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平纪三策
实在不行必须抉择的话,终究还是要以四国为先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毕竟濑户内海才是平手家扬名立万的起点啊。
两地的重要性的关注度颇有差距,四国岛上虽然也是京都人眼里的乡下地方,但阿波国的胜瑞城倒还勉强算个“二线城市”,可以归于文明世界的范畴之内,而纪伊国那就属于是“具有特殊文化风情的化外之地”了,除了青灯古佛的清修者外,一般人是完全不会感兴趣的。(特殊文化指的是高野山的密宗)
再者,三好长治与筱原长房那可是明目张胆对抗幕府,对抗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对抗管领织田信长,而且是打破了先前的议和章程!罪孽滔天,无可饶恕,万死不足惜。而纪伊的土豪地侍们,最大的过错也就是不听从守护的号令而已。
这年头,国人众不听从守护的号令,不是极其普遍,极其正常的现象吗?
反而说,要是哪里的国人众还肯老老实实听从守护的号令,才称得上是新闻呢。
总而言之,先西国,后纪伊。
当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下策,在采取下策之前,趁着还有点时间,赶紧想想办法是正经。
要是能驱使纪伊悍勇的国人众去攻打四国的三好长治和筱原长房,在此过程中上下其手,伺机拉拢分化,或者干脆转封阿波赞岐等国……
可问题是,要怎么才能让那些横行不法的纪伊人响应号召加入战争呢?
倘若什么都不做,只凭守护之职发出征召命令的话,估计各家豪族只会派点老弱残兵充个门面,能凑到三千人就算不错。事实上很多守护的实权也就是这个档次。
拿钱硬砸当然不失是一种办法,但一来花费太多,二来名不正言不顺,白浪费一个大义名分,后续的小动作也就接不上了。这实非可持续发展的长久之计。
做出具体决定之前,平手秀根据眼前能够得到的所有情报,对纪伊的几股势力大致做了一下分类。
首先是最有名的杂贺党,根据地以杂贺五乡为核心,地盘接近十万石(估计),常规兵力推测在四千人上下,普遍信仰一向宗,与石山本愿寺关系密切,擅长锻冶铁炮,领头的是铃木氏、土桥氏、冈氏等几个大家族。这批人比较热衷于参与战争,一旦拿到钱财或政治利益的许诺,就会积极作战,所以名头很响。
其次,与之齐名的是根来众,也具有一定佣兵性质,但本质是隶属于高野山根来寺的宗教武装,势力遍布纪伊周边各处,号称是寺院百座,禅师二千,僧兵一万。统计估算其实际领地约有十五万石以上,实际兵力八千左右,头目是津田、岩室、土桥等人(根来土桥是杂贺土桥的亲戚)。论总兵力和铁炮技术,根来比起杂贺是有过之无不及,但收到密宗避世清修思想的影响,活跃度是远远不及了。
接下来最值得一提的是生活在纪伊国中部和南部,被称作“汤川众”的国人群体。这家族里面出过好几任守护代,曾经可以独自动员六千兵力。上一任家主汤川直光有勇有谋战功显赫,是山高政麾下头号干将,可惜撞上巅峰期三好长庆,棋差一着兵败身死,威名也就烟消云散。不过那也就是八年前的事,这瘦死的骆驼,未必就比马小吧?姑且打个对折,就推定他尚有六万石土地,三千兵力好了。
除此之外,熊野三山、堀内氏、汤浅党、太田党等,动员办也都在千人以上,放在尾张、美浓那地方称得上是头号有力国人众,但在纪伊里面,可就一点也不出挑了。(蜂须贺正胜投靠织田前还不到这个档次)
综合来看,入主纪伊之前,首先要着手的,是一向宗、真言宗两派宗教势力,以及旧守护山家的遗留影响力。
这三者,显然都不好解决。
平手秀能想出好多个规避矛盾,争取人心的办法,但思来想去,总是缺乏足够的政治资本和渠道,要么就是需要很长时间酝酿。
于是,按照惯例,他将亲近家臣们集结起来,询问对策。
这段时间,平手秀自己只休息了五天,所以属下们自然也不可能得到超过这个数目的假期。但这并没有产生不满,因为现在的平手家是一个年轻气盛活力无穷,热衷于建功立业追名逐利的团体。
很多人根本就没怎么休息。
比如年近三十,出仕十余年,知行一千五百石,却连老婆都还没娶,专注于忙事业的河田长亲。连平手秀都看得着急了,吩咐阿犬赶紧帮忙找,暂时目标是定在野口政利的闺女身上。人选还是比较合适的,就是不清楚啥时能成。
再比如早就娶了妻成了家,但全然不管不顾,一心在外拼搏,作战则冲锋在前,搞文职一丝不苟,立下无数苦劳的山内一丰。他目前还是跟堀尾吉晴一样领一百石,但已经听到主君亲口说要加赠到五百,也就差个文书签署。
平手秀对外展示了“对纪伊之事有何见解皆可知无不言”的意思之后,立即收到了不少反馈意见,看来大家都没闲着,不少人是做过功课的。
大和尚虎哉宗乙借着教言千代丸读书的便利,最先提议说:“山金吾家上代家督,纪伊往日守护官,名讳政长的那位,广有人望,颇受领民爱戴,若能请他出来站台的话,一定能争取到不少人心。”
“我何尝不知此事?”闻之平手秀没好气地回答,“但那位政长殿下,自教兴寺合战败于三好之手,便引咎退隐,现在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和尚若是有消息,不妨透露一二,何必卖这个关子?”
“嘿嘿。其实贫僧也不清楚详情。”虎哉宗乙老老实实说到,“我只听说政长殿下前几年在大和多宝寺清修,后来改信了南蛮人的神佛,做了切支丹。料想近畿的南蛮人并不算多,仔细搜寻的话,应当很快就有线索。”
“这倒是意外惊喜!多谢虎哉大师了!”平手秀闻之大悦
“用得着贫僧,便是大师。等闲无用,便直唤作和尚。平手刑部您未免也太见风使舵了,应该一视同仁才对啊……”虎哉宗乙佯作委屈。
平手秀立即传话给拉斐尔卡斯特路,通知尽快在近年受洗的本土武士里面,寻找山高政的下落,并且提出“让次子继承山家名号,避免名门绝嗣”的请求。
紧接着,没过多久,小西行长悄然求见,告之了根来众大佬杉之坊照算轻装简从拜访界町豪商津田宗及的机密情报。
“杉之坊照算名字倒是听说过,究竟在根来众中担任何职位?与津田宗及先生有何关系?”秀径直发问。
小西行长解释说:“杉之坊照算,其实是当代根来众头目津田算正的胞弟,过继到别家而已。津田算正目标太大仇人太多,不方便出面的事都交给此人。至于他们他们与界町的津田宗及先生……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碰巧同姓,就姑且抱着彼此利用的心态,认了个远亲而已!”
“原来如此。”平手秀颔首,“他们所谈何事?”
“是根来寺在求助!”说到这里小西行长目光炯炯,神采飞扬,“那帮假和尚,一直靠着出卖大米和铁炮过着奢靡的生活,这些年织田对近畿控制严密,尾美二国廉价大米进了京都、界町,铁炮生意则受到管控,所以根来寺的收入大受影响。而今织田弹正遇刺了,他们便想重新挤进来!但是商路已经断了好几年,没那么容易重新搭上……”
“所以想拜托界町吗?”平手秀若有所思,“根来寺到底有大规模的生意?界町的津田宗及先生,会答应他们吗?”
“会答应才有鬼了!”小西行长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其实也就是每年五万石大米,两百支铁炮罢了,放到界町根本不算什么大生意。织田上洛带来的是全新商机,加之您老人家在濑户内海的作为,现在大家都觉得根来寺的东西价高质次了,还按当年的价格采购,每年恐怕要亏损个一两万贯!不大幅降价,他们是别想回来了。”
听到这里,平手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每年亏损一两万贯的生意,界町不会有哪个商人愿意做!但我平手家却不妨去掺和一番。”
小西行长面露得计之色,躬身道:“殿下英明!倘若能借此机会控制了根来寺,区区一两万贯的亏损殊不足道!况且我们搞‘大米本位’,发放兵粮券,买大米总是不亏的!”
“呵呵……”平手秀冷笑了一下,“你还忘了一条,以前我为了扶植浅井,提高低价大米,每月都亏损接近千贯,把这个停了,根来寺那边自然可以从容处理话说,这个情报,应该是界町商人们的最高机密了,就此透露于我,将来你如何自处呢?”
“呃”小西行长愣了一下,随即果断地摇摇头,决然道:“欲建大功业,得罪几个商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哈哈哈……”面对这么一个直截了当表达**的狂悖之人,平手秀不禁大笑,“如此甚好!能否在五日内说服杉之坊照算来求见?出征四国的行动越早越好,我打算让你担任四千人别动队的军目付。”
“何须五日?两日后即把他带到岸和田城,请您拔冗一见!”小西行长的双眸,如火焰在燃烧一般,说完话拔腿便去。
如果能搞定山家和根来寺这两处,那么剩下的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本多正信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面前,一反常态地煞有介事,无比正经,郑重下拜说:“主公!属下刚刚从三河同乡那里,听说了一些石山本愿寺内部的最新情报。”
“辛苦了,情况如何?”平手秀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不料本多正信说出来的话信息量出人意料地大:“显如上人,正在为他十一岁的长女物色约定婚姻的对象,但始终未能寻觅到合适人选。”
“你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以平手秀的智力,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立即也肃然铁青了,“你是说言千代丸?”
“正是。”本多正信平伏下去,一拜至地,“主公请恕冒犯!您若是能够接受本愿寺家的嫡长女,以公卿高门养女的身份,嫁到平手家来,成为下一代主母的话,属下便有把握劝说显如上人成为我家的坚实盟友!”
第五十章 平 纪三策(最新)
实在不行必须抉择的话,终究还是要以四国为先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毕竟濑户内海才是平手家扬名立万的起点啊。
两地的重要性的关注度颇有差距,四国岛上虽然也是京都人眼里的乡下地方,但阿波国的胜瑞城倒还勉强算个“二线城市”,可以归于文明世界的范畴之内,而纪伊国那就属于是“具有特殊文化风情的化外之地”了,除了青灯古佛的清修者外,一般人是完全不会感兴趣的。(特殊文化指的是高野山的密宗)
再者,三好长治与筱原长房那可是明目张胆对抗幕府,对抗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对抗管领织田信长,而且是打破了先前的议和章程!罪孽滔天,无可饶恕,万死不足惜。而纪伊的土豪地侍们,最大的过错也就是不听从守护的号令而已。
这年头,国人众不听从守护的号令,不是极其普遍,极其正常的现象吗?
反而说,要是哪里的国人众还肯老老实实听从守护的号令,才称得上是新闻呢。
总而言之,先西国,后纪伊。
当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下策,在采取下策之前,趁着还有点时间,赶紧想想办法是正经。
要是能驱使纪伊悍勇的国人众去攻打四国的三好长治和筱原长房,在此过程中上下其手,伺机拉拢分化,或者干脆转封阿波赞岐等国……
可问题是,要怎么才能让那些横行不法的纪伊人响应号召加入战争呢?
倘若什么都不做,只凭守护之职发出征召命令的话,估计各家豪族只会派点老弱残兵充个门面,能凑到三千人就算不错。事实上很多守护的实权也就是这个档次。
拿钱硬砸当然不失是一种办法,但一来花费太多,二来名不正言不顺,白浪费一个大义名分,后续的小动作也就接不上了。这实非可持续发展的长久之计。
做出具体决定之前,平手汎秀根据眼前能够得到的所有情报,对纪伊的几股势力大致做了一下分类。
首先是最有名的杂贺党,根据地以杂贺五乡为核心,地盘接近十万石(估计),常规兵力推测在四千人上下,普遍信仰一向宗,与石山本愿寺关系密切,擅长锻冶铁炮,领头的是铃木氏、土桥氏、冈氏等几个大家族。这批人比较热衷于参与战争,一旦拿到钱财或政治利益的许诺,就会积极作战,所以名头很响。
其次,与之齐名的是根来众,也具有一定佣兵性质,但本质是隶属于高野山根来寺的宗教武装,势力遍布纪伊周边各处,号称是寺院百座,禅师二千,僧兵一万。统计估算其实际领地约有十五万石以上,实际兵力八千左右,头目是津田、岩室、土桥等人(根来土桥是杂贺土桥的亲戚)。论总兵力和铁炮技术,根来比起杂贺是有过之无不及,但收到密宗避世清修思想的影响,活跃度是远远不及了。
接下来最值得一提的是生活在纪伊国中部和南部,被称作“汤川众”的国人群体。这家族里面出过好几任守护代,曾经可以独自动员六千兵力。上一任家主汤川直光有勇有谋战功显赫,是畠山高政麾下头号干将,可惜撞上巅峰期三好长庆,棋差一着兵败身死,威名也就烟消云散。不过那也就是八年前的事,这瘦死的骆驼,未必就比马小吧?姑且打个对折,就推定他尚有六万石土地,三千兵力好了。
除此之外,熊野三山、堀内氏、汤浅党、太田党等,动员办也都在千人以上,放在尾张、美浓那地方称得上是头号有力国人众,但在纪伊里面,可就一点也不出挑了。(蜂须贺正胜投靠织田前还不到这个档次)
综合来看,入主纪伊之前,首先要着手的,是一向宗、真言宗两派宗教势力,以及旧守护畠山家的遗留影响力。
这三者,显然都不好解决。
平手汎秀能想出好多个规避矛盾,争取人心的办法,但思来想去,总是缺乏足够的政治资本和渠道,要么就是需要很长时间酝酿。
于是,按照惯例,他将亲近家臣们集结起来,询问对策。
这段时间,平手汎秀自己只休息了五天,所以属下们自然也不可能得到超过这个数目的假期。但这并没有产生不满,因为现在的平手家是一个年轻气盛活力无穷,热衷于建功立业追名逐利的团体。
很多人根本就没怎么休息。
比如年近三十,出仕十余年,知行一千五百石,却连老婆都还没娶,专注于忙事业的河田长亲。连平手汎秀都看得着急了,吩咐阿犬赶紧帮忙找,暂时目标是定在野口政利的闺女身上。人选还是比较合适的,就是不清楚啥时能成。
再比如早就娶了妻成了家,但全然不管不顾,一心在外拼搏,作战则冲锋在前,搞文职一丝不苟,立下无数苦劳的山内一丰。他目前还是跟堀尾吉晴一样领一百石,但已经听到主君亲口说要加赠到五百,也就差个文书签署。
平手汎秀对外展示了“对纪伊之事有何见解皆可知无不言”的意思之后,立即收到了不少反馈意见,看来大家都没闲着,不少人是做过功课的。
大和尚虎哉宗乙借着教言千代丸读书的便利,最先提议说:“畠山金吾家上代家督,纪伊往日守护官,名讳政长的那位,广有人望,颇受领民爱戴,若能请他出来站台的话,一定能争取到不少人心。”
“我何尝不知此事?”闻之平手汎秀没好气地回答,“但那位政长殿下,自教兴寺合战败于三好之手,便引咎退隐,现在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和尚若是有消息,不妨透露一二,何必卖这个关子?”
“嘿嘿。其实贫僧也不清楚详情。”虎哉宗乙老老实实说到,“我只听说政长殿下前几年在大和多宝寺清修,后来改信了南蛮人的神佛,做了切支丹。料想近畿的南蛮人并不算多,仔细搜寻的话,应当很快就有线索。”
“这倒是意外惊喜!多谢虎哉大师了!”平手汎秀闻之大悦
“用得着贫僧,便是大师。等闲无用,便直唤作和尚。平手刑部您未免也太见风使舵了,应该一视同仁才对啊……”虎哉宗乙佯作委屈。
平手汎秀立即传话给拉斐尔·卡斯特路,通知尽快在近年受洗的本土武士里面,寻找畠山高政的下落,并且提出“让次子继承畠山家名号,避免名门绝嗣”的请求。
紧接着,没过多久,小西行长悄然求见,告之了根来众大佬杉之坊照算轻装简从拜访界町豪商津田宗及的机密情报。
“杉之坊照算名字倒是听说过,究竟在根来众中担任何职位?与津田宗及先生有何关系?”汎秀径直发问。
小西行长解释说:“杉之坊照算,其实是当代根来众头目津田算正的胞弟,过继到别家而已。津田算正目标太大仇人太多,不方便出面的事都交给此人。至于他们他们与界町的津田宗及先生……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碰巧同姓,就姑且抱着彼此利用的心态,认了个远亲而已!”
“原来如此。”平手汎秀颔首,“他们所谈何事?”
“是根来寺在求助!”说到这里小西行长目光炯炯,神采飞扬,“那帮假和尚,一直靠着出卖大米和铁炮过着奢靡的生活,这些年织田对近畿控制严密,尾美二国廉价大米进了京都、界町,铁炮生意则受到管控,所以根来寺的收入大受影响。而今织田弹正遇刺了,他们便想重新挤进来!但是商路已经断了好几年,没那么容易重新搭上……”
“所以想拜托界町吗?”平手汎秀若有所思,“根来寺到底有大规模的生意?界町的津田宗及先生,会答应他们吗?”
“会答应才有鬼了!”小西行长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其实也就是每年五万石大米,两百支铁炮罢了,放到界町根本不算什么大生意。织田上洛带来的是全新商机,加之您老人家在濑户内海的作为,现在大家都觉得根来寺的东西价高质次了,还按当年的价格采购,每年恐怕要亏损个一两万贯!不大幅降价,他们是别想回来了。”
听到这里,平手汎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每年亏损一两万贯的生意,界町不会有哪个商人愿意做!但我平手家却不妨去掺和一番。”
小西行长面露得计之色,躬身道:“殿下英明!倘若能借此机会控制了根来寺,区区一两万贯的亏损殊不足道!况且我们搞‘大米本位’,发放兵粮券,买大米总是不亏的!”
“呵呵……”平手汎秀冷笑了一下,“你还忘了一条,以前我为了扶植浅井,提高低价大米,每月都亏损接近千贯,把这个停了,根来寺那边自然可以从容处理——话说,这个情报,应该是界町商人们的最高机密了,就此透露于我,将来你如何自处呢?”
