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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八章 渔翁之意

    按常识来推断,山城国的桂川里,秋日是很容易钓起常见鱼类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琵琶湖沿岸的市肆里,一条小臂长的河鲤或草鲩才换得了十个铜板,寻常小杂鱼一文钱足能买五条,渔民吃鱼比吃饭还便宜。

    但平手汎秀坐在河边蹉跎了一个多时辰,却收获极浅,只有三只鲫鱼上了勾,最大那条也才不过三指宽。身边有钓鱼经验的亲卫,都看出来这位殿下的钓技实在生疏。亏得是桂川河里水产丰富,要是换了别的河流江域,说不定连现在这三只小鲫鱼都没有呢。

    只是心下再怎么腹诽,却是不敢表现出来的。众人一言不发,站得笔直,如临大敌,肃然护卫在周围。

    汎秀自己其实也没太在乎收成。对他而言,钓鱼是个不错的休闲活动,只是这个时代的技法太难掌握了。

    杆子自然不是碳纤维的,而是竹子削成的。浮漂也是空心的细草管制成,插着一支鹅毛,隔远了都看不清。鱼钩更是又粗又沉,用不着铅坠就能沉下去。总而言之比二十一世纪的条件差的太远了,能有三两条的收获,那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啊!

    还好,他并不是职业的渔夫,弄不到鱼产,也饿不着肚子。太阳翻过山头的时候,他便随便唤了个人帮忙看住钓竿,自己从随从手里取出餐盒,拿出了饭团、梅子、鱼干、腌黄瓜组成的便当,席地而坐,开始享用早膳。

    这个时候,汎秀余光看到,营帐那边有位武士,带着十几足轻匆匆赶过来。从家纹和头盔的样式看,不正是伊势贞兴吗?

    河里的鱼没有钓到几条,岸上倒有这么一条大鱼上钩。

    平手汎秀三两下将手里的咬了一半的鱼干配饭团塞进嘴里吞下,就着小河洗了洗手,起身准备迎接。

    那边伊势贞兴却等不及了,人未到,话先至,高声喊道:“今日要多谢您了,平手监物大人!”

    汎秀闻言莞尔,迎上去做礼道:“又不曾分两条鱼给您,伊势大人为何言谢?”

    伊势贞兴轻叹一声,接着也勉强笑了一下,接着话头道:“也只有您这般举重若轻,处之泰然的人,还能在今天早上想得起过来钓鱼了!”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还有些不自觉显露出的尴尬,似乎是在为自己懦弱的主上而感到丢脸。

    汎秀却只当未见对方神色,不慌不忙道:“战事十分顺利,昨夜又截杀地方突围之兵,斩其精锐百余,为何不能来稍作闲暇呢?”

    伊势贞兴愣了片刻。

    事实是友军被突袭,双方战损比例约五比一,足利义昭畠山昭高等人都战心动摇了。但经过平手汎秀这么一说,好像还可以理解为本方占优?

    难怪,刚才同细川、明智等人好说歹说,反复对公方大人灌输“本方受损甚微,仍足以攻下城塞”的观点,都没什么成果。唯有下人禀报说“平手监物大人一早出门钓鱼去了”,才让公方大人心神大定。

    想到这些,伊势贞兴苦笑着摇摇头,说:“监物大人,您……不愧是监物大人啊!其实我也知道,您今天早上钓的不是鱼,而是公方大人!”

    “岂敢,岂敢。”

    “此处又没有旁人,何必讳言呢?我来就是告诉你,公方大人,已经上了您的钩了!”

    “噢?是这样吗?”

    汎秀是一片云淡风轻的无辜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正是如此。公方大人确实焦急了一整夜,我和细川、明智等人劝阻半天,也不能令他安心。但您晨起钓鱼的事情传过来,公方大人马上就镇定多了,现在已经安心用完了早膳。”

    听闻此言,汎秀微微颔首,却也有些疑惑。

    事情顺利,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不过这么看着,是不是有些过于顺利了?原以为还要经过一番夸张的表演,才能把这一套畏敌的情绪打压下去呢。

    仿佛是看到平手汎秀的疑问,伊势贞兴突然凑上前来,在汎秀耳边轻声语道:

    “监物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您在公方大人心目中,占据了十分特殊的地位。”

    汎秀听闻此言不禁大惊,也低声回到:“这话从何说起?”

