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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九章 招贤纳新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如此处置杉谷善住坊之上,平手秀称病逗留在和泉,暗中加大力道派人挖掘幕府内部的隐藏信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年代的情报工作者当然也有自己的专业知识传承,但完全是不成体系的。上面施加了压力下来,基层的实施人员就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了。

    临时派遣暗探潜伏那肯定是来不及的,不过可以化妆成诸如云游僧、修验师、行商人、艺术家等等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身份,试试能不能混进御所去。

    那些地位较高或者权职较重的幕臣,一旦离开二条城就尽可能在不被发觉的前提下实施跟踪,不管是出去烧香拜佛还是饮酒作乐都要试图监听。

    少部分较为木讷,演技不佳,干不来特殊任务的同志,就在京都附近找视野开阔的观察地点,守株待兔的盯梢,把一切过往的可疑行人记录在案。

    花钱收买也是一门学问。如果直言身份,仆役们多半吓到胆颤,不敢收受礼金。开口说“我是外地来的浪人,想在幕府求职,您能否介绍个门路?”效果就好很多。下人们在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为了钱财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实在不行,到勾栏酒肆之类的地方打听最新的流言蜚语,回家以后誊抄下来,略微整理,添油加醋,删去明显不合情理的怪力乱神之语,然后附上相应的分析见解,这也能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的,也未必就不能撞大运正好与真相雷同。

    忍者们呈上来的成果,平手秀粗粗扫了一眼,便交给本多正信等书佐佑笔们,负责整理比对。如此折腾了半个月左右,最终形成了二十三页纸,一万六千字的长篇大论。

    其中大部分是细微末节不屑一提的事情。

    比如说

    “下级幕臣伊藤某,已同另一武士门第桂氏之女定亲,却私通名门西园寺家的小姐,引发公卿怒火,目前已失踪,疑已被暗杀抛尸,两位女子似皆殉情。”

    “女神官凉宫某,与浪人古泉某、女卜师长门某,女伶朝比奈某,以及一个姓名不详之人交往甚密,整日招摇过市,号称寻访异士,多次间接影响我等行动。”

    “南蛮商人名曰罗伦斯者,携家眷在京都新开了店铺,其妻赫萝,容姿端丽,颇有艳名。然有天台宗高僧说那妇人是狼妖所化,町民将信将疑,人心惶惶。”

    这些文字,骤看上去,完全没有阅读的价值,不过仔细想想,万一是什么大阴谋的前兆呢?下面的人收到“事无巨细凡有反常皆须禀报”的指示,都不敢轻忽,层层传递上来也没有筛掉。

    能够查得这么细,可算是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平手秀不可能把自己心里的猜测随便讲出去,所以基层人员是没有什么方向只能瞎抓的,拿回来大堆无用的情报并不是他们的错。

    值得关注的内容也有,只是隐藏在纸堆里,需要花点精力翻一翻。

    有两个记录引起了平手秀的兴趣。

    “十月二十三,在酒屋见到幕府侍卫高矮二人对饮。矮者问:‘御所后院偏厢是何人幽居?’高者答:‘乃是管领大人。’矮者笑问:‘既是管领,怎不见理事?’高者斥:‘噤声!此事不可提!不知已有贵人为此倒霉了吗?’”

    “十月二十六,公方近侍仁木义政到龙泉寺礼佛。僧人问:‘三渊殿乃是与主君共患难之人,如何至此?’仁木义政答:‘三渊殿其实只是情急口误罢了,然则所言之事过于重大,公方大人心结难解。’”

    平手秀下意识就觉得,前面那个高矮侍卫故事里的“贵人”就是三渊藤英。

    如果说,三渊藤英是因为说了一句有关‘管领大人’的话,才大大地得罪了足利义昭的……

    那能是什么话呢?

    设身处地的联想,这个铁杆鹰派或许会提建议说:“织田信长正在恢复健康,我们还是把他干掉算了,现在好吃好喝供奉着还给个管领的职役,实在有些后患!”

    但足利义昭听了类似这样的话只会佯作斥责内心高兴而已。

    就这么凭空去想是没有意义的,忍者们看起来也不可能找到更多情报了,只能姑且先封存资料日后再说了。

    就在差不多同时,津田宗及那里做出了回应。

    这个界町豪商下定了决心,让自己十一岁的嫡长子吉松以协助茶道教学的名义暂时来到言千代丸身边任职,二十七岁的妹妹从妙心寺大心院还俗之后献给平手秀做侧室,还暗地承诺要进贡总价值五万贯的礼物。

    其实还俗与否没什么区别,保留修佛的妆容更有别致的情调,反正扶桑的宗教工作者门普遍不太讲究清规戒律的……此事诚然不足为外人道哉。

    如此种种,是为了成为平手家的御用商人,取得种种交易特权,尤其是“兵粮券”之发行事务的参与资格。

    原来负责此事的玉越三十郎对此并不感到忧虑,反而很开心有能人来分担压力。

    倒是并不直接相关的南蛮商人拉斐尔卡斯特路也就是“春田屋秀一”有些警惕。

    可惜这位葡萄牙人没有妹妹,他自己倒是生得眉清目秀白皙瘦弱,然而平手刑部大人明显不好那一口。

    界町商人大都没听说过津田宗及有个妹妹,也不清楚五万贯礼物的事,只看见天王寺屋与平手家快速接近,但不知道接近到何种程度。

    故而整体反响很是有限。

    商人们的主要精力仍放在抵制界町奉行的活动上面。

    木下秀吉已经去了京都并且初步接受足利义昭的延请,织田信忠对此没放在心上只表达了象征性的遗憾,不过谁都没说到界町的奉行所如何处理,有意无意留了个悬念。

    所以闹腾的局面估计还要持续一下。

    除此之外,平手秀随口让那些回尾张探亲的家臣们“注意是否有遗贤可用”的命令,也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一门众的平手季胤看来是下了一番功夫,拿到不少成果。

    “丹羽殿牺牲之后,家业由其幼弟继承,幸存的家臣们在但马呆不下去,都折回了尾张美浓,织田家正在考虑收纳,但有些人对条件不满意。属下觉得此时出手招纳应该会很顺利,也不会引发各方反感。”

    “是哪些人呢?”平手秀略有点期待,想看一看有无可用的人才。

    平手季胤从怀中掏出长长一张纸,念到:“美浓人坂井直政只得到三百石的许诺,觉得太少拒绝接受。还有个叫江口正吉的近江人因是新晋外地家臣,身份不明又无人替他担保,至今没有得到安置,可能连一寸土地都得不到。”

    二者……好像都没什么名气。前面那个姑且知道是跟随大军转战多年的老兵,后面那个就完全没听说过了。

    想想也是,丹羽长秀麾下沟口秀胜、桑山重晴那几个出身于尾张,又屡立战功的猛将,若是未战死的话,织田信忠怎么可能放过呢?

    平手秀顿时没了大半兴致,不过表面上还是很高兴地点点头说:“丹羽殿的识人之明我还是信得过的,这两个人都可以接触一下,条件合适就拉过来吧。”

    平手季胤答了声是,忽而又说:“还有个界町茶人长谷川宗仁,原来是管理生野银山的,现在好像呆不住了……”

    “此人倒要好好注意!”平手秀忽然兴致又上来了,这个名字倒是很耳熟,“优先看看能不能拉拢过来,正好我们这里缺个茶道师范呢。”

    平手季胤稍有不解,但没多想,领命而去。

    过了一两天之后,到尾张修缮祖庙的堀尾吉晴返程,也带来类似的消息。

    他自称是旅途中偶尔见到了织田家曾经的敌人加藤光泰,那家伙现在带着十来个手下流浪各地,在酒馆吆喝用心棒的生意,赚一点生活费,完全是囊中羞涩的样子。

    于是堀尾吉晴就顺势发出邀请了。

    平手秀对加藤光泰这个人有点印象,以前是斋藤家的旗本大将,领兵七八百人,作战很勇敢也不缺脑子,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军官。由于跟美浓三人众和竹中那批人不对路,没能进入织田家,稻叶山城之战后下野成为浪人。

    落魄了这么久还能有十来个忠心的部下,治军可谓有方。

    “属下试探了他的口风,想来只需要五六百石的知行,就足以打动之……”堀尾吉晴如此提了建议。

    听了这话,平手秀立即大手一挥:“可以给他一千石!加藤光泰乃是尾美两国皆为人所知的豪杰,不可视为凡俗辈。此时若成,亦会给你加赠百石作为筹功。”

    “那就多谢主公恩赐了。”堀尾吉晴一贯比较淡然,听说有封赏也没有太过兴奋。

    与此同时,增田长盛也通过伊奈忠次推举了一个刚元服的近江老乡。

    那人叫做“水口新三郎”,据说是没落武家的子弟,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靠着给商铺和锻冶屋打零工度日。

    但偏偏这么个环境下面诞生了一个对数字极其敏感的算术奇才,增田长盛买粮食的时候碰巧遇上,惊为天人,马上向上面报告。

    伊奈忠次见了此人亦是赞不绝口,对左右的文吏书佐们说:“新三郎当奉行的天赋,比我要强十倍。”

    平手秀以为偶然发现了一个原本历史上未留名的人才,结果这个“水口新三郎”听到了消息之后,说什么要取个新的称号以示与潦倒的日子告别,便改名叫做“长束正家”了。

    总之还是让人挺高兴的。

    增田长盛作为推荐人得到了口头表彰和赏金。除了平手秀之外的人并不熟悉长束正家这个名字,所以不可能因此奖励土地。

    这还不算完。

    负责和泉竞拍会事务的浅野长吉也学着在岸和田城周围寻访遗才,折腾一番之后没有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鲜面孔,反倒是挖出一窝老朋友。

    失踪已久的赤尾清纲、海北纲亲等人,居然隐姓埋名迁移到和泉来了。

    交谈以后得知,浅井长政弑杀亲父之后,趁势在战场上杀死了大量的北近江谱代。赤尾清纲因与平手的关系竭力抵制对织田动武遭到监禁,反而因此逃过一劫,海北纲亲本是看管他的人,见势不对与犯人一道逃跑了。

    这两个老将现在是彻底心灰意冷,无意复出了。

    他们都觉得浅井长政是丧心病狂自取灭亡,但平手秀却有别的理解北近江一地向来是错综复杂,国人豪族尾大不掉,不服从大名号令。浅井长政若能借这个机会把旧势力扫空的话,长远来看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看在往日情谊和阿菊夫人的面子上,赤尾清纲之子清冬被邀请担任平手家的足轻番头,当然过程要保持低调。而海北纲亲一家人也没被为难。

    顺带一提,海北纲亲的三儿子在艺术家云集的岸和田城下町呆的久了,颇受熏陶,正式转职入了绘画的行当,还拜了狩野永德做师傅。

    于是,平手秀随口说出的“求贤”指令,虽然没能吸引到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倒也迎来不少新朋旧友。

    诚然可喜可贺。

第八十章 暂归平静

    杉谷善住坊最终在京都被凌迟三日处死了,木下秀吉没有回来而是半推半就地留在御所任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界町奉行所这个设置,就如同历史上的国衙、探题、弹正台、检非违使、问注所之类的权力部门一样,无疾而终,名存实亡。

    仅仅运行三年时间,这在扶桑历史上也算短的。一般来说新设机构怎么着也能管个一二十年功夫才对。

    十一月的中下旬,天气已经明显转寒了。

    许多年长的人都感叹说最近每个冬天都比之前更冷,今年更是格外凸显。如此看来,春节明显比享禄、天文年间更难挨过去了,像和泉这种不产木材的地方,取暖的成本连年上涨,据说是十载前的两倍,已经成为民生的重大负担,下层百姓未必都买得起。

    淡路、纪伊以及四国都是草树丛生,短期问题还不算大。

    平手秀特意留在了岸和田城,向旗下的商人们发出指令,要求宁可亏本也要把木柴的市价稳住,不可造成民间恐慌混乱。

    当然他自己是不会受到任何物资短缺的影响。

    此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尊贵的平手大人并不喜欢炭火的气味,于是特意叫人在房间的墙壁里设置了夹层,每逢寒冷难耐的时候把炉子放到夹层的四角去,整件屋子都有暖气了。

    足以让人安然啜饮酒水,品尝肉干和果脯,享受新纳侧室的温柔侍奉。

    原本平手秀以为津田宗及的妹妹乃见多识广的风流惯犯的。

    可实际接上阵仗,切磋一番,才知道她只是擅长纸上谈兵,不曾见过血,活脱脱是个欢场上的赵括马谡。

    好在这位徐娘之龄的新妇有难得的好学之心,见贤思齐,孜孜不倦,在老驾手亲力亲为的指导下,姿势水平的长进,那是一日千里了。

    领主的节操私事,除了原配之外,别人是没资格置喙的了。就算是面对正室夫人,只要真诚地告之她这是为了拉拢各方势力不得已的举动,就会得到谅解。甚至会反过来叮嘱一定要广施恩泽,雨露均沾,不可轻易冷落了任何一家的姑娘。

    嫡子言千代丸也从淡路岛州本城来到了和泉。

    让他学茶道的事情,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随着“竞拍会”的日益成熟,岸和田城下町渐渐变成远近闻名的艺术家聚集地。尤其是根基本在京都的“狩野派”受到平手秀邀请,在此地置办了一个富丽堂皇的画师塾,由宗家嫡脉的元信、永德父子亲自讲课。

    引得北陆知名画师长谷川等伯来此求学,恭恭敬敬地对比他小四岁的狩野永德执弟子礼,服侍十分微谨。

    书法家、雕刻家、茶人、锻冶匠也都是不缺的。

    言千代丸在此学习茶道显然非常合适。请来的老师是武野绍鸥的门徒,千宗易的师弟,名曰长谷川宗仁。

    临济宗妙心寺派的禅道大师虎哉宗乙颇有兴致地请求旁观,同窗还有津田宗及的儿子吉松(也是半个临时人质在手),阵容可谓豪华。

    长谷川宗仁不仅精通茶道文化,本职更是个相当厉害的矿业商人,信长遇刺之前,丹羽长秀占据但马国时,生野银山便是交给他承包的。

    可惜现在,那地方已经陷入大混乱,企图复起的山名氏与毛利所扶植的代理人之间有着根本的利益冲突,相互打得不可开交,矿山的开采无法继续下去了。

    平手秀趁机高薪聘任他来传授茶道。

    话说长谷川宗仁本来是在京都、界町、石山多地都有产业的,可是都变卖为现钱投入到了生野银山的开采工作当中,现在成了无法收回的沉没成本。

    故而他十分果断地接受了延请。

    一方面确实没钱,另一方面,平手秀口头上承诺了,日后若取得有矿山的领地,优先考虑让他负责开采。

    与他前后脚到达和泉岸和田城的,还有另外三人。

    加藤光泰爽快地接受了一千石的条件,并且非常识趣主动提出让家小到淡路州本城居住,因此平手秀当场给了一个“备大将”的职位,也就是率领三到四百人精锐士兵的旗本军官。

    不过暂时没有相应的兵力给他。

    目前平手家的常备军有亲卫三百余,旗本五备共计一千八百,随着收入增长和战线扩大,第六和第七个备队正在筹建当中。

    短暂加入过丹羽家的近江浪人江口正吉看起来对丹羽长秀的知遇之恩铭记于心,尽管没得到认可依然带着旧部在尾张、美浓逗留了几个月,但实在找不到去处。

    平手秀只付出了一百五十石的土地就获得了一个能力不错的新家臣和一群老兵“能力不错”这个评价是亲自面试之后得出来的。此人勇力只是差强人意但头脑清晰心思缜密,稳健的作风对于军队是个很好的补充。

    加藤光泰、赤尾清冬、江口正吉都被预设为第六个旗本备队的军官,前一个暂定为备大将,后面两个是各领百人的番头。

    看起来,信长才幽居半年,织田家的风气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出身寒微的外地人,现在似乎是没法立足了。

    另一个近江人年仅十四岁的水口新三郎,现已改名叫做长束正家,反应是最积极和热烈的。

    他被任命为了三十石的最下级奉行,但这点薪水足够全家人吃饱饭了,况且伊奈忠次和增田长盛都会加以关照,升迁肯定不会慢。

    很难想象正规的武家子弟沦落到食不果腹,连刀剑甲胄都通通卖掉的地步。随便去哪当兵,做个用心棒,乃至干脆落草为寇,总是有一口饭吃的呀。

    大千世界,人各有志。

    宁愿屈尊去向商人、铁匠打工也不走邪道,该说是胆子小还是有操守呢?

