下秀长……此人以前与我并无什么冤仇,大概是最近勾结了本多正信吧?本多正信跟一向宗关系密切,而且素来与我不睦,作为佑笔和书佐和笔头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做手脚,让我临时困于庶务……这件事情看起来很像是本多正信的风格,多半是他指示的吧!说起来,山内殿成了备大将,河田殿又被派到四国,现在我还真没什么熟人在中枢说得上话了……”

    中村一氏内心确实是不太喜欢本多正信,与木下秀长也丝毫没有交情,担心“没什么熟人在中枢说得上话”的情绪亦是真的,所以这番话并非全然是作伪,至少有一半是实心实意。

    况且这个计划确实是本多正信策动的。

    虽然是事先取得了平手秀的认可,并且预先通知了中村一氏,但依旧很让人不满意。

    而冈吉正已经信了九成,因为这个解释完全符合他的人生经验。

    “唉……怪不了中村殿,都是我自己准备不足。”冈吉正懊悔地摇了摇头,“将来杂贺的局势,究竟会怎么样呢?”

    “其实我试探过主公的意思……”中村一氏搂过对方的肩膀,附耳道:“日后坐镇纪伊的,便是我,还有木下秀长,以及季胤殿(平手季胤)三人。木下秀长这厮便不消说了,日后我们的关键,就是在于拉拢季胤殿这个一门众。”

    “那……可有什么能做的呢?”冈吉正语气之中,对中村一氏犹然有些保留,不过整体还是倾向相信。

    “季胤殿的本职工作,就是帮助主公,管理平手家的直辖田产。您也知道,本来今年检地是没有把杂贺党划到范围内的,但却出了土桥守重帮人出头抵抗检地这种事……现在季胤殿对你们杂贺众多半是没什么好感的……”

    “那我……干脆主动邀请季胤殿进入杂贺检地如何?其实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也都知道,纳入检地范围是迟早的事情,只要到时候能‘如实’记录各家田产,不出现有意增加摊派的事情就好。”

    冈吉正的重音,落在“如实”这个词上面。

    中村一氏心领神会,立即点了点头:“此事大可交给我!不管怎么说,将来就算是三人联合治理,那也是以我为首。您不用有丝毫的担心!究竟是哪些豪族隐瞒土地逃避军役,可得好好查清楚,不能任由别人胡编乱造……”

第一百零三章 入不敷出也要扩军

    成功讨伐了“叛贼”土桥守重之后,平手秀的检地计划自然是没人再敢阻拦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甚至不少土豪地侍一反常态主动邀请检地。

    元龟四年(1571年)六月,平手季胤提交了一份相对比较详细的预计账目。根据估算,本年度检地范围的土地共计是二十五万二千石,其中五万四千石是寺社安堵,九万七千石属于本地国人众,余十万一千石收归平手家直辖。

    收获比平手秀预想中的七万石要多出来不少。

    尚未列入的,主要是真言宗根来寺的核心田产,另外还包括了一向宗、天台宗、熊野三山的一些地盘,总量大约是接近二十万石。

    这就只能徐徐图之了。

    平手秀大军将土桥守重的一大三小四个砦子拆毁,然后在附近寻了一处北临纪之川,南坐虎伏山,西据海岸线二十町(约2.2公里)的风水宝地,吩咐奉行拨款五千贯,在此处筑造一座城池,作为治理纪伊的核心。

    既然建立在虎伏山上,于是便直截了当地取名叫做“虎伏城”。

    同时,有八十余人奉命移居此地,为首的是中村一氏、平手季胤、木下秀长、一柳直末,接下来还有番头级武士二十名,组头级武士六十名。

    这些人里面,地位最高的是知行二千石的中村一氏,他作为笔头大将,总览全局,监督各项军政要务的实施,名义上管理其他同僚。

    其次是知行八百石的平手季胤,他兼具了中枢奉行与地方官员双重身份,专门看守直辖领地的农商产业。

    再次是知行五百石的木下秀长,名义上是中村的辅佐,实际职责是接待诉讼,审理案件,协调国人众之间的矛盾冲突。

    另有因伤退役的一柳直末,领三百四十石,由庆次的陪臣转为担任警视厅分部的本部长,负责巡捕欺负底层百姓的小蟊贼。

    下面的“番头级”是指一百石到三百石之间的下级干部,而“组头级”则是三十石到一百石的之间的基层事务人员。这是平手家内部的习惯性非正式分类方法。

    从虎伏山筑城开始,中村一氏、平手季胤、木下秀长、一柳直末有了“虎伏四人众”的称号。

    然后,针对于淡路、和泉“新参众”抱怨纪伊人得到优待的事情,平手秀制定了一项新政策,宣布说,所有自愿转封到纪伊的人都能享受同样的政策,还额外给一笔资金当作是搬家费。

    很明显,并没有几个人会为了一些优惠待遇与微薄的搬家费就背井离乡去外地奋斗的,这项新政只是为了堵住人的嘴而已。

    倘若当真有些人迁移过去,那当然更好。就算是没有也不要紧。

    到此为止差不多是平手秀接任纪伊守护整整一年,经过十二个月的努力,现在算是掌握住了领内过半的实权。

    苦心孤诣,机关算尽,终于有些回报。

    安排好了留守人选之后,平手秀便离开了纪伊,启程来到岸和田城,作势要前往京都。因为没有了“镇压叛乱”的借口,必须象征性关心一下畿内事务。

    就在这时候,各地局势发生了许多值得担忧的变化。

    竹中半兵卫施展出令人震惊的才华,仅仅花了几日功夫就平定了南近江变乱。

    柴田胜家、泷川一益在其劝说下放低姿态承认错信老友,坂井政尚、中川嘉俊接受和睦表示姑且暂时不计前嫌,身为导火索的佐久间信盛则是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带着数百名亲卫潜逃了。

    民间传闻说,当时竹中重治已经成功调略了佐久间军的大批中层军官,就差最后一步瓮中捉鳖了,只能说“退之佐久间”不愧为保命达人,警惕度着实够高。

    也有人说,原本佐久间信盛是跑不了的,乃是柴田胜家这个义气深重的老大哥动了恻隐之心,用自己的地位换取老友的性命尽管事情的原委可能是被这个老友欺骗引起的。

    流言纷纷,莫衷一是。

    总而言之冲突各方终究是偃旗息鼓重归和平了。

    中川嘉俊继承亡兄遗留的家业,坂井政尚得到部分柴田所领土地做补偿,除此之外柴田胜家还要前往京都曹洞宗的兴圣寺修身养性蛰居三月,作为反省,而泷川一益返回安浓津城闭门一个月。

    然后竹中重治作为足利义昭与织田信忠都认可的代理人,今后有资格参与南近江与北伊势的政务,以确保柴田与泷川下次不再犯糊涂。

    这个结果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世间的沉浮变化,实在是全无预兆。

    在信长受刺之后的十几个月时间里面,本来只是乡野隐士的竹中重治一举成为西美浓、南近江、北伊势都有话语权的人,隐约已经有了日后大佬的潜质。

    这三块地域称得上是丰饶肥沃,加起来有七八十万石之多,又相互连接在一起,足以成为霸业的资本根基。

    接下来,若是三地的现任统治者有所闪失,那么列国之间说不定就要多出一个叫做“竹中家”的豪强势力了。

    这么一想,织田信忠年齿尚幼威望太过缺乏,柴田胜家、泷川一益两人的政治能力未必能经受住考验,出现闪失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真是细思恐极了。