    伊势贞兴笑了一下,示意汎秀屏退左右,而后慢条斯理地讲到:“三好家,和三好三人众,是弑杀上代公方的凶手,也是当今公方心里长期以来的梦魇。您也知道他老人家自幼居在寺庙,远离战火,一直不曾受到惊吓,唯有三好斩草除根,追杀足利余脉那段时间,公方大人东躲西藏数月。”

    汎秀点点头表示理解。

    一般武家子弟都是会循序渐进地接触血杀之事的,从初阵到第一次砍下敌人首级,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刚从寺庙拉出来就经历这种出生入死的大阵仗,确实不太容易。有这经历的人,多半都成了杯弓蛇影的弱者,只有少数能烈火淬炼成枭雄。

    所以足利义昭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跟刚才的话题关系在哪里?

    而后伊势贞兴又补充道:“为他击破这个梦魇的,首推自然是举‘义兵’挥师上洛的织田弹正,其次则非平手监物您莫属。甚至可以说,织田弹正以众凌寡,犹未尽全功。而您却是用智术彻底击败了三人众,让公方大人觉得‘三人众不过如此’。”

    平手汎秀有点不知所措。

    对方这一番解释,听着在逻辑上也是合理的。但是细想下去就让人很不自在了。

    汎秀一直认为幕府对自己是持着利用、拉拢的态度,所以自己也完全可以把幕府当作一个可敌可友,亦敌亦友的政治实体来对待。明枪暗箭,尔虞我诈,各凭本事,也没什么心里负担。

    但听伊势贞兴这么一说,里面好像还有点更深层次可以挖掘的因素。可是在汎秀看来,双方都没见过几面,谈何感情基础?

    一般的武士如若能得到征夷大将军的友善和谢意,当然是欣喜若狂的。然而平手汎秀一向是把足利视作潜在敌人的,并不想牵扯上太深的关系。

    包括这次让幕府帮忙,搞个“御前试合”来宣传膛线技术,也是想通过伊势贞兴,而非直接面见将军大人。这正是因为原本历史中,伊势贞兴最终倒向了织田,没有做幕府的纯臣。

    如今这个情况,他宁愿相信这番话是假的,是用来拉拢自己的手段。

    可对方以前还偏偏是个喜欢直言,喜欢瞎说实话的人。

    那么反过来讲,如果真如其所言,那伊势贞兴为何要在此处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呢?

    伊势贞兴的确不说假话。但“不说假话”,并不等于“说出所有实话”。

    所以他在什么场合说什么东西,也一定是有其利益诉求的。

    这么一想,豁然开朗,虽还没完全解决疑惑,但也不再是一团乱麻。

    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有传令兵急驰来报:

    “禀主上!服部大人来信,两天前,日根郡佐野乡发生械斗,死伤神官、僧人各十余,国人三十!”

    “噢,正如所料。”

    汎秀毫不色变,转身去伸手接过信件。

    刚一侧过头去,便见到那插着羽毛的草管浮漂猛地往下一沉,似乎是钓上大鱼。

    那名帮汎秀拿着鱼竿的亲卫连忙收杆,手里却是感受不到力道。轻轻一扬,钓线便出了水面,只见鱼钩上空无一物,连饵食都被吃掉了。

    平手汎秀见之大笑,曰:

    “看来钓鱼这事,的确是需要技术啊,否则都不知道到底是你在钓鱼,还是鱼在钓你呢!”

第六十九章 意料之中的暴乱

    和泉暴乱的消息令伊势贞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生怕平手汎秀带兵离去,这样一来足利义昭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思不免又要动摇,那么这次讨伐战就会不了了之。

    堂堂幕府,如果连两个国人众都拿不下来,伊势贞兴这个主张用兵的新任政所执事,就会成为彻底的笑柄,以及事后的替罪羊。

    好在平手汎秀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正如所料”。

    老家出了变故,却在前线说什么“正如所料”,这个事情如果放在一个籍籍无名的人身上,那会被伊势贞兴看做是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但平手监物是岂是一般人?堂堂无双智将既然都说了“正如所料”,那就一定早想好了后续处理办法,自然是不用担心了。

    接着汎秀便与伊势贞兴一道觐见了公方大人,在军帐中冷静陈词,客观分析了当前的局势。

    足利义昭果然表现出一副信任有加的样子,连连点头称是,最终还拉着汎秀的手臂,反复再三地说:“今日幸好有平手监物在此!”