    招贤纳新的这段时间,平手秀并未放松对京都的盯梢,但传回来的有用信息却越来越少了。

    看上去幕府的上上下下都在正常运转。

    木下秀吉意外加入之后立即全心投入了工作,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明智光秀尽管满腹抱怨但仍兢兢业业承担起占卜测算的职责,被勒令出家的三渊藤英得到了足利义昭的探视,双方有和解的迹象。

    或许是为了弥补关系,前些天拒绝透露幕府内情的伊势贞兴于十一月的月底寄来书信,说“天岁转寒之后,织田弹正忽染顽疾,现已卧床。”

    大概,这才是旋涡消停下来的原因。

    ……

    元龟三年,转瞬就要结束了。

    浅井长政搞了一个大新闻之后好像就沉下心去整理内政了,也可能是在与黑田官兵卫一道策划什么新的惊天阴谋。

    织田信忠看起来尽力在支撑局面,但手段远远称不上老练,而且平手秀的建议也被无视了,接下来尾美两国怕是自顾不暇。

    足利义昭倒是志得意满,十分积极想要闹出点动静,不过对局势未免过于乐观了,只凭幕府的力量,最多是个锦上添花火上浇油的角色,自身不太可能翻起大浪。

    至于当上了堂堂管领的信长大人姑且认为这位就是在背后搞事的主使者会耐不住寂寞谋求重新掌权,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前提是他的身体能撑过老天爷的考验。

    还要与时间竞逐。

    足利和浅井肯定不高兴看到信长复出,自不用提。织田信忠,加上日渐半独立的柴田、泷川他们,掌权处事时间长了也不一定就会乐意老老实实归还权力。

    起码平手秀是不愿意的。

    当年信长遇刺,大家人人自危,自然恨不得他老人家洪福齐天,早日康复,以安定内外人心。包括足利义昭也怕织田彻底倒台,朝仓、三好或者其他什么野心家卷土重来。

    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既得利益者”们总是趋向于维持稳定的。

    想来想去,明确期盼信长再度崛起的,除了扶不起的一门众们,就只剩下明智光秀之类的受害者了吧。

    一念至此,平手秀内心里不免十分纠结起来,尽管美人在怀也不能开解。

    魔王大人若真能卷土重来,自己当下的地位可就不稳了。

    但也不可能因此就把织田信长怎么样了。

    良心上过不过的去倒是小事大不了眼一闭心一横就当节操被狗吃了一旦稍有不慎行动暴露,可能就会被当作是第二个松永久秀来看待。

    其实现在畿内已经有一些人是这么认为的了。

    ……说到松永久秀的话,他的衰落,便是从三好长庆死后,内战打不过三人众开始的。

    归根结底是只占有大和半国还没什么得力将领的缘故。

    在明晃晃的刀剑面前,与名门公卿、豪商巨贾、高僧大德、茶人文士的交情再好,终究是不能起到反败为胜的作用。

    早日将纪伊和四国的领土掌握在手上,才是最要紧的事。有了几十万石的土地和两三可战之兵的话,无论浅井长政还有什么其他阴谋,织田信长是忽然离世或逆转翻身,足利义昭又生出什么奇思妙想,平手家的话语权总是能有保证的。

    同时也要尽量在京都安排可用的人,这事亦不可轻忽。

第八十一章 蓄势待发

    时光荏苒,宛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就到了元龟四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元龟这个年号,是足利义昭为了表达出一番“继往开来”的新气象,特意要求朝廷采用的年号,那么元龟四年,也就意味着是上洛成功的第四年了。

    那时嚣张跋扈的三好、六角两家“逆贼”,如今都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了,三心二意的朝仓也得到教训,被迫接受上代公方之遗孤作为养子入嗣。

    织田、浅井的情况也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平手隐约有成为第三党的迹象,否泰之间,变化莫测,这样的剧情发展,堪称是跌宕起伏,令旁观者目不暇接。

    历经十几任征夷大将军,室町幕府始终不能稳定施政,期待中的天下静谧、太平盛世,自然是遥遥无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此乃社稷与百姓的不幸,却亦是武夫和野心家的狂欢。

    新春时节,是劳动者一年到头唯一可以放松身心的日子。这期间最底层的佃农、杂佣之流,都会有至少半个月的休息时间,享受天伦之乐。

    但堂堂正五位下刑部少辅,淡路纪伊二国守护兼和泉守护代平手秀大人,却只在居城呆了七天功夫,其中还有超过三分之一是带领家人参加祭祀祈福的活动。

    将满十岁的言千代丸,也只有七天的“寒假”。他既然是本愿寺的准女婿又开始学习茶道,就理应要在相应的交际场合,适当参与僧侣和商人的应酬,以树立存在感。

    平手秀则是已经到了不需要再加强个人形象的地步,甚至不得不编造各种理由推掉大量邀约。否则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够用的,哪有时间关注其他机密和紧要的事情呢?

    各大势力的新春参拜过程会体现出很多隐藏的政治信息,所以天下列国的情报人员在这段时间是无法休息的了。

    从淡路移步到岸和田城的时候,最新的收获已经整理成册,送到平手秀手边。

    “公方大人带领幕臣遍历了京都诸多寺社,已被贬谪的三渊殿亦有出席。近江国人建部氏、河内国人三氏等收到越级邀约。柴田殿、三好殿(义继)暂未表态。”

    按照家臣们的整理顺序,第一条信息讲的是将军大人的事。

    足利义昭居然开始越过守护使或守护代,直接接触畿内的有力豪族,这放在当年幕府正盛的时候自然不算啥大不了事,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不过他选的目标很微妙。世人都说三好义继庸碌无为,不管有无污蔑成分,名声总是公认。柴田胜家也是不怎么熟悉政治手段,拉拢人心非其所长,他们两人旗下的外样势力被挖角的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暂先观望,往下翻过去。

    “曲直濑道三从十二月初七开始一直呆在御所,直到正月初三离开。正月初七又来到御所,次日归宅,然后再未收到传唤。推测是织田弹正转危为安。”

    最后一句,看字迹是本多正信补充的。

    平手秀也觉得有道理。

    通过旁支信息分析,可以推测得知御所并无出现引人注意的异状,所以信长应该还未蒙难。既然如此那么医师回家的原因就只能是好转了。

    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搞事情……也许之前病情恶化就是因为耗费精力过度吧?

    亦或者他的身体并没出过问题,整个过程只是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之间的暗斗而已。

    此事依然只能暂时坐视,不可轻动。

    继续

    “柴田左京邀请泷川伊贺一道前往岐阜城觐见织田左近大人,根据我们收买的游女透露,可能是要谈关于佐久间殿的事情。或许有帮助后者起复的意图。”

    说的是佐久间信盛吗?

    由于其子“误杀”了界町豪商池永平久,被信长训斥时又顶嘴不服,关了得有十几个月的紧闭了,治下两个郡十几万石,由中川重政、坂井政尚等人分别接手。

    这人对国人豪族一向是极尽压榨,完全不得外样们拥护。况且又过了一年的时间,想拿回原领地肯定是没戏了。

    治军倒是其强项,或许两郡之中,还会有些忠心耿耿的老兵旧将肯听号令,但那也翻不了天,还敢闹出政变不成?

    就算是有柴田和泷川说情,顶多也就是把佐久间氏在尾张的原领还给他们罢了。

    应该不会出大事。虽然这个同僚令人厌烦。

    接着往下看。

    “浅井日向(长政)重金布施,请了神官一百五十名,祈祷自家武运。其家臣宫部、远藤正在寻找商人,发出向西运转辎重的委托。猜测目的地是西播磨及备前、美作。”

    嗯?

    见之平手秀心下不禁生出些许疑窦。

    难道浅井长政并未策划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老老实实靠打仗来扩张?

    确实从地缘上来讲,得到了播磨的大片领地之后就会忍不住进一步觊觎备前、美作,攻略的方向没有改变。

    但浦上宗景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此人本来是名门赤松氏的家臣之子,年幼丧父继承家业之后,借着三好、尼子、毛利等群雄相互争斗的间隙,建立自身霸业,占据了七成备前、五成美作以及一些周边地区的土地,总计约有四十万石。

    这等豪杰,岂可等闲视之?浅井军再怎么善战,纵能胜他一场两场,却未必能取得一锤定音的大捷。想要在彼处站稳脚跟,恐怕也要颇费一番功夫了。

    莫非要依靠冈山城主宇喜多直家?可是这个野心家今年已经背叛过一次并且被暴打了一阵,提交人质才获取原谅,短期内恐怕无力再战。

    想不通的问题,只能进一步追查。

    平手秀不会刻意花费太多心思去妨碍浅井家,没这个闲心也没有多余的资源可用。但如果顺手就能给这位连襟添上一点堵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再往下翻。

    “毛利辉元殿主持了家中的新春祭典,并当中谴使带着礼金上洛,请求朝廷和幕府给予官位及职役。陆奥大人(元就)一直不曾出现在公众面前,怀疑已经卧床难起。”

    看来已经活了七十四年的关西谋神,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三个月前就说重病垂危,现在仍未宣布死讯,不知还能再续多长时间。

    眼下的状况对别有用心之辈来说是很有利的,毛利辉元一日没有正式接任,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就不方便在外统兵,只能在吉田郡山城里耗着。

    山阴的尼子复兴军和北九州的大友家估计都吃到了这波福利,他俩一个筚路蓝缕一个声势大跌,正是需要喘息的时候。

    而平手家,也可以趁这机会在四国岛上肆意妄为。明目张胆地拉拢西园寺家,同时打击河野家的合法性。

    然后是

    “北条太清轩(氏康)三月前中风倒地不省人事,相模殿(北条氏政)独握大权后,派人出使甲斐。武田大膳殿以追踪要犯之名,要求派兵进入远江搜查。德川三河殿婉拒。”

    怎么越到后面的消息反而看着越让人紧张了……

    见之平手秀连忙向左右发问:“北条与武田已经和睦了吗?德川是否会遭到进攻?”

    听了这话本多正信、堀尾吉晴、多罗尾光俊、石川五右卫门等人尽皆呆住。

    本多眉头一皱陷入思索,不敢说话。片刻之后堀尾吉晴回答说:“虽然没什么实证,但常理想来,还远远到不了这一步。武田与北条长期鏖战造成了很多死伤,短期内不可能那么快讲和。至于武田和德川,这才是近年来第一次矛盾而已。而且他们也没有入侵三河远江的名分啊?”

    余者齐齐点头。

    平手秀轻叹一声,不置可否,略过此节。

    转眼到最后一页了。

    “三好阿波(长治)首次以家主身份参拜寺社,他见家臣大多供奉曹洞、真言、净土宗派,自己所信的日莲宗门徒寥寥,颇为恼火,迁怒于人,暴起打死了一个侍童。”

    这条四国传来的情报迟滞了好几天,被放到最末,说明家臣们认为重要性不如前面那些事情。

    但平手秀看完之后,眼神转动,眉角轻扬,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兴奋,沉声吩咐道:“取笔墨来,我要写封书信给留守东阿波上樱城的汤川殿……对了,还要回复一下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上人,这个弥八(本多正信)你就亲自跑一趟吧……”

    “遵命!”

    堀尾吉晴立刻跑去拿文房四宝。

    此时本多正信露出了然之色,多罗尾光俊双目茫然有点跟不上节奏,而石川五右卫门心无旁骛待命,根本没去思索主君发出指令时是否有暗藏的意图。

    平手秀依然是箕踞而坐,语调平淡不惊,措辞随性之至。

    可是,见多识广但又是新晋家臣的多罗尾光俊却只感到一股蓄势待发的气魄随着声音传过来,压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仿佛是捕食之前的猛虎,一声不响地缩起利爪,蜷住腰腹,只待猎物身上显出破绽,就要如晴空霹雳般一跃而起。

    顷刻间,话说完,平手秀懒洋洋地低头饮茶。

    那股气魄突然就消失了。

第八十二章 足轻组头的忧郁

    阿波国板野郡的远山村,是四国最小的乡村之一,居民不到三位数,水田旱加起来总计只有八町六反(约130亩),年头最好的时候,产出也才一百五六十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年事已高的远山大五郎,以及他的两个儿子远山银司郎和远山金次郎,是仅有的三个“武士老爷”,知行十余贯(约30石),实际控制了全村里三分之二的土地,另外三分之一则是阡陌纵横,划得七零八落,由属于十几户小农各得巴掌大的一块。

    他们家早年其实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然而上一代的继承人鸿运当头,作为农兵打了胜仗之后四处掳掠之时,碰巧就把敌方大将的独子给抓住了,因为这份功劳,破格提拔为旗本队的足轻组头。

    按说这个村子,是应该由三好家的奉行和郡代来负责管辖,但中枢官员们业务繁忙,日理万鸡,瞧不上这点苍蝇肉,懒得亲力亲为,每年收缴税款和征发劳役的时候,都只派人写封信过来,让远山家全权处理,报个数字上去就好了。

    如此一来,唯一的武士老爷变成了说一不二,生杀予夺的土皇帝。名义上只有十三贯零四百文知行,暗地却将家业扩大了三倍。这期间做了不少造福一方的大善事,比如替年幼失怙的儿童处置遗产,给敢于顶撞的愣头青教做人,向年轻的未亡人嘘寒问暖,帮青春活泼的小姑娘提高姿势水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类似的好人好事,一般会被亲切地概括为“挖绝户坟,踹寡妇们”。

    舍此之外,远山大五郎也没有放弃精神世界的追求。

    作为旗本队的足轻组头,他与主君三好长治一样,是四国岛上少见的日莲宗信徒。这当然不是因为赞同其宗教理念乡下的低级武士哪里懂这个?也不全是为了拍马屁表忠心,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日莲宗这个佛教宗派的信徒,多半都是中下层町众也就是中小商人和手工业者们。(顶级豪商反而多半是天台、临济等传统宗派)

    远山大五郎持续每年给妙玄寺进献二十五贯香油钱,换得了一个独立偏院来供奉自家祖先,并被住持厚道大师视作座上宾。以此为契机,认识了界町“小川屋”的老板,成为对方在阿波国板野郡东部三十多个村子收购原料的代理人。

    靛蓝草的种植是四国特色,小川屋做的又是染布的生意,真是天作之合。这个代理人的位置,经营得当的话,每年少说能带来一百贯的净收入。

    这份经商的手段令同僚们既鄙视又羡慕,讥笑远山大五郎是“靛蓝武士”。

    但当事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欣然接受了这个外号。他年老之后,给长子取名叫“银司郎”,令其继承足轻组头的职务,而次子叫“金次郎”,专心做生意。

    又是银司又是金次,生怕外人不知道自己贪财如命似的。

    芝麻绿豆的权位,一二百贯的收入,真正的贵人们是不放在眼里的,然而作为一个贫农贱民出身的草根,远山大五郎只觉得生活美滋滋,日子乐无边。

    至于天下大势那是一介乡下武士可以考虑的吗?反正每次接到命令,远山家都是按照规定自带粮秣兵器参阵,战场上亦是奋勇作战从没当过孬种,仗打输了也怪不到一个足轻组头的身上。

    他这个情况,上面也不是完全听不到一点风声。可是,二十多年以来,三好家极力争夺畿内霸权,对有功在身的四国老兵一向是加以纵容的。

    直到出了个“逆贼”筱原长房,号称说搞什么劳什子的“革新”,要详细清查土地卷册,才让土皇帝们吓了一跳。

    幸好天降正义,平手刑部大人挥师进入四国,将欺上瞒下只手遮天的逆贼彻底打落马下,还了阿波、赞岐人民一个朗朗青天。

    可是最近也不全是好消息。

    比如,小川屋就被弄垮了。

    好像听说是跟什么刺杀事件有关,反正是全家男丁都判了死刑,彻底玩完,一点翻本机会都没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远山大五郎倒霉了。

    已经准备好即将装船运往界町的大批靛蓝草,忽然没了下家,进货的款项就全压在了里面回不来。

    这年头可没人跟你玩什么自由贸易,各商家都有固定的货源,不会随意接受生客。远山大五郎急得跳脚,赶紧花钱托人找关系,折腾了十几天,才终于找到肯接手的人,价格还得打个对折。

    算是堪堪止损,但里外里也赔了二百多贯的银钱,这就意味着今天一分没赚还折了老本。

    一时间远山大五郎顿时陷入了捉襟见肘囊中羞涩的状况。

    眼看着新春将至,约定好每年要进献的二十五贯香油钱,却凑不出来了。

    不知道妙玄寺的厚道住持愿不愿意谅解。

    远山大五郎以己度人,心下颇为忐忑,乐观不起来的。

    ……

    “老爹!情况不妙!厚道大师可真不厚道!”远山金次郎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家的宅院,人还没进门,话先喊起来了:“他明说了,二十五贯香油钱一文不能少,三天之内必须凑齐,否则我们远山家的祖宗灵位就要迁出别院,同那些低贱的泥腿子们一起在拥挤的草堂里供奉了!”

    金次郎长大成人时,其父已经发迹了,但他内心深处知道自家的出身问题,所以才愈发想要与农民阶级划清界限。

    “唉,确实不厚道啊,我可是连给了十七年了,少一年都不行?”远山大五郎已有了心理准备,但闻言仍然大为失望,继而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抬头看到次子惊慌失措的脸,忽又恼怒起来,骂到:

    “你这败家孩子!若非你迷恋胜瑞城下那个南蛮人的女儿,学了一肚子妖言回来,厚道大师也不至于看我们家这么不顺眼!我看那个粉红头发外国女人就是大妖精!”