    竹中重治之所以能得到大好机会,也有外部客观因素。

    他在畿内大显神通的同时,武田已经派出偏师攻入了美浓东部和三河北部,吸引住了织田与德川的目光;浅井长政败于浦上家后,担心对方趁胜追击,不敢轻易离开播磨;足利义昭则好像遇上与越前朝仓家有关的不明麻烦。

    平手家的情报机构规模有限,无法获知详实的细节情报,只能知道各势力的大致动向了。其实本时代的扶桑境内也根本不存在那种专业的侦查谍报人员。

    比起“美浓麒麟儿”的崛起,平手秀更忌惮甲斐之虎的提前西进。

    其实这两者并非孤立,而是有所关联的。

    以竹中重治现在的身份肯定是要参与到对抗武田的战事当中去,若是起到关键性作用,那反客为主之势就难以阻拦;反之若是被武田打垮,现在的收获都将化为乌有。

    相比之下,平手秀的选择就多了。

    反正领地离前线够远,大可安居钓鱼台,坐山观虎斗,伺机收取渔翁之利。最次也能等到别人分出高低之后,再去向胜利者表示亲善。

    不过那也就等于眼睁睁地看着更上一层楼的机会破灭了。

    信长遇刺,变乱大生之后,武田信玄确实是远远比畿内任何一家单独势力要强得多。不过他远在甲斐,补给困难,等到打进尾美就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更勿论京都。

    没有必要过分畏惧。

    何况……根据上辈子的记忆,甲斐之虎的离世时间,应该就是这两三年的事了。

    平手秀当即拟下命令:

    首先是尽力加强军备,做好在尾张、三河的平原地带与武田大军交战的准备。这当然是个巨大的考验,所以偏厢车、霰弹炮以及其他处在研究阶段的火器最好尽快实装。

    相应的专业炮兵部队显然必须由专业脱产全职人员组成,这就需要扩充目前的编制了。考虑到旗本已经有了七队,当初所设想的“军势备番队组”的制度或许到了足以面世的时候。

    正好趁这个机会,那几个长期担任备大将的家臣,可以考虑从中提拔出一些领兵千人的“势大将”出来,空出的位置再由优秀的后进递补。

    这对全军的士气是很有帮助的。

    既然如此,要不要索性在一门众、谱代众、以及外样国人的领地上施行兵农分离呢?

    至少稍加推广是可以的。

    重点不是在于改变军队的形态,而是以类似“军衔”的等级制度,来明确团体中的上下高低秩序。

    以避免出现一些难以解决的微妙问题。

    比如说,和泉新参众旗头寺田安大夫,淡路新参众旗头安宅信康,理论上他们在平手家的组织结构里,已经是很高的地位。但由于和、淡二地的国人众战力不足,存在感稀薄,寺田与安宅的实际地位并不显赫。

    尽管短时间不可能空出足够的权力出来分封,至少应该给个虚的荣誉地位。

    平手秀一边不停向贵人们写信,装出很关心畿内局势的样子,一边命令奉行们评估一下扩军的费用预算。

    但伊奈忠次、玉越三十郎、春田屋秀一(即拉斐尔卡斯特路)等人合计过后,给出的回应令人意外:

    “今年截至目前为止,账面上的负债已经高达八万七千贯,就算能在秋后取得岁入,恐怕仍会有不少于三万贯的差额。倘若再抽调更多资金,就会影响到‘三鹿屋’对濑户内海沿岸的‘兵粮券’兑付能力。进而影响商业声誉。”

    居然挥霍了这么多钱?

    平手秀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账目清清楚楚地罗列着,数次出征的后勤及赏赐,对长宗我部氏的大笔惠赠,京都的活动经费,火器研发的投入,向根来寺买粮的资金,额外的筑城支出……

    总体来说,资金收支情况是很不平衡的。整个元龟三年,预估农商业收入总计是十二万贯到十四万贯之前,但光是上半年平手秀就花出去近十万贯,明显是入不敷出。

    这大概是信长遇刺幽居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三个商屋已经尽力支持,再行剥削可就是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了。

    奉行们摆明了数据,期待着主君能有新的创收妙计。

    但平手秀思虑片刻之后,拿出了让人大跌眼镜的结论:“界町的津田宗及大老板,所说的‘五万贯’,至今仍只兑现了小部分而已,现在到了需要彼此践行承诺的时候了。直言告诉他,接下来一两年时间,将是决定鹿死谁手的关键。”

第一百零四章 整軍備戰

    顶着巨大的资金赤字,平手秀不惜携着新纳的侧室,厚脸皮找津田宗及兑现所谓的“五万贯贺礼”,也要继续扩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真可谓穷兵黩武。

    然而,穷兵黩武原本就是战国大名们的常态,以往平手家那种姿态反而是异类。无非是仗着背后有织田信长伸腰,精兵路线才走得通。

    而今是不得不做出妥协了。

    除非能从战术、器械、组织结构、军官培训等各个环境突破时代限制,否则的话,军队质量再怎么狠抓也有个限度,终究是弥补不了数量因素的。

    平手家原有七个旗本备队,每个备队理论上的编制是三百人,从上到下分别是:备大将、番头、队目、组头,足轻。

    其中备大将、番头都享有较高的知行数目,普遍是带领家臣和私兵随行的,一些比较富裕的队目也可能养得起三五个随从,再往下的组头级军官多半由俸禄微博的底层武士担任,他们与兵卒的最大区别在于能自带一套高级武具装备,最下层的足轻则是领着制式装备拿卖命钱的职业军人。

    很显然,各个备队的实力并不完全均匀。

    比如身为三好降将的香西长信,本身就拥有五千石领地,私兵高达二百,再加上其他番头、队目,整个备队足有近六百人。

    而资历最浅的山内一丰,仅有六百石领地,私兵二三十众而已,于是他一个备队只有三百五十余人。

    所以平手秀的军队并不能完全称之为职业化军队,还保留着浓重的“封建残余”,组织结构比起同期欧陆雇佣兵的佼佼者还是有些落后的。(当然欧陆雇佣军里也有很多滥竽充数的混子)

    可以说,每个备队的三百人,就有点像是赋予给备大将的“与力”一样。

    不过平手秀并无意在短期内去计较这点残余,他只希望抓好军务工作,杜绝大萌军队那样“正规军不堪入目,将领吃空饷养家丁”的历史倒退。

    最早这支半职业的旗本部队是由尾张人组成的,到后面正式扩充划分成四个备队时,基本是对应和泉四郡招募新丁补充,虽未明言却成为了潜规则。

    山内一丰的第五备里面有过半的淡路人。后面加藤光泰、香西长信的部下(即“智”字两备)除了淡路人还有不少是从四国出来找工作的。

    这个过程体现了平手家的扩张顺序。

    目前,检地既然接近完成,平手秀便下令在纪伊招募兵源,组建四支新的旗本备队。

    如此一来,规划中就会有总共十一支备队了。

    理论上已经超出了可以直接管理的额度,应该增设一个更高级别的组织构建了。

    “势”这个称谓被提了出来。

    按平手秀多年前的构思,以三备为一势,设置势大将(不是侍大将)一名。但是在实际作战中发现,“三三制”好像并不一定符合冷兵器时代的需求。基层倒还算罢了,军官们可以随机应变,到了中层就可能有些麻烦。

    思来想去之后,只设立了“势大将”的头衔,表明其人的军阶高于其他的备大将,并未安排明确的统辖关系。

    具体在每次作战之前,根据需要,可以临时配置,让二到五支备队归属在同一名“势大将”的指挥之下,编成少则六七百、多则二三千的别动队。

    这对阻止军头坐大也是有利的。

    然后又引发新的问题兵将之间既然没有长期固定的统辖隶属关系,如何保证战场上不出现配合生疏,乃至军令传达不畅的问题呢?