    其感情流露是如此明显,甚至令细川藤孝的脸色都有点不太自然,明智光秀眼里更是闪过了一丝嫉恨之色。

    他们身为幕府仅有的带兵大将,受到的信任却似乎还不如外人。

    但这也怪不得将军大人,毕竟这两人可没有过东拒今川,西讨三好的这番功业。

    平手汎秀心里的感受也是十分复杂,很不自在的。但表面上他只能肃然下拜,诚挚恳切地表达了为“天下大义”粉身碎骨的壮志雄心。

    然后,合战终于从夜袭引发的闹剧里拉出来,回到正常的节奏。

    各部都采用佯作破门,实则射杀敌兵的战术,连续攻打了五天,让城内守军七成都挂了彩。

    第六日起城头开始出现妇孺老幼的身影。城内请降,原交出半数土地,被拒绝。

    第八日起大半只胳膊还缠着绷带的人也站在一线凑数。城内再请降,愿交出大部分土地,只留三个村子的祖业,仍被拒。

    第九日正午,守城兵终究抵挡不住,纷纷倒戈,将罪魁祸首物集女忠重、山本则尚绑来献出城外,祈求饶恕。

    最终公方大人的处置是:两名首恶拉回京都,在二条城前砍头示众;其他七个骨干分子勒令切腹,不作公开惩治;余者没收土地,降为庶民,但允许保留苗字,以足轻的身份加入幕府军队。

    这一系列裁定决断,是在幕臣们意料当中的。只是足利义昭做决定前,特意问了平手汎秀的看法,而平手汎秀又顺水推舟,建议让伊势贞兴来发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平手汎秀的支持下,伊势贞兴这个“政所执事”的位置,算是坐得四平八稳,难以动摇了。

    临别前伊势贞兴向汎秀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同时又做了个手势,表示“御前试合”的事情,包在他身上。

    ……

    往三日,返三日,攻九日,整备四日。总计十九天时间,平手汎秀率兵回到了和泉国岸和田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快要入冬了。首先他如约向一千五百旗本支付了一千一百四十贯的津贴,接着才招来家臣,装模作样地询问“暴乱”的情况。

    汎秀高居上座,尚属淡定,左右众人却都正襟危坐,肃然不动。

    家臣们大部分都不知道汎秀的心思,也就更不清楚这件事的处理究竟是会涉及到多大的范围。

    “暴乱”,要说这种事情的负面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大可小,就看你怎么去阐述了。

    如果以战国乱世的标准看,才死了不到一百人的小冲突,完全算不上什么大新闻。

    但和泉守护代平手监物大人入主以来,连续采取了各项政治和商业措施,使得领内风气大变,俨然有欣欣向荣,日新月异的迹象。这个时候出来闹事,那会不会让平手监物大人觉得,是有人在故意唱反调?

    评定间的正中央,新设的“警视厅”长官服部春安泰然端坐,向平手汎秀做了一个详细的报告。

    “禀主公。暴乱发生在十月二十二日的夜晚亥时下半,起初是在日根神社旁的酒屋中,据查是因为两群酒客的口角争端而起。然后双方都唤来了附近的亲族,形成对峙。因为离事发地不远,神社派人保持了关注。但混乱期间又有醉汉认错了敌人,砸倒了日根神社的鸟居,就把神社也卷入进来。但这个砸毁鸟居的肇事者是贝塚寺住持的异母兄弟,所以得到了贝塚寺的庇护……后来就变成一场四方混战,牵扯到近六百人,估计其中约三分之一持着刀剑或长枪,约十分之一穿戴甲胄。最终僧人有四人死亡,九人受伤,神官七人死亡,十人受伤,国人众十八人死亡,三十一人受伤……目前已经逮捕容疑者二十人,其中有六人已可证实,确切参与了当晚斗殴,有两人证实涉及命案……”

    “嗯……”

    平手汎秀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连连点头,间或还询问几句。

    但其实他对事情早已有了了解。

    因为这个所谓的“暴乱”,本来就是他私下授意服部秀安,暗中撺掇的。

    当然,不可能由平手家的忍者亲自出手打人。他们只需要,保证两伙素有积怨,又心情不好的团伙恰好碰上;接着斗殴的消息又恰好无障碍传到各自亲族耳边;最后让一个暴躁好酒的纨绔子弟恰好把神社派出来警戒的人当作对头……

    不过另一方面,服部春安的成绩也让平手汎秀有刮目相看的感觉。在这个既缺乏侦探知识,更没有相应技术的年代,能够依靠杂乱的口述,就大致查明真相,并掌握住了一小部分案犯,此事殊为不易。

    或许原属石川一党的那群侠盗们也起了一些作用,但能把这群桀骜不驯的家伙团结起来,也算是服部春安的本事了。

    看来这个“警视厅”长官的位置,对他来说,可不一定是养老的闲职啊!