    被父亲叱骂的远山金次郎缩着肩膀不敢抬头,但仍小声辩解着说:“亚莉亚心底很善良的!而且她身上有一半是扶桑的血统……”

    “还敢跟你老子犟嘴啦!”远山大五郎心火大炽,当即伸手啪啪抽了两个耳光。

    远山金次郎嘟着嘴低着头既不躲也不喊疼。

    十五岁,刚成年不久,正是对抗长辈的心理最强的阶段。更何况关系到他视若女神的姑娘呢?

    老父亲见到一向疼爱的幼子脸上被打出红印子,顿时什么火气都消了,只觉得后悔不已,心疼万分。但碍于面子也不愿软下脸,冷冰冰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

    “金次啊,估计你去妙玄寺的时候,也顺道去了胜瑞城吧?你哥哥的足轻组头当得怎么样?能不能想办法让某位贵人说句话,帮咱家度过难关?”

    说到正事,金次郎还是知道分寸的,也不顾脸疼,赶紧回话:“确实去了,也见到了大哥,他那边的情况挺不错的,据说跟主公最宠爱的小姓打得火热,今年有希望升职做个番头队目。但是这几天想找贵人帮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主公(三好长治)在新春祭典上看到日莲宗信徒稀少,心情很不愉快,带着亲信们鹰狩去了,鬼知道啥时才能回来!”

    “升职!那可太好了!”远山大五郎先是一喜,继而又不住叹气:“唉,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话说主公大人才亲政多久啊,怎么就老出去鹰狩呢?未免……未免有点……有点……”

    “老爹,您那么多旧同僚,就不能借点钱吗?”远山金次郎提了这个建议。

    “废话!”远山大五郎瞪了一眼,语气不善,“为了把手里那批倒霉的滞销存货弄出去,能用的人脉早都用了!否则怎么会为了区区二十五贯银钱这么头疼?”

    “这么说的话……只能让村里的泥腿子们出出血了吧!”远山金次郎又想出一个主意。

    “唉……也不合适!”远山大五郎犹豫半响还是摇了摇头,“去年收成不好,农民也没什么余钱,这会儿去要他们出钱的话,恐怕是很难。就算是榨出来,也把人得罪惨了……”

    “总要有个轻重缓急嘛!事急从权,没办法了!”远山金次郎眼中闪过寒芒,“整个四国可没几个日莲宗的寺庙,这个人脉一旦断了,日后我们就很难再找一条赚钱的路子了!泥腿子们不需要担心,我带上三五个可靠的人,拿着刀子要,就不信弄不出来钱!”

    “倒也是这个理,也是没办法,愧对乡亲啊……”远山大五郎感慨了一句,然后又瞪了儿子一眼:“明知道这个人脉不能断,明知道厚道大师看不惯南蛮人,你以后就别去找那个什么‘亚莉亚’啦!村里两个小寡妇一个大姑娘还不够伺候你?”

    被老爹和大哥用坏掉的村姑货色,怎么能跟美丽而又英飒,如女武神一般的神崎亚莉亚小姐相提并论?

    这话远山金次郎实在不敢说出来,只耷拉着脑袋,低声回了一句“是。”

    年轻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远山金次郎收拾好心情,不去想这些负面的东西,而是握住腰间佩系的刀柄,扬起头,坚定果决地开口说:“老爹您这个年纪就别劳累了,我这就把可靠的郎党们召集起来,挨家挨户收钱!”

第八十三章 远山村事件(上)

    远山家的金次郎二少爷带了武具,叫上伴当,随意编了个名目,便在村里挨家挨户地踹门,要求缴纳临时增加的课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本人是身披胴丸,手扶利刃,左右还跟着两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也都配着刀枪。如此阵仗,农人们怎么敢反抗?

    难道还能抄起锄头和草叉造反不成?

    从东头到西头,三十几户人家,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榨出三十余贯的资财来。大部分人老老实实破财免灾,少数一两个脾气犟的,根本不用二少爷出马,自有两个狗腿子出马,拳脚棍棒伺候,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农妇便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献出铜钱祈求原谅。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远山金次郎颇觉志得意满。

    这群泥腿子,整天就知道叫穷,都特么是装的!这不是家里都有钱吗?不少屋子角落里藏了数以十计的永乐钱,甚至还有些人攒着碎银子。

    也不想想这玩意儿是你们下等人能消受的吗?

    远山金次郎将大袋的银粒和铜币数了一数,向其父回报说:“征收一次就凑够了!我这就送到妙玄寺里去,给厚道大师看看!”

    接着找了一个跟班当苦力,便火急火燎地上路了。

    却始终没提具体收了多少钱。

    三十一贯零七百文,除了给庙里的二十五贯香油钱,还能剩下接近七贯出来!这可是一笔大钱啊!

    待会顺路到了繁华的胜瑞城下町,到南蛮寺里布施一番,买些精致的礼品送给神崎亚莉亚小姐,再花几百文请她去附近最好的酒屋打打牙祭……

    一想到这,只恨不得生出翅膀来,赶紧飞到佳人身边去!

    远山大五郎诧异于幼子一反常态如此积极于正事,只觉得臭小子终于长大懂事,内心欣慰无比,完全不疑有他。

    他本是个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老狐狸。然而一旦陷入父亲的角色,被溺爱情绪所影响,那也就跟世界上所有的糊涂蛋没了区别。

    已经五十多岁的大五郎,垫着脚前倾着身子,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儿子远去,口中不住念叨“注意安全”“别露了浮财”之类的话,直到视野里完全见不到人影,方才缓缓转身,走回房里。

    “这孩子毕竟是长大了些,总算知道操持家里的紧要营生了!倒也该早日为他找个门当户对的贤妻,免得总被那个红头发的南蛮妖女勾了魂。”

    喃喃自语之余,远山大五郎一边在自家庭院里寻了个板凳坐下,吩咐仆役端来茶水,同时仔细思考今日之事的得失。

    反复琢磨之后,他渐渐皱起了眉头,反复摇头,心中不安。

    以前不管是吃了绝户还是睡了寡妇,都是不会有苦主出头的。摊派赋税徭役时做的手脚,那也是拉一派打一派,发动群众斗群众。不像今天是犯了众怒,把十几家小农、二十家佃户都得罪了个遍!

    还是太急切了。

    然而这局势,你没法不急啊!

    明说了三天之内必须把二十五贯香油钱交上来,你待如何?

    妙玄寺日莲宗的厚道大师,身份可不一般,平日与侍大将、足轻大将一级的家臣,也是惯常谈笑风生的。倘若开罪了这位高僧……把你家祖宗灵位扔出别院,让你丢个大脸还是轻的,若是在贵人们面前说几句难听的话,搞不好就能弄死你。

    相比之下还是宁愿得罪村里的农民们……但是得罪太狠了也不行,万一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咽不下这口气铤而走险呢?或者是跑到胜瑞城门口去喊冤写血书?再不济全家老小一块逃走到别的领地上讨生活,那也很令人头疼。

    想到这里,远山大五郎觉得有必要出面,在村里恩威并济的安抚敲打一番。作为一个乡贤,这点手腕还是有的。

    不过甫一动身就觉得双膝十分酸痛大约是今日的运动量已经不少了。

    当年在旗本队里服役的时候,跟着老主公出生入死,从阿波渡海杀到畿内,几百里下来一口气都不带喘的。可自从十年前把足轻组头的位置让给了长子,到乡下当了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一身筋骨渐渐被酒色掏空了。

    于是远山大五郎决定,赶紧上床歇息,安抚敲打村民的事明天再说吧!

    就一晚上的功夫,还能翻了天不成?

    ……

    又到了傍晚饭后的时间,远山村的农民们如往常一样聚集在谷堆旁,进行他们从早到晚唯一的交际与娱乐活动。

    只是这一次,活动场地一片狼藉,人群气氛也相当压抑。

    仿佛谁都找不到话题,沉默了半天,大家只以眼神相互交流。

    良久之后,一个身材粗短的大汉忍受不住,重重在谷堆上拍了一掌,怒而开口:“他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我攒了三年半才存下来一贯零六百文的钱,准备娶老婆用的,那几个混账东西,进了门就直接抢!不给就打!还拿刀比着我脖子!”

    他这话说得义愤填膺,咬牙切齿,连自己满是补丁的破麻布衣服又撕开了两道口子都没发觉。

    “唉,就是啊……”

    “谁说不是呢……”

    不少人发出小声的应和。

    “你们消停点吧!担心被有心人听到!”杵着拐杖的白胡子老者费劲地站起身,表示不以为然,“熊吉啊,听我藏马一句劝!钱没了就没了,人还在就好!可千万别有什么闹事的想法,让老爷们知道了,连命都要丢掉!”

    “呵呵,呵呵,藏马大叔你好歹有水田三反,田五反,反正交得起钱是吧!”大汉一点都不领情,反倒更是恼火了,“我熊吉呢?一点地产都没有,当帮工一年才存得下几百文钱,三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这日子,倒不如死了算了!”

    说到“死”字,众人都是心下一寒,气氛更压抑了。

    忽而有好事者推波助澜:“藏马大叔见老爷们时那模样,就差舔鞋子了!每次都说什么人保住了就好,我看他跟我们穷苦人不是一条心!”

    “没错!”熊吉没听清是谁的话,但下意识表示了赞同:“有些人啊,就是天生骨头软,喜欢给强盗当帮凶!”

    “你……你!”老年人藏马气得胡须都在抖动,握着拐杖重重往地上砸了两下,环视一周,怒斥到:“好哇,你们都有骨气!有骨气就只会冲着我这个走不动路的老家伙来吗?刚才下午的时候,二少爷挨家挨户收钱,你们不都还是老老实实给了吗?现在倒有胆子在背后说闲话啦?”

    “我可不是怕死!”熊吉涨红了脸,大声争辩道:“只是人家身上有甲,又有好刀,还带了小兵,我去拼命也只是白送死罢了!要是有一二十个人一起冲,打死这帮混蛋,我绝对第一个上,死了有人报仇,那也值!”

    “你就吹吧!”藏马捋了捋胡须不屑给了个白眼,“老子真就不信了,就你还想集结一二十个人,敢造反不成?”

    “老不死的东西!”

    “小畜生还敢骂人?”

    两人一句一句地吵起来,局面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年轻人清脆的嗓音:

    “二位,看在我日清的面子上,还请住手!”

    日清?

    是一向宗的日清大师啊!

    听了这个声音之后,原本即将动手打起来的藏马和熊吉都老老实实地依言停下手脚,尽管还是彼此怒视。

    其余的人纷纷转身过来礼貌地打招呼。

    “大师您好!”

    “大师今天怎么有空来?听说您是去了黑谷村啊!”

    “大师您快劝劝,这两人是真吵起来了!”

    迎面走来的年轻和尚微笑着逐一回应。

    这个日清,可不是一般人。

    他是随着平手家任命的上樱城守将汤川直春一道,从纪伊来到阿波的。据说是石山坊官下间赖廉的徒弟,出身比之妙玄寺的厚道大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两个僧人的行为作风是截然不同的。

    厚道大师一向是锦衣玉食,眼高于顶,整日只在禅房里研究诘屈聱牙的晦涩佛理,只有武士老爷求见才会接待,寻常百姓不给个十贯五贯的香油钱,是完全沾不到衣角的。

    日清大师却是穿着粗布僧袍,到田间与农人同吃同住,和颜悦色地教大家念“南无阿弥陀佛”之类的简单口号,说这样就可以在来世得到福报,也不强制要求捐钱。

    所以,前者布道几十年,依旧只在上层阶级里厮混,后者才来了两三个月,便以获得底层人民深深的好感。

    当下,日清大师走到熊吉和藏马身前,心平气和地劝说到:“相处虽然不久,但贫僧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人,只是因为性情不一样,容易产生无谓的冲突,不要放在心上。”

    “大师说的是。”

    “大师教训的是。”

    两人都面红耳赤地低头认错了。

    “这就好,这就好。大家一定要团结。”日清大师满意地点点头,“世道艰难,只有众志成城,才能渡过难关。你们究竟是为何事而争吵的?可否说给贫僧听听?”

    “其实是这么回事……”熊吉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开始讲述今日发生的事情。

    而年过花甲的藏马顿时想到,日清大师好像来历不凡,能不能请他出面,稍微约束一下远山父子的恶行呢?

第八十四章 联名上诉(上)

    日清和尚原本并不打算参与当地人之间的争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向宗曾经是个根基浅薄,一无所有,而又战斗力超强的机构,短短几十年间,就占据了石山、长岛等繁华的商业中枢,以及加贺、能登、越中的大片领土。

    但那种筚路蓝缕的创业激情是注定无法千秋万载持续下去的。

    获得了足够大的蛋糕之后,一向宗不可避免地逐渐腐化堕落,由反抗旧有特权阶级的先锋队,变成了新特权阶级的一员。

    这一点外人或许是感受不出来,不过内部核心成员心里都有数。

    现在僧侣们普遍不像往日那样务实肯干敢作敢当,而是满足于已有的成就,眷念着权位和钱财了。各地坊主里面凭借裙带关系上位的关系户越来越多,开始有了脱离群众,高高在上的趋势,作风逐渐向天台、真言、临济等传统宗派靠拢。

    北陆一向宗时时要与朝仓、上杉等大势力作战,兵戈刺激之下还保持着一定的活力,石山、长岛承平日久而且又日进斗金,上层人员自是日益糜烂。

    日清和尚到四国其实是来“挂职锻炼”的,作为下间赖廉的土地,又有了基层外放独当一面的经历,日后青云直上,仕途亨通,自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自从一向宗飞黄腾达之后,苗正根红的“僧二代”都在石山锦衣玉食歌舞升平,差一点的去长岛或北陆寻个肥差也很是滋润。愿意到四国岛这毫无根基的偏鄙之地传教布道的,可算是心智最坚定的积极分子。

    他也没辜负师父的信任。

    这年头,还有多少一向宗的成员能保持着传统作风,不避污秽地深入到穷苦农民当中去,和颜悦色不厌其烦地讲解“佛法”呢?

    恐怕不到十分之一了吧。

    日清和尚的作派与二三十年前的先辈们完全一致,效果自然是极好的,几个月功夫就在上樱城附近建立了可观的声望。

    保持这个势头,一两年后便足以在四国岛上开设御坊,公开招收信徒了。

    届时可以凭借这份功绩,风风光光地返回石山。

    今日不同往日,现在激进的主张已经不能取悦于石山御坊的大人物们了,身为前线小兵,又何必要趟这浑水,贸然去得罪三好家的旗本军官呢?

    按照这个思路,日清听了村民们的诉苦之后,说几句和稀泥的虚词应付就好,不应该掺和进四国岛上武士与农民之间的矛盾里去。

    但是,他刚刚收到了师父寄来的信,是带着新任务而来的:

    “显如上人已经与他的准亲家刑部大人达成默契,在四国的传教布道将会受到平手家的支持,可以用上激烈一些的手段,稍许得罪三好阿波守(长治)亦无妨。具体做事的分寸,由你自己来把握。”

    其中的潜台词就是说尽管搞事吧,我会在后面罩着你的!

    这无疑是基层外派人员最需要的支持了。

    下间赖廉这人,虽然也是一出生便身居高位的“僧二代”,但心性坚定,志存高远,一心要效仿先贤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是纨绔子弟中的一股清流。

    要不然,日清这个家世寒微的外地和尚,怎么能有幸被收入门墙呢?

    以前受限于整体环境,不得不和光同尘,与同僚们虚与委蛇,拥护“避免在公卿和武士中树立更多敌人”的大政方针。

    这次事先与执掌南海道濑户内海一带的平手刑部有了幕后交易,总算可以大展身手了。

    师父既然有命,弟子当服其劳。

    面对着村民们一双双凄苦当中透露着期盼的眼神,日清和尚毫不犹豫,十分果决地开口给今日之事下了个定性论断:“这个远山金次郎,声称是奉命收缴临时税金,但他手中并无书状,也没说款项的用途,我看颇为可疑,很有可能是他冒用了主家的名义,中饱私囊!”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

    那远山金次郎的行为确实很不正规,村民们心里也早有怀疑,只是没个牵头的人,除了少数愣头青之外,都不敢对武士老爷妄自议论罢了。

    如今有了尊贵的日清大师做主心骨,大家的情绪终于不受约束地抒发出来。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突然收钱,这么急,还要得这么多……”

    “怎么这样啊!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这钱不能就这么完了,一定得想个办法讨回来!”

    群情激愤,自是不提。

    “太过分了!”粗壮汉子熊吉怒吼一声,挥手拍倒了身边的谷堆,“日清大师,有您这句话,我拼着一死,也要去讲个明白!”

    “你懂个屁!”白胡子老人藏马打断了他,上前俯身向和尚跪拜施礼道:“大师!我们这群可怜人,除了恳求您帮忙,再无办法护住自己的钱袋与米缸了!”

    “是啊是啊……”

    “求大师帮忙!”

    “咱们实在是太可怜了。”

    比起莽汉,显然是老者更能代表民意,在他的带领下,许多村民都跪倒在地,磕头哀求。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日清和尚见状连忙把身边的人拉扯起来,诚恳地回应说:“贫僧一介云游和尚罢了,又有什么本事?要对抗肆意妄为的邪恶武士,我们穷苦人必须团结起来!”