    军目付派遣制度似乎也需要强化。

    同时又要防止监军权力过大引发的弊端……

    总而言之,要让军队具备较高的战斗力,又要在政治上忠诚可靠,还要能稳定维持长期离境作战,难度着实是不低。平手秀尽管投入了很多资本,也只能在这三者里面把握平衡而已,不可能面面俱到。

    话说回来,现实中,大部分大名的军队其实是既不怎么能打,也不怎么可靠,更不可能长期离境作战的。

    按照以前的想法,“势大将”上面还有一级叫做“军大将”,那才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最高级别武官职务。

    既然“势大将”已经决定是没有固定统辖的了,那么“军大将”反而必须得有固定的下辖备队,否则上层编制也太松散无用了。

    平手秀将计划中的十一个旗本备队,全部编成一个“军”,“军大将”的职务,由平手秀本人兼任。

    显然一般人只会觉得这是脱裤子放屁的无聊举动。

    官方也不会做出解释。

    而这个“军”里的首个“势大将”头衔被授予武艺高强、作战勇猛,积功累进的拜乡家嘉,然后是兢兢业业,沉稳可靠,甚少犯错的加藤教明。

    疋田景兼本来也是晋升名单的备选之列,但他在“组织谈话”的时候主动提出说:“久经战阵之后,对于剑术又有了新的理解,正希望在生死搏斗中取得突破,日后开门立宗,将师匠传下的绝技发扬光大……”总之意思就是担心升官变得繁忙反而没功夫搞本行,只能说不是很理解你们剑术家。看来这人还是逐渐要转变为师范之职的。

    本多正重的勇力与功业不在拜乡家嘉之下,然而讨伐土桥氏之时犯下失误,被小西行长毫不客气记到了小本本上,那么暂时就不适合提拔了。

    感情上来讲,平手秀内心并不是非常认可小西行长这个行为,但出于立场,更不可能去说他做得不对。

    三好降将出身的香西长信反而是在种种原因之下,成为了第三个被任命为“势大将”的原备大将。

    这三个新任的“势大将”临时各自负责指挥几只备队,但并未建立明确上下级关系。

    除了旗本之外,平手秀还将没有固定司职的一门众也编成了四个备队,专门使用特殊火器作战。

    主要是练习“偏厢车”和“开花炮”(其实是霰弹炮)的快速使用。

    这并不是因为要把好东西留在亲戚手里,恰恰相反,是其他人认为火器“华而不实”,觉得干这个就等于被发配闲置,唯有一门亲族不用顾虑此事。

    尽管开花炮在今切川合战崭露头角,大筒队又在攻大粟砦之役起到关键性作用,可是人们的传统观念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也许要等到打败一个更强大、更有名的势力,才能扭转旧有印象。

    为了表明重视程度,一门众当中最为鼎鼎大名武勇善战的“鬼童子庆次”也调过来。

    随着合战规模扩大,现在平手家动辄就出动一两万人,斗将冲阵渐渐不那么重要了。秀认为少数精锐骑兵与大口径火器的组合可能会有些作用。

    外样的“新参众”们也经历了象征性的改编。

    和泉、淡路的国人众提供的二千余兵,各自编成一“势”,势大将分别由寺田安大夫和安宅信康担任,下面的豪族也根据领地大小给予番头、队目的衔职,不过平手秀并无意真正打破地方基层秩序,只是给个荣誉性质的称号而已。

    或者说,给予衔职,就是打破地方基层秩序的第一步。

    由于寺田在关键时刻站队成功,安宅有个响亮的家门,他们有资格时常在主君身边随侍,指挥新参众的实际职责会交给两人的弟弟、叔叔之类的亲戚。

    反正也不指望他们多能打,不出乱子就行。

    这两支国人众的军势,对应了“岸和田城留守役”浅野长吉。相互间需要配合执行好地方上的军务和政务。

    纪伊国众提供了四千兵,也编为两个较大的“势”,一者由冈吉正为势大将,一者交给汤川直春,实际由其女婿玉置直和。

    “虎伏四人众”,即中村一氏、平手季胤、木下秀长、一柳直末四人配合上述军势作战。由于纪伊离平手家核心统治区稍远,四人众的权限显著比浅野长吉高,不过分成四份之后就不如了。

    西赞岐的铃木重秀、香川之景,东阿波的汤川直春各提供一个“势”。坐镇中村城,控制一条、西园寺家内务的河田长亲亦领有一个“势”,并且被赋予总揽四国岛上三势兵力的权限,理论上成了封疆大吏,不过实际权力有些微妙。

    与旗本不同,各地“新参众”暂不设置“军大将”,势大将就是最高级的军官。

    除了将直属部队扩大到十五个备队以外,外样的七个“势”也收到了严密清点人数与装备,核实战斗能力的要求。并且事先讲明,“军役状”写得越清楚,日后积累战功时会有额外加分。

    需要专业技能的“水军众”在职业化道路上走得更远,所有半国人,半海贼的势力面临着选择:要么被打散编入水军,要么将战船以“合理价格”卖给平手家,只保留打渔送货的能力,依然保持“新参众”的身份。

    淡路水军有一半选择了前者,和泉水军几乎全部选择了后者。

    除炮舰八艘之外,平手秀画了一个“安宅船三十,关船一百,水夫四千四百人”的大饼,不过在短期内并未有与其他大名水军作战的迫切需求,于是就暂未投入实装。

    对于情报部队的工作,平手秀当然也有很多超出时代的构想,不过没有亲历一线过,就不知道是否实用,姑且不宜提出来。

    只是吩咐多罗尾、石川等人,除了惯常收集情报之外,还要想办法刺探一下几个关键人物的身体健康状态。

    特别是武田信玄和竹中重治。

第一章 流言蜚语岂当真

    宿屋,顾名思义,就是出门在外,旅途过程中,花钱住宿的建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般也会提供餐饮、洗漱之类的配套服务。

    类似的经营场所,在生活中是极常见的。

    乍一想,这种事物似乎说不出是何时诞生的,潜意识中会觉得理应是在人类历史起源之时就存在了。

    其实宿屋产业的历史并没有那么悠久。

    先要有足够发达的商品经济,民间才会出现频繁的物流交通,进而人们意识到其中存在经营获利的空间,然后方才有商贾从事这项买卖。

    文明社会的早期,政府官方会设立军政用途的驿站,地方豪强也可能特意构建客舍,都不是以盈利为目标的商业行为。

    在东亚文化圈里,经营性的“旅馆”,大致是起于唐,兴于宋的。

    对于扶桑而言,就是起于平安,兴于镰仓。

    自古以来,与物流交通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就是情报信息的传递。

    政治人物总会企图掌握地方实力派的恭顺程度,边远敌邦的威胁大小,天灾是否需要赈济,民变有无必要讨伐。商人则必须关注潮流与时令的变化、物资产出和贮存的情况、以及道路的安全性、债主的可靠度等等。