“呃——”小西行长愣了一下,随即果断地摇摇头,决然道:“欲建大功业,得罪几个商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哈哈哈……”面对这么一个直截了当表达**的狂悖之人,平手汎秀不禁大笑,“如此甚好!能否在五日内说服杉之坊照算来求见?出征四国的行动越早越好,我打算让你担任四千人别动队的军目付。”
“何须五日?两日后即把他带到岸和田城,请您拔冗一见!”小西行长的双眸,如火焰在燃烧一般,说完话拔腿便去。
如果能搞定畠山家和根来寺这两处,那么剩下的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本多正信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面前,一反常态地煞有介事,无比正经,郑重下拜说:“主公!属下刚刚从三河同乡那里,听说了一些石山本愿寺内部的最新情报。”
“辛苦了,情况如何?”平手汎秀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不料本多正信说出来的话信息量出人意料地大:“显如上人,正在为他十一岁的长女物色约定婚姻的对象,但始终未能寻觅到合适人选。”
“你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以平手汎秀的智力,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立即也肃然铁青了,“你是说言千代丸?”
“正是。”本多正信平伏下去,一拜至地,“主公请恕冒犯!您若是能够接受本愿寺家的嫡长女,以公卿高门养女的身份,嫁到平手家来,成为下一代主母的话,属下便有把握劝说显如上人成为我家的坚实盟友!”
第五十一章 政略联姻
放弃做父亲的立场,纯以政治家的角度看,本多正信的提议确有可取之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净土真宗,俗称一向宗,是个很有特色的佛门支脉,其下层信众以热衷于发动一揆而闻名,武士阶级人人闻之色变。
然而,这个宗派的上层核心领导们,却并不是一味主张强硬的,反倒很喜欢同达官贵族结亲,还屡次劝阻信徒们起事。盖因上人和坊主们凭借宗教权力聚敛了无数财富,招募成千上万的僧兵,把寺院修筑得如同城堡一般,俨然已经是与“腐朽的剥削阶级”同流合污了。
当代宗主显如上人,外祖父是从三位权中纳言庭田重亲,岳父是从一位左大臣三条公赖,可谓天潢贵胄,朱紫华裔了。
本愿寺两代领导人,证如与显如两位上人,先后娶了二流公卿的嫡亲姑娘,与一流公卿的庶出幼女,家格升到了全新高度。和尚能结婚能生孩子还能把地位传给儿子这事就先不吐槽了,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不同之处在于,显如的妻子曾一度是近江大名六角义贤的养女,而且还有两个个著名的姐夫,一个叫做细川晴元,另一个叫做武田信玄。如此看来,武家的痕迹可能比公家更重。
本愿寺显如年幼丧父,十二岁便掌权继承祖先遗产,大概是养成敦本务实,不慕虚华的性格。看他这些年的举动,似乎倾向于与实力派大名结盟来确保石山的特权地位。只是,由于人们对他存在惯性的偏见和恐惧,行动并不太顺利。
凑巧,平手秀平日对各教派无甚特殊的喜好与偏见,又收纳过三河一向一揆的叛臣,在织田家内部被认为是倾向于容忍一向宗的“鸽派”人物。
值此经略纪伊的关键时刻,本多正信提出结亲的建议,再正常不过了。
平手家是最近蹿升于畿内的新锐实力派,地盘与石山毗邻,条件很符合。加之两个孩子的年岁正好相当。
倘若言千代丸成为本愿寺显如的女婿,杂贺党的态度一定会有大幅度改变。杂贺党这个军事集团缺乏严密的组织结构,完全是靠宗教信仰为纽带聚集起来的,铃木重秀之类的首脑也不过是豪族盟主而已,无法忽视底层成员的声音。
这就等于是能解决纪伊最麻烦的问题了。
长远来看,本愿寺向来是极好的盟友,作战十分积极又没有土地和金钱方面的要求,武田家只不过是个连襟而已,就多次空口白话说动北陆一向一揆出兵牵制上杉,平手若是成了儿女亲家,待遇是不用说了。
显如所求的,无非是石山的独立地位罢了。石山的土地与港町,农、工、商产业加起来,每年的收入不会超过十万贯,其实是可以容忍的。
不过
毕竟是开了“法外佛国”的口子,将来领地上势必会出现打着信仰作幌子逃避赋税徭役的行为,甚至可能演化成恶性循环。
同时也等于是在思想领域埋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万一后世子孙受影响投向一向宗该怎么处理呢?教义本无好坏,但当前主流的临济宗是更利于统治的。
反复思酌之后,平手秀仍然很难下定决心。
平生第一次,对家臣的建议无法当即做出回应。
本多正信见状,继续劝说道:“主公!显如上人与其妻如春尼虽然是政略联姻,但夫妇敦和,举案齐眉,对这个年方十一岁的女儿也极为宠溺,相比起家世,更会重视女婿的品行与器量。属下以为,凭借我家少主的风仪与资质,足够说服显如上人做出些许让步……比如让他的女儿在名义上脱离本愿寺,成婚的礼仪地点也尽可按照平手家的规矩,不必牵扯到佛门的宗派之争……”
“还能这样吗?”平手秀略有些惊讶,转瞬一想明白过来,本多正信能这么说,就表示事情不是全无眉目,或许对方已经有了初步的意向,只等这边点头再进行下一步的交谈。
可为什么本愿寺要寻求主动的接触呢?
按一般的道理是说不通的,总不至于怕女儿嫁不出去吧?才十一岁的小姑娘而已,过得三四年再出阁也是不晚的。
唯一的解释是
本愿寺显如感到不安了!
看来,不只平手家对一向宗感到麻烦,一向宗也对平手家颇为忌惮吧?
说不定,显如正在担心,无双智将平手刑部会不会再施奇计,借用幕府的名号和织田家的兵马平定纪伊,令他失去杂贺党这个重要的左膀右臂呢。
舍此之外,再无别的解释了啊。
或许,当初足利义昭任命守护的时候,就想到这一点了?
平手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直言质问:“弥八郎,此事是你自作主张提出来的吗?还是身后有人委托呢?”
本多正信听了这话,愣了一愣,接着重重叹了口气,复又伏下身去,道:“我便知道瞒不过您!其实是下间少进借着能乐的机会向我透露了些许风声,但没有给出任何肯定的承诺。属下觉得此事可行便厚颜向您进言了,因并无实信,就没有说出下间少进的名字来……”
下间少进,即下间仲孝,本愿寺的能乐师兼中枢文官。
沉思了一会儿,平手秀开口道:“我姑且记下此事了。既然对方毫无肯定的承诺,我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这是自然。”本多正信不住点头,“只要您允许的话,属下一定会尽力从中调节,达成对平手家有利的局面。”
“去吧……”平手秀收敛眉目,挥了挥手,没有明确表示可否,却是给予了默认的态度。
“是!”本多正信心领神会,灵活矫健地急退出门。
……
思考了一番本多正信的话,又找几个家臣,询问了一下石山的情报之后,平手秀初步有了个印象,遂回到御馆当中,与正室夫人说起了此事,正好嫡子本人也在一旁。
与丈夫不同的是,阿犬听完之后的关注重心全然在另一个地方:“言千代丸今年虚岁是十岁了,确实也该稍微考虑这个问题……若是借公卿养女的身份进来,门第上自然无忧了,只不知道本愿寺家的大小姐品性如何?会不会有些特殊的生活习惯呢?”
平手秀稍有些错愕,滞了片刻后回答说:“从有限的情报之中,听说是个端庄贤淑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
“也对,毕竟母亲是三条左府家里出来的呢,教养一定是不成问题的!”阿犬似乎还挺热心的样子,“不过出身太富贵,可能有些不知世情,未必能成为贤内助,也许年岁长大些也就无碍了,但也不一定……说到底,还是要至少见一见才放心啊,殿下,您可以安排一下吗?”
平手秀抚着额头叹了口气:“人家的闺女我也不曾见过在此之前,对方可是石山本愿寺,一向宗的大本山出来的,难道不应该先考虑这个么?”
“噢……”阿犬很听话地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然后开口说:“一向宗有过不好的名声,也曾经与三河德川家交战过,但是并未与我们有直接的敌对关系。倘若他家的大小姐当真端庄贤淑的话,妾身觉得不必计较太多外界问题。”
“嗯……你说的也对!”
平手秀只能苦笑了一下。听了“并未与我们有直接的敌对关系”这句话,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被原本历史造成的固有印象给绕进去了。在本位面,石山本愿寺一直隐忍不发,尚未成为织田公开的敌人,当年信长一开口就是五千贯矢钱,显如也立即给了,这被认为是“识大体,知进退”的举动。
阿犬身为织田之女,平手之妻,似乎对一向宗的印象还不错。
“呃……妾身不懂什么道理,若是说错了什么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阿犬见状有些惶恐。
“没什么错,只不过我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担忧罢了。”平手秀拍了怕她的肩膀宽慰道,“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其实并不是眼前就对一向宗有什么意见,而是着眼日后潜在的风险……”
阿犬似懂非懂。
“父亲大人……可以让我说几句吗?”言千代丸神色变幻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开口说话了,“您前几日才说过,最近局势很乱,我们平手家也面临着不少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遇到挫败。既然如此的话,不是应该先解决近忧,再兼顾远虑吗?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一向宗的风险而拒绝他们。”
话说得倒是挺有道理。
只是,平手秀听了总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孩子……虚岁才十岁,难道就盼着娶老婆了吗?须知此事即便商定下来,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正式成婚少说要等三五年功夫呢!”
阿犬闻言,歪头笑得眯起了眼睛:“我们的言千代丸,长大了呢!也到了急着想要元服当大人的年龄了!”
而言千代丸的脸则顿时红成了一颗番茄:“我……我……我不是……我没有……您二位……您二位别乱说……”
第五十二章 远离旋涡
事不宜迟,大致敲定了处理纪伊问题的方略之后,平手秀连夜坐船从淡路国州本城赶到和泉国岸和田城主持大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城中,聚集群臣,第一件事,是简单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决定:佐佐成政会回到岐阜城为织田家效力,泉南千石堀一带的领地收公;平手秀益正式纳进门墙,领有一万石成为首席家臣,尾张老家的祖产奉还给织田;岩成友通以五千石的身份入仕,特许列入谱代众,松仓重治与香西长信保持原领算作岩成家陪臣;多罗尾光俊获封四千五百石,组建独立的忍者机构,得名“多罗尾组”,而原有的中村一氏、石川五右卫门等人则暂称作“中村组”;河田长亲俸禄增至二千五百石,依旧是唯一享有“副将阵代”位格的家臣;其余诸位,尽皆论功行赏,都有赏赐,幅度最大的是山内一丰从一百石升到五百石,身份由侧近变成谱代众中的足轻大将。
这一批加赠,尚未落实,只是提前公布出去提振士气的。
平手秀一共许诺出去十五万石的安堵,相当于淡路与和泉两国总和的八成了,之所以如此慷慨,自然是因为已有信心去获取更多土地。
宣布封赏的同时,吩咐河田长亲集结所有的谱代和外样国人众的军队,并收拢船只,准备向四国用兵。
是夜,拉斐尔卡斯特路靠着银弹开道,转瞬找到了在河内、大和一带活动的十四位传教士的踪迹,并在第二日凌晨就查出了山高政受洗的信息。
平手秀立即派遣堀尾吉晴悄悄前去联络,并带去了“令平手家次子继承山苗字,以免名门绝嗣”的建议。
已经成为天主教徒的山高政听闻此事十分纠结,找到给他洗礼的佩雷斯神父询问说:“唯一的弟弟死后,我本已经厌倦俗世,发誓将余生献给主,而今却又对平手刑部的建议感到心动,这该如何是好呢?”
收了五十两黄金作为“教堂建设基金”的佩雷斯神父当即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慈祥而又坚定地说:“亲爱的教友,守在教堂并不是服侍主的唯一途径,去俗世传播荣光吧!这不会损伤你的虔诚,须知一切都是主的安排。”
山高政这才拜别佩雷斯神父,跟随堀尾吉晴出发。
半路上这位已是南蛮人打扮的武士一直在双手合十低声祈祷,快走到目标才突然睁开眼睛说:“只为了一句话,就花五十两黄金贿赂神父,看来平手刑部对山家的名号,确实有几分重视之意啊!”
堀尾吉晴当场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还以为任务搞砸了。
但山高政说完这话之后,没再做什么惊人的事,老老实实来到了岸和田城。
平手秀给予高度重视,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十分客气地让对方在自家的儿子里面随便挑选备选方案有三个:五岁的夜叉丸,一岁的修罗丸,刚出生的梅若丸。
而山高政,一直像是老僧入定看破世事古井无波,只见了夜叉丸时,眼里才冒出些许光华,开口说:“老朽欲以此子为嗣,请平手刑部成全。”
平手秀自然是应允的。
然后山高政就被安排在岸和田城的二之丸休养,还专门为他修建了一座小教堂,而夜叉丸直到成年为止也会经常到这里一同起居,确立养父子名分。
散场之后,听了堀尾吉晴的汇报,平手秀才知道这个老守护竟然如此精明,不禁奇怪如此精明的人怎么就一眼看中夜叉丸那个糊涂蛋了呢?大概是因为另外两个婴儿实在太幼了吧。
……
第二日午后,岸和田城又迎来新的贵客。
根来寺的外交代表,杉之坊照算乔装打扮,轻车简从,风尘仆仆地赶到。
这位在界町受了冷落的僧兵头目兼著名铁炮大师,立即感受到如沐春风般的关怀。平手秀亲自接见,嘘寒问暖,一口应承下今年秋季的粮食生意,价钱还给得很有诚意:“两万石陈粮按四百文算,三万石新米按七百文算,一共二万九千贯如何?先支付一成,您今天就能带回来,权且算作定金吧。”
杉之坊照算喜出望外,长舒了一口气。这生意做成了,对他在寺内的话语权是有很帮助的,反过来讲如果一直找不到下家,地位就难免受到冲击。
原本以为好歹卖个一两万石出去有个交代便是,何曾想到五万石能全部推销成功呢?
平手秀心知对方不会接受“兵粮券”作为货币,当即派人清点出二千多枚成色十足的银币。
对方立刻被金钱砸晕了,除了“感激涕零、结草衔环”之外说不出别的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厚着脸皮说:“刑部殿,鄙寺除了大米之外,铁炮也有定期的产出……”
平手秀早就在这等着了,立马接过话头:“说到铁炮,我的‘春田屋’倒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听说照算殿,您也是此道高手,不妨看看我这里的成色……”
南蛮人监制的铁炮,自是不俗,量产的膛线技术,更是让杉之坊照算惊掉下巴,无限神往,反复恳求要见见世面。
然后平手秀索性就赠送了一支最新出炉的有膛线的精品,同时安慰到:“照算殿稍安勿躁,日后合作的机会有的是,总能让您如愿的……”
……
与一向宗结亲的事,则是又过了一天才得出结果。
本愿寺的高层坊官下间仲孝主动来到岸和田城,表达了很诚挚的善意。
双方相谈甚欢,平手秀切实地感受到了一向宗对自己的忌惮,或者说是恐惧更合适。
因为下间仲孝言辞之间,隐约总是提到石山本愿寺的防备问题。到最后甚至直截了当地说:“今日一会,贫僧感觉到平手刑部殿并无占据石山的念头。能否将这一点公之于众,让信徒们安下心来呢?”
平手秀大吃一惊,继而哭笑不得。
居然担心我会觊觎石山?
也看得起平手家了吧!现在手上充其量是八千到一万的常规兵力,其中真正可靠的只有一半,这点人能去打石山吗?佐久间信盛可是六七万人打了好几年都寸功未立的啊!
等等……那是所谓“原本历史”的情况,本位面尚未发生过石山合战,所以石山本愿寺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有千余警卫把守的武装型商业都市,连显如自己也未必清楚身后的战争潜力到底有多大……
其实在“原本历史”当中,信长一开始也没把石山当一回事,派个直政带了万把人就敢去强攻,只是屡攻不克,反遭逆袭,让信徒们越打越有信心……
现在还没开始动手,倒形成麻杆打狼,两头都怕的形势。
真是奇妙。
既然对方心怀着畏惧,交涉就变得很简单了。下间仲孝摆出了较低的姿态,希望能促使联姻顺利完成。
平手秀也没有就地起价,反倒秉持了与人为善互让一步的心态。
这不是他突然良心发作,而是怕装得太过头让事情黄掉了。
最终,两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彼此的了解,取得了基本的共识,为下一步的深入接触打下基础。
翻译成一般人听得懂话就是说:虽然谈得还算友好,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草率决定,等着后续流程吧!
送走了下间仲孝以后,平手秀略有些沾沾自喜。没想到自己的名号已经响亮到令本愿寺显如感到忌惮了!
不过……
他马上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很可能找到人家忌惮自己的真正理由。
而这个理由实在难以启齿。
“殿下,这些天,近江、尾张、美浓一带传出了一些奇怪的谣言……”多罗尾光俊面色古怪,轻手轻脚地将一封书状送了过来。
“主公,最近京都、界町、石山的街町上,能听到许多不利于我家的流言蜚语!”中村一氏也在同一天煞有介事的禀报了。
平手秀带着好奇心了解了一下谣言的内容,然后就坐不住了。
有的人说:伊贺崎道顺与杉谷善住坊射击时所用的铁炮,都是刻有膛线的新品,所以才那么精准,而这种铁炮目前只有平手家下辖的“春田屋”可以出产。
亦有的人说:信长是在琵琶湖上遇难的,他老人家本没打算从湖上坐船走,乃是听了平手秀安排才改了主意,具体管理湖上运输事务的就是沼田佑光。
还有从结果出发,怀疑受益人的:平手秀突然被任命为纪伊守护,此事毫无预兆,除非他帮助幕府做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一堆杂七杂八,半真半假的流言蜚语,隐约是要把平手秀指为刺杀信长的真凶!
其中最恶毒龌龊不堪的是织田信忠压根不是亲生儿子,而是某人在清州城当近侍时与主母私通所生的,现在演的不过是吕不韦旧事而已……甚至连偷情的时间地点姿势都编了出来。
真正知道详情的人,当然会嗤之以鼻:信忠并非正室浓姬所出,是侧室吉乃的儿子。而吉乃压根不住在清州城,是在生驹家的屋敷里单独置办了一个外宅。
奈何知道真相的人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多。
同时在近畿各处生出流言来,显然是有人刻意推动,究竟是得罪了谁呢?平手秀思索了半天也不得要领。足利义昭或黑田官兵卫倒是有动机,但应该没那么大的底层煽动力。有能力搞这种事的不是和尚就是富豪,但原因何在呢?
难道是某些商人嫌我挡了财路吗?
平手秀深知造谣容易辟谣难的道理,决定不予理睬,专心做自己的事情,静待势头冷下来。
可没想到
两天之后,足利义昭竟然派人送信过来,邀请平手秀到京都来公开辩白,昭告天下,清洗不切实际的污名。
这就很明显是没安好心。
一旦张了嘴,不管说得多有道理,只会是越搅越乱,越洗白越让人生疑的。
足利义昭也是……堂堂的征夷大将军,行事作风就像一根搅那什么的棍子一样,平手和织田关系尴尬,幕府就一定能得到好处么?
