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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下)

    自从福德寺的了净禅师与大鸟神社的田代大宫司前往淡路,拜访平手汎秀求助以来,又过了二十余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期间幕府的新代官——饭尾真遥,御木益景二人,终于开始正式出手,挑起了争端。这两个上任不久,根基浅薄的和泉守护代,勉力动员了近两千人的直属兵力,兵分四路,一日之间,就查封了三间庙宇,拆毁了四座土砦,没收了二千六百石的土地,收缴武具七百余件,俘获僧俗三百六十余人。

    不消说,这些原来都是大寺大社的“非法所得”,新代官们三令五申,屡次警告无果之后,终于动起了真格。诸多财产经过“仔细审查”之后,一小部分发放给了此前被欺压的小型寺社,大部分则“收为公有”,变成了代官们的领地。

    此类事变,要是放在往日,那自然是由高僧大德领衔,带领宗教势力同仇敌忾,发动群众维护“神佛的尊荣”了。但如今和泉国内的僧侣和神官们,全然是无法上下一心的。此前以福德寺和大鸟神社为代表的大寺大社,借助“自治”之名,对于小势力极尽欺压,早已令人敢怒不敢言了。而今眼看着这些“强盗”变成受害者,甚至还退还了一部分“贼赃”回来,大家无不拍手称快,称赞“天道好轮回”,没落井下石就算对得起香火情面了,又岂会有丝毫协力作战的意思呢?

    单独的一寺一社,若无法与基层团结起来,是不足以对抗守护代的军队的。所以福德寺的了净禅师与大鸟神社的田代大宫司,也没什么办法可用,这两人甚至不敢呆在和泉国内,而是一直在近畿各地徘徊,发动徒劳无功的舆论攻势。

    当然,完全说是徒劳无功,似乎也有点过分。京都、奈良、高野山等各地的宗教人士们,本身与这件事没什么利益关系,又缺乏深入的了解,仅仅是出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心理,对于和泉的福德寺和大鸟神社予以精神上的支持,对饭尾真遥,御木益景两人的暴行表示“强烈谴责,严正抗议”,连带着足利义昭的名声也大受影响。

    当然,动嘴谴责抗议一下也就差不多了,动手帮忙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上下嘴唇一碰说几句漂亮话是不要钱的,大军开拔却是会花钱如流水的。

    对此足利义昭是厚着脸皮忍下来了,甚至不惜屈尊拜访了比叡山、贺茂神宫等地,向这些宗教界大佬们低头。作为一个空壳子征夷大将军,他是不能轻易得罪人的。但低头归低头,实际行动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足利义昭是个明白人,幕府的声望固然重要,却又怎么比得上实利呢?

    当然具体的情况,公方大人也不可能深入一线去了解,他只能知道个大概。且不说体面问题,明智光秀之类的卧底们不会给他到前线刷声望的机会,他自己也未必敢冒这个险。

    织田信长那边当然也不可能得不到消息。他倒是延续了用人不疑的优良习惯,坐等平手汎秀出手收拾局面,没有直接插手干涉的意思,顶多也就是命令界町奉行木下秀吉和京都留守塙直政加强戒备,防止殃及池鱼罢了。

    既然两位大佬是这么个态度,底下的人更不用多操心了。出于不同的立场,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但在这微妙的政治平衡之下,也没谁敢贸然干涉。

    如此这般,几番蹉跎,最终还是没人出来阻止新代官们在和泉的“暴行”了。当事人自然是乘胜追击,连续出动,十数日之类,一共夺取了两万石土地。

    眼看着大寺大社节节败退,恐怕是要割一大块肉来,才能保得住门迹了。

    于是四下不明所以的无知群众,纷纷开始称赞饭尾真遥,御木益景二人目光如炬,精明果决,为幕府立下一大功绩,好事者无不纷说:“我早说过那和泉的寺社不过是徒有其表,果不其然”之类的话。两相对比,名满天下的前任代官平手中务丞大人,似乎就略嫌过于“绥靖”了,身上的光环颇有几分失色。

    直到入了四月,春末夏初,事情突然又起了急变。

    在各方都未注意到的化外之地,自和泉以南,无端杀出了一支没有旗号的神秘军队,总数不过一千五百,军容旗帜甚为杂乱,作风却悍勇狠辣,一路不宣而战,对新任代官们的军队发动猛烈突袭。

    饭尾真遥,御木益景二人本有两千人马,近来顺风顺水声威大震,于是又招纳了一批俘虏和浪人,总数已接近三千。但在这一千几百的神秘部队面前,竟是没有丝毫的抵抗力,一战即溃,再战再溃,三战三溃,于是再没人敢打了,抱头鼠窜,人仰马翻。两位代官逃回岸和田城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百多亲兵。

    别看就这么不到两千人,对幕府来说还真不好对付。

    和泉的两位新代官,勉勉强强才凑出两千多乌合之众,明显不是对手。足利家直属部队能打也就两千人,是压箱底的老本,舍不得用在这种地方。

    指望和泉国人众吗?然则两位代官刚刚以“去年未曾有过作战”为由,逼迫他们缴纳了额外的“兵役免除税”,现在国人豪族们正好有充分理由来拒绝征召。

    信长当然能轻松解决问题,但是不付出一点代价,如何能请得动?须知本来是虎口夺食,从织田那边抢来了和泉守护代职位,才引发的问题。

    近畿诸多豪族虽然都名义服从幕府,却未必肯出力——何况就算肯出力,每家单独拉出来实力也未必足够,必须要组成联军。

    然则幕府又拿不出一个威望足以当联军统帅的人——除非足利义昭亲自出征。不过考虑到上次围攻物集女城的时候,敌方只有八百人,就惊得堂堂公方大人鸡飞狗跳……

    总之只有一个“难”字。

    幸好这支“神秘部队”,追击逃兵劫掠财物的兴趣大于攻城,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勉强安定下来,派人一查,才知道,这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竟然是纪伊国的杂贺佣兵。

    那么雇主的身份——用脚趾也能想到,自然是利益受损的大寺大社了。谁能料到,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流亡境外,居然憋出这么一个招数来。

    杂贺佣兵胆大包天,凶名远播,收钱办事并不稀奇。只是他们价码既高,接单子又挑剔,并不是什么人都请得动的。堂堂平手中务丞,偌大的面子,雇佣三千人出战两个月,就花费了五千贯之多。

    和泉的那些和尚与神官,从身份和财富上来看,似乎没到这个档次才对。不免让人怀疑,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杂贺党的首领之一铃木氏倒是立即向幕府和织田一方澄清,他们无意干涉此事。目前当家的铃木重秀虽然粗豪却不糊涂,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干的。平手中务大人特地嘱咐过附近势力不要参与和泉事务,重秀上次与平手家合作愉快,又见织田一方如日中天,并不愿轻易扫了面子。

    但铃木家只是名义上的首领,能管得住的党羽也有限。这次出兵的,就是跟铃木家不太对付的土桥家。

    至于是谁在中间牵线,雇主的钱财从哪里来,这些问题,铃木重秀是当真不知道。

    平手汎秀倒是能回答这个问题——自己出的钱,自己能不知道吗?乃至如何不动神色,不用亲自出面就让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与杂贺党扯上关系,又是如何利用铃木家、土桥家之间的矛盾,怂恿后者接下这个能够“扬名天下”的订单,这些细节平手汎秀都大抵知道。

    之所以是“大抵知道”而非“一清二楚”,因为只提供了方向和资金,全过程是本多正信利用他在一向宗当中的关系实行的。

    本多正信还进一步建议,让平手汎秀光明正大地给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送一笔“慰问金”,而不需要暗中襄助,如此则戏剧效果更足。但这个提案被否定了,因为平手汎秀觉得,那样就入戏太深了,过犹不及,未免显得太假。

    所以最终,平手汎秀的反应只有一句——“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第五十九章 损公济私(上)

    京都的二条城,格局是与别处不同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座城,并非是为了防备敌人而修建的边陲要塞,更不是商贾聚集自然形成的贸易町市,而是出于政治原因,给征夷大将军及幕府众臣居住的场所。与其说它是座坚城,不如说是个略带防卫功能的大型宅邸。

    所以城内也是风景秀丽,宜人适居,完全不像一般城砦那样透着寒冷苦寂的味道。

    尤其是御馆外面的小花园里,还栽种了许多樱花树,在暮春时节,纷纷绽放开来,幽香寥然,落英缤纷,足以令人短暂忘记外面世界的刀兵和鲜血。

    不过,堂堂的幕府新任政所执事伊势贞兴,今天来到这院子里,却不是为了赏花的。

    他当然也无心赏花。

    身为某团体的最高层人员之一,却被团体的领袖排除在了内部核心会议之外,任是谁遇到了这种待遇,都不会有心思去赏什么花的。

    尽管明面上,足利义昭只是找了三渊藤英、一色藤长、真木岛昭光等人进行一些连歌、茶会之类的文艺活动而已,并没有公开去打压伊势贞兴的地位。

    但只要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在这个“紧要关头”,被公方大人招过去喝茶唱诗,显然是得到了信任的表现。而主动跑上门参见,却被拒之门外的伊势贞兴,那肯定是惹恼了主上呗。

    足利义昭威名有余,实力却不足,自身的权柄,其实也未必有多稳固扎实。但一众幕臣更是除了个名门的牌匾外什么都拿不出来了,他们的存亡荣辱,却是全维系于义昭之手,生杀予夺不过如此。

    堂堂的政所执事,理论上当今幕府排前三号的大人物,一旦失了宠,也立即岌岌可危。伊势贞兴在院子里苦等了许久,仍旧未得到召见,心下自然是已经凉透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有足利家的一个下仆出来传话,说是“公方大人另有要事脱不开身,还请伊势殿下先回您的府邸吧!”

    他自然是不肯就这么走了。

    然后又等到第二个稍微高级些的仆人,传过来的依然是同样的话语:“公方大人另有要事脱不开身,还请伊势殿下先回您的府邸吧!”

    这就当真让人心里滴血了。

    呆得久了,渐渐他觉得,那些一向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违逆的下仆们,今天似乎全都是表面上恭顺,内里却藏着嘲讽的意思。

    甚至连风吹树叶的声响里,都能听出幸灾乐祸的味道。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不过如此。

    素来对诗词和歌不怎么感兴趣的伊势贞兴,突然就有点理解,为什么扶桑历史上的文人们,创作过那么多忧伤抑郁的作品了。

    当然,一向御下宽容的足利义昭,这么做也不会是没原因的。当今公方虽然未必是顶天立地的豪杰,但也绝不至于是喜怒无常,动辄得咎的“昏君”。

    他老人家对于伊势贞兴的不满,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后者对织田家太过绥靖了。

    要说幕臣内部,比他更不像样的也不是没有。比如明智光秀基本已经以织田家臣自居了,细川藤孝也跟他沆瀣一气。但公开当了二五仔之后,彼此间就疏远了,也不被认为是“自己人”了。那两人早已被排除在幕府决策机构之外,更无所谓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了。

    而伊势贞兴,目前暂时还属于被足利义昭寄予厚望的“自己人”,他的立场动摇,是尤其令人“痛惜”和“震惊”的。

    ——事实上,公方大人原话就是用了这两个词,来形容伊势贞兴在“和泉法难”事情上的态度。

    所谓“法难”,顾名思义,即是“佛法的灾难”。近畿的宗教界,用了这个词汇,来定义和泉国内近来的事件。这个措辞足以说明态度。

    平日里不同的宗教派系,当然也会互相攻讦,乃至刀兵相见。但面对武士阶级的压力,也会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同理心。虽然这点同理心,也仅限于呐喊助威,发表一些不费皮毛的“精神支持”,远没有达到要帮忙出钱出人帮忙作战的程度。

    身为“幕后黑手”的足利义昭,对此多少也有些始料未及,乃至心下也责怪御木益景、饭尾真遥这两个新代官太过急切。但站在足利家的立场上,此处也没有后退服软的余裕。

    虽然贵为征夷大将军,但并未获得与名分相称的实权。此番获得和泉一国的守护权力,乃是筹划多年,才侥幸得之(实际是平手汎秀从中推动)。而整肃和泉,又只不过是恢复幕府权威的第一步而已,这要是第一步就服软,岂非又成了“政令不出山城国”的局面了吗?

    这几年下来,足利义昭也算是接受了对织田妥协的事实,但面对区区一小国内的寺社势力,总不至于像信长那厮一样难对付吧!

    思前想后,义昭不仅没有软处理的意思,反倒是命令家臣们整军备战,做出“随时可以支援”的强硬姿态。他也知道幕府直属军战力并不强,但这个态度总是要有的。

    期间平手汎秀来了封书信,谈到了和泉最近的一些不安定因素,对此表示了一定的担心,并且特意提到“倘若不满的寺社雇佣外地浪人恶党前来作乱,事情将不可收拾”,继而建议幕府转告新任代官,放宽政策,勿复过严。

    这个自然是被足利义昭无视了,他虽然很重视平手汎秀的意见,但还没重视到那种程度。

    如此一番举措下来,幕府的“鹰派”家臣们纷纷赶到人心振奋,干劲十足,而“鸽派”们不免战战兢兢,忐忑不安。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政所执事伊势贞兴。这人虽也是名门之后,但性格却十分务实,所以他并不怎么看好足利义昭的智慧,反倒对平手汎秀的判断力深信不疑。

    更别提他身为“政所执事”,上任以来最大的“政绩”,就是大大拉拢了与平手汎秀的友谊关系。

    所以他是毫不犹豫地向足利义昭劝谏说,平手汎秀的警告,一定要充分重视。

    不知这份谏言里,是哪个字眼触动了公方大人的逆鳞,他老人家对此是大发雷霆了,表示出了严重的“震惊”和“痛惜”之情,质问伊势贞兴的立场是否有所动摇。

    于是,堂堂的政所执事,居然就这么突然变成了失宠的边缘人物。

    伊势贞兴孤零零地坐在二条城的庭院里,心中自然是充满了不忿。

    身为家臣,被训斥几句,本是常事。只是足利义昭这个人,在伊势贞兴心目中,并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领导。

    伊势贞兴自认为是出于公心才提醒几句,没想到却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自然是觉得冤枉。

    如此一来,他倒是生出一点阴暗的心思来,希望“鹰派”的家臣们能在和泉吃上个大亏。

    这个想法在伊势贞兴心里一闪而过,随即又立即被屏除掉。

    事情虽然令人不满,却还不至于让他有背叛之意。只是“政所执事”的权柄来之不易,还是要想别的办法拿回来。

    只是,能想什么办法呢?

    作为一个“聪明人”,伊势贞兴当然能想到无数种损公肥私,养寇自重之类的手段;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他的节操尚未消失殆尽,暂时还没有做好成为“奸臣”的思想准备。

    当年他接任“政所执事”的时候,前任的老前辈摄津晴门是这么说的——

    “总有人说我对织田家‘曲意逢迎’吗?殊不知老夫之所以‘曲意逢迎’,乃是在为幕府争取余地罢了。老夫虽然遭受讥讽,但却毫无弃足利投织田之意,故而问心无愧。”

    情真意切,掷地有声,令人动容。

    至少在那几秒钟里面,伊势贞兴确实是挺感动的。

    这么想的话,就越发觉得委屈了——只不过是附和平手汎秀的意见,劝幕府行事稳健一些,不要激起“僧愤”,完全是不带任何恶意的进言,怎么就让公方大人如此气恼了呢?这跟预料的情况可不太一样啊!

