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加官进爵
离去之前,正事说完之后,信长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多日不曾见了,阿犬最近身体还好吗?她自幼体弱,也不知道在和泉是否过得习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今日早晨碰到以来,也就在说这么一句话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舒缓开,脸上没有故意作出的伪装色,而是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的妹婿,语气也不再是冰冷的质疑或决然的命令。
就好像是真的只是,随意拉几句没营养的家常话一样。
平手汎秀微微愣神,有些错愕。
这种普通人亲戚之间最平凡的对话,在位高权重的武家门第里,却已经好久没出现过了。骤然听到,还真是不太习惯。
幸好这话本身还是不难回答的。
片刻之后,汎秀回过神来,神情间也少了点拘谨,随口回答说:“劳您费心了!我现在的居所临着界町,条件要更方便,隔三差五就能买到肉食。也许正是因为这个,阿犬她这段时间要显得比以往稍微更好一些。”
扶桑自千年前以来,一向有着官方的“肉食禁令”,这个禁令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严格执行,但通常情况下人类也不会公然违反。
不过,随着欧洲人的出现,“食肉能够强身健体”的说法渐渐流行开了,在九州、近畿等靠近海岸的地方开始出现售卖牛肉的风气。尽管有些古板和传统的人对此十分抵触,但织田信长显然既不古板也不传统,平手汎秀更不用说了。
故而这话立即得到共鸣。
“不错,南蛮人的优点,一定要加以学习。”信长颔首表示赞同,然后又问到:“我那外甥可长得高壮了些?还像以前一样喜欢读书吗?”
听了这话,平手汎秀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叹:“唉,言千代丸啊,始终还是显得稍有些瘦弱,饭量也及不上同龄人……不过细心照料之下,好歹是比以前要强一点了!这小子识文断字倒是颇有天赋,已经差不多能独立阅读古书了,然而骑马却至今踉踉跄跄……”
信长一反常态地耐心听完了这絮絮叨叨的一段话,不断地点头或者摇头,到了最后才总结评论到:“不可,不可!虽然这孩子将来元服后就能做大将,用不着身先士卒,但连基础的弓马剑术都不能精通的话,是会被家臣们轻视的!这一点上你必须硬起心肠,严格要求!”
汎秀连忙表示:“的确如此!您说得太对了……”
可信长却仍不太满意:“我可早就听说过,你对孩子一向是过于骄纵溺爱了,甚至都没怎么打过板子!这怎么能行?你得学学我,奇妙丸(未成年的织田信忠)虽然是嫡子,但该教训的时候我一样教训!”
“是!是!是……”平手汎秀敷衍了几句,然后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壮起胆子调笑到:“但是您也只对儿子如此吧,五德公主好像从来没有被管教过啊……”
“唔——”
信长一下子被呛住,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他瞪了平手汎秀一眼,却见到后者只是满脸的无辜神色。
尴尬了一会儿,信长先是“哼”了一声,接着忽然转而大笑,高声说到:“嫡子是继承家业的关键,当然要精心培养,女儿却迟早是人家的妻室,就算养出个女魔头来,受害的也不是我自己,哈哈哈……”
平手汎秀愣了一会儿,也被这种大胆的言辞弄得忍俊不禁。
两人对坐着一齐发笑,仿佛芥蒂和忌惮全消,仿佛彼此试探和利益交换都没发生过,仿佛从一开始这就是大舅哥与妹夫之间的访亲活动。
……
拜别信长之后的第二日,平手汎秀又应约参与了来宾规格极高的能剧表演会。果然如信长所言,五大摄,七清华,十二家顶级公卿门第的家主,全部都“屈尊”前来拍织田家的马屁。次一级的大臣、羽林级别的,更是来了数十人。其中汎秀能认出来的,也就只有去过尾张,跟平手政秀打过几次交道的山科言继了。
山科家属于“羽林”级别的家格,理论上最高可以做到从一位,但实际上,当过正二位的都屈指可数,山科言继目前借着织田的东风,在内藏头位子上,官阶不断上涨,已经是正三位权大纳言了,在公卿的职业生涯里,算是快摸到了透明天花板。以这个身份出去行走,各地大名们都要当作国宝大熊猫一样对待。
但今天这屋子里,以准三宫关白藤原氏长者二条晴良为首,从二位左大臣西园寺公朝,正二位右大臣花山院家辅,正二位内大臣劝修寺尹丰,正二位权大纳言三条西实枝……有许多耆老之年的顶级公卿在场,山科家是根本排不到前五的。
好几十位黑齿白面剃眉毛,朝服垂缨冠身下拖着长裾,手里抱着笏板的大臣聚集在一起,不管有没有实际权力,气势上总是很足的,不熟悉的人走近了看,可能还以为是一堆老年男性版的贞子呢……
同时幕府那边,说好要过来搅局捣乱的人,却一个都没出现。
原因就是,足利义昭把那个手炉拿回去使用之后,放在房里没管,结果到夜里不知为何,就引发了火灾,整个御所都为之惊动。
本来这个火灾的规模很小,也没什么人员死伤,只是义昭本人很受惊吓。再然后,明智光秀和平手汎秀一道,拜访幕府的几位重臣之后,这些人就纷纷的表示“身体欠安,闭门谢客”了。
至于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有心人自然也能猜到。织田家又一次使用武力威胁来讹诈,而足利家又一次为此屈服。
对此平手汎秀心里是略有些不安的。纯靠强权来压制问题,但又没有把问题的根源解决掉,长期以往,会导致内部积压许多负面情绪,进一步或许就会酿出难以估量的变故来。
而足利义昭完全是掉了门牙往肚子里吞,表面上若无其事,在平手汎秀前去问候时,还反复安慰说:“此事虽是由手炉引起,却完全是事发偶然,平手殿千万不要挂怀于心。”
这就更让汎秀觉得,心里确有那么一丝半缕的愧疚了,同时也对义昭的城府之深,有了更深的认识。
如此不动神色的人,实在很难想象,年初的时候,信长是如何在伊势北畠家的问题上惹恼他的。
另一方面讲,连义昭都被惹恼,那么,暗地里积攒了一肚子不满,只是不敢发泄出来的人,究竟还会有多少呢?这可真是个细思恐极的问题啊。至少浅井长政就是其中一个,幸好现在这家伙被引到西边的播磨国去折腾了,应该不再会成为隐患了。
带着种种忧虑和担心,平手汎秀依然没忘了给公卿们准备礼物的事情。其实照他的真实想法,公卿们都这么穷了,送钱才是最合适的,但如果真这么做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嗯,收贵重礼物是可以的;收完之后偷偷卖掉也是可以的;在大名的献金里上下其手雁过拔毛也是可以的,唯有直接以个人名义收钱是不行的,这个价值取向并不奇怪,都是为了名声考虑嘛!
最终平手汎秀准备了一批艺术品来作为礼物。他现在手里掌握着和泉的拍卖会,这种东西简直是要多少有多少。收到礼的人转手如果想卖了,多半也会到岸和田城去试试运气。
第二天到场以后,不出所料,被要求提供礼物的可不止一个人啊,柴田胜家也明显是有了充分的准备。
要说平手和柴田的相同点,就是都跟足利义昭扯上过关系,平手被指定为和泉守护代,柴田被指定为幕府奉公众。
那么今天的用意,就很容易理解了……
果然,彼此见面,施礼之后,信长没多废话,就故意在公卿们面前夸耀自己的家臣,没说几句,早已有了默契的公卿们也十分识相地要求引荐,于是平手和柴田就被拉出来遛了一圈,挨个送礼。
然后信长又故意说:“我织田家的忠臣良将,无日不思效忠朝廷,只是一直报国无门,甚为遗憾。若诸公有何用得着的地方,就请尽情吩咐这两人吧!”
众公卿之首的二条晴良一闻弦歌,就知雅意,立刻接上话头:“我等岂敢因为私利而劳烦织田家的武士呢?只是先皇忌辰将至,却适逢禁里的御料所遭了灾,内帑捉襟见肘,陛下日夜为此担忧,夜不能寐……”
“禁里御料”指的是皇家的直属领地,到这年头,基本都已经被各地的武士们侵吞完毕了,也就剩下京都附近的几千石土地,还在法定拥有者手上。要说“遭了灾”,自然也没错,可以说日日夜夜都在遭灾。
平手汎秀和柴田胜家自然不傻,连忙一齐表示忠心:“岂可让陛下为了先帝的祭拜之事忧心呢?在下虽然不才,也愿尽绵薄之力!”
“那实在是太好了,真要多谢二位!”二条晴良不愧是职业政客,这“喜出望外”的表情,十分逼真,一点也不出戏,“此等举动,陛下应当会论功行赏的!”
信长进一步把话挑明白了:“我听说中务丞和左京进的位置,还有缺职……”
“呃……”面对这种**裸要官的行为,二条晴良尴尬了半秒钟,但马上就抛下了无聊的脸面,顺着信长的话说:“织田弹正所言甚是,陛下如此圣明,一定不会让忠臣良将受到任何冤屈的!”
信长这才矜持地点了点头,又补充到:“鄙人麾下还有丹羽、佐久间、泷川等人,尽皆有报效朝廷之心,日后还请关白殿下也多加关照!”
显然,按他老人家的心思,只给两个家臣请官是不够的。当年三好长庆掌权的时候,手底下六七个人都有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职在身,织田家嘛,只能多,不能少。
二条晴良压力山大,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只得苦笑着答道:“此事还请您放心,在下一定尽力安排,尽力安排……”
第四十五章 名盛愈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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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宣案,上卿藤原权中纳言,元龟元年十月初二日,宣旨:尾州武人平手汎秀者,宜任从五位下,中务少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内藏头藤原言经奉。”
任官的诏书已经安全地存放在岸和田城里了,前来宣旨的使臣也早就恭送了回去。但本丸中,平手汎秀的妻妾子女们都还沉浸在喜不自胜的情绪里面,城里的武士们同样是高兴得忘乎所以,得意洋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愉快的气氛。
“中务少丞”即是指的在“中务省”担任“少丞”的官职。中务省乃是八省之一,掌握各项政令的制定和传达,是一个比较显要的部门,而少丞则是负责起草文件,管理书状的事务官。其上还有“大丞”,“少辅”,“大辅”以及部门一把手,惯例由皇族担任的“中务卿”其下则是“大录”,“少录”以及“内记”,“监物”,“主铃”,“典钥”等。
当然,朝廷机构早已经没什么实权了,官职授予给武士,只具有象征意义,并不是真的要你到京都去上班。更重要的还是“从五位下”这个名头。
律令制的位阶共分三十个等级,由最高的“正一位”,到最低的“少初位下”。其中“从五位下”排在第一十四名,是一个属于上半区的位阶。一般来说,到了这个档次,就可以说是一只脚踏入了大人物的行列,庙堂里挂了名的权贵。如果是几百年前,五位以上的叙任是需要一套繁复仪式的。不过时势变幻,朝廷日渐衰微,名分贬值,只要礼金到位,排场也就不那么严格了。
接下来,征夷大将军掌握权力,武家想要弄个官身,必须通过幕府来申请,严禁“越级上访”。源义经就是死在这上面然则经过一段时日之后,幕府也不幸和朝廷一样日渐衰微了,来到战国时期,各地大名都是自行“进京跑官”了。
一般没什么特色的大名,达到一定实力之后,送点钱上去,买回来的就是“从五位上”或者“从五位下”的等级了。礼金送的特别丰厚,或者是有公家方面的人脉,才有希望拿到“正五位上”、“正五位下”的级别。
再往上,非公家出身,能拿到四品以上官位者,是寥寥无几的,要么像毛利元就,连续不断地往京都送银子,一次几千贯要么像武田信玄,娶了前任太政大臣的孙女,有着强力的裙带关系要么像六角定赖,领地就在京都周围,积极参与历次勤王活动,抑或干脆如三好长庆、织田信长那样挥师上洛自己掌权
之前受领的“监物”官名,虽然也得到一定程度的公认,但终究是织田家的私相授予。如今可是得到官方背书的正式官职了,这是天壤之别。
取得了这个名号之后,平手汎秀的身份,就与那种不太有身份的“乡下大名”们等同,倘若有缘在外交场合遇上北条氏康,或者岛津义久之流,便可堂而皇之的平起平坐。
目前还不能说他的名字与北条、岛津有着同样的分量。以军力论,平手家还不足称道,就算把刚打下来的淡路和西赞岐加上,所领也只有二十余万石,动员力也不会超过一万二千。
不过若算上商业收入上的优势,亦足以称得上是影响濑户内海地区的局部豪强了,有了响亮的官位之后,与天下群英们的差距,也在可企及的范围内。
如果平手汎秀以现在的势力独立出去的话,也立即会被视作值得一提的战国大名,而非弱小的国人众了。当然他根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另外,名份上的优势也会有助于对新征服领地的管理,以及对潜在敌人的继续攻略。关西的民风普遍要闭塞和传统一些,对朝廷官员的敬畏也比关东要更深一筹。
作为一个知行约千石的武士之后而且是没有继承权的次子,未至而立之年,能有这样的成就,似乎是足以自傲一下了。
如此殊荣,自然是让相关人等都觉得与有幸焉,整座岸和田城都是一片喜庆,包括只有三岁的平手夜叉丸,这傻儿子什么都搞不明白,只知道今天可以无限量吃到珍贵的果子,于是也跟着用稚嫩的小手跟哥哥姐姐们一起表示欢呼。
唯一一个例外的,却是平手汎秀本人。
他对前来贺喜的近臣们勉力应付了一番,就早早地就回到了本丸里,向侧近众的木下秀长、小西行长、堀尾吉晴等人吩咐到:“尔等守在二之丸,若没什么贵客来访,便不要轻易通报,就说我偶感风邪,身体欠安吧!”
接着便关上了本丸入口,闭门谢客,旬日不出。
这段时间里,平手汎秀总是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床,白天便关注孩子们的成长情况,享受到久违的天伦之乐用过晚膳之后则是与妻妾一道嬉乐玩耍,偎红倚绿,夜夜笙歌。一时心旷神怡,极乐无边。
连续十几日功夫,大部分想要求见的人都被挡在门外,只有少数亲信近臣能偶尔见上一面,处理一些无法拖延的要务。
如此过了旬月,直到十月十五的晚上,平手家的正室夫人阿犬终于站了出来,屏退侍女和妾室们,郑重地向汎秀下拜,劝谏到:“夫君大人!您从淡路、赞岐得胜归来,已经超过一个月了,但立功将士的恩赏,却仍然没有做任何安排,众人想必都等得心急了吧!然而您却在城里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妾身虽然愚笨孤陋,也知道这不是智者的作为。所以,请您回到议事厅去,以正事为重吧!”
面对神情严肃,煞有介事的妻子,平手汎秀幽幽叹了一声,苦笑道:“既然连你都看不下去了,大概事情已经没法再这么拖延吧!不过好歹拖了近二十天,总能够起到一点作用吧”
接着他用简单的话语向阿犬解释道,自己并非是贪恋**荒废公务,而是为了保持低调,避开政治旋涡。话说这种事情,本来也没必要连正室妻子都不说的。
话说,信长之所以让平手汎秀和柴田胜家获得官位,一方面是施予恩赏,另一方面则是借助这个机会向外界展示,他能够绕过幕府,直接向朝廷为织田家臣讨要官位。花了这么大力气,搞定了数十家公卿高门,就是为了抗衡足利义昭的名分,以免部下产生动摇。
而这个目的,自然就会与幕府方产生冲突了,也会让一些观念比较“传统”的武士感到惶恐。得到官位的人,就变成了冲突的焦点。
另一方面,平手汎秀这一路顺风顺水,仕途走得太快,也在织田家内部引起了不小的嫉恨者。这其中显然包括了佐久间信盛这样的重臣,或许也包括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侧近众。信长拥有规模非常大的侧近众,不可能全部处好关系的。
各方面的矛盾集合在一起,就在淡路国的问题上爆发了。
五六万石的领地,算不上多丰腴,但地理位置却是十分重要的,卡在濑户内海,是海运的枢纽点。既然打下来这个岛,自然要派人管理,就算不找个守护出来,也至少要弄个守护代先凑合。这个人事权理论归属幕府,实际却要看织田信长的脸色。
淡路守护以前属于细川家的一个分支,现在这个分支已经绝嗣了。安宅信康本来拥有足够的出身条件去做守护代,但他在倒戈中的表现太差,只叫得动三分之一的淡路豪族,能力无法让人信服。
按照织田的意思,毫无疑问,是要派一个精明强干织田家臣去驻守的,顺便也算是给平手的新与力。而义昭却也派人传出风声,要找一个家门高贵的幕臣去接任。
于是分歧就这么产生了。
事实上,平手汎秀在和泉国的一番经营成果,再加上征讨三好家的战绩,已经在濑户内海附近建立了相当强的威望。毕竟土地是他亲自带兵一拳一脚打下来的,将来无论谁来当守护或者是守护代,都必须仰仗汎秀的声势才站得住脚。
但就算是个虚名,两位大人物也是要争一番的。
信长一反常态,没有钦定淡路国的代官人选,反而放手让平手汎秀去向幕府推荐。这就等于汎秀要求表明与织田家毫无分歧的态度。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实用主义考虑,让汎秀自己推荐,就免得今后和泉与淡路的代官产生龃龉,干扰战局。
义昭却也趁此机会,派了平手汎秀的老朋友,幕府政所执事伊势贞兴登场,摆出一副弱势的样子,企图走感情路线。
当然人家也不完全只会感情路线,说的话也是道理十足的:“倘若织田家有哪位武士确实战功显赫,授予国代也是无妨。但若并无功臣,钦点恐遭人非议。”
最终堂堂智将平手汎秀也想不出办法,只能使出拖字诀来。
但拖也不可能长久拖下去啊,淡路守将不定,后续的封赏都无法详细安排,家臣们肯定是等不及的。
再说,整天不干正事在城里喝酒,连老婆都看不下去了
阿犬听完了详细的描述之后,神色凄然,眼眶含泪,低声怯怯问到:“夫君大人,您是在织田和足利之间犹豫不决吗?”