对此,平手秀做出了果断的回应,坚定地拒绝了所谓“辩白”的邀请,而是向将军大人回信说:“昔日织田弹正未进管领时,赋予鄙人‘四国取次’之任,知遇之恩,感佩于心。而今三好、筱原降而复叛,皆我之过,若不能讨贼善后,有何面目再返京都面见管领大人?”
远离旋涡避祸的同时,偷偷把“三好取次”升级成了“四国取次”。这一点小动作,在目前的局势下,是不会有人介意的。
第五十三章 再临四国
元龟三年(1570)七月初二,平手秀邀请左近名流到岸和田城一聚,郑重介绍了山高政这位客人,并宣布将侧室所生的次子夜叉丸过继到其名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事着重向纪伊国内的诸多势力逐一通报,彰显了“平手家即将正式经略此国”的意愿。
各地的山旧臣闻之雀跃至少表面上雀跃了一番,纷纷派人贺喜,口头上表示服从领导。
一日之后,七月初三早晨,平手秀发出指令,第二次四国征伐行动正式开始。
共聚集了谱代众一千四百五十,和泉新参众一千六百八十,淡路新参众九百七十,总计约是四千余兵,又调配了大小船只二百五十艘,水手七百人作为运输,南蛮炮舰八艘作为护航,命河田长亲为阵代大将,岩成友通为副将,小西行长为军监,安宅信康为船奉行,经濑户内海,绕到赞岐国西部,救援投靠织田的当地国人香川之景,并相机呼应土佐的长宗我部元亲。
而剩余亲卫众三百,旗本众一千五百,一门众一千,三河一向众三百五十,总计三千余兵随主君留在岸和田城,等待下一波行动。
新取得的纪伊一国则暂未发布动员号令。
七月初五,根来寺的杉之坊照算按照约定,带着牛车一百架,运来第一批两千石陈粮。平手秀给他明码实价结算了八百贯现金。
那批粮食,立即派人清点,成色较好的玄米调拨给“三鹿屋”,用于兵粮券的兑换,次之的充作自家部队军粮,再次的用于加工制作点心贩卖,实在不行的喂养牲口。平手秀特意嘱咐,现在有了条件,除了耕牛与役马之外,可以尝试多养一些食用的禽畜。
七月初九,赞岐传回消息,已经达成了救援目标,香川之景藏在山间身边只剩了三个忠仆,唯一养子也不幸早夭,但他本人终究活了下来。
同时,大友和毛利又一次在四国岛的伊予国内,各自扶植代理人展开厮杀,战况也一度波及到土佐。长宗我部元亲原本与三好家的筱原长房对阵僵持,侧后方却突然遭到一支大友家偏师袭击,只得仓促撤兵。
筱原长房趁势进击,倾巢出动,幸有土佐猛士福留亲政,仅带二百余卒,抵挡住数倍于己的追兵,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斩敌首三十级而还,这才保住大军未曾彻底溃散。回到冈丰城点兵,七千人乃余半数,尚可笼城一战。
如此一来,长宗我部元亲无奈之下再次写信请求平手秀援助。但前线的河田长亲、岩成友通商议之后,见敌方势大,未敢轻忽,十分谨慎地从赞岐缓缓前行到阿波进行袭扰,断然不敢直接来解土佐之围。
这时近畿的贵人们,却还在忙于别的事务。
七月十四,石山之南,界町之北,摄津国的住吉乡,织田长益刚得到的地盘上,平手秀与本愿寺显如各自带了家眷,避开众人耳目,进行了一次简单的会晤。
三河一向众作为本次的警卫是再合适不过。当然秀还是会带上亲卫的。
与会众人都装作轻松写意,但其实气氛是相当肃穆的。
显如上人魁梧奇伟,器宇轩昂,宝相庄严,渊岳峙,较之信长、义昭亦只稍弱而已。其恢弘凌然不可侵犯,确乃英主之相。
才具且先不论,这幅模样便足以令坊官们臣服了。
平手刑部见此捋须轻笑,坐卧如常,好整以暇,雍容不迫,显出绰有余裕,高深莫测的态势,应了以柔制刚的道理,隐约反倒更胜三分。
便是信长、义昭当面,也是丝毫无惧了,更何况还“稍弱”呢?
两家的男主人甫一见面,尚未开口,便先暗暗较劲了一番。
而母亲们,则是按照事先安排,由亲近家臣带着,装作敬香礼佛时偶遇,顺便观察对方的子女这其实是不甚符合礼制的事情,但平手秀素来不太讲究,本愿寺显如对妻女的溺爱又有些过分,于是就略微放肆地搞了这么一出戏。
和尚与武士安静对坐了片刻,终是光头的那个忍不住先开口了。
相互说了些“久仰”“幸见”“天下大义”“我佛慈悲”之类没营养的话,本愿寺显如径直表示:“贫僧所求,不过三事:石山自治,御坊不入,准许传教。”
平手秀当即回应到:“乡间传教,吾从未下令禁止;各地御坊,凡有朝廷认可‘不输不入’之权,皆不会侵害;至于石山,我更未曾觊觎。”
“如此,我替信众谢过平手刑部。”显如双手合十,屈身一礼,接着又问,“不知今日所言,日后是否一直有效呢?”
平手秀淡定道:“我可承诺十年之内,平手家都是本愿寺的盟友。”
显如闻言不怒反喜:“平手刑部果然甚有诚意。盟约维持十年,已是不易。”
二者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约半个时辰后,两位夫人才一起进场。
本愿寺的如春尼朝着显如点了点头:“钟灵毓秀,器量非凡,真良婿也!”平手家的阿犬则是以扇掩嘴,装出京都淑女的姿态客气地说:“犬子日后就拜托给贵家的贤媛了。”
政治联姻与否的决定权,肯定是都在男人身上,但女人们不反对,就更好了,免去许多潜在的麻烦。
其实这么匆匆的望一眼,也只能知道身体是否有残疾,智力是否正常,外貌是否异于常人之类的。才智和性情,哪有那么容易看出来?两位母亲也无非是明知事情不可改变之后,自我安慰加上商业互吹罢了!
至此事情抵定下来。
七月十七,本愿寺显如遣使前往京都,延请正二位权大纳言山科言继之子,现任从三位参议的山科言经来作女儿名义上的养父,以规避一些敏感问题。
山科言继是本愿寺家的亲戚,又跟平手秀的父亲政秀甚有亲交,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可是他老人家已过了耳顺之年,身体欠安,不便出行,索性就让他儿子代替了,反正也差不了太多。
足利义昭得知此事大为惊讶,半天都合不上嘴,但此时再去阻拦就等于同时得罪两边,堂堂公方大人也只能顺水推舟预祝了一番。
据说回到御所之后,将军叹曰:“惜我无年齿相宜的子女!”不过这个传闻显然得不到官方的承认。
七月二十,山科言经正式认下了这个养女,本愿寺显如召集坊官公告此事,平手秀亦向亲故们传信通知,近畿群雄为之大震。
做好一系列准备之后,平手秀以守护使身份,向纪伊七郡发布动员号令,命令各地土豪地侍十日内到岸和田城集结,并承诺会负担相应军粮补给。
七月二十二日,曾经在和泉作乱被平手家所谴责过的杂合众头目土桥守重,率先带领本部四百五十人前来汇报。
明明有旧怨,他却来得最早,还出动了约三分之二的动员力,可谓相当有诚意。
平手秀颇觉惊异,而土桥守重见了面却猛然拜倒,说:“鄙人只懂实话实说,不似铃木家花言巧语,既然有老金吾殿(山高政)和显如上人在,我便认您这个守护,出生入死只管吩咐!”
这凶悍的匪气,让人大开眼界,不知该如何评价。
接着铃木氏、冈氏几家也派了人马,但诚意可就低得多了虽然明面上更恭敬。杂贺党总共来了一千八百人。
两年前直接五千贯砸下去,能雇来三千人,现在有了守护名分,反倒只叫得动一千八百了,其实并不让人满意。然而,考虑到实际情况,能达到这个数字已经不错了,剩下的问题只能慢慢解决。
七月二十五日,根来众动员了二千五百军势,由新认识的老朋友的杉之坊照算带领,前来响应征召。
八千僧兵只出了二千五百,看上去比例远远不如杂贺,其实是有苦衷的:根来众历来结构松散,政治**不强,擅长守土作战,却不习惯外出远征。这二千五百人已经是寺里的高层们考虑到平手家是将来几年大金主,才使劲凑出来的。
杉之坊照算反复解释,平手秀也能相信。
确实,根来寺只求自保,不求扩张,相比之下是算是危害较小的组织。可是纪伊国四十余万石,你们一家占了四成以上,赋税已经是半点不交了,打仗出的兵也不多……这就算是不怎么捣乱,也很难让人接受哇。
七月二十八日,赶在截止之前,纪伊诸国人众的队伍陆陆续续到达指定地点。汤川氏一千二百人,堀内氏八百人,太田氏三百五十人,山本氏三百人……总计是三十一家联军,四千四百人。
仅从数字来看,这些国人豪族还是比寺社势力要更给面子一些,至少每一家都到了场,动员率普遍在五成以上。不过,这些杂牌军的组成过于复杂,显然不如根来、杂贺的部队可靠。
过继次子与山,经济支援根来寺,结亲石山一向宗有了这三条策略的铺垫,平手秀十日之内,得到了八千七百人的响应。虽然不如老守护山氏巅峰期的统治力,但也远远不是有名无实的空架子了。
凭借着个人的威望和财力,加上一些外交手段,榨出了一半的战争潜力,获取的兵力却已相当于和泉淡路两国的总和。
纪伊一国,显然仍有许多油水可挖,不过,那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
仓促之下,做到眼前的程度,平手秀已经心满意足。
原本岸和田城待命的人马,与纪伊兵回合,数量超过了一万二千,以当前的运力,要来回三趟才能全部登陆。算上已经踏足四国的四千偏师,军力足以与占据阿波、赞岐两国的三好余党一战。
加之土佐长宗我部元亲可以接应,近畿还有几处潜在的援兵可以求助,总的来看,应当是赢面不小。
平手秀彻底不去考虑近畿的政治泥潭,将全部精力投放到了四国岛上。
第五十四章 只诛首恶
整个七月份,平手秀忙于外交事务的时候,四国岛上的战局陷入了僵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筱原长房带领的三好大军将长宗我部元亲的冈丰城围了一个月的时间,无法攻克,徒然久困而已;河田长亲所率的先遣队限于实力,不敢直接前去解围,只不断袭扰阿波境内,企图逼迫三好军回防,但收效不大;伊予国的代理人战争依旧没能分出最终胜负,毛利旗下的河野与西园寺占据上风,然而大友旗下的宇都宫和一条始终苟延残喘,时不时还能打个小胜仗;山阳的小早川隆景和浦上宗景比起打仗更热衷于策反对方的外样,触角也都伸到了西赞岐、北伊予一带。
现在,整个关西领域,由“织田毛利浅井”联合对抗“大友三好浦上”的框架大体还在,所以平手秀这一波一万两千人军势渡海进入四国,就是要打破平衡的。
出发之前,果然也收到了预想之中的援手。
坐镇石山的本愿寺显如认为杂合众的支持力度太低,不足够在准亲家面前夸耀一向宗的阔气,于是大手一挥,号召摄津、播磨、和泉以及淡路、阿波、赞岐沿海各地的信徒们,为征讨四国提供帮助。
接下来几日平手秀便收到了许多军粮、武具、器械的捐赠,还有二百余艘中型的商船主动上门无偿提供运输服务。四国岛上也有人表示可以负责接待和带路的工作。
粗略一算,显如这一声令下,起码为平手家省下了一两千贯的额外支出。
这个亲家可真是厉害极了……
同时,织田长益在沿岸自筹了二千余众,配合上尾张带出来的亲兵共计二千四百,声称若是平手家可负担粮秣,便也一道前往四国参阵,壮壮声威。
此举令人侧目。
足利义昭许给织田长益的领地,是摄津国东南角上,毗邻着石山的住吉郡和东成郡,知行约五万七千石,最大可动员三四千人。然而他初来乍到,没甚根基,能拉出两千多人,已算是很有本事了。
平手秀询问他是如何处理当地土豪地侍的。
结果织田长益笑到:“我乃织田弹正亲弟,平手刑部妹夫,谁不给几分面子呢?摄津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公仪权威久在人心。”
恰在此刻传来消息,信长派到伊贺去的代官蜂屋赖隆在动乱中独木难支,敌不过当地国人一揆,被赶了出来,狼狈回到近畿。幸有邻居大和筒井顺庆襄助,得以身免。
结合不久前身死的赞岐守将蜂须贺正胜,都是在自以为走上康庄大道时忽然跌至谷底,命运值得嗟叹。外放边远,固然是机会却也蕴含着危险,一旦中枢出了问题,自身又稍有不慎,轻则丧师失地,重则兵败身死。
然而足利义昭拿出摄津东南二郡及北山城宇治为诱饵时,织田长益和津田信澄都毫不犹豫地咬了钩,而年幼的织田信忠完全没办法阻挡。这两个一门众当真有信心避免蜂须贺与蜂屋的后尘么?
还是说,明知有极高的风险,仍然愿意为了潜在的收益去赌一把呢?
这便是乱世武人的常态了……倘人人都谨慎机智,哪有那么多传奇故事可听?况且最终胜败分出之前,谁能准确断定勇敢与狂妄的区别呢?
幕府的伊势贞兴与明智光秀两人,也有意随军一起出征,建立更多功业,以稳固自身在御所当中的话语权。但此举被将军大人给阻止了。
“鬼武者”明智左马介让人印象过于深刻,足利义昭想起了便头疼,实在不愿意看到不听话的家臣再出风头了,于是抚慰道:“与三贵为政所执事,日理万机,十兵卫亦是幕府将,洛中柱石。都是我须臾离不得的左右手,岂可放任二位远赴南海呢?”
与三,即伊势与三郎贞兴,十兵卫,即明智十兵卫光秀。
公方大人金口玉言,咬定了前者是“日理万机的政所执事”,后者是“幕府将和洛中柱石”,便是表示妥协,短期内肯定不敢继续给小鞋穿了。
虽然与预想有些差池,但只看结果,两人也算是得偿所愿,果真是通过阵前的奋战,赢回了自身的地位。
话说将军大人当年在信长的压迫下不是挺能忍的么?怎么如今扬眉吐气之后,就如此刚直苛烈了?好好放下成见,重用伊势、明智、细川等能臣的话,足利家复兴的可能性岂不是能大大提高么?
虽然也就是从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五的“大大提高”而已……
怀着这微妙的感慨之心,平手秀指挥麾下的部队分批次渡海,本人则是在八月初四午后,随着最后一批士卒,登上了赞岐国的土地。
未及处理军务,首要的事,便是接见在山中躲藏了月余,始终没向敌人投降的香川之景。这人是唯一一个拥护中枢,与“逆贼”坚决斗争的赞岐豪族,政治意义十分重大,必须拉出来捧成表率才行。
至于真实情况此人早有做墙头草的意思,碍于深深得罪了筱原长房被列入“杀人灭族”的名单,没奈何只能困守这一点反倒不重要了。
现如今香川之景极其惨淡,居城被毁,家园破败,亲族受诛,好不容易收养了一个带有幕府高层血脉的养子,也在乱中染病死了,亲近家臣不是投降就是战死,身边仅剩几个心腹死士还在,水粮都快断绝了。
到了这幅田地,他倒当真横下一条心,与筱原长房不死不休了,连带着对三好家上下全员都充满怨恨愤怒之情。
见了“大救星”平手刑部,香川之景当即匍匐于地,嚎啕大哭,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行迹不似作伪。
平手秀温言安抚之,承诺会设法确保香川苗字的延续。而后义愤填膺,慨然道:“阿波军真是丧心病狂,罪孽滔天,十恶不赦,这次鄙人受公方、管领之托征伐四国,必得元凶而诛之!”
这话说得,状似怒不可遏,令家臣们士气大振或者假装士气大振其实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只说了要诛杀“阿波军”的“元凶”,但却不提这“元凶”是谁,很有讲究。
当日,刚从近畿事务中抽身出来,听取四国情报时,平手秀便立即发现了重大疑点:“两年前我将织田弹正养女嫁与三好长治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他要亲政的吗?为何至今仍是筱原长房主持大军?”
彼时长宗我部元亲派过来送信的使者名曰中岛可之助,是个面目俊美口齿伶俐的少年,他对此解释道:“禀报刑部大人,筱原长房此人狼子野心,虽然名义上不再执权,但却在此前将胜瑞城奉行和部将尽数换成了自家党羽,仍是实操权柄。”
平手秀未置可否一笑而过。
私底下,本多正信则是参阅了筱原长房颁布的《新加制式》后称赞说:“此乃善法,明文记载了被官的权责,又通过评定众阻止大名独断专行,定能团结有识之士。有这份立法之功在,三好长治恐怕是无望摆脱阴影了。除非……”
对他来说,这是难得地由“诈术”上升到“道胜”的高度。
正巧本愿寺显如送信说:“筱原右京与鄙寺颇有渊源,如若罪责不深,恳请酌情宽宥”。
平手秀看到此事,立即招来相关人员,细细询问才知道,原来筱原长房丧偶后娶了显如的远房堂妹做继室,算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杂合众中的代表人物铃木重秀声称:“若无信徒协助,筱原长房这家伙也未必可以做到三好家宰的程度,可他上位后全然不顾旧谊,鄙人对他全无好感。但筱原家年幼的次子、三子身上皆有莲如上人血脉,又另当别论了……”
基于以上种种信息,平手秀打出了“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旗号,并以商人、僧侣为中介,向四国岛上的土豪地侍们发出招降的劝诱。
至于究竟谁才是“元凶”的问题,就让他们去猜吧。
以现在三好家这种君臣逆位,太阿倒持的情况,倘若策略施行得顺利的话,大概只需要一场足够恢弘的胜利,就能鼎立阿波、赞岐两国了吧。
当然,前提是胜利。
八月初七,平手秀在赞岐整好了队伍,向阿波进发。途中汇合了河田长亲率领的四千人。河田回报说:胜瑞城十分坚固易守难攻,就算摆出攻城姿态也未必能吸引敌方注意力,于是索性转变目标,登陆二十日以来,一路焚烧了六座城砦,消灭二百多敌兵,擒获五家豪族的家眷,但筱原长房一直坚定地围困长宗我部家的冈丰城,没有回救迹象。
这支先悬偏师,堪堪完成了解救香川之景的目标,没做任何多余的贡献,虽无显功,却也要记上苦劳。
平手秀抚慰一番,将兵将合在一处,军势规模达到一万八千,直指胜瑞城而去。
同日,筱原长房最后一次对冈丰城发动袭击,仍未果,遗憾地放弃了围困,班师回朝,准备与平手军正面对决。
损兵折将好不容易攒下一口气的长宗我部元亲已经是疲敝之至了,但他只稍作休整,便将城务委托给弟弟吉良亲贞,亲自选出尚可作战的一千五百人,打算奔赴前线支援。
大战似是一触即发了。
第五十五章 意在立威
“经年衰退之下,依然能保持如此的军容,筱原长房实乃人杰,上次胜他一筹,盖因三好长逸作乱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波国胜瑞城的偏东方向,两军隔着今切川布开了阵型,平手军在北,筱原军在南。
平手秀持着南蛮千里镜眺望,见敌方旌旗飘扬,阵型紧凑,从容不迫,井井有条,不由得赞叹起河对面的对手来。
今日站在他身旁执勤的侧近是木下秀长,素来是性情缜密谨慎的,此刻闭住嘴不敢随意说话。倒是不怎么懂军事的本多正信摸着胡须,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句:“果然不出所料,筱原长房设定的新法度甚得人心,家臣的向心力比两年前不降反升。”
“可惜,想招募他怕是不容易。”平手秀叹道,“多研究一下《新加制式》的内容吧,取其精华,吸收自用才是正道。”
难得没在处理政务而是在主营随侍的伊奈忠次突然插了句嘴:“属下觉得,筱原长房的地位也未必就真的那么稳固!否则他应该笼城不出,而不必冒险一战了。”
听了他的话,平手秀不觉莞尔:“半左卫门你这家伙,是在拍马屁吗?对方可没有觉得同我作战是冒险啊,说不定正在计划借平手家来立威呢!”