    平手汎秀按下思绪,静静听服部春安说完,不惜誉美之辞夸赞了几句,而后往下两侧的家臣们。

    左手边是刚刚任命的“在馆众”,自上而下依次是河田长亲,岩成友通,本多正信,沼田佑光。

    而右侧则是权位次之的“权在馆众”,有寺田安大夫,沼间任世入道,玉越三十郎这三个人。

    现在便是这个组织行使权力的时候了。

    尽管以上有些人在御馆里连大喘气都不敢,但他们各自都有其政治上的代表意义,所以汎秀决定要尊重大家的看法——至少是表面上尊重。

    事实上平手汎秀有足够的个人威望把评定会变成一言堂,但那么下去不敢抒发的怨气会积攒下来,有酿成大祸的危险。

    扶桑历史数百年来都一直是个缺乏统一价值观的多元化社会,在这种社会上诞生出来的政治规则也讲究均衡和协调。占据优势也必须适可而止,不可过分追求赢家通吃,否则会乐极生悲。若以个人手腕强行整合手下势力,固然能提高效率,但也让权力结构变得脆弱,维系于一人安危之上。

    特别是当前这样的局势,夹杂在足利与织田之间,处境尴尬,更必须将周围所有人,包括织田与力,和泉国人,乃至商人、寺社都联系起来,才能让自己地位稳固。

    是以平手汎秀先不发表看法,而是环顾左右,提了一个问题:

    “听刚才的报告,这斗殴的数百人里,有不少是身强力大的壮汉。然则我去山城国之前,按照军役分配做了动员。其中大部分随我出征了,少数留守城池。为何民间还有如此多的无事生非之徒?难道这些人没有被纳入军役?”

    这个问题令众家臣觉得有些突然。

    问题本身不难回答。之所以这些壮汉没被纳入兵役,是因为这些人缴纳了“军役免除税”啊。

    平手汎秀当年设定这个税,本是为了体恤那些死伤过多,男丁不够的家族的。可实际上,很多心怀叵测的人,为了保存独立性,都声称无力担负军役,宁愿交钱。

    这也是因为和泉国商贸发达,大家都不缺钱。换了甲斐、萨摩那等地方的人,那是宁愿给命,也不给钱的。

    只是这番话,谁敢在平手大人面前光明正大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怎么好意思瞎说实话呢?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了。比如一时失察啊,酒后失态啊啥的。

    但没想到,抢着说话的竟然是沼间任世入道,他猛然朝着上座下拜,高声呼道:

    “下臣以为,应当彻查责任,严惩不贷!”

    汎秀闻言大觉诧异。

    沼间任世入道这个人,在和泉一向是“老好人”和“江湖大哥”这样的存在。从三好统治时期起,他就特别老实本分,心慈手软。很多次都是他利用与上层的良好关系,帮获罪的国人开解。

    这么一个人,却一开始就喊着什么“严惩不贷”,这可真是有点意思。

第七十章 刀狩令与带刀状(上)

    听了沼间任世入道这句斩钉截铁的话语,汎秀不禁轻笑,继续问到:

    “目前主犯尚未查出,沼间大人所说的‘严惩不贷’,似乎无法做到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话音落地,那沼间任世入道立即顺着话头又说到:“回禀殿下,无论引发暴乱的为何人,都不过是些代人受过的小人物。这次事件由国人众而起,自然要追责国人众的旗头。”

    说完他又拜了一拜,神色平静,低头不语。

    在场众人更觉诧异,而沼间身旁的寺田安大夫则投过来怨恨的目光,眼中仿佛有火在烧。

    所谓国人众的旗头,一个是指沼间自己,另一个,便是寺田安大夫这卖主求荣的“和泉奸”了。

    听沼间这意思,是准备自己承担下罪责,来避免大肆株连,犯人越查越多的情况出现,同时还想拉着寺田一起下水。

    由此足见,沼间这家伙虽然没什么才具,但确实是很照顾手下的国人们,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说是无原则的善良了。而寺田这“和泉奸”,在本地拉的仇恨值可真不是一般的高。

    寺田安大夫一番卖主求荣,才有了今日的家业,当然不肯放手。只是沼间方才那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反驳。

    于是寺田只能咬牙切齿地装作一副愧疚的样子,悲声向平手汎秀跪倒说:

    “下臣不敢推卸责任,只求殿下给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但凡谁敢有一丝跟殿下作对的念头,我必亲手斩下所有人的首级,提过来给您当球踢!”

    他倒是破罐子破摔了,索性把自己放到所有国人的对立面去。

    汎秀对这种态度还是比较欣赏的,但显然不可能真的采取这个建议。于是笑而不语,温声抚慰两句,接着问到:

    “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逐一说吧!”