    如今是礼崩乐坏的战国时代,中枢政权威势衰落,无法再维持统治,政令的传递完全不能通达。这时候像平手秀这样的诸侯可以花钱供养上千人的情报部队来作为耳目,一般人没那个本事就只能从商旅、行脚僧、巡演舞团的叙述里去了解时事了。

    其实所谓的“忍者”里面,也有相当一部分技艺不精薪资微薄的底层人员,是装成不起眼的普通百姓,缩着脑袋混到人群当中,以搜集坊间传言为主要工作的。

    跟踪、盯梢、窃听、盗取,这都是需要长年累月下功夫的技术活,更不用提卧底潜入、变装顶替之类的高招了。

    至于飞檐走壁上天遁地,那当然是夸张了……

    只要长得不起眼,再稍加装扮,在列国之间悄悄流浪,将道听途说的情报事无巨细反馈上去,便足以领到饱腹的薪水。

    还有一些真正的商人、僧侣也会在主业之余,偶然客串担当情报员的。

    曾经有人戏谑称:“任何一间宿屋,每三个客人当中就有一个全职暗探,还有一个兼职暗探,剩下一个正在考虑要不要成为暗探。”

    据说是从平手家的岸和田城传出来的冷笑话。

    与之相应,宿屋的从业者们往往也没那么单纯。

    里面打工的仆役们,收入普遍不高甚至比卖力气的码头工人还要更低一些,只胜在没有门槛,并不要求具备什么特别的专门技能,只需勤勤恳恳,逆来顺受即可。

    但实际上町民是对此趋之若鹜的。

    中高档的宿屋从来都不缺乏青春活波相貌出色的店员,长得有碍观瞻的人完全不可能得到面试机会。

    显然年轻人们并不是为了微博的报酬而来,而是奢求着一飞冲天的机会有幸讨好了路过的武士老爷或者富商先生,是有可能瞬间改变命运的。

    大家都觉得旅途的疲惫和酒水的刺激,能让青春的**具有更多吸引人的附加值,有利于抬高价钱。

    虽然实际上成功卖出去的没多少。

    绝大部分的客人只会花上几文钱的小费,询问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比如“最近的日莲宗寺庙在哪里”或者“前面的市镇由谁管理,税率如何”之类的。

    三五文的收入,每天若能成交不止一次,对于底层人民倒也是不无小补了。

    京都东郊,自五条大道跨过鸭川,离二条御所约有半日路程的小山坡上,伫立着一间宽广的院落,门外竖着木制招牌,上书汉字曰“汉庭屋”。

    这是典型的宿屋,主营旅店业务,同时也提供餐食、洗浴、酒水之类配套的服务。有人想做赌博或者风俗的勾当,只要不引人注目且向掌柜送个小红包,也可以得到默许。

    名称奇怪,听起来很不入流,规模却不凡,见方二三十间的院子(即边长35到50米),外墙下为石基,上覆门,高有丈余(3米),四角建了可容数名弓手把守的哨塔,正中是三座两层木制结构房屋拼成一个凹形,侧边还立着三四丈的望台,后面则空出来做马栏与库房。

    乍一看上去,这间宿屋说是城堡也没问题。

    再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老板在大门口挂了块显眼的大牌子,上面清楚地写着:

    “本店多年来从未停止向清水寺的高僧大德们进献香火,凭借着虔诚礼佛之心,获此镇宅辟邪的经书三卷,由圆冕大师亲笔所著,供奉在正殿,是故诸般宵小之辈不敢稍有觊觎,各位客官尽可安心居住。”

    很显然,这“汉庭屋”与附近的法相宗名刹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在这礼崩乐坏的时代,给予过往行人足够的安全感呢?

    ………………

    “……您要去备前一带进货吗?嘿嘿,这可不巧,鄙人刚从西国回来,知道那里的变动。山阳道的重镇室津城前些天被浅井家奇袭所获,浦上家心有不甘发兵围攻企图夺回,一片兵荒马乱的,恐怕不是做生意的好时机。”

    “啊?怎么这样?跟之前的消息完全不一样了!我是听说浅井新败,无力进攻,备前一国十分安宁,这才上路的啊!”

    “您听到的倒也是对的,只是过了时。一个多月前发生的合战,的确是浦上获胜,浅井落败,谁能预想这么快就局势逆转了呢?”

    “唉,总之老是打来打去,吃亏的总是老实本分的商人。话说我前些天在东美浓,借给串原家五百贯钱,月息只收七分,没料到转眼武田军杀到,串原家一门都死干净了……”

    “呵呵……七分月息?界町的惯例是年息三成,你这都超过了好几倍,摆明了就是高利贷嘛!想赚这个利钱,就要有血本无归的心理准备!”

    “我看你是找打吧!界町就了不起了?非得按照界町的规矩来?我们美浓人的规矩,就是月息七分!”

    “打就打啊!老子的外甥也在美浓做生意,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个狗屁规矩?”

    ……

    “师兄放弃远江的丰厚家业不要,来到畿内却是为了哪般呢?京都附近虽然也算富裕,但老一辈的高僧太多,恐怕没我们这些年轻人出头机会。至于再往西,那就多是贫瘠之地了。”

    “唉……凑活着过吧,先随意找寺庙挂单,日后再慢慢考虑前程。再呆在远江,只怕被战乱波及,小命不保。”

    “武田家果然是要兴兵的?这可糟了,他们与我日莲宗素有积怨。”

    “现在甲斐是图穷匕见,就等北条家的老家督闭眼了,世人皆知新家督一登位便会正式抛弃德川,与武田重修好。”

    “老家督,就是太清轩(北条氏康)吗?不是已经中风卧床多日了么,怎么仍旧在管事吗?”

    “管事的是其子左京殿(北条氏政)。但左京殿魄力有些不足,不敢在父亲生前有什么动作……”

    “可真是……对了,西国的毛利陆奥(元就)刚刚去世。一西一东两位人物离场,总觉得各方会继续动荡不安下去啊。”

    “终是去世了吗?几年前就听说顽疾已深……嫡孙尚幼,庶支强大,不知毛利家会不会……”

    ……

    “小弟听说平手家在和泉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哪位大哥知道其中内情吗?”

    “嘿嘿,这你可问对人啦!”

    “怎么讲?”

    “我嫂子的表哥,是岸和田城的一个守卫,从他那里,我听说平手家这次行动,八成是要开进京都勤王的!”

    “哎呀喂!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

    “啧!怎么是胡说呢?你且听我慢慢道来……上半年南近江那档子事,知道吧?”

    “略知一二,好像是佐久间作乱,中川惨死,柴田受过,竹中上位……”

    “嘛……不是我吹,小兄弟你知道的这点,只是放出来的表面消息!其实这事,是一场以公方大人为中心的大阴谋!”

    “啊?有这事?”

    “刚来京都吧?随意打听就知道,今年京都虽然没有打仗,但暗地下的变动可是相当频繁啊!什么三浦、一色、大馆,什么山口、建部、山崎……”

    “……您说的啥意思?我没听懂……”

    “……嗨!直说算了,将军大人和管领大人有点分歧,明白了吧!”