伊奈忠次闻言略感尴尬,嘿嘿笑了一笑:“那他可就太没有自知之明啦!”
这会闲聊的功夫,队伍已经按照预先的命令依次排开。
平手秀亲自带着亲卫和旗本两千余人居中,平手秀益为首的一门众与织田长益亲自带领的援兵分列左右。和泉、淡路二国的新参众以及谱代众在西侧一千步之外待命,由河田长亲临时指挥,小西行长担任军目付;杂贺党、根来众、纪伊国众及三河一向众则占据了东面一千五百步的位置,由土桥守重临时指挥,堀尾吉晴担任军目付。
两翼的指挥官都是赶鸭子上架有些牵强,这是因为现在平手家除了秀本人之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担任侍大将的人了,唯一资历名声够得上的岩成友通,加入时间不够长,还未被家臣们普遍接受。
随着平手军的移动,对面的敌人也沿着河岸展开阵型。
除了主将筱原长房之外,依次又见到了赤泽、小笠原、伊泽、香西、安富、寒川等家臣们的旗帜。但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两人却仅有孤零零的几面大旗立在中军处不同,似乎只是拿过来当个象征性的排位而已。
籍此已经可以大略推断出三好家的政治现状。
双方不断调兵遣将,沿着河摆出架势,却谁也不肯先出击。
今切川是吉野川的一条支流,最宽处超过了五十步(约90米),最窄处也有二十步上下(约36米),徒步泅渡难度不小,先行跨河主动出击的人,无疑会处在下风。
两军在此处遭遇,是没人愿意轻易露出破绽的了。不约而同地使用弓箭和铁炮,不断发起射击,企图扰乱敌方阵型,再行发动进攻。
平手军这边,所有的弓足轻和铁炮足轻都接到“全力射击”的命令,毫无顾忌地将火力倾斜到对岸。对岸的反应也是大同小异。箭雨试探至少持续了两个小时。
河已有数十步宽的,双方站在两边对射,处于自保的下意识会离开河岸十几步远,实际相当于是百步之外的对射。
百步的距离,确实还没超出最大射程,但力度和准心也已经毫无保障了,只要稍有防护和闪避的意识,便不至于受到多大的伤损。
指望这样就压制住敌人,未免有些异想天开。然而战场的地点可不由你自主选择,而是很多种偶然因素共同决定的。双方已经遭遇在此处,就容不得随意转进了。
如此僵持。
平手秀家大业大,粮饷无忧,倒是拖得起。
筱原长房在家门口作战,更是不着急了。
一直从午时对峙到入夜,就这么隔着河流对望,相互射击,空喊了半天口号,始终没进入白刃战,只得各自收兵休息,饮水进食,治疗伤员。
统计过后,木下秀长汇总了各方数据,上报说:“今日全军一共发射了箭矢八万二千支,弹丸一万九千余枚。士卒负伤者二百六十,阵亡者三十七人。敌方的损失暂不清楚,想必也与我们相当。”
一支正规的箭矢,视制作质量和用料,最高可达三十文的价格,最低也要五六文钱。铁炮的弹丸则是接近二十文一枚,估算一下,一天下来,光是隔着河互射,就是一千好几百贯的支出。不过这笔钱并不用全额报销,按照常例,各家的征召兵应该自行担负全部武具。
“过两天如果不正式接战的话,有些国人众们可能就不会积极响应射击的命令了。”本多正信以小人之心推测到,“弓足轻出阵只会带百余箭矢,铁炮兵的弹药更少,像今天这么浪费的话,用不到十天功夫。”
“今日运来的辎重补给里面,除了口粮和造浮桥的木板外,含有箭矢七万五千,弹丸两万,火药三百二十斤,足以令旗本众使用旬日有余。”伊奈忠次出于自己的职责,主动发声了:“倘若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匀一些给各国新参众,明天起船队就有余力了,可以再从和泉淡路运一批过来……”
“哪家确有困难的话,匀一些也是可以的。小一郎(木下)赶紧分配人手去询问一下。”平手秀同意了这个提议,而后向着对岸的方向瞟了一眼,“顺便要传话让大家安心。须知三好家的多年积蓄都被三好长逸给挥霍掉了,料想敌方的补给应该更成问题。”
“莫非您的目的是消耗战吗?”本多正信感到有些奇怪,“确实,从情报上看,敌人在军资上是有些捉襟见肘的,然而此处毕竟是对方的家乡,到后面肯定会掏出压箱底的库存,要拖垮他们至少需要两个月吧。而且,就算以这种方式取胜,战后也未必能达到目的……”
平手秀捋须笑而不语。
此时军帐的帘子一抖,一身短袍劲装的服部秀安身手敏捷地窜了进来,低声道:“长宗我部宫内(元亲)送来消息,一千五百精兵,悄悄尾随在三好大军身后,明日早晨即可到场!他派了人向您询问该怎么安排。”
原来还有一路奇袭队在场的伊奈忠次和木下秀长都面露喜色,本多正信却皱了皱眉。
平手秀毫不动摇地向服部秀安吩咐到:“让长宗我部军明日巳时初刻(上午九点)堂堂正正大张旗鼓的从三好军背后出现!阿波是敌方经营多年的根基所在,耳目何其繁多,一千五百人的行踪,瞒得过的可能性实在不高,大概早已被发现了。无法奢望奇袭,不如吸引他一些正面部队才是正经。”
话音落地,服部秀安未加思索,只把这番话记在心里,伏身领命而去。
甚少涉及军务伊奈忠次却惊诧地“啊”了一声,木下秀长也是颇为意外地睁大眼睛,只有本多正信作恍然大悟状,慢条斯理道:“若是我军没有一同进击,长宗我部宫内便会处于极危险的境地。看来殿下是打算考验他一番。”
“呵呵。”平手秀乜斜瞟了一眼,笑声不知是何意思。
伊奈和木下才明白过来,同时也暗暗称奇:这本多正信真是才智过人,顷刻便猜出主公之意,也真是胆大包天,当场便径直说了出来。如此锋芒毕露,令人望而生畏,恐怕没有谁会与之亲交。
这时平手秀开始正式发号施令了:“弥九郎,起草书状!令左右两翼的军势明日寅时用饭,卯时动身,向侧面移动四十町(约4.4公里),搭建浮桥,呈左右包抄之势!令平手秀益、拜乡家嘉、本多正重辰时二刻前在河边待命,等待强渡的命令!其余的一门和旗本辰时四刻前列阵其后!另外请织田长益殿所部提前向右移动,随时准备支援!”
长宗我部的一千五百从后面绕过来,正面平手军一万九千人几乎是一字排开,平均分配战力。此战布置中规中矩,只见正合,未见奇胜,大违尾州智将平手刑部平素用兵之道。
账内数家臣稍有不解,唯有本多正信又一次猜到了主君心思,但这次他却没抢着开口出风头了。
最终还是平手秀啜饮了小半杯茶水,自己开口说了:“此战我军以众凌寡,恃强击弱,不仅要杀敌,更要立威!威势一立,今后在四国便可安居了。”
第五十六章 走狗的野望
两个月没睡上安稳觉的长宗我部元亲,依旧是面容俊美,皮肤白皙,不愧“姬若子”之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布满血丝的眼眶和久未打理的胡渣破坏了这个意境。
此刻这位外表瘦弱内心却无比坚硬的土佐武将,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平手秀给出来的回复信函,不敢错过任何一笔一划尽管整张纸上的正文并不长,只有两百多个字。
良久之后,元亲发出一声五味陈杂的长叹,对左右亲近家臣开口说:“平手刑部命我明日巳时初刻,大张旗鼓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三好军背后,发起进攻。”
“什么?这可不行!”担任副将的久武亲信尚未至而立,闻言立即面色大变,连连摇头,“战场上无法隔空联络,万一长宗我部军杀进重围,友军却因故耽搁,没有同时发起进攻,那我们就等于是送死了啊!”
“久武殿说得甚是!”稍长几岁的家老桑名重定表示支持这个看法,“我们在冈丰城被围困一个月时间,平手刑部的军队迟迟不到。现在刚刚一到四国,就对我们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难道把我们当成是走狗了吗?”
“就是!我们长宗我部家,可不是他呼来唤去的走狗!”久武亲信得到回应,越发激动不已,义愤填膺了。
姬若子本人十分尴尬地捏着信函,不知该怎么说好,悄悄向左侧更远一点的地方送去一个眼神。
那个方向上,已过知天命之年,但依然十分健硕的老臣吉田贞重心领神会,摸了摸胡子,缓缓开口道:“二位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年轻人火气太旺,容易伤肝。到老夫这般年纪就能看透,这乱世之中,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你们想一想,上一代老主公厮杀半生,立下多少武勋?但毫无名位在身,见了一条家的人便底气不足。直到有了‘土佐守护’一职,才终于翻了身。想那平手刑部在中枢极有面子,于公方大人面前说一句话,顶的上旁人说一百句。两年前他能给我们这个职役,日后也未必不能再收回去……仅凭这个,咱们就得好好伺候着。”
年纪大的人说话,容易嗦,但这一番絮絮叨叨下来,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吉田一族从五十年前开始就效力于长宗我部家,世代为将,功勋卓越,亦有姻亲关系。这么一个老者,虽然已经退居二线,离开了核心岗位,却依然是值得所有人尊重的,就算内心不尊重也不敢表现出来。
两个年轻人只能低头。
不过久武亲信还额外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就一直要受他节制了么?”
吉田贞重人老了耳朵倒还灵活,听了这话也不做怒,只微微一笑,道:“看看我们西面的大友,北面的毛利,还有十年前的三好。若是到了这个程度,也就不在乎什么守护不守护的了,反倒是朝廷和幕府要主动给你送官来做,求得支持。长宗我部家要想壮大到那个地步,就看你们这一辈人了。”
话说到这里,久武、桑名两人一齐说了声是,接着对视一眼,都觉得责任重大,斗志昂扬,负面情绪已经是消失一空了。
“其实做走狗也没什么。依照平手刑部的器量,说不定十年后做他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你想做人家还不收呢。”长宗我部元亲先开了个自嘲的玩笑,而后肃然道:“况且就算是走狗,猎手与看门犬也是有所区别的。内藏!你熟知军阵学问,且说说,若你是主帅,我这千五百人的队伍该如何运用?”
内藏即久武亲信在土佐的官途名。他自幼喜好耍弄刀枪研习军学,二者皆颇有心得,昔日与安艺、本山等强敌对阵时,协助总大将排兵布阵,立过不少功劳,在土佐国内甚有名望。
他被点了将,一时有些慌张,思考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作答说:“若我是主帅……这支千五百人的部队与大军无法及时联系,用于夹击怕是不易成功,不如令其引而不发作为威慑,或者袭扰敌方辎重补给吧!”
“这便是纯粹从军阵上考虑了。”长宗我部元亲笑着摇摇头,如此评价到:“你想一想,如果我不出战,平手刑部对上筱原长房,胜负几何?”
“唔……平手军数量更大,勇将更多,武具亦更精良,主将的声望也远远超出,筱原长房只有一个地利而已,我看是七三开吧。”久武亲信推算到。
“这就对了。”长宗我部元亲点点头,“我可以断定,今日我就算是推说敌方势大,拒绝主动进攻,平手刑部也绝不会因此报复。他一个外人到了四国总是需要本地人支持的。但是……倘若平手刑部独自击败了筱原长房的大军,而我寸功未立的话,又有何面目对四国领土提出要求?包括土佐东部被安艺余党占据的那几座小城都未必会归我。反之,只要我在击败三好的合战中立下头等大功的话,日后瓜分四国,至少要给我半个阿波,或者半个伊予,才可服众!”
说到这里众人都听明白主君的决心了。
而担任家老的桑名重定还听出了些许别的含义:“听主公话中的意思……莫非平手刑部故意提了这个不切实际的要求,是有意考验我们长宗我部家吗?”
尽管本州岛上的人总会倨傲地认为四国上没什么人才尤其是贫瘠狭小的土佐,不过长宗我部家是个充满活力的新兴组织,三十五岁就成为家老的桑名重定固然是靠了出身关系,但自身的智术也是相当出色的。一旦摆脱了负面情绪的冲击,就立即跟上了元亲的思路。
土佐这地方的文化实在是比较粗犷直率,也无怪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像姬若子这样深思熟虑善于隐忍的性格反倒很少见。
对于桑名重定这个问题,长宗我部元亲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长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夜空,叹曰:“这两年我充分收集了近畿的情报,才知道织田弹正遇刺之前,他们究竟有多么可怕。柴田、泷川皆是虎臣,村井是王佐之才,丹羽可以凭借两三千兵加上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就牢牢守住生野银山,而平手或许比这些人都更厉害……倘若没有平手刑部这个人,我大可先平定土佐,休养生息,积攒锐气,趁三好内纷,大友毛利相互牵扯之际,占据四国以观天下形势……现在这些都不用想了,平手征讨四国之势,难以阻止。我们打好这一仗,才能成为吃上肉糜的猎犬,否则便有沦为看门狗的风险。”
话说得有点长,而且绕了好几个弯子,但桑名重定还是听明白了并且做出了积极的回应:“主公果然已经深谋远虑了!但也不必如此消沉,织田弹正气势如虹仍不免为宵小所趁,焉知平手家日后一定会武运昌隆呢?不妨姑且乘上他们的东风,倘若日后又变,我家未必就没有挥师上洛的机会。”
“正是如此。”长宗我部亲切而又严肃地点了点头。
亲切而又严肃的表情,也只有出现在少数人的脸上,才不会显得违和。这是一种十分稀有的禀赋。
平手秀在这方面有些不足,虽然曾对百姓施有仁政,也未曾少了将士们的恩赏,但始终总觉得与芸芸众生有些距离感,令人畏惧大于爱戴。平手家也没有足够有人望的主母或一门长辈来弥补。
将家臣从微末行伍中拔擢出来,给予百石知行,录入武家门墙,秉持奖惩的公正,善待战死者的遗孤,做到这几点,就足以让大部分郎党们服从军令,不畏牺牲了。但长宗我部元亲别具一格,他在政治资源和物质条件都相当匮乏的情况下,仅凭个人魅力,既能让部下在战场上效死,又能跟部下像家人一样聊天。
所以,长宗我部元亲时常会坦诚地与心腹们聊一些真心话,来拉近彼此的距离,保持了“亲切”就很难维持“神秘”了。平手刑部的命令不管理解不理解没人敢不执行,而姬若子的指示,总要解释一番才能得到彻底拥护。
眼下的四五人,都是长宗我部家休戚与共,一体同心的内核亲信家臣。他们以前便隐约能感受到自家年轻主公的野望,今日亲耳听了,更是振奋不已,纷纷表示要共创大业,即便暂时屈身他人之下,志向也不会稍减。
唯有最年轻,也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久武亲信摇着头质疑道:“万一平手家福星高照,一直武运昌隆呢?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这话令现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长宗我部元亲苦笑一下,心知这人只是过于耿直不通庙堂之道,也不忍斥责,而是一字一句地认真说给他听:“平手刑部是清河源氏新田支的后裔,与当今公方同出一脉……不管真假反正是如此自称的。倘若他果真能像足利家一样取得天下的话……我不敢自比细川、山,能做到赤松、一色的成就,不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吗?”
五十多岁的吉田贞重方才一直静观,此刻又笑呵呵地开口了:“主公是赤松,咱们不就成了浦上、别所?主公是一色,咱么就是小笠原、延永……”
“哈哈哈,吉田殿说得太好了!”不明所以的久武亲信抚掌大笑。
桑名重定却觉得不妥,刚才举的几个例子,固然都功成名就,青史留痕,但最终结局全是君臣对立,产生内乱了的!
但眼看周围几位,包括主君在内,都似乎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也就懒得开口提醒了,免得徒然惹人不快。
第五十七章 忠臣的烦恼
吉野川发源自四国岛中部瓶之森山,自西向东流入纪伊水道,全程蜿蜒五十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约196公里)并不甚长,然而水面颇宽,支流极繁,往来湍急,波涛澎湃。它给岛上居民带来了珍贵的淡水资源,同时也带来了令人闻之色变的洪灾。
这条江河位列日本三大暴川之一,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四国岛是经常降雨的气候,每年到了夏季,吉野川的水位便会急涨,轻则淹没房屋庄稼,重则引发山洪泥石流。就像个喜怒无常的君主一样,每隔上三五个年头,总要闹腾一次才肯罢休。
但人们也不可能搬迁到远处去。阿波、赞岐两国的所有的水田,要么在吉野川的沿岸,要么就在吉野川支流的沿岸。水田能种稻谷,伺候得当时,每反可得玄米一石二斗,若是老天眼开眼赏赐风调雨顺,甚至有望收获一石五斗之多;没有水源的旱田就只能种杂谷,再怎么细心照料,杂谷产量也很难突破每反一石。
更别提杂谷的口感和营养价值都远不如水稻,价格要打个对折。
(注:1反为992平方米,约是一亩半;1石折合130公斤;每反一石二斗,相当于亩产两百斤,在16世纪是非常值得高兴的数字了。)
天地的造物,令人既畏惧又离不开,治水自然就成为头等大事。
堤坝渠道工程不仅有助于促进生产,确保税收,也能聚拢民心,积攒人望。稍微有点脑子的统治者都知道水利是阿波、赞岐两国的命脉,更何况当今的实际话事人筱原长房精明强干得很,远远不止“稍微有点脑子”。
他在代替战死的三好义贤掌权之初,就公开宣布过:“有关治水的事情,需要立即禀报,即使是在军阵当中也是一样!”