    “没错!”莽汉熊吉抢着说,“远山家的当家早就老了,大儿子和四个士兵远在城里,也就一个小儿子加上两个不中用的狗腿子,我们几十个青壮团结一致,一起上,还怕了人家三个人不成?”

    “哪里是这个意思!你这……”藏马又要骂人,想起日请大师说的“团结”二字才生生忍住,稍微放低点语气解释道:“你这等于是造反,会引来城里的军队!人家来个三五十士兵我们怎么挡?团结起来也不是非得打架,上诉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上诉?说得轻巧!”熊吉对这种绥靖路线嗤之以鼻:“咱们就算一起到胜瑞城去,难道就见得着领主了?连守门的卫兵都不会拿正眼瞧你!”

    “二位冷静!冷静!”眼看又要吵起来,日清和尚提高了声量,严肃地扫了两眼,让村民二人不敢多话,然后再补充到:“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也都有所偏差!贸然袭击武士肯定是不行的,会让人家以为我们才是不讲道理的一方。但我们也需要展示自己对抗到底的决心,否则不温不火的上诉很难得到重视!”

    “您的意思是……”熊吉试探性地问到。

    “我的意思是,大家要先达成一致,签订共同进退的誓书,再选出几名身长力壮的代表,到胜瑞城门口,高喊着上诉的口号!动静闹大了,守门的卫兵绝对不敢私自隐瞒下来的,我们一定能见到领主大人!”

    “这……万一被诬陷成闹事,遭到镇压的话……”藏马犹然心有忌惮。

    日清和尚闻言友善地笑了一笑,随即收敛起面容,义正辞严地大声说到:“各位,你们也知道,贫僧的师父,乃是石山坊官下间赖廉大师!下间赖廉大师,乃是显如上人的左右手。另外,我是随着上樱城守将汤川殿来到四国的,而汤川殿是由平手刑部委任的。凭借这两层关系,担保大家不会出事!”

    “好哇!”熊吉带头振臂高呼,“大师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紧接着年轻男子都沸腾起来,纷纷应和。

    “没错没错!”

    “就按大师说的办!”

    老藏马仍有点忧虑,但想想也没理由反对,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满地欢呼声中,忽然传出清脆的少女声音:

    “日清大师,说得可真好!”

    循声而来的,是一个梳着马尾头发,身穿黄色短袍,活泼明艳,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村民们见之忽而全都静默不敢说话,神色皆有些惶然。

    日清和尚并不认识这个女子,侧首望去,却只觉得心如鹿撞,口干舌燥,仿佛感受到了春风拂面,万物复苏,花开朵朵,杨柳依依的景色一般,一时眼睛变得极狭窄,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平日能言善辩,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忽然成了呆头鹅。

    片刻之后,那熊吉反应过来,大喊到:“日清大师!这丫头是远山大五郎的孙女,远山银司郎的女儿,名叫做远山和叶,咱们刚才说的事被她听到了可是不妙,赶紧绑起来再说吧!”

    “不可!”日清下意识立即呵止,见左右神色有异才连忙补充解释说:“远山大五郎纵然作恶,他的孙女却未必是帮凶,搞清楚情况之前,可不能随意株连。”

    “嗯嗯,不愧是石山来的大师,就是比乡下人更讲道理!”那被叫做“远山和叶”的年轻女子嘻嘻一笑,蹦蹦跳跳走上前来:“我祖父,我父亲,还有我叔叔确实做了坏事,就算是家人,我也不会袒护他们的!我支持你们上诉,而且我会跟你们一起去!”

    日清和尚闻言十分欣慰,夸赞道:“和叶小姐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犹如白莲一般独自绽放。”

    “是嘛……大师说得真有文采,我都没听过这样的话呢!”远山和叶面色微红,稍有些羞赧,但仍然大方落落地笑了一笑,歪着脑袋凑过来问:“大师,您一个方外之人,可比我们这里的武家子弟更会哄女孩子开心呢!”

    “其实,贫僧……”日清和尚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多余的话,“贫僧……确实是武家出身,祖上是尾张津岛的服部氏,剃度出家之前,俗名叫做平次。话说我们一向宗本也不禁止婚娶的……”

    “服部平次大人吗?小女子倒觉得,这个名字比日清大师更好听呢!”

    “和叶小姐尽可用您喜欢的方式来称呼……”

第八十五章 联名上诉(下)

    为免夜长梦多,日清和尚当机立断,拿出自带的纸笔,迅速写好了上诉的书状,读给不识字的农民们听,之后让全体听众逐一按了手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书状上的文字是仔细斟酌过的,既表达了对三好家统治权的尊重,又透露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只要求惩处鱼肉百姓的恶德武士并退还非法聚敛的财物,同时承诺日后的正常赋税徭役绝不推脱。

    接着从五六十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里面,选出十名壮年男子,作为壮声势的“民意代表”。声称要与“反动家庭”决裂的远山和叶则是额外列入。

    日清和尚尽管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但他早已熟知先辈们的英雄事迹和成功经验,完全不像是新手。

    他毫无疑问地成为本次行动的全权领导人。

    村庄离三好家的主城胜瑞城并不远,只有一百三十町(约14公里),腿脚利落的年轻人一个半时辰即可走到。

    农户的妇女们连夜赶工,用废弃的布匹制造出一面表明身份的旗帜。十名民意代表带了些干粮盘缠,丑时一过便起身赶路,天刚亮时即赶到了胜瑞城门口。

    支起自家的旗子,一起大喊出:“远山村百姓遇到不平之事,恳请阿波守大人(三好长治)主持公道!”

    站岗的卫兵们见了这架势,果然不敢轻忽,赶紧分出人手到城里找领导出面。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整齐干净看着至少是个中级武士模样的人出现了。

    “这帮子刁民,整天闲着没事干似的……”

    那个武士骂骂咧咧,神色不善大腹便便地疾走过来,正待发火,突然抬眼见看到一个淡定自若气质脱俗的僧人,才硬生生换了个嘴脸。

    “呵呵,原来是一位大师前来啊……鄙人小笠原元政,敢问大师法号如何称呼?师承哪一宗哪一派的高僧大德呢?”

    日清和尚面无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毫无波澜地答道:

    “贫僧日清,是一向宗里面一介不足挂齿的新晋门徒,当不起‘大师’的称号。至于恩师嘛……常年在石山本愿寺修行,戒名叫做‘了入’,不知阁下可否听说过?”

    “一向宗……石山本愿寺……了入……”那个小笠原元政的宗教知识似乎很是有限,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眼珠一转,施礼告罪说:“鄙人突然内急,大师烦请等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个武士便一溜烟跑回城中。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才又慢悠悠地出来。

    这次小笠原元政的变得更加郑重和谨慎了,看来已经知道了“了入”是下间赖廉的法号,也知道了下间赖廉是何许人。

    “原来是石山本愿寺来的贵客啊!幸会幸会,请恕无法招待。不知道大师今日来到胜瑞城门口,有何指教呢?”

    武士恭恭敬敬地问了话。

    “阿弥陀佛……”日清和尚双手合十,闭目念了一句佛偈,缓缓答道:“此次是为了板野郡远山村的民众而来!那村里有个叫做远山大五郎的武士作恶,伪传命令压榨民财,奉行们又不知为何对此坐视不理,百姓们忍无可忍,只有到此上诉了!”

    “是这么回事啊……”小笠原元政闻言松了一口气,朝那几个民意代表身上扫了一眼,没怎么放在心上,“既然有一向宗的大师出面,这事情我们一定会积极重视,早日办妥,还百姓们一个清白的,请您暂且回去等消息吧!”

    作为一个中级武士,他只担心有人无意开罪了石山本愿寺,至于下级武士欺压泥腿子的事情,早就司空见惯了,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很抱歉!远山村的村民们受迫害已久,再也无法忍受了!”日清和尚义正辞严地回绝了对方的建议,“还请小笠原殿,您行行好,代为向阿波守大人(三好长治)转告一下吧!”

    “大师……您这么说,可就让我为难了。”小笠原元政尽管态度很友好,但话语中却一点也不做出让步,“主公他……他暂时抽不出功夫来处理此事,只能请您先回去了!”

    “既然如此……贫僧就在门口等到阿波守大人有时间为止吧!”日清和尚意志坚定,摆出毫不妥协的姿态。

    他身后的十个农民,包括远山和叶在内,见了衣饰整洁的中级武士都有点心虚害怕,但见到己方领头人如此镇定自如针锋相对,也都被情绪所感染,觉得城中贵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

    “这是何必呀……”小笠原元政无奈地摇摇头,“天气这么冷,大师您何必顶着风吹雨淋在这犟着呢?闹得大了,主公回来之后肯定得骂我一顿,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回来之后?”日清和尚敏锐捕捉到对方话里的漏洞,连忙追问:“您的意思是,阿波守大人,此时并不在城里吗?”

    “呃……”小笠原元政一时语塞,而后懊丧摇头,破罐子破摔了:“算了,告诉您也无妨,反正已经好多人知道了!没错,主公是出去鹰狩了,已经去了两天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搞得不好还得三五天呢,所以日清大师,您在这等,也是白等!”

    “好吧……”日清和尚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瞬间立即换成无奈的神情,“既然如此,那确实是白来了,我们这就离去。”

    “甚好甚好!”小笠原元政顿时眉飞色舞,“大师果然通情达理!多谢多谢!”

    说完这话,小笠原元政接着立即跑回了城里,站在城墙上眼巴巴地看着,期盼这群民意代表能按约定撤离。

    这时日清和尚转身对着农民们鞠了一躬,诚恳道歉:“各位,真不好意思,都是贫僧考虑不周,没想到阿波守大人根本不在城里,今天我们来上诉不仅毫无结果还暴露了意图,唉,真是对不起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直肠子的熊吉连忙摆手否认,“日清大师好心好意帮忙,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千错万错,说穿了都是远山大五郎那家伙,还有……总之就是远山大五郎的过错!”

    “就是就是!”旁边的人赶紧帮腔。

    其实除了远山大五郎之外,百姓们也开始对三好长治感到不满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领主居然在鹰狩,而且没人知道多久能回?!太不负责任了!

    “唉,终究还是我的失误。”日清和尚听了农民们的话并未宽慰,仍在不断自责。长吁短叹一番之后,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袋重物来,双手递给熊吉,说:“这里有十两银子,是我离开石山的时候,师父给的盘缠。你们把这钱拿回去,让村里的人均分了吧,好歹能弥补一点损失。据我所知有几户人家是压箱底的余财都被夺去了,拿着我的这些银子,至少能买点粮食不至于饿死!”

    “这……这……”熊吉双手捧着接过来,只觉得这一小袋银子有千斤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道:“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不必了。”日清和尚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微微仰首看着远方,沉思道:“今日之事瞒不住人,还要像个办法,让你们免遭那远山大五郎的迫害……”

    “这事交给我吧!”远山和叶立即站了出来,抚着胸脯,她眼中隐有泪光,看向日清和尚的眼神里满是敬仰,“我一定不会让祖父和叔叔继续作坏事了!”

    “那……就拜托和叶小姐了!”日清和尚伏身使了个大礼,而后没等余者反应过来,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的泥土,握紧拳头开口说:“今天事情虽然没有办成,但贫僧不会放弃的。实不相瞒,附近的黑谷、上田等好些个村庄,也都出现了恶德武士残害百姓的事情!现在你们各位就先回乡,贫僧再去发动更多村民联名抗议,就算阿波守大人再怎么沉迷鹰狩,也一定要把他拉回来处理正事!要是实在没人可以给我们一个公道的话,那就……只能自己把公道讨回来了!”

    “大师!”熊吉听得热血沸腾,猛地一拍大腿,“我跟您一块去!我虽然啥都不会,至少有些力气,可以帮您干些粗活!”

    “你要一起去吗?”日清和尚反问道,“这可是很危险的!那些恶德武士一旦察觉到我们在干什么,一定会狗急跳墙的!”

    “我不怕死!”熊吉用力摇头,“最近认识了您,我才知道,与其窝窝囊囊活一辈子,倒不如舍命做点大事情!”

    “那好!”日清欣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现在开始咱们就是生死与共了!”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远山和叶听说有风险,双手下意识抓住日清和尚的左臂不放,双目紧紧凝视,一时眼里再也看不到旁人。

    “和叶小姐,万万使不得!”日清和尚听闻此言,脸色马上变了,然后瞬间想了个最好的理由:“……别忘了,您还要回村里,去庇护那些无辜的乡亲们呢!”

    这话确实很有说服力,远山和叶神色黯然,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双手。

    “放心吧!和叶小姐,事成之后我们再见。”

    “那您可前往要小心啊,日清大师……或者说是服部平次大人……”

第八十六章 阿波法难(上)

    由于根本见不到领主,远山村的上诉事件无疾而终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日清和尚仍在乡间四处奔波,努力组织声势更浩大的行动。

    直到十天之后的凌晨,忽然有一只全副武装的小分队从胜瑞城里出发……

    “确定是在这里吗?”出于对农村气味的不适应,三好氏部将井泽赖俊满脸嫌弃地捂着鼻子,在几十名士卒的簇拥下,不情不愿地走到一间废弃破庙门口,没好气地回头问身后的人。

    “……应该没错。”小笠原元政其实也很不舒服,但一介中级武士没资格在身份尊贵的重臣面前摆谱。“我花了两贯钱,收买了三个不同村子的人,供出来的都是这儿!”

    “三个不同的村子?这和尚搞得动静不小哇!”井泽赖俊啧啧称奇。

    “根据村民的口供,一共有二十三个村被动员过了,其中十五个都是全体署名,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出来搞事……”小笠原元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个就先不谈吧,先把主事的请回去,交了差再说。”

    “好的!”井泽赖俊点点头,环视了一眼,对左右的部下吩咐道:“冲进去把那个叫什么‘日清’的秃驴给我绑出来!胆敢反抗就打折一条胳膊!”

    “井泽大人,且慢!”小笠原元政连忙阻止,“对方毕竟是石山本愿寺出来的人,还可能跟平手家有关系,就算要拘捕,也该客气一点才好哇,万一后面主公的心意有什么变化,我们说不定会收到牵连呢……”

    “小笠原殿,你放心吧,不会有变了!”井泽赖俊信誓旦旦,“主公已经下令了,不仅要捉拿这个妖言惑众,寻衅滋事的贼和尚,还要仔细搜查领内除了日莲宗以外的所有僧侣,可疑者一律逐出!都这么严厉的措辞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要不要我给你看主公署名画押的令状?”

    他并没有说假话。

    三好长治本就因为宗教的事情而不高兴,结束鹰狩回到胜瑞城,听说有一向宗僧侣代表村民上诉之后,极为恼怒,一气之下,宣称要驱逐所有其他宗派的和尚,强制领民只能信奉日莲宗。

    后面他自己冷静下来,再由家臣们劝了一阵,才改成“搜查各处庙宇和僧侣,将违法者驱逐”,但“教唆村民聚众闹事”的日清和尚是免不了要受灾了。

    在此过程中,还有细川真之等人也起了一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作用。至于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天生喜欢损人不利己还是收了黑钱,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岂敢岂敢……鄙人天生胆子小,比不得井泽大人您这么豪气……”小笠原元政苦笑着服软。

    作为常年在胜瑞城附近轮值的治安官,他消息十分灵通,甚至知道一些重臣家老都不清楚的内幕,同时也因此更加无奈。

    日莲宗因为攻击性过强,几十年前得罪了畿内大批传统门派,遭到群起而攻之,一直没缓过气来,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织田信长,又是没几年便没落了。

    眼下三好是罕见仍尊奉日莲宗的大名家,于是京都本能寺的日承上人,派了名叫日多的师弟,特意到阿波来增进友谊,进行亲善活动,请求协助传教。

    三好长治自幼随着其父在庙里过惯了,虔诚心很高,当即便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了。可他这“协助传教”的办法,实在是不太高明啊!搞得不好要适得其反。

    “呵呵,放心吧,出了事有我呢!”井泽赖俊眉毛一挑,挥手向士兵们示意:“还愣着干嘛,赶紧上!”

    一个番头模样的低级武士站了出来,命令十个足轻将破庙团团围起来,堵住后门和窗户,防止有人逃跑,接着亲自带了余下的人,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

    随后屋子里传来喧哗打斗和咒骂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

    “有本事等我起床穿好了衣服再来……”

    “别打了,投降,投降!”

    听声音,破庙里藏着至少六七个青壮,但似乎都在睡觉,没有一个人值守的,忽然遭到袭击,毫无还手之力就被逐一绑缚起来。

    片刻之后,几个灰头土面鼻青脸肿的年轻人被押着赶出来。

    为首那人尽管嘴角有血,满身尘埃,但神色平静,仪态沉着,见了便觉得是蒙难贵公子,在一票泥腿子里显得鹤立鸡群。

    小笠原元政赶紧上前,稍加辨认,确定身份之后弯腰施礼:“日清大师,鄙人职责所在,不得不这么做,冒犯之处,只能厚颜请您见谅了!”