    “噢,管领大人是织田管领吗?我只知道他为幕府忠心耿耿,四处与逆贼作战,为此受到刺杀危在旦夕,公方大人特意允许留在京都治伤,并且封为管领以示酬谢……”

    “说的没错,不过都是去年的事了。今年可不一样。”

    “您说的话,听起来也没甚真凭实据啊……”

    “……实不相瞒,我舅舅的女婿,乃是幕府的一个书佐……”

    ……

    大厅角落里,有个浑身湿漉漉的矮小年轻人,并没有参与讨论,而是神情委顿地蜷缩成一团,紧握着身前桌上热腾腾的味噌汤。

    他报上来的名字是佐野新一,自称是一个行商队的头目,带着三辆马车、三个跟班,五个保镖,从甲斐出发来做生意。行至此地,忽遇骤雨,一时到不了京都,连忙改变计划,索性到这“汉庭屋”借宿一晚。

    身为一个称职的商人,遇到暴雨,当然是要优先用毛毯麻布保护住珍贵的货物,至于自己淋成了落汤鸡,一时也顾不及了。

    直到一切安顿妥当,才觉出难受,连忙叫店家送来热汤。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没心思聊天扯淡。

    对于厅中客人讨论的那些内容,他是毫无关心的意思了。

第二章 妄议国事需谨慎

    小半个时辰之后,喝完热汤,吃下一晚泡饭,洗漱更衣完毕的佐野新一终于感到爽利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方才进来的时候浑身浸满了水,头发眉毛乱作一团,外裳皱得像陈皮,怎么着也不可能好看。而今梳了发髻,擦干净脸,穿上华服羽织,脚踏着木屐,俨然便是年少有为,成功人士的作派。

    何况佐野新一本就相貌不丑了。

    他从浴房出来,对服务感到满意,于是伸出手指从衣带缝隙的荷包里夹出一枚价值约五十文的小银币,递给刚刚用心擦背的稚嫩侍童,吩咐说送一升酒过来,多的便算作打赏了。

    接着满面笑容,缓缓踱步,走到闹哄哄的人群当中,左右四方张望了一下,略有犹豫。本来该是先找左手边几个商人同行交流一下行情的,可那几人不知为什么争执起来,已经是面红耳赤,口水飞溅了。

    虽然只是吵骂得凶狠,一直并未有上升到动手斗殴的趋势,毕竟不适合凑热闹。

    想了一会儿,佐野新一先目标朝着音量最高,存在感最足,信誓旦旦说“我朋友我亲戚我邻居如何如何”的那人,迈步走了过去,趁着对方连接不停讲了半天,口干舌燥低头饮水的时候,悄然欠身施礼,轻声问说:

    “这位先生,方才鄙人坐在一旁,听您说到什么三浦、一色、大馆,什么山口、建部、山崎……敢问讲的是什么意思呢?我上半年都在关东活动,刚刚购置了一批货物运到近畿来,完全不明白局势的变化啊。”

    听到这话,那胡吹大气的中年人猛地扔下杯子,立即抬头,见到身前忽然来了一个天真无暇的“小白”,脸上顿时闪出耀眼的光芒来。

    爱讲段子的大嘴巴,最高兴的就是碰上这种人。

    “嗯?这么说您是好久没到京都附近了吧?嘿嘿,那可正好遇上我了,否则……嘿嘿,想再找出一个‘万事通’来,着实不容易了。”

    “啊,刚才无意听了一些,感觉您的确是懂得好些外人不知的内情啊!”

    “都这么说了……今天当然得透露一点够劲的内容才是。方才‘三浦、一色、大馆’,乃是今年陆续遭到贬谪的三位幕府重臣。”

    “哇……半年之间,连续贬谪三位重臣,好像很不得了。”

    “没错,而且都是一些模棱两可,含混不明的罪名。完全不是正常的处理方式!很显然……里面恐怕是……”

    中年人“万事通”说到这里,忽而止住不谈,举起面前的碟子,将最后一点酒水缓缓送入喉中,而后轻轻在空碟子上敲了两下。

    “刚刚才买了一壶僧坊酒的,怎么这就……”

    见状佐野新一立即心领神会:

    “噢噢……碰巧在旅途中遇到可真是缘分,那么今天剩下来的就让我请客吧……老板,请赶快送两升奈良的僧坊酒过来……顺便再弄些天妇罗来!光是烤鱼、豆腐、醋昆布之类的,怎么能下酒呢?”

    其实刚才换了衣服出来就已经让侍童上酒了,但只是普通的清酒,不是人家点名要的高档货品。

    普通清酒,只要二三十文一升,上等僧坊酒的售价却是三五倍以上。

    就如同天妇罗这种学自南蛮人的油炸食品,比其他的小菜要昂贵得多一样。

    一边心念着钱包君,佐野新一皱着眉头强作笑容,同时却作势慷慨大方地丢出一两重的大银币给到宿屋老板手上。走南闯北的商人手头当然不会拘束,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所幸的是,有了酒之后,中年人很爽快地重新开腔:

    “……这奈良的酒水配上刚刚做好的天妇罗……简直世间最好的享受了哇!我看十万石的大名也未必天天吃得起。刚才说到哪了?噢,是三浦、一色、大馆三人。今天心情好,悄悄告诉你们,可别轻易透露出去据我叔叔的女婿,也就是幕府的佑笔,他说这些幕府重臣被贬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与织田管领过于亲近,这才开罪了将军大人!”

    “竟有此事!”

    “果然任何事后面都有阴谋!”

    “真是水很深啊!”

    闻者尽皆大惊。

    只有一个没眼力劲的小声抱怨着“刚才不是说您舅舅的女婿是幕府书佐吗,怎么一会变成了叔叔了?”

    这个不合时宜盲目纠结细节问题的人很快被无视了。

    “那山口、建部、山崎又是什么情况呢?”

    “嘿嘿,这事啊……一般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还好你们遇上了我!”中年的“万事通”低下头又喝了一杯,然后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天妇罗慢悠悠送人嘴边,充分享受了听者们的期盼眼神之后,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补充说:“山口秀景,乃是南山城国人,素来与幕府政所执事伊势大人相善,三个月前忽然被问罪逐出,领地尽数没收。建部寿德,乃是邻近山城国的南近江国人,拥兵数百,本属当地守护管辖,却在南近江之乱结束后,摇身变为幕府‘奉公众’。山崎片家,乃是六角余孽的酋首,顽抗了数年,十几天前毫无预兆地被将军大人招纳,据说此人得到了很夸张的独立权限,引得许多幕臣不满。各位想一想,这些事情混杂在一起,明显是要有内部动乱的兆头哇!”

    “噢,原来如此……”

    “您这啥意思……”

    说到这里,几个围观群众露出恍然受教的神情,更多的人则是茫然不解,完全无法讲话中描述的那几个国人众与现实情况对上号。

    佐野新一作为不了解京都局势的外地人,也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不过他没怎么纠结这个,只是摇了摇头,叹道:

    “看来此地也不太平,我还是把这批货卖掉之后,老老实实回关东过活吧!对了,好像还听说和泉的平手家,越前的朝仓家也跟这个有关系?”

    “确切说,所有邻近势力都不可能一点关系没有!”中年的“万事通”微笑着纠正到,“只是,平手和朝仓这两家牵扯得比较深罢了!”