当然,这只是个态度罢了。宣布归宣布,实际上治水是个非常重要但又并不急迫的工作,除了是溃堤之外,就没什么值得立即禀报的事情了。
溃堤这种事情,十几年都一定有一遇。
没想到,适逢与平手军对阵,居然真的有人,拿治水的事情,前来求见了。
时间还是在半夜。
“今年的合战当中,我家领民受损十分严重,秋收后恐怕如约无法负担足够的民夫来参与堤坝修筑了,能否请求右京殿稍加减免?”
出言者,乃是阿波国板野郡的地侍,名唤七条兼仲,还不满二十,尚未娶妻生子,却已从亡父手里继承了五个庄子的领地。
五个庄子年产共计约有一千五百石,按规矩,要在每年秋收之后,春耕之前,无偿提供三十名壮丁来协助水利工程,这是明文写入了《诸役状》的封建义务。
这当然也算是跟治水有关的事情,符合“立即禀报”的标准。
筱原长房盯着正坐于前方的七条兼仲看了一会儿,从对方眼神和脸色中,很轻易就看出来,所谓“无法负担民夫”只是托词。
他们七条家的土地确实遭了一点兵灾,但绝不至于无法负担这点劳役了。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解题发挥呢?
最容易联想到的,就是近几个月以来,诸次作战的封赏问题了吧?
那就很令人头疼了……
面前这人自幼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乃是怪力无双的豪杰猛士,今年五六月讨伐叛臣香川之景与织田家赞岐守将蜂须贺正胜,七月份又与土佐野心之辈长宗我部元亲作战,一番转战当中,七条兼仲屡建功勋。
香川家阵代河田七郎兵卫,蜂须贺家先锋稻田左马,长宗我部家谱代浜田善左,三个敌将的首级都是此人拿下的,功劳着实不小。
然后,筱原长房总共给他加赠了不到一百石的土地,还分三批赐下了三十五两黄金。
七条兼仲有理由对此生气。
想那对岸平手军中的山内一丰,也不过历次合战讨取了二三名将领,论质量还不如上面那几个,便得到从一百石升到五百石的飞跃。
也不是故意打压新贵。这几仗只是收复失地不是扩张,没有多出来的领地可以授予。而金钱方面三好长逸霸占了聚光院(三好长庆)遗留的金库并全部用在近畿来搞事了,阿波胜瑞城的府库此时空空如也,已经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了,挤出三十五两黄金实属不易。想起这个筱原长房对已经死掉的三好长逸又是一肚子怨恨,但现在需要恨的人太多了,只能先放一放。
回到眼前的话题。
当初那么处理封赏方案,不是没想到功臣心里会有意见,只是没想到矛盾激化得这么快。
现在能怎么办呢?
平手秀一万九千人就在对岸守着,长宗我部的小股精兵在后蠢蠢欲动,压力已然让人走到崩溃的边缘,然而三好军的代理总大将,却还不得不分出精力,考虑战场以外的事情。
面对七条兼仲的借题发挥,筱原长房只觉得头疼欲裂。
大战在即,肯定不能现在去斥责军中头号猛将。一时也确实拿不出任何资源来加以安抚了。
除了和稀泥没有别的办法,至少挺过这一次平手入侵。
“七条殿所说的事,我好好考虑过了。”筱原长房沉思良久,最终是做出了十分亲切以至于略有些讨好的姿态,“您的难处大家都知道,但治水之事,实乃阿波赞岐两国第一要务,万万不可耽误。不如这样明天新春时,我私底下补贴您三百贯银钱如何?此事请勿外传……”
三百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如果是从公家挪到私库,那只能算微不足道的一点小油水。
但筱原长房现在是打算用私房钱来给公家补窟窿了。
他虽大权在握,却一直没有半点篡权的迹象,甚至还力主让三好长治娶了信长的养女。众人都能看出来,阿波、赞岐两国始终是姓三好的,筱原只是一介家臣。
纵观青史,此举就算不是凤毛麟角,也比凤毛麟角差不了多少了。
七条兼仲深觉惊讶,同时也很感动。于是脸色不像刚刚进来时候那么难看了。
但这并没有解决本质矛盾。
不是说三百贯不够,这不是钱的问题。
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获取补偿,而是为了讨个公道。
面对筱原长房的行为,七条兼仲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既然治水之事,万万不可耽误,那请问……矢野国村和森村春这两人,为什么就能以承受兵灾的理由,免去今年维修堤坝的劳役呢?”
这才是正题。
令无言以对的正题。
不仅无言以对,而且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筱原长房作为一个领导者是有所欠缺的,手腕不足也就算了,偏偏又良心有余。
即便不是当面,直呼同僚姓名仍是非常不礼貌的事,如此遣词造句说明七条兼仲对这件事情的不满程度已经非常高了。
他问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矢野国村和森村春都是三好家谱代重臣,都是有资历,有能力,有人脉,有实力,偏偏没有太多敬业精神和操守的人。
于是筱原长房就找了一些贪腐和渎职的确凿证据,将两个家伙踢出了“评定众”的行列,让他们离开胜瑞城,回老家当土霸王去。
这也是外界说他“任人唯亲”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筱原长房跟所有务实肯干的武士普遍都关系不错,但眼里完全容不得尸位素餐和上下其手的行为。
到此为止事情并没有什么问题。
连矢野国村和森村春他们本人都是比较服气的。被人抓了现行,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赶出评定众,未施加别的惩罚,就已经是看在二人家门面子上法外开恩了。
偏偏这个时候,理论上已经亲政实际上啥都掌握不了的三好长治,自以为看到了拉拢人心的大好机会。
三好家的现任家督,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偷偷写了几封书状,给矢野国村和森村春授予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特权。
其中就包括“考虑多年合战的损失,免除冬季维修堤坝的劳役”。
矢野国村和森村春这两个混蛋居然也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他们两人家大业大,加起来共担负了民夫五百八十人,占工程总人数的十二分之一。
筱原长房听说了此事,急得鞋都没穿,就从家里蹦出门,一路跑到胜瑞城本丸,把三好长治怒斥了一顿,还紧急制定了一项新的口头协定:“日后凡是军役、诸役、钱税的减免,皆需家主、家老众、评定众一致署名,方可生效。”
不过再怎么补救,发出去的书状是没法追回的。
三好长治毕竟是已经亲政的正式家督,矢野国村和森村春又是谱代重臣。否定正式家督发给谱代重臣的书状,会对正统性和凝聚力产生不小的冲击。
这个冲击,如今的阿波、赞岐承担不起。
筱原长房也承担不起。
他甚至连事情的原委都没办法告知与众,因为那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名义上的家主脑子很有问题,而且与实际执政的笔头家老有激烈矛盾。
好说歹说,矢野国村和森村春两人,才肯做出让步,承认这个减免期限仅限三年。
奉行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五百八十个民夫的减免名额,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显然此事令其他家臣们感到十分不公,出离愤怒。这要放在以前也就罢了,领导偶尔照顾一两个关系户,底下的人只能干瞪眼。但筱原长房两年前才颁布了《新加制式》,特意规定家臣们无论身份高低亲缘远近都要承担对等权责,突然无故免去特定人的劳役,完全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明正家法的益处是实实在在的,有效约束了家臣们的行为,维持了自上而下的执行力。但同时,顶层亦不可肆意妄为,任何疏漏也会被指摘出来,成为难以自圆其说的把柄。(这便是信长厌恶法度的原因)
更何况当事人根本不是正统的家督,也没了代替幼主摄政的名分,只是以笔头家老之身,团结了诸奉行众和评定众之后,才强行成为决策人的。
那么七条兼仲就敢趁着军功在身,径直跑到了代理总大将的帐子里提出质问。
而筱原长房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实情况当然不能公布出来。此前想过好几套说辞,自以为勉强还能圆得过去,实际到了对质的时候才知道,根本没法开口。
唯一能感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
这两年以来,筱原长房要处理三好长逸搞事情的后遗症,要盯住三好长治这熊孩子尽量不惹事,要安抚打了败仗的家臣和国人地侍,要部署反攻的军事安排,要与大友、浦上保持外交联系……
身心俱疲已然不足形容,油尽灯枯也许更合适一点。
当年的聚光院(三好长庆),妙国院(三好义贤)是如何垂拱而治,令家臣们上下一心,令行禁止的呢?
果然还是我器量过于不足了,我真的有能力帮助妙国院的子嗣保住家业吗?我敌得过平手秀这样的枭雄吗?一念至此,筱原长房开始觉得心里发寒,嘴中苦涩,眼皮有些沉重,身前的景象也略微恍惚,真恨不得索性就这么倒下睡过去,长眠不醒罢了。
他自己不觉得,但年迈的身躯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站不稳了。
怒气冲冲而来的七条兼仲,中途变成冷静的质问,而现在已经是同情和敬佩居多。
最终筱原长房稍微整顿了精神,以略带哀求的态度开了口:“七条殿啊……一切都留在日后再说如何呢?目前我们要做的,是全神贯注到此战当中。还望您不计前嫌,努力作战。”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七条兼仲的忠心很明显不太足至少是远远赶不上筱原长房的,但也没有到全然冷血的程度。
他见此形状,长叹一声,拜了一拜,承诺道:“属下一定会尽我所能。”
说完,七条兼仲不愿再呆下去了。
起身,转向,迈步,掀开帘子,远去,一气呵成,动作的敏捷度与粗壮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筱原长房面上终于稍稍露出欣慰之色。
“尽我所能”可能是目前大部分家臣的心态。虽然有不满,有疑惑,但姑且还愿意各司其职,姑且还维持着正常的军容。
姑且还足以令平手秀感到警惕。
但筱原长房的烦恼还没有完。
平手家的虎狼之师就在河对岸,身为代理总大将,不好好布置一番,怎么睡得着觉呢?
这几个月来,长宗我部元亲固然是夜以继日寝食难安,筱原长房却也是夙兴夜寐宵衣旰食。
而且,前者才是而立之年,后者却已接近花甲了。
第五十八章 今切川合战(上)
旧历八月上旬,正是盛夏日,最闷烦燥热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切川的河畔,连着三四日皆是晴天,气温一路攀升至难以忍受的程度。便是有吉野水系诸支流带来的轻风,也不顶用。连河道里的水,都晒得温热,没什么凉气了。
临江这片地域,对人来说已经没什么避暑之用了,反倒成了飞虫蚊蝇安居乐业的地方。白天还好,日落后士卒们驻扎下来点起火把,便能看到铺天盖地不计其数的小黑点成群结队蜂拥而至了。
除此之外,还有此起彼伏全不间断的蛙鸣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是在耳边放了个立体声音箱,聒噪不堪。
以前在尾张、和泉、淡路,也不是没在河水边的军营住过,怎么偏偏今天就难以入眠了呢?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因为担心战事所致。
平手秀睡得很不好,寅时刚过,卯时初至(凌晨5点),便醒过来,热得再也睡不着了,干脆走出帐子,借着朦胧的晨曦来回走了两边。
除了值夜的人手之外,近卫和旗本队的士卒也按照事先吩咐,在番头、组头的吆喝下逐渐起床。杂兵们还要醒得更早,提前准备早餐。
平手家基层军人的伙食是标配,早晚两顿,内容一致:一合半大米与二合杂粮各煮成一只饭团;大锅煮开的味噌汤,每组十人共享;酱菜半斤,主要是萝卜和黄瓜;鱼干一块,一般是三两左右。
个别胃口奇大的人会觉得不够饱,大部分士兵则会觉得这是过年才吃得上的美食。
至于大将才能享用的肉干和果脯,还有纯白米小麦粉做的糕点,玻璃瓶装的凉茶甜酒之类的,完成是不敢想象的,下辈子才吃得上的神仙佳肴。
平手秀自己是睡不安稳,略有不适,但一番观察下来,士兵们并未有何异状,才放下心。接着随便吃了几口腌肉和蜜饯,便开始举起千里镜观察四下的局势。
这时已经是卯时二刻,天色半亮,透着玻璃镜,能看到左右两翼部队已经开始遵守命令向两边远处行军移动了。
而河对面筱原长房那里尚无明确动静,只能看出来营帐有些嘈杂而已。
倘若敌方大将愚蠢到不加阻止,坐视平手军两翼绕到上下游水面较窄的位置,建起浮桥或者干脆是泅渡过河,再来个夹击,那战斗倒是能比想象中更快更轻松的结束。
但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妄想嘛正在这么考虑的时候,便听到身旁担任跟班的木下秀长叫到:“对岸的三好军开始响应了!好大的动静啊!”
再一看过去,果然筱原长房也派出部分人马顺着上下游追了过去,目测两路至少都有三千以上,匆匆行军激起烟尘滚滚,旗帜也有些混乱拿不稳了。
见之平手秀立即下令:“小一郎,赶紧通知斥候,尽快查明对方是哪些人马去了左右两翼,人数共有多少!”
木下秀长立即领命而走,去找中村一氏和多罗尾光俊了。这两支情报部队今天一起带来前线来了,而且也没有非常严格的任务范围划分,因为主将希望再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平手秀又一次抬起了千里镜。
此时自己左右两边的友军出发了三刻钟左右,目测行进了三十町(3.3公里)左右的路程,距离事先安排好的渡河地点,已经走了一大半了。
有足够规模的敌人去堵截的话,想冒着枪林弹雨强行渡河,那对于十六世纪的军队来说就很困难了。
不过平手秀本就没打算真的渡河包抄,只是想拉开阵型,寻找敌方弱点,充分发挥出己方兵多将广的优势而已。
须臾间中村一氏和多罗尾光俊前后脚出现在视野之内了,前者抢先拜倒在地上,沉声说到:“禀报主公!敌方派往上下游的队伍组成已经大概清楚了,数量也有了个基本估计。主要是从旗帜上判断出来的。”
后者年纪稍大,身体不够矫健,便没拍到马屁,不过也不在乎。
“先别急。慢慢说,我要画在纸上,看得更清楚。”平手秀朝身后一挥手,本多正信得到指示连忙抱着纸笔走上前来。
中村、多罗尾两人上前道出细节情报。
短时间内仓促侦查的结果是
东边下游处,即将与杂贺党、根来众、纪伊国众与三河一向众对峙的,是赤泽宗传为首,有小笠原、镰田、新开、川岛等家族的旗号,目测估计五千到七千人。
西边上游处,即将与谱代众、和泉国众、淡路国众对峙的,是安富盛定为首,有香西、奈良、中村、寒川等家族的旗号,目测估计两千到三千人。
其实平手家没几个真正意义上世代侍奉的谱代家臣,“谱代众”只是一种身份分类和待遇的象征。
其他家族以及筱原长房本人的兵力,目前都留在中路,做个减法,估计应该还剩四千到七千人。
平手秀半跪半蹲在临时抬过来的小案几前,手捏硬毫细笔,盯着自己画出来的草图沉思了一会儿,眼神连连变幻,似乎在犹豫什么。一旁的家臣各个噤如寒蝉不敢出声打扰,包括最能猜度主君心思的本多正信在内他对军事话题也是没什么发言力的。
少顷,平手秀扔了笔杆,重重在案几上一拍,显出笃定的神情来,朗声吩咐道:“果然不出所料,他把重点放在下游!通知织田长益殿,按约定向西边上游处增援,不必快速行军,依照常规进度即可;派斥候联系长宗我部家,我军将要佯取中路实攻西侧,具体怎么做让他自己决断;再让庆次带着他自己的属下,及拜乡、本多还有疋田三队也向上游支援,他原本的任务由加藤、山内替代……好了,就是如此,赶紧通知吧!”
多罗尾光俊脸色有点为难,中村一氏则主动接过了联络长宗我部军的任务。平手秀开始觉得秘密工作有必要分类管理了,军事侦查和日常情报之间似乎有很大的差距。
木下秀长得了指示,没经任何考虑,赶紧安排使番传递命令。
担任奉行的一门众平手季胤不知为了干什么恰好来到大帐或许是出了什么突发情况要请示,听了这命令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道:“主公,如此一来我方正面就只剩二千余兵力了,您身边更是只有三百亲兵,万一对面的筱原长房选择中军强行突破的战术可如何是好?”
“筱原长房已经把他最有力的部署放到了东线,他不可能这么果决的改变布置,军队的机动性和组织力也不足。”面对这个才能和操守都令人满意的堂弟,平手秀耐心做出了解释,“何况就算如此也不值得担心。加藤队一向稳健闪守,新成立的山内队朝气十足,再加之我的亲卫,据河固守没什么问题,为何不多给些信心呢?”
“可是……”平手季胤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开了口,“终究是让主公您处于一定的危险当中了……”
“哈哈……”平手秀闻言大笑,“算上长宗我部那一队人马,我也不过才有两万多人,筱原长房却是有一万四千人以上,兵力虽是优势但并不悬殊,主将是不可能一点风险都不承担的。想想以前在稻生原、桶狭间的经历,如今可谓是安稳如山了!”