    仔细想的话,平手汎秀那封信的语气确实是有些问题,看起来是好心的警告,但总有种居高临下的意思,对于幕府不乏蔑视、揶揄与讥讽。

    当时伊势贞兴对此没做太多想法——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对这些细微末节的东西他并不放在心上。更何况,像这种书信,都是出自佑笔们之手,名义上的作者不过是署个名而已。想来平手汎秀这等人物,也没必要对足利家故意折辱。

    回想起来,也许正是这种细微末节的地方,引得表面上海纳百川的足利义昭勃然大怒——但他并不肯(或者说不敢)因此就直接与平手汎秀交恶,只能迁怒于与平手关系密切的伊势贞兴。

    “外宽内忌,迁怒于人”这几个字在喉咙里打了个转,险些就要当场脱口而出了——真要被当场的侍卫们听见,他就可以老老实实整好行囊出奔了,倒也不用再为前途问题忧心了……

    伊势贞兴在庭院里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从艳阳当空到薄暮之时,饥肠辘辘,滴水未尽,却也始终没见到“日理万机”的公方大人。

    他的脸上也同日光一样,越来越阴沉下去。

    直到夜色初起,足利义昭才终于派仆人过来,奉上差点酒水,接引他到内院书房去等候。

    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惠,压制住了伊势贞兴好不容易升起来的郁愤。他照例向仆人打赏了一枚小碎银子,强打起精神,恢复了恭恭敬敬的态度。

    然而他正要踏出步子去,却骤然瞥见,门口冲进来一个华服长发的俊美少年来。

    那少年他是认识的,乃足利义昭身边受宠的小姓。只是才具十分普通,并未得以重用,只委派了些传递信件、管理衣饰的工作,故而不记得名字。

    此时这位记不清名字的小姓,却是如临大敌,一脸惶恐,仿佛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这家伙权力极有限,所负责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细微末节,大事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呢?

    ——除非是足利义昭另外设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机构……

    在这胡思乱想的一瞬间,只见那无名小姓仗着受宠,推开了侍卫,一路小跑进了内院,口中还高呼着:“公方大人,不得了啦!和泉的秃贼们,竟然勾结纪伊杂贺党,反攻了守护代的居城!”

    伊势贞兴听得一愣,抬起来的左脚都忘了放下去。

    出于本能,他与周遭的同僚们一样,既惊且怒,而后又惧。

    然则,惊完,怒完,惧完,伊势贞兴突然又高兴地发现,自己的“职业生涯”,突然有出现的新的转机。

    “鹰派”们搞出了事端来,当然就显得“鸽派”们有远见了嘛。这可是夺回话语权的大好机会。

    虽然依然存在“损公济私”的嫌疑,但倘若——并非有意如此,只是顺时而动——那么也算不上什么奸臣吧?

    悄然之间,他心底下所剩不多的节操值,又减少了一点。

第六十章 损公济私(中)

    如何处理与伊势贞兴这个家臣的关系,这是足利义昭目前头疼的问题之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人虽然细节立场有些问题,大局还是端得住的。何况始终是“人才难得”,在一众幕臣之中显得十分突出。三渊藤英、一色藤长之流固然更值得信任,但却都是些脱离了时代的老古董了,他们擅长那些拉拢分化的手段只适合一百年前,在眼下是派不上大用场的。

    如今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需要的是能打仗或者能揽财的家臣。伊势贞兴这个年轻人虽然在这两方面暂时没有太多成就,但很具有实干精神,亲自到一线去练兵收税,显示出不错的潜力。这一点显然是远远强过了那些袖手空谈,不涉足“庶务”的浮华之辈。对于这一点,当今公方大人是心知肚明的。虽然他自己也完全不善实务就是了……

    幕府也曾经有过人才,然则明智光秀几乎是公开投靠织田了,细川藤孝除了没公开也没啥区别了,就连和田惟政的态度也十分暧昧不清……

    所以,足利义昭本来是要好好做一番“胡萝卜加大棒”的姿态,与伊势贞兴演一出“君臣相得,芥蒂全消”的戏码的。

    他原本就只想敲打一番,却完全没有弃用之的意思。

    一开始,只打算晾他半个时辰的时间的。

    孰料一色藤长、三渊藤英等人,见到公方大人做出难得一见的强硬姿态,深受鼓舞,一时激动之下,纷纷开始口不择言地乱放嘴炮起来,言谈之中就说什么“三好家一贯违逆”,“织田家桀骜不驯”,“朝仓家丝毫不知恩义”之类的话,仿佛即刻就要重振足利家的旧日荣光,把这群不听话的臣子通通教训一遍。

    足利义昭对此哭笑不得,但又不好直言压制,也不方便无故打断茶会流程,于是只能听之任之了。这种气氛之下,干脆吩咐下人,请伊势贞兴先回去,日后再行见面。只是后者偏偏一直不肯听劝离去……

    总算等到茶会结束,足利义昭便来到书房,打算私下再与伊势贞兴弥补一下关系,可谁知道,就在前后脚之间,却先等到了“和泉变乱”的消息。

    和泉的那群秃驴们,不满于幕府新代官们的严格管理,竟然勾结纪伊那群无法无天的国人众,起兵造反了?

    这还真是令人惊诧愤怒虽然仔细想想,也没有过于惊诧和愤怒。

    你想要吞掉和尚与神官们的利益,自然会引发反抗。虽然顶着堂堂的幕府的招牌,但这年头光明正大反抗幕府的事例难道见得还少了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料想和泉那地方的宗教势力们,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只是没想到牵扯到纪伊国人众……

    思酌之间,足利义昭就看到伊势贞兴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伏身施了大礼。

    “是与三郎伊势贞兴的通字来了啊,让你久等了,快请勉力吧。”

    此时义昭并未觉得和泉那边出的是什么大事,于是就将其放在了一边,转而集中心思温言抚慰面前这个“立场不稳但颇有才具”的年轻家臣。

    然则伊势贞兴却是丝毫没把这个放在心上的样子,只躬身轻轻应了一声,立即便抬起头,肃然正色沉声说道:

    “公方大人请恕罪!下臣方才无意路过,听到了和泉变乱的事情,请问此事是否属实?”

    这一番反客为主令足利义昭心下不悦,稍略皱眉。但他城府是极深的,性格却又偏软,一时只觉得是对方在抒发不满罢了,于是愣了片刻,便没再计较,反倒顺着对方的话回答说:“和泉确实生了一些事端,据说是有些胆大妄为的寺社勾结了纪伊国人众。不过御木、饭尾二人幕府委任的和泉代官尚未发回求援的消息,想来形势还不至于太坏。”

    话音落地,伊势贞兴心下急转,也来不及细想,没等足利义昭来到下个话题,便立即抢着回复到:“没有发回求援消息,这却未必是好消息,或许他们二人已经被围困,连传信者也被中途截获呢?臣下以为此事绝不可轻忽。”

    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态度,令足利义昭有些不满,但又无法忽视,一时顾不上原先的话题,心思反倒真的集中下来。

    然后一想想前因后果,义昭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平手汎秀突然毫无征兆地送信过来说什么“警惕僧众铤而走险”云云,当时幕府众人包括义昭自己都不以为然,唯有伊势贞兴拼命帮腔,义昭也正是为此,才做出疏远的姿态。

    那眼前这算是什么情况呢?僧众真的铤而走险了?所以这家伙就跑过来,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吗?

    本来还打算,让这小子服个软,就不计前嫌了,没想到反而是这个态度!领导晾你一晾,那叫雷霆雨露,你敢跟领导龇牙,那叫大逆不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足利义昭忍不住皱了皱眉,罕见地将不悦之意明确表达了出来,质问曰:“贞兴你这番话,未免太过小觑御木、饭尾二人了吧?抑或是太高看和泉的寺社势力了吗?”

    刚才还是“与三郎”,现在却改成“贞兴”。不用通字而用本名来称呼,这就明摆着是带着怒意了。

    对面伊势贞兴却仍旧恍如未闻,依然是做出满腹热忱,忧国忧民的表情,面容严肃言辞恳切地躬身说到:“公方大人有所不知,纪伊国人众素来强横,以前的细川、三好称霸之时,依然对他们没什么办法。幕府如今才刚刚转危为安而已,切不可有所轻忽啊!”

    伊势贞兴这话令足利义昭将信将疑。

    众所周知,当今公方大人,由于并非长子,年少时被送去当和尚,一直没接触过太多武家的事情,对于“纪伊国众悍勇难制”的事情,也只有所耳闻罢了。他心里总是隐约有点不太相信,一伙乌合之众能厉害到哪里去的。

    然则,就算敌人未必强到哪里去,幕府军的孱弱足利义昭是已经深有体会了。

    当年一万多联合军攻打物集女城,对方只有一千兵力。结果南河内畠山家的部队愣是被几百敌军杀得一触即溃,幕府军本没受到太多冲击却立即跟着大乱,北河内三好义继部也好不到哪去,仅能自保。若非平手汎秀镇得住场子,幕府就要闹个大笑话。

    想起“平手汎秀”这个名字,足利义昭难以抑制地心中升起十分复杂的情绪。

    如此年轻逸才,本来足以成为中兴室町幕府的王佐人选的。可惜天下英杰,为什么都入了织田的毂中呢?

    甚至连次一等的明智光秀、细川藤孝,也不复为幕府所用了……

    足利义昭一时失神,怅然不语,而伊势贞兴则越来越有信心了。思前想后综合推断,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很有理由的。作为幕府少有的“实干派”,他前往参与“基层工作”的次数远远多于其他人,所以对近畿的形势认识深得多,对于可能出现的变化,也更有预见性。

    纪伊国人众可不是普通的国人众,他们是因为宗教而混杂在一起的,形成了几个颇有名气的佣兵集团。与别的乌合之众不同,杂贺党虽然组织松散,但好歹也是有领导机构的,做事情也有计划性。他们一旦出手,背后肯定是有预谋的,不是幕府随便派两个代官就打发得了的。

    如果那两个代官的败局是注定无法改变的,想办法帮助他们也是徒然的,那还不如趁这个机会,稳固自己的权柄。长远来看,这也不算是损公济私。

    伊势贞兴心里如此想着。

    现在只需要等到前线的坏消息传递过来,幕府众人束手无策,再出来解决问题,就足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并且立下令足利义昭也不敢轻忽的威望了。

    至于事情背后隐隐约约能闻到的一点阴谋气息,他暂时就无暇去顾及了。

    伊势贞兴现在能够做的,唯有强硬地向足利义昭坚持表达“和泉危矣”的观点,同时分出余光盯着二条城正门的方向,期待早点听到兵败的坏消息传过来。

第六十一章 损公济私(下)

    假如面前这位主公,是织田信长、三好长庆这种战绩彪炳,令人畏惧的人物,伊势贞兴当然就只敢服软认错,断然没胆量玩这种类似“养寇自重”的把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当今的公方大人,始终还是很缺乏个人威望的。相比之下他那个惨死的老哥虽然也没啥成就但有个武勇果敢的名声,而足利义昭这个人的言行作风,很难让诸国的武士们感受到敬慕之心。

    另一方面,公方大人也只觉得手下在危言耸听。

    起先加以疏远,只不过是在用先抑后扬的帝王心术,但现在倒是真的恼怒了。

    虽然人才难得,但也没有难得到那个值得牺牲幕府威严去安抚的地步。这种稍微一受点委屈就愤懑犯上的行为,必须严加惩戒。

    尤其这种夸大外敌,渲染危机的行为,俨然已经有了“养寇自重”之嫌了。

    不就是和泉的寺社找到杂合众当援军来对抗幕府代官吗?难道真的会酿成什么大祸吗?

    说到底,无论是寺社的兵力,还是国人众,终究只是不入流的势力罢了,他们在乡间野地称霸没问题,但真的敢攻打大型城塞吗?敢于杀害幕府任命的代官吗?胆大包天到那个程度了吗?

    就连无法无天的一向宗,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只是推翻了一两个守护而已,而且那还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前几年敢于杀害将军的三好逆贼,不是很快得到了教训吗?旁人都应该会看在眼里,不再敢附和吧!

    直到确切的消息送到他的手上,足利义昭仍然是目瞪口呆,迟迟不肯放弃幻想接受事实。

    而伊势贞兴虽然竭力隐忍,终是难掩眉目间的一点快意。他立即说出来早已想好的,对自己有利的解决方案,一点都不带迟疑:“公方大人!此事已经难以善了,拖延下去恐怕会令幕府声威受损,请您派遣我为使者,用剿抚两道来平息动乱吧!”

    足利义昭心里正在发虚,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能有个人出来接锅解决问题。被伊势贞兴的嗓音一惊,当下便有些茫然,差点答应下来。话到嘴边,总算意识到这种软弱无能的姿态很影响形象,方才生生止住。

    他自己心思已经大乱,看着身边伊势贞兴那看似诚恳良善实则咄咄逼人的姿态,已经没有了将其压制住的自信。转念一想,横竖足利家的名声已经受损了,短时间内是无法再以势压人,只能用拉一派打一派的老手段,让那些“鹰派”的家臣来做炮灰。

    于是足利义昭悄然调整了一下呼吸,勉自镇定下来,对着伊势贞兴简短地答了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便立即向外喊到:

    “松丸、黑菊丸何在?把客房的那几位都叫过来,有急事招议!”

    ……

    “寺社合兵一千五百,纪伊恶党不可数,敌众共计四千以上……我等竭力奋战,虽略有小胜,斩敌数百,然终致大败,折兵千员,逃逸无数……附和贼兵者甚众,四野皆敌,不得复归岸和田城……尚有残兵六百,笼城贝塚,余陈粮百七十石,仅供五十日之需……”

    刨去那些表忠心和叫苦卖惨的多余修辞,足利义昭亲自把求援信的重点内容读了一遍,他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

    三渊藤英、一色藤长、真木岛昭光等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伊势贞兴见状,心里升起“土鸡瓦犬”般的感叹,慨然支起身子,将方才私下场合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公方大人!此事已经难以善了,拖延下去恐怕会令幕府声威受损,请您派遣我为使者,用剿抚两道来平息动乱吧!”

    他刻意地,连一个字都没有换掉。

    三渊、一色等人方才纷纷恍然大悟足利义昭如果认同伊势贞兴的提议,那就不用特意开这个会了。特意把不同政见的人拉过来,就是为了借势打压。

    然则……

    大家都是务虚的高手,现在实打实的敌人出现了,可就有点超纲了啊!

    沉默片刻,年岁最长的三渊藤英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与面子,终于坐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出来提问了:“伊势大人毛遂自荐的姿态,实在令人感动不已。只是……事情的前因后果,您弄清楚了吗?纪伊国人一向自保为上,为何会突然支援和泉寺社的叛乱呢?在弄清这个之前,行动可不能太急切啊!”

    这话还真说到了点子上。刚刚“中兴”的幕府目前是完全没有情报机构的,对于和泉的“变乱”细节是一无所知,只能通过信件来了解。

    伊势贞兴就算对实务更熟悉一些,在此时也只能是连蒙带猜,断然不可能知道事情全貌的。但他思维敏捷得很,一下子找到了反驳的办法,回答到:“三渊大人所言甚是。然而幕府的军队正被围困,岂有多余闲暇?鄙人正准备即刻就亲自前往和泉国,调查事情本末。”

    他的重音,就在“亲自”两个字上。

    此言一出,三渊藤英面色通红,哑然失声,好像嗓子被堵住一样,不再言语了。

    众所周知,这个名门三渊家的嫡系传人,素来是自居为贵族,清高得不得了,倘若要他跑到布满泥泞和硝烟的战场上去做任务,那是决计不肯的。

    但现在幕府缺的是做实事的官僚和将领,并不缺乏高谈阔论之辈,伊势贞兴这个“亲自”,就显得极为讽刺。

    一旁的一色藤长皱了皱眉,不禁生出“朽木不可雕”的烦恼。他的决心和智力要比三渊强得多,但资历和关系又不如,一直当着小弟也渐渐不太满意了。

    眼见事情紧急,一色藤长也顾不上谦让了,抬起头便质问到:“伊势大人的忠勇之心,我等都是知道的。此事的前因后果虽然还不明朗,但大体总无非是叛乱了,不知道伊势大人您认为该如何处理呢?”