    顺着汎秀的目光移动,玉越三十郎慢悠悠地伏身施礼,起来之后才缓缓道:“臣下以为,既不能冤杀一个无辜者,也不可放过任何罪犯。其中的界限,唯有主公慧眼方能分辨。”

    作为一个商人,玉越在家中显然没什么话语权,更没有复杂的利益牵扯,所以他在这件事上对主君坚决拥护,只说了一句废话。

    逻辑上是废话,但在这个场合却不是真的无用。一共七个家臣议政,只要有一个表示了绝对的服从,那么其他人再想质疑主君,便会承担更大的心理压力了。

    故而,他虽然只说了一句废话,却收到了平手汎秀友善的目光。

    接着沼田佑光也表达了一个没营养的观点:“臣下认为,既然服部大人已经查到一些线索,不妨再给他数日时间,想必能搜索出更多东西。一切真相大白之后,再由主公决断,亦不为迟。”

    这回答没有出乎平手汎秀的预料。沼田佑光是个坦荡大方的人,脑子都集中在军阵、剑术、礼法乃至风水阴阳道之类的学术问题上,在阴谋权术方面从未投入精力。所以这类复杂的内政问题,问他即等于白问。

    但是后面一人就不一样了。

    轮到本多正信来发言,他先是向沼田佑光表示了一下歉意,而后说:

    “鄙人觉得沼田大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所言虽然持重,却有不妥之处。倘若真的是普通的暴乱案件,这种处理自然没错。然则——此事未必是偶然,或许有别国势力在里面策划阴谋。倘若我侥幸猜中的话,那便需要找出幕后主使,才能做出合适的对应。”

    这段话显示了本多正信的思维方式,比起事实,他更关心后续影响。话语中透露的意思是,他建议以此事为引子,把“勾结外国逆贼”的罪名安在某些人身上。

    国人和寺社本身并不强大,之所以令人头疼,完全是因为团结一心,如果爆料出来,有人拿了三好家的钱才故意捣乱,便可将他们的团结化解掉。

    至于具体怎么操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实在不行伪造证据,或者屈打成招总是万能的。

    本多正信自以为能猜中主君的心思。但汎秀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把目光投向再下一个人——岩成友通。

    而岩成友通还在茫然着。自从平手汎秀接受他的请求,放纵三好政康逃跑之后,他便已做好失去权势富贵的准备。虽然名列“在馆众”当中,与河田、本多这些宿臣为伍,但他仍在怀疑,汎秀只是要借助“三好三人众”的名号,并不会真的给予任用。

    但现在看来,这还真不是虚名。

    平手汎秀,确实在重要会议上,正式询问了岩成友通的看法,态度表现得很重视。

    岩成友通心怀感佩,也是真心思索了一番,提出自认为最合适的办法:“臣下以为,当惩戒首恶,不问从者。但需要另立法度,防止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与前面没什么本质区别,也是陈词滥调,但汎秀听闻此言,双眼却不禁一亮,闪出几丝精芒。

    刚才前面所有人,包括擅长耍阴谋的本多正信在内,唯有岩成所说,与平手汎秀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些家臣里,也只有岩成友通见过的世面最广,最能体会到法度胜于人治,程序正义胜于结果正义的地方。

    所以汎秀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探身向前追问了一句:“按主税(岩成友通的官途名)所想,要另立什么样的法度,才可以杜绝暴乱呢?”

    “这个……”岩成友通略一思索,答曰:“按地域划分,凡领内的成年男性,未经批准不得离家五十町(约5千米)之外。超过十人聚会,必须先行报备。人丁兴旺的国人众需要轮流派人到岸和田城值守,不允许无端缺席。各家族,相互间采取连坐,知情不报视作同罪。”

    他的话音刚落地,平手汎秀还未有所表示,在座的两个国人众代表——沼间和寺田,脸都已变成猪肝色,前者是吓得,后者是气得。

    二人按耐不住,纷纷做出想要打断发言的姿态,但平手汎秀适时举起了右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姿势,这就令他们不敢再妄动了。

    方才岩成友通说的,正是他以前在山城国担任守护代时的举措。在强有力的压迫下,令豪族们畏惧军法官的鞭子,胜过畏惧死亡,如此倒真被他练出一支令行禁止的强兵。

    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些政策听着十分可怖,但正是如此才更加要故意凶神恶煞地讲出来。

    因为岩成也隐约猜到了,平手大人可能是要趁这个机会推行一些法令了。那么先把调子定得骇人一点,后面的流程就更好通过了。这也算是能为平手大人做的第一件帮助。

    汎秀眼看着有六个人都开了口,仍旧不发表意见,而是把征询的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河田长亲。

    两人并没有事先沟通过。一来没有必要,二来平手汎秀也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河田长亲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结果没有让人失望。

    河田长亲胸有成竹地淡定说到:

    “岩成大人所说的诸多法度,确实十分有效,但我反复思之,觉得实施起来,未免稍嫌繁琐,不利推广。故而想了一个替代之计,不需大动干戈,就可一劳永逸。这法子便是——”

    说到这里河田有意顿了顿,而后字正腔圆地吐出几个音节:

    “刀狩令!”