这个话可是很严重的。毕竟她作为织田家的女儿,嫁过来就是为了保证平手汎秀的忠诚。阿犬始终是个柔弱温顺的小妇人,面对异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当场似乎就要哭出来。
“倘若织田和足利终究有一战,我不论是出于理智还是感情,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织田这边。”平手汎秀字正腔圆地表明了态度,接着才解释道,“我所担心的是,现在并没有到可以丢开幕府的时间,如果贸然与之交恶,恐怕会有隐患在。”
“是这样啊请恕妾身多心了。”阿犬立即擦干了泪水,显出一副笑颜。汎秀只要一开口,不管说的是什么,她就百分之百的相信,百分之百的支持。这是她作为武家之妻,帮助丈夫的方式。
汎秀皱着眉头,沉默地点点头。
话说出来以后,心里舒服了一些,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啊。
怎么样才能提出一个令织田和足利都满意的淡路守护,抑或是守护代的人选呢?
过了一会儿,阿犬又壮着胆子说道:“请恕妾身无知,若是为此烦恼的话,您不如干脆自荐为淡路守护如何呢?”
“自荐?”平手汎秀哑然失笑,“不可不可,我已经身居和泉代官了。如果骤然占有了两国的名分,未免太过惹眼。”
“但是,您可以先辞去和泉守护代一职呀?”阿犬眨着眼睛建议道。
这话让汎秀眼前一亮。
“确实啊,还可以这么操作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您这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阿犬微笑着,温顺地被汎秀揽入怀抱里。
第四十六章 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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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战国时期的扶桑人民来说,武家控制实权,朝廷掌握名分,这好像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看得懂古书的人就知道,这种政治格局,其实只有不到四百年的历史。
第一个以武士身份夺取天下的人,是平家的平清盛。他在仁安二年(1167年)出任了正一位太政大臣,然后让自己的家人垄断了朝堂上大部分的高阶官位,并且占据了列国过半的国司(即xx守)之职。这便是所谓的“平氏政权”。
平氏创下基业的过程,与皇室、朝廷的内部变乱是分不开的。平清盛与后白河法皇可以说是连襟的关系,这层裙带联系是他出现在历史舞台的重要助力。
然而,在共同打败了源氏,取得了大权之后,平清盛与后白河法皇渐渐产生隔阂,由盟友变成了敌人。
当时平氏拥有一望无际的土地和数以十万计算的军队,而皇族看上去几乎是没有任何领土和士兵的。所以平清盛公然展示了敌意,废黜了天皇,扶植了自己的外孙——年仅两岁的皇太子继位。
但是这个举动却出人意料的成为了导火索,引燃了扶桑全国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源赖朝、源义经、木曾义仲等小辈们连续不断崭露头角,公家、寺社、国人也都纷纷站出来作出响应,平氏很快陷入四面楚歌的局面,短短几年内就落得烟消云散,身死族灭。
以上过程,被写入了著名文学作品《平家物语》当中,是扶桑群众耳熟能详的事情。
古今相鉴,此事对于织田和足利间的关系,岂不是很有参考价值吗?
封建时代下的君主权力是松散和不稳定的,很大程度上建立在“认同感”的基础之上,而认同感这个东西又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所以一旦遭遇军事的失败,或者是名份上的打击,就会形成雪球效应。
首先是声威出现下跌,家臣内部也产生疑虑,然后原本潜逃的旧敌,以及有利益冲突的势力,便趁机活跃起来。(三好、六角、北畠、朝仓、浅井)
如果不能对冒出头的敌对方施展及时的打击,就更会让人觉得外强中干,继而中立者开始改变立场,趁乱取利。(本愿寺、长岛、比叡山、畿内国人豪族)
紧接着归顺不久的外围成员也会逐渐消极应战,或者干脆倒戈,叛离的趋势一旦形成规模只会越演越烈。(松永久秀、游佐信教、荒木村重等阴谋家)
最终就要考验己方的核心团队,能不能扛得住这些压力,把滚雪球的方向扭转过来。
在没有穿越者存在的历史中,织田家的核心力量十分顽强,经受住了考验。所以在同足利义昭分道扬镳之后,依然成功地摆平了历次“包围圈”。
但是其中的艰难险阻,却也是很惊人的。光织田家的一门众就有阵亡了一打,森可成、坂井政尚、塙直政等等已经不用身先士卒的领兵大将也在恶战中殒命。
身为一个在权力场中搏杀的人,当然不应该惧怕死亡,也不应逃避任何有必要为之的冒险。但如果本身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却因为判断失误而人为添加了风险,那也是不明智的。
原本历史上,织田信长、丰臣秀吉都是太急于求成,取天下的节奏过于操切,方才遇到了一大堆隐患甚至明患。反例则是德川家康,他在关原合战取胜之后就已经占据了很有利的位置,但仍然花费了近二十年时间,才最终解决掉丰臣家。
故而现在平手汎秀认为,应该想办法让织田信长行事风格缓和一些,避免与足利义昭产生过大的矛盾。
但是,明着劝肯定不行,这都不用想。
信长这家伙,有个缺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可是同时也有个优点,见了棺材就一定掉泪。
在局势未乱,风平浪静的时候,这位殿下很容易过于乐观,错估形势。但一旦事情发展不顺,他就能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总结经验教训,而不会为了无聊的颜面问题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至少现在不会。
也就是说,用上一点点小手段,还是有希望能说服他的……
受到阿犬所言“辞去和泉守护代”的启发,平手汎秀思考了一条“以退为进”的策略。
……
第二天一大早,汎秀便以结束休假的姿态,回到了评定间里,撰写了一封书信,称“因战事频发,又得朝廷任命为‘中务少丞’,公务繁忙,无暇兼任幕府的‘和泉守护代’一职,故请辞。”
这话人人都能看出来,是百分之一百的托词。但怎么也算是一个借口,而且表达了“朝廷官位胜过幕府职役”的意思,对织田家的情况来说,属于某种程度的“政治正确”了。
况且,当年足利义昭指定平手汎秀来担任和泉守护代,本来就有离间的用意,没按什么好心。只不过这个手段十分高明,信长出于各方面考虑,对此非但无法阻止,反而要吩咐汎秀毫不做作地接下任命。
如今平手汎秀主动辞掉这个职役,还隐约提出搬去淡路国,岂不等于是向织田家表达忠心吗?
理论上讲,信长应该高兴才对。把建设好的土地让出来,自己跑到前线去经营,这是多么无私奉献的精神啊!以后和泉守护代这个角色就不应该存在,或者至少要划分成南、北、中等几个部分,每部分一名代官,免得有尾大不掉之嫌。
不过,多想几遍,这其中也不是没有潜在问题的。平手汎秀在和泉的经营是极为成功的,既平定了领内,发展了经济,又丝毫没有向信长直辖地的界町伸手。如果换了个人来管理,情况还能保持这么好吗?
毕竟现在还不是真的太平盛世,弄个庸人上去,万一毁掉了如今这幅大好局面怎么办呢?调遣能人过来,又担心与“界町奉行”木下秀吉发生冲突。
比起信长这“痛苦的烦恼”,足利义昭可就失望得多了。
倘若平手汎秀当真是个为了忠义可以将一国守护代职役弃如敝屣的人,那先前的一系列拉拢离间手段,岂不是全白费了?
幸好汎秀还在给幕府的信里补充了另一段话,建议足利义昭用“重臣评议”的方式来决定和泉守护代的接替人选方案。这又像是表达了一定的善意。
所谓的“重臣评议”,当然不是指幕府那些华而不实的名门重臣,而是指的畿内各地那些说得上话的半独立势力们。这些人表面上也是幕府的臣子,虽然并不怎么服从命令。
同时平手汎秀还附带了“实名举荐,不记名投票”这样一个新潮的思路。
这个提议,让足利义昭产生了一点兴趣。
义昭现在的处境,是虽然掌握着大义名分,但摄于织田家的武力威胁,不敢明着违抗,只能不断搞些小动作。但如果能召集畿内“群雄”,得出一个“合议”,岂不是就足以对抗织田氏了吗?
淡路毕竟只是个穷苦的小岛,那里的代官其实没甚好好争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但富饶的和泉可不一样,畿内的国人豪族们,一定会很关心这个位子究竟坐得是谁。
尤其是在织田信长明确地索要界町一地为上洛报酬之后,如果还能选出一个跟织田家不对付的人来当守护或者是守护代,不就等于公然扫落织田的威名吗?而且还可以推到大众舆论上去,可不是幕府一意钦定的!
当然,所有写给幕府的信件,全都会被明智光秀监视,暗中报告给信长,平手汎秀也没想着要保密。
足利义昭回复了一封十分热情的回信,问候了健康,批准了请辞并表示了遗憾,表示一定会试试“重臣评议”的方法。
织田信长也同时来了书信,却是质问这么做的意图。
平手汎秀对此回答是四个字:“引蛇出洞。”
他的意思是说,近畿局势复杂,织田家的潜在敌人实在太多了,若不对此有充分的认识和准备,决不可贸然做什么草率决定。
信长接到回答,不由得连骂了几句“胆小如鼠”,但他却也没再出手干扰,反而通过明智光秀,向幕府暗示:“若是近畿群雄评议推举出的人选,织田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毕竟是智将平手汎秀的判断,信长有点将信将疑。他也想通过这个事情的结果看看,究竟众人对织田家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如果不幸被汎秀言中,近畿当真有许多对织田家怀有敌意的人,那织田家的政策自然要发生相应的改变。在这一点上,他比冤杀田丰的袁本初是要强不少的。
倘若汎秀估计错了,当然也免不了一番责骂。不过考虑到他事出公心,也不会过多惩戒了。
不知不觉中,连信长自己也没有察觉,他潜意识就接受了这么一个观点:“平手汎秀即使是对待足利家过于绥靖,那也是因为心忧大局,绝非居心叵测。”
第四十七章 人心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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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手汎秀主动辞去和泉守护代一职的事情,本来是不打算公之于众的,但随着事态发展,消息还是慢慢传了出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人事变动引起了轩然大波。
明明是打了胜仗同时也加官进爵了,但却反而被迫辞去职役(外人当然不会觉得这是自愿辞去的),这算是什么事情呢?
中下层的武士们凭借浅薄的经验和一点想象力,得出了一个看上去很靠谱的结论:那就是,平手监物——不,现在应该称作是平手中务丞大人,这位殿下虽然取得了军事胜利,但却也同时被人嫉恨上了,因此卷入织田与足利的复杂关系当中,于是得了个虚位,却被剥夺了要职。
他之前为什么连续十几天称病闭门不出,就是因为受到了各方面强大的压迫呀!
这个逻辑听起来有理有据,让人不由得就信服。
许多受过恩惠,或者有利益关系的人,都对新任中务少丞平手汎秀的遭遇感到同情。
不得不说,他们的猜测还是有一丝接近真相之处的。
正是因为平手汎秀在四国的攻略进行得很顺利,才更加得到足利义昭的青眼,拉拢的程度也加深了。故而汎秀一句话,义昭就同意了给出“土佐守护”的名号作为收服长宗我部元亲的交易手段,还让汎秀担任传递任命书与礼仪用具的使者,等于给了他收买人心和增加威望的机会。
当时汎秀本人身在四国,也察觉到了不妥,但他认为信长的判断能力是值得相信的,不会为此动摇,再加之军务繁忙,也就没太过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返程之后,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信长的判断力没有出差错,并未对平手汎秀的忠诚产生什么怀疑;但信长的激进程度却太过惊人了,总是直截了当地不顾足利义昭的面子。
塙直政、明智光秀等人在信长的授意之下,行事非常粗暴莽撞,已经极大地伤害了织田与幕府之间的“珍贵友谊”。信长本人也是肆无忌惮,做了不少让“公方大人”敢怒不敢言的事情。以前平手汎秀离得远,眼不见为净也就算了,但现在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就不能再这么简单的糊弄过去。
但是,劝阻和调和,对于信长这种人来说是无用的。只有拿出事实来才可以打动他。
所以平手汎秀干脆来了一招以退为进,辞去和泉守护代之职。如此,一方面是让织田信长好好看看,畿内势力的真实立场;另一方面则是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
前者才是主要目的,但后者也是不可或缺的。
有时候汎秀会觉得,也许是取下和泉,振兴商业,管束国人和寺社这整个过程显得很轻松,让某些人(比如信长)误以为这个事情很简单,换了谁都能顺利做下去!
请辞之后数日,第一个目的还没影子,但第二个目的已经开始见到成效了。
和泉国内各界,包括商屋、寺社、国人众,全部都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络途径,表达了希望现任守护代留下的态度。
其中最积极的毫无疑问是商家。
平手汎秀创下“印字签花税”的制度,已经深入了人心,甚至传递到了周边地区。花百分之二的银钱,便能让大名出来为商业合同背书,并且在奉行所内留存备份,这让商人们心里的安全感提升了很多档次。
但就这么个简单的制度,也不是所有大名都能办得好的。和泉周边,模仿平手征收这项税额的势力不少,其中大部分都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人大肆提高征收比例,让商家难以接受;有的签了花印了字事后不认账,甚至故意侵吞事主财产;有的设计的签花印字内容太过简单,轻易就被伪造……总之种种短视和管理不善的行为,层出不穷。
毕竟这个时代啊,大部分武士对商业的理解还停留在“零和博弈”的层次,把生意人都视作待宰杀的肥羊。万一平手中务丞走了,换过来的人就是这类货色,该怎么办?
“竞拍会”就更别提了。岸和田城下町中的“五日会”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奢侈品交易地点。数百名画家、职人在那里讨生活,艺术气氛非常浓烈。界町、京都、石山的富豪们也隔三差五就去那旅行,买下艺术品来充实门面。
效仿这个活动的也不少,但至今只有和泉一国这里搞得特别成功,最受艺术创作者和购买者们的青睐。这个时候说要换守护代,不禁令人担忧。
其次寺社也对平手汎秀十分不舍。
扶桑的名刹大社,多半都是有“不输不入”特权的,独立性很高。但近年来,大方向已经变了,绝大多数的大名都采取了各种手段来控制寺社,剥夺特权,像平手汎秀这样不仅不下狠手,还主动组织寺社联合自治的领主,可谓是再无第二个了。
虽然少数明眼人能看出,这个“寺社联合自治”,并没有当真给僧人神官们带来什么直接利益。尤其是平手汎秀的好友虎哉宗乙进来之后。但大部分宗教人士没有那么聪明,被这个“自治”名分所蛊惑的始终是主流。大众总是宁愿在窝头和咸菜中“自由选择”,也不愿被命令着“必须吃完这碗红烧肉”的,特别是在扶桑这么一个有分权自治传统的地方。
守护代换人的话,除非新长官是个非常虔诚每日吃斋念佛的信徒,否则寺社的地位肯定是一落千丈了,这让和泉国内几个最高层的住持和宫司很是忧虑。
另外,一向最难搞的国人众,同样满足于现状,不愿改变。
在此就要说到平手汎秀的“军役免除税”了。这个制度让不愿或者不能打仗的人有了第二个选择,所以很得人心。
相比之下,有的领主如柴田胜家,会对国人众压榨到极点,要求提供非常高的兵役;有的领主如佐久间信盛,会找各种理由没收土地,驱逐小豪族。这一点上,平手汎秀可是比同僚们强了许多啊。
虽然“刀狩令”和“带刀状”的政策,让人有点郁闷,但始终是温水煮青蛙,至始至终也没有让豪族们感觉特别不能接受。
出来对守护代人事变化表示关注的,有名声卓越的画家,有家财万贯的商人,有佛法精深的名僧,共同特点就是影响力高,但没有实权。
最终平手汎秀表示坚决拒绝,信长没吭声,幕府半推半就,事情就这么确定下来。
然后足利义昭果真采纳了建议,邀请近畿群雄上洛,一同参与幕府的茶会,“顺便”研究决定和泉守护代的接替人选。
织田信长本来是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但他可能是信任了平手汎秀的计划,或者单纯觉得好玩,摆出静观其变的态度。
正好秋收结束,闲着也是闲着,和泉守护代的职位也确实惹人注目。于是,足利义昭心目中说得上话的“近畿群雄”们,就这么集结到了御所,进行了数日的“集体活动”。人选包括了大和松永、河内三好、畠山、丹**多野、赤井、摄津池田、和田、伊丹等等。
这期间远在岐阜城,因“路途遥远,大雪封路”而安居美浓的织田信长甚至还有闲心给汎秀写了封私信,称到:“幕府所能倚仗的‘群雄’,不过如此而言,皆以降服本家之下,岂敢站出来为他人张目?”