    这么一问,立即把足利义昭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他这个话明显比三渊有水平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追究原因可以不急,想出解决办法才是最紧要的事。

    伊势贞兴也稍微更严肃了一点,斟酌片刻,才回答到:“依我看,同样一个和泉国,当年在平手中务大人治下,乃是平安喜乐之地。而换了饭尾、御木两人就弄得民众怨声载道,乃至产生变乱……所以鄙人以为,还是应该请平手中务大人来协调安抚,对于乱军只诛首恶,不问胁从,反倒是某些压榨百姓的恶代官需要加以惩戒……至于平乱之后,也要请平手中务传授些经验,派人来协助管理,防止重蹈覆辙。”

    他这一番话,最开始还算客观公正,但后面就令人瞠目结舌了。看伊势贞兴这意思,为了打到政敌,独掌大权,是要把幕府好不容易拿到的和泉一国送还给平手汎秀了?

    足利义昭显然不可能接受这个建议。可是他也拿不出别的解决办法,于是不置可否,故作高深,示意其他人继续发言。

    一色藤长环视左右也没有人能帮忙的,只好继续自己上了:“幕府慈悲为怀,不忍见到太多杀戮,对下素来以招抚为主。但这种仁厚却被一些宵小之辈看做是软弱……依在下所见,偶尔也需要杀鸡儆猴,才能震慑不臣之辈。”

    他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众人表面不得不迎合,但内心全都不以为然。

    幕府这点直属领地,才多少收入,一共就养了一点点兵,战力平庸更缺将才,当年一万多联军攻打物集女城八百敌军都差点酿成笑柄式惨败。如今面对凶名远播的纪伊国人众,谁敢领兵前去?

    足利义昭不会武艺,不会指挥,而且胆小怕死,他肯定不愿亲征。

    噢,明智光秀和细川藤孝这俩可能有这个胆量,但他们可是内奸啊!内奸比外敌更可恶,与其让这两人趁机掌握了幕府实权,还不如索性让平手汎秀拿回和泉更好。

    派到和泉的饭尾和御木,那都是幕府新生代里数得着的俊才了,否则也不可能委以重任。但俊才们很显然斗不过外面的野兽。

    伊势贞兴差不多已经是最后一个可以干点实事的人了,他提出的方案不管多么荒谬,至少他自己能执行下去。

    要不然还是找其他友好势力帮忙出兵?

    可是自己一点兵都不出的话,不管找谁,都难以避免被鸠占鹊巢的风险。织田打下京都之后老老实实还给了足利,是因为京都政治意义太过于重大,就连信长也不敢贸然占据。但和泉不一样啊……

    伊势贞兴也正是因为看穿了幕府虚弱的本质,才成为一个坚定的“鸽派”的。在他看来,幕府之所以还能存续,本来就是靠着别人给面子。就这么苟延残喘下去才是目前的最好选择。万一闹大了别人不顾面子也要毁掉你,那可无法挽回了。

    情况确实很糟糕。

    因为幕府实力衰弱,无法让家臣一展抱负,所以有才能的人都不肯来或者出走了,另一方面,由于缺乏人才,幕府就不可能恢复实力。令人绝望的循环。

    支支吾吾半天,明知道伊势贞兴那个方案就是“卖国求荣”,但始终也没人拿出更好的法子来。

    直到最后一色藤长咬了牙下定决心,说到:“伊势大人既然要身先士卒,在下也不甘居后了!请公方大人派我与伊势大人一道前去调查解决事变。届时若是要剿,在下愿为先锋。若是要抚,在下愿为说客。”

    主动请缨的事情,在织田家是极为常见的,但在幕府还真不多见。在场诸君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包括台上的足利义昭。大家都分不清,一色藤长究竟是当真有此忠勇之心,还是也要借机树立自己的小势力。

    唯一确定的是,有他一起出面的话,就可以形成制衡,到时候伊势贞兴就算要“卖主求荣”,也会卖不利索。

    所以足利义昭完全找不到不同意的理由。

第六十二章 节外生枝(上)

    和泉生出变‘乱’,幕府一时拿不出镇压办法,堂堂大将军足利义昭茫然失措,政所执事伊势贞兴心怀叵测地主动请缨……在这‘乱’局当中,一向被认为“腐朽无用”的老派幕臣一‘色’藤长却突然站了出来,不令伊势贞兴专美于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其中缘由,究竟是真心实意想要挽救室町幕府,还是眼看大船将沉,‘欲’另寻退路呢?恐怕连当事人自己都难以说清。

    一‘色’藤长本人已经渐渐明白了,这两者在当前的环境下,其实不矛盾。幕府本身已然外强中干了,现在想要干点实事——无论是为主家尽忠,还是为自己前途谋划,都是需要先积攒实力的。

    伊势贞兴虽然是个令人不快的“投降派”,但也确实能干实事——比如结‘交’织田氏重臣平手汎秀,比如纠集联军攻打不听话的小豪族,比如整肃幕府直属领地的赋税账目等等。这些事情证明了他的才能,也让他有了一定程度的政绩和威望,所以这家伙现在进退自如了——幕府尚在,政事离不了他;今后幕府万一倒了,他也能很轻易地得到织田家,抑或其他势力的青睐。

    也就是说,先不管将来的立场,目前要紧的,是利用幕府这块金字招牌的残存影响力,把自己的小摊子经营起来。

    主意算是打定了,但具体方案却完全想不到。

    一‘色’藤长手里的资源实在太少,以至于连查清事件具体细节都做不到。只知道是幕府代官们先出兵清剿不法寺社,接着不法寺社请了纪伊国的杂贺党做外援,展开反攻。至于期间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反常讯息,那是一概不知的。就更别提分析原委了。

    先前‘毛’遂自荐之时,他对足利义昭所说的原话是——“伊势大人既然要身先士卒,在下也不甘居后了!请公方大人派我与伊势大人一道前去调查解决事变。届时若是要剿,在下愿为先锋。若是要抚,在下愿为说客。”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两人政见差别甚大,相互并不太对付,就算勉强“一道前去调查”,也是不可能通力合作的。出了二条城,就只能各自拿出各自的手段和人脉了。

    现在的情况是,伊势贞兴他在近畿一代有一定的人脉和威望,这几年又攒了一支少而‘精’的‘私’兵,同时又与平手汎秀素来亲善,手上的筹码不少。如果他情愿伏低姿态,出卖一些利益给平手汎秀的话,想必是真能有办法解决和泉动‘乱’的。

    倘若问题真被伊势贞兴解决了,他的政绩和威望都会进一步上升,在幕府内部就成了一手遮天的局面。更不用说,还要出卖相当一部分利益给外人了。作为一个老派的幕府家臣,一‘色’藤长自然不乐意见到这种局面。

    所以他情不自禁地自荐,希望能分庭抗礼。

    但他自己是没信心解决和泉动‘乱’事件的。

    论及军政实务的才能,一‘色’藤长自知远不如伊势贞兴。论及家世影响力,一‘色’支流也不如伊势嫡脉。更别提伊势家那少而‘精’锐的‘私’兵了,相比之下幕府其他士卒只能算是仪仗队。

    另外还有外援方面的差距,伊势贞兴的“靠山”是平手汎秀,此人乃是织田信长的亲妹夫,得到朝廷正式任命的从五位下中务少丞,又担当着淡路国守护之职,手下有近万雄兵,还在濑户内海的贸易中占了不小份额……总而言之就是“足利——织田”这个二元体系中屈指可数的巨擘。

    相比之下一‘色’藤长虽然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但质量可就差得远啦!

    好在他跟伊势贞兴的思路并不一样。

    伊势贞兴这等“新‘潮’人士”,目光是集中于发展壮大自身力量,外援只是作为必要时的助力。而一‘色’藤长这种“旧派幕臣”,却更习惯于“利用一派军阀打倒另一派军阀”的传统路线。

    (题外话,历史上的室町幕府自始至终就是这么个“利用一派军阀打倒另一派军阀”的状态,离中央集权有很大差距。)

    同样要寻求外援,但目的有所区别。

    伊势贞兴跟平手汎秀,是有着真金白银的利益关系,双方有长期合作的意愿。

    一‘色’藤长擅长的,则是打着幕府旗号,许以虚利,驱虎吞狼,做的是坑一笔算一笔的短线‘交’易。

    所以在他眼里,并没有“亲赴前线解决争端”的选项,也不在乎调查详情,整军备战的细节。对他来说,全部问题都可以简化成一句话——寻找一个与平手汎秀不相上下,乃至比平手汎秀更强大的大‘腿’来抱!

    首当其冲的人选,是织田信长。如果能说动信长帮幕府解围,那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此人野心昭然若揭,不给幕府添‘乱’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好心帮忙呢?

    最近信长不知为何转了‘性’,将心思都放在与远国大名的‘交’际之上,摆出对近畿事务不甚感兴趣的姿态。足利家对此觉得十分庆幸,万万不希望把这家伙的注意力又勾回来。

    至于四岛六十六国之内的其他大名,或许总能找出几个愿意给幕府分忧的(准确说是想把水搅浑趁机渔利的),然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其余大和松永、河内三好、畠山、丹‘波’‘波’多野、赤井、摄津池田之流,要么体量太小,要么是当主的才具不值得信任,要么就是危害‘性’比伊势贞兴和平手汎秀更大,不可与虎谋皮。

    这群人聚集起来可以形成战略震慑力,抵制信长的势力继续扩张。但在具体战术问题上,指望他们为幕府出兵出力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近畿附近值得一提的大名,当属朝仓、德川、浅井。不过朝仓陷入若狭国人众和北陆一向宗的两线作战难以‘抽’身,德川的政策倾向完全是依附于织田而没有表现出独立的意志,浅井本来是可以制衡的力量,但是平手汎秀策动了一次“西征运动”,以播磨一国为‘诱’饵,把浅井长政驱使到关西去了……

    说起来,平手汎秀也不过是织田氏的一个家臣出身罢了,但在上洛之后却立即崛起,拥有了极大的政治影响力。如果要与之抗衡的话,最好的办法也许是寻找另一个织田家内部的巨头。如此一来,信长处理起来也会十分麻烦,而幕府则可以‘抽’身出来,充分发挥旁观者清的优势。

    说到织田内部巨头的话……

    丹羽长秀泷川一益做事谨慎不容易利用,森可成坂井政尚实力偏弱,能在近畿事务上发言的,当属手握栗太、甲贺二郡佐久间信盛,以及掌管野洲、蒲生二郡的柴田胜家。

    柴田胜家去年才得到信长的推荐,得以与平手汎秀一道获得官职,目前恐怕不容易被煽动。

    而佐久间信盛……他虽然一向被认为是卓有才智的武士,但却从来不以心‘胸’宽广而著称啊……

第六十三章 节外生枝(中)

    所谓“和泉法难”的变动,爆发之后不久,就迅速被近畿附近的各界人士获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近畿一代商贸发达,‘交’通便利,人流稠密,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故而消息传递得很快。这种数千人级别战斗是相当引人注目的。经过贩夫走卒们的口耳相传,事情的细节逐渐变得玄乎起来,众说纷纭,出现好几个彼此矛盾的版本。

    究竟是寺社先动手,还是幕府先出兵,双方的战损人数,出兵规模如何,以及纪伊国杂合众掺和进去的原因,这些“关键‘性’问题”显然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弄’清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茶余饭后聊得津津有味,‘混’合着谣言和脑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品评天下群豪。

    但剧情的大框架梗概是没法编造的。有三个观点是普遍得到公认的:

    第一条最没有争议,就是这场战斗确实是发生了,一方是幕府派到和泉的代官,另一方是和泉寺社联军加上从纪伊国请来的外援。

    其二,战斗的赢家是寺社众,幕府的代官们惨败而归损失惨重,只能龟缩到岸和田城里面防守——话说,幸亏了当年平手中务大人在任的时候把岸和田城修得‘挺’牢固的,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第三,寺社众虽然取胜,但一时似乎没有继续攻打岸和田城的打算,姑且围了城之后,就按兵不动,忙着派人把先前被没收的“佛产”“神产”夺回来。所以代官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事情看上去还有从中协调的空间。

    正是由于这种“斩草未除根”的态度,才让观众们浮想联翩,脑‘洞’大开,纷纷觉得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真正的反贼,比如北陆的一向宗们,那都是毫不犹豫地杀害守护,焚烧国衙的,和泉寺社这种暧昧姿态显然是有内幕啊!

    舆论纷纷,都在不负责任地大胆猜测,总体的感情倾向是同情幕府的。底层的贫农以及小商贩小手艺人之流,大多有一种“将军大人其实很圣明只是‘奸’臣误了事”的错觉,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一旦幕府展示出足够的手段来,这种天然存在的同情就能成为足利家复兴的基石。但如果幕府拿这个和泉变‘乱’束手无策,民众的同情也很容易变成蔑视。

    在这个战国‘乱’世,缺乏力量的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更不可能得到尊重。

    对此,足利义昭的对策是,派出了政所执事伊势贞兴,以及御供众一‘色’藤长这两人,作为使者,带领数百随从,前往和泉国,全权处理此项动‘乱’,并口头赋予了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

    观众们并不了解这两位使者的身份,仅知道是名‘门’伊势家和一‘色’家的后裔,自然无从预测此行成败,唯有眼巴巴观望着,只有个别消息特别灵通的资深“键盘政治局”人士能说几句稍微靠点谱的消息。

    但内行人可是知道的,伊势贞兴与一‘色’藤长素来关系不睦,政见不合。此行两人又没有明确主次之分,这事情怎么做得成?至于“临机决断,便宜行事”更是无从谈起。足利义昭此举,大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实在欠妥。

    可见当今公方大人,虽然颇有文名和智术,但面对这种真刀真枪的突发***事件,还是太没谱了。诸多“忠心耿耿”的下级幕臣,只能表面上做出忧心忡忡的姿态,暗地赶紧开始寻找后路,反正这种局面,他们近年来也已经习惯了。

    ……

    伊势贞兴此人倒也不负先祖之名,接任未及,便轻装简从,只带着少数‘侍’卫,一路冲到和泉寺社众的“叛军”营帐前面,慷言慨语自报家‘门’,说明来意,要求会谈。如此作派,竟像是吃定了对方不敢对“幕府政所执事”下手。

    然后,他就在一众“叛军”士卒,幕府亲兵,以及若干不怕死的好事之徒围观下,被寺社众的首领们当做是贵宾,恭恭敬敬地迎入营帐。

    此后,还不到两个时辰,寺社众的“叛军”便释放出善意,撤除了对岸和田城的围困,紧接着全军包括纪伊来的外援在内,一同后撤了足足十里地。

    如此一来,世人便皆知,伊势贞兴的政策是“招抚”,而这个“招抚”的手段似乎也很对路子,战‘乱’看上去马上就要平息了。

    当天的局势,很快也开始传开,看热闹的觉得意犹未尽,不过大部分当地人还是期望看到和平的。

    与此同时,另一个说法也在近畿的酒馆、旅社和行商人之间流传开了。据说变‘乱’的产生,全都是幕府代官们(即饭尾贞遥、御牧益景两人)肆意妄为,压迫领民,改变了上一任平手中务大人的“善政”,才导致僧人和神官们无奈之下起兵反抗,只要把罪魁祸首处理掉,再将法令改回平手中务大人时期,事情就能圆满解决。

    这个说法虽然无头无尾,却十分符合老百姓的思考方式,得到了广泛的认同。

    首先大家对僧人和神官是普遍有好感的,不愿意相信这些高僧大德会作‘乱’,宁愿相信和泉寺社众是被‘逼’无奈的。

    其次,平手中务大人是远近公认的智将,传说级别的强者,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章制度,自然也是蕴含了长远和深奥的道理。饭尾贞遥、御牧益景这两个无名之辈,想来也没什么本事,理解不了平手中务大人的原意也很正常。

    再者,这个说法非常符合“将军大人其实很圣明只是‘奸’臣误了事”的逻辑。

    你瞧瞧,足利义昭殿下垂拱而治,平手汎秀大人运筹帷幄,四方才得以安定,孰料饭尾贞遥、御牧益景这两个既坏又傻的歪嘴和尚念坏了经,和泉的高僧大德们,无奈之下,举起刀枪,采用“兵谏”,险些要酿成大祸。幸得伊势贞兴这个“青天大钦差”慧眼识破,挽回了朗朗乾坤好世道。

    这剧情,写成剧本都能直接上演了!