    “这位便是日清大师吗?见面的时间可真不巧啊,唉……”井泽赖俊尽管是一向用鼻孔看人的,但对着这位石山本愿寺的高徒,还是装模作样地稍微讲了一点礼节,“为什么抓你,大概心里也明白吧?回头好好向阿波守(三好长治)大人认个错,事情就算完了,总不至于太为难你的!”

    日清和尚听了这话,缓缓抬起双眼看了一下,轻声问到:“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井泽赖俊闻言有些得色,清了清嗓子,答道:“在下井泽赖俊,乃是阿波守大人刚刚任命的板野郡国人旗头。”

    全都是在鹰狩的过程中,拍马屁拍得够好才升官的小笠原元政暗地腹诽,这话他可不敢当面讲出来。

    “这样啊,幸会幸会……”日清和尚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贫僧不知过错在何处,所以井泽殿说的‘认错’,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了。”

    井泽赖俊的脸色顿时僵硬起来。

    这和尚,真是该抓啊!

    犹自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井泽赖俊也懒得废话,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好歹!”之后,挥挥手让士兵们押着和尚返程。

    小笠原元政轻叹一声,凑上来询问说:“剩下这几个人,应该都是跟随这和尚闹事的中坚人物,百姓当中的刺头吧?这个要怎么处理?”

    “主公倒是没吩咐。”井泽赖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干脆一刀杀了吧,留着都是麻烦,反正就是几个泥腿子而已。”

    小笠原元政皱了皱眉显然不太赞成,但什么也没多说。

    “放开我!”

    “混蛋!”

    “三好家上上下下都不是好东西!”

    六七个被按倒在地上的青壮村民听到这个纷纷挣扎咒骂,竟然没有一个求饶的。

    反而是日清和尚慌张起来,高声急道:“这几个人只不过是我请来做些粗活的杂役,何罪之有?还请手下留情!”

    “呵呵……”井泽赖俊闻言冷笑一声,走到日清和尚面前,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大师这么说,也不是不能放过这些人的性命不过,刚才居然有个无力之辈,敢说三好家上上下下都不是好东西?”

    “小民无知,胡言乱语,阁下大人大量,何必放在心上呢?”日清和尚故作不屑,企图为跟随自己的村民们开脱。

    “那可不行!”井泽赖俊面露凶光,斩钉截铁道:“这人可是把阿波守大人都骂了进去!若不严肃处理,我怎么好意思回去?念在有石山本愿寺的大师求情,就姑且饶了他的小命刚才是谁敢乱骂的,他的舌头耳朵鼻子,我都要割下来,让他自己吞下去!”

    “还请……”日清和尚还想再努力一下。

    但井泽赖俊已经没耐心废话了,挥挥手让士兵堵住和尚的嘴巴,绑起来扛走了。

    然后亲自拔出匕首,面目狰狞地向刚才骂人的村民走去。

    ……

    “对不起啊,日清大师,我拦不住祖父,好几个乡亲都被拷打了!”这时,远山和叶正好眼角含着泪朝着破庙的方向小跑过来。

    然后她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呆住。

    紧接着眼前又出现大队打着三好家旗帜的人马。

    还有个绑起来堵住嘴的僧侣,被士兵们扛着走,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身份是可想而知的了。

    远山和叶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手中准备给日清和尚送过去的干粮和换洗衣服跌落于地。

    井泽赖俊骑在马上遥遥看见田野中忽然出现一个青春靓丽的活泼少女,心里略有些火热。

    但仔细看去,那少女的衣饰梳妆明显是有钱人家,八成是三好家某个武士的女儿,而非农家闺女。

    既然是同僚就不好意思动手了,何况还有个小笠原元政跟在身边呢。

    于是井泽赖俊只是吹了个口哨,调戏了一句:“哪家的大小姐跑到这荒郊野地来?偷偷见情郎吗?”

    说完他自己哈哈大笑,士兵们也都哄笑起来,欢快着凯旋而归。

    “赶紧回去复命吧!别忘了我们还要封锁违法的寺院,驱逐犯罪的僧侣呢!”说起这个井泽赖俊满面红光,垂涎欲滴,显然对这个“抄家”的美差非常期待。

    小笠原元政皱着眉提醒他:“井泽殿可别忘了,主公的指示是,仔细清查领内的寺院,其中确有聚众作乱行为的,才加以封锁和驱逐……”

    “……那是当然记得的啦!”井泽赖俊愣了一下之后,连忙义正辞严地点头,“我一定会好好用心,不放掉任何一个坏人的!”

    小笠原元政听了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兜兜转转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这三好家,怕是要完。

第八十七章 阿波法难(中)

    元龟四年(1571年)正月二十八日,和泉的岸和田城里,完成了日常政务的平手秀安坐在书房之内,接待两名意料之外的尊贵客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分别是石山本愿寺来的下间赖廉,以及真言宗高野山根来寺的杉之坊照算,还有临济宗妙心寺派的虎哉宗乙作陪。

    二位高僧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什么?三好家居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唉!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听闻了来者的叙述之后,平手秀先是一脸震惊,继而拍案而起,痛心疾首地仰天长叹。

    仿佛他真的是刚刚听说这件事情似的。

    下间赖廉尽管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但于人心的险恶还是欠缺认识,没有看穿这份演技,相信了对方的表态。

    于是这位三十五六岁的高僧神色稍缓,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偈,定了定神,继续说到:“这个日清……乃是贫僧座下最为好学的弟子,一向是谨言慎行的,所以才放到外地去主事,怎么可能聚众作乱的事情呢?我看其中定有些蹊跷。”

    “唉……”平手秀叹了一声,试探性地提问到:“据我所说,三好阿波守(长治)此人,少年气盛,性子有些急切,或许是令徒无意间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吧?”

    “……这种可能性倒是不能完全否认。”下间赖廉想了一想,微微点点头,但随即又皱起来眉头:“就当是如此吧!那治他一人的罪即可,若是证据确凿,我们石山本愿寺也没有什么话说。可是现在居然扬言要驱逐日莲之外的其他所有宗派,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太荒唐了!”特意被叫来陪客的虎哉宗乙似乎也是刚知道这个事情,显出不加掩饰的气愤,“聚光院(三好长庆)的灵柩还放在临济宗的寺庙里供奉着呢!三好阿波守这么做,简直就是……哼哼,恐怕是有数典忘祖的嫌疑吧?”

    “咳咳……”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杉之坊照算清了清嗓子,帮腔到:“我看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家情况贫僧不清楚,但我们真言宗在阿波一国传道已经数百年了,承蒙信徒们布施,算是有些财产的,说不定三好家就是盯上了这些!”

    “各位说得甚是。”平手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既然如此,趁着还没生出大乱子,我们赶紧派人对三好家警示规劝一番吧。弘扬正法,纠正邪道,乃是大义所在,民心所向,我平手家一定会鼎力支持的!”

    “多谢刑部大人了!”杉之坊照算深深鞠躬施礼,语气诚恳地恭维道:“在这南海道诸地、濑户内海沿岸之地,有了您的首肯,那肯定是事半功倍的。”

    “此言有理。”下间赖廉也表示了赞同,“仅凭我们方外之人,想要约束三好家,实在有心无力。神佛的尊严,唯有依靠平手刑部才能得以维护。”

    一向宗是这次直接收到打击的对象,而真言宗则是阿波国内占有率最高的宗派,所以这两个势力都对三好长治的行动十分关注。

    而虎哉宗乙多少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临济宗的受众主要是以高层武士为主,对四国的重视程度没那么高。他特意提议说:“贫僧觉得此次需要彰明一个态度,只是抵制三好阿波守的胡作非为,并不是要对日莲宗开战。”

    “说得不错。”平手秀表现出十分赞同的样子,“就请虎哉宗乙大师,您亲自往京都、奈良、比山等地走一趟,与天台、华严、净土等各宗派的法友们沟通此事。可千万不要让人以为我们是仗势欺人啊!”

    众人尽皆点头称是。

    正要接着商量如何与跟三好家交涉之时,忽然书房门外窜进来一个五短身材健步如飞的武士,急匆匆走到平手秀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

    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平手家的目付总管服部秀安。

    平手秀听得色变,挥手吩咐道:“赶紧将这个消息向在座的各位高僧通报一下!”

    “是。”服部秀安答了一声,起身应上几道或期盼或忧恐的目光,朗声道:

    “方才,留守阿波上樱城的汤川殿送回了紧急密函,信中说三好家于前天下午,已经开始派兵围剿庙宇,驱赶僧人了!一天之内,就有三座寺院被焚烧,五座寺院遭到劫掠,死伤的僧侣和信众至少有三百五十人……”

    “可恶!竟敢如此!”下间赖廉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我一向宗上下,定要让凶手尝尝神佛之怒的后果!”

    “这这……这是佛法的灾难啊!”杉之坊照算惶然失色,慌忙间伸手拉住平手秀的衣角,“刑部大人,事到如今,不出兵的话,怕是不能平定阿波法难!”

    “到了这一步,确实是必须做好动武的准备不可了。”平手秀缓缓点了点头,接着又询问道:“本愿寺和根来寺若派出僧兵的话,我会提供一定的方便。”

    平手秀表现出来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愿意轻易派兵去四国。

    不派兵,也就意味着对胜利果实没有兴趣,这对一向宗和真言宗来说其实不全是坏事。

    但问题是,没了平手家的军队,僧兵们有能力解决问题吗?

    真言宗是传承日久的老宗派了,一向宗也已经过了四五十年的太平日子,如今他们虽然仍掌握着无数的寺院和众多僧兵,但徒然是守土而已,无力开疆拓土。

    千百年来,武士们相互杀来杀去,稍微疏忽就会倒在血泊里,所以始终保持着新鲜活力。和尚们虽然也尔虞我诈,但失败者一般只是贬谪而非灭族,整体生活环境要温和有序得多。取得富贵之后,僧院高层整体便偏向保守,缺乏内部变革和外部进取的斗志。

    在战国时代,倘若哪家大名敢于进攻比山、石山、高野山,那当然会遭到激烈抵抗。但如果只是在自家领地打击某些宗派,和尚们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对付。

    听了平手秀的建议,杉之坊照算毫无喜色反而颇有些为难:“唉,现在正是春耕,僧兵们都要回家务农……估计,未来两个月之内,根来寺最多能组织一千到两千人跨海到四国作战。”

    “时间真是不巧……难道说……”下间赖廉脸上显出怀疑的神色。

    两个和尚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同时微微点头。

    他们自以为发现真相了:大概三好长治就是趁着春耕,僧兵们无法全力出击的时间点,才会这么嚣张地驱赶僧侣,掠夺佛寺。

    看来,与真言宗、一向宗为敌,是早有预谋的!

    那就更不能让他遂意了!

    财大气粗的下间赖廉立即慷慨解囊:“石山人口比不上高野山,这农忙时节,恐怕连五百人都派不出来,发动当地一揆,也未必能起到很好的效果。但我们愿意拨出五千贯军资金,支付给愿意出兵协助的朋友。”

    本愿寺占据了土地肥沃人流稠密的中枢地域,五千贯是不在话下。

    而作为“穷人”的杉之坊照算,只能跟着说:“那么我们就拿出三千石大米来,作为出征的军粮使用吧!此外贫僧会劝说相熟的纪伊国人众尽量参与。”

    下间赖廉亦接上话头:“贫僧也会要求纪伊、和泉、摄津等地的信众贡献力量。”

    两个高僧一唱一和,虽然也隐约交锋,但总体是希望平手秀能出兵办事。

    看来即便是本愿寺中的铁杆鹰派下间赖廉,也没有足够信心在春耕的同时跨海作战。

    农忙时期出征,确实是很麻烦的事,防守的一方还好说,随时打完随时就能回到田地,进攻的一方征发民兵参与远征的话,势必要长期离开田地,以至于耽误生产。这显然会大大影响秋季的粮食收入,还很有可能会激起民愤。

    雇佣浪人和佣兵是个临时解决办法,但浪人各方面都不太可靠,而做佣兵生意的铃木土桥之辈本身也是半农半兵的势力,同样会受到季节影响。

    所以一般来说,春耕秋收的时候,大名都是各自整理内务,不会挑起合战的。

    除非是

    “我平手家中,除了鄙人的亲卫之外,尚有七个备队正在待命,共计约二千九百人。”平手秀假装不经意地透露一下实力,“不过其中有两个备队是全新组建的,还未经过考验,让人有些担心……”

    “以平手家的三千劲卒为核心,再尽量征召一些部队,达到八千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杉之坊照算急道,“足以压制三好家了!!我看三好阿波如此倒行逆施,不会有太多家臣跟随的他!”

    他心里是当真着急了,也顾不上对方是否有漫天要价的嫌疑。

    真言宗在阿波国境内,建设了大小寺院二十几座,每年向高野山上贡的献金,有七八百贯之多,这对于根来寺来说,可不是小钱。

    给三好长治一两个月时间,他说不定会把寺院全都夷为平地,到时候再怎么报仇,损失也弥补不回来了。

    下间赖廉倒是更敏感一点,隐约觉得平手秀的言行有些蹊跷。

    其实一向宗在阿波全境只有不到四处据点,僧人加起来不满半百之数,利益关系是很浅的。

    可是,这次“法难”当中他们被打脸得太厉害了,不找回场子心里终究不服。

    况且还涉及到自己的嫡传徒弟呢!

    此时,作为老戏骨的平手秀则是竭力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场,忍得十分辛苦。

    因为当下的情况,比预想中最好的结果还要更有利。

    一向宗和真言宗的大人物都是火急火燎的,等着自己开条件,这等好事太令人欣慰了。

    三好长治那个糊涂蛋,意料之外的愚蠢啊,以他这点实力,居然胆敢打破世俗势力与宗教领域之间的微妙平衡。

    而且表现出来的态度比信长还要激烈。

    这么好对付的敌人,真想再来一打啊。

    “鄙人对此事的后续处理有个建议,请两位大师斟酌……”

第八十八章 阿波法难(下)

    经过一系列不可告人的密室交易之后,平手秀于二月初二向三好长治递交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谴责对方欺辱僧侣毁坏寺院的罪行,而后进兵征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麾下的亲卫及旗本,共计脱产士兵二千九百人,担当此战主力;不用在农田上讨生活的海员,计有水军众一千二百人,负责海路运输;以免税条件,自愿承担全天候军事义务的国人众一千七百人,作为辅助兵团。

    虽然是农忙时节,但平手家仍然动员了六千人的部队。

    阿波守将汤川直春、赞岐守将铃木重秀、伊予守将河田长亲均接到命令,要求对遭难的僧侣加以庇护,三好家的贼子若敢追到城下就坚决还击。

    当然,后两者就是意思意思。

    同时纪伊的高野山根来寺拿出三千石粮食与八百名僧兵助战,石山本愿寺则是派了三百名铁炮手,又承诺五千贯礼金,并号召各地信众自发参与行动。

    响应这个号召的人不少。许多十人左右的小规模团队聚集在了下间赖廉身边,甚至有不少一人一剑的独行客。

    唯一一个值得一提的名字是播磨国人三木通秋,他不顾耽误春耕,也无视浅井反对,率领四百三十人自带干粮加入“护法”大业。

    这确实是个足够虔诚的真信徒。

    土佐的长宗我部元亲想必很愿意有机会再次杀入阿波,但他的部队组成以“一领具足”为主,在农忙时期是完全没有办法打仗的,只能是吆喝两声尽尽心了。

    虎哉宗乙受了委托,以临济宗妙心寺派传人的身份,在京都一带展开活动,拜访朝廷、幕府、寺社、商人等等,揭露敌方暴行,宣扬此战的正义性。

    目的是要告诉天下众人

    并非是平手家出尔反尔违背停战协议,而是三好家做出了骇人听闻的罪孽,刑部少辅大人无法袖手旁观,只能带着巨大的悲痛和惋惜发起战争了。

    其实虎哉宗乙内心觉得此事多此一举。

    阿波的三好长治,享受了前人们的“遗产”,外交声望基本是负数的,打他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但是平手秀爱惜羽毛,要求必须得有这么个光明磊落的流程,虎哉宗乙也不值得为这种问题而争论,照办便是了。

    联军磨刀霍霍,张牙舞爪,三好家却似乎是睡着了一样,迟迟没给出回复。

    直到初六在阿波国南岸登陆,平手秀都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只是在上岸后的几个时辰之后,收到了一封仓促的书信。

    可是,三好长治并没有求饶或者诡辩的意思,反倒是气急败坏地诅咒谩骂,声称“阁下两面三刀阴险狡诈,无恶不作陷害忠良,日后定然会遭到天谴的!”