说起来,魔王大人没事喜欢写私信聊天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有时候,家臣那里发生妻妾不和,或者子女教育问题之类的,信长也会寄信过去问询表示关心,扮演“知心大叔”的形象,对此汎秀是无法理解的。
不过,另一方面,平手汎秀似乎已经有一年多没收到过类似的私信了。这次重新收到,说明经过最近的举动,信长对自己的友好度似乎有所回升。(虽然对眼光是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这个效果,算是歪打正着吗?
思索片刻之后,平手汎秀也立即回了封信,语气恭谨,态度却十分笃定,预测说,近畿那群人讨论的结果,一定是有利于幕府,而不利于织田家的。
事实上,这个回信才寄出去两三天,还没有送到,京都那边,就已经得出了结果。
经过“一致研究决定”,饭尾贞遥、御牧益景和野村定常,三个略有名气的武士,被推举为和泉守护代的候选人。足利义昭很谦卑地表示,最终的结果由织田信长来决断。但这两个人其实都是足利家的死党,选谁都是一样。
其实义昭当初早就想把自己的亲信委任到各地了,但那时和泉还是有敌人环伺的前线区域。义昭对自己的亲信缺乏信心,不觉得他们能站得住脚,所以退而求其次,让织田家中看起来比较友好,存在拉拢可能性的平手汎秀去任职。
这么一任命下来,没有什么重大理由,肯定是无法换人的了。但谁料到平手汎秀居然这么配合,把和泉平定下来之后,主动辞任了。
足利义昭不是看不出来其中有蹊跷,但他的思维终究还是受到时代局限,将畿内各国守护职役看得极重要,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事实上,虽然号称是“众人评定”,实则是幕府方随便提了几个人名之后,所谓的“近畿群雄”立即就表示赞同,并不曾提出反对意见。这让义昭眼前一亮,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对抗织田的新办法。
另一方面,信长可谓是被结结实实破了盆冷水。
他已经多次公开地表示了,对界町一地的浓厚兴趣,但近畿的诸势力对此视而不见,只顾着附和足利义昭的看法。
如此就说明,那些人并不觉得自己是臣服于织田,内心认同的仍是足利幕府。
这个认识,在平手汎秀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信长不知为何就是有种盲目的自信,觉得他自己是一呼百应的龙傲天,还感染到了织田家的一众家臣。
如今,用一点点微小的代价,换取织田信长清醒起来,还是很值得的。
而且和泉国的掌控权,显然也没那么容易就被幕府方面拿回去。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第四十八章 缓称王
数九寒天,北风刺骨,积雪旬日不化,沿着被冻结的江河之畔前进,便感觉到湿冷的寒气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能轻易穿透一切棉布和墙壁,无论添加多少件厚衣服,都全然无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作为从五位下的朝廷官员,以及一个已卸任的守护代,平手汎秀当然有资格乘轿子或坐牛车赶路,但那就显得太“脱离群众”了,不利于营造正确的“武家门第价值观”。故而他一般是不会拿出那套行头的,除非是必须要彰显身份的外交场合。
这就带来另一个困扰骑马或者步行的话,就没法同时用手炉了,只能与普通士卒一道,同甘共苦。这些年来,冬季是越来越冷,越来越难以忍受了,顶着寒冬腊月赶路,实在艰辛。
起初平手汎秀是坐在马上的。
他的第一匹战驹是柴田胜家所赠送的“秀江”,那是个拥有着伊比利亚血统的黑骊,现年十五岁,早已退休安详天年了。有此经历之后,他对伊比利亚马情有独钟,于是就趁着与葡萄牙商人交易的机会,顺带加以引进,只是育种过程不甚顺利,至今只能满足自用,难以推广。
马是好马,保持了体能上的优势也比较适应本地环境天气,但骑在鞍上,静坐不动,胸口对着北风,冷意不断灌进来,冻得直打哆嗦。
后面平手汎秀干脆就下来步行了,身体活动展开,血液流通起来,渐渐要好受一些。可是双足踩在雪地上,寒水侵进了毛沓,脚又冰得难受。
于是走了大半个时辰,又不动声色地变成骑马,如此反复几次,总是勉强捱过去。看着周围的随从和侍卫们,汎秀开始怀疑,是否最近养尊处优太过。
其实不仅是他本人,身侧的菅屋长赖在冰天雪地里,更是显得很挣扎。
然而左右前后,平手家的臣子们,却仿佛都感受不到这刺骨寒意一样,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快乐的情绪。
因为这不是去行军打仗,没有任何危险,而是陪伴主君前往岐阜城,参见织田大殿。
而且并不是与其他驻外重臣一道述职复命,乃是织田信长亲口点了名,派了菅屋长赖这个亲信侧近作特使,召集平手汎秀回来商讨国事。
这可是很了不得啊,信长素来是独断专行,不设谋主的。即便是偶尔从谏如流,也要提建议的家臣亲自执行,才会给予奖励。单纯运筹帷幄出主意的人,在织田家并无立足之地。这也是竹中半兵卫这等人隐而不出,静待天时的原因。
而今平手汎秀单独召回来当参谋,是破天荒的事情,无疑体现了非常深层次的信任和重用,足以让那些欲抱大腿做走狗而不得的人们嫉恨得发狂。
同时外人也更觉得,平手汎秀得到了“从五位下中务少丞”的官位之后,运势依然很亨通,卸任和泉守护代只是一个暂时性调整,并不意味着贬谪。
在场的随从侍卫们对此当然是非常乐见的。平手汎秀身家阔绰,赏金手笔一向不也不吝对基层人员提拔栽培,所以他在士卒中拥有的威望是很高的。
陪同主君一道在雪地赶路这种事,于下层武士而言,岂不是积攒政治资本的好机会吗?区区严寒,算得了什么呢?
平手汎秀走到岐阜城的时候,正好是冬至日,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三天。这个日子并不会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重要庆典,却也多少算个节礼日,所以城里在举行聊胜于无的祭礼,也做了些没啥特色的传统食物。
据说天台宗、真言宗等密教宗派,会有非常别致的“星祭”,汎秀有时候会好奇,偶然想见识“台密”和“东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惜织田家中流行的是临济宗与日莲宗。
不过,就算城里真有神秘的祭礼,他也是无缘参观的。急性子的信长甚至没给出休息时间,就立即派人召见。
平手汎秀当然知道事情的缘由何在。
起因就是前段时间织田信长表现出对幕府的持续压迫,身为其中关键人物的平手汎秀,心知无法说服,故而使用了“以退为进”的手段,主动辞去了和泉守护代职役,建议足利义昭召集近畿群豪共同商议接替人选。
结果,以丹**多野、赤井,摄津池田、和田、伊丹,河内畠山、游佐等人为首,这群被信长视作臣从者的势力,却都表现出支持幕府的态度,拥戴了饭尾贞遥、御牧益景和野村定常这三个幕府谱代家臣来接替和泉事务。
这让自视甚高的信长感觉像是挨了耳光一般。
若是足利义昭主动跳出来与织田对峙,那并不可怕,大不了以势压制嘛,类似事情早就做过好几次了。然则近畿“群雄”们的态度就不得不让人警惕起来,这群人单独来看,没有一个能拿出超过三千的军队,但若被幕府捏合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好在信长这个人一向实事求是,不盲目追求面子,而是务实地思索解决问题的方案。
故而他急匆匆地将平手汎秀从几百公里外唤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疑问:
“如万千代丹羽长秀、权六柴田胜家、吉兵卫村井贞胜等,皆言近畿已经唯我织田马首是瞻,缘何甚左平手汎秀你独具慧眼,看出其中隐患呢?”
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
平手汎秀一时就愣住了,甚至都来不及观察一下岐阜城本丸的新装修。
确实,信长这家伙的自信心素来有点盲目和夸张,但也不是说无中生有的。他也是得到了错误的印象,才会对局势过度乐观,失去了准确的判断。
按这句话来看,这个“错误的印象”,是来自于丹羽、柴田、村井等人的。除平手以外的织田重臣们,好像都同时低估了幕府的号召力,而又高估了织田家的人望。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别人一齐看走眼,独你一人避免呢?
好像只能有两个解释,要么是自己的智术远胜同僚,要么是其他人忠诚度有问题,故意报喜不报忧。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免有自卖自夸,贬低群臣的味道。
若是明智光秀或者泷川一益,或许就真这么说了,信长一向欣赏自信的人,这也是他们作为外乡人能得以青眼的原因之一。
但平手汎秀可不是这种风格的。
所以他沉思半晌,伏身回答说:“这是因为丹羽、柴田、村井诸位大人,都是不世出的俊才豪杰,无法理解小人物们的想法。
这种不知是褒是贬的话令信长哂笑了一下:“那甚左你,又如何?”
“在下虽然也有些微不足道的智术,但骨子里却有一半小人物的成分啊”汎秀故作谦虚,说了一句自己也未必相信的话。
“请详解!”信长依然是如往日一半言简意赅,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却比以前更有礼貌了。这是因为朝廷官位的关系吗?可是,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官位,难道不是信长他老人家帮忙要过来的吗?
平手汎秀有点不明白,但嘴里的话却没停下:“这几年以来,本家如疾风怒涛一般席卷近畿,震动天下。在这样的局势下,身怀抱负的豪杰要么就主动来投,希望获取建功立业的机会,要么就站在本家的敌对方,企图逆转大势取而代之。但天下豪杰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缺乏长远眼光的凡庸之辈。”
“凡庸辈会如何?”信长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汎秀从容答曰:“多半都是趁着前些年的变乱,赚下一丁点产业的小势力。他们根本考虑不到整个天下的局势,心里全是自家的一町三反田,失去了开疆拓土的勇气,却怀着侥幸,希望现在这种日子能够持续下去所以,幕府越是衰微无实权,织田家越是强大,这种人的立场反而是越不可靠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些看不清局势的遗老遗少们。既不想冒着风险搞扩张又不甘心被家臣化,只想一直当个自由自在的土皇帝。“一町三反田”便是来自于“一亩三分地”的转化,很好地描述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地方主义思维。
听了这话,信长闭目思虑片刻,微微点头道:“有些道理。”
随即又饱含深意地问:“若是有豪杰之辈,既不愿为我织田效力,又无力对抗于我,会如何?”
“这样的话也许就会假装成凡庸之辈的一员,煽动他们来对抗本家,从中渔利吧。”平手汎秀立即就明白了信长的意思。
沉默良久之后,信长最终得出了结论:“看来,在剪除近畿这些魑魅魍魉之前,倒还要借助幕府的名号。”
“殿下圣明。”平手汎秀心说可算没白费功夫,让您老人家明白这件事可真不容易。
趁着这个机会,汎秀又进谏道:“这些魑魅魍魉,在您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倒是暗中的比叡山、本愿寺、高野山,这些吃斋念佛的僧人,反倒可能更麻烦啊。”
“是嘛”信长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无听进去,接着又反问道:“依你,该如何做?”
平手汎秀知道这位大爷素来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于是先道出了三句总纲:“昔日明太祖起事,谋士朱升有建言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此乃大萌朝立国之基。”
本世代扶桑人对中土史书的了解,多半是限于前四史的,对晋以后的事情普遍没什么认识,所以汎秀拿出明初典故来做例子,令信长展现出新奇的神情。
但“缓称王”这个说法,又让信长重重地皱了皱眉头。
第四十九章 迁移转封
上洛两年以来,织田家屡屡获胜,一时间众人不免有些膨胀过度,高估了自家的实力而又低估了幕府的号召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就为将来的发展埋下了很深的隐患。
为此平手汎秀不惜以和泉一国的名分为代价,让信长看清了这个问题。
事实比任何言语都要更富有说服力。纵然对“缓称王”的“缓”字感到不满,信长面子上仍是接受了建言,做出了“涉及足利氏之事,不可轻忽。”的论断。
另一方面,平手汎秀这番举止,显得他对织田家的认同感并不少于丹羽、柴田诸人,而忧患意识犹有过之。
为了做这个劝谏,好好的“和泉守护代”职役就这么丢掉了,虽然说有“从五位下中务少丞”做补偿,但毕竟虚名总是及不上实利的。
信长当即就显露出了一丝后悔的表情这也许只是某种“御下”的手段,他未必真的有多愧疚,即使脸色看上去很真诚。就算是后悔,大概更多也是在担心界町的安全程度,而不是在为手下打抱不平。
不过两人对视了一眼,他看到平手汎秀镇定自若,毫不挂怀,完全没有痛惜之色的样子,骤然明白过来,连忙闻到:
“已有了拿回和泉的办法了吗?”
汎秀不由得一惊,为对方的洞察力而叹服,愣了一会儿,才赶紧回答道:“在下确实已经在和泉做下了一番布置,虽然称不上什么天衣无缝的陷阱,但如果幕府派过去的新任代官们,不是什么智术过人的俊杰,恐怕是很容易就会栽跟头的”
“俊杰岂会甘心投靠有名无实的幕府?”信长顿时转忧为喜,显示出对汎秀所言的完全信任。忽而他又想起别的什么,转而发问道:“你不是打算资助浅井西征,以此涉足西国的商贸吗?此事如何了?”
“总体上,当然是十分顺利的。”平手汎秀先定了一个基调,接着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然而这个过程也未必如想象中一般顺利,前期需要的投入很大,也许凭在下一人之力,难以完成此事”
信长听了这话,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不假思索地回答到:“先让吉兵卫村井贞胜给你两万贯军资,京都留守的九郎左塙直政、界町的木下、蜂须贺,若是用得到,尽可找他们帮忙。”
话说到这里之后,平手汎秀也不再纠结,当即下拜告辞,领命而去。
这便是织田信长的风格,在他手下做事,会感受到很大的压力,也时常会受到各方面的怀疑,但只要能彰显出自己的作用,就一定能收到丰厚的回报,获得良好的发展机会。
顶着众人或是歆羡或是嫉恨的目光,平手汎秀来回折腾好几番之后,终于回到了和泉国岸和田城,开始对征讨四国的后续事务做出安排。
首先是与三好家及长宗我部家的三方协议,通过了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的认可,终于正式生效。
筱原长房代表三好长治、十河存保,向现任公方大人足利义昭献上迟了两年的上任贺礼,表示服从的态度。同时还交出了旧的地图账册,承认了三好原领地被织田、足利占有。为此,织田信长临时收了一个养女,嫁给三好长治做正室,宣告两家的“友谊”。
而长宗我部元亲以一个暧昧不明的身份,同时向足利和织田称臣。他又送了襁褓中的次子给平手汎秀当养子,等于是交了人质。
平手汎秀这个身份很合适,织田那边当他是自己人,足利那边也觉得可以接受,长宗我部元亲也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左右逢源的机会。
四国局势的发展,主要都是由平手汎秀来主导的。足利义昭在“伪公方”授首,三人众倒台之后不再执着的与三好为敌了,而织田信长更是看不上四国岛中贫瘠的土地,一心只想在近畿持续扩张。所以汎秀拉着“对三好家取次”的虎皮在身,实际权限是很大的。
在目前情况下,他一方面着重拉拢和栽培长宗我部元亲,使之成为臂助,另一方面则趁着三好长治成为信长的养女婿,要求筱原长房归还政权,意在从内部扰乱三好家,为后续的攻略行为做准备。
早在当年商定议和的时候,平手汎秀就没按什么好心。
综合上辈子的游戏经历,和这一世的亲身见闻,三好家的内乱和衰落之势是不可逆转的,既然适逢其会,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来分一杯羹呢?操作得好的话,连“破坏盟约”的罪名都不用担负上。
也就是因为筱原长房还算个人杰,才支撑起了大局,让这匹快要瘦死的骆驼暂时还显得有点难啃。
换了三好长逸那家伙,虽然有些智术,但自以为是,不脚踏实地,只会灭亡得更快。
对外行动画上了一个逗号,相应而来的就是对内的封赏。
眼看着和泉马上就要暂时交出去了,自己很可能要搬去淡路岛上,平手汎秀索性大方了一会,反正是慷他人之慨吗!