    一片议论之中,许多人都忽略了,那个理论上应该与伊势贞兴并列为特使的一‘色’藤长究竟去哪了……

第六十四章 节外生枝(下)

    淡路国,州本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暂时没有战事,但为了应对邻近的和泉动‘乱’,平手家下达了备战的指示。三百名亲兵,一千五百旗本兵,再加上稀稀拉拉集结起来的数千与力众和外样众,总计有五千人以上。而这些将士们,又引来了许多的小商贾在城下设立临时店铺,一时间这狭小的城砦竟变得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在这喧闹之中,平手汎秀却并未像以前那样身披甲胄出现在军帐当中,而是穿着宽松的吴服,箕坐在本丸的庭院里面。

    右手捏着一枚黑子,盯着身前的棋盘观望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令人满意的落子。踟蹰良久,最终化为一声意犹未尽的轻叹。

    原本自以为可以一举吃掉对方棋子,取得近二十目优势的妙手,然则对方的应对方法出人意料,把另一片战局牵扯了进来。大局相互牵扯之下,盘面优势就只剩下几目了。

    中盘有好几目的优势,再算上还棋头,优势仍是不小的。只是缺了将敌人杀得丢盔弃甲的成就感,与先前的预期有些差距。

    平手汎秀的棋艺稀疏平常,远不如在座的沼田佑光、本多正信、河田长亲、岩成友通等人。以前偶尔与这些家臣对弈的时候,大抵是每次都能赢,但赢的目数总是很少,其中缘由,那是不问也知了。

    虽然能赢,却总是无法畅快淋漓地获胜,实在令人遗憾。

    当前和泉国的这件事情,恰好也正是如此。

    平手汎秀表面上让出了这一国的知行权,但暗地中却坐视乃至推动了动‘乱’的发生,再将凶名赫赫的纪伊杂贺党引进来。

    至于幕府一方的反应也大多在预料之中。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伊势贞兴的举措很正确,没有去计较细微末节,也不急着追究责任,而是抓住了核心问题,先孤身赴敌营稳住局势,解决治标,再造势请平手汎秀收拾局面,解决治本。

    明眼人能看出来,自从三好家衰败以后,平手汎秀是唯一一个在和泉建立过稳定统治根基的人,如今人虽然走了,影响力却尚在,这片土地的稳定和‘混’‘乱’,与他绝对脱不开关系。

    平手汎秀当然也是对此感到高兴,准备顺水推舟,选一个合适的时间,配合伊势贞兴的动作,把和泉的实权再接收过来的。

    只是彼此联络之时,无意间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幕府的另一个家臣一‘色’藤长,本来也请缨声称要解决问题,却突然称病不知道去到哪里了。

    本着谨小慎微防微杜渐的态度,平手汎秀命令中村一氏、石川五右卫‘门’等人去调查了一番,结果惊讶地发现,一‘色’藤长居然偷偷去了近江国栗太郡的永原城,拜访了佐久间信盛!

    原本平手汎秀也曾想过,幕府可能会出动直属兵力来讨伐,或者是寻求大和松永、河内三好、畠山、丹‘波’‘波’多野、赤井、摄津池田等等近畿豪族的帮助。对这些后续,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突然跳出一‘色’藤长这么个人,勾搭上了另一个织田家重臣。

    佐久间信盛这个名字,令平手汎秀如临大敌。所以才拖延了一切行动,躺在本丸的庭院里,故作悠闲地下棋。

    ……

    思酌良久,也拿不定在哪落子,平手汎秀索‘性’不再去想,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笥里,身子也自然而然后仰靠在亭柱上,显出一副慵懒惫怠的休战姿态。

    封棋打挂中断比赛,待日后有时间再继续,这本是棋界常有的事。然则在座各位并非专业弈手,一旦离开棋枰,多半就不会再继续了,对于热衷此道的爱好者来说未免可惜。

    不过主君都兴味阑珊了,家臣们难道还能用有什么意见不成?只能顺着眼‘色’行事了。

    平手汎秀闭着双目,安静了片刻,忽而又睁眼,喃喃自语道:“佐久间其人,若是作为敌人对阵,殊不足论;但作为友军,却令人畏惧。”

    此言一出,正在收拾残局的沼田佑光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棋子哗啦啦一声掉在地上,飞溅起来洒成一片。

    再一抬头,只见河田长亲、本多正信神‘色’如常,新晋家臣岩成友通亦未有异‘色’,还‘露’出“理当如此”的表情,‘侍’立一旁的服部秀安则是四下远眺,恍如未闻。

    于是沼田佑光就蓦然发现,这些人里面,似乎仅有他自己,不是核心圈子的。上面那句不能传于外人的话,听到耳朵里,既让人惶恐,又有一种‘蒙’受信任的感佩之心。

    平手汎秀的感叹,在座各位只能理解一半。佐久间信盛这家伙,虽然擅长军阵也通晓外‘交’政务各方面的才能,但都算不上顶尖水平,在人们心中是远不如稀世智将平手汎秀的,所以说“若是作为敌人对阵,殊不足论”,没问题。不过后面一句“但作为友军,却令人畏惧”是从哪来的呢?佐久间信盛确实是喜欢内斗的风评,但不至于到了令人畏惧的程度吧?

    总而言之,除非还有另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否则这句感叹是不会有人能懂的。

    接着河田长亲用十分正经的语气补充道:“若非友军的衬托,又如何能让近畿人知道主公您的仁厚呢?”

    河田长亲并非阿谀奉承之辈,他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全都是没根据的吹嘘。

    佐久间信盛喜欢把治下豪族‘逼’得家破人亡自不用提,柴田胜家麾下的与力和外样一向是阵亡率最高的,泷川一益重视人才但会瞧不起乃至折辱无能的人,森可成严肃奉法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丹羽长秀相对好一点,但也赶不上平手汎秀。平手汎秀是充分鼓励国人众们的“差异化发展”的,有事业心的可以自荐来当文官武将,没甚志向的也能专心做米虫,这一点深受广大群众的欢迎和爱戴。

    对此本多正信‘阴’阳怪气地回应说:“这个或许也是佐久间大人的最大优势。无论他掌控的地盘多大,织田大殿始终都不需要担心呢。也许织田大殿心里,本来就更愿意看到佐久间大人坐镇和泉一国。”

    这句“难听的实话”令平手汎秀眉关一皱。但既然是实话,就不能因为难听而排斥。

    沼田佑光也想说点什么,只是一时想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发言,于是憋屈地继续收拾棋盘。勾心斗角的事情,确实非他所长。

    又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岩成友通开口了:“鄙人虽然不甚了解这位佐久间大人的行事习惯,但料想起来,他作为一个缺乏人脉根基的局外人,若是想要‘插’手和泉之事,唯有‘正兵讨伐’这一个途径而已。倘若佐久间大人真的如殿下您所预料的那样果决的话,恐怕已经派了‘精’兵,轻装悄然在途中了。”

    沼田佑光闻言下意识反驳到:“然而幕府的政所执事伊势贞兴大人已经亲自赴往,展开调停了,佐久间有何出兵的理由呢?”

    岩成友通嘴角一撇,仿佛有些瞧不起对方的智力,但还是声调不变地解释说:“伊势阵型前往和泉调停,一‘色’藤长却去近江寻求佐久间的协助,可见两人政见有别。现在只需要偷袭过去,将寺社众的军队杀散,而后再声称伊势贞兴只是来故意示弱麻痹敌人,事情的解释权便归于一‘色’藤长与佐久间信盛之手。”

    话音落地,未及沼田佑光反应过来,本多正信又道:“倘若伊势贞兴大人不幸阵亡于‘乱’军之中了,那一‘色’藤长大概就更高兴了。佐久间军队一旦进入和泉,本家恐怕就再难‘插’手进去了。何况……织田大殿未尝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甚至一‘色’藤长勾连佐久间信盛之事,本就是织田大殿所指点,也未可知。”

    听着这骇人的大胆猜测,平手汎秀面‘色’丝毫不变,仿佛都在预料之中,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问道:“尔等有何良策?”

    本多正信犹豫了一会儿没立即答上,旁边河田长亲立即开口:“鄙人以为可以设立缓急二策。缓策是坐视佐久间进入和泉,静待他出错引起各方愤怒;急策则是抢在佐久间之前,以拥护幕府之名进军和泉,讨伐不法寺社。”

    河田长亲这番话,显示他对于诡计的厌恶,所谓“缓急两策”都是希望用阳谋来解决问题。

    本多正信脸上立即有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但什么话都没说。

    倒是岩成友通做出不通人情世故的姿态,径直反驳道:“河田大人所言恐怕不妥,缓策未免太缓,急策未免太急。”

    此话一出,河田长亲再怎么沉稳也不免脸上挂不住,眼中带上恼意。而岩成友通依然是保持莽撞的人设,只当做没看见。

    本多正信这才又出来开口说:“出兵讨伐乃是正道,但却会失去人心。不过推己及人的话,佐久间大人本来就在和泉毫无根基,现在又这么径直率兵杀过来,他真的能在和泉站稳脚跟吗?”

    岩成友通粗着嗓子回应道:“我看佐久间此人并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他并不能实际控制和泉,此番前来,恐怕有一大半原因,是要给平手家找些麻烦罢了。”

    一直处于挂机状态的沼田佑光仿佛是突然醒过来一样,福至心灵地‘插’了一句:“倘若说佐久间大人热衷于给平手家找麻烦……那么织田家之内,难道就没有希望给佐久间大人找麻烦的人了吗?”

    话音落地,平手汎秀突然支起身子,眼前一亮。

第六十五章 乐极生悲的伊势贞兴

    “就算我等是出于无奈才起兵自卫,但终究与幕府产生对抗,实在惭愧不已,万死不足谢罪,其中原委,只能拜托伊势殿您在公方大人面前分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大师不必如此。鄙人身为足利家谱代家臣,又忝列为幕府的政所执事,这正是分内之事。四海之内一切的冲突喧哗,我们都会调查清楚再下结论,绝不至于只看表面情况就加以裁断的。”

    “伊势殿,真不愧是通情达理的仁者啊!说起来,如果只是我一人惠誉安危的话,就算一死,也不敢与征夷大将军的家臣刀兵相见的。只是饭尾和御木那两位‘逼’迫太甚,事关鄙社数百年清誉,乃至和泉一国十万百姓的信仰,实在是不得已啊……”

    “嗯嗯,大宫司所言甚是。以前平手中务大人担任和泉代官的时候,诸位都是忠心耿耿,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违犯之事。现在一换了代官,就生出变动,这责任到底再睡,明眼人都知道嘛。”

    “多谢您能体谅!日后和泉这块地盘,有您和平手大人看着,想必众人都能安居乐业,一起报效公方大人的信任,再不会产生这种令人遗憾的事情了吧!”

    “哈哈,这个是靠大家一起努力的嘛,也不是我和平手两个人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的嘛……”

    “来来,请让我帮你斟满酒,再敬您一杯。”

    “哎呀,太客气了,来来来……”

    ……

    伊势贞兴端坐在主位之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心情好到了极点。

    明明昨天还是敌方,明明是别人家的军营,但偏偏就在办酒宴。而且作为外人的伊势贞兴,还被众人邀请到了主位上面落座,成为筵席的唯一焦点。

    单刀赴会,孤身劝降,这个感觉还真不错啊。

    身旁是福德寺的了净禅师与大鸟神社的田代大宫司,也就是和泉神佛界的两位头面人物。以他们为首,一大堆起兵反抗幕府的寺社众,还有隐藏在背后支持他们的国人众和商人,现在却都卑躬屈膝地簇拥在伊势贞兴身旁。

    这一次‘毛’遂自荐,跑过来解决问题,取得了明显的收获。

    以前和泉各界人士,敌视幕府派过去的两个代官,怀念平手汎秀的领导。

    而现在,则变成了“有您和平手大人看着,想必众人都能安居乐业”,说明这次顺利解决和泉事件,取得了极高的个人声誉,埋下了充分的人脉。

    和泉人打仗不行,但普遍富裕而且舍得‘花’钱,所以这份人脉,是值得‘花’心思好好经营的。

    当然,如此轻易地就与“反贼”达成和睦,肯定是会让幕府所剩无几的威望进一步受损了。但这只是暂时的嘛,长远来看,堂堂政所执事伊势贞兴,需要加强个人实力,日后才能摆脱政敌的掣肘,更好地为幕府服务。所以这个行为,绝不是损公济‘私’。

    至于日后他的个人实力培养起来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效忠足利家,这个问题嘛……

    和泉的寺社众们,也对此很满意。

    毕竟穷山恶水才出“刁民”呢,沿海发达地区的有产阶级们,是很会享受生活,很爱惜生命的。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并不像乡下同行们那样好勇斗狠。这两人放贷收租,给佃户家的小媳‘妇’大闺‘女’开光是把好手,但真上了大战场,能吓‘尿’‘裤’子。

    刀子只要不割到身上,他们绝不会跟正规军对阵。就算割到身上,只要力度轻些,频率缓些,也宁愿破财免灾。

    无奈幕府派出来的愣头青代官实在太过分了,居然一下子要没收那么多产业。

    寺社们多年累积的财物,全都是通过放贷、吃绝户、收保护费,还有信徒们“被自愿”捐献等等合法渠道获得的,居然被诬为非法所得,这怎么能忍受呢?

    左右总是要破财的,索‘性’不顾‘肉’疼,请了佣兵来对抗幕府。

    杂贺的佣兵贵是贵,但一分钱一分货呀!何况这笔钱所有寺社是要分摊的,到时候从中还可以再做文章。

    另外平手汎秀派人暗地里送过来的一笔慰问金,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呢。

    否则还真难满足杂贺佣兵的胃口。

    ……

    从纪伊来的土桥守重,默默地在角度大口喝酒,对伊势贞兴等人的表演不屑一顾。

    在杂贺众的心里,真正的汉子就该战场上见分晓,这种政治场合既不懂也不屑于懂。

    不过场面话多少还是要说说的,收钱办事嘛,佣兵就得有职业素养,没必要给雇主拆台。至于钱从哪来,敌人是谁,那都不重要。

    伊势贞兴倒也眼尖,瞧见角落里有一位纪伊的大人物,主动走上前打招呼到:“这位想必就是天下闻名的豪杰,土桥若太夫了?”