“诶嘿嘿,看来兄长成竹在胸,小弟是多虑了。”平手季胤尴尬地捎了捎脑门,眼看家臣们都领命远去,没有外人在场,换成了亲戚间的称呼,“这次过来是报告一批备用粮食意外受潮腐烂的事情,共损失了……”
“又不是第一次到四国了,这是怎么回事?”这话令秀皱起眉来,“那就赶紧安排替换吧……具体的管理奉行是谁?恐怕要加以追究才是。”
“事务确实繁多,奉行们也颇为吃力。有时并非大意疏忽,而是智术不足。”平手季胤见主君心情似乎不错,试探性提了个建议,“兄长不妨将增田长盛殿收回做直臣。您让他从一介书佐成为庆次的辅役已是知遇之恩,不过终还是有些大材小用……”
“顺便也把你弄回来才是吧?”平手秀一眼看破对方用心,随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当初要让庆次以养子身份继承家业,才派遣你们两人做辅役。现在确实用不着了。但庆次那边还是要说一声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多半已经说过了。”
“兄长大人真是慧眼……”平手季胤稍有愧色地老实接受了。
“顺便,我让伊奈忠次准备了一些新东西,先交给一门众的备队试试吧……”平手秀突然来了点兴致。
“遵命!我这就去通知各位叔父兄长们。”平手季胤虽然不解,但显然不敢拒绝。
此时天已经渐渐开始亮起来,再行观察,就发现河对岸的三好军也明显分出了左中右三部分,分别前往上下游处,企图阻止平手军渡河。
明明兵力占劣势,还要应付可能出现的后方来人,却只是亦步亦趋地按照正常的思路来应对,其实就等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了被动。
这也符合了筱原长房稳健有余奇略不足的特点。但他也有理由为自己辩护:对面主帅是畿内最著名的智将,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真要玩点花活,搞不好就成了班门弄斧自作聪明了。
诸备队依照命令纷纷行进,同时平手军旗本的加藤教明、山内一丰两支备队,共计七百余人,集中了铁炮与弓箭,在正面开始猛烈射击,做出即将发动进攻的姿态。
第五十九章 今切川合战(中)
合战在辰时二刻左右正式拉开序幕,打响第一枪的不出意外是杂贺党的士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着四十町(4.4公里)以上的距离,十六世纪的简陋望远镜所能提供的帮助就不太大了。站在平手秀的角度,只能看见自己左手边,东侧下游的位置,己方军队按照预先命令,在箭矢弹丸的掩护下,强行搭建浮桥试图跨河,而敌方亦是严阵以待,全力防守。不同颜色的旗帜和盔甲汇聚而成的两股人流,针对河流上的一个点纠缠在了一起。
火光,烟雾,剑甲反射的光线,喊杀枪炮的声响,合战的要素开始逐一显露。
隔了太远,仅凭眺望无法了解具体情形,只觉得似乎十分激烈。
斥候一时也不可能立即记录下战况反馈回来。
那边部署的是杂贺党、根来党、纪伊国人众,以及三河一向众,总计有近九千人的兵力。此番征召仓促,来不及重新编制,平手秀认为将这些彼此之间相互熟悉的群体放在一起会更有利。另外三河一向众与杂贺党信仰一致有共同语言,对平手家认同感也较高,配合温和细致人缘上佳的堀尾吉晴作军监,起到防止失控的作用。
人数占了全军一万九千的近半数,更有凶名远播的佣兵团坐镇,毫无疑问被视作进攻重心,所以筱原长房也把最值得信任的阿波谱代众派往此处。
据奉行们统计,这次杂贺、根来两方共带来了近两千支左右的铁炮,火力相当凶猛,已经跟信长的直属部队相差不远。余者纪伊国众、三河一向众虽然不成体系,士卒却都是勇猛善战的。临时任命的侍大将土桥守重,乃是久在行伍,昔年与三好家近畿鏖战过的豪杰。综合考虑,敌方将重兵集结于此处,倒也合情合理。
但平手秀并不是这么想的。
杂贺、根来固然厉害,但无法完全控制,不知是否会中途受到战场后因素影响。比起外人,为何不更相信自己人的表现呢?
望远镜转向右边。
那是河田长亲负责的方向,麾下包括了被特许列入谱代行列的家臣,以及和泉淡路二国的国人众。
织田长益的部队正在大摇大摆地赶过去支援,尚未走出多远,旌旗飘动熙熙攘攘,还间或发出高昂的呐喊示威声。话说这个妹夫长得清秀瘦弱,面相也很柔和,言行举止略嫌跳脱难以让人觉得可靠,无论如何不像是善战猛将的样子,但他麾下的部队并不差劲,反倒经常能有些斩将夺旗的功绩。只能说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吧。
与此同时,平手秀益领着拜乡家嘉、本多正重、疋田景兼等人,合计一千八百兵也在借着掩护火速行军。这是目前平手秀最愿意相信的部队了,庆次手下聚集了上百名性情相投的桀骜凶恶之士,秩序有些混乱但武力和士气极佳,而后面三个旗本备队则是用高标准的粮饷、装备和纪律构建而成,并选了勇将作为备大将,理应具备远超一般农兵的功效。
比东面晚了约一刻半钟的功夫,西侧的右翼军也开始进行强渡。
这支由河田长亲临时节制的人马仅有四千余兵,是左翼的一半,兵卒们没什么名气,指挥官也缺乏合战资历。仅有值得一提的是岩成友通、香西长信、松仓重信三人,但他们被视作败军降将,在立下足以洗刷污名的功绩前,是受到敌我双方暗地鄙视的对象。
所以筱原长房也只派了不高于三千人的东赞岐众去应对,这些人在四国只能算是二线备选部队,其指挥官安富家,被认为除了对筱原言听计从之外全无其他长处。
命令织田长益光明正大地去这一路支援,暗中则让精锐部队趁着掩护转移,并且还通知了长宗我部元亲改变攻击方向,企图用虚实变化之道来使对方迷惑。
看上去重兵在左路,中途却做出疑似主攻右路的姿态,敌方兵力不足够同时应付左右两边的情况下,且看他会如何应对。
至于中路……
平手秀正在考虑是否将马印前移加强气势,忽然听到正前方河岸处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剧烈响声,脚下土地都仿佛抖动了一下,同时水面上升起一大股浓烟,顺着风起四处流窜。
顿时便觉得地动山摇,震耳欲聋,浓烟滚滚,耳鼻受呛。
这似乎不是我家的铁炮。
平手秀瞬间就得出结论。
自军旗本当中铁炮的装备率有接近三分之一,也是很高的,但基本使用的是“春田屋”的制式产品,工艺上要比扶桑各地的铁匠稍微强一点,声音和烟雾的颜色是略有差别的。
况且身前加藤、山内两队按编制各有一百二十名铁炮兵而已,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大的声响。
顷刻间有个脸生的士兵从前线奔跑回来,被亲卫拦在几十步外。那人也不解释,当即高声呼到:“昨日只观察到敌方中军有五百余铁炮,今日却起码拿出了一千支的动静!其中定是有阴谋!”
闻言平手秀点了点头,心下觉得合理,侧身找了正好在场的侧近众毛利良通,吩咐到:“通知一门众诸位,带上刚刚准备好的东西,支援加藤、山内两队!”
毛利良通是毛利新助战殁后,从亲戚那里领过来当样子继承家业的孩子,现年十三岁,才刚元服,领俸禄五十石,生得并不强壮,却很机灵,当下得了指令,伏地道了声“是!”,便像只猴子一样蹦了出去。
此时多罗尾光俊才慢跑过来说:“筱原长房似乎集中隐藏了七八百铁炮兵做埋伏,看样子皆是成色优良的精品,就算不是南蛮人手里直接购来的,也是质量相差不远的仿制品。属下觉得加藤、山内两队的阵线,似乎……稍有些动摇。”
平手秀点点头命他继续警戒,然后远远看着那个被亲卫拦住的脸生士兵,问到:“你是何人?现编入哪一队?谁叫你来报告的?”
那人高喊答道:“小人是山内队的足轻,方才作战时组头、队目、番头都不幸中枪了,我感到事情有异,心想去找山内殿倒不如直接来找您……”
“连番头都中枪了?难怪有所动摇。”平手秀略微有点惊讶,不过已经有了布置应该不需要太担心,倒是面前这个人有点奇怪,“你的事情已经讲清楚了,怎么不告诉我姓名的来历呢?难道有什么忌讳吗?”
“呃……”那个年轻士兵犹豫了一下,见两旁亲卫面色不善才不得不开口,“我叫雾隐才藏,是石川先生的徒弟,今年才刚出来找事做……师匠他老人家想要我去警视厅任职,但我更希望上战场,于是就偷偷拜托山内殿,进了他刚组建的旗本备队……”
“好吧……”这个自称是雾隐才藏的少年似乎觉得忤逆了师匠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平手秀并不在乎,更关心前方的战事,挥手就让这个有点机灵的小子滚蛋了。
筱原长房居然藏了这么多精致铁炮作为杀手锏,确实令人惊讶。两年前交手的时候可不见他有这些存货,这两年时间看来对方是真的在励精图治卧薪尝胆。这要是面对缺乏防具没见过世面的队伍说不定就一击致命了,幸好平手军日常都会准备便携的防御工事。
而且这次还特意准备了更有意思的东西,虽然并不成熟,但眼下或许用得上。
这时候,以野口政利、生津贞常为首的一门众部队出现了,以数人为一组带着小车向前支援。
说是小车可能不太恰当,更准确的描述是,木板和竹束组成的立体构型,还填充了一些湿草破布之类的缓冲,只是下面安装了一两个轮子,可以很方便地推动着向前走,只是转向不太方便。
形状和原理是仿自大萌军队的“偏厢车”,根据扶桑的实际情况作了一些改动,减小了总体尺寸和防护厚度,加强在各种地形下的灵活性。在这个火枪已经登上舞台却又不够先进的时代,应该是颇有奇效的,只是目前没有足够时间去尝试和改进。
在最后面,还有几组士兵是真正推着传统意义上的双轮车。每辆车上架着一支茶杯粗细、五尺长的大铁筒。这大铁筒眼看着便觉得沉重,压得车轴吱吱呀呀作响。有一组人马不慎翻了车,令铁筒坠地滚了几圈,双轮车也砸毁了。番头连忙来呵斥,又搞了一辆车,找了七个彪形大汉,肩挑手提汗出如浆费了许多功夫才重新扛上去。
说话间对面筱原长房的队伍已经开始了第三轮的射击,平手秀立即举起望远镜。
根据映入眼帘的情况来看,己方中弹身亡的士卒似乎并不多,但整体明显被压制住了,前列的铁炮兵和弓箭兵下意识扑倒在地匍匐躲避弹丸箭矢,直到枪声稀疏下来才敢露头回击。他们的行为并不值得究罪,巨大的响动和闪亮的火光对人生理上的压力太大了,不是通过训练就能克服的,得靠洗脑才行。
三好军的步兵们借着这个机会将绳索联系着的木板放入水中延伸开来,大概是企图制造浮桥。所以说筱原长房的计划是集中铁炮做掩护,进行中路强突。
通过连续三次射击,浮桥已经搭了一大半。
面前这段河水的深度大约是一丈半,宽是三十余步,纯粹水泅渡还是有些困难,但有个浮桥就轻松很多了,即便不能走桥上,仅仅是可以扶着缓一口气就有很大帮助。
趁敌方装填弹丸的间隙,平手军赶紧还以射击,而山内一丰亲自举着刀冲了出来,带着几个大汉涉水前进,走到腰都淹没的地带,杀退搭建浮桥的杂兵,斩断绳索,轻轻一推,木板就顺着水流飘向下游了。
但这时三好军又一轮射击开始了,无数弹丸落在岸边,激起水花泥巴四处飞溅,有两个冲出来砍绳子的勇士当即被命中,躺倒在河里一动不动了。幸好山内一丰灵敏地逃了回来。
望远镜转个方向,另一边的备队,却是没能顺利毁掉浮桥,眼看着三好军已经有几个人在烟雾弥漫着冲杀过来了!
加藤教明亦挺身而出,四五个背着靠旗的弓兵也与他同列,顶着河岸对面一千多支铁炮齐鸣,走到水边半蹲下拉弓便射。
十几步外的三好武士应声连倒,但也有个弓兵还没来得及拔出箭就被击中额头,重重栽下去,躺倒于地。
在这种双方隔着百步左右对峙的战局之下,铁炮的作用凸显无疑,使用方便,不需额外训练,压制作用比弓箭更强,能对本方的突击行动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
这么说的话……杂贺、根来不是共有接近两千支的铁炮吗?就算多为土制,质量参差不齐,不能像筱原长房这样集中使用,也应该能起到一定作用吧?
带着好奇心用望远镜向东边看了看,果然左翼军不到一个时辰就有部分队伍杀到对岸去了!只是对方的反击似乎也很猛烈,河面始终没能控制住,大部队无法持续过河,少数先行者反倒显得势单力孤。
此刻又是一阵轰天巨响,没数错的话,三好军的铁炮群开始了第五轮射击。
正好偏厢车也陆陆续续推到河畔了。
还有与之一同到达的九支大铁筒本来应该是凑整十支的,中途翻车那一组耽误了好长的功夫,至今还没走到岸边。
第六十章 今切川合战(下)
仓促之间,未经专门训练的一门众士卒们没能组成预想中严密的车阵,只是随意地乱七八糟堆放在河岸边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的车突然倒塌压倒人,甚至干脆散架了,反而是扰乱了自己的队形,有几个大胆的三好士卒几乎趁这个机会冲到了岸边。
幸好加藤教明、山内一丰都很有经验,赶紧大声呼喊,让弓组铁炮组不必纠结队伍,原地借助友军推过来的掩体自由射击,武士和足轻组一涌而上把来敌揍了回去。
这点时间赶紧收拾安顿了一下秩序。
接下来互相射击的状况就改善了很多。
厚实的木板,宽大的竹束,还有浸湿的茅草破布能给人带来很珍贵的安全感,使得敌方的铁炮不再显得可怕了。那么己方的弓兵和铁炮兵心理压力就不会太大,可以根据号令进行统一射击,不用只在敌方装填的间隙勉强还手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九支大铁筒提供掩体。
这几个傻大黑粗的玩意儿伺候起来实在不便,如果没有防护,径直在开阔地站着摆弄,目标也太过明显了,必然会被敌方的神射手们集中问候。
而且偏厢车的下盘和射击孔规格都精心设计过,恰好能成为大铁筒的支架。
站在后方八百步外的高处,持着望远镜的平手秀回忆了一下,河对岸的三好军一共进行了至少九轮的齐射,却仍然没进行正式冲锋,只不断派松散敢死队试探性渡河。
后面四轮射击之时,不少弹丸都是打在了偏厢车的护甲上,除了激起烟雾尘土之后,几乎就没什么反应了。敌方所持的铁炮,似乎都是口径较小,量产弹丸,射程远,精度高,便于装填的制式类型说不定就是出自平手家的“春田屋”,单论威力反倒比不上某些大胆改造的民间产品。木板竹束加上浸湿的布片稻草绑在一起,足以应付下来。
但也有些没掩护好的人被击中立即身亡,也有少数车辆的护甲制作不良,被弹丸打穿,身后士兵连带着受伤的。
依靠着偏厢车的平手家射手们能够自如发起反击,但数量远少于对方,阵型又有点乱,无法形成齐射的效果,只能造成零星杀伤,震慑力是严重不足的。
至于那几只看上去很神秘的大铁筒,暂时还没派上用处。自家人知自家事,平手秀反复交代过,那玩意儿有效距离只有五十步左右,绝对不能先行暴露。
被一千多支精良铁炮轰炸了半天,虽然伤亡并不多,终究还是很狼狈的,若非总大将的马印就在身后屹立不倒,士气崩溃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加藤、山内两队接近于到极限了,野口、生津率领的一门众接了上去。而这段时间三好军已经有一座浮桥差不多够得到岸边了,两边另外三座也已经过了河心,相互间纵向横向都用绳子串联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割断打散了。
这时候骑着快马的使番传递来了左右翼部队最新的军情。
东侧下游处,杂贺党虽然早先趁着敌方立足未稳,派出一支精锐强行泅渡成功,但后续跟上稍慢,被敌方的阿波众反推了回去,过了河的士卒除了少数游回来的,尽皆战死,勇将铃木重秀身受重伤,首领土桥守重手臂中弹,之后杂贺气势已衰无心再战,现在换了根来的部队接上去,铁炮弓箭齐出与对岸杀得很热闹,总体是占了一点上风,不过始终找不到渡河的机会。
纪伊国众的汤川、太田比较积极,向军监堀尾吉晴告知一声后,就打算绕一点路,另寻几百步外的地点渡河,但堀内、山本等人就只在根来众旁边帮帮忙,由于缺乏统一有效的协调指挥,这个行动不知道能否成功。
西侧上游处,观感上的烈度就低得多了。敌我两方的西路分队都缺乏铁炮装备,拿弓箭对射的话,伤亡也不一定小,但声势差了十万八千里。淡路、和泉国众这种质量一般的部队,也不会因为一两百人中箭身亡就受到什么影响,加藤、山内两队精英旗本,却是各有三四十人被铁炮杀伤就坚持不下去了。
根据情报,寺田安大夫、小西行长各自主动请缨带队冲了一波,都没什么成效。织田长益援军到达以后,对岸不到三千人的赞岐众更是彻底被压制。现在河田长亲正在寻找更多适合架桥渡河的地方,打算靠人数优势拉开宽度来打。
算算时间,长宗我部元亲应该差不多到位了,如果能按预料一般从敌方后面出现的话,庆次的突袭队就顺势过河,那么这一仗的大势即可抵定。
就算不顺利也问题不大,左右两翼的优势迟早可以转为胜势,只要中路不溃,迟早都能赢得这场合战。
这时候,突然听见正前方法螺大响,呼声震天,大批的旌旗招摇晃动起来。
要突击了吗?
正好试试春田屋新研制的产品是否有用,效果与实验时相差几许。
以防万一,平手秀提前嘱咐了河田基亲、杉原孙兵卫等亲卫队的番头队目们,做好亲临一线阻拦敌兵的准备。
紧接着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枪声。
这是三好军的第十次或者第十一次齐射。依然震耳欲聋,但习惯了之后听起来没那么可怕了。
理论上讲,就算他们手里的铁炮是精良品,也不太可能在短期内连续射击二十次,一般十五次就是安全上限,所以到这个地步他们也不得不冲锋了吧?
一念至此,抬头再看,果然大批穿着黑色、深红色或者褐色甲胄的士兵,持着太刀、短枪、刀等短柄武器,向河岸这边奔袭而来。
同时在这些人身后走出一批和尚和神官打扮的人,唱着诡异的曲调,跳起了奇怪的舞蹈,不知道是祈福还是提振士气或者别的什么。
躲在车后的平手军立即给出回应,发射箭矢和弹丸阻挡。一时水面上烟雾缭绕,互相也不知道各自有多少伤亡,只能看到大部分三好军仍然在快速接近当中!
简单的木板浮桥当然容纳不了太多人同时使用,许多穿轻甲的索性跳进水里,踩着河底趟水向前,到河心最深处才在木板上扶一把,借一点力。
顶着射手冲锋是很需要勇气的,进入二十步之内铁炮就有很高的准心了,稍有不慎某处器官就会被弹丸击垮变成肉泥。这样的士兵筱原长房显然不会有太多,而今放在这里无异于殊死一搏。
最前面那人全身是纯黑的甲胄,生得极其魁梧,一眼望去起码有六尺(180分)高,胳膊有旁边士兵大腿粗,右手提着一丈的十字枪,左手挥舞三尺见方的竹盾,如此却丝毫不显累赘,踩着浮桥的木板,几个跨步就越过了河心,离岸边只剩不到一半的距离,明明晚了一会儿出发的,反倒冲到最前面。
这真让人怀疑,那凶神恶煞的面具后面,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巨猿或者猩猩!