淡路那些归降的国人,全部迁移出来。菅达长等人推荐给了信长,成为织田家的直属部队,知行自然是由信长解决。安宅信康及他手下的那批人则搬到和泉,与原来的国人众混编。另外此次出战过的和泉国人众都得到一笔不小的加赠,居首的寺田安大夫被增加到八千石之多。
转封对于豪族地侍而言,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淡路人在之前的一系列战事中表现的很一般,所以也争取不到什么好待遇。再者新领地的石高普遍都高于旧领地,这已经是汎秀的“厚待”了,没什么话好说的。
为首的安宅信康,因为其父的关系,视野要比一般豪族开阔得多,他早就得到了消息,对于迁出淡路是毫无反对之心的,于是其他人也只能接受安排。
另外一众与力是平手汎秀无权干涉的,他们得到了信长的亲自嘉奖,并且继续安排在和泉驻守。
还有西赞岐三郡方面,土地总计近三万石,由于当地豪族大多得到了“本领安堵”,剩余空间就不大了。在界町辛苦了一年多的蜂须贺小六被信长“赦免前罪,恢复五千石知行”,同时派往赞岐驻守,临时委以三郡守护代之职。同时作为界町奉行的木下秀吉也恢复知行,还额外收获恩赏,也是到了五千石的数目,依然担任界町奉行。
顺便,平手汎秀到了这会才知道,木下秀吉娶了生驹家的一个女儿做妻子。尾张生驹家是半商人半武士的身份,信长最宠爱的侧室,奇妙丸织田信忠的生母就是出自这个家族。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裙带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最终,和泉一国的八成领地都被分封出去,只留下两万石的直领,是准备移交给新任的守护代,或者守护代们的。
而平手汎秀迁到了淡路国的州本城,这里的豪族国人几乎尽数迁出,小领主一个不剩下了。另外岛上宗教力量薄弱,寺社领加起来也才几千石。于是就留下了五六万石土地,其中六成是平手家的直领,四成是谱代家臣们的俸禄地。事实上这四成俸禄地,家臣也只是能获得收入,并无传统意义上的自主权限,一切行为要以家法行事。
西赞岐三郡,由蜂须贺小六代表织田家占领,但实际上,他能管好自己的五千石就不错了,当地豪族以香川之景为首,独立性是相当高的。
总而言之,经过了这么一系列复杂的人事变化之后,一般人早已晃瞎了眼,根本无法判断是赚了是亏了。
平手汎秀由和泉守护代变成了淡路守护,表面上,控制的领地大大减少,由十四万石变为六万石,但其直接掌握的收入却是从四万一千石变成了五万六千石。
另一方面,他的权限似乎仅仅限于淡路,和泉与西赞岐名义上都没什么关系了。但仔细琢磨,又隐约让人觉得,这一带地区的所有事务,却又好像摆脱不了他的印记。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有的人即便有了名分仍掌握不了真正的实权,有的人能恰如其分地让名分发挥出相应的作用,有的人不需要名分也能彰显出强烈的存在感。
新上任的守护代或者守护代们,还没到任,就已经先被看衰了。
不过底层的声音当然到不了京都御所高官们的耳朵里。公方大人以及他的那批家臣们,依然觉得只要拿到了守护代的位置,就能拿到实际权力。
平手汎秀主动让出经营许久的和泉,这个行为被幕府认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足利义昭怀着“借近畿群豪压制织田”的思路,畅想着足利家的“伟大复兴”之路,殊不知信长已经开始暗中策划,如何剪除这些不听话的所谓“群豪”们了。
至于处在舆论风暴中心的平手汎秀,他的心思已经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军事的手段告一段落了,商业的手段就要跟上。
浅井长政西征已经半年了,也打下了不少地盘,获取了不少战利品。平手汎秀借着提供低价粮饷的机会,在播磨国刷到了很多存在感,但还没怎么取得盈利。
正好现在闲下来了,又有了信长的两万贯拨款,足以做些事情出来了。
第五十章 大米本位(上)
“总而言之,殿下您过往一年之中,赊欠鄙人的账目,一共是一万五千五百三十贯零四百六十文,以约定的二成利息,现在应该折算为一万八千六百三十六贯零五百五十二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零头就算作鄙人提前献上的新年贺礼吧,余款记成一万八千贯,您看如何?”
葡萄牙商人拉斐尔卡斯特路,现在化名为“春田屋秀一”,手捧着厚厚的一叠文书账册,煞有介事地与平手汎秀确认债务问题。
一旁坐着的玉越三十郎面无表情,心中却翻起来轩然大波,心想着这南蛮人虽然来扶桑已久,但却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平手监物不,现在是得到朝廷任命的平手中务丞大人了,他老人家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欠你一个商人一两万贯银钱,算得了什么事?怎么敢当面就算起账来了呢?
虽然平手大人对商贾素来和善,也从不赖账,然而人要知足,岂敢恃宠而骄?玉越屋这些年来,前前后后向平手家“借出”的军资金加起来也早就超过一万贯了,但玉越三十郎从来没指望这笔钱能有去有回。能在一位贵人的庇护下做生意乃是极为难得的机缘,所获之利是要远远大于日常敬献的。
理论上,这个时候该做出反应的,是名义上的奉行笔头浅野长吉。可这家伙数学天赋有限,听了拉斐尔口里那个有零有整的数字,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稍下首的伊奈忠次倒像是习惯了这种场面,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表示葡萄牙商人的计算没有任何问题。
坐在主位的平手汎秀“嗯”了一声,矜持地轻轻点点头。一旁侍立的堀尾吉晴心领神会,上前接过状纸,敬承过来。
汎秀在上面签了个字,认同了债务的更新情况。接着微微一笑,状似无意地随口问到:“拉斐尔先生如此慷慨,一开口就免去了六百余贯的零头,难道是急于想收回这笔款项吗?”
此话一出,葡萄牙人还未答话,那旁听的玉越三十郎却吓得一哆嗦,赶紧表忠心道:“我等区区行商弄贾的俗人,能为殿下的大业献上些许微不足道的贡献,已经是觉得不胜荣幸,与有荣焉了,还怎么敢生出那些不应有的念头呢?”
平手汎秀闻言不置可否。说来,玉越三十郎这家伙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怎么胆子反倒越来越小了?就连眼光和魄力,也远不及当年寒微之时。以前见他精明果敢,颇有进取之心,一直是寄寓了厚望的,或许是看走了眼
这时候,拉斐尔倒是淡定自若,神色不变,安然回答说:“鄙人好歹是个有过见识和学问的人,怎么会做这么短视的事情呢?其实,在我的故乡,有个苗字叫做富格尔的商屋,便是靠着向哈布斯堡的大名家提供长期借贷,取得了无与伦比的商业地位虽然我与他们经营的行业完全不同,但成功的经验总是可以借鉴的。”
话说这葡萄牙商人终究是在扶桑呆久了的,多少有了一点人生经验,对东方的这一套是熟悉的,现在都已经学会用举例的方式含蓄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不过他举的这个例子其实是有问题的。富格尔确实是依靠投资哈布斯堡走上了家族巅峰,但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哈布斯堡王朝树敌众多,捉襟见肘,已经完全还不起贷款了,富格尔家族也被连带着资金链断裂,势力不断衰退。
事情说到这份上,大方向是定下了,玉越三十郎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刚才他是当真十分担心,万一拉斐尔脑子进水,非要平手汎秀还钱,事情可就麻烦了。到时候弄出什么“德政令”之类的,大刀阔斧下来,远近所有的商人都会受到波及。
“既然如此,那么这笔钱就先记下了,到来年再处理吧!”此时浅野长吉也是长长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他作为笔头奉行可真是焦头烂额了。
浅野长吉当然不是愚笨之人,甚至可以说是颇为聪慧了,自幼也学了一些识文断字、筹划测算的本事,在一般小大名家倒也能勉强做个管家。但平手汎秀对内政管理的要求很高,时常会亲自审阅预算和花费的文书,连“名奉行”伊奈忠次都偶尔会应付不来,更遑论旁人了。
所以到了年底,清算账目,奉行们都是埋在纸堆里,纷纷清瘦了几斤。眼下总算是能维持过去,可喜可贺。
说话间,作为首席佑笔侍奉在侧的本多正信已经亲自拟好了新的书状,郑重地送到拉斐尔面前,严肃道:“如拉斐尔先生所言,债务便转为一万八千贯,期限一年,利息仍是两成。若无差错的话,便请你签字画押吧!”
葡萄牙商人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礼貌地弯下腰,双手接过状纸,仔细地看了一看,接着闭目沉思片刻,又再点了一次头,却仍不肯签字。
静待少顷,面对围观者们等人催促的目光,拉斐尔轻轻叹了一声,放下文书,向上座的平手汎秀拜了一拜,出言道:“尊敬的平手大人,十分抱歉,鄙人还有一个无礼但又不得不提的要求,必须要斗胆冒昧地说出来。”
这一生变,浅野、伊奈俱是一愣,玉越三十郎大为惊恐,本多正信也是立即皱起眉,呈现出不悦之色。
唯有平手汎秀似是早有预料,波澜不惊地回应说:“如果是有价值的东西,请但言无妨。”
他依旧是招牌式的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的表现,即便是发怒的时候,最多也就皱一皱眉毛罢了。这种作风,如果是出现在朝仓义景这种“武二代”身上很容易被视作软弱,然而在自身威望足够高的情况下,就会被看成是城府。
权位和资历会给人带来难以言状的“气场”,而且越是深入掺和进社会权力结构的人,就越能体会到这种“气场”的存在性。走南闯北的拉斐尔明显也感受到了一股压力,他偷偷擦了擦头上的汗,嗓子也有些变干,壮着胆子,竭力做出日常的表情,解释到:
“禀告平手大人,鄙人本心对您的事业非常看好,也绝不会吝啬于给平手家的投资。但鄙人的船队和商屋并非是独自一人所拥有的产业,我只拥有四成的拥有权,其他的所有权则分属六位绅士或女士。以前我们与别的扶桑大名打交道时,也曾经向他们发放过贷款,但金额从未超过五千贯,时间最长是七个月,年息都是三成以上所以,请饶恕我这无礼的行为鄙人必须对平手家来年的战略有所了解,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服合伙人,为何将巨额的资金投入在这里乃至追加更多的投入。否则商会可能会发生分裂,货源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恐怕不能再向您提供武具之类的商品了”
作为一个葡萄牙商人,这番话已经算是说得很委婉和絮叨了,但在座的扶桑人都毫无障碍地听懂了他的意思。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无非是要争取一些政治利益罢了。
平心而论,拉斐尔所言也不是没道理。
平手汎秀虽然得到了“中务少丞”的高官名分,但所执掌之地由和泉变为淡路,日后实际财力似乎可能会大大下滑,其偿债能力,自然也会受到质疑。
借了商人的钱,当然不是白借的。理论上武士确实是可以凭着手里的刀剑不要脸的赖账不还,但这终究是下策。脸这个东西扔下来容易捡起来就难了,没有十足的利益,还是不能轻易就扔掉。
百分之二十的年息在这个时代来说是很优惠的条件,相应的,负债者支付一定的政治资源做交换,也不奇怪。给予特许经营权是最基本的,更进一步的会分享军政情报,帮助债权人早一步寻觅到商机,最高级的商人则是能知晓大名们的具体动态,甚至可以参与决策过程,在其中造成一定的影响。
但是,御用商人都是要靠经年累月的进献,还要加上姻亲关系,才能得到信任。界町的会合众则是团结在一起,构筑了不比城堡逊色的坚固都市,才能在大名面前直起腰杆说话。
一个没有根基的“南蛮商人”,企图介入扶桑政局当中,这样的例子似乎还未见到。
在座的“土著”们下意识便觉得不妥,但对这种沉重的话题他们并不敢轻易吱声,而是齐齐向上看着家主,等待“平手中务殿”的裁断。
而这个时候,平手汎秀的神色也稍微严肃了一点,他静静地对拉斐尔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底显出一股耐人寻味的意思。
汎秀的心理觉得很有趣。
想要在经济领域施展拳脚,靠自己一个人显然不够,必须要一些传统的商人势力加入进来。一开始想要把玉越三十郎引为强援,但此人的眼光和格局有限,似乎已有了小富即安的意思。
至于面前这个葡萄牙人呢起初并未被当做自己人纳入考虑,但如今看起来,可能反倒是最值得相信的人选。
拉斐尔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和商会,颇具商业实力,但在扶桑却全无根基,很难产生尾大不掉的情况。他背后虽然有着一个国家,然而那个国家的情况相当不妙。统治葡萄牙王国的阿维什家族正面临着虎视眈眈的邻居也就是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时刻有被其吞并的危险,此时,拉斐尔作为反西班牙派,在国内是不会得到太多支援的。
故而平手汎秀思酌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懒洋洋地向身后指了指,示意本多正信取过来一份十分特殊的文书。
“看看这个吧,是刚开始发行的粮券,拿着这东西,就能在我的三鹿屋的每一个分店里,即时兑换出一石玄米出来。从上个月开始,我低价卖给浅井家的军粮,便没有以实物支付,而是直接给予粮券,让他们自行到三鹿屋的播磨分店去兑换。”
方才话中说的是一桩旧事。数月之前平手汎秀为了调解织田与浅井之间的隔阂,于是力主推动了浅井家西征播磨,并承诺低价提供军粮,解决后勤之患。
如此行为,在不懂商业的浅井家看来当然是一个友好的行为,但对于平手汎秀来说,却是暗中扩大势力的好机会。
一开始是直接送粮食,渐渐转化为送上相应面值的“粮券”,让“客户”到指定地点领取,这其中的差别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沉默了须臾片刻,拉斐尔的神情先是疑惑,继而恍然,最后是惊叹。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开口说到:“鄙人实在是太失礼啦!对平手家的借贷金额应该进一步提高,我看应该提高到三万不,是四万贯,而利息应该进一步降低,只收一成就够了然后这个粮券的事情,能否让鄙人也稍微参与期间呢?”
平手汎秀闻言并不作答,反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慢条斯理说:“平手家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很多,可能三五载都未必能还清您的债务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拉斐尔目光炯炯,言辞坚定,面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果断答道:“我一直深信,只有周期足够长,投资才会收到足够丰厚的回报!”
ps:史实公元1580年,葡萄牙才被吞并。按书中时间,应是年轻有为的葡王塞巴斯蒂昂一世在位,西班牙并无合适借口介入葡萄牙。这其中的一点误差还请不要深究。
第五十一章 大米本位(中)
在年初正月的时节,濑户内海的风,不断地刮到陆地上来,虽然不算凌冽,但却连绵不绝,也让人觉得格外寒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尤其是对于那些在外执勤,身披甲胄,没法穿棉衣的下级武士而言。
这个日子,这种天气本来是应该跟家人在一起,蜷在温暖的围炉里,关紧了门窗,享受热腾腾的味噌汤和年糕哇!
因为这个理所当然的原因,浅井良平的心情不是太好。
冷冰冰的冬夜,又是新春期间,谁愿意无偿加班呢?
大约一年之前,近江的浅井家在织田重臣平手汎秀的斡旋下,取得了讨伐播磨国赤松义佑的名分,代价则是默认织田家对北近江的“非法占有”。
这段日子以来,在家主长政的领导下,勇猛的浅井武士取得了十几次大小合战的胜利,讨取数以千计的敌军首级,占据了大块的地盘。
但是奇怪的是,对手始终是死而不僵。
播磨国这个地方的人啊,口音奇怪,脾气又硬,很排斥外乡人。按说赤松义佑早已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守护大名了,打倒他应该不费什么功夫。然则浅井家一进来之后,却发现原来内部矛盾重重的播磨国人众们,纷纷停止枪口一致对外了。
这群地头蛇,要是打正面的话,加在一起也不够看的,但人家跑到山里打游击,隔三差五就偷空破坏交通补给线,可真令人头疼。
所以,浅井良平就被赋予了保护军粮运输的“重任”,承担起搬运工的岗位来。
虽然他也是姓浅井的,勉强算是一门众,但跟当代家主的亲缘关系其实已经很远了,已经快出了五服。所以浅井良平能够继承的祖产只有一个小村子,折合约一百三十石的知行,也只能做做押送军粮这种任务了。
话又说回来,此前好几年,浅井良平的封地都没怎么上涨过,唯有今打到播磨国之后,才好运被加封了两处新的封地,估计有几百石收成。虽然浅井家内政有点混乱,两个新庄子的户籍人口历史情况都没搞清楚,偷税漏税也避免不了,但总体来说比以前是强了不少了。
所以他的“革命热情”还是有的,也没有消极怠工的想法,只是稍微有点急躁。
今天他奉命带了二十名旗本、一百名杂兵还有役夫一百人、驮马三十匹,到海港去,下午才刚刚从平手家的“三鹿屋”那里,领取三百石的玄米,接下来就是要运送到前线的城山城去。路上遇到了雨夹雪,队伍走不快,于是干脆找了间破庙投宿。
按当前的市价,每石玄米是八百五十文以上,而平手家却只一律以五百文单价向浅井家供应军粮。站在浅井良平的层次讲,他觉得平手中务少丞大人,对浅井家真是很不错啊,不仅弄来了讨伐播磨的名分,还主动提供了廉价的粮食供应。
也难怪赤尾殿要把漂亮的小女儿送给平手中务少丞大人做侧室,毕竟是如此伟大而又对本家抱有恩义的豪杰嘛!