第七十一章 刀狩令与带刀状(下)

    “刀狩令”,顾名思义,就是强令那些不具备正规武士的身份的人交出武器,禁止杀伤具的民间流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扶桑史上第一次刀狩,可以追溯到镰仓时期。当时的幕府执权北条家,看到高野山的和尚蓄养僧兵自重,便下发御书,要求住持们将所有刀剑上交,铸成高大的铁佛像。后来禁令的范围还扩大到了弓矢。

    后来镰仓幕府倒台,执权北条家的嫡流绝了后,“刀狩令”便自然失效了。直到数百年后,柴田胜家在北陆收拾一向一揆留下的废墟,急需短期内强化治安,才又祭出这个手段。进而发展成为桃山时期的基本国策,是丰臣关白政权颁布“总无事令”和“海贼禁止令”的前置条件。

    不需要什么高深理论知识,用常识就能想得到,收缴了民间武器之后,治安肯定会显著好转的。但同时,领内农兵的战斗力,也会大幅度地下降。所以那些财政能力不足以支撑常备兵的势力,是无论如何不会实行刀狩的。

    另外,这也跟所有的改革措施一样,会遭遇一定的反对。百年乱世至今,很多人已经习惯靠武力维护自身安全与利益,要他们立即放下刀剑,相信领主的治安机构,那也是强人所难了。

    所以平手汎秀没有指望一蹴而就。

    他环顾了一下神色各异的众家臣,佯作思考状,缓缓道:

    “刀狩令,确实是有效的手段。只是佩刀乃武士家族的象征,不可轻易禁废。寺社又有‘守护使不入’之权,也不好直接插手。”

    说到这里,他着重注意了一下沼间任世入道和寺田安大夫的神情,继续说到:

    “故而,我准备实行另一项政策,便是向领内国人和寺社,发放‘带刀状’。从此领内除本家的武士之外,凡持有‘带刀状’者,方可携带武具。无此状者,需要将武具上交,否则视作图谋不轨。不知各位以为这样如何呢?”

    汎秀讲完之后,便示意众人表态。不出所料,河田长亲最能了解主君心思,当即便下拜称:“主公思虑深远,果然胜我等百倍!”

    玉越三十郎也马上全然赞同。以前他作为武具商人,一向觉得乱世更好做生意,但现在随着平手汎秀多年,眼界大有提示,不再局限于卖些刀剑盔甲了。

    接着本多正信淡然说:“主公此举十分高明。”但他神色中藏着些微不以为然的意思。因为正信始终觉得柔性的权术比死硬的法规更有效。

    而后爱较真的沼田佑光发问了:“请恕臣下愚钝,不知这‘带刀状’是发给个人的吗?那岂非要颁发数以万计的书状?”

    汎秀摇摇头说:“当然不用,已记录在册的百余家豪族,全族共享一状。其他人可以立即来报备,亦可以村为单位,推举代表。町民则以商屋或町为单位。寺社自然也是每寺每社各自持一状。”

    “那……万一有人挂名在其他家族或寺社之下呢?”

    “所以‘带刀状’每年要重新鉴定,写明数目。”

    “这个数目,需要奉行去统计吗?”

    “各家自己申报,本家再统一审核。若日后查到有瞒报,皆当治罪。”

    “积极上交多余武具者,是否可得到奖励?”

    “这个提议不错。肯主动配合的人,便以银钱嘉奖吧!”

    “对于外来武士,该如何处置呢?”

    “友军来客自然带着**明。敌国来者……那还用问吗?”

    “那如果是流浪过来的浪人呢?”

    “督促其到本家奉行处报备。若拒绝报备,或长期无故逗留,则需追究情由。”

    “恳请再问主公,此事是否交由本家奉行管理呢?”

    “国人豪族和町民,皆有奉行审核后给予书状,是否违法持械,则以本家‘警视厅’监督。寺社嘛,便交由他们自治管理吧。”

    汎秀耐心解答了他的疑虑之后,沼田佑光稍微想了想,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太多见地,为免露怯也就不多说了,同前面的人一样伏身恭维了几句。

    而这时候岩成友通方才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以心悦诚服的语气说说:“主公胸中韬略,远胜我等。”

    以他的见识,经过这半刻钟思索,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平手大人入和泉后,先检地,而后又有“军役免除税”,再加上今日的“带刀状”,这是一连串的软刀子。

    之前出台“军役免除税”的时候,和泉国内只有不到二十家豪族愿意承担全额军役,其他的或多或少都选择以税代役。按检地结果,原本是三千一百的兵员,而实际上平手汎秀得到的是一千七百兵,和每年八千石粮食的收入。