    似乎是把平手秀当作是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了。

    这完全是信口雌黄捕风捉影。

    刑部少辅大人光风霁月清者自清,对此不屑一顾,秉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风度,将信使礼送出境。

    至于庆次趁着没人注意踹了那个使者的屁股,让他摔得七荤八素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主君指使的。

    细微末节,不足详述。

    总而言之,得到了一向宗与真言宗的支援之后,平手秀在阿波南部的小松岛地区构筑了临时军阵,并开始听取敌情,考虑进兵策略了。

    战时军议情况紧急,信息来不及经过整理,所以负责通报的是接替了中村一氏职位的石川五右卫门。他对自己的初次演出十分重视,以至于有些过度紧张,本来就是个文化不高口才平平的大盗,这下更加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了。

    幸好还没到达不知所云的程度。

    勉勉强强还是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的。

    “三好家总计有三千五百人分成了三路,现在已经劫掠烧毁了超过十处的寺社……其中离我军最近的是……真言宗的玉龙寺还在抵抗,明晨出兵的话也许能及时救出来……应该不会冒出来更多敌人了,四国的百姓也一样是在春耕当中……三好阿波(长治)目前仍在胜瑞城中,尚未作出意料之外的后续反应……目前还没有高级别的僧侣被公开处刑,不过混乱中好像死了两个……阿波东部的春耕似乎受到很大影响,今年冬天可能会有很多百姓被迫沦为盗贼……敌军内部明显有很大的分歧,胜瑞城一个侍卫说亲眼看到三好阿波(长治)与十河隼人(存保)又吵了一架……所以属下以为三好家不可能再发动有效的动员了……汤川殿在上樱城庇护了一些天台、临济、华严等宗派的信徒。真言宗和一向宗似乎各自展开了反抗并且已经打了几仗……另外属下亲口听到好几处的下层武士说:还不如直接投降平手军算了,或许可以利用……还有一处感应寺大概也还在抵抗……”

    石川五右卫门说着说着渐渐就放弃治疗了,不再有意去追求条理性,而是流水账式的叙述,然后反倒是自如了很多。

    反正没在外人面前丢丑,平手秀不以为意,笑着说:“五右卫门啊!有空去和泉找些文学礼法的老师,稍微练习一下吧!顺便给自己取个好一点的名字。现在你已经是八百石知行的武士了,在下属面前可得有个样子。”

    接着回到正题,低下头去,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侦查情况还是不错,示意图画得很细致。”

    正如石川五右卫门所述,三好长治只有三千五百人,都轰轰烈烈投入到“查封不法寺院驱逐有罪僧侣”的活动当中,兵分三路没有聚在一起,又没有继续发动征召的能力……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需要考虑的只是用什么姿势而已了。

    平手秀手指在地图上划了几道,思索片刻,向另一侧的多罗尾光俊提问到:“真言宗的杉之坊,一向宗的下间,现在何处?”

    “详细情况没有得到确认……”多罗尾光俊做出保守的回答,“表面上看,应该分别在神山和那贺川指挥信徒们与三好军作战。”

    “可有听说他们战况如何?”平手秀追问。

    “已经派人去实地查证但还没回来,目前的确只有一些听说的消息。”多罗尾光俊略有些窘迫,“有的人说三好军大胜,也有的说信徒众惨胜,而且有很多不合情理之处,所以属下就没有禀报……不同说法之间矛盾太大了,甚至有人说几万信徒被杀,这怎么可能呢?四国岛上才多少人……”

    “嗯……”平手秀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嘴角飘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诡异笑容,喃喃自语道:“不管是三好军大胜,还是信徒众惨胜,共同之处在于,真言宗和一向宗发动起来的民众一定是损失惨重了。”

    家臣们感觉到主君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皆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扰。

    从图示上看,三好家兵分三路之后,应该是有两队人马分别撞上真言宗和一向宗的抵抗军。

    信徒们虽然人数多士气高涨,然而缺乏装备,又没有统一编制,输给少量的精兵也很正常。阿波三好家的部队不格外以战力见长,但也并非孱弱不堪的老弱病残,对付老百姓应该还是够的。

    还有一支不足千人的敌军,倒是离己方不远,半日可达,适合用来开刀。

    也可以选择先去支援信徒众的抵抗,如果目的是取得真言宗和一向宗的好感,就应该这么去做。

    只是,平手秀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处在农忙期,三好家不可能保持太多的兵卒,已经有三千五百人在外面烧杀抢掠了,那他老家胜瑞城,还能剩下多少人呢?

    不如擒贼先擒王,直接一举拿下三好长治本人。

    这样才能掌握最多的主动权。

    万一后面发生什么变动,三好长治亲自上阵不幸战死,或者转移过程中被僧兵擒获,又或者见势不妙逃亡境外,那就不太美妙了。

    放弃野战消灭敌方有生力量的机会,而选择直接攻城,从军事角落看,是有些不可思议了。但军事只是政治的延续,达成最终的目的才是最要紧的。

    一念至此,平手秀果断向身侧的木下秀长发出指令:“小一郎,通知伊奈忠次,让他计算一下,补给线能否支持我军立即启程前往胜瑞城,若是不能支持的,又需要多长时间调整。听说那个长束正家极为精通算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是。”木下秀长为人质朴,没考虑话中的意思,而是老老实实地领命去做。

    旁边的小西行长倒是听得入神,转着眼珠子思虑了一会儿,上前半跪倒地,建言道:“主公,莫非是要长驱直入,攻打胜瑞城吗?属下以为,胜瑞城里最有价值的无非是三好长治本人了。若我方大军前往,三好长治很有可能会感到恐惧,从城中潜逃,那么要抓他可就变成大海捞针了。”

    “你是说……”平手秀立刻领会了意思。

    “主公真是一眼就把属下看穿了……”小西行长假模假样地恭维了一下,接着说到:“不妨只派一支小部队,收起显眼的旗帜,趁夜里赶到胜瑞城下。若是城中确实空虚,就直接杀进去。若是城中尚有守兵,就偷偷看好后门,防止敌酋潜逃。”

    “嗯……说得不错。”平手秀闭目捋须,点点头表示同意:“那么……此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让三好长治活着!”

第八十九章 小西行长的功名心

    伊奈忠次估算之后认为大军不宜在这时离开方便补给的海岸,至少要等两三天时间,第二批补给运输过来以后才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于是平手汎秀从谏如流,同意了夜间突袭的提议。

    小西行长得到了临时授权,负责制定计划,挑选人手,组织队伍,并且要作为军监与士兵们一道前去作战。

    这是个非常令人羡慕的职位。

    本身不需要承担军事指挥的责任,只需确保前线将领切实执行了总大将的部署,加上没有杀良冒功即可,若是能有值得一提的表现就能获得高额度的加分。

    山内一丰便是作为军监时连续三次合战冲锋陷阵斩下了敌方要员的首级,方才被提拔为旗本第五备队的备大将。

    身为主君的侧近,天然会被小兵卒们视作是“总大将的代言人”,一言一行都有深远的影响力,倘能不避雨矢身先士卒,对于士气是极大的鼓舞。

    前提他是确实是有些武勇,也具备不错的军事素养和统御能力,否则只是徒然送命罢了。

    于是早就了“侧近众”当中的第一个出人头地的榜样。

    对此小西行长颇为艳羡,一心想要取得比山内一丰更高的地位。

    虽然小西只有十八岁,而山内也才年二十六。显然野心并不受年龄的限制。

    二十八岁的堀尾吉晴和三十一岁的木下秀长就一向比较矜持和淡薄。

    得到授权之后,小西行长仔细考虑一下人选问题。

    外地人,商人之子,年纪又轻,难免为人所轻,这点自知之明必须要有。所以自尾张时代就出仕平手的宿将拜乡家嘉、本多正重、加藤嘉明等,未必会给面子;剑圣之徒疋田景兼性素清高,外温和内倨傲,也不用说;山内一丰倒是老熟人,但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隐有相互竞争的意思;思来想去,只有两个新设备队的备大将是可以拉拢的。

    美浓浪人加藤光泰,以前在斋藤家领兵千人,颇有武名,目前知行千石,被任命为第六支旗本备队的大将。三好降将香西长信,往日曾统率二千足轻,久经战阵,作为“马骨”领有五千石,在岩成友通担保与力荐之下,得到第七备队指挥官的位置。

    还有个近期投靠过来的甲贺上忍多罗尾氏,领着极高的俸禄待遇,但并没有显出比中村一氏、石川五右卫门高明在哪里。可以请他额外派些忍者四处行动,干扰敌方的耳目。

    理论上,此三者都缺乏根基,需要正名。

    小西行长略加观察,见这两支备队军容士气尚可,下定决心,与加藤光泰、香西长信、多罗尾光俊等作了私下沟通后,紧急构思了一次奇袭的编制。

    整个过程只花了一个时辰,赶在晚饭之前就完成了。

    平手汎秀听了回报笑了一笑,提问说:“加藤、香西两备,只有八百五十余人,不嫌略少吗?”

    小西行长慷慨道:“兵贵精不贵众,夜袭之时,杂兵太多反而形成拖累。”

    “说得好啊,哈哈……”平手汎秀缘由不明地轻笑起来,吩咐说:“要记住了,若是有机可趁就一句把胜瑞城拿下来,若是找不到破绽就先潜伏盯梢,注意敌方总大将是否有转进的姿态。倘若没拿下城,反而惊扰了三好长治,令他逃亡至境外,那可是有过无功的!”

    “是!谨遵主公所命!”小西行长肃然半跪。

    “去吧!”平手汎秀稍微抬了一下眉毛,挥了挥手。

    于是小西行长领命而去,将临时别动队组织起来,令士卒们提前用饭,收敛旗帜,遮挡家纹,脱去重甲,轻装上阵。

    悄然行军三个半时辰,数次与逃难者或溃兵擦肩而过之后,通过比对地形,观察显眼建筑,可以确认是到了胜瑞城的边上。

    此刻天色已晚,看月亮的方位,大概是在丑时和寅时之间了。

    小西行长自告奋勇,主动提出去城下侦查。

    上娥眉月,光芒微淡,可见度很低,他带着四个亲信,俱都裹着黑袍,保持着相当高的关注度,轻手轻脚疾行了几百步,自认为是不会被发现的。

    然后面前便逐渐出现建筑集群。

    四周一片安静,见不到任何提着灯笼火把的巡逻队伍。近看城下町略微呈现出破败迹象,大约是受到“法难”的影响,生意没法做下去。再抬头向上望去,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似乎也不多。

    毕竟是敌人的地盘,小西行长不敢太托大进入街町,而是隔着二十步远,悄悄绕着走了大半个圈子。一番观察下来,总共只发现了五处亮着火光的地方。

    胜瑞城是三面环水而建成的平城,没什么险要地势可守。城郭的周长是一百六十间(约290米),再加上城下町,规模也大不到哪里去。

    “按每处灯火十人计,外郭的守兵至多就是五十而已,如此推算城中总战力恐怕不过三四百人,抓住机会的话,绝对有机会一举拿下。”小西行长自言自语,做出了如此判断。

    唯独值得忌惮的是,城墙除了北面为平地之外,剩下三个方向都是江河。现在平手军的别动队暂时是在不远处休整待命,想要摆开合适的阵型,必须要跨过至少一道水流才行。

    而附近的水流最狭窄的位置,也有八到九间之多(145米到16米),趟过去倒是问题不大,只是近千人在这,水性可不一定都很好,不管是涉水强渡还是临时搭建浮桥,总归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这可不比徒步潜行啊。

    至少得往外绕开个一点距离,再悄然渡河,才能保证不被发觉。

    然而会耽误不少的时间……抬抬头看看天,一个时辰之后天估计就蒙蒙亮了吧,那时候再进攻可就算不上是夜袭了。

    也不是第一回来四国了,这个问题本应早就想好的!若是提前考虑到河流的影响,制定更科学的路线不就没这个问题了?

    ——小西行长颇为懊悔自责。

    甚至心里隐约产生了“难道我真的不如山内一丰那小子”的怀疑。

    其实他已经表现的够好了,指挥一支十六世纪的部队,夜间奔袭了三个多时辰,途中基本没有掉队,大致也到达了目的地点,做到这一点足以称得上将才。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具备无缘由的自信,甚至到了狂傲的程度,万事都会近乎偏执地追求完美,一旦稍有差池就会强烈不满。

    一愣神的功夫,忽然身边有个亲信“咦”了一声,然后轻呼道:“你们快看西北方向!”

    小西行长下意识循声望去,远远望见一堆星星点点的光源在缓缓前进。

    这就奇怪了。

    平手军不大可能再派出第二支别动队的,就算派了也不可能从西北方向出现。

    一向宗和真言宗的门徒众反败为胜打上门了?没道理这么快。

    那只能是——

    三好长治得知平手大军前来,惊惧万分,慌不择路地命令麾下国人豪族加紧出兵保卫胜瑞城,然后当真有些许忠臣日夜兼程的跑来救驾了。

    这或许是个机会!

    小西行长一言不发,挥手示意亲信们跟上。

    众人很有默契,不需要解释便大致知道了意思。

    一主四臣五人,弓着身子,借助河边的水草的掩护,往西北方向悄悄摸了过去,走到接近对方大部队的位置。

    借着对方的旺盛火光,耳聪目明的小西行长从旗帜上看出来五个家纹。其中有一个是三好家庶族的小笠原氏,还有一个是阿波有力豪族堀江氏。另外有一个看不太清的估计是三好家谱代的伊泽氏,至于剩下两个辨认不出也无关紧要。

    “看这队伍,士气不高,行动缓慢,甚至连斥候都没派出来,可见军容实在不怎么样。待会儿他们接近了城墙,要先核验身份,让守将打开城门,再逐一进去,流程肯定会花上很多时间。到时候只需要……对了,织田家的美浓人不是都挺喜欢念叨那个什么‘竹中一十六人夺城’么,今夜完全可以效仿一二……”

    小西行长心下敲定了方案,眼中不自觉露出寒芒。

    紧接着向后挥了挥手,领着四名亲信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

    起初是弯下腰屏住呼吸在草丛里摸索着潜行,生怕露馅;走了一二百步,方才加快了脚步,不再顾及踩到地面的轻巧声响;又过了一会儿,通过星象和河流方向确定了位置没错,便大踏步往回奔跑了。

    必须得要抢在敌方增援部队入城之时,率领精锐武士,混杂在期间发起行动,才能达到出其不意,一举入城的效果。

    此外还得让其他人绕到城的四面去,及时举起火把,营造出千军万马来围攻的架势,令三好长治不敢出逃。

    当年竹中半兵卫十六人半夜夺城时没能捉住斋藤龙兴终是憾事,那并非指挥失误的缘故,而是因为岐阜城——当年还叫稻叶山城是个规模极大的山城,指不定哪儿就有密道,实在不可能全部封锁住。

    但胜瑞城可没那个条件!

    竹中半兵卫做不成的事,我小西行长未必办不到。

第九十章 不知所措的小人物

    小笠原元政重重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勉强让自己精神起来,以免在部下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他并非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内心深处的忧虑是无法完全掩饰好的,脸上总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五个家族,从农忙时节里挤出了六百多兵力,披星戴月送到胜瑞城里去当援兵,抵御平手秀的入侵。这份忠心当然值得嘉奖,只是目前看来前途很不乐观。

    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层家臣,小笠原元政一直不温不火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从来没有多余的想法。他无法与捏造罪名烧毁佛寺,借抄没之机大肆劫掠的井泽赖俊同流合污,但也不敢去检举揭发那个得宠的无耻小人,索性伪称老母病危,请假离开岗位回了老家,企图躲过这波风头。

    没想到,这破坏庙宇、驱逐僧侣的行为,居然引起轩然大波,被定义为“阿波法难”,引起鼎鼎大名的平手刑部大人发兵讨伐。

    三好阿波守(长治)想必是吓得不轻,一连发了四道命令,让各地国人豪族组织部队来到胜瑞城汇合,共同御敌。

    于是,作为忠臣的小笠原元政,带上兵卒,去而复返,马不停蹄,与周边几家邻居一道出发,积极响应号召。

    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次大概成了少数派。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还能火速赶去支援的家臣,恐怕不会有多少了。

    重视信仰的传统武士们,无不对三好阿波守的荒谬行为感到愤怒,尤其以无辜躺枪的真言宗信徒为最。还有不少贪生怕死的人畏惧于平手刑部的智将之名,经历过上次的失败之后,已经没有与之对阵的胆量。

    小笠原元政当然也思考过,要不要另谋出路。

    可想来想去始终没个头绪。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按照行为惯性,服从了上级的命令,走在前往胜瑞城的路线上来。

    我这个迟钝的脑子,看来命中注定就是当个愚蠢的忠臣吧!

    索性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下定了决心,不再思虑旁骛。

    怀有如此觉悟的小笠原元政,步子还算是很轻快的。

    只是始终觉得自己的眉宇之间,有一股不吉利的丧气萦绕不去。

    或许是多心了吧。

    经过连续五六个时辰的行军之后,胜瑞城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小笠原元政舒了一口气。不管最终结局怎么样,至少进了城之后能享受到装满温水的浴桶和纯白米做的热年糕,如果战事没那么紧急,说不定还能偷偷喝一口烫过的清酒,再找个年轻姑娘放松一下。

    就算明朝便要战死,也不妨碍今日的享受。

    作为武人生在乱世,本就该随时随地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难道还指望七老八十才善终在病床上吗?