    “正是鄙人。”土桥守重躬身回应道:“姑且还算个豪杰,说不上天下闻名,见到您堂堂幕府政所执事,真是有幸。”

    土桥守重尽量装出懂礼节的样子,还模仿了京都腔调说话,不过配上他的衣饰和容貌,怎么着都是一股沐猴而冠的气场。了净禅师、田代大宫司等人心下纷纷觉得嫌弃。

    唯有伊势贞兴表现得十分亲切,再上前半步,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对方魁梧的身段,感慨道:“许多乡野村夫都知道杂贺的铃木氏,但鄙人十分清楚,铃木氏只是人多势众而已,论及武勇,他们可及不上阁下的土桥家。”

    伊势贞兴这番话明显是为了恭维。杂贺党里铃木和土桥两家的名声是相差无几的,铃木家行事更圆滑外围党羽更多,土桥家风格更强硬只收铁杆小弟,两边的战斗力很难区分上下。

    本来是套近乎的话,孰料土桥守重听了“铃木氏”三个字,便脸‘色’一变,嘴角泛起冷笑,讥讽道:“比不了他们铃木家,去年做了平手中务那一单子生意,吃得脑满肠‘肥’,现在恐怕瞧不上我们土桥了。”

    这话一出,让人完全没法接。

    当时平手汎秀进攻四国,‘花’四千六百贯雇佣三千杂合众,其中大部分来自铃木党,但土桥党也出了一些人力。后来平手汎秀对这笔生意‘挺’满意,于是凑整给了五千贯,相当于是赏赐了四百贯的小费。依土桥党的想法,小费也应该按人头均分,但当时话事人铃木重秀觉得铃木党伤亡更多,贡献更大,只象征‘性’分出少许,基本等于独吞四百贯。

    一山不容二虎,铃木和土桥本来矛盾不少,这么一来更是差点反目成仇了。后来和泉寺社众过来求助,铃木重秀手里宽裕,便不愿‘插’手这种跟幕府扯上关系的麻烦事。而土桥守重偏偏要跟他作对,带了土桥党的军队,接受了雇佣。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伊势贞兴哪里拎得清?他只能呵呵一笑,强行转移话题,心里则暗骂不已。

    “话说,今天天气不错啊……”

    “本来昨天还是下雨的,今天却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伊势大人来得正好呀!”

    伊势贞兴又讶然无语了,普普通通的谈天气,怎么在土桥守重口里说出来就有一股讥讽的味道呢?这人会不会聊天啊?怎么老能把天聊死?

    正当两人大眼对小眼,尴尬无语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仔细一听也不像打雷,何况天气不是晴着吗?

    然后就看到一个全副武装,身上印着土桥家纹的士兵急匆匆地跑进军帐,粗鲁地推开‘门’口‘侍’卫,对着土桥守重半跪,高声喊道:“大哥!刚才是枪声!我们被伪装成商队的敌人袭击了!还不清楚对方身份,但敌人‘挺’能打的,人数至少一千,铁炮约有三百!”

    “什么?”

    土桥守重怒喝一声,当即便像弹簧一样跃起,道了声“少陪!”便大跨步迈出去。

    剩下的几位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赶紧各自穿戴装备,呼喊部下,‘乱’成一锅粥。

    然后伊势贞兴的亲兵才到场,只说有敌袭,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又过了片刻,寺社众的僧兵也纷纷衣冠不整跑过来通报,带过来的消息就五‘花’八‘门’了,有的说被三千人袭击,有的说敌人有五千,还有八千一万乃至两万的。有人声称看到三好家的家纹,有人说是本地刁民作‘乱’,又有说是幕府军队来铲草除根了,伊势贞兴只是来行缓兵之计的……总而言之连事情都搞不清楚,更别提组织抵抗了。

    ‘乱’了半天,还是伊势贞兴脑子清楚,他眼看自己受到怀疑,也不忙着分辨是否,而是趁着大部分人没反应过来,果断带着亲兵,朝着枪声的反方向跑路了。

    有了榜样之后,了净禅师、田代大宫司也“见贤思齐”,立刻纠集亲信加入跑路大军,把偷袭的敌人‘交’给雇佣军和杂兵们对付。

    大家可都听见,刚才那群莫名前来袭击的敌人,被凶名赫赫的杂贺土桥家称作是“‘挺’能打的”,显然来者不善呐!反正和泉兵就是弱嘛,跑就跑呗。

    伊势贞兴倒是对此‘挺’懊丧的,他‘花’了大心思练了一点点‘私’兵,完全比不过杂贺土桥家,仅仅比和泉寺社众的酒囊饭袋强了稍许,太打击人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哇,最要紧的是赶紧‘弄’明白事情原委,大家商量得好好的,怎么半路就杀出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来了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第一次,有了独自处理重大突发事件的资历,还得到了足以一生受益的人脉,两份喜悦相互重叠。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就在伊势贞兴沉浸于白学问题不可自拔之时,一伙人跑了半天,耳边铁炮声和喊杀声渐渐远去,心下稍微松懈,正准备分辨一下局势,忽而又见面前杀过来一支小部队,吓得人胆子都破了。

    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都已经快要趴在地上跪倒投降,却见到来者打的是平手家的旗号,膝盖这才又直了一点。

    “贫僧……乃平手中务……故友,不知阁下……”老和尚了净禅师还想保持风仪,但早已跑得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

    而田代大宫司就直截了当多了,挥着双手大喊道:“我乃平手中务大人安置在和泉的走狗!还请看在共事一主份上稍加援手!”

    伊势贞兴转过头去双手捂着脸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人,可是也来不及了。

    带队的平手家臣是个年轻英武的汉子,身后领着百余骑兵,还有几辆马车。这年轻人听了田代大宫司的话,不由一愣,但马上调整好了神‘色’,翻身下马,朗声道:“在下乃是平手家臣山内一丰,来者可是伊势贞兴大人?还有了净禅师与田代大宫司?”

    伊势贞兴听闻此言,心下稍安,却也不得不站出来,施礼答道:“鄙人正是伊势贞兴,前来调解和泉寺社与代官间的争执,孰料途中遭遇不明人士突袭,不得已逃遁至此。当前情况紧急,还请山内殿加以回护。”

    对面山内一丰慌忙下拜,恭敬答道:“失礼了!伊势大人还请稍安勿躁,在下正是受了鄙上平手中务之令,前来提醒各位可能有人袭击的,看来是我来迟了……还请各位大人恕罪。”

    “岂敢岂敢,多谢平手……”

    伊势贞兴慢慢收拾好了心情。但他话还没说完,身旁田代大宫司抢着站出来,仓皇发问:

    “请问那个山……山……”

    “鄙人山内一丰。”

    山内一丰脸上浮现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对对对对!请问山内殿,我等应该前往何处才能保证安全?”田代大宫司言辞恳切,显然对自己的生命非常珍爱。

    “这个嘛……”山内一丰稍微有些犹豫,“鄙上曾说,万一事态有变,和泉国内唯有界町可以保证安全……”

    “没错没错!”田代大宫司立即变成喜形于‘色’,“我看您那里有多余的马匹车辆,我们正好可以快速前往界町!”

    这时候,远处的铁炮和喊杀声,似乎又更响亮了些,田代大宫司脸又是一白,三步并作两步,也不待别人同意,就窜上了一匹空的马匹。

    “啊哈哈哈……”山内一丰尴尬地笑了两声,顺水推舟宣布:“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各位请我们一道出发吧!”

    伊势贞兴也随着骑上马,脸上神‘色’连续变化,最终幽幽一叹。

    乐极生悲,却又绝处逢生,这一天的经历,真是很丰富啊……

第六十六章 各怀心思的佐久间与一色

    “治兵卫!去通知铁炮队把频率降下来,几人一组交替射击,不要让枪管过热,我还需要他们继续射击半个时辰!”

    “善八郎!带你的长枪队顶去,让前面的伤员下来休息,注意要维持阵型,抵住正面的阵线,但不用急于突击,好好利用铁炮的掩护!”

    “弥助!拨给你一百名披甲武士,从南侧的小山丘后面绕到后面去,敌方的右翼已经崩溃了,不可能造成阻扰,所以你要用的速度猛攻!”

    “平次!给你七十……不,八十名足轻,向西北方向增援,保持警戒,如果对方企图翻盘一搏的话,那是唯一的强袭路线了!”

    佐久间信盛昂首站立在树木茂密的小丘之,左手持着单筒的望远镜观察战局,同时右手则挥舞着军配,指挥若定,命令家臣们带着预备队各自出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作为以稳健著称的“退之佐久间”,他对于自己在优势战场下的指挥有着充分的信心。宁可不要大胜也要坚决避免大败,就是佐久间的合战之道。

    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懂“正合奇胜”的道理,正相反,在情报准确、风险系数较小的场合下,佐久间信盛比柴田、森可成更喜欢用诡道。他只是厌恶那种赌命式的无脑猪突。虽然在扶桑战史,赌命式猪突逆转战局的例子也并不缺。

    今天来到这里的是佐久间家精选出来的一千三百名旗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携带了铁炮四百支,战马二百匹,驮马六百匹,化装成大型商队,打着织田家御用商人的旗号,连夜越过国境,在午后守军精力最匮乏的时刻,发起了突击。

    结果和泉寺社众的杂兵是毫不经打,一触即溃,还没接战就跑了大半幕府政所执事伊势贞兴的亲兵们也没好到哪去,只丢下十来具尸体,便士气涣散。唯有杂贺雇佣兵表现得相当坚挺,迅速展开抵抗,同佐久间军的先锋精锐打得血肉横飞,旗鼓相当。

    纪伊国杂合众,确实名不虚传!尤其是雇主已经率先逃跑,佣兵还在奋力作战,这一点显然不是因为他们职业道德太高,而是杀红了眼就停不下来。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寺社众彻底溃散,杂合众的右翼就彻底暴露出来。根据情报可知,杂合众兵力有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分兵顶住两面进攻。何况佐久间信盛还十分谨慎地派出援兵加强了唯一的薄弱环节,所以最终的胜利仍然是无甚悬念。

    火光冲天,硝烟弥漫,佐久间信盛手持军配,发号施令,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谋而后定,动如雷霆,轻卒锐兵,势如破竹,这才是大将该做的事情啊!像柴田胜家、森可成那样,明明已经指挥成千万人,却还冲锋在前的行为,实在太没有美感了!

    他兀自陶醉不要紧,倒急坏了身旁的一色藤长。

    两人一方提供名分,另一方提供兵力,合作来弄这个“大新闻”,但立场并不平等。因为这年头名分不如兵力值钱。

    对于佐久间信盛来说,他只需要打赢这一仗,展示出足以震慑和泉豪族的军力,再取得合适的口实,便能借机伸手进来,谋图日后的鲸吞。如果事情不顺,大不了撤回老家。

    而一色藤长却是冒了大风险。光打赢对他来说还不够,他还得在政治舞台压倒伊势贞兴,取得代表幕府发言的资格。这并不比打赢一场合战要简单。

    若是能让伊势贞兴死在战场就好了。倒时候给他安排一个“不惧生死亲自前往敌营实行缓兵之计”的光荣头衔,就可以趁机继承一部分政治遗产了。

    但这话他没法直接了当的说出口。

    所以一色藤长对佐久间信盛说的是:“佐久间大人果然用兵如神,然则贼酋了净和尚与田代神官两人似乎已经闻风而逃。若是首恶未诛,未免显得您的功绩还有遗憾。另外政所执事伊势贞兴大人也失陷在叛军之中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佐久间信盛还是立即听懂了。

    佐久间并不希望伊势贞兴死,他更希望“解救”俘虏到活人,到时候谈判的筹码就更足了,毕竟吃完原告吃被告是职业官僚的本职技能。

    不过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这两个家伙,确实最好立即干掉。已经狠狠得罪过一次的人,就应该彻底拍死,否则就会一直被仇人惦记着。

    佐久间信盛心中早有定计,面却丝毫不显,只是装作心有灵犀的一笑,侧首唤来自己十五岁的儿子:

    “信荣!你把剩下的骑兵都聚拢起来,追击逃逸的寺社叛军余党!务必要除掉福德寺的了净和尚,以及大鸟神社的田代大宫司这两人!不过更重要的,是关注幕府政所执事,伊势贞兴大人的下落!”

    话音一落,便看到一个身披华丽黑甲的武士领兵而出。这人身段瘦长,面容青涩,却并不紧张,而是满脸肃然,站得笔直,仔细一看,正是佐久间信盛的嫡长子,年方十五岁,元服未久的佐久间信荣。虚岁

    点名自己的亲儿子来做这事,一是因为追击敌酋的任务最容易立功露脸,二是因为要交待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佐久间信荣虽然年纪轻轻,但性格类似其父,一向表现出少年早熟之相,被家族给予了厚望。外人也大多觉得这小伙子沉稳可信。

    一色藤长以为大家说好了,要把伊势贞兴弄死在乱军之中,对此当然是点头微笑,表示满意。

    只要伊势贞兴成为不能开口的死人,那么一色藤长作为唯一一个身处前线的幕府代表,就能垄断一切细节的解释权。

    任何生意只要垄断了就好卖,佐久间信盛除了兵力一无所有,很缺乏名分。即使佐久间出了什么岔子,别的什么人摘了桃子,也总是需要跟幕府打交道的。

    但其实佐久间父子已经提前交流过了,伊势贞兴最好还是要活捉,如果他肯出比一色藤长更好的价码,那双方也不是不能化敌为友的。

    双方各怀着心思,脸却都浮现出极为友善的笑容来。

第六十七章 沉稳早熟的佐久间信荣

    佐久间信荣勒马伫立在界町环壕外约五里的位置,举棋不定,犹豫难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奉了其父的指令,率领了总计一百八十七名骑兵,追击散逸的“贼酋”,本以为是信手拈来,俯仰可得的功劳。孰料对方竟然也得到了马队的接应,逃跑的度实在不慢。

    明明是被突袭惨败,却还维持了近百骑兵的队伍,士气和组队并未混乱,有条不紊地撤离,这绝非是一般意义上残兵游勇的表现。

    快马加鞭,追出了三四十里之遥,仍然没能撵上,佐久间信荣眼睁睁地看着目标进入了界町。而且,派出去监视的斥候还声称看到了平手家的家纹。

    无论是“界町”还是“平手”,都是织田政权内部,相当敏感的存在,所以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若是在野外,遇上什么不长眼的人,杀了也就杀了,只推说“刀枪无眼”即可,无凭无据地谁也找不到什么口实。

    但要是冲到众目睽睽的界町里面,从平手汎秀的羽翼下,杀死或夺走几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巨大的政治灾难了。

    然则,这么无功而返地折回去,那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毕竟和泉这个“变乱事件”还没有得到盖棺定论的官方定性。伊势贞兴是幕府政所执事,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是当事人,万一平手汎秀在后面施力,把舆论翻过来,由“对抗幕府的叛乱”变成“抵制不公待遇的兵谏”,那佐久间家就没有赖在和泉不走的理由了。

    当初佐久间家决定出兵,是因为一色藤长带来了足利义昭的口信,承诺能在幕府那里取得大义名分。但口信终究只是口信,不是百分之百靠谱的。

    那么如今的问题就得慎重考虑了……

    佐久间信荣在外的口碑与其父有些相似,被誉为是沉着稳健大将。但另一方面,父子二人也有同样的缺点,在知情人的心里面,佐久间家的风格就是好大喜功,争名夺利,胸襟狭窄,心狠手辣。总是就是既喜欢争功又喜欢甩锅的人。

    虽然这并没有影响信长对他的重用。

    甚至让信长更加重用他也说不定——不就是想要虚名和土地吗?织田家足以满足这个需求。这种没有明确政治理念又不团结同僚的人,就算提拔成席家老,也没有尾大不掉的危险。

    相比之下,柴田胜家以其豪勇重义得到谱代武斗派少年拥护,丹羽长秀经常提携下级奉行深受寒门文官派爱戴,平手汎秀由于擅长做蛋糕、乐于分蛋糕也被认为是极佳的上司和同僚。

    总而言之,信长作为最高领导,几乎从来没有批评过佐久间父子排挤同僚的行为。

    佐久间信盛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性格缺陷。要让父亲理性中立客观的看待自己的儿子,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佐久间信荣更不会自己觉得自己有问题了。比“让父亲理性中立客观的看待自己的儿子”更难的,就是让一个人理性中立客观的看待自己了。

    所以这个虚岁十五的少年,站在界町的壕沟外,只顾着暗地咒骂“敌酋”胆小如鼠,平手家多管闲事,却丝毫没有放弃任务,转身离去的打算。

    就此放任平手家把几个关键人物弄走的话,不仅对佐久间家很不利,对他个人的威望更不利!佐久间家可不只一个儿子,刚元服的老二也在慢慢展露头角,受到的好评也不比自己当年少……

    思虑片刻之后,佐久间信荣咬了咬牙,一甩马鞭,指着界町的方向下令到:“我们去与界町奉行木下秀吉交涉!要求他协助捉拿人犯!”