    其中有一部分人是确实有特殊情况,无力承担兵役,但更多的却是明明有足够兵丁,就是不愿意脱离土地,想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待天下有变,再起来闹腾一番。所以宁愿出钱出粮也不肯出兵。和泉商业发达,许多豪族是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外快的,可不只依靠土地生存,多交一些税对他们来说还不至于负担不起。

    而这些人在“带刀状”上面就会遇到麻烦。

    显然平手汎秀会把“军役免除税”和“带刀状”联系起来。

    从大义上讲,之所以允许国人众以税代役,是为了体恤那些死伤过多,男丁不够的家族,可不是给你保存实力的!

    既然男丁不够,那么“带刀状”自然不用发那么多。

    比如只愿意承担三十人兵役的小家族,那发给他的“带刀状”上就只写三十个名字。或许可以宽限到三十五个,甚至四十个,但不可能无限超出。

    假如报出一两百来,那就等于明着表示:我家虽然有足够的壮丁,但就是不愿帮守护代打仗!

    平手汎秀用这样的手段,一步一步地将希望从军的人,和情愿务农的人区分开。而且这个区分,不是自上而下钦定的,是众多国人豪族自己报上来的。至于既不愿从军,又不想务农,只想握着刀剑当地头蛇的,最终当然是坚决铲除。

    两个措施单独看都不算严厉,而且是相隔了几个月先后出台的,所以不至于激起太大的反对。但结合在一起的效果,又让心怀不轨的人无法容身。

    今后的国人豪族,要么被吸纳到体制里来,转化为正规武士,要么放下刀剑,老实去当个小富户。不会有第三条路可走。

    至于寺社,其实只是附带着而已。“不输不入”之权是深入人心的。但寺社能否持有大量的武力,这是法未明言的模糊地带。

    借着暴乱,“带刀状”一事,寺社也是无法理直气壮地拒绝的。

    在汎秀的提议下,负责和泉寺社联合自治的“十一人众”已经选出来了,核计寺社方“带刀状”名单的事务就要交给他们。接下来平手汎秀会每隔一年半载就给他们找些事情做,而且都是这样十分敏感的不好处理的事情。

    相信终有一日,下层僧人和神官们,会主动要求世俗权力介入的。

    平手汎秀的思绪稍微飞远了一会儿,扯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寺田安大夫和沼间任世入道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寺田是担心自己,沼间却是在担心别的国人众。

    汎秀把眉眼舒展开,摆出一副笑脸,对这两个本地豪族的代表人物说到:“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尽管说出来!不要有顾虑,我岂会因言治罪吗?”

    那两人互相用嫌弃的眼神对视了一眼,而后几乎同时拜倒在地。

    但寺田的话是:“下臣斗胆请问,身为外样新参众,如何才能转为平手家的谱代家臣呢?”

    而沼间却说:“在下德才皆无,恐怕担负不了国人众的旗头职责,有负监物大人信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第七十二章 迷之少女

    沼间任世入道确实如传言那样,是一个仁慈软弱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面对强势入主的平手汎秀,他完全不敢生出暗地反抗的念头;作为国人众的老大哥,他又无法硬下心肠去执行命令。

    一般人被指定为国人旗头,只会觉得会是摄取利益或者向上爬的好机会。但对沼间而言,这几个月的感受到的无奈远多于成就感。趁着平手汎秀又提出了新的政策,他干脆就请辞了事了。

    汎秀本来是打算要榨干此人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

    但沼间这伏左右为难的样子,突然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也就是穿越之后的胞兄,那个“懦弱无能”,上不能让主君满意,下不能压制家臣的老好人平手久秀。

    距离兄长战殁,已经六年多了。汎秀对他的印象也渐渐淡去,唯有在今日,记忆与现实出现细微的重合。

    所以汎秀一时心软了一下,同意沼间辞去旗头之职,作为一个普通的外样新参众效力,日后也不再来御馆评定会。

    但随即问题来了。这个位置该由谁来替代呢?寺田安大夫只不过是个树立起来的典型,他本人与其他国人众已经完全不算是一个圈子的人了。

    除此之外的两个旗头,真锅五郎右卫门和淡轮新兵卫,实力和人脉都差得很远,似乎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不过这点小麻烦还不足让汎秀头疼,他当即命令伊奈忠次带着书信,与沼间、寺田一道向国人众传递处理决定。同时让平手季胤向寺社联合自治的“十一人众”沟通协商。