跟在身边侍立的杉原孙兵卫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四国有名的怪力武士七条兼仲吧!两年前我们未与筱原长房正面作战,所以没碰到这家伙,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凡,就算是本家的鬼童子也未必……”
察觉到主君在听之后,他最后一句话不敢说完了。
但平手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到:“究竟只是一夫之勇而已,再强壮的螳螂,难道还挡得住……”
他的话也没说完。
因为正前方骤然爆发出比一千门铁炮齐射还要浩大的动静。
杉原孙兵卫,以及其他不明就里的人,全都瞠目结舌。
就在三好军即将顶着铁炮和弓箭冲到阵地之前的一瞬间,十支大铁筒逐渐点燃发射了。时机比预先命令要稍早一些,没有发挥到预想的最大威力,不过考虑到前线士卒面临的压力,这一点也无可厚非。
况且效果已经够好了。
火光冲天,浓烟四起,连续的轰鸣巨响震得平手秀的望远镜都从腰间掉到了地上。每大铁筒里发射的,并不是大颗实心球,而是四百多粒喷泄而出的微小弹丸。
用“天女散花”或者“蜂群”来比喻都显得不够直观,平手秀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了,但也新潮澎湃,不由得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暴雨梨花针”。
不足百米的正面上,集中了十支大铁筒,也就是说一共射出四千多粒小破片。
几十名三好军勇士瞬间被弹雨覆盖,几乎在同时倒地。
看上去每个人中弹好几处,而冲在最前方的那个据说是七条兼仲的豪勇武将,在发射时离平手家阵地仅有十几步了,他的躯干和四肢至少被五十个破片所波及,黑色铠胄上出现无数凹陷、裂纹乃至破洞,手上宽大的竹束早已被打成稀烂散架,不少弹丸击穿了人体裹挟着血肉向后喷溅出去,右边前臂和左边小腿当即被打断炸得横飞出去……其人自然是倒在地上全无声息。
先后冲到浮桥上的,总计有二三百人,后续隔得远的,倒没被这大铁筒里的碎片弹打伤。只是见了这奇形怪状的恐怖武具,俱都不知所措,下意识停下步子。
仅仅是友军被打死,并不算什么,乱世武人见得多了。不过,友军被莫名其妙的武器打得贯穿尸骨,血肉横飞,内脏和碎骨飘到后方士兵的脸上,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杀啊!”
趁着这个士气扭转的瞬间,满脸血污,已经稍微后撤包扎的山内一丰高举起刀,猛扑回来,作势要带兵反冲。
然后三好军队突击部队,就一哄而散了。
他们虽然没有听说过暴雨梨花针的传说,却也绝不愿意对上这没听说过的恐怖武具。
站在后防观察的平手秀舒了口气。
尽管开枪略早,没有充分造成杀伤,但惊吓的效果还是很足的,这就够了。
敌方的士兵们肯定不会知道,这种特制的便携式开花炮历经无数次实验改进之后,每次装填仍需要一刻钟以上,发射完一次之后,基本就是个摆设了。
这会儿筱原长房估计没办法在一刻钟之内重整士气再发动一次突击了,倒是有机会抓紧时间装填,说不定待会还能起到第二次作用呢?
刚才操纵开花炮的人,一半是没怎么经历过战火,直接从春田屋试验场带过来的帮工,一半是不熟悉火器知识,从没见过大型铁炮的足轻,配合也有可以改善的地方,看看下一波能不能发挥得更好一点。
可惜的是,传回来的情报令平手秀期望落空。
中村一氏风尘仆仆地潜渡回来了,衣服上还带着血,他来不及喘口气,半跪回报到:“属下刚从长宗我部宫内殿那里回来!他派了家臣带着一千人佯攻筱原长房本阵,亲自带领五百亲兵突袭上游,现已讨取侍大将安富盛定,敌方左翼已经崩溃了!”
顺着这话,平手秀持着望远镜看过去。
果然那一侧三好军的阵线成了一团乱麻,平手秀益、织田长益、河田长亲等人的队伍在几乎不受压力的情况下轮番渡河。
“可惜呀……”
平手秀微笑着摇摇头,感叹了一句。
说是可惜,但他的语调十分轻松,神情亦是喜悦为主,不知道在可惜什么。
第六十一章 坐观成败(上)
对方并没有发动第二次冲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侧的三好军在受到突袭,侍大将阵亡之后士气崩溃,各自逃散四去,河田长亲、平手秀益、织田长益立即跨过河岸,转而向中路席卷而来。
接着平手秀就看到,正前方的敌方军阵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果断向后撤退,坚决不给包抄绕后的机会。
筱原长房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后续安排,不同的备队是分了先后批次逐一离去的,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各色旗帜在行进中稍有杂乱,不过整体还是阵型分明,未有互相冲撞踩踏的慌乱事件发生。
平手军右翼部队掩杀过来至少需要两三刻钟的功夫,而中路本阵士卒显然不可能携带者偏厢车和开花炮这样的重武器渡河。
何况对面三好军是以铁炮兵压阵,拆毁浮桥之后,才从容退去的。
见此败而不乱的形状,平手秀心中有些警惕,特意命人通知右翼不可追杀过深。
情报传到东侧战线又晚了一些,故而那边的敌军多坚持了小半个时辰才撤。此时继杂贺党伤亡过重退出战线后,根来众也在承受了一定损失之后士气衰退。担任军目付的堀尾吉晴带着主动请战的汤川、太田两家千余部队过河冲杀了一阵,取得一二百首级,因势单力薄不敢深追,只能静待后续友军前来汇合。
最终在未时三刻左右,平手秀本阵渡过今切川,安置下来清点人数战果,左右两翼亦都逐渐靠拢过来。
平手秀益、小西行长等人取得主将应允之后,带着骑兵仍不死心地跟了一阵,都没什么太大收获,一个时辰之后一道回列。
敌方仍保有一定的实力和戒备心,除非主将下令全军展开追击,否则仅凭少数悍勇敢战之士,恐怕是难有什么成果的。
但平手秀明显没有这个意思。
“我军取敌首共九百余级,追敌至溃散者难以计数,据各方观察,筱原长房约有三千人完好无损撤回去,还有四到五千人败而未乱,仍有一战之力。”这是木下秀长花了两个时辰总结出来的结论。
“以数字计,估算得敌方溃兵当有五千余。”小西行长进一步补充说:“禀报主公!属下刚才顺路询问了一下附近的村民,按旧例来说,三好家是十分擅长将乡间溃兵重新动员起来的,如若无旁骛耽搁,恐怕只需六七日就能将那五千人再次征召起来。所以属下认为,我们不应该给对方留下这个机会。”
小西这家伙一贯是这个大胆请战的画风,并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素来不在大略方针上发言的庆次也应和到:“我觉得小西殿说得很有道理,叔父您不是讲过‘此战意在立威’吗?如今虽然小胜,却恐怕还不足以立威吧?不如追上去再打一场……”
平手秀闻言有些讶然,循声看去,却正好瞧见角落里老实端坐不言不语态度恭谨的长宗我部元亲,于是心下了然。
这就是“主客”之争啊。
让他们遭受一点挫折也好,免得成了骄兵悍将了。
一念至此,平手秀先不理会这两个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孩子,反而继续向木下秀长追问到:“我军讨取九百余敌,可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名字吗?”
“这……”木下秀长稍一犹豫,但被主将盯着也不糊弄过去,只得据实以告,“土佐守护长宗我部宫内殿,以声东击西之策,讨取三好家所任命的东赞岐代官,今日的左翼侍大将安富盛定,当居首位。另外……”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
原因是平手秀佯装刚刚得知此消息,做出惊讶神色,疾步径直来到长宗我部元亲身前,伸手紧紧握住其双臂,叹到:“今日可是多亏了宫内殿襄助啊!否则可能就败于乱臣贼子之手了!”
“不敢,不敢!”姬若子稍一使劲,见挣脱不开,也不敢太用力反抗,半推半就地就被拉到显眼处了。感受到众人的眼神,连忙半跪于地,义正言辞地回应到:“此战全靠平手刑部运筹帷幄庙算无遗,还有各位同仁不畏生死奋勇作战,我只不过适逢其会捡了个便宜而已……其实那时令侄秀益殿已经强渡今切川,领兵杀到阵前,吸引那安富氏将所有亲兵集中起来阻挡,我才从后方侥幸得手……”
“嗯……”平手秀对此不置可否,反而环视一圈说:“看看,宫内殿真是虚怀若谷,拼命作战立下首功却如此推让,真乃武士楷模啊!”
“您说的是!”率先回应的居然是庆次,他深呼吸了一下,便又恢复到玩世不恭笑谑自如的状态,“既然是楷模咱们就该好好学一学,争取将来都当上一国守护之类的!”
看来这孩子虽有点不悦但并未把情绪推到友军身上,气量还是不错的。
“嘿嘿,惭愧惭愧,什么一国守护,都是刑部大人提拔的。”长宗我部元亲露出谄媚的表情,向庆次友好地鞠了一躬,“希望日后继续一道作战,回报刑部大人深恩!”
这么一冲淡,暂时没人好意思聊继续追击作战的话题了。
平手秀刚刚暗中听了一些机密回报,知晓了敌方的最新变化,方才做出定计,不加追击,以免给三好家过多的压力。
小西行长依旧是连连摇头一脸惋惜的表情,对自己首次担任军目付的战绩表示遗憾。不过,没有声望显著的“鬼童子”帮腔的话,他本人的发言力实在太低。而其他将士,比如拜乡、本多、疋田等,虽然对长宗我部元亲也看不太顺眼,但感受就浅多了,不值得特意冒个头。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平手秀才让木下秀长将各备队的战绩一一讲出来。右翼的将士们在进攻溃敌时都有所斩获,中路和左路稍差一些。除了土佐姬若子,最显眼的就是使用小炮打死七条兼仲的野口政利、生津贞常两个一门众了。不过这全是凭借器械之利,没什么好吹嘘的。
没见过现场的人从旁述中都知道了这个新武器的事情,表面上是纷纷表示十分震撼,不过内心是否认同就难说了。
略加表彰安抚一番之后,平手秀宣布说:“听闻左翼军中,土桥、铃木二位都负了伤,我这就去探望一番,各位姑且先回到军中,注意警戒吧!”
话毕,众人识趣地告辞离去,平手秀带着几个随从火速来到了伤员休养之处。
由于“政治过硬”被临时任命为侍大将的土桥守重伤得不重,运气不好被流矢戳中了大腿而已,并未伤到骨头,目前已经取下箭只,包扎完毕,除了有十来天行走不便以外,似乎不会有大碍。
作为一个百战老卒,他情绪很稳定,只说“刀剑无眼”,对此有充分的认识。
但铃木重秀就有些面容惨淡了。
他是趁敌方立足未稳,就带着亲兵悍不畏死地先过了河的,结果反被逆袭,站不住脚,无奈从水里游回来才逃得性命。郎党损失了二三百自不必说了,便是其本人,这期间额头被枪尖擦伤,腹部有四寸长的刀痕,右脚在河里为铁炮所击中,左手臂和臀部也都挂了一点彩。
这要是普通人,不死也得残障了,可铃木重秀这家伙包扎之后,躺在床上还有空大声抱怨:“平手刑部大人您可来了!今天我们杂贺党打成这样,土桥守重那家伙绝对是责无旁贷的!我都过了河了,这老混蛋居然不赶紧派人跟上,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我也不是说非我不行,但您让老混蛋当这个临时的侍大将,真是欠考虑了啊!这不光是我们铃木家损失多少的问题,还关乎您作为纪伊守护的面子啊!要是我们在河对岸站稳了,后面的部队源源不断,早把对面的阿波众击溃了!也就用不着一个土佐人来出这个风头……”
他哥哥铃木重兼站在旁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拼命使着眼色,可混蛋弟弟压根没发觉,就知道一个劲地抱怨不休。后面铃木重兼也懒得暗示了,身心俱疲双目无神地靠着柱子,一副放弃治疗的样子。
而平手秀一边微笑着鼓励,一边想起这两个月以来接到的各种情报。
上一代铃木家家督,名唤重意,人称佐大夫,是智勇双全能屈能伸的一代豪杰,在他带领下,杂贺党有四成以上的成员奉铃木家为盟主。
这个铃木重意,半年前刚刚病逝。
原本他的继承人是嫡长子重兼。重兼此人勇武逊于其父,谋略却更胜之,擅长团结人心,早就是公认的世嗣了。
可偏偏老爹去世之前的一年,铃木重兼莫名其妙患上无法根治的慢性病,身体日渐虚弱,任何体力活都干不了,完全不能骑马射箭了,背个铁炮都累得气喘吁吁。
此事在普通的大名家还不是致命问题朝仓义景也是不能打架,仍然安坐其位不过在杂贺党这个崇尚武力的松散集团里面,问题就大了。
土桥氏虎视眈眈,准备以此为突破口拉拢部众,取而代之。
铃木家上下讨论之后,决定推出勇力过人、被年轻一辈视作偶像的次子重秀来当名义上的家督,而文弱的重兼也甘居辅佐之职,在幕后控制局势。
于是土桥家就没什么办法了。
然则……铃木重秀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的。
从小都是放养,长期以来一直就只知道恃勇斗狠舞刀弄枪,都满了二十五岁,才突然要求他学一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实在是强人所难。
被土桥守重认为是“虚伪重利,对显如上人和老金吾殿并非真心敬重”的铃木家,有了这么一个完全不懂政治的家督,可真是有趣。
于是就发生了这样令人尴尬的对话。
铃木重秀骂了半天,口干舌燥,才停下来,转身用没伤的那只手端水喝。
平手秀耐心地听完他的抱怨,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而后故作为难地说:“铃木和土桥的矛盾,我也知道一些。但你指控他今日公报私仇,毕竟没有实据,我不能随意认可。我看……要不然打下阿波赞岐之后,就让铃木家迁到四国岛上来?免得与土桥家再做邻居了。”
“嗯?”铃木重秀立即警惕地闭嘴,眼神悄然望向其兄。
他虽蛮悍,却并不傻。
两年前平手秀也这么提议过,当时铃木重秀只说“小人要回去问问父兄”即可。但现在他本人是家督了,可不能再如此推脱了。
铃木重兼稍觉宽慰,赶紧站了出来答道:“刑部大人美意,我等心领了!只是故土难舍,祖先陵墓所在,底下来的郎党们估计都是不肯……”
“先不必急着拒绝!”面对聪明人,平手秀换了个说话的方式,“好好想一想,这个提议我会提给哪些人?他们各自会有怎么样的回复?然后再决定也不迟。”
铃木重兼的神色立即就肃然起来。躺在床上的重秀虽然不明就里,但感受到空气中的氛围,也尽力做出严阵以待的姿态。
沉默良久之后,铃木重兼仍不回答,反倒问了一句无关话题:“请问平手刑部,今日不让诸将追击残敌,是早有了坐观成败的打算吗?”
“呵呵……”秀笑了笑,抬起头看向上空,“想必您也听说过了,此战之前,我特意强调了两句话,一个是立威,另一个是只诛首恶。”
“……我懂了。”铃木重兼沉重地点了点头,“您的提议,铃木家一定会郑重考虑。”
第六十二章 坐观成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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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战后第二天,天气阴霾,凌晨下了场暴雨,一直到中午才稍有转晴的迹象。四国岛上的众人包括本土的三好氏家臣,外来的平手军将士,以及持中立态度的那些商人文化人,估计还有毛利大友等势力的探子全都知道一个令人惊讶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变乱。
事情发生在昨日三好军撤退的过程当中。
筱原长房出于保存实力的目的,在战局不利时果断撤退,带着三千多完好无损的部队回到了胜瑞城,他的左右手亲家安富盛定被长宗我部元亲所讨取,老友赤泽宗传则留在城外收拢残兵兼作断后。
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名义上已经亲政的家督三好长治,突然带着十河存保、三好康长、细川真之等残留的一门众站了出来,对筱原长房提出质问。
多罗尾光俊自称说收买了一个在场的侍卫,转述出来原话这样的:
“我们两年前与织田议和时,便已经宣称与三好长逸那狼子野心之辈划清界限了。为何三个月前却又响应三好长逸,攻打织田家的守将呢?就是因为行事过于无端,才招致平手军的讨伐。若你能战而胜之倒也罢了,偏偏又败给了对方,如今我家可谓是危如累卵!筱原右京恐怕需要好好反省一下了!”
且不论这个转述真实性高不高,反正最终是令筱原长房无言以对,诸奉行和评定众也嗫嚅不敢出声。
而其他家臣,无论是亲族、谱代还是外样,绝大部分人都立即站在了年轻主君那边,跟着一起指责那位一手遮天近十年的笔头家老。
或许,筱原长房自以为向来都是执法严明,唯才是举,赏罚有序的。
但是,究竟谁是才,谁该赏,谁该罚,这种事情总是不可能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共识。失去利益的人总会觉得是遭受了不公正的打压。
而且,一个执掌大权十年的人,真的能保证每个决策都是毫无私心的吗?能保证完全不被个人好恶影响吗?能保证从来不被感情因素冲昏头脑吗?
自以为公正,距离真正让臣民感受到公正,中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新加制式》强化了诸奉行和评定众的权力,对家臣的私自行为则是做出许多限制之处。倘若是素有威望的英主,大概可以通过这样的法规来使家族中兴,可惜主持立法的人并不具备足够的名分与人望,只是个代理摄政的笔头家老而已,偏偏背后的家督已经成年娶妻亲政了,容不得被架空为傀儡……
别人姑且先不谈,筱原长房的亲弟弟,唤作实长,戒名自遁的那家伙,因为行为不端屡次被兄长呵斥,怀恨在心,早跟三好长治有所勾连。今日便是此人假传指令,将筱原家的家臣和亲兵调到了三之丸外面帮忙“清点物资”。
这就完全消除了武力对抗的可能性。
最终结局是三好长治大获全胜,筱原长房以及其长子长重,两人被勒令幽居在胜瑞城二之丸内闭门思过,评定众和诸奉行的人选也更换了大半。
事情在两个时辰之内解决了,后续部队回来的时候,大局已经抵定,没了领头的人,剩下的党羽显然无法与占据名分优势的家主对抗。
眼见局势稳定下来,三好长治进一步对家臣们提议到:“平手刑部前来四国,反复强调‘只诛首恶’,大概只要交出筱原右京,我们就不会受到株连追责吧!”