    心中如此想着,小笠原元政稍觉振奋,加快步伐轻车熟路地走到城门下,高高举起了火把,对着门楼上喊着:“我是小笠原元政,奉主公之名,带领士卒来增援!请里面的同僚赶紧来开门吧!”

    漆黑的夜里,他只举着一支火把,便如同白昼一般地行动自如。

    五家国人豪族结伴上路,彼此间并没有什么隶属和统御的关系。但一路之上小笠原元政是做事情最干净利落的,隐约就被视作了领头人。

    这是因为多年以来他长期担任在胜瑞城轮值,执行过无数次夜间巡守的任务。这方圆几百步的场子,就跟自家卧室一样熟悉。

    小笠原元政连喊了三次,就不再开口,而是静静站立,耐心等待。

    城上立刻有火光的迅速地移动,伴随着轻微人声作响。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中气不足的应答声:“是小笠原殿吗?请您稍等,我要派两个人下来核验了身份,才可以开门。夜间不得不格外小心,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理当如此。”小笠原元政对这一套流程当然十分清楚,淡定与城墙上的守将对答了几句,而后转身对后面的队伍挥了挥手,解释道:“估计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进城,大家先原地休息休息吧,饿了的可以先吃点干粮垫一垫。只是不要躺在草地上睡过去!也不能脱离开自己的队伍,番头和组头们要管好士兵!”

    “好好好!”

    “这一路赶得,累得够呛……”

    “哎呀可算有这话了。”

    这个命令得到了充分贯彻。

    于是在行军阶段还挺像是那么回事的军容,顷刻间彻底溃散无遗了。

    精神好的三好成群坐下来借着火光闲聊,状态不佳地就彼此背靠着背打盹。大部分番头、组头们并无维护秩序的动力,放任士卒肆意妄为。

    此时倘若有人开小差逃回老家,估计都不会被发现。

    小笠原元政见状觉得不妥当,可是刚说出嘴的话又没好意思收回来,只能期待城里的同僚们能加快一点进度,早日完成工作把大家伙都接进去补觉。

    不过……

    自从筱原长房被诛杀,其同党或贬谪或流放之后,整个三好家的上下官吏的办事效率就下降了好几个档次,这一点他心里也是清楚的。

    唯有闷闷不乐地同自己较劲了,途中几次想站出来整肃一下却都是欲言又止。

    没有正式名分,又不具备旧日威望,出这个头怕不是要自取其辱。

    就这么乱糟糟地等了大约有一刻钟的功夫。

    期间小笠原元政似乎听到侧面的河流中有些动静,只以为是自己错觉,没放在心上。

    一刻钟之后终于有三名外表精装干练的武士通过吊绳从城里下来,辨认了一下五家国人豪族的身份,又检查了必要的书状和旗帜上的家纹。

    这才得到放行。

    此时有少数眼尖的人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进城,还有些聊天扯淡入了神没注意到的,更有倒在地上发出呼呼鼾声的。

    小笠原元政深觉得在胜瑞城的人面前丢了脸,扯着嗓门一直吼,举着火把前后奔走,又让其他武士们如此效仿,才渐渐把士兵们拉起来。

    初春的深夜天寒地冻,愣是忙出一身汗来。

    但好歹是终于能进城。

    现在小笠原元政只觉得能顺利进城就好,其他一切吃饱了东西补足了觉再说,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想管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并不顺如人意。

    正好走到门口的时候,后面的队伍中,忽然传来吵闹冲撞之声。

    起初还觉得不值一提,走了一会儿觉得是越来越激烈了。

    小笠原元政大为皱眉:“他娘的,刚才还磨磨唧唧的半天不肯动,现在又抢着要先走?搞什么名堂……”

    一转过身来,正要谩骂,忽而一愣。

    好像不太对劲。

    几十只火把照耀之下,感觉到

    士兵们的人数,似乎凭空多出了数百?

    而且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生面孔,并不像是急着挤进城分配个好铺位的感觉,反倒更像是要攻打城池的画风。

    莫非是……

    “敌袭!敌袭!”

    小笠原元政还没彻底想明白,就听见身边有同僚神情紧张地大喊大叫出来。

    他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只感到忽然有来历不明的武士脚下生风的急速奔过来,从自己身侧冲了过去。

    然后小笠原元政反应不及,被撞到地上翻了个滚。

    火把也捏不住脱了手,飞了几步远,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立即猛烈燃烧起来。

    接着开始有人发出作战的吼叫:

    “三好家的穷途末日就快到了!我们不要跟着陪葬,夺下此城,生擒三好长治,献给平手刑部,可以换取黄金一千两!”

    啥?到底是什么情况?

    究竟是敌袭还是叛乱?

    小笠原元政一时懵了,甚至都忘了翻身爬起来。

    刀剑碰撞、血肉横飞,惨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地从四面传来。

    虽然都不知道是谁在攻击谁……

    顷刻间猛地有城里守将开始高声大喊发出指令:“是小笠原元政把敌人带进来的!他肯定已经叛变了,今夜来的人多半都有问题,格杀勿论!”

    “没错没错!放弃外郭,坚守二之丸!”

    “小笠原元政这个王八蛋,老子早看出来他有问题!”

    这?

    这……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小笠原元政下意识发起了否认三连。但懦弱的声音完全被兵戈厮杀的背景所埋没。

    最绝望的是……

    不知怎么地,这混乱不堪难辨敌我的战局之下,茫然之间见到,老同事大屋重定与其兵卒,莫名其妙就带着诧异的神情出现在边上,开口感叹说:“小笠原殿,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小笠原元政涨红了脸,拼命想从喉咙里挤出字来,却是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只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也不知道该不该拔出来。

    那大屋重定倒是没看到这些,而是转又讪笑两声,鞠了一躬,高声道:“这么好的买卖,请您务必带我一个!其实老子对三好家早就他娘的很看不惯啦!”

    小笠原元政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表情。

    也许,只要呵呵就好了。

    正好有个耳聪目明的亲兵凑过来附耳说:“主公,城外好像忽然四面都亮起了火把灯笼,看上去至少有二三千人,还大声喊着口号,说什么‘平手军护法讨逆而来,降者皆可免罪’之类的话,咱们……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第九十一章 迫降的守军

    听了亲信属下充满暗示的话,小笠原元政心中一片空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内心深处他是不想当叛徒的。可现在就算有心要做个忠臣,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以前三好家从来不缺发号施令的人聚光院(三好长庆)老殿下自不必说,统领阿波一国的妙国院大人(三好义贤)亦是能谋善断,再下还有安宅、十河、松永等等,下面的人,只需要坚决听从命令,等着战胜之后分配利益即可。

    如今却连三好长逸、筱原长房这样的人都没了,稍微出点事情,还真是没人能站出来力挽狂澜的。

    小笠原元政不知所措,但不知不觉身边却聚拢了不少人,野心辈以为他当真是勾结平手家的带路党,想趁着机会飞黄腾达来着。

    一番犹豫,城内渐渐起了火,并响起铁炮轰鸣的声音。

    忽而一声破空之响,刚才附耳说话的亲兵“啊”的惨叫一声,扑倒于地。

    竟是被流弹击中了脸庞!

    小笠原元政瞪圆了双目,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哪里来得及?

    只眼睁睁地看到,鲜血和碎肉溅到自己脸上。

    甚至有一些飞进了嘴里,让人感受到苦涩的咸味。

    仔细一看,二之丸内的守兵,似乎是在墙的后面,对着外丸的人进行无差别射击!

    跟了自己十多年的伴当,尸山血海都爬出来了,今日竟然死在友军枪火之下!

    顷刻间小笠原元政也产生了一丝“要不然干脆反了算了”的情绪。

    旁边的大屋重定则已经抽出了刀,怒骂道:“这群混蛋,老子本来还在犹豫,现在倒可以下定决心了,我们也要还击!也向城内射击!”

    小笠原元政猛然一惊,既不附和也不阻止,而是赶紧找了个有掩护的墙角蹲下,再左右环视。然后他发现许多人也像自己一样逃散躲藏起来了,但也有不少人已经在向城内还手的。

    其中想必是有平手家的奸细混进来,但那些往日同僚是怎么回事?事先就已经被买通了?还是临阵见势不妙就倒戈?

    原本以为,时节如此艰难,肯响应号召来胜瑞城,都是铁杆忠臣来着……今天这么一看,倒有不少是抱着浑水摸鱼的心态,指望借着主家的倒台寻个前程的!

    这么个紧要关头,闹了半天阿波守(三好长治)大人怎么还不出来?

    正主始终露面,其他能安宁人心的,比如三好笑岩(康长),十河隼人(存保)都被气走或者挤兑走了,这么下去,就算还有些人保持着忠诚,也得不到统一的指挥调度啊。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伴随着弹丸破空飞过的动静。

    间或有人惨叫,但更多是打在外墙或者随意堆放的物资上面,激得烟灰与火光大起。四处燃起的火焰渐渐开始剧烈起来。

    看来二之丸的守兵仍旧保持着战斗力,持续不断地向外发起射击。听这个响声估计得有一百支左右的铁炮。

    在这狭窄曲折的环境里面,一百支铁炮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

    反倒是所谓的平手军,叫嚷得很厉害,但似乎……并没有真的向二之丸进攻?

    看着像是在外丸当中反复来回奔走,却找不到去里面的门似的。

    “他娘的,情况不对呀?”大屋重定本来是想跟在后面划划水混个功绩顺便入城劫掠一番的,不料喊出倒戈口号后,竟然吸引到不少的铁炮,差点便被击中。

    而且说好的小笠原元政来带头“弃暗从明”的呢?怎么不见了踪影?

    如此一想,心下不免生疑喊得倒是热闹,到底有没有真打啊?

    也萌生了几分退意。

    然而往外一看,大屋重定又激动起来,蜷缩起来举刀挥舞,对着左右两侧寥寥十几个部下鼓舞道:“你们看,外面全都是平手军的火把,少说有几千人在,大局还是稳定的!我们绝对没搞错方向!”

    他以前曾是领有四百五十贯的高等家臣,那时手下有**十名足轻。但由于牵扯进权力斗争,涉嫌诬陷忠良,杀害同僚等罪,被剥夺了大部分的知行,如今只是一百贯的中级武士,自然也养不起那么多兵了。

    这便是随时准备改旗易帜的原因。

    然而以前没找到好时机,也不太敢当出头的椽子。

    仿佛是为了映衬此人的推断一样,不多时城门口涌现出来一大波如狼似虎的兵卒,想必是平手军队的后续跟进。

    “如狼似虎”这个描述是猜的,因为夜间实在看不清楚全局,只能从来者的吼叫声中判断,听上去气势还是挺足的,有个精锐的样子。

    “美浓加藤光泰参阵!”

    “丹波香西长信在此!”

    听这话,就知道是有两只新部队到了。

    前面那个倒还罢了,名气止于尾美,附近这片地方没什么人听说过,后面那个名字却引得一片哗然,人心思变。

    香西长信自幼跟随其父,是旧势力细川管领家的大将,与三好家争锋多年,虽然屡战屡败,但却屡败屡战,到了弹尽粮绝的穷途末路才肯归降,在近畿一带素有威名。

    织田上洛之后,他先降了信长,后又在岩成友通劝说下跟随平手,领有五千石知行,一直没担任什么实务,刚刚才被任命为备大将。

    这人的家门在四国岛上很有些影响力,多年前担任过东赞岐代官。

    紧接着又有不明身份的人喊到:

    “岩成友通代平手刑部到此一行!三好家诸君,但有降伏,绝不屠戮!包括三好阿波守(长治)在内!笑岩殿(三好康长)与隼人殿(十河存保)皆已被我平手说服,尔等何必顽抗?”

    嗓音听上去,还真有点像是岩成友通的。

    犹豫不决的小笠原元政大惊失色,一心要做带路党的大屋重定振奋不已。

    按这个说法,三好康长和十河存保都不会站在三好长治这一边了,而且这话是由岩成友通说出来的,无形之间可信度就很高了。

    至少大屋重定的心里,那是宁愿当真的!

    得到了几股援兵之后,平手军似乎开始猛攻了,二之丸的入口门庭处,不断传来铁炮、刀剑和厮杀的噪声,火焰与硝烟夹杂齐下,在这夜空下格外刺眼。

    其实乱糟糟的什么也搞不清楚,完全分辨不出打得怎么样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二之丸里面的守军将外面的人全都视作了目标,不断向外发射铁炮,已经射击了好几轮,在这狭窄的城郭内,打死打伤不少士兵。

    里面敌我不分的乱射,外面看上去有无数平手军围城,于是那些被动牵扯进来,毫无战意的人只能找个不易被注意到的地方抱头蹲防,祈祷不会被波及到。

    对三好家不满的人最多也就浑水摸鱼向二之丸象征性地射箭还击,谁也没杀到被几句喊话就煽动到为王前驱的程度。

    那么,走老走去的那些士卒想必都是平手家的军势了。

    喊杀嘹亮,脚步有力,即便看不清,听了也觉得虎虎生风,肯定是大批主力前来了。

    大屋重定见状,复又起了心思,蠢蠢欲动。

    虽然还没有真的动。

    踟蹰之际,忽然某个方向传来一声轰鸣巨响,震得人双腿发麻。

    接着,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大喊道:“哈哈,二之丸的火药库被引爆了!现在墙已经倒塌,我们赶紧冲进去!”

    听到这个大屋重定按耐不住翻身就要去抢人头。

    却被身旁一人阻住。

    小笠原元政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下意识伸手道:“且慢,好像不太对吧!这真的是内城的方向吗?声音也不像是墙倒塌,我感觉倒像是外郭的仓库炸毁了……”

    大屋重定闻言将信将疑,堪堪止了脚步准备多看一下。

    待了片刻,四下又传来几次动静小得多的爆炸声。仔细一看,确实平手军好像是没有真的冲进城里。

    别的不提,至少二之丸的铁炮还在三三两两向外射击呢。

    但是,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内城的方向,竟然响起了“我等愿降”的叫声。

    这叫声入耳,两方都战意大减,刀枪铁炮声音渐渐稀疏零落。

    过得少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终有清晰的人声,从二之丸入口的另一面传来:“我乃细川真之,特来向平手军请降!还望贵方遵守不加屠戮的承诺!”

    “鄙上是一言九鼎的刑部大人,从来不曾毁诺!”立即便有人出来回应道:“在下小西行长,愿担保各位无事,否则便教我死无葬身之地!然而敢问细川殿,三好阿波守(长治)何在?”

    “阿波守大人嘛……”细川真之的声音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音量还是够大的,“他过于激动,以至于不幸晕了过去,我已经让侍卫们好生看护了!”

    好生看护这四个字是重音读的。

    其中含意,昭然若揭。

    但三好家的士兵们沉默以对,没有人站出来想要为一个既愚蠢又狂妄的主君伸张正义。

    唯有小西行长义正辞严:“刑部大人派我前来,可是吩咐过千万不可伤害三好阿波守的性命,请细川殿赶紧开门,让我们看看究竟他是为何晕过去的?是否需要医师?”

第九十二章 闷声发大财

    被称作是“阿波法难”的事情,只持续了半个月左右,就在平手家的介入下,被外力所强力制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西行长作为军监与加藤光泰、香西长信仅仅七百人夜袭了胜瑞城,借援军进城的时机掀起了巨大的混乱,营造出大军围攻的势态,令城中的武士们惊惧不已,最终是以细川真之为首,绑缚了神憎鬼厌的三好长治,出来请降。

    其实整个过程中,平手军的别动队都只是拼命制造响动,装作在攻城而已。

    此举尽管只是锦上添花,但却传为美谈,立刻作为经典战例出现在酒屋游人的嘴里。

    决意降服的三好家武士们到了凌晨才知道中了疑兵之计,自是后悔不跌,当然是来不及了。加藤光泰、香西长信已经带人抢先把守住了城内的几处箭楼,严加看管。

    况且三好长治全然不得人心,没几个家臣愿意为他拼命的。

    得知捷报后,平手秀称赞说:“小西行长真是智敏机变之将。”

    而小西行长则回复道:“皆赖主公运筹帷幄,将士奋勇无匹,属下丝毫不敢居功。唯请求您将夸赞之语赐给参与奇袭的两备,作为正式称号。”

    平手秀欣然同意,题下了“智宜”和“智权”两组文字。

    不算非正式的“仁字备”,这就是最早以“为将五德”来命名的两支部队了。

    正好可以少许刺激一下斗志缩减的老兵们。

    战况逐渐传出来,几支正与真言宗、一向宗门徒作战的军势也顷刻间不战自溃,一泻千里。下间赖廉与杉之坊照算狠狠追击了一通才解恨。

    平手秀则是带着五千余人的主力部队,徐徐进发,时隔半年之后,再次以征服者的姿态驾临四国岛。

    大批的国人豪族才从繁忙的春耕与激烈的宗派斗争中脱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细川真之带领剩余少量人表示降伏,请求给予宽恕。

    他们都如约定中一样得到了优待,并未被拘禁起来,只是活动稍加监视而已。

    平手的众家臣们兴高采烈,趾高气昂,不在话下。

    向来口无遮拦的庆次乐观地推测说:“头一回来四国,借土佐长宗我部之力,擒获伪公方,取得赞岐西三郡;第二回来四国,除掉了敌酋筱原长房,派遣汤川家入驻上樱城。这两次都可算是宽宏大量。而今事不过三,总该到了直接割取阿波国领地的时候了吧?”