而且供应粮食的方法也很有趣,不是收了钱就直接把米运过来,而是提供一种面值不等的“兵粮券”。浅井家得到券以后,再发给家臣们,然后家臣们就可以自行到平手家“三鹿屋”的各处分店去凭票领粮食了。
如此一来就免去了储存、运输和分配的麻烦,这对于缺少内政人才的浅井家来说无疑是大大利好至少浅井良平是这么认为。
唯一缺憾是,三鹿屋的分号还不够多,整个播磨国内也只有四家而已,所以浅井良平还得在过年期间加班跑一趟。
真希望三鹿屋的分店能直接开到家门口啊!
带着这样的愿景,浅井良平勉强啃了两个冷饭团,觉得身上稍微暖和了一点,接着起身巡视了一番,确保没出现掉队和丢货的现象,然后就找了个烧的最旺的火堆,不客气地占了一席之地。
他的到来让士兵们稍微拘谨了一会,不过也就一会儿而已毕竟一个几百石的足轻大将也谈不上有多吓人。众人闷着头吃完各自的干粮,逐渐开始攀谈起来,三言两语下地,几个组头级别的“基层领导”凑到一块,不知道从哪弄出一副骰子和骰盅,眼看着就要开始从事一样令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传统娱乐项目。
行军路上不让喝酒,又不能打架,这群糙汉子也不可能懂得诗词歌赋的道理,唯一能在这冬夜抒发一下多余精力的,也就只有赌博了吧?
众人正要开动,却被足轻大将浅井良平瞧见了,他倒也没什么不满,只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这群赌棍,难道随军上路身上也带着金银铜货吗?”
浅井良平虽然不甚好博,却也知道,对赌客而言,真金白银当面付才过瘾,记账就不够爽快了,万一有人赖着不给,搞得场面难看,朋友做不下去,就更尴尬。
然则行军打仗都是轻装上阵的,不会有人为了赌博方便而带着沉重的钱币,顶多贴身携带一些金银备着应急,但金银太过显眼招贼,平常也不会拿出来。
他心里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而后一个排着队等着摇骰子的赌客煞有介事地转过身,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小叠纸张,回答到:“良平殿,您可想不到吧,我们最近都是用这个。”
浅井良平定睛一看,那一小叠纸张,不正是平手家麾下的“三鹿屋”发行的“兵粮券”吗?
话说当年平手汎秀是拍了胸脯的,给浅井家西征军提供每月不超过两千石的供应,每石玄米只收五百文钱,持续到原播磨守护赤松义佑被打倒为止。
这个诺言他也很负责任的予以了实施。起初是派家臣走海路押运,亲自交付,后面就直接给“兵粮券”,让浅井家到三鹿屋的分店去自由兑换。
“兵粮券”的面值分为三种,最大是一百石,其次是十石,最小的是一石。
浅井家的内政体系是比较混乱的,奉行人才也不多,所以只把大面额的“兵粮券”留下,作为旗本兵的储备,而小面额则分发给家臣,算是提供给家臣私兵的补给。
比如今日浅井良平奉命过来运粮食,就是领取了三张面值一百石的“公款”,除此之外,他自己的小金库里,还有总计三五十石的票券攒着没花呢。这些都是浅井家按照每人每月三斗的标准来发放下去的,但实际上一般士兵吃不了这么些,多出来的就等于是战时的津贴了。
“兵粮券”乃是不记名的,任何一个浅井家的武士,都能拿了去,兑换成等量的玄米,所以可以成为“一般等价物”,来充当赌博的筹码。另一方面这玩意儿发行量不多,尚未被各地蟊贼们盯上,安全和稳定性也比较有保障。
“确实是很省事啊!”浅井良平不由地点点头,“倘若买东西或者是到酒屋、宿屋的时候也能用兵粮券做抵挡就更好了”
“至少酒屋没什么不可以的。”刚才说话那人继续回应道,“您或许尚未听说,前几天远藤喜右卫门殿下即浅井家猛将远藤直经请大家去酒屋里吃宴席,结果多喝了几杯,没注意间带的银币就被蟊贼偷走了,要不是当场拿出五十石的兵粮券来抵债,那可真是尴尬了”
“是这样啊!看来盗贼还是消息不够灵通,只知道金银的价值,而不知道这兵粮券也很值钱呢!”浅井良平大为称奇,“酒屋可以接受吗?那商屋是不是也可以”
“您还真别说!”另一个刚赢了钱的同僚转过头来接过话头:“您可能不知道,那个跟平手家有关系的商家,除了卖兵粮的三鹿屋之外,还有做铁炮生意的春田屋,做武器具足生意的玉越屋,这两家也都在播磨国开了分店,都是可以接受兵粮券付账的”
“连铁炮也可以买吗?”浅井良平心下有点萌动。他一直对这种新式的武具非常感兴趣,只是长期没能买到一支优秀的成品。按他的身份和收入来说其实是有这个财力的,但是卖铁炮的奸商一贯是只收金币和银币的卖方市场就是这么牛逼,而从村民手里收上去的赋税却是大米、杂谷、水产、铜钱等等混杂的,想要一口气兑换成整数的金银还挺麻烦,且又免不了要受粮商和钱庄的层层剥削
总而言之,在结构松散法令不严的浅井家,家臣们在内政上的自由度是很高的,有少数财政指数超高的人能趁机敛财,但对于大部分如浅井良平这样没什么才能的人来说,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先前那个接话的同僚听了浅井良平的问题,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会,回答说:“唔我没有亲自看过,不过听说过,春田屋的分店主要是有三种铁炮供应,最便宜的小筒,价格是五十石的兵粮券,或者五十贯现钱,稍微大一点的则是一百石或一百贯,还有一种特制的铁炮,据说是射得特别精准,每支需要三百石的样子”
浅井良平不是个擅自算术的武士,但稍微合计一下,就能明白,用兵粮券去买铁炮,比用现钱要划算得多。他当即盘算片刻,便想去看看那种一百石一支的中等铁炮。
只是自己身上现在的兵粮券总计只有七八十石的面额,还有些差额呀!
于是浅井良平试探性地向四周同僚们问到:“以前就一直听说那春田屋的铁炮很不错,我想去看看,但手上的票券有些不足,不知道哪位能兑换一些给我吗?我可以用手头的武具或者是战利品作典当品。”
话音刚落地,一个始终沉默着没参与到赌戏当中的黑脸武士挪了过来,沉声到:“我上个月看到您从敌军手里夺到一匹枣红色的战马”
“啊没错没错!”浅井良平眼看这路子能走通,心下不由得一喜。但随即想起那匹优秀的良驹,又不免有点肉疼,下意识讨价还价到:“那可是好马!起码可以换一百石粮食吧!”
黑脸武士不动声色,慢慢摇了摇头:“我手上只有五十多石的兵粮券了,不然再给你一柄没出鞘过的备前胁差,如何?”
“什么胁差?备前哪位刀匠的出品?有没有铭文?几成新?总之我得先看看”一个整天跟武具打交道的老兵岂能不爱名刀,浅井良平自是不能免俗。
甚至连几个赌棍也不免都转过头来,关注这边的交易。
“嗯,我的包袱栓在马背上了,您稍等”黑脸武士咧嘴一笑,立马起身向行李堆走去。
第五十二章 大米本位(下)
“事情似乎是颇为顺利……”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平手汎秀听了家臣们的汇报,捋须轻笑不已,露出难得一见的满意神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为一个传说中的智将,他已经取得了许多令常人敬畏的战绩,些许微不足道的胜利,已经不足以令名满天下的“平手中务少丞”大人开怀一笑。但眼下这件事情,却让他格外关注,似乎比战胜三好家,夺取新地盘,更令平手汎秀高兴。
对面跪伏于地的,依次是木下秀长、小西行长、堀尾吉晴三个人,他们都是直接听命于平手汎秀本人的“近习众”,此次去往播磨的“推销”行为,也主要由这三个人去执行。在他们的刻意诱导之下,越来越多的浅井家武士习惯于把平手家的“兵粮券”当作一种轻便的纸币来使用。截止到目前,已经有超过三千石的票券,没有用于换粮食的本意,而是在商屋、酒屋、鲸屋等场所,被当作货币消费出去,进而回流到平手家手里。
最典型的是浅井家猛将远藤直经,这家伙请客吃饭途中被偷了腰包,不得已拿出了兵粮券来付账。那家酒屋跟平手家并没什么联系,只是一直听闻平手家名声甚好,再加之也不敢得罪远藤直经他们一帮武夫,便承认了兵粮券的面值。当然,事后那个酒屋老板也很顺利地到平手家的“三鹿屋”去,把这张价值五十石的兵粮券消费了出去。
这件事情平手汎秀以前也风闻过,但直到今天听了汇报才知道
“这个偷钱的贼居然是你们三个雇佣的?是石川五右卫门那家伙介绍的渠道?故意偷光现金却留下兵粮券?”
平手汎秀觉得好气又好笑,他内心里更欣赏阳谋,对这种鸡鸣狗盗的小手段不怎么看得上眼。但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小手段却也挺有效果的。
再往下看,三个家臣的神色各不相同。小西行长脸上颇有些藏不住的骄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想必这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木下秀长这个老实人却是有点心虚和窘迫,似乎是对这种做事的办法不太赞同城府最深的堀尾吉晴则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丝毫没有异动,显示出一副“一心为工作,不计较毁誉”的态度。
这三个人,加上暂任海军监军的山内一丰,现在都在平手汎秀心目中的“干部培养名单”上面,其中最聪明,最有潜力的是小西行长当仁不让,但这家伙自信心太强,胆子太大的毛病始终存在,即使敲打过一番,也只管得住几个月。其次山内一丰也颇有天赋,积极性最高,但显得功名心过强而节操过低。倒是木下秀长和堀尾吉晴虽然明显不是上智之人,给人的印象却更值得信赖。
总是没有完美的家臣,需用人之长,而避免其短。就算是平手汎秀引为左右手的河田长亲与本多正信,抑或重量级新人岩成友通,难道就没有各自的局限性吗?
小西行长这种胆大包天的性格,或许也有用得上的一天呢……
平手汎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侧过首来,对着右边下手的葡萄牙商人拉斐尔卡斯特路及自家御商玉越三十郎吩咐到:“既然在播磨一国站稳了脚跟,接下来就可以想办法,以淡路岛为中心,深入濑户内海一带的大额交易吧!”
两名商人连忙应声称是。拉斐尔对此是非常热心的,他给自己取了个“春田屋秀一”的扶桑名字,就是做好了在本地发展的准备。玉越三十郎最近稍微懈怠了点,但他毕竟还是个豪商,也马上反应过来,明白了这个计划的背后意义。
眼看着首创者平手汎秀已经做出了正确的示范,他们当然也有依样画葫芦的觉悟。
平手汎秀对于这两个人的能力和意愿还算是能放心的另一方面他也没有更多的人选可用。不过在这个时代,单凭商人的话,脱离了政治力量,能力和意愿再强影响也是有限。或许每个时代都是如此
所以平手汎秀补充道:“这次依然是以运送军粮和回收战利品为引子行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厉兵秣马,春耕前会以船队为先导发动几次跨海的进攻。”
此话一出,两位商人尚未有太大反应,那台下跪着的木下秀长、小西行长、堀尾吉晴三人倒是为之一振。毕竟都是以武士身份自居的年轻人嘛,特殊任务执行的再好,总不如战场上的功勋来的有成就感。
不过平手汎秀没在这个话题里面继续下去,反而是又换了个方向,对着左边发号施令到:“弥八郎本多正信把各方的反应大致讲一下,半左卫门伊奈忠次说说粮库和兵粮券的具体数字,让在座的几位也了解一下他们的工作成果吧!”
“是!”被点到名的本多正信躬身答了一句,而后缓缓起身,同时展示出面前的几封笺纸,开口道:“前日收到织田大殿亲笔书信,对此事的评价是甚为有趣,事若可为,当推及天下。另外界町的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千宗易那几位先生,派人询问本家是否能以类似手段,为价值万贯以上的生意作保。还有但马国的丹羽大人提到,当地生银太多,使用不便,对这票券之事很感兴趣……”
寥寥几句讲完,显示出平手家已经在政治上做好足够的准备,不会沦为幕后变局的牺牲品。至于以粮食为本位发行货币的好处,不需要解释,在座各位自然都是能听懂的。
这也是建立领地和军队的基础上的。在平手汎秀身后是织田家,而织田家已经占据了扶桑国内畿内和浓尾两处平原,有足够的粮食收入来保证信用。
当然正因为此,商业收入的一大部分,仍旧是被织田家所占有。但平手汎秀身为一手创立新秩序的代表人物,收获的并不只是实际利益,而是虚无缥缈却又息息相关的“誉”。
谨慎一点想想,就凭这个商业信誉,平手汎秀将来就算打了惊天的败战,丢失了全部领土,至少也可以作为一个类似于村井贞胜一般的高级奉行生存下去,而不至于一文不名。
这时候伊奈忠次也依照吩咐报出了几个数字:“至今共发兵粮券二万五千石,其中一万三千四百二十石已经兑换成粮食,三千三百七十石兑成其他商品。播磨国尚有本家商屋的存粮四千一百九十六石,商品共计一千五百五十三贯又五百文。本月计划运往播磨粮食两千石,各类商品总计五百贯……自去年始,本家投入在这上面的资金一共大约是三万八千六百贯,而收入则约和九千九百贯,不过前日承蒙织田大殿赏赐了价值两万贯的黄金,账目尚未见太大的亏空,仍有三千余贯现款可用,其中金货共合四百一十三贯,银货共合……”
花费数字令人不禁要吸一口凉气。在一国范围内,推行这种使用渠道很受限的货币,都花了这么大力气,看来要在全天下广泛使用纸币是不太可行的吧,收到的铸币税都未必能有赚头。更不要说伪造之类的问题了。
所以平手汎秀的目标,是在商业发达的近畿地区,推行一种在有钱人之间流行的大额度纸币。范围小,追查容易的情况下,防伪和防盗的成本都应该能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
平手汎秀听完了汇报,又简单吩咐了几句,正打算结束这次会议,却听闻到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响起熟悉的嗓音:“中务大人,和泉的虎哉宗乙大师,带着一位僧人和一位神官前来拜访,称有要事相商,是否要立即接见呢?”
听着声音,像是浅野长吉。他通报了消息,并不敢闯起来,而是远远半跪在外面等候。
话音传入,在场诸人纷纷向上抬头,等待主人的指示。只见平手汎秀皱着眉思虑了片刻,而后豁然开朗,抚掌而笑:“这么快吗?看来对方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愚钝一些啊!”
第五十三章 民意代表(上)
平手汎秀“慷慨大方”地让出了富饶的和泉一国之后,带着家眷和兵将移居到了淡路岛,在岛东南部的港湾处建立了一座临时的守护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跨海调运石材不太方便,加之没打算常驻此地,所以整座建筑规模并不甚大,而且以木制和屏板结构为主,内外只简单分了三层,也没有修筑天守阁。这比起之前在和泉的驻地岸和田城,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然则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城砦虽狭小简陋,但有声威显赫的天下名将平手中务丞坐镇于此,在外人眼中,便等于是有高垣深堀,壁垒无数了。
跨过浅壕和土木结构的塀门,没走几步就是一间宽阔的大厅,用作谒见和政务,周遭全无任何虎口、马出或是箭橹之类的设施,守在门口的也只有十多个足轻,可想而知是没多少防御能力的,一眼看上去,连普通国人众的村砦都未必赶得上,庄严雄壮之感更是全无了。
此刻在这谒见厅里等待的,总共是三个宗教人士。打头的是平手中务丞大人的故交,临济宗的高僧,现在和泉国云游挂单的虎哉宗乙。这人本来继承了其师傅的门迹,在大名鼎鼎的美浓崇福寺做住持,但近年受到信长所亲信之日莲宗的排挤,便来此避祸了。
在虎哉宗乙下手,则是和泉本地的和尚,福德寺的住持了净禅师。此人白发苍苍,禅名不显,在“宗教学术界”没甚大名气,他虽是出家人,心思却都放在世俗事务上,二十年经营下来,乃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势力。
最后一人年齿轻些,是大鸟神社的三十一届大宫司,也是和泉国内地位最高的神官,人称田代经安。扶桑国内总体上讲,神道是玩不过佛教的,所以这家伙只能在末座。再者他这大宫司的权职乃是父子继承而来,威望本身就不太足够。
不消说,这三位宗教人士,多少都是见过世面的“城里人”,去过的名山名城,拜访过的大人物,也未见得少了,身上自有不同凡俗僧侣的气质。更何况虎哉宗乙与平手汎秀交情匪浅,关系密切。
所以他们并不需要像普通访客那样,报上名字慢慢等候,而是找了平手家重臣浅野长吉做中间人,走后门进来的。浅野也立即予以重视,迅速就带着三位客人登城,随即他独自向主上禀告,安排“侧近众”次席的杉原孙兵卫陪客。
杉原带着几个侍者,自然是整肃精神,小心对付。
然则几番寒暄客套下来,却发现除了不卑不亢的虎哉宗乙之外,另两位客人并不怎么搭理人。了净禅师倒还勉强,好歹笑了一笑,答应两声,那“大鸟神社”的田代大宫司,却只“嗯”了一声,就做出无心对话的样子,不再动作,只是皱着眉头,盯着平手汎秀可能到来的方向出神。
见此状况,对比起之前客人们与浅野长吉谈笑风生的场景,杉原孙兵卫颇觉得被轻视,甚有些愤懑不满。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分量,虽然是亲友团,奈何血缘不够靠近,资历也浅得很,才刚刚被列为“近习众”的一员而已,地位远远算不上高。
心下有了不悦,却又不敢表露,可谓难受极了。杉原此人本来就口才普通,不甚机敏,于是干脆也不怎么说话了。冷场虽然尴尬,却总好过闹出矛盾来。
故而,过得须臾片刻,平手汎秀迤迤然从后门来到这谒见大厅的时候,两位早已按耐不住的客人,当即就瞧见动向,如离弦之箭一般扑过去。
大鸟神社的田代大宫司年岁较轻,身形也最灵活,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蹦到平手汎秀面前,立即就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哀嚎道:
“中务大人在上,请千万为本社作主啊!大鸟神社传承数百年的基业,若是毁于今朝,小人真是万死不足谢罪了呀!”