他这话说得可谓是无耻之尤,但很机智地用了“我们”而不是“我”作为主语,听起来合理性就高得多了。
十河存保、三好康长率先拥护。
亲族们对于外姓权臣的敌视,是天然不可避免的,更何况筱原长房掌权期间,对一门众的优待大大减少,制约却越来越强。
然后大批爱惜生命,不在乎操守的家臣都表示支持。
与筱原长房亲交密切的赤泽宗传见此情形,悲愤交加,大呼道“出卖自家忠义的武士求取苟安,真是骇人听闻,昔日聚光院(三好长庆)、打下的基业,看来已经到了末日!”
之后他心灰意冷,当即将家督让给儿子,宣称要出家隐居不问世事。还有堀江、大寺等数人受到感召,与他同行。
这一走尽显壮烈,但剩下的筱原派更加势单力薄,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了。
于是三好长治的决定得到认同。
三好康长被选为了使者,以“交出罪魁祸首筱原长房”为前提,尝试向平手军交涉。
……
此事瞬间就传遍远近。军中有许多人都感叹,筱原长房实乃忠臣能吏,可惜未得其主云云。平手秀表面上赞同这个说法,私底下却不以为然:
三好长治那小子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八岁的孩子!他在十八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任何一天享受过家主应有的权力,完全被架空成傀儡。
更别提,这段时间里,筱原长房攒出了一批巨款,偷偷私藏下七百支不为人所知的铁炮来,这绝对不可能是“合法收入”所得!
仅此两事,最多只能认为此人是没有以下克上之心,保持了一定操守的权臣,但离忠臣恐怕还有很远的距离。
不过这一点四人的见解,就没必要在大庭广众表达出来。维持大众认为筱原长房是忠臣的看法,对平手家后续行动更为有利。
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三好长治的使者。
在此之前,平手秀仍旧把眼光放在了内部。
大肆表彰了一番长宗我部元亲的功绩,然后又分别接触了杂贺党的土桥铃木两家,接着是根来众主动找上门来。
杉之坊照算态度十分恭谦毕竟还指望着大金主给钱来解决粮食销路的问题一上来就半跪于地,面目羞愧地自承道:“在下指挥有误,作战不力,有负刑部大人信任,请您老人家治罪!”
平手秀确实对根来众表现出来的实力不太满意,但也无法凭这个就归罪呀,更何况面前的僧侣十分谨小慎微,斥责他只会显得吹毛求疵。
根来众麻烦就麻烦在这。
人家只结寨自守,没有太多干涉政治和扩大势力的**,也并不公然反对守护的统治,所以你就很难抓住口实,发动名正言顺的谴责和讨伐来加以削弱。
强行制造摩擦然后硬性吞掉当然也是一种办法,但短时间内还没这个实力。
这帮占据二十万石土地,僧兵八千人的和尚,似乎一时还真没什么办法对付。暂时只能通过经济手段加以挟制,保证他们站在自己这边,然后尽量多压榨出一些兵力出来罢了。
既然来了也不能闲着,平手秀没什么好好说,就向杉之坊照算介绍了一下“寺社自治”的模式。
既然和泉搞了,纪伊没道理不搞。
区别是,和泉的和尚神官们,基本都被整趴下了,所谓的自治形同虚设,守护派过去“监督推选过程”的寺社奉行才是说话算数的人。
而纪伊的寺社那就真的是自治了,一个高野山真言宗,一个石山一向宗,都控制不住,就算派个寺社奉行去,也是真的只能起到监督推选过程的作用。
顺带着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既然名声在外的根来寺都肯出兵打仗(虽然是为了钱),和泉那帮子宗教人士有什么理由摆脱兵役呢?
以后各国的和尚与神官也编入出兵序列好了,就叫做“寺社众”,然后自治组织选出来的代表,则要在战时兼作“寺社众笔头”,军役比例不用定太高,像根来寺这样,做个样子就行了,起码是有象征意义的。
这话不能是平手家要求的,否则显得吃相难看了,就打个招呼,让和泉寺社自治组织的“十一人众”主动申请吧!
与杉之坊照算的详谈,延伸开来,全是与战事无关的话题,足足讲了一个时辰。相互间对彼此的身份定位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少是可以接受的。
杉之坊照算告辞之后,平手秀主动找了和泉、淡路两国国人众的旗头来问话。
寺田安大夫情绪比较稳定。虽然他这两年没立下什么功劳,也没有被特许列入谱代众行列,但有了四千八百石领地安堵,加上和泉新参众旗头的身份,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了。
平手秀稍加安抚几句,透露出将来还会有更多加赠,应允让其子来做言千代丸的侍童,也就让他心满意足了。
此人虽然心狠手辣背信弃义,但也就是求个锦衣玉食而已,没什么大志向。
安宅信康则不太高兴。他之所以投靠了平手,一方面是背后的三好家实在太乱,另一方面是想在知名智将麾下建功立业,闯出不逊其父的名头。然而两年来数次参战,淡路新参众似乎缺乏表现。
论陆战,远不如拜乡、山内,更勿论鬼童子平手秀益了;就算是论水战,也不如那八艘南蛮炮舰更有存在感。
今切川合战当中,甚至不如织田长益、小西行长的斩获多。
对此平手秀亦无可奈何。
已经让信康寡居的姐姐,嫁给了自家头号打手,兼首席一门众的平手秀益,结下深厚的亲缘,绝不可谓之薄待了。哪怕立下的功劳有山内一丰的三分之一,我也能看在门第的份上,想办法捧一把。
将来镇抚经略四国,安宅家这个三好近支的招牌绝对是用得上的,可惜……淡路国众实在不怎么能打其实是有能打的,比如菅达长、船越景直,只是都不肯跟着安宅信康混。这两年以来,连个足轻大将级别的首级都不曾斩获。平手秀甚至一度考虑,从安宅信康的妹妹或者堂妹表妹里挑一个容貌性情出众的纳为侧室,作为提拔重用的理由。
这是不得已的下下策,因为先河一开定然会引人效仿,到时候献女求荣的人成群结队,再要拒绝就太得罪人了,而全部接受的话……且不说肾受不受得了的问题,家中纲纪岂不是荡然无存?
不管怎么说,眼下即将与三好长治接触的功夫,还是要借助一下此人。
平手秀找了个话头,令寺田去执行任务,留下安宅信康,吩咐道:“不日就要与胜瑞城来的使者见面,届时就请你同我一道出席……”
还没给这位刚正朴实的青年“海二代”洗脑完毕,突然听见帐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木下秀长的嗓音:“殿下!纪伊的汤川、玉置两位已经在大门外外面站了快一个时辰了,而且现在似乎又要下起暴雨……”
天气问题无法克服,让新加入麾下的国人众淋雨是绝对不可以的,平手秀只能先示意安宅信康退下,令侧近们引两位等候已久的客人进来。
须臾间,木下秀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身材高大迈着阔步的中年武士,以及一个短小精干面白无须的年轻人。
那中年武士一进了帐子,没等木下秀长介绍,便干劲利落地伏身下拜,宏声道:“在下汤川直春,参见平手刑部大人!后面那人名唤玉置直和,乃是鄙人女婿,这次斩杀了三好家的土肥康信,所以厚颜带过来给您老人家看看。我能侥幸讨取永原重高的人头,也多亏了他帮忙。”
接着年轻人也跟着五体投地拜伏。
“好,好!真是年轻有为!不必多礼!”平手秀笑得很慈祥,“我看这位玉置殿大概才二十出头吧?英雄出少年啊!”
土肥康新这个人有点印象,好像是从基层一路凭战功升上来的侍大将,颇有勇力。至于永原重高似乎是个奉行,但也立过一些战功。能讨取这两人的首级自然是不小的勋绩,值得给一些好脸色。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间点来拜访,那显然就是有所企图的。
有企图是好事!
平手刑部大人就怕你们纪伊人油盐不进,守着乡土抱团呢。
“谬赞!谬赞!惶恐!惶恐!”玉置直和头埋在地下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其实小人虚岁已经二十七了,只是生得面白,真不好意思。”
“承蒙您老人家一句赞赏,真是这小子三生有幸。”汤川直春抬起头恭维了一句,紧接着眉毛一紧说到正题:“其实鄙人今天过来,是有件事要求您老人家帮忙。”
戏肉来了!
平手秀暗自凝神,表面微笑如常,佯作不经意地问到:“噢?汤川殿有何事?”
“是这样的……”汤川直春也不知道是真这么粗豪还是故意,毫不寒暄进入正题,“先父讳直光,生前跟随老金吾殿(山高政)数次击败三好,蒙受恩宠被封为河内守护代,可惜教兴寺一役不幸败北,乱中竟不知殁于何人之手!时隔多年我也再无报仇之念了,只想从三好家的文书中找到一个名字而已。倘若先父是了结在哪个名将手里,倒也不枉他争战一世了……”
话倒说得冠冕堂皇,逻辑也过得去,但观其言行,联系语境,考虑上下文,便不难理解,找杀父之人是幌子,重点其实是在“河内守护代”这个词语上面。
“嗯嗯……这正是为人子之道。”平手秀作心有戚戚状,“如此才对得起令尊堂堂一国守护代的风范。”
把关键词重复了一遍,就等于是对上电波了。
汤川直春心领神会,猛然点头,眼珠一转,忽又痛心疾首道:“唉!可惜先父蒙难时,我年岁尚幼,不足继承威名,弄得纪伊国内的许多不法之辈坐大,再不复往日安定。如今有了平手刑部大人在,我觉得是时候整顿一下啦!”
平手秀莞尔一笑,不置可否,端起案几上的杯子轻轻啜饮一口。
汤川直春很是有眼色,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再多话,赶紧领着女婿又叩首施了一礼,一齐告辞离去。
第六十三章 高举轻落
“罪人三好康长,厚颜拜见平手刑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家御下不力,纵容奸佞作乱,劳烦您老人家代表公方大人驾临四国,实在万分抱歉!”
说话的老年武士,便是戒名叫做“笑岩”的三好康长,论辈分是当今家督三好长治的叔爷爷,年齿已经过了耳顺之数。但须发浓密黑多白少,迈步下拜行动矫捷,嗓音洪亮沉稳,面容毫无疲态,观其形貌举止,似乎尚属健朗。
这个名号,大家以前都是听说过的。
此人身份不高不低,权势不大不小,一贯低于三好长庆的几个嫡亲兄弟,以及三好三人众,但又高于其他亲族一门,近十几年是作为阿波国的辅佐役存在的,不过军政方面受制于筱原长房独断,参与不多,主要在外交事务上有所建树据岩成友通透露说,与界町巨头津田宗及交往甚密,石山本愿寺那里也略有人脉。
在没有出现穿越者的历史中,三好康长并没有回到四国,而是在河内、和泉各地与织田家做了长期的对抗,最终看不到希望方才臣服。
然而现在“剧情”已经被改变了,平手秀提前好几年整合和泉一国,招降岩成,平定淡路,又对四国展开征伐,彻底堵住了从阿波赞岐辐射京都的通路。
整个近畿西部的局势都因此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为了表达对三好康长的重视,平手秀除了让本多正信秉笔,木下秀长随侍之外,还特意叫来了两个特别的陪客一同出席。
左手边的安宅信康事先得了指示,对于介入此事十分积极,甫一见面,刚打完招呼,便立即出言安慰道:“笑岩殿别来无恙!平手刑部大人慈悲为怀,即便是奉御令讨伐逆臣,也不会株连过度。只要三好家与罪魁祸首划清界限,定会得到一些宽免的。”
三好康长连忙顺着杆子就向上爬,面露恳切哀凄之色,伏拜曰:“真是感激不尽!那老朽就代替阿波守(三好长治)多谢大恩……”
平手秀眼睁睁见着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者连连叩首,只低头捋了捋胡须,眼中精光收敛,笑而不语,未置可否。
这时在场的另一人突然起身发声了:
“且慢!”
出言者是纪伊国众汤川直春,比起安宅信康他对自己戏份的认识更加深刻得多,恰到好处地站出来,满脸怒发冲冠,意欲择人而噬的表情,对着三好康长叱骂道:“昔年拥立‘伪公方’足利义荣,实乃罪在不赦,死未足惜。两年前平手刑部大人饶恕尔等,已经是法外容情,谁料你们竟然仍不悔改,视誓书如无物,悍然攻伐织田管领所任命的守将!这等忤逆之事,难道全打算推到筱原长房身上吗?”
一番激烈的言辞,令三好康长有点意料不及,顿时老脸有些发白。
不过静下心定睛一看,就知道原委了。
这个汤川直春,出身于纪伊国人众中的显赫大姓,从祖辈开始,跟三好家是打了二十多年仗的老冤家了,彼此倒也在数次战后议和的情境下打过照面,不是陌生人了。
人家的老爹都死在于三好家手里,摆出不共戴天的态度也很正常。
然则,陪客的人选,终究还是平手刑部大人一手指定的啊。
左边是过继出去的亲族一门,血脉相连;右边是厮杀多年的宿敌仇雠,水火不容。
平手刑部大人,特意选了这两人,其“软硬兼施”的用意,是不言自明了。
想到这里,三好康长心下大定,知道自己一定能完成这次外交人物,不由微笑了一下,神态越发谦卑谄媚,恨不得彻底将脸埋进地底下,恭恭敬敬地开口说:“汤川殿的指责,老夫无言以对,亦无颜做出什么推托责任的举动。一切只待平手刑部裁断,无论结果如何,三好家上下皆不敢有任何怨言。”
“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敢有怨言”其实是很没诚意的话,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他说这话只不过是为了表个示弱认罪的态度而已。
这个态度并不是全然作伪的。
三好长逸与筱原长房一者性急,一者稍缓,但此二人对于重振三好家这个目标是很一致的,所以就算有很大的分歧,也总有一定合作互信的基础。这是因为他们都见证了三好长庆的辉煌,无法承受由巅峰急剧跌落的心理落差。
当今继承了家业的三好长治、十河存保却与之截然不同,他们长大成人明白事理的时候,家族已经陷入内纷当中,早不复昔日荣光了!在两个小辈看来,偏安一隅,老老实实守住四国的家业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三好康长这个人,喜好禅宗文化,像茶人多过武士,心性比较圆润淡然,对兴亡起伏时势变迁的接受能力很强。
至于阿波、赞岐的国人众们,就不用说了。少数有野心有能力的多半都提拔到近畿去了,剩下的人其实没有从以前的霸业中得到太多好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怀念。
于是乎,在筱原长房及其亲信被拘禁,被边缘化之后,三好家的上上下下都失去与平手秀作战的斗志了。
不就是要我们服从幕府将军吗?只是个名义而已,也不会少了一根毛。
割去少量土地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把清剿筱原一党的收益让出来嘛。
畿内第一智将带着一万八千人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了,后面还有个不要命的长宗我部元亲,犯不着拼命啊。
都说了“只诛首恶”,我主动把首恶给交出来了,没道理继续打仗了吧?
平手刑部此人素来是说话算数,有头有脸的人,这一点有口皆碑。
三好康长正是了解到民心所向,所以才十分坦然地出来担任这个看似任务艰巨的外交使者职责。
“请不必如此多礼。”酝酿了好一会儿之后,平手秀才淡淡地道了一句开场白,而后又慢条斯理说到:“其实我对聚光院(三好长庆)昔年的作为是颇为仰慕的,也希望这个苗字可以延续下去,然而”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意思已经明显,就不用再说。
三好康长作为一个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长者,面对安宅信康和汤川直春都很淡定从容,应对自如,但平手秀一开口他就聚精会神,专注聆听,生怕漏了一字。
这句“然而”一出来,便立即接上了话:
“老夫明白!明白!”三好康长佯作出急切不已的姿态,“我等一定会以令平手刑部大人满意的方式来请罪!首先,罪魁祸首的筱原长房以及其长子长重,业已羁押在胜瑞城,其余家眷妻小也都派人看管起来,随时可以一并交给您来处置;原来属于筱原氏的上樱城,老夫认为无论转封给谁都不合适,最好是请平手家代为管理;淡路一国由您领有再合适不过,我们不会有任何怨言;西赞岐四郡乃非法篡取,理应由您来转交给幕府治理;土佐长宗我部氏已经获得守护职役,安艺氏便是乱贼,我等不会再与之有何牵连……”
这六十多岁的老年武士,不仅身子骨保持得很好,脑子也毫无退化迹象,一口气将众多议和条件逐一讲了出来。
不过,尽管说了半天,仔细看看,却没什么太多实质性的内容。无非是交出了筱原长房及其家人,再把筱原家的领地顺便打包送了出去而已,其他的那些,诸如放弃西赞岐、淡路的宣称权,拒绝复制安艺国虎之类的,都是虚头巴脑,不见真章。
谈判嘛,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三好康长早已做好了被平手秀痛骂一顿的心理准备。只要最终能达成目的,被痛骂也无所谓。
何况,被畿内第一智将痛骂也不失为一份尊荣,一般人还享受不到呢!
从另一方面想,能够交出筱原长房及上樱城,就已经算是有一定诚意了,毕竟处于弱势也不敢太托大。
没想到的是,平手秀听了,不仅不怒,反而颔首微笑,做出满意的神情,说到:“看来三好家确实是有悔过之心的,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笑岩殿帮忙……”
听说只有一件事要追加的,三好康长立即毫不犹豫地应允到:“平手刑部但有所命,我等定然坚决遵循!”
当然还是有点忐忑不安的,万一这最后的追加条件特别难以接受呢?
“嗯……”平手秀捋须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到:“前几天在今切川,我看到筱原长房私藏了不少铁炮,其中或许有一些是‘春田屋’失窃的产品,希望能送一百支样品过来,让我派人加以比对辨认……”
濑户内海地区贸易发达,土制铁炮价格较低,一般不超过二十贯,即使精品也就是三四十贯的档次,一百支就是三四千贯,能用这笔钱买个平安还是很值的,更何况那都是筱原长房攒的私房钱,慷他人之慨毫不心痛。
“老夫回去就让人收缴,给您送一百五十支过来!”三好康长很轻松就答应了,还主动给了个买二送一的优惠政策。
“如此甚好。”平手秀点了点头,“您可以回去对阿波守(三好长治)禀报,只要刚才所说诸事皆尽兑现,以前的旧过便不再计较。”
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与其说是软硬兼施,倒不如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三好康长连忙喜出望外地拜倒称是。
安宅信康见状发自内心地高兴。
汤川直春则是表达出适当程度的愤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