    这话他首先告诉了可儿才藏、拜乡家嘉等人,在中下层兵卒里流传开来,毫无疑问取得普遍的认可。

    然后他又对小舅子安宅信康,以及降将的核心人员岩成友通说了一遍,以此为契机,转达到三好家那边。

    四年之内,平手家三次登陆四国,兵锋之利,财力之厚,器械之威,智略之深,俱都令人印象深刻,可算是初步彰显了权威,有了强行入主的条件。

    对于一般的战国大名来说,做到这个程度就足以实施吞并计划了,后续则是要再花若干年去扶植亲信,根除余孽,建立新的行政结构。

    但平手秀本人的态度稍有些暧昧,一直不置可否。

    尤其是完全没有派人去京都向足利义昭讨要阿波守护一职的意思。

    也没有清查地契统计人数的举动。

    就这么云淡风轻不明所以地虚耗了两日光阴,只与真言宗的杉之坊照算和一向宗的下间赖廉进行了几次私密交谈。

    趁着这段时间,阿波、赞岐两地的国人豪族们终于有所行动。

    十河存保作为领袖将武士们串联起来,三好康长赶忙辞别界町的茶会回来做正事,这两人很快取得了主导权。

    作为手下败将,他们并没有反攻胜瑞城的魄力,而是联名寄来了一封措辞恭谨卑微的信函,十分委婉地提出了交涉要求。

    看完信件的全文之后,平手秀冷笑不止:“推说这些破坏僧院迫害僧侣的罪责都是三好长治独断专行,不能归罪于整体,这倒是意料之中的论调。但是后面居然想要我饶恕三好长治的性命?未免过于乐观了吧!”

    于是平手秀的应对是,拒绝亲自出马,只派了个身份低微毫无名气的侧近众堀尾吉晴作为使节代表前去。

    连个重臣或者一门都不出面,这就已然说明了态度。

    不过,一天之后堀尾吉晴回来,却回报说:

    “三好笑岩(康长)和十河隼人(存保)言下之意,他们恨不得三好阿波守(长治)早日归天了结祸害。但是四国岛上的许多豪族地侍们,念及妙国院(三好义贤)往日恩惠,不愿意看到故主的嫡传儿子身死。”

    这个理由值得惊讶。

    “打仗的时候都心怀怨愤,不肯带兵来支援,到了事后,反而忽然想起旧情了吗?”平手秀感受到强烈的违和感。

    正巧在一旁听到的岩成友通进言说:“此事放在畿内、东海道、关东等地确实会显得很荒谬,四国岛上确实有些特殊的风土人情。豪族们一方面坚决认同三好家的统治,另一方面又会在细节处阳奉阴违乃至公开对抗。”

    他的话道出了其中关键。

    可以阿波、赞岐等地的人民,在“意识形态”上就倾向于封建分权而非中央集权,或者说是更为“复古”,更崇尚传统权威而非新式政权。文化发展的不均衡有着复杂的原因,并非一两代的雄主所能改变的。

    所以尽管三好长治愚蠢而又凶残,沉迷鹰狩,忽视政务,随意提拔宠臣,轻易得罪僧侣,依然有不少人对他保持着认同感。

    平手秀闭目假装思索了一会儿,对岩成友通、本多正信、堀尾吉晴等人说:“再让三好长治继续当阿波守护是不可能的,最好的结局就是出家去!赞岐除了西部三郡之外倒是依旧可以交给十河家,要不要改姓回三好看他自己。”

    众臣皆称是。心中暗自以为平手刑部大人是想自己担任阿波的守护。

    从军事和经济实力来讲,他老人家执掌阿波当然没有什么问题。

    倒是政治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已经是淡路纪伊两国守护兼和泉守护代了,足利义昭不会轻易给他更多头衔的,实在想要就得用政治利益来交换。

    但平手秀的提议让人始料未及:“在三好之前,阿波的管理职责是属于细川家的(不是担任管领的嫡系,而是另一支分家)。细川真之其实也是守护的嫡系传人,只不过是其母改嫁,才被算作是三好一门……”

    细川真之是细川持隆的儿子,细川持隆是幕府管领细川晴元的堂弟,名义上统御阿波、赞岐等地。三好义贤以下克上,诛杀了细川持隆并且夺取其妻,于是细川真之就成了三好家的继子。

    听平手秀话中的意思,好像有意以此人为招牌来安定四国的人心。

    细川真之的才具比三好长治当然是胜过很多的,怎么说也不会做出三好长治那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但节操方面不敢恭维,在小范围内具有着“视财如命,睚眦必报,道貌岸然”的“美誉”。

    这个人选,对于三好家来说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好歹是半个自己人,总比坐视阿波一国被鲸吞掉,要好得多。

    四国当地的国人豪族们,也没有理由提意见了。细川家可是要比三好家还要古老,可谓充分尊重了此地的“传统法理”。

    极端的守旧派说不定会为此欢呼雀跃。

    然而平手家的利益何在呢?

    岩成友通小心翼翼地提问说:“依主公之意……莫非,细川真之此人需要付出一定的条件才能够成为守护吗?”

    “我正是这么想的。”平手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先前也与真言宗、一向宗的大师都商量过了,事情既然因寺院之事而起,自然要对受害者做出补偿。阿波各地被损毁的庙宇都将得到重建,其‘不输不入’之权利也必须再次确认。”

    所谓寺社拥有“不输不入”的权限,在战国时期的存在感很微妙。大名式微,则无限扩大,大名势大,便等同废纸。

    三好家连遭打击,已经接近于崩溃。倘若以平手秀所言,推一个除了出身之外无甚可取之处的细川真之来,那日后阿波守护的权威必然极为弱势,寺社将会肆无忌惮地扩张发展。

    真言宗和一向宗肯定会非常满意,他们的损失想必都加倍拿回去。

    然而还是那句话平手家的利益何在呢?

    本多正信灵光一闪,提问到:“莫非是我家在纪伊的施政得到了支持吗?”

    “呵呵……”平手秀捋须笑了几声,“下月起将在纪伊进行检地,总共为期四个月,目的是查清名草、有田、日高三个郡,还有那贺郡西部、牟娄郡西北部的土地账册。当地共有真言宗和一向宗的二十三间寺院,届时皆会主动配合。”

    家臣这才领会过来,原来私底下已经达成交易了。

    不去强夺四国岛上的领土,而是以之作为筹码,换取在自己有守护名分的地域进行检地的条件。这便等于是拒绝虚名,只顾实利。

    也根本不需要到京都去找幕府申请。

    纪伊国共有七个郡,其中海部、伊都两郡,加之那贺郡东边一半,以及牟娄郡的大部分领地,平手秀都没有算进检地的范畴。

    那些是属于一向宗、真言宗以及熊野三山等宗教势力不可动摇的核心利益,暂时没有必要去伸手。

    仅仅是目前这样不彻底的检地,已经足以取得相当令人满意的收获,做人贵在适可而止,何必太过贪婪呢?

    古代的东方有一句长者的教导,叫做“闷声发大财”,这是最好的。

第九十三章 噤若寒蝉

    元龟四年(1571年)三月十六日,平手秀摆出主人翁的姿态,邀请各方势力在胜瑞城一聚,探讨四国事务的后续格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奉命上洛的虎哉宗乙已经折返并带回消息,京都的朝廷、幕府、僧人、神官、豪商、文化人等,都觉得平手家如此干净利落地镇压了阿波的“法难”,事后又不求回报,实在是武士的典范,丝毫无可指摘之处。

    当然也免不了存在些许不明真相或是心怀不端的人提出质疑,都只是不影响主流观点的个别意见而已,不值得过多关注。

    有极少数思想邪恶意图叵测的人,宣称四国岛上的动乱全都是平手家暗中掀起的,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实际都是为了一己之私。

    对于这个丧心病狂,恶语中伤的说法,平手秀不屑一顾地嗤笑道:“听说,某些人每次辱骂鄙人,都能拿到五个永乐钱,他们可能就靠这个养家糊口呢!我们应该多加理解嘛,总不能断了人家的谋生之道。”

    诙谐妙语,引得听者无不开怀大笑。

    于是“五文组”的说法不胫而走,流传开来。

    虎哉宗乙返回的同时,正好也派了人出去。

    预定的“纪伊检地”计划,理论上主要由坐镇千石堀城的中村一氏去执行,而具体的政务则是由平手季胤和木下秀长来实施的。

    千石堀城处在纪伊和和泉交界处,严格来说是属于和泉的,原是一片丘陵地带,四年前平手秀为了防备南部隐患才令佐佐成政在此筑城。

    镇守纪伊的中村一氏只能驻军在此处,可见他的地位是何等弱势。而这正是目前需要着力改善的关键环节。

    平手季胤与木下秀长两人将会作为检地奉行在纪伊工作一到两年左右,待细节账目彻底核验清楚之后再调回中枢。

    木下秀长是主动请缨才取代了增田长盛。他目睹了兄长失去界町奉行位置,被迫在京都重新开始事业的情况之后,似乎渐渐有了些危机感,难得一见地积极揽活。

    秀乐于成全此事,答应了他的请求。

    寺社们都打过招呼,表示支持平手家的检地。

    事实上不支持也是不行的,平手秀虽然让出了阿波的利益,但也得和尚们主动去拿才行。

    根据前期沟通,为了巩固胜利果实,真言宗将会派遣四十四名僧侣到四国岛上居住,一向宗亦打算组织了二十七位坊官前去传教。

    相应的,他们从纪伊抽调出大量优质的“中层干部”,根基大为动摇。

    还得算上去年就前往阿波、赞岐驻守的铃木重秀和汤川直春。前者是一向宗的重要信徒,后者则与两个宗派都保持着密切联系。

    等同于是进行了一次战略转移。

    高僧们本是不愿意做这麻烦事的。然而一个月前局势紧张,有求于人,指望平手家出来挑大梁平定“法难”,不得不答应一些不利的条件。

    事已至此,转移总比沦陷强,再斤斤计较也是无用,万一闹出新矛盾,被别的宗派利用了才是追悔莫及。

    和尚们终究是勉勉强强履行了约定。

    而纪伊的国人众们,大多是一盘散沙,往日全靠宗教信仰作纽带来抱团,如今没了这个纽带,是很难有能力反抗的。

    与此同时,平手秀也让岩成友通、安宅信康积极与三好家臣沟通,传达本方的善意,顺便刺探一下当地豪族地侍们的想法。

    通过这两人,隐晦地表达了“不会处死或长期囚禁三好长治,亦无意直接占领阿波和岐”的态度,给予对方留下宽松回旋余地。

    至于平手家具体属意何人,这可不能轻易透露。

    从各方面来讲,最终出来代表三好余党的,多半是三好康长和十河存保其中之一。但也不妨让旁人有些异想天开的空间。

    特别是那些临阵倒戈的,三心二意的,或者暗通款曲的,都需要大力扶植。比如煽动胜瑞城本丸守兵造反绑缚三好长治出来请降的细川真之。

    相应原来的亲信骨干就要当成是余毒清洗掉做这事并不需要有残害忠良的负罪感,因为三好长治所提拔的,基本都是跟他一起玩鹰狩的谄媚阿谀之辈。

    打点好了各方的关系之后,胜瑞城的会议才会正式开启。

    这也是本时代武士们心知肚明的潜规则,真正具有决定性的利益交换是事先私下达成的,公开的会晤只不过是讨论一些后续细节,外加公布给大家看而已。

    …………

    安排好了纪伊检地的要事之后,平手秀本人,是三月二十一日从阿波南部小松岛地区起身,慢慢悠悠姗姗来迟前往胜瑞城的。

    此时其他几家势力都已经提前聚集起来吵架扯皮了两三天,他们可没这么从容不迫的余裕。

    负责会前接待的是小西行长,他最擅长无中生有,就算完全捕风捉影,乃至连风和影都没有的事,也能大言不惭煞有介事地说个长篇大论出来,唬得听众半信半疑。

    这次小西行长得到了授权,在真言宗、一向宗、三好一门、当地国人之间胡说八道制造矛盾。

    并没什么明确的指示,给予充分的发挥空间,只需要让气氛紧张激烈起来,等着仲裁者和调解人过来拍板,就行。

    结果,平手秀迤迤然前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各方势力的代表都出城几百步,站成两侧迎接,礼仪倍至。

    细川真之、十河存保、三好康长在左,下面还有赤泽宗传、香西元载等有力家臣;下间赖廉、杉之坊照算两个和尚在右,铃木重秀与汤川直春挺拔侍立。这些利益相关的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宣判。

    稍远处有个见过一面的俊美少年,唤作中岛可之助,是代表长宗我部元亲来刷存在感的;南伊予的土居胜行(土居宗珊长子)似乎与河田长亲关系处的不错,也凑了这个热闹;河野家家宰的弟弟大野直之据说是毛遂自荐担任使者;还有北伊予的金子元宅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叫过来出席的。

    小西行长最早迎出来,弯着腰帮平手秀牵着马缰,同时不着痕迹地轻声报告一些近几天的观察结果。

    比如三好家一门、谱代、外样之间的巨大分歧,真言宗与一向宗的微妙关系,西土佐、南伊予一带的形势发展,河野家内部的最新变化,等等。

    这些话其实大多没必要急着说的,但唯有这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凸显自己的功绩。

    平手秀姑且听了进去,不置一词,很淡定地微笑问好,大大方方地来到城中,享受着众人目光之中,被伪装成尊敬的畏惧、谄媚,乃至仇恨。

    “阿波法难之事,真是让人痛心。希望各位都铭记这次惨痛的教训。”

    “是啊……”

    “没错……”

    “皆赖刑部大人……”

    以这么一个官样文章作为开场白后,得到了一片谨小慎微言不由衷的附和声,接着平手秀切入到正题,朗声道:

    “现在需要考虑两件事情……第一,佛寺所受到的无妄之灾,必须终止。第二,阿波守(三好长治)举止失常,恐怕不适合担任阿波国的领主了。关于这两点,各位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平手秀做出从谏如流,海纳百川的姿态,企图得到回应。

    下间赖廉、杉之坊照算两个和尚对视一眼,齐声说:“此事由刑部大人决断是再合适不过了,我等不敢匆忙置喙。”

    话里含有不敢表达出来的忌惮之意。

    仿佛都有些恐惧。

    平手秀心下有些奇怪僧侣们不应该是心里有底的么?装作没听出来弦外之音,又侧首问:“三好家的意见呢?”

    “鄙人……这守护职……老成持重者好的总是,高一些家门另外……需要妥善处置!”

    “既然是三好家犯下过错,理当补偿寺社的损失。但往日积蓄早被三好长逸、筱原长房挥霍,我等有心无力,刑部大人决定就是了!”

    细川真之、十河存保这一对同母异父,差了十多岁的兄弟,入场之前,看着像是各怀心思的。但交谈起来,年长的那个过于激动,近乎语无伦次,年幼的那个又明显是色厉内荏的赌气,进退失据。

    猜想某人是在为自己的前途而紧张,另一人则是担忧家族的命运吧。

    血脉上属于远支庶族的三好康长表现要强一点,但他除了无奈苦笑之外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无非竭力表现出柔中带刚的态度,说些“相信您定能做出最佳决断,然而本地国人众大多粗鄙不文鲁直暴躁,还望体谅”之类的陈词滥调罢了。

    吃瓜群众们只知静观,就更不会出来讲话了。

    今日的气氛似乎与预料的情况有所不同。

    会场的气氛,并不像是想象中那样,各方为了自己的利益针锋相对,彼此攻击,人人争到怒发冲冠,口不择言的程度。

    却是万马齐喑,噤若寒蝉的节奏。

    莫非在他们看来,平手家是十分可怕的势力吗?

    这从何说起啊?

    或许是那个谁胡说八道的功夫太厉害,把人家吓到了?

    正这么想着,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下,就看到小西行长嘴角带笑,眉飞色舞,睥睨群雄,颇为骄傲自满的神情。

    平手秀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这小子还真是不能放任过头了,虽然这次其实是没造成什么损失。

    眼看下首众人都不太敢发言,平手秀只能清了清嗓子,提前做了总结陈词:“既然各位这么谦让,那么我这个做客人的,就越俎代庖了!对于真言宗、一向宗遭受的冤屈,我会给他们划分出特定的寺社领域和传教范围作为补偿。范围之内尽皆有不输不入之权,但不可私自超出范围传教。而阿波守护的问题……我认为交给细川殿是最合适的,辅佐之职则委托给三好笑岩与十河隼人。”

    一口气讲完,平手秀环视一周,露出友善的微笑,等待听者提出意见。

    可是,他只看到两侧的众人一齐舒了口气,都是面带庆幸的表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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