    “还请您详细道来。”

    “咳咳……这天妇罗吃多了倒有些油腻,容我缓一缓……”

    “老板,送一壶热茶上来!用骏河产的静冈茶!”

    “哎呀,瞧您客气得,实在是多礼了,太多礼了……”

    “话说那和泉平手家,越前朝仓家,究竟是在干嘛呢?”

    “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无非就是卷入将军与管领之间的冲突罢了!各位也知道,浅井正在备前与浦上作战,织田、德川受到武田威胁,松永大人年迈体衰了,其他小势力起不到什么作用。平手家乃是织田管领旧臣,朝仓家呢,收纳了足利家遗腹子入嗣,是将军一门众,这两家便是本次争端当中,充当打手的!”

    “没错没错,我猜就是这样。”

    “想想确实说得有理啊……”

    “岂止有理,没听说,人家叔叔的女婿在幕府任职吗?”

    “等等究竟是叔叔还是舅舅的女婿来着……”

    眼看着“事实真相”被披露出来,听众们的好奇心大为满足,纷纷开始各自议论起来。

    一直专心听着的佐野新一突然插了一句:“朝仓家倒罢了,本来也就是个为王前驱的角色。可平手刑部大人厉害得很,我看不会安心当个打手,说不定日后反倒是将军和管领两败俱伤,平手趁机独大。”

    “这倒也说得通。”

    “合乎情理。”

    “真要是这样我不会感到奇怪的。”

    对于出钱请大家听故事的“冤大头”,众人都是充满了好感,下意识便接受了这个推断。

    而中年的“万事通”更是煞有介事地说,一定要拜托自己舅舅的女婿再接再厉,好好打听清楚实情。

    “喂喂,到底是叔叔的女婿还是舅舅的女婿来着……”没眼力劲的人好不容易挤进来,立即又被赶出去了。

    也有外地人觉得惊恐的,说“万一引发战乱,会不会波及我等?”

    然后遭到一致嘲笑:

    “咱们京都岂是寻常地方?就算打起仗来,大名们也是要估计一个场面,不会株连过甚的。只需稍微出点香油钱,找一间寺庙栖身,保你无事。”

    “出不起钱的泥腿子穷光蛋自然是要死上不少,我们却不必担心。京都附近历次战火,上一次我们体面人,还是几十年前的‘天文法华之乱’吧!从那以后再也没有……”

    “什么叫法华之乱?明明是天台宗欺负我们法华宗,反倒说我们作乱?无非是天台宗认识的贵人更多,可以颠倒是非黑白罢了!”

    “嘁这叫得道多助!懂吗?你们法华宗到哪都闹事,当然不受人待见,我们天台宗则不然,广受公卿和皇家尊崇……”

    “其实论闹事,法华宗可比一向宗差远了……”

    “请问对我们一向宗有什么意见吗?敢不敢跟我到石山本愿寺走一趟?”

    ……

    眼看着话题又开始不可避免地扯偏,佐野新一悄悄退出了人群,回到角落里休息了一下,喝点水润润嗓子,准备继续找另外两伙人,分别聊一聊西边和东边的形势。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先是马蹄和人声,接着是大门被人强行撞开。

    发出的巨响令所有人都惊愕地安静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是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入。

    为首一个戴牛角兜穿南蛮胴丸手按刀柄的武士耀武扬威地大步走进来,踹到呆立挡路的人,右腿踩着矮桌,哼了一声,左右扫视,抽刀劈在地板上,轻蔑喝道:“得到线报,这宿屋里有人聚众作乱,妄议国事,造谣污蔑我们万寿无疆的将军大人和永远健康的管领大人,于是特来查证!不想死的,赶紧给我抱着脑袋乖乖趴下!”

第三章 抓错人也无妨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管是谁请各位收拾我的,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四倍,五倍都成啊!全身家当您都可以拿走!只要饶了我这条狗命!”

    刚被逮住,没经过丝毫拷问,佐野新一便已经十分脓包地哇哇大叫,声泪俱下,无耻求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其说是被吓到,不如说是疑惑。

    这礼崩乐坏的战国乱世,碰上兵匪并不是稀奇事。破财免灾嘛!敢出来当行商人的,这点觉悟是必须要有的。

    问题是,那群士兵既未搜身,也没逼问财产在哪,而是径直绑了就抬走,一点没耽搁。

    倒像是真的在执行逮捕任务,而不是趁机发财似的。

    真是奇了怪了……

    最开始士兵们冲进来的时候,还只是奇怪,这件跟法相宗清水寺关系密切的宿屋,哪家的军官这么不长眼居然直愣愣冲进来搞事?

    还说什么“妄议国事”的借口……

    太搞笑了,全天下的街町,谁不是边喝酒边吐槽政事?你管得过来吗?如今这战国乱世,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罪犯都抓不完呢!

    估计是赌博输钱输红了眼,一时鬼迷心窍想用这种办法勒索钱财吧。

    法相宗如今混的不如天台、临济,也不像净土、日莲那么深入百姓,但毕竟是源远流长的旧势力,根基深得很,岂是一介中下级武士轻易得罪得起的?

    当时佐野新一是这么想的。

    但现实的发展与预想完全不一致。

    宿屋的老板倒是表现得很正常,大步走出来不停作揖,高声喊着“各位老爷明鉴,我这里绝对是清白干净的场所,清水寺的高僧也时常过来走动”,同时悄悄将装满金子的小袋往不速之客袖子里送。

    可那带队的武士竟是摆出刚直不阿的作派,没等宿屋老板近身,便满面凶狠地一把推开,铁青悍然道:“今天是严格办事,搬出谁来都不好使!别说是清水寺,就算是比山延历寺,石山本愿寺,也不好使!”

    接着就是狼如羊群一样横冲直撞,吓得住宿的客人们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原本佐野新一觉得自己肯定不是什么显眼的目标,索性按人家说的,老老实实地抱着脑袋闭上眼睛,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毫不反抗,任人宰割。

    然后他就在黑暗当中感觉的手脚被擒,腰背遭缚,心道不好,连忙睁眼企图挣扎,却发现已经被五花大绑了。

    开口还想争辩,却又被麻布塞口,布袋套头,结结实实成了粽子,被倒提起来甩了几转,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继而就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番折腾之后,佐野新一虽然晕头转向,倒渐渐从混沌错愕中冷静反应过来,察觉到事情不对,连忙不住求饶。

    显然对方不是求财的。

    也不是看中了男色。

    亦不像是绑架了勒索赎金。

    想来想去,只怕是仇家雇来的杀手?

    仔细想想,带头的武士和几十个士兵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所属势力的家纹或者其他标志,搞不好真的是拿钱办事的盗贼恶党……

    至于为什么盗贼恶党能够攻入法相宗所庇护着的宿屋这个问题一时想不到了。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佐野新一被扔到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浑身上下搜查一顿,然后解除了脖子以上的束缚。他来不及睁眼观察情况,先立即伏倒在地喊出求饶,也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普通的商贾了。

    寻常生意人就算是互相有些金钱争端,又哪里需要用到这么严重的手段?

    先是企图用财帛打动这些亡命之徒,声嘶力竭毫无反馈之后开始痛哭哀悼祈求同情,说着“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老婆还生了病天天要吃药”之类的话。

    很显然依旧得不到任何想要回应。

    六七名配着刀的带甲士兵分站两边,中间是个坐在小马扎上,看不清容貌的黑衣人幽幽说了一句:“再说这些废话,就把舌头割掉。”

    佐野新一立即乖乖闭嘴。

    “这就好,我最爱跟识时务的人打交道,多省心啊!”黑衣人轻轻一笑,“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多罗尾光彦,目前替某位贵人办事。至于您呢……说说吧,武田家派你来京都来,意欲何为?”