    后面一句话他憋在心里没说出来——不管事情成不成,总要做出尽力而为,不卑不亢的姿态,至少回到老爹那里,可以顺利交差才是!

    ……

    “什么?要进界町追击犯人?和泉变乱的罪魁祸?信荣大人如此风尘仆仆大张旗鼓地驾临,您的决心,鄙人的确感受到了。但这个要求,未必有些……强人所难呀!”

    木下秀吉紧紧皱起了眉头。

    一听到手下的通报,他就立即放下了所有的案牍工作,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迎接这位小少爷。因为对方是巨头的儿子,必须给予一定重视。

    但他显然不会轻易答应无理的请求。因为对方是巨头的儿子而非巨头本人,也不用给予过高的重视。

    作为被钦点的“界町奉行”,他有着极高的岗位自豪和职业道德,总是会充分贯彻主君的指示。

    信长希望他保障界町的商业秩序,不受近畿任何其他势力的影响——包括织田家的附庸和家臣。

    木下秀吉也竭尽全力地做到了一点。无论是商屋打过来的糖衣炮弹,还是同僚企图走人情,所有想走后门搞小动作的人,都坚决拒之门外了。界町的秩序,也渐渐由“商人联合自治”向“官办商业都市”转换。

    唯一的孤例是平手汎秀办的“印花税”和“竞拍会”,确实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他在请示了信长之后予以了配合。

    听说佐久间信盛的儿子前来拜访,他还以为也是要来搞点走私漏税的外快,已经做好了拒绝的准备。

    没想到对方提的要求竟然是进入界町去追查“逃犯”。

    这就更不能同意了。

    商业都市,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即使做不到真的安全,至少也要让商人们心理上觉得安全。你这两百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来,还不得闹得鸡飞狗跳?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佐久间信荣也不是傻子,知道木下秀吉的职责所在,于是劝说到:“方才我们见到有百余人的车马队伍进了界町,这种程度的队伍,根本不用大肆的搜查,只需要适当地暗访就能查清动向了,绝不至于干扰界町的安宁。”

    眼看木下秀吉脸上仍然在犹豫,他又补充说:“而且我的部下在那只队伍里,看到了平手家的家纹,不知是有人冒充呢,还是平手中务大人麾下出了害群之马,此事关乎到我们织田家的声誉,木下大人难道不想弄清楚吗?”

    听到关乎到平手汎秀,木下秀吉就更是头疼了。

    佐久间和平手现在可都是统兵数千,坐镇要地的巨头级家老了,哪个都得罪不起。这两边要是闹出矛盾,参合进去不是找死吗?但现在职责在这,坚决不掺和,倒有可能两边都得罪……

    最终木下秀吉不情不愿叹了一声,回答到:“既然如此,在下也决不能轻忽。我马上安排人去调查刚才的车队。但是,在调查出结果之前,还请您的两百名骑兵,暂时不要出现在界町的街道上,否则……”

    佐久间信荣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织田家的人都知道,木下秀吉这家伙,是完完全全只忠于信长一人的纯臣,对各大家老都是既不攀附也不得罪的态度。

    目前来说,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还是公认的叛军脑,伊势贞兴则是被叛军“劫持”。在官方口径逆转之前,平手汎秀也只能偷偷袒护他们。

    而木下秀吉这家伙,是绝不会冒着被信长怀疑的风险,与平手汎秀“同流合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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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狐假虎威的山内一丰

    木下秀吉眉关紧锁,无暇寒暄,留下结论之后,便匆匆离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甚至没有安排家臣留下陪客,只有个端茶送水的粗使丫鬟伺候。当然他手下也没什么摆得台面的人

    而佐久间信荣显然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个。他坐在“界町奉行”的官署客房里,等得心焦如火,只能不断地喝茶。但一杯杯下去脸的阴沉和急躁却一点都没消散的趋势,倒把斟茶的侍女吓得够呛。

    须臾片刻,满满一壶水就喝了精光。正觉得下身处有些紧张,想要开闸泄洪,却见到门外人影晃动,赶紧又恢复正襟危坐的姿势。

    仔细一看,原来是木下秀吉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俱是衣着华丽一身贵气。

    看来“界町奉行”做事的效率挺高,这么快就找到了相关人士。

    佐久间信荣忍不住要开口,却被木下秀吉挥手拦住。

    紧接着木下秀吉正色朗声道:“容我介绍一下,这位便是织田家的佐久间信荣大人,乃是退之佐久间之子而这两位乃是能登屋的有力人士,方才信荣大人您所追击的车队,就是属于能登屋所有的。”

    做完人物介绍之后,木下秀吉立即起身,向两边分别欠身施礼,做出致歉姿态,尴尬地笑了一笑,说到:“鄙人杂务繁忙,还要要事在身,请恕我不能奉陪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何种情由,只能由诸位商议决定了。若是需要协助的话,只要向仆人说一声,鄙人马就会赶到。”

    话音一落,他也不等回应,就像避开瘟神一样,快步离开。

    “辛苦您了,在下回到永原城之后,一定会向家父提到您的协助。”佐久间信荣起身向木下致意。对木下秀吉的处理方案,他这个小少爷觉得还算满意,毕竟这么快都把直接嫌疑人带过来了嘛。

    对面的老者和青年也同时起身,向界町奉行屈身致意:“多谢木下大人。”

    眼看木下秀吉脚步刚迈出去,佐久间信荣便毫不做作地单刀直入提出问题:“二位既然都是界町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么在下就名人不说暗话了。几个时辰之前,我追击着和泉叛军的几个头目,一路来到界町,现在听界町奉行木下秀吉大人所说,叛军所藏身的车队,正隶属于二位所在的能登屋,这一点,是否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呢?”

    如他话中展现出来的那样,佐久间信荣并没有仔细去想事情的细微始末,只是自认为实力和名分都在优位,便打算用强硬的态度来逼迫对方屈服。

    毕竟只是区区商人而已,就算再怎么有钱,难道有能力跟真刀真枪的武士对抗吗?所谓的“能登屋”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唯一值得警惕的幕后黑手,乃是坐镇淡路岛,威压却无处不在的平手汎秀啊!

    这位十五岁的小少爷,心里便是如此思考的。

    然而,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言辞,彼方的一老一少毫不动摇,既无怯意,亦未恼火。

    那须发皆已白了大半的老者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慢条斯理答道:“老朽名曰池永平久,拥有能登屋的四成半的股份,亦是“会合众三十六人”中的一员,在界町姑且还算是说得话。话说您就是佐久间家的公子吗?以前我曾有缘瞻仰过令尊的威荣,今日又见到了阁下的声势,嘛……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池永平久这话,说得包含深意。首先是自报家门,表明自己的实力能登屋的四成半股份,也就意味着数十万贯的身价,实力足以与一般大名相提并论。然后说什么“虎父无犬子”,却是暗中讽刺佐久间父子行事蛮横霸道。

    佐久间信荣当然不至于听不懂对方的隐含意思,但他全然当作耳边风,仍是径直回应到:“池永老板的大名,我倒也多次耳闻。听说您以前曾与我织田家敌对过,但现在已经改变了立场。所以您应该不会袒护混进商队中躲藏的叛军首领才是吧!”

    佐久间信荣的话同样是暗含讽刺,针锋相对。拿出“织田家”的虎皮出来,强调“以前曾经敌对过”,便是一种警告。

    此言一出,池永平久脸色顿时垮下来。

    作为曾经与织田家敌对过的商人,他确实是有很严重的“历史问题”。如果今天来到是信长本人,他恐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就算是佐久间信盛亲自过来,他也不敢当面说硬话。但现在这个,只不过是佐久间信盛的儿子而已。

    池永平久也是受了老朋友的拜托来解决问题的,此时他既不敢太强硬,亦不愿展现出软弱一面,故而只能默默不语,最终不带感情地哼了一声。

    正在此时,身边那个青年站出来了。

    这个少年看去只是弱冠之年,身形十分瘦弱,衣服略嫌宽松并不合身,面也不乏疲态。但他整个人这么站起来,却显得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激情迸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一样,有着取之不尽的精力。

    只见他徐徐起身,优雅地对着佐久间信荣欠身施礼,缓缓开头到:“鄙人乃是能登屋的池永一丰,是大东家的侄子。您所追击的商队,正是由鄙人所指挥的。一路之,我们都十分小心谨慎,您所谓的叛军首领混进商队之事,恐怕是有什么误会了。”

    误会?

    佐久间信荣心下冷笑。光天化日之下,又没有山林遮掩,很明显那几个人是逃进了所谓的“商队”里,这还能看错?

    况且

    “明明是商队,为什么我的部下,会在您的队伍里,看到平手中务大人的家纹旗号呢?”佐久间信荣立即质问道。

    “大概是您的部下眼花了吧。”自称是“池永一丰”的人抛出一句无赖似的辩解。

    “眼花?呵呵,池永一丰先生,您想要用这么简单的言辞就否认同平手家的关系,恐怕是……等等!”佐久间信荣盯着对面的华服青年,同时念着“池永一丰”这个名字,心下灵光一动,突然想出不对之处:“好个无耻之徒!你明明是平手家的山内一丰,根本不是什么能登屋商人池永一丰!”

    那“池永一丰”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摇头轻笑,显得毫不慌乱,微微昂首道:“佐久间大人!你这番话可就有些令人发笑了,难道鄙人连自己的身份都能搞错吗?”

    “哈哈哈!”佐久间信荣自以为抓住了问题要害,得意大笑,“山内一丰先生,您在织田家内部的确是个不起眼的人,但令尊山内盛丰,在尾张老一辈那里,还是颇有些名气的。如今您就算想假扮成商人,恐怕也来不及了。”山内盛丰是岩仓织田家的家老

    被认为是“山内一丰”的青年武士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有恃无恐地说:“您是怎么想的,那并不重要。您说我是平手家臣,不知道证据何在?”

    “这还用什么证据?”佐久间信荣一声哂笑,“只要随便找几个织田家的人对质,自然水落石出。”

    “是吗?”青年武士轻轻摇头微笑到:“可是,平手中务大人,一定能证明,鄙人就是个商人,不是什么武士。”

    闻言佐久间信荣表示不屑:“平手中务大人,固然是天下闻名的智将,但也未必能一手遮天。”

    “遮天是未必,但遮住您总是够的。”被认为是“山内一丰”的青年武士挑衅道:“如果当真聚在一起,就算平手中务大人说太阳是方的,我看您也没胆子反驳吧。别说是您了,就算是令尊也……”

    “混账!”

    佐久间信荣恼羞成怒。

    山内一丰这番话,之所以格外难听,就是因为切中了要害。

    表面,佐久间信盛和平手汎秀都是织田家的重臣,地位不分下。可实际,二人在中枢的话语权和声望相差甚远。

    佐久间信盛虽然也战功赫赫,但始终没有太多决定性的高光表现,经常被人议论为“靠多年资历和忠犬般的态度身居高位”。

    而平手汎秀呢?大伙都公认,这家伙天赋异禀,万中无一,就算换个主君,也定能脱颖而出,为天下人所知。

    在织田家内部,佐久间信盛于大政方针基本插不嘴,只能严格按照信长的命令执行。反观平手汎秀,则是少有几个被允许提出异议的人,而且这些异议多半都会被采纳。

    明知道对方在胡说八道,但真要摆明了内斗的话,确实不一定玩得过平手。

    平手汎秀如果死撑着不承认他救走了“和泉寺社叛军”的首领,又能把他如何呢?告到信长面前去也未必讨得到多大好处。

    佐久间信荣面对这个狐假虎威的山内一丰,感觉就是碰到不讲理的泼妇一样恼火。

    转瞬之间,他心思连续转动几下,放弃了正面冲突的打算,而又把主义打到另一人身那便是界町奉行木下秀吉。这家伙作为利益无关的第三方,又是信长的死忠亲信,在这种糊涂官司里能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能不能想办法影响木下秀吉的立场呢?

    就算不能让他偏向佐久间家,至少也要以中立的态度,把平手家“窝藏”叛军头领的事情报告去!

    打定主意之后,佐久间信荣就只想赶紧离开,去展开后面的计划。

    按照成熟的政治家思路,这个时候就应该先说句服软的场面话,再行计较。但佐久间信荣胸中怒火未消,少年脾性冲动起来,也顾不得礼节了。

    况且,先前喝多了茶水,早想开闸泄洪了,却一直憋了这么长时间……

    于是佐久间信荣最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山内一丰嗤笑着不加阻拦。

    但沉默了许久的池永平久却有点急了。

    这位老商人并不知道佐久间信荣已经生了退意,生怕对方是要强行在界町搞搜查,故而立即站起来,拦在了门前。

    他刚刚才在老朋友即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面前拍着胸脯表示能护住他们安全,决不能接受这么快的打脸。

    “佐久间大人,还请稍安勿躁……”作为一个老资格豪商,池永平久自觉地这个话已经比较客气了。

    但佐久间信荣心理和生理两方面都已经难以再忍下去,兜裆布都快要湿了,自然听不下任何话了。心中急躁至极,随手便把挡在门口的老头推开,鱼贯而出。

    却没看到,那池永平久被这一推,脚下打滑,向后栽倒,老迈的身躯重重摔在地板,顷刻便晕倒过去不省人事。

    “哇!池永老板!”山内一丰连忙窜前,作出惶恐紧张的姿态但眼角却显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惊喜之色。

第六十九章 大煞风景的林秀贞

    元龟二年,四月初七,美浓岐阜城,艳阳高照,草长莺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在和泉争得剑拔弩张,不可开交的时候,织田家的大本营里面,却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

    信长在上洛成功之后,并未急切地跑到京都去坐镇,只派了家臣镇守近畿。而他本人却依然呆在岐阜城,只是在中央有变的时候,才会带着数万大军去游荡一圈,显示肌肉。

    而在不出兵的日子里,织田家的工作重心,自然是放在了内政和外交上面。

    最近一年的时间里,信长向关东地区派遣了十几次使者。其中七次是去甲斐武田,四次是去越后上杉,两次是去相模北条。送上不菲的礼物,又在信件里写满了阿谀之词,竭尽全力想要保证东边的和平。

    做这一切,肯定不是因为他老人家喜欢交朋友,而是故意示弱,为消化畿内沃土争取时间。

    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等人,当然也不至于被这等手段就蒙蔽住。但信长打着“拖得一时算一时”的打算,坚持不懈地做足姿态。

    工作方向的转变,也使得家臣的权位和重要性出现相应变化。

    比如三代老臣林秀贞,他曾经在上代家主信秀时期被列为笔头家老,擅长人事管理、活动筹备等务虚工作。但他于军政实务上无甚成就,所以在攻略美浓以及上洛之时没混到什么功绩,逐渐边缘化,空有一个家老重臣的架子,实际只相当于庶务总管。

    直到这一两年,信长的注意力转移到关东方向,他才又获得重用,作为织田家的代表四处奔走。

    这种纯粹为了联络感情,加深友谊,实际上啥正事都聊不起来的外交活动,最适合林秀贞的才能发挥了。

    他能与武田、上杉的家臣,就一座小城的归属问题,洋洋洒洒谈上四五个时辰,最后宾主尽欢,好像什么矛盾都解决了,但仔细想想其实没有涉及任何实质性问题。这个本事,织田家大概也是仅此一份了。

    经过长期努力,收礼物收到手软的武田信玄终于也礼尚往来了一把,派人带上甲斐国的特产做回访。就在四月初七这天到了岐阜城,受到信长的隆重接见。

    由于林秀贞已经连续“出差”了很长时间,这次就没安排他出席,理论上是可以回家休息了。

    但是,他却偏偏顶着烈日,来到御馆的门口,眉关紧锁,神情肃然,瞻前顾后,踌躇不决,似乎是想要进城通报什么消息,却又有些犹豫。

    这幅姿态自然引起了卫兵们的注意,立即有人上报。

    片刻之后,信长的侧近菅屋长赖从御馆里匆匆走出,来到了林秀贞面前。

    “敢问佐渡守(林秀贞的受领名)大人,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面对这个权虽不重位却甚高的宿老,菅屋长赖的称谓显得很客气,但话语中却充满着质问的意味。言下之意就是“没有重要事务的话,就别来打扰信长公”。

    这倒不是因为他与面前的人有什么矛盾,也不是对其轻视,而是因为年轻气盛又深受信长宠信的菅屋长赖,做事的方法一向就是这么任性。

    另一方面讲,也正因为这种不讲情面的性格,才能一直受到信长的重视,荣宠不衰。

    林秀贞当然也不会因此恼怒。他早前就已经算好了时间,知道今天正是铁面无私的菅屋长赖在执勤,才动身过来的。

    此时面对质问,林秀贞微微叹息了一下,苦着脸低声答道:“菅屋殿啊……不瞒您说,老夫的确是刚刚得到一条紧急的消息,打算上报给主公过目。但一路走到御馆前面,才想起主公此时正在接见武田家的使者,就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了……”

    菅屋长赖听闻此言,大为不满。心想你林秀贞侍奉织田家几十年了,难道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什么程度的消息必须及时汇报,什么程度的消息可以延后,你这老家伙难道判断不出来吗?