这一番台词和表演,来得过于迅猛,没留下任何反应时间,连平手汎秀都不由得愣了一愣。
如此演技,放在京都的艺馆里最多就能混个中游水平杉原孙兵卫心里默默吐了槽,深深觉得被这个势利眼给恶心到了。
紧接着,满头白发的了净老禅师也用尽了力气往前连迈几步,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向着平手汎秀补充道:“中务大人明鉴!今日我等前来,乃是因为幕府在和泉国任命的三名新守护代倒行逆施,为非作歹,令人忍无可忍了,所以田代大宫司才会如此失态,请中务大人千万海涵。”
随即虎哉宗乙才轻叹一声,缓缓上前,略带自责地低头道:“唉……贫僧实在有负平手中务大人的托付啊!”
话音落地,此地的主人平手汎秀仍是一副没搞清形势的模样,满脸的疑惑不解。过了片刻,才做出“刚刚反应过来”的表情,先叫人把田代大宫司和了净禅师搀扶起来,各自落座。而后平手汎秀才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坐在主位上,环视了一下,悠悠说道:
“各位远来辛苦了……只是……数月之前,我不是已经卸任离开和泉了吗?现在那边的事情,恐怕很难插得上手了啊。”
平手汎秀显得十分客气,但表情和语气都很淡然,没有添加任何的夸张成分,透露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隐藏态度。
此话一出,刚刚才坐稳了的了净老禅师面色又是一变,哀叹一声,脸上显露出自责、愤怒和无奈交杂的神色,开口答曰:“老衲自然也知道,今日前来是给平手大人添加了不少麻烦,但我等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啊!如果只是贫僧一人受些委屈,为了大局考虑,该忍也就忍下了,可是现在受辱的乃是和泉国内数十座寺庙和神社,这就等于是神佛之难啊!”
这老和尚的口才还算是不错,三两句就把矛盾推到了神佛的高度,让平手汎秀也不得不多拿出一点重视的神态出来。
“事情……有这么严重吗?”汎秀出声询问了,朝向的却是他的旧友虎哉宗乙。显然他对两位不太熟悉的宗教人士并不怎么信任,最终还是要从自己的老朋友那里听到答复才放心。
对这一点他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并不是在所有的政治场合都必须飙演技的,九真一假才是高明的手段。
更高明的是从不说假话,只微妙地利用叙事手法来引导。
虎哉宗乙此前一直没急着发话,直到被问到,才对着平手汎秀施了一礼,点了点头,沉声答道:“这段时日,和泉国内的僧侣和神官确实是度日如年,您所推广的寺社自治局面,业已被全面破坏了。”
这话一出来便直击重点。
和泉国的寺庙和神社过得好不好,平手汎秀未必有心去挂念。什么“神佛受辱”之类的事情,更是不着边际。
唯有听到自己“引以为豪”的政绩被人破坏了,高高在上的“平手中务”大人才皱了皱眉,显露出不悦之情。
了净禅师和田代宫司见到眼里,不禁都佩服虎哉宗乙这一针见血的功夫,心里更加把这个外来和尚视作了自己人。
这种想法倒也没有完全错。
现在虎哉宗乙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帮助平手汎秀恢复权威,顺便剪除神佛两道的世俗势力,看似是在吃里扒外。但从另一方面讲,随着分久必合的大趋势,在强大的中央集权之下,寺社唯有放弃大部分武力和一部分财产,才有稳定存续下去的资本。
这种事情就不是人人可以看透的了。
平手汎秀听了虎哉宗乙的话,皱着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良久方才反问道:“如果各位真的有什么冤屈要提出诉请,那也应该向幕府申诉才是嘛。再者还有织田弹正可以主持公道。”
他说出的这番话,虽然仍有拒绝之意,但口风已经松动了很多,透露出一种“虽然不一定会帮忙,但听上一听也无妨”的态度。
到这个程度,已经让来客欣喜不已,不敢奢求更多了。
毕竟……
“不瞒您说,老衲虽然在近畿薄有些微不足道的名气,但所结识的却都是青灯古佛的法友。面对事关一国守护这样的要事,除了厚颜向您求助以外,再无其他门路可以攀附了。”了净禅师言辞恳切,面目也渐渐羞红,话语中俨然承认了自身的无能。只是不知其中是几分真几分假的。
此时田代宫司也立即添油加醋道:“我们和泉国内的僧俗士农工商各界都商议过了,还是唯有请平手大人复位,才是众人的福祉所在。为表诚意,我等斗胆,共同备了一份礼物,送给平手中务丞大人!”
话毕,这个神官也不二话,弯着身子从随身所带的包袱里拿出一支立轴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幅肖像画。
卷轴上有一个骑马的武士,威风凛凛,形态夸张,虽然失真了些,勉强也看得出,正是平手汎秀本人。人物侧下方,有一幅和泉国的简图,而画卷正上方,霍然写着“贤明太守”的字样。
饶是平手汎秀素来难以取悦,见状也不由得抚掌而笑,随即温和说到:“各位也真是有心了,不妨先安顿下来,慢慢在与我详说这和泉国的近况吧!”
第五十四章 民意代表(下)
“噢……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
“咦?新任守护代居然做出了这样的决断吗?虽然不是我该决断的事情,但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唔唔……站在幕府的立场上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然则……”
“唉……如果能充分考虑各方情况的话,应该能做出更好的处理方案吧……”
……
面对着来客们苦大仇深的控诉,平手汎秀不断以暧昧的口吻应和着,既没有说坚决地拒绝帮忙,也不肯透露出丝毫多余的善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田代大宫司有些过于激动,口齿不太流畅,了净老禅师倒还算冷静,但是似乎是有些疲惫了,没精打采地强撑着。不过依靠着虎哉宗乙恰当的补充,平手汎秀还是大致听懂了全部的内容的。
几个月之前,正在风头上立下大功的平手汎秀高风亮节,急流勇退,让出了和泉守护代之职,主动搬到贫瘠的淡路岛上居住。
随后在他本人的建议之下,幕府将军足利义昭邀请了大和松永,河内三好义继、畠山,丹**多野、赤井,摄津池田、伊丹等诸多近畿“豪强”汇聚一堂,以“众臣评议”的名目,推举和泉守护代的新人选。
当时二条城的义昭固然是信心满满,远在岐阜的织田信长却也不放在心上,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豪强”们胆敢亲近幕府,无视织田。
结局却是证明了足利家的威望,而令信长大跌眼镜的。
这些近畿的武士们,虽然独立性都很高,并不需要听幕府的调遣,然而对于征夷大将军的名分,都保持着深厚的尊敬至少表面上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足利家已经没有实权了,但近畿人却都还认同其统治权。这种微妙的政治规则,对于织田家那些粗豪的“东国武士”而言,确实有点难以理解。
事实上,信长是有意让自己的亲信,暂任京都留守役的塙直政接任和泉一国的,虽然并没有公开说出来,但这并不是什么太深的秘密。
倘若他老人家主动提出来,非要把自己人推上去,那么近畿人是不敢明着反对的毕竟兵锋在侧,谁也不会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故而平手汎秀面对这个争议问题,并没有建议幕府直接“选举”淡路守护,而是走了一个曲线。因为当时信长和义昭都已经公开提出了各自心目中的人选,再搞“众臣评议”就没啥意义了。
最后他想办法绕了一个大圈子,成功把皮球踢了出去,同时自己也慷慨地放弃了富饶的和泉一国。
平手汎秀给人的印象,历来并不是物欲浓厚之人。不过和泉一地乃是本世代扶桑的商业中心,他经营得算是颇为用心,推行了“印字签花税”,“竞拍会”等措施,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块地落入别人的手里呢?
其实也用不着故意下什么绊子,只要事情正常推进下去,该来的自然会来。
比如现在。
自从离开之后,平手汎秀一直派人关注着和泉的情报,今天又从面前这些“民意代表”的嘴里听到了当事人的想法,事情要比他想象中更顺利一些。
话说当年平手汎秀辞任之时,幕府推出来的后继人共有三位,分别是饭尾真遥,御木益景,野村定常,都是幕府的谱代出身,搁到一两百年前,也算是高门子弟。但时至今日,已经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名字了。
经过足利家内部的一系列政治操作,以及周边豪族的积极参与,最终是饭尾、御木两个家伙分治和泉国东西两部分,而那个叫野村的,似乎是被任命为武者奉行一类的军事官吏。
穿越者主角理所当然有着穿越时空限制的知识与视角,所以一开始就对几个默默无闻的幕府谱代们持以怀疑的态度。
而事实上这些人也确实很迅速地在和泉国内引起了灾难。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懈怠渎职,贪赃枉法,恰恰相反,能被足利义昭看上的饭尾真遥和御木益景,都是很可靠的武士,虽不敢全无私心,但大体还算兢兢业业,对得起公方大人的“恩义”。
然而后果
净老禅师的话很长也很委婉,但意思还是明确的:
“……佛门也非世外之地,难免总有些不守清规的人,但以平手中务大人的寺社自治之纲纪,我等竭力整肃,总不至于太过分再者鄙寺本就有着不输不入之权,弟子们也都以此为傲。新任的守护代想要清除清除佛门中的败类,自是出于公心,贫僧不敢质疑。然而事态一旦扩大,冲撞到神佛的尊严,难免弄得人人自危,恐怕会造成南辕北辙的后果……我看新任的代官们都是忠公体国的仁人志士,只是年岁尚轻,未免有些急于求成了……”
叨叨絮絮一段下来,总算是在不出恶言的前提下讲出了抱怨,但最后收尾却是令人不禁要发笑。实际上他所说的“新代官”都是三十出头,在这个世代已经算是中年,反倒他竭力奉承的“平手中务大人”却离着而立之年还差着二十个月呢。
当然平手汎秀只会轻笑颔首,捋须不语,而不会去纠正他。这也算是一种文化嘛,没必要纠结。
而田代宫司就直截了当得多了。他先是对了净老禅师瞟了两眼不知是否是表示不满,而后恭敬地朝着平手汎秀伏下身子,高声道:“鄙人当然是不敢怀疑幕府谱代重臣有什么二心的,但那几位的行为实在是让人不解至极。那位御木殿,一开口就说要没收本社八百石土地,一百副具足,还逼迫吾辈断绝与各个分社的关系,如此行径,乃是大鸟神社开山数百年来未有的,实在耸人听闻。”
这个大宫司倒也实诚得很或者说是大智若愚也说不定。居然当面就把关键点给说出来了。
什么“冲撞到神佛的尊严”,跟“阿弥陀佛”和“武运昌隆”一样,都是冠冕堂皇而毫无意义的话,人类真正关心的,仍旧是财产、武力和权威。
平手汎秀依旧是微笑着表示理解,但内心里,却十分清楚新代官这么做的原因。
事实上,之前在和泉国实施的“寺社自治”,本来就是“发动神佛斗神佛”的计划。所谓的自治组织,在放任自流之下,没多时就变成大寺大社吞并小寺小社的工具。
一般来说,战国时期的大名都会对领内的宗教组织抱有十足戒心,既担心其扩张地盘,又担心不同宗派械斗影响治安和经济。对那些拿着刀枪,掌握大片土地的僧人和神官,能收编就尽量收编,不能收编也要百般堤防。
而平手汎秀到和泉时的情况又有独特性。一来他作为外地人,人脉根基并不深,二来和泉的寺社影响力不大,也都比较低调,恶行普遍不大。
比如堂堂福德寺住持了净禅师,掌权二十年来,烧过的村子不过三五个,杀过的刁民不过百八十,开光的大姑娘小媳妇甚至才十来个。这个作风在同等阶级里面差不多是行为模范了,再怎么吹毛求疵,顶多也就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的级别。平手汎秀倘若要严惩寺社,除了上述那些苦主之外,其余人恐怕都要联合起来反对的。上百家寺社一齐煽动百姓的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索性换了个思路,不像以前在织田家那样,逐一逐一的削弱和瓦解,而是把所有寺社视作一个整体。弄出“寺社自治”来,相当于是在和泉国单独划出四万石土地来,只要整体不越界,里面打成什么烂摊子就不管了。
也就是说,平手汎秀严禁大寺大社向外面伸手,但寺社内部的火并,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这跟20世纪某些国家对待“有活力社会组织”的办法是差不多的。
了净老禅师和田代大宫司等人,当然都自以为听懂了这些弦外之意。起初他们还试探一番,小打小闹,然后平手汎秀果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后来以“福德寺”和“大鸟神社”为首的大寺大社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以各种手段向周边的小寺小社出手,从一开始找理由吞并地盘,策反僧兵神兵,到后来干脆是武力强逼对方交出财权,成为附庸。
手段是越来越烈,到后面沾上的血也越来越多了。但只要械斗局限在寺社范围内,不波及旁人,纵使一次死上一二百人,平手汎秀也视若不见。
至于以前说好的团结一致共抗守护代,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所以这段时间,了净老禅师和田代大宫司都过得相当滋润,权势和地盘不断增大,以前藏匿的隐田和私铸的武器也借着“自治组织”的名头洗白了。
当然也收获了不少积怨,但那些并不足挂齿。
那些二三十人的小寺小社,以前给你面子,是因为要精诚团结,对抗大名的集权化进度,现在守护代平手中务大人态度如此友好,自然就没这个必要了。
平手汎秀站在岸边,看着鱼儿都进了网,还在考虑收网的姿势呢,孰料又碰到幕府和织田的矛盾激化,于是正好用了个连环计,既可以从义昭和信长的争端里抽身,又能更好地完成对寺社的整顿工作。
事情也没产生什么超出预计的变化。幕府派去的新代官,在发现和泉宗教势力内部的血雨腥风之后,震惊得无以复加,对所谓“智将平手中务”的水平也产生极大怀疑,立即就彰显存在感,严厉叫停这种不法行为。
当然不只是寺社,在国人群体中推行的“兵役免除税”也收到了一定冲击,不过影响力相对较小些。
乃至于“印花税”的政策,虽然被认为是良政而保留,但实施情况也打了很多折扣这是因为新代官手上缺乏奉行人才所致。
……
颇费了一番功夫之后,平手汎秀勉强是答应了要出面做些事,但也没说具体做什么,便遣人送来客们去客房休息了。
虎哉宗乙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行之前他突然正色开口说:“想必这两人在您心目中已经罪该万死,但我劝您留下他们的性命。对我和对您都会很有用。”
闻言平手汎秀面上丝毫没显得为难,颔首答道:“这次你这和尚却算错了,岂止留下性命,只要不出意外,我就会让他们继续担任寺社自治的领头人。当然实际的运行情况需要有所更改。”
虎哉宗乙这才展颜舒了口气,道了声“多谢”。但旋即又露出苦笑来,轻叹说:“贫僧刚刚认识平手中务殿的时候,您的眼里恐怕是容不下这样的沙子。”
平手汎秀哑然失笑,片刻后又整肃敛容,沉声回应:“若是那时候的虎哉宗乙,也不会出言为这样的人求情。”
第五十五章 顺势收网 上
和泉的“民意代表”们来到这淡路岛求助的结果是,平手汎秀答应了出面“做些事情”,但没说会做到哪个程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这个局面,了净禅师和田代宫司自然高兴不起来,但也谈不上绝望,稍作逗留,又送了些除“锦旗”之外的礼品后,就告辞离去了。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除平手中务大人之外,再无余者可以救我等于水火”,然则实际上,这些存续多年,名声显赫的寺庙和神社,其实都是人脉很广的。朝廷的高官,幕府的重臣,比叡山和奈良的文化人,都说得上话,只是缺乏地方实力派的撑腰——所以就来找平手汎秀了。
就算找不到武家为他们出头,这些宗教势力,也是可以利用政治力量来向新任的代官们施压的。当然乱世还是刀兵最靠谱最有说服力,这“政治力量”嘛,说起来高大上,实际效果难以保证。
平手汎秀现在论官位是“从五位下中务少丞”,还有着“淡路守护”的职役在身,手里更掌握着数千军势,又在和泉、淡路、赞岐一带有着深厚的影响力,可谓是名实兼得的“近畿豪强”,他的意见显然是很重要的。
不过,要想把幕府任命的守护代官搞下去,那还是要按照基本法……不对,是要靠幕府的“研究决定”了。
这就又涉及到足利家组织结构的问题了。
室町幕府得天下二百余年,自有“三管四职”之类的体制在。后来权势被夺,将军式微,体制也就逐渐崩溃。直到足利义昭从和尚庙里还俗出来,带着一帮子遗老遗少和虾兵蟹将返回京都,总体上依旧处于比较混乱的状态,做事也没什么章程,一旦有什么争议,基本都是靠公方大人一人的“钦定”来作裁决。
而后织田信长对义昭的行事产生不满,于是提出几十条规矩,规定了幕府日常工作的方式,也限定了许多禁止事项。
从此之后,幕府想要从正规渠道发布什么法令的话,就无法像以前那样便宜行事了,而必须走流程层层传达。这个流程中,有几个人是绕不过的(至少不可能全部绕过去):织田家的京都留守役塙直政,领双份薪水的明智光秀,以及态度越来越动摇,即将变成卧底的细川藤孝。
如此一来,足利义昭自然是愤懑交加,敢怒不敢言的。但从另一方面,信长这个举动倒也令幕府的秩序清晰了不少,渐渐摆脱了草台班子的形象。
现在足利和织田两方,是属于心照不宣,暂未撕破脸皮的情况。义昭当然不敢明着对织田不利;反过来如果是幕府的正常行政,跟织田的利益无关,信长也不会闲着没事就过来找碴。
总而言之,想要名正言顺,不留后患地解决解决和泉问题,理论上需要搞定幕府半数以上的重臣,当然足利义昭的决定权也是很重要的。
目前平手汎秀只是取得了寺社势力的支持,不过还远远不足以站在前台上去提出政治主张。除非借助织田家的武力来威胁,那倒是可以。但平手汎秀本来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图穷匕见的局面才站出来想办法的,显然不会做背道而驰的事情。
了净禅师和田代宫司,以及最近在和泉混得不错的虎哉宗乙,已经离去了。估计会前往近畿各地,寻求宗教界的支持。了净和田代显然都有各自人脉,虎哉宗乙在临济宗更是名声显赫(这也是他受到和泉人重视的前提),他们多半能找到朋友,但能不能帮上大忙就说不定了。不同宗派,不同地域间的寺社彼此都是有各自不同的诉求,没那么容易众志成城。
比如原本还算团结的和泉宗教势力,在平手汎秀的计策下,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阶级矛盾”。大寺大社打着“寺社自治”的名头鲸吞肆掠,中饱私囊,固然吃得很爽,那些小寺小社,肯定都是满腹怨气了。现在幕府的新代官们决定要对此作出整顿,受害者们大概已经在拍手称快了吧!