    “啊?”佐野新一先是茫然不解,继而神色大骇,连连摇头:“您实在误会了,我一个小小的生意人,哪有本事跟武田家扯上关系,更不敢得罪您说的什么贵人了。各位老爷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喂喂!刚夸你识时务来着,这么快就不给面子了?”自称多罗尾光彦的黑衣人语气稍微低沉了一些,“我跟大哥二哥不同,一向不喜欢迷药和拷问的,奈何不这么干解决不了问题啊……”

    说完他兴致阑珊地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手下持着道具上前。

    见状佐野新一还想辩解,却被强行扣押着,往嘴里灌了些莫名的浑浊粘稠液体,不多时便浑身发软,头晕目眩,胸闷气堵,恶心难捺,说不出的难受,渐渐目光呆滞,神思不属,似乎是意志大为衰减。

    另有一人提着大半桶肮脏发臭的水,抓着疑犯的脑袋便往桶里按,算着时间浸了几个呼吸,提出来缓一缓,容他稍作透气,便继续往水里按。

    如此重复,务必保证痛苦万分,却又不能晕过去。

    一刻钟之后,多罗尾光彦再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掩藏身份到畿内来?”

    已经被折腾掉半条命的佐野新一昏沉沉答道:“我……表面是售卖……售卖漆器,实则……实则是从……从矿场上私自……私自运了金银出来……金银出来走的是……走的是奉行山元大人的路子……偷的是精练前的金砂……金砂要运到西国去兑换……不敢再近处做后续处理……”

    闻言多罗尾光彦微微讶异,眉关紧锁,沉思不语。

    对方交待问题的态度倒是很老实,但说出来的内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真的抓错了人,还是说这是武田家高级间谍人员的防护手段?

    方才先上药汤,再用水刑的套路,乃是近些年刚刚发明出来的实用技巧,比很多看起来血腥吓人的招数更好使。

    能挺过这一招,后面再怎么严刑拷打也未必凑效了。

    多罗尾光彦先吩咐手下继续问,自己转身从地下室离开,在过道里转了两个弯,来到另一处隐蔽的居所。

    那里有个短胡须的中年胖子在等候着。

    外人若在此,定会惊讶叫出这短胡须的中年胖子,不正是“汉庭屋”的大老板吗?原来跟冲进来闹事的,竟是一伙的!

    怪不得堂堂法相宗清水寺的名号,也镇不住人呢……

    “汉庭屋”的老板躬身做礼,口称“若组头”。

    多罗尾光彦赶紧拉进,急问到:“望月大叔,特意叫我过来,将这商队九人一网打尽,究竟有几成把握?我看那三名随从五个保镖,都不像是知晓内情的样子,为首一个叫什么‘佐野新一’的,只交待说他是勾结奉行盗窃金矿……”

    “这个……”短胡须中年胖子的宿屋老板苦笑了一下,“此人最近两年来三次路过京都,举止都很显眼,这一趟我们连续四个据点都在监控,相互印证之后觉得有问题的可能性是十成十了。不过……有问题的行商,也不一定就是武田家的间谍,也可能是别家的,或者是有其他隐情……”

    “也就是说,可能真的只是窃取金矿的贼人而已了?”多罗尾光彦大为失望摇头,“唉,本来以为是大鱼,抢在我两个哥哥前面杀过来……算了,我还是再审问一下,也许是个极善于隐藏身份的高级暗探也说不定。”

    “您也不必过于失望。”宿屋老板开解道,“按刑部大人的意思……只要抓住武田家派出来的探子,就足够了……可没说一定得要真的。”

    “……此话怎讲?”多罗尾光彦疑惑不解,“倘若是假的,抓住又有何用?也问不出武田家的策略啊?”

    “这个嘛……”短胡须中年胖子的宿屋老板嘴角泛起诡笑,“老夫觉得,刑部大人这次并不一定是为了获知敌方的策略,才命我们加强行动的。不管这个‘佐野新一’究竟是否为武田家的间谍,咱们只要做实了证据,让天下人都觉得属实即可。”

    “……嗯……啊……噢……”一番思索之后多罗尾光彦终于明白过来,眼中闪出赞许之色,“不愧是望月大叔,小侄少不更事,资历浅薄,日后还望您老人家多多提醒,方才能继承多罗尾家的事业。”

    “这个自不用提。”被称作“望月大叔”的宿屋老板呵呵一笑,捋须道:“您那两个兄长,并非做忍者的良才,我们这些老人对他们不做指望。否则这次有了消息,怎么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呢?”

    “多谢!多谢!”多罗尾光彦感激涕零,“望月大叔的爱护小侄铭记于心,日后必有所报答!”

    “废话先不提了此地终究离京都只有半日路程,出了这种事情,就算我事先打过招呼,明天也该有奉行带兵上门查案了……”

    “不碍事,我今晚就撤退!”

    “带着九个囚犯,您可得千万小心。”

    “无妨。织田、浅井、德川几家的注意力都不在畿内,其他势力的忍者不值一提。”

    “您可不能轻忽了松永家的部队。虽然他们现在是低调了,当年可是……”

第四章 刑部大人在看着你

    多罗尾氏从百年前起,成为甲贺郡信乐乡的世袭领主,实际控制了五千石以上的田产,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兼具国人和忍者的双重身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年六角家掌握南近江时,便引为外样重臣,甚为尊重。

    后来世事变迁,六角没落,多罗尾光俊随之一同抗战了一段时间,但发觉毫无前途之后,便立即联系旧友,企图改换门庭。

    没过多久六角义贤、义治父子也都放下武器甘心做俘,说明这个判断是十分正确的。

    凑巧正在“试用期”内,碰上信长遇刺,作为联络人的“小十藏”更是横死,多罗尾光俊无法继续走这条坦途,只得投靠了平手秀这潜力股。

    话说多罗尾家原就有二百余郎党,又趁着六角失势笼络了一批往日同僚,规模一度扩大到三四百。

    这可比中村一氏、石川五右卫门加起来的部属还多,俨然有后来居上的意思。

    然而多罗尾光俊年已花甲,早就干不动一线的事,勉强工作了一年左右,便告老退休,推荐其子嗣继承职位。

    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叫做:光太;光雅;光彦。

    于是“多罗尾组”也就在补充了一些新人后,划分为三,每组一百五十人左右。

    自元龟四年六月起,平手秀发出的指令,就由这几组人马分开执行的了。

    多罗尾光彦得到了“望月大叔”的帮助,姑且算是先拔了个头筹。取得一些收获之后,他立即带人返回和泉国岸和田城汇报。

    此时平手秀似乎正忙着与公卿、僧侣以及幕府打交道,日程繁忙,无暇见客。小西行长、伊奈忠次、堀尾吉晴等一众近臣倒是都在。反是安宅冬康、寺田安大夫两个无甚司职的,以及虎哉宗乙这个和尚,带在主君身边一同见客。