    一念至此,菅屋长赖神情便不太好看,冷着脸追问到:“不知道您究竟是获得了什么消息呢?”

    “这个嘛……”林秀贞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其实是界町方面的事情……嘛……倒也没生出太大的乱子,只是佐久间家的儿子,同‘能登屋’的豪商发生了一些口角争执……乃至激化成了打斗……”

    “界町?!”菅屋长赖立刻大惊失色,他知道这是信长的心头肉,“具体的情形如何?是否有人员伤亡?”

    “唉……”林秀贞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据信件所说,佐久间信荣失手推倒了能登屋的老板池永平久,导致后者摔倒昏厥过去……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离寄出少说有十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是清醒过来了,还是……”

    话音一落,菅屋长赖不容细想,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正色开口道:“佐渡守大人!我这就给您带路,此事必须第一时间向主公报告!”

    “那就麻烦您了,现在看来也只有……”

    林秀贞还想寒暄两句,但菅屋长赖已经失去耐心,没等话说话便做出“请进”的手势。

    ……

    顺着台阶上去,再进过庭院和过道,林秀贞停在了一间茶室的门口。透过半掩的门扉,可以看见松井友闲正在主持茶会,织田信长坐在一侧,而另一边则是武田家派过来的使者,秋山信友。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耳边却传来信长的嗓音:

    “是林佐渡和菅屋九右卫门否?来此何事?”

    原来信长耳聪目明,早已听到外面的情况。

    菅屋长赖立即推门进屋,跪倒在地,回应道:“正是臣下!因为林佐渡守大人刚刚收到近畿来的紧急消息,所以送过来给您过目。”

    接着他悄悄侧目向秋山信友望了一眼,暗示信长不应该在外人面前处理这件事。

    然而,方才还耳聪目明的信长,此时仿佛完全没看到这个暗示,只是握着茶碗皱了皱眉,便命令道:

    “让林佐渡进来,就在这里讲!”

    竟然完全没有躲着外人的意思。

    “呃……”菅屋长赖觉得不妥,却也不敢阻拦。

    而林秀贞得到命令,立即窜了进来,伏身拜了一拜,高声说:“禀告主公!老夫收到的,是来自界町的消息。”

    “界町”这两个字,显然极有分量,一下子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松井友闲手中的茶勺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林秀贞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以视线请示。

    信长却满不在乎似的,神色不变地斥道:“接着说!”

    “是!是!”既然有了明确的命令了,林秀贞便不再保留,一口气说到:“本家的佐久间信荣,因公事前往界町,与能登屋的豪商池永平久产生口角,失手将后者推倒,导致其陷入昏迷,目前尚且不知后续如何。”

    此话一出,信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而菅屋长赖和林秀贞,则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松井友闲迟疑片刻之后,继续专注于手里的茶具,但神色也显然沉重了许多。

    唯有事不关己的秋山信友,呵呵笑了两声,开口道:“界町的奸商的确是十分可恶,依在下看,就应该施加一点教训才是。”

    他这话,明面上像是帮腔,其实却是讽刺织田家能力不足,无法压制住商人群体。

    于是信长脸上更阴沉了三分。

    秋山信友察言观色,也觉得该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讥讽,而是很识时务地支起身子说到:“既然织田家有内务需要讨论,不如茶会到此为止吧!请容许在下前往客房休息。”

    说完,他便起身,缓缓离去。

    信长也同时站了起来,道了一声“见谅”。

    于是秋山信友就此退场。

    脚步声远去之后,信长立即换了一副慵懒的姿态,没好气地发问:“佐久间信荣这小子,因何事与人争执?”

    林秀贞连忙答道:“据说是与和泉寺社众的‘叛乱’有些关系。佐久间家收到幕府的请援,派兵讨伐取胜,而后展开追击,而能登屋却袒护了叛军的首脑,所以双方产生争执……”

    信长仰卧着听了一会儿,接着闭目思索片刻,而后猛然坐起身,口中发出冷笑:“哼哼,居然跟和泉有关?看来这事情,未必是偶然失手啊!”

    少顷,松井友闲也像是明白过来,手头事情突然停顿住,脸上却出现恍然大悟的神色。但这个姿态只一闪而过,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菅屋长赖和林秀贞依然跪伏着等待指示。

    只余下信长一人,静静地展开思绪。

    良久之后,信长突然哈哈一笑,随手抓起一件茶碗掷向林秀贞,怒骂到:“你这家伙可知道,今天乃是与武田家的使臣一道品茶的场合!偏偏在此时通报这种丑闻,真是大煞风景!”

    话音落地,林秀贞自然是瑟瑟发抖,菅屋长赖也完全没有为他辩解的意思。

    然而信长忽然又大笑起来,指着林秀贞说到:“虽然很煞风景,但却是利大于弊之事。你这老匹夫,什么时候有了平手和丹羽的脑子了?”

    林秀贞方才被骂之时,虽然怕得厉害,但是有心理准备的,然则这下被表扬,却彻底慌了神。

    只不过是跟平手汎秀做了py交易,一起坑害佐久间信盛罢了,为什么突然就被夸奖了?明明是当着武田家使者的面,丢了织田家的脸啊?

    这个问题他还没想明白,却又看到信长严肃而愤怒地吼道:“事虽利大于弊,但佐久间父子却实在胆大包天!九右卫门(菅屋长赖)你即刻出发,通知他们父子两人回岐阜城面壁思过!”

第七十章 忠实可信的本多正信

    话分两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濑户内海之中,淡路国州本城的平手汎秀,在得知佐久间信盛率军介入和泉动‘乱’之后,顺水推舟地改变了策略,将返回近畿的日程进一步往后推延。

    在此期间,他当然是继续稳坐钓鱼台,呆在城里静待最佳机会。

    这就跟之前的公开说法,发生了一定的矛盾。

    此时,数千名受命集结起来的士卒,也就只能跟着总大将的步伐,驻扎在州本城的附近,承受日复一日的‘操’练和严苛的营房纪律。

    直属的旗本还算适应,但杂兵们是很难忍受的。好在平手汎秀的战场声望足以压服一切反对意见,优渥的现金津贴也能堵住大部分人的嘴。

    所以军队的士气还算稳定。

    至于家臣们的想法就更不用担心了。中下层的武士无不对算无遗策的平手中务丞大人抱有盲目的信心,高层的部将和奉行都很具备职业素质,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轻易展示出来。

    另外也有人称“庆次组”的那群没心没肺的斗将和倾奇者们,这群人在不过分违反禁令的情况下,对军队的面貌也是有一定正面作用的。

    放眼所及,最不淡定的人,居然是被平手汎秀视为“谋主”的本多正信。

    这可真是十分令人意外了。

    ……

    平手汎秀坐在书房里,随意地看着几封不怎么重要的来信,余光便看到:下首的本多正信表面上正在整理文书,却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双目压根没放在案几上,时不时便会侧着脑袋作沉思状。

    除了参赞议论,指点江山之外,本多正信的本职工作是佑笔,主要负责处理公务案牍,将主君的指示写成文字传递下去,其下还有几名书佐当他的下属。这项职责对他来说实在不难,就算心有旁骛,也能轻车熟路地完成。

    但平手汎秀仅仅坐在一丈之外,眼见自己的“首席智囊”不在状态,终究难忍住皱眉向其发问了:“弥九郎(本多正信的通称)你这家伙跟随我已经多年了,类似的计略也使用过许多次,为什么偏偏今天这么担忧呢?跟三好家相比,这次要对付的人可称不上厉害。”

    话音落地,本多正信先是一惊,连忙下拜了一下,口称“不敢”,随即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说到:“在下以为,这次派人去和泉的事情,虽然也计划周密,但实际去做的时候,可能出现差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实在不免令人忧虑。”

    平手汎秀听闻此言,颇觉不以为然:“世事变化莫测,岂有万无一失的计略呢?只要有七分的成功把握,就该当机立断。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会不明白吗?”

    对此本多正信只能摇头苦笑,又下拜道:“主公所言甚是,不容在下置喙。然则——同样是有七分把握的计略,如果是有河田长亲大人,或者是岩成友通大人亲自坐镇,想必就不会有偏差。倘若是中村一氏大人受命,也能把七分把握升到九分。只是——”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一直伏着身子,姿态甚为恭敬。但言语中的意思,却是在质疑平手汎秀的用人之道。

    不过这也是本多正信所营造的“人物设定”。一个“谋主”若是连直言相谏都做不到,那恐怕就没有多少存在意义了。

    这次去和泉执行“特殊任务”,派的乃是积极‘性’最高的新生代山内一丰,而非任何一个才能已得到验证的旧臣。

    没想到竟然引起本多正信的担忧。

    平手汎秀轻轻一笑,摇头道:“我所布置的任务并不难,只需要及时把当事人送到界町即可,后续无论如何发展,总是有从容应对之道的。派中村甚至河田过去,目的就太明显了,会引起他者的警觉,日后要开脱责任也会更麻烦。何况山内一丰这家伙,时常有些奇妙的做事方法,也许会带来惊喜呢?”

    话说到这里,本多正信虽然仍坚持己见了,却也不能表‘露’出来了。

    这源于对“计略”的理解偏差。

    同样是想要引起佐久间家与界町商人的冲突,本多正信的思路是采取缜密的行动来制造事端,让双方成为不死不休的状态。而平手汎秀的做法是挖掘双方潜在的矛盾可能‘性’,然后尽量将这个可能‘性’放大。

    一个是“无中生有”,一个是“顺水推舟”。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背着斗笠穿着短打劲装的矮小武士,不经通报就出现在‘门’口,对着室内半跪,轻声快语道:“主公,和泉那边传来了新消息!”

    仔细一看,这人不正是目付头领服部小藤太秀安吗?

    平手汎秀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不需回避,就在这里说出来即可。

    服部秀安得到指令,立即起身,快步窜了进来,离主君三步远的时候,方才开口:“山内一丰按计划将伊势贞兴、了净禅师、田代宫司等人带到界町,佐久间信盛之子信荣率军追击。‘能登屋’的老板池永平久试图从中协调,却与佐久间信荣发生冲突,被其误杀。”

    短短几句话,却如平地惊雷。

    能登屋的池永平久,那可不是一般的商人!这家伙在三好时期是界町之内财力排名前三的大佬,到了织田时期虽然受到一些打压,但仍然保留着相当大的实力。

    这个人的死去,显然会引起界町的地震。

    沉静片刻之后,平手汎秀轻叹一声,笑到:“佐久间家真是虎父无犬子,厉害,厉害!”

    而本多正信则分析道:“此事看似极为严重,但以织田大殿的手段,却可能变成塞翁失马。至于对我平手家,更是百利无害……”

    “不尽然……”平手汎秀冷笑着摇摇头,“虽有百利,却未必无害……”

    话说到一半,似乎是想起什么,汎秀忽而正‘色’,向服部秀安询问到:“山内一丰做了什么?”

    如此一问,用语得过于简洁,缺前言后语,颇有织田信长的风范。

    但服部秀安听明白了,这是在询问,山内一丰在池永平久的死亡上是否动过手脚。于是他立即答到:“回禀主公!池永平久生前会见佐久间信荣之时,山内一丰是唯一的同行者。不过事发现场痕迹十分明显,而且许多人看到佐久间信荣匆匆从房间出来,神‘色’急躁。故而界町众人,包括池永的家属在内,都认为是佐久间信荣失手杀人。”

    这番回答,基本没加上个人判断,纯粹是描述事实,平手汎秀对此表示满意,略微点头。而后又追问:“那这个‘凶手’,现在何处?”

    “离开房间之后,佐久间信荣拜访了界町奉行木下秀吉一段时间,片刻之后就带兵离开,当时界町众人都尚未作出反应。”

    “嗯……”平手汎秀思酌片刻,命令道:“小藤太(服部秀安的通称)今日辛苦了,但还要麻烦再跑一趟,即刻出发去岐阜城,找到松井友闲,将山内一丰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委托他转述给弹正大人(织田信长)。”

    “是!”服部秀安本已略有疲惫之‘色’,但听到这条指示之后,反而‘精’神一振,干净利落地起身遁走。

    过得少顷,本多正信恭维道:“主公高瞻远瞩,令在下望尘莫及。山内一丰此人,果然带来了惊喜。”

    “说的没错啊……”平手汎秀点点头,“此人立下的功绩,都颇有偶然成分。但这份偶然为何就不落在别人头上呢?可以想见,那家伙一定在细微末节之处,做了许多见不到成效的努力。这次派他出去之前,我的吩咐是‘一定要保证当事人逃到界町,后续则可便宜行事’。没想到他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您所言甚是。”本多正信也补充到:“山内一丰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聪明人,论及智术恐怕不及在下的一半。但他身上确实有某种奇异的天赋。”

    话音落地,又是一阵寂静。

    而后平手汎秀舒了口气,缓缓道:“此人有着无比执着的功名心,别人视作畏途的艰险任务,他却甘之如饴。仔细想想,甚至有些让人恐惧啊。”

    本多正信表示赞同:“主公真是慧眼,在下也认为,山内一丰此人,虽然会是一把好用的利刃,但绝不可赋予太深的信任。”

    “噢?”平手汎秀嘴边泛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以戏谑的语气说到:“山内一丰不可信,那本多正信如何呢?”

    面对这带着试探意味的敏感话题,本多正信微微一愣,而后立即坐直了身子,大言不惭地回答说:“本多正信乃是忠诚可信之人,绝不会有背叛之意。”

    “哈哈哈哈……”

    平手汎秀忍俊不禁,轻笑几声,继而又收敛面容,正‘色’沉声说:“此话由你自己嘴里说出来,实在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说话的同时,平手汎秀向左手边望去,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一瞬。

    被这种似乎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所笼罩,本多正信额头和背脊上瞬间就冒出汗珠来。但他脑子却没慌‘乱’,连忙伏身下拜,说到:“要说对平手家的忠义之心,在下确实不如河田、服部等等诸位老臣。但在下却与他们一样,绝不会有背叛之意。”

    “是吗?此言何解?”