作为执政者,想要取悦所有人是不可能的。相反的,想要得罪所有人也不容易。新代官们朝着大寺大社开刀的行为,同样也是能得到很大一部分人的拥护。不过,政权的强弱并不仅仅取决于拥护者的数量,更要看执政者是否能通过适当的组织架构,把拥护者们的力量聚合起来。
从无到有地建立起组织架构,是一件很费时费力的事情,需要极大的成本。
但是,如果其人确有才具,后面又有幕府背书,时间条件也允许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完成的事情。
……
送走“民意代表”之后,平手汎秀没有回到御馆去,而是叫人上了一小壶清酒和两碟小菜,继续在谒见厅里独处,一边饮酒,一边反复思索。
然后他的眉关就开始逐渐紧皱起来。
表明看上去,计划似乎很顺利,完全按照预定计划在上演。之前在和泉的种种作为,确实成为了大坑,给幕府新代官们的统治造成了危机。
但是危机并不够大。
福德寺的了净禅师,大鸟神社的田代宫司,似乎还是太软弱了点。
人家都给出了最后通牒,要剥夺你们的土地,关押你们的人员,没收你们的武器,你们居然还在外面四处跑关系?居然还在企图用不流血的手段解决问题?
比叡山、高野山、奈良的僧人,抑或伊势、出云的神官,为什么那么有存在感?还不是一手拿经书,一手拿刀剑,靠敌人的首级建立自身的权威。这事要换了他们,肯定是征发僧兵、神兵,笼城据守。
石山的一向宗为什么比上述的传统势力更有存在感?那是因为人家压根不拿经书,两手都拿刀剑,舍得一身剐,能把朝廷和幕府拉下马。这事要换了他们,早就反客为主,把对手全家挂路灯了。
而现在和泉人——或许是临近商业中心太近了,“斗争觉悟”实在太低。这种不痛不痒地对抗方式,如果新代官们坚挺得住的话,完全有可能借此机会立威,并且趁机赢得下层中小寺社的拥戴。
这对平手汎秀来说,可就不太美妙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自己亲自下场加一把火了。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只是多少会有些副作用,需要在细节之处格外注意。
平手汎秀立即构思七八种思路,有急有缓,有直有曲,但总是没有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
做这种事情,就如同名厨烹调小鲜,火候不能大,也不能小,总体还是挺麻烦的。
一直到晚上回了内院,与家人一道用过晚膳,平手汎秀仍是眉关紧锁,冥思苦想。倒是令他的妻妾子女噤如寒蝉,不敢稍有逾越。
这个时候按道理只有正室夫人和嫡长子可以出来询问,但阿犬素来喜静,不太主动关注政务,言千代丸还没到八岁,还处在惧怕老爸的年龄段,也不可能站出来说些什么。
以前还有个雪千代敢在家里恃宠而骄的,现在小丫头也快十岁了,都开始挑选订婚的对象了,自然是开始装淑女了。于是平手汎秀神色不豫的时候,还真就没有人打扰了。
从赤尾家过来的最年轻的阿菊夫人倒是很想为自己的男人和主君分忧,她也勉强可算是具备资格——同样是侧室,会因为娘家的权势地位,而在话语权上产生显著的区别,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站在庭院里,注视着水亭中凌寒独立,昂首不语的平手汎秀,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想要走过去倾诉衷肠,但这个时候——
首先是守在门外戎装警戒的井伊直虎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禀报主公,浅野殿求见!”
接着响起浅野长吉那家伙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殿下……呼……呼……从和泉,和泉那边,又……呼……又有人找上门啦!”
作为名义上的首席奉行,实际上的“不管部部长”,平手汎秀目前给浅野长吉的任务是——留守在和泉,维持“竞拍会”的运作,同时关注该地动向,如果有故人上门救助,则及时汇报。
前一个关于“竞拍会”的任务,他完成得还不错。后面那个通报消息的事情,前面几个月都没用得上,最近这几天却连续发生了两次。连续坐船奔波两地,对于养尊处优的浅野长吉来说,也算是难为他了。
前一次是僧侣和神官,这一次是国人众,不过并没有客人前来拜访——可能是为了避嫌吧。武士成群结队外出是很敏感的事,确实不像宗教人士那样来去自由。
只有一封经由和泉国内数十名国人众共同签名的书信,送到了淡路岛上。
平手汎秀也没有耽搁,当即就接过信笺,回到书房,点亮油灯,拆掉信封,粗略地看了一遍。
只这么草草一眼,他眼中便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尔后详细地将整篇书信的内容包括所有的署名都看过之后,平手汎秀抬了抬眉毛,舒了一口气,嘴角展露出轻笑来。
“事既如此……可以收网了。”
这句话平手汎秀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着身旁的浅野长吉和井伊直虎下命令。这种若有若无,云淡风轻的姿态,颇有“天凉了,让王氏破产吧”的意境。
只是……
井伊直虎专心履行护卫职责,依然笔直地侍立,恍若未闻。
浅野长吉更是完全没听懂,脸上写满了问号,还小声嘀咕着“啥?什么网?在养鱼吗?”之类的话。
这导致整个场面的逼格大大下降。
甚是遗憾。
第五十六章 顺势收网 下
元龟二年(1569年)三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先是宗教势力,后是当地国人众,连着两天,暂居淡路的平手汎秀先后收到了“和泉故交”的求助。两件事情也都是由于幕府的新代官而引起。
所不同的是,寺社势力被逼迫得更厉害,所以是由头面人物亲自过来拜访的。而国人豪族们所受的压力并不是太大,怒气值还不够高,只写了封信过来抱怨。
事情还要从“兵役免除税”的制度说起。
和泉一地的国人豪族势力,总计有数十家,一大半是本地土著,剩下的是讨伐淡路的过程中接收的水军势力,被迁移过去的。总体来说,是一帮子比较有钱,但缺乏武斗精神的家伙,让他们打仗也不是不行,但无论如何都是算不上精兵勇士的。
其主要原因,大概在于濑户内海一带商贸发达,经济情况良好,民间相对富裕,就比较珍爱生命。
另一方面,那一小部分不怕死、敢打敢拼的国人众们,也基本都被平手汎秀给干掉了。剩下的都是识时务,肯投降的人。
所以,平手汎秀这个“兵役免除税”的制度,唯有在这里,才能得到欢迎,良好地施行下去。
(顺带一提,原本历史上,和泉、淡路的许多豪族都被编入织田水军序列,在第一次木津川口海战被村上海军打得死伤惨重)
在尾张,武士们恨不得天天打仗,每次出阵都要抢死亡率最高的“一番枪”,倘若是那个民风粗野的乡下地方施行什么“兵役免除税”,大概只会被认为脑子进了水了。
这个政策,一向被认为是“智将平手中务丞”的杰作,所以也就被新代官们继承了下来,没有做什么大的改动。
然而——“没有做什么大的改动”的意思,就是做了些小的改动。
对于治国而言,任何微小的改动,都未必不能引起极大的后果。
当年平手汎秀在的时候,“免役税”制度是非常宽松的,由各家国人众自由选择。你可以只出钱不出人,也可以只出人不出钱,甚至可以钱和人各出一部分,比例完全是自由决定的,没有任何强迫成分。
唯一的限制是,兵役数量会跟“带刀状”的发布结合起来。不肯承担兵役的人,就没有理由去持有大量的武器。这样就产生了一个“查收私藏武器”的大义名分。
不过平手汎秀其实也没有真的把这个事实施下去,倒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时机不到,且精力有限。
像佐久间信盛那样,没到一地不干别的,优先盯着当地国人众的土地,各种巧取豪夺,看着直属领地不断增加倒是挺爽,却是会产生隐患的。实际上,佐久间那家伙的直属军力一向很强不弱于柴田,但一旦统领大型的联军,就往往无功而返,这都是士气和凝聚力的问题。
以这个时代的社会发展程度,大名是不可能只靠直属军打天下的,必须要让杂牌附庸们都看得到一点希望才行。
所以平手汎秀的策略,一向都温水煮青蛙,挖坑等人跳。
然则,能这么做,建立在两条基础上:其一,他很早就涉足商界,背后又有信长这个大财主,不缺钱;其二,他素有无双智将之名,不需要太多兵力也有震慑力。
这两个条件,新任和泉代官们,却并不具备啊!
新上任没多久的饭尾贞遥和御牧益景,就跟那些其他的“空降领导”一样,既缺钱,又缺人。
缺人还好说——毕竟这块地盘被平手汎秀扫荡过一圈,盗贼、水患、三好余党什么的,不是被剿灭就是被收编,一时半会用不上人。
而缺钱的问题就很让人难受了。和泉物价不低,幕府支援又少,随便干点啥都是举步维艰。此前新代官们出手对付寺社,其实也有“趁机发笔横财”的想法在里面。
然后国人众们也被盯上了。
当年平手汎秀的“免役税”制度,是让人自由选择,愿意出人就出人,愿意出钱就出钱,也可以各出一部分,比例随意。
这样一来就可能形成一个很巧的局面:某家豪族选择了承担军役,不交税,但实际上本地一直保持着和平没有仗打,结果到头来,人也没出,钱也没出。
类似这种钻空子的事情,平手汎秀自然不会看不到,只是他财大气粗兼另有长远计划,也就无所谓了。
但新任代官们,就盯上了这点事情。
于是他们宣布:以后“免役税”这种事情,不再由各家国人众自由申报了,而是每半年一次,统计每家豪族的出兵人次,凡是没有达到标准的,一律要按比例交税。
如今正好新代官们上任也接近了半年,到了第一次征收的时候了。这半年间除了剿了两次小匪压根没出动过兵力,所以大部分国人众都要全额缴税。
这就很让“人民群众”心里发凉发苦了。
这个法子,平心而论,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讲道理的地方。只是跟以前的宽松政策比较起来,才显得格外严苛。再加上新代官们恩威未著,就更压不住人了。
然后又回到那句话,和泉人比较软弱,虽然不满,也没有起来造反的意思,再说这个事情也不会造成什么致命的损伤……
所以大多数人,也就是联名写信找人告个状发个牢骚什么的,真要到了时候,估计还是乖乖交钱为上,顶多就是叫穷拖延一阵。
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浅野长吉被命令过“一旦和泉有情报都要立即传递过来”,所以他不敢怠慢,火速往返赶了过来。
然而平手汎秀得到消息,却十分欣喜。
对他来说,布局的最后一环,也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
两天之后,潜伏在和泉以及界町的探子发回来了更具体的情报,让平手汎秀得以了解事情的全貌,于是开始正式出手。
首先接到命令的是负责密探的服部秀安,他的任务是从旁辅助,增加混乱,监督进度。
其次是经常与近畿各势力联系的沼田佑光,他要拜访纪伊国的杂贺一带,并没有特别的任务,只是送礼加深感情,顺便做个恰好到场的见证。
浅野长吉和玉越三十郎即刻返回和泉,劝各位豪族安心交钱免灾,服从新代官的指挥,如果确实有人囊中羞涩就提供低息乃至无息的借贷。
接着,平手汎秀向幕府写了封书信,谈到了和泉最近的一些不安定因素,对此表示了一定的担心,并且特意提到“倘若不满的寺社雇佣外地浪人恶党前来作乱,事情将不可收拾”,继而建议幕府转告新任代官,放宽政策,勿复过严。
随后又以类似的文字,再起一封,写给福德寺的了净禅师和大鸟神社的田代宫司,同样分析了一下局势之后,却是劝说他们“纵有不满,也应按律上诉,万不可付诸刀兵,更不可让外地浪人恶党涉入”。
信使的角色很关键。
给幕府的那一封,将由本多正信递送。平手汎秀对他的要求是:“虽然信中是这么写的,但你务必要让幕府不接纳我的提议,甚至起到反效果更好。”
足利义昭这个人,虽然软弱怕死,但城府极深,耐心极好,脑子也完全不差。万一他真的认同了信里的说法,命令新代官们停止目前的激进行为,那平手汎秀就弄巧成拙了。
可是……
以平手汎秀今日的名望,就算随口讲些不知所云的话,天下人也不敢轻视,何况这封书信还说得有理有据呢!对“无双智将平手中务丞”而言,要说服一个人,并不困难,要让别人反对倒可能更难一些。
这种程度的命令,显然也只有本多正信能领会到意图并且顺利完成任务了。经过最近的历经(特别是跟松永久秀、三好长逸等人谈笑风生过之后),他对阴谋细节的把握已经不逊于汎秀本人,乃至可谓犹有过之了。
另一个人选倒是让人犯难。从能力上讲河田长亲、岩成友通都是合适的,但这两人目标太大,过于显眼了。况且前者担负日常行政事务,后者是招降三好余党的旗帜,都是重要人物。也不至于一日不可或缺,但总是越少“出差”越好。
堀尾吉晴、小西行长或许也能胜任,然而又觉得新进之人不宜接触到核心阴谋的部分。
最终任务落到中村一氏头上,但平手汎秀还加了一句“先找到虎哉宗乙,让他陪同你一道转交这封书信”。
这个就不用刻意吩咐了。这两个宗教人士,在见血之前绝对不可能把吃到嘴里的肉都吐出来,他们一定会反抗的。而平手汎秀所需要做的,只是引导他们,以最“合适”的方式去反抗。
当然,这个“合适”是针对于平手家的利益而言的。
现在问题是,如何能恰到好处地加以暗示和劝诱,又让对方在事后无法意识到上当受骗呢?