    多罗尾光彦虽然年轻没什么耐性,行事倒颇有几分机巧,见状并不忙着急匆匆找人拉帮结派,而是先悄悄回家拜访了父亲大人,请教意见。

    他老爹更是稳重,初时一言不发,对任务内容丝毫不问,亲子二人对坐了半天,才感叹说:“去找‘亲卫众’的人,就说你请求拜访服部秀安大人即可,其他人都不用过问。话说你这孩子,确实比两个兄长更聪明一些啊……”

    当然也没有聪明太多否则就能自己独力判断出该怎么做了。

    后面一句话多罗尾光俊憋了回去。

    都这个岁数了,早就学会认命,没了盲目望子成龙的执念。光宗耀祖的麒麟儿是可遇不可求的,老三这样子差不多能保家业不衰,已经算是中上之资。

    反正凑合凑合就这么着呗,难不成再让小老婆怀一个?生理上也不允许了啊……

    另一边,多罗尾光彦得了这个重要提示,很快想明白其中关节,严格按照老爹的指示,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到城里找了“亲卫众”上报一声,就回到自己的屋敷里安心等待。

    接着,一天之后的傍晚,服部秀安主动找上门来了。

    ……

    “秀安大人,快请快请!我这有些偶得的茶叶和酒水,不知哪样能入您的眼呢……”多罗尾光彦滔滔不绝,难掩兴奋,赶忙吩咐妻子取出家中最好的藏品来待客。

    经过父亲的提点,他心知面前这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寡言少语,行踪难测,冷面死鱼眼,存在感极低的“前辈”,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虽然在众人心目中,论才智远不如本多、小西等人,但服部秀安在主君那里所获得的信任程度,恐怕只有平手秀益和河田长亲能比。而后两人一个带兵,一个外派,严格来说,都不算是在中枢。

    这便已经足够值得其他人给予尊重甚至谄媚了。

    常伴在主君身边,还深受信任的老臣,不一定有帮你办成什么事情的权力,但想要拆台坏你的事,那是一来一个准,不费吹灰之力。

    多罗尾光彦感到自己正处在人生转折点上一般,既紧张又充满期待。

    “光彦大人有心了。”服部秀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并非是他心情不好而是本性如此微微欠身回礼道:“我是个粗人不怎么懂得茶道,不过您要请喝酒的话,那是一定奉陪的……当然前提是先把正事办完。”

    “那是,那是,工作为重!”多罗尾光彦立即严肃神情,煞有介事地又指挥妻小和仆役们撤下酒菜,离席回避。

    顷刻间闲杂人等立即消失,欢声笑语为之一停,又变成严肃汇报工作的气氛。

    半点拖拉耽搁也没有,更无宠姬幼儿恃宠而骄的戏码,显示出一家之主治宅如治军的风格。

    见状服部秀安眼中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意味,赞许道:“齐家之道,我该向您多多学习才是。贱内与犬子可没这么晓事。”

    “岂敢岂敢,惭愧惭愧。”多罗尾光彦微笑着客套了一句,旋即严肃正色道:“这次我得到线报,逮住一名自称叫做‘佐野新一’的关东商人。但这名疑犯几近拷问,仍不肯承认是奸细,只供出了窃取骏河金矿的勾当。倒是两个随从禁不住刑罚折磨,招认了一些东西,可惜都是下层情报,用处不大。最有价值的,是说京都附近有位贵人的侧室,实则是武田家的女忍……我们分析排除之后,估计说的应该是松永久通、波多野秀治、筒井顺庆其中一人。具体究竟是谁却难以分辨了。”

    “这倒有些可惜了。”服部秀安口中说着可惜,神色却毫无变化,“看来那个‘佐野新一’果然是跟武田有些牵扯,所谓‘窃取金矿’不过是用来掩饰的身份罢了……当真审问不出来更多东西了吗?”

    “唉……我所知的办法都用尽了,依旧无甚收获。”多罗尾光彦颇为痛心,“那家伙已经折腾掉了半条命,仍不肯说实话,鄙人是技穷了,接下来就交给秀安大人处理吧。”

    “论及刑讯的手段,我相信您是比我更精通的。”服部秀安依旧面沉如水,“其实您做到这一步,已经足以让主公感到欣慰了。不过……仅仅是随从们的证词,终究有些不够用。”

    “明白!就算他死不开口,在下也一定弄出一份结果来。”多罗尾光彦就差把“伪造”这个词公开说出来了。

    “主公的意思是……既要有力,又不能有盲目攀咬诬陷的嫌疑,需要注意分寸,否则过犹不及。”服部秀安仔细复述了平手秀的要求。

    “……明白了!”多罗尾光彦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凭我自己或许难以做到,但是家父一向认识很多奇人异士,如果能继承这份人脉的话……定然可以拿出让主公满意的结果。”

    这句话的重点放在“继承”上面。

    显然,是想全盘接过其父的权职,而非只分到三分之一的家业。

    “您的请求,我一定会如是禀报给主公的。”对于对方展露的野心,服部秀安纹丝不动,未置可否,没有透露任何一点喜恶的感**彩。

    “那是自然……”多罗尾光彦微笑了一下,倒也没泄气,只是忽然换了个话题:“不知道我的两位兄长有何斩获,可否请秀安大人透露一二?”

    “没什么不可透露的。那二位,近两个月来,都无甚值得一提的作为。”服部秀安的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一点鄙夷,“不过有两件事情,倒要顺便说与您听一听。”

    “请指教。”多罗尾光彦恭谨地伏下身去。

    “不敢当。其实我今日不说,您迟早也能得到消息的。”服部秀安伸手虚扶了一下,见对方不肯受用,也不坚持,继续说到:“令兄光太殿,不是有个将满十四岁的女儿么也即是您的侄女了,这位姑娘秀外慧中,温柔贤淑,刚刚得了阿犬夫人的青眼,被派到少主言千代丸殿下那里,担任侍女了。”

    “……噢……”多罗尾光彦闷闷地应了一声,情绪急转直下。

    “另外,您的次兄光雅殿,前几天偶然参与了茶会,与玉越三十郎先生谈笑风生,甚为融洽,被赞叹说‘处乡野而知礼法,举止间自然合乎禅道’。双方有意订下姻亲,玉越先生寡居的堂姐,可能不久之后就要成为光雅殿的继室。”

    “……哈……这真是……真是我多罗尾家的幸事,我真替两位兄长感到……感到由衷的高兴啊,啊哈哈……啊哈哈哈……”

    多罗尾光彦脸皮僵硬地干笑了好几声。

    他明知道这样很不妥当,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心里实在憋屈得慌。

    倘若各凭本事,以任务成果分先后,输了也是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可是现在,分明只有老子一个人是傻乎乎的老实工作,两个混账哥哥全他娘的一心搞裙带关系,算是什么破事啊!

    连带着,多罗尾光彦对阿犬夫人和玉越三十郎先生都产生了一丝不敢明说的怨愤。

    服部秀安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憋了半天情绪,方才又补充了一句:“您不必太过忧虑,这些事情,主公都看在眼里,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此话立即令多罗尾光彦冷静下来。

    “主公大人……有何指示?”

    “他老人家的原话是……”服部秀安淡定地从怀中取出一幅宣纸,上书着八个汉字,正是平手秀的笔迹。

    文曰:锥处囊中,日久而出。

    “好好表现,刑部大人在看着你。”

    演技拙劣的服部秀安,尽量咧嘴微笑,想表现出勉励的姿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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