    “因为在下已经在平手家‘侍’奉多年,时日越长,便越觉得您的可怕。放眼畿内乃至天下,在下也想不出谁堪为您的对手。所以,实在是不敢有任何胡思‘乱’想。”

    话毕,本多正信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见状,平手汎秀又是忍不住一笑,起身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随口戏言就罢了,这话不能在外面说……放眼畿内乃至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当然只有弹正大人(织田信长),可不要记错了。”

    说完之后,平手汎秀仍是一副安闲之态,作势就要出‘门’。

    而本多正信已经汗出如浆,在后面咬了咬牙,几番犹豫,终于开口,涩声说到:“禀告主公!前几日……石山本愿寺的使者来过了此地……”

第七十一章 第五次上洛(上)

    织田信长做事一向雷厉风行,讲究效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佐久间父子刚弄明白事情原委,还没编好借口,就迎来了菅屋长赖这位“大钦差”,只能乖乖俯首认罪,回美浓去“交待问题”。其治下的栗太、甲贺二郡,暂时“收公”,交给织田家的奉行来管理。

    具体的处罚措施暂未公开,想来为了稳定商人的情绪和界町的秩序,信长多半是要做出一个“严惩元凶”的姿态。

    同时界町奉行木下秀吉也收到了指令,立即通过“会合众”笔头今井宗久召集诸多有力豪商,给予政策优惠和政治许诺。

    如此一来,事情的负面影响,初步得到了控制,没有造成太大的灾难。

    另一方面,死者池永平久以前就与三好家勾连甚深,乃是迫不得已才降伏于织田。如今这家伙意外身亡,倒也算是排除掉了一个不安定因素。

    此人死后,其所拥有的“能登屋”四成半的股份,就由他的三个儿子瓜分继承。这仨富二代肯定对织田家怀着很深的意见,但他们都是深宅大院长大,器量远不如上一代,彼此又不和睦,眼看是不足为惧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平手汎秀的动作也不慢,指派服部秀安日夜兼程赶到岐阜城,走了松井友闲的门路,主动向信长承认错误,没有半点隐瞒。

    起初只是想借助界町的敏感性,勾结林秀贞,与佐久间争权夺势罢了,最后弄出“谋杀界町豪商”的大案,确实是所料未及的。

    由于态度良好,时机恰当,平手汎秀就免予惩罚了,只是由信长口述,村井贞胜代笔,寄来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狠狠批判一番。

    这么一来,和泉的局面,就显得相当尴尬了。

    理论上的管理者,幕府委任的守护代官,躲在岸和田城里瑟瑟发抖,只求自保。御木益景和饭尾真遥两人不仅损失了所有的兵力,更把原来就不甚多的人望和威势输了干干净净。

    寺社众的“叛军”已经被佐久间军打得落花流水,连请来的杂贺佣兵,也败退回家了。但佐久间父子被逮回岐阜城挨训,其军队自然也不可能留下来收拾战后局面。

    伊势贞兴本来毛遂自荐,声称要用招抚的办法解决问题。可是招抚的办法俨然已经破产了,而且他本人还一度沦为丧家之犬,现在是毫无说话的底气了。

    一色藤长为了与伊势贞兴打擂台,拼劲口舌说服了佐久间信盛出兵,一度取得成效。但在佐久间家兵退之后,他本人素无声誉,什么事也做不了。

    至于其他的附近势力,在没有什么名分,实力也不占优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插足其中了。

    于是,这块在足利和织田两家之间,归属权暧昧不清的区域,便暂时性成为了“三不管”地带。

    从幕府代官们没收土地,到寺社众起兵反抗,再到佐久间军介入,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前后变化,虽然不至于传至远国,但也足以当地居民捏了一把汗。

    在这种情况下,信长终于开始有动作,先是派遣使者,命令平手汎秀率兵进入和泉,临时维护治安。接着向尾美二国发布召集令,宣称要带领大军上洛。

    以永禄九年年初,拥立足利义昭为起点,三年零几个月的时间内,这是织田信长第五次挥师上洛了。他虽然不像大内义兴、三好长庆那样坐镇畿内,但也是丝毫不放松与京都的联系。

    而且每次的上洛,都会有所收获,不是徒劳无功。

    随着织田家的这五次行动,平手汎秀亦是一并水涨船高。

    第一次上洛,扶持足利义昭坐上了征夷大将军的位置,而后平手汎秀就被派遣到京都南面的山崎城做守备,领有三千兵马。

    第二次上洛,乃是在若江城合战击败三好逆袭之后,平手汎秀因为自身功绩,加之“肮脏的政治原因”,当上了和泉守护代。

    第三次上洛,是元龟元年的新年大宴,那次平手汎秀成功劝说浅井长政西征播磨,又在京都举办了铁炮比赛,宣传了自家的“竞拍会”,构建了商业势力的根基。

    第四次上洛,则是征讨四国返程之后,当时平手汎秀奏凯而归,获得“从五位下中务少丞”的官位以及“淡路守护”的职役,成为濑户内海的巨头。不过也交出了和泉守护代的仪仗。

    与之相应的,大批的织田家臣也都“鸡犬升天”了,除了平手汎秀之后,丹羽长秀、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等人的管辖范围都接近十万石。虽然暂时大多是代管,名分还没正式确立。就当这个时代已经普及石高制了

    至于知行过万的,那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平手家的河田长亲,作为一个陪臣,也得到了一千七百石的俸禄,这要放在一般的势力里面,已经是家老级别的待遇了。

    包括那些刚刚依附过来没多久的小势力,只要以前没有与三好家“同流合污”,多少都能吃到一点残羹剩饭。

    在这期间,足利义昭的感受就比较复杂了。

    织田家的步步高升,不断扩张,都打了幕府的旗号,客观上这令幕府的权威有所回升,义昭本人说话的分量也加重了一些。

    然则,反过来讲,织田势力越来越大,对幕府的压制力也逐渐加强,足利家的独立复兴之路,看起来是越来越渺茫了。

    有时候足利义昭会忍不住暗地诅咒信长遭遇不测,但回过神来却又会打消这个想法。

    因为信长这人虽然霸道却还算讲究规矩,比直接拿刀砍死上代公方的三好三人众之流还是强很多。

    这家伙现在活着,是幕府的心腹大患这家伙万一死了,畿内任何势力都可能成为更大的祸患。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让信长半死不活,然后慢慢以足利的影响力代替织田。不过这等心愿,神佛恐怕不会受理吧!

    总而言之,一众相关者拭目以待,不知道织田大军的第五次上洛,究竟会带来何种变化。

第七十二章 第五次上洛(中)

    几日之后,信长的大军到达京都的同时,平手家已经有五千五百名将士出动,从淡路跨过海峡来到和泉,整肃战后秩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不知道织田大殿这次上洛,会有什么行动。若是要出征的话,希望我能被编入先锋备队。”

    山内一丰坐在马扎上,盯着岸和田城门前的大路,神思不属,心不在焉,注意力早就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平手汎秀已经带着少数人去京都开会了,大部分家臣留在和泉待命。山内一丰作为随军行动的近习众,理论上担任着监护军纪的职责,但看这幅样子,显然没当一回事。

    因此,身旁的小西行长故意打趣道:“没想到我们平手家第一勤勉的山内一丰居然也会在轮值的时候偷懒啊!”

    小西行长这人,出身豪奢之家,为人又少年早慧,行事素来肆意洒脱惯了,嘴上从来不饶人,讥讽同僚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故而山内一丰闻言并不恼怒,但也不愿在口齿上认输,而是反唇相讥道:“那是当然,我可比不了小西行长大人。论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劳逸结合,谁又能与您相比呢。”

    他说出这话,乃是讽刺对方喜欢偷奸耍滑,玩弄小聪明逃避艰苦工作的习惯。

    作为一个“正统武家门第”出身的人,山内一丰站在鄙视链的顶端,能够理直气壮地嘲笑小西行长的这种“商贾行径”。

    “哈哈,那就多谢夸奖了!”小西行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正如您所说,主公交给我的都是动脑而不是出力的工作。比如我今天只需要拜访一间寺社,两家豪族,谈好了事情就可以光明正大休息了,并不需要像某人一样傻站着。”

    “你这家伙!”山内一丰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被噎得说不出话。但随即他灵光一闪,又冷笑着反击道:“我好像记得,小西大人您是因为不愿做商人,一心想当武士,才来平手家毛遂自荐的吧!但您现在做的事情,都是一些交际、财务、工程的工作,似乎与商人也没什么差别呢。我记得您当武士也有两年了吧?不知斩下过几个敌人的首级呢?”

    此话一出,小西行长哑口无言,脸上由晴转阴,也没性质打趣了。他虽然也跟随平手汎秀上过几次战场,但都是跟在中军大帐随侍,没有近距离见过鲜血和硝烟。这对于一心想要当武士出人头地的“有志青年”来说,确实是个资历上的污点。

    良久他才闷闷不乐地高声自言自语道:“这次织田大殿上洛,说不定就要讨伐朝仓家,我定要亲自披甲挥刀,杀几个敌人。”

    话音未落,便听到两声呵斥:

    “小西殿还请慎言!”

    “这可是大庭广众啊,我的行长大人!”

    循着人声望去,却是堀尾吉晴与木下秀长正好走过来了。

    话说,在场山内、小西、堀尾、木下这几个人,虽然年岁有差,出身各异,来到平手家效力的原因也不相同,但职能定位相近都是储备干部,时常在一起工作,相互间都很欣赏,是颇有些同僚之义的。

    不过四人的性格各不相同。山内一丰苦心孤诣,追名逐利,小西行长锋芒毕露,目无余子,这两家伙一贯不让人省心。

    堀尾吉晴和木下秀长则都是公认好相处的人,前者悲天悯人宅心仁厚如得道高僧,后者心醇气和讷直守信似仁厚长者。

    故而,见到小西行长讲什么“说不定就要讨伐朝仓家”的话,两人都忍不住出言阻止。

    只不过,堀尾吉晴阻止的理由是:“到目前为止,朝仓家仍然是我们一起拥立公方大人上洛的盟友,并不是敌人。”

    而木下秀长所说的却是:“就算要改变立场,也是织田大殿和平手中务关心的事情,我等小卒就不要越俎代庖啦!”

    被这两人劝阻之后,小西行长也反应过来刚才那话说的不太合适,连忙低头做歉然状。但他心里并不服气,反而小声反驳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下一步织田大殿要收拾的就是朝仓家吗?”

    木下秀长无奈地一叹,扶额道:“朝仓家可没有得罪我们啊,没有朝廷和幕府的命令,岂能无罪攻伐呢?”

    对此小西行长大是不以为然:“那你说说,伊势的北畠家是什么情况?不也没得罪织田么?不也没有朝廷和幕府的名义吗?朝仓家占着越前国和敦贺町的膏粱之地,却不思进取,这就怀璧其罪的道理。”

    堀尾吉晴思索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畿内尚未安定下来呢,我看现在不是轻易动刀兵的时机。三好、六角、北畠虽然都被击败,但余党尚未肃清。而且众多国人豪族,对织田家究竟是什么想法,也很难说。如此情形之下,倘若再开启战端,恐怕不妥。”

    小西行长摇了摇头,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说到:“我看堀尾大人,您太多虑了。那几家的余党只是垂死挣扎完全不足虑,至于各家豪族,如果没有主谋者从中串联,也只是一盘散沙而已。一定要说畿内的隐患,大概也只有石山本愿寺那些假和尚罢了……”

    提到这个,众人各自沉默,脸色各异。

    石山本愿寺的一向宗势力是个敏感话题,有人恨之入骨,有人敬如神佛。

    刚才小西行长称之为“假和尚”,显然是没有任何尊重的意思。这也是屁股决定脑袋,他一个界町商人的儿子,对于竞争对手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感。

    论贸易规模,界町比石山强多了。但是界町商人本身掌握的武力不强,需要向强力大名交高额的“保护费”,才能保证安全。而石山有百万信徒做后盾,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世俗势力低头。

    堀尾吉晴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闭目柔声道:“当年亲鸾圣人创立一向宗,乃是怀着普渡之心,对抗传统宗派的腐化堕落。数百年来,也确实有许多一向宗的大德,帮助不被五山五寺重视的贫苦百姓知晓佛法。没想到今日,圣人的后继却沦为强横的僧兵势力,实在令人遗憾。”

    看他这神色,就算不是信徒,也是一向宗的同情者。

    听了这话,小西行长毫不为之所动,反而露出轻蔑的神色,于是木下秀长连忙说道:“各宗各派的圣人,当然都是德高望重,非凡俗辈所能鄙夷的。然而站在我等的立场,唯有忠心效力,助主家一统天下,才是唯一的正道。日后消除战端,重建纲纪,不也是把万民从乱世中拯救出来的善果吗?”

    她这番话说得面面俱到,令堀尾和小西两人都点头称是。

    孰料,沉默良久的山内一丰却突然猛地抬头,神色苦恼地开口说:“我刚才一直想,若是日后进攻石山该怎么办。你们也知道,石山城墙坚固,兵力充足,壕沟又深,身后还有海路,正兵进攻肯定是十分艰难的。可惜我想了这么久,也没什么靠谱的办法。唉!不知我何时才能像平手中务大人那样神机妙算,屡建奇功呢?”

    另外三人尽皆目瞪口呆。

    这家伙,还真是……

    该说是专一纯粹呢,还是功名熏心呢?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动,由远及近,从东北方向传来。

    众人转身侧首望去,还未来得及分辨,就听得有人喊说:“河田大人从京都返回了!”

    再定睛细看,确实有一二十员骑士组成的马队,打着平手家的旗帜,冲着岸和田城而来。为首一个,正是河田长亲。

    连忙一齐躬身,对平手家的笔头家臣施礼。

    “诸位同僚不必多礼。”那边河田长亲遥遥看到熟脸,倒也十分客气,策马走到跟前,翻身下鞍,微微欠身,还了一礼,接着抬起头高声说到:“既然碰巧遇上四位仁兄,就索性请你们帮帮忙了!奉平手中务大人之命,通知各备队到此处来集结,清点人数,核验马匹、兵器、辎重。明日只留一千人在和泉留守,余者都要前往京都,汇合大军出征!”

    “遵命!”

    众人一齐躬身。

    随即山内一丰询问到:“河田大人,请恕在下无状了!斗胆请问您老人家,是否能透露出征的目的是哪里呢?”

    “这个嘛……”河田微微一笑,捋着薄须慢悠悠地开口,似乎并不打算保密。虽然他只比山内年长五岁,但对于“老人家”的称谓十分满意。

    可是话还没说完,却只见小西行长兴奋地凑过来,打断道:“是要讨伐越前朝仓吗?还是攻打石山本愿寺?”

    闻言河田长亲愣了一愣,接着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悦神色。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笑地回应说:“哈哈,你想多了,这次大殿的命令是,集中十万兵力,彻底解决伊贺国六角残党的遗留问题。除了织田家的军队之外,畿内各家豪族也会一道出兵!”

    “噢,是这样啊……多谢河田大人。”

    山内、小西两人稍有点失望。

    十万兵力围剿伊贺国,听起来很热闹,但想想也知道,面对那种地形复杂的穷乡僻壤,肯定只是步步为营,小心推进,而不会有什么激烈的野战,也很难产生埋伏、偷袭。这样一来基层将士建功立业的机会就不大了。

    不过河田长亲说完之后,又上前拍了拍山内一丰的肩膀,以鼓励的语气补充道:“主公大人交待过,这次平手家如果被分配到任务,就让你当先锋队长!可要努力好好干呐,不要辜负主公的厚望了!”

    接着河田也没有去注意面前几个人的表情,便牵着马向城里走去了。

    他心里清楚地记得,平手汎秀的原话是“山内和小西两人近日来颇为活跃,可以考虑多给一些表现机会。”

    既然只是“可以考虑”而不是“一定”,那么河田长亲作为笔头家臣,自然是有权限分个缓急轻重的。

    倒也不是要公报私仇或者怎么样,只是觉得小西行长这幅飞扬急躁的样子,不太适合骤然予以重任,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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