这是虎哉宗乙的专长啊。
中村一氏对此没什么帮助,但他行事最稳,从不多说一个字,生变的可能性最小,所以就是他了。
诸般布置完毕,平手汎秀轻舒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起身向内院走去,准备好好休息一番,迎接即将到来的戏肉。
还没走两步,突然又有一个仆人急匆匆赶过来,口称“禀报”。
正在疑惑最近的突发事件怎么这么多,却不料这仆人说的竟是——
“恭贺主公!刚才医师诊察,发觉合子夫人与小葱夫人都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小葱是正室阿犬从尾张农家选出来的侍妾,为了对抗幕府送女人的行为)
平手汎秀愣了一愣,欣然而笑。
攻略四国完成后一直没什么要务,又把家眷都接了过来,倚红偎绿之下,有所斩获倒也是理所应当。
顷刻他又冷静下来,
明明花在正室夫人房里时间更多,怀上的却是两个妾室……终究还是不安定因素啊。另外宁宁看来真没什么戏了,幸好给她找了长宗我部元亲的次子作为养子呢。
第五十七章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上
年近而立的“平手中务少丞”大人,目前已经有了二子一女,尤其是正室嫡出的长子言千代丸,仅有八岁却初具风仪,又是织田信长的外甥,故而深受各方面的认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庶子夜叉丸尚未开蒙,不过身体是十分健朗的,殊无早夭之相。这对武家门第来说,就相当于是有了主力还保留着替补队员,当然能算得上后继有人了。
这种情况下,有两位地位不高的侧室害喜,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事情。没有打算邀请同僚大宴宾客,家臣们也用不着聚起来,顶多就是开会的时候顺道恭贺一句罢了。上级(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那里更是不值得有什么反应。
不过平手汎秀本人表现得还是挺高兴的。原本就算不上勤政的,如今更是摆出全然不务正业的态势出来,每日只花一两个时辰出席会议,批阅一下紧要公文,就闭门谢客,不再人前出没了。
日常庶务早已按照家臣的司职分派出去,河田长亲、岩成友通居中协调,传递指令,总揽全局,一个宿将一个新人,正好代表各方利益;本多正信负责文书起草,沼田佑光负责对外交际;伊奈忠次经过锻炼已经独当一面,带队担负检地、农桑、水利的工作;浅野长吉继续留守和泉,维持“竞拍会”的正常进行;服部春安辖下的“警视厅”亦足以正常完成治安和侦缉的业务;至于对外和对内的两套情况机构(中村一氏,石川五右卫门,服部秀安),自是不间断运转。
凡此种种,大多都在奉行的手中运作良好,平手汎秀垂拱而已。唯有当前最受重视的商业事务,是由本人亲自过问的。这件事情上,投入的人力有玉越三十郎、春田屋秀一(即拉斐尔)两个商人,加上堀尾吉晴、木下秀长、小西行长等新晋的“近习众”,其中并没有一个足够做“班长”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平手汎秀的意志可以充分贯彻下去,只是难免要花些心思了。每天两个时辰的“工作时间”,倒有一个半时辰耗费在这里。
以濑户内海为核心,平手家的网络开始缓慢而坚定的扩张。以典当、回收武具为主,同时也出售刀剑具足的“玉越屋”,以铁炮研发和销售为业的“春田屋”,大米和其他粮食业务的“三鹿屋”,于淡路、和泉、播磨、土佐、赞岐等地连续开设了十几家分店。
在这些平手家说得上话的地域,三间商屋都是“官商”的身份,能取得不受限制的专卖权,想要占领市场,赚些银钱,实在简单不过。但平手汎秀并未把盈利当作是首要目的,反倒弄出许多优惠方案,力图将“兵粮券”推广开来。为此不仅没什么收入,还把织田信长给的两万贯支援投进去了不少。以约四万石粮食作“准备金”,印刷制作了面值近十万石的票据,其中已进入市场流通的有五六万石。
同时这“兵粮券”的摊子也铺得越来越开了。这种信誉良好,兑现及时的代币得到了广泛的青睐。只有一石、十石、百石三种面值的大额通货显然不适合平民百姓日常使用,但对于大型商户和上级武士而言,却比难以衡量实际价值的金银要好用很多。平手汎秀又准许以此券来承担赋税,更是给领内的商屋吃了定心丸。
如此一来,发行数月之后,竟然是十石和百石面值的“兵粮券”更受欢迎,一石面值反倒不怎么通行。对此平手汎秀倒也乐见其成,这种情况固然会影响流通性,导致流通不畅,但也大大减弱了管理的难度。
票券的印刷和防伪,参考了北宋和意大利的技术,颇费了一番功夫,目前与膛线技术一样,属于“春田屋”的商业机密,一时半会其实并不担心模仿的问题,但平手汎秀一心防微杜渐,对此十分敏感,宁可步子迈小一些。
远在美浓的信长对此也十分热心。“信用货币”这个概念,他老人家倒是很容易就理解了,甚至还更进一步,想弄出个结合票据、纸币、贵金属、铜钱为一体的全新金融体系,把近畿及美浓、尾张全部包含进去。这个事情一时半会显然也是办不成的,平手汎秀只老老实实地当好“试验品”即可,后续的事情,自然有村井贞胜去头疼。
总而言之,平手家上下诸般政务,井井有条,文官和书佐们各司其职,案牍劳形,有不少人积累功绩,脱颖而出。沼田佑光、浅野长吉、伊奈忠次都受到了嘉奖。另有平手家远亲野口经世,云游僧人中条常安、河内豪族末子安井成定、尾张足轻长坂兼信等人得到青眼,被陆续提拔为知行百石的奉行人。
不过另一部分希望在战场上有所表现的家臣们,就难免闲极无聊,生出些许怨言出来。
平手汎秀在元龟元年(1568年)晚春时出兵四国,绪又进一步通过拜乡家嘉、加藤教明等备大将(指挥300-400人)隐晦地传递到平手汎秀耳边。
平手军小门小户,没甚得力谱代,武勇善战的亲族也不多,所以几个备大将都是寒门武士出身,感情诉求上自然亲近一线士兵。(除了名门高徒疋田景兼——丸目长惠本人因“理念不合”而出奔,却把师兄介绍过来接班了)
对此平手汎秀的对应是,队头、番头级别的家臣拉去“兵法塾”补课,学习军事基础知识,提高姿势水平,组头和普通士兵就丢到练兵场,组织木刀、木枪的一对一实战竞赛,发泄其多余的精力。
毕竟平手汎秀是屡战屡胜,声威显赫的统帅,还提供了“勤务津贴”这种优厚条件,其实也不怎么担心这种事情。
这段时日里,织田家整体也进入了休养生息的节奏,只有少数几个军团还在作战。诸如柴田胜家、森可成等人麾下都出现了士卒耐不住寂寞闹事的情况,问题比平手汎秀都严重多了。
唯一一个正面例子是佐久间信盛——他带着亲近家臣们忙着欺压新降伏的国人众,不少小豪族都被逼得举族逃跑乃至家破人亡,土地财产自然成了佐久间家的所有物。上面吃肉下面喝汤,整体士气十分高涨,都觉得这买打仗强多了,怎么会有不满情绪呢?
而织田信长对此也是不闻不问乃至乐见其成,这个可就细思恐极了……
难得的长期和平,书信反倒更多了。幕府和织田家的同僚们大概是闲着没事,问安的书信是一封一封地寄过来,其中不少人都谈到了和泉的形势,并表现出担心来。
幕府的新代官们与和泉当地势力的矛盾——尤其是与大寺大社之间的坚决冲突,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
平手汎秀暗地里派人做了什么事情不提,明面上只做出了三点“官方回应”:
首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已经离职,就不好再直接插手了;
其次,出于同僚之义,规劝双方摒弃前嫌,求同存异,相忍为国,千万不要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
最后,则是以严肃语气,告诫畿内的各方势力,不要因为任何原因介入和泉内部事务,以免矛盾激化。
对此,不明真相者自然赞叹光风霁月,大公无私,不愧是德高望重的长者。
而有利益关系的人——比如老朋友,幕府政所执事伊势贞兴,他是真心希望汎秀出来主持大局,平息矛盾的,此刻就不免大为失望,但也挑不出什么道理来。
只有极少数人看懂了这份回应。
比如织田信长得知此事,哈哈大笑,特意让人送来一封书信,上面只写着“甚为有趣”四个字。
虎哉宗乙请人偷偷传回来的信息则是——“事后还请万勿大加株连!”
远在美浓隐居的竹中半兵卫也写了封信过来,说的却是——“杀鸡焉用牛刀哉?”
平手汎秀对此只能表示不以为然:和泉这档子事,也许确实只能算是个“鸡”,但谁叫这只鸡有个牛亲戚呢?
第五十七章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上)
年近而立的“平手中务少丞”大人,目前已经有了二子一女,尤其是正室嫡出的长子言千代丸,仅有八岁却初具风仪,又是织田信长的外甥,故而深受各方面的认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庶子夜叉丸尚未开蒙,不过身体是十分健朗的,殊无早夭之相。这对武家门第来说,就相当于是有了主力还保留着替补队员,当然能算得上后继有人了。
这种情况下,有两位地位不高的侧室害喜,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事情。没有打算邀请同僚大宴宾客,家臣们也用不着聚起来,顶多就是开会的时候顺道恭贺一句罢了。上级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那里更是不值得有什么反应。
不过平手汎秀本人表现得还是挺高兴的。原本就算不上勤政的,如今更是摆出全然不务正业的态势出来,每日只花一两个时辰出席会议,批阅一下紧要公文,就闭门谢客,不再人前出没了。
日常庶务早已按照家臣的司职分派出去,河田长亲、岩成友通居中协调,传递指令,总揽全局,一个宿将一个新人,正好代表各方利益本多正信负责文书起草,沼田佑光负责对外交际伊奈忠次经过锻炼已经独当一面,带队担负检地、农桑、水利的工作浅野长吉继续留守和泉,维持“竞拍会”的正常进行服部春安辖下的“警视厅”亦足以正常完成治安和侦缉的业务至于对外和对内的两套情况机构中村一氏,石川五右卫门,服部秀安,自是不间断运转。
凡此种种,大多都在奉行的手中运作良好,平手汎秀垂拱而已。唯有当前最受重视的商业事务,是由本人亲自过问的。这件事情上,投入的人力有玉越三十郎、春田屋秀一即拉斐尔两个商人,加上堀尾吉晴、木下秀长、小西行长等新晋的“近习众”,其中并没有一个足够做“班长”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平手汎秀的意志可以充分贯彻下去,只是难免要花些心思了。每天两个时辰的“工作时间”,倒有一个半时辰耗费在这里。
以濑户内海为核心,平手家的网络开始缓慢而坚定的扩张。以典当、回收武具为主,同时也出售刀剑具足的“玉越屋”,以铁炮研发和销售为业的“春田屋”,大米和其他粮食业务的“三鹿屋”,于淡路、和泉、播磨、土佐、赞岐等地连续开设了十几家分店。
在这些平手家说得上话的地域,三间商屋都是“官商”的身份,能取得不受限制的专卖权,想要占领市场,赚些银钱,实在简单不过。但平手汎秀并未把盈利当作是首要目的,反倒弄出许多优惠方案,力图将“兵粮券”推广开来。为此不仅没什么收入,还把织田信长给的两万贯支援投进去了不少。以约四万石粮食作“准备金”,印刷制作了面值近十万石的票据,其中已进入市场流通的有五六万石。
同时这“兵粮券”的摊子也铺得越来越开了。这种信誉良好,兑现及时的代币得到了广泛的青睐。只有一石、十石、百石三种面值的大额通货显然不适合平民百姓日常使用,但对于大型商户和上级武士而言,却比难以衡量实际价值的金银要好用很多。平手汎秀又准许以此券来承担赋税,更是给领内的商屋吃了定心丸。
如此一来,发行数月之后,竟然是十石和百石面值的“兵粮券”更受欢迎,一石面值反倒不怎么通行。对此平手汎秀倒也乐见其成,这种情况固然会影响流通性,导致流通不畅,但也大大减弱了管理的难度。
票券的印刷和防伪,参考了北宋和意大利的技术,颇费了一番功夫,目前与膛线技术一样,属于“春田屋”的商业机密,一时半会其实并不担心模仿的问题,但平手汎秀一心防微杜渐,对此十分敏感,宁可步子迈小一些。
远在美浓的信长对此也十分热心。“信用货币”这个概念,他老人家倒是很容易就理解了,甚至还更进一步,想弄出个结合票据、纸币、贵金属、铜钱为一体的全新金融体系,把近畿及美浓、尾张全部包含进去。这个事情一时半会显然也是办不成的,平手汎秀只老老实实地当好“试验品”即可,后续的事情,自然有村井贞胜去头疼。
总而言之,平手家上下诸般政务,井井有条,文官和书佐们各司其职,案牍劳形,有不少人积累功绩,脱颖而出。沼田佑光、浅野长吉、伊奈忠次都受到了嘉奖。另有平手家远亲野口经世,云游僧人中条常安、河内豪族末子安井成定、尾张足轻长坂兼信等人得到青眼,被陆续提拔为知行百石的奉行人。
不过另一部分希望在战场上有所表现的家臣们,就难免闲极无聊,生出些许怨言出来。
平手汎秀在元龟元年1568年晚春时出兵四国,激战数月,取得了赞岐三郡,入秋后得胜凯旋。接着直到次年开春,大半年都偃旗息鼓,没有再兴兵戈的意思。
四下潜在的敌人虽然还有不少,但眼看最冒头的三好家都被收拾了一番,还有谁会不开眼来触霉头呢?平手汎秀既然没有主动出去打人,更加不会有人上门讨打。
这对休养生息,发展内政是很有好处的,但对武将们就不是好消息了。
此时代的文武体系本无明显分界,中高级的武士大都是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甚少有严格意义上的文官和武将可言,就算村井贞胜也练了一手弓术,到了必要时刻亦可毫不含糊地张弓搭箭。但在基层里,还是免不得有不少缺乏文化知识,乃至大字不识的武夫,所以就完全没法从事政务工作,只能一门心思靠刀兵博前程。这种人在平手军中的组头指挥10人,队头指挥3个组30人序列里面很常见,能升迁到番头指挥3个队约100人的也有两三个。
一旦长期不开战,无望建功立业的军人们就会不满,这种情绪又进一步通过拜乡家嘉、加藤教明等备大将指挥300400人隐晦地传递到平手汎秀耳边。
平手军小门小户,没甚得力谱代,武勇善战的亲族也不多,所以几个备大将都是寒门武士出身,感情诉求上自然亲近一线士兵。除了名门高徒疋田景兼丸目长惠本人因“理念不合”而出奔,却把师兄介绍过来接班了
对此平手汎秀的对应是,队头、番头级别的家臣拉去“兵法塾”补课,学习军事基础知识,提高姿势水平,组头和普通士兵就丢到练兵场,组织木刀、木枪的一对一实战竞赛,发泄其多余的精力。
毕竟平手汎秀是屡战屡胜,声威显赫的统帅,还提供了“勤务津贴”这种优厚条件,其实也不怎么担心这种事情。
这段时日里,织田家整体也进入了休养生息的节奏,只有少数几个军团还在作战。诸如柴田胜家、森可成等人麾下都出现了士卒耐不住寂寞闹事的情况,问题比平手汎秀都严重多了。
唯一一个正面例子是佐久间信盛他带着亲近家臣们忙着欺压新降伏的国人众,不少小豪族都被逼得举族逃跑乃至家破人亡,土地财产自然成了佐久间家的所有物。上面吃肉下面喝汤,整体士气十分高涨,都觉得这买打仗强多了,怎么会有不满情绪呢?
而织田信长对此也是不闻不问乃至乐见其成,这个可就细思恐极了……
难得的长期和平,书信反倒更多了。幕府和织田家的同僚们大概是闲着没事,问安的书信是一封一封地寄过来,其中不少人都谈到了和泉的形势,并表现出担心来。
幕府的新代官们与和泉当地势力的矛盾尤其是与大寺大社之间的坚决冲突,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
平手汎秀暗地里派人做了什么事情不提,明面上只做出了三点“官方回应”:
首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已经离职,就不好再直接插手了
其次,出于同僚之义,规劝双方摒弃前嫌,求同存异,相忍为国,千万不要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
最后,则是以严肃语气,告诫畿内的各方势力,不要因为任何原因介入和泉内部事务,以免矛盾激化。
对此,不明真相者自然赞叹光风霁月,大公无私,不愧是德高望重的长者。
而有利益关系的人比如老朋友,幕府政所执事伊势贞兴,他是真心希望汎秀出来主持大局,平息矛盾的,此刻就不免大为失望,但也挑不出什么道理来。
只有极少数人看懂了这份回应。
比如织田信长得知此事,哈哈大笑,特意让人送来一封书信,上面只写着“甚为有趣”四个字。
虎哉宗乙请人偷偷传回来的信息则是“事后还请万勿大加株连!”
远在美浓隐居的竹中半兵卫也写了封信过来,说的却是“杀鸡焉用牛刀哉?”
平手汎秀对此只能表示不以为然:和泉这档子事,也许确实只能算是个“鸡”,但谁叫这只鸡有个牛亲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