    案件本身的侦查工作自然仍是由“警视厅”的服部春安负责。汎秀临时赋予了这个组织警察、检察官、法官三者集于一身的权力。这在一个健全的政权里是不合适的,但现在摊子很小,人手也缺,能区分治安和军事已经很不容易。

    所谓“警视厅”的组织,原本只是汎秀临时意动,设置的一个闲职。但调查暴乱的成果,让他开始对服部春安有一点期待。一支具有战斗力的治安部队,对于维护领内秩序的正面作用可能胜过了千军万马。所以接下来,汎秀给了他们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持续彻查“带刀状”的执行情况。如果今后和泉领内有佩戴武具者,既不是平手家兵卒,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允许带刀的豪族、寺社、村落,或者不在其家族申报的带刀名单中,便可以当即缉捕。

    “警视厅”自服部春安以下,有十个下级武士或老兵担任组头,石川党的侠盗们,和一些从富农中招募的新人担任组员。相信这种人员组成,腐化的速度应该会比较缓慢的。

    平手汎秀可以加强吏治监管,但归根到底还是要依靠家臣的清廉。在这个时代,如果硬要搞一个古代版本的“廉政公署”,最终很可能就成了“东厂”,必须谨慎。

    当然必要的监管是不可少的,暂时负责此事的是河田长亲。

    鉴于目前的世道,如果只有一两个执法人员单独行动,恐怕经常会有被反杀的危险。所以“警视厅”辖下一百多人,只分为十组,每组十到十五人,以集体为单位来行动。这样的规模,就算陷入危险,也足以分出人来传信了。

    但另一方面,只有十组巡查人员,分散在近十万人的和泉国内,显然远远不够。管理范围只能限于各市町和大型村庄这些稠密的地区,不可能深入到偏乡野壤当中。尤其对于南部丘陵的穷苦地带来说,更是震慑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常态,在工业化到来之前,“皇权不下县”是很正常的,能够越过大地主的官僚,把触角深到小地主这个层级的,就算是很成功的政权了。

    随着平手汎秀的指令,行政体系开始运作,“带刀状”的管理和巡查提上了日程。

    据汎秀与奉行们估算,和泉国人众加起来,能动员的农兵极限应该是五千左右。由于部分国人土地被剥夺,检地确定的军役是三千一百。但许多国人都选择缴纳军役免除税,最终的军役结果是一千七百。

    现在要求报上“带刀状”的数目和人名,这令某些国人是相当难受的。

    少数几个确实无力承担兵役的家族,都主动提交了武具。愿意随军出征的就更简单,根据兵役数量,填写相应的数目和人名即可。但剩下那些人就不得不绞尽脑汁地编造理由了。

    最终收集上来的武具有野太刀二百余,长枪七百余,具足六十副。汎秀制定下太刀一贯、长枪二百文、具足五贯的奖励标准,慷慨支付了数百贯赏金,并宣告嘉奖,对配合政策的国人加以安抚。

    报上来申请“带刀状”的人数则是二千八百,比军役数量多出一千有余。其中充斥了各种明显是编造出来的借口,比如“太刀是神灵寄所,需要代代相传”或者“作为打猎的工具使用”等等。

    对于这些,汎秀一律指示奉行们给予认可,没有细查。现阶段只要表面上服从律法,就算得上良民,暂不追究。

    对比几个数字,可以推测出,理论上还有约一千人违法持械,不肯前来申报,这才是接下来工作的重点目标。

    几日之后,寺社方面的结果也通报过来。联合自治组织的“十一人众”只象征性缴纳了二百武具,却报了三千五百带刀的名额。理由当然是守护寺产需要僧兵,守护社产需要神兵。

    这个数字令很多家臣都勃然大怒了,但汎秀在公开场合,仍表示尊重“不输不入”之权,未作质疑,只是再三确定这个具体数字。

    三千五百这个数字,一定仍有不实之处。按比例推测,寺社武装加起来,或许有五六千人之多。

    只要有不实之处,将来就能以此做文章。当前要做的,就是让“带刀状”的规则深入人心。

    同时还有些村民和町民,表示需要保留武具团结自卫,总计有二十多个村庄或小镇,报备了七百人带刀名额,这是唯一一个令汎秀带着真心诚意批准的。

    数目和名单都确定好了,服部春安带着“警视厅”便开始巡查起来。

    按常理讲,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刻顶风作案,那些未报备的武装应该都已经藏匿好了。但汎秀仍然坚持大张旗鼓地搜查,不惜多给些勤务津贴。

    这不是为了抓住犯人,而是要对围观群众反复灌输“不经允许持械乃是大罪”这个印象。所以就算没有成果,也要煞有介事地去执行。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查,居然还真在第二天,就查出了一伙有嫌疑的团伙。

    这伙人租了一间带着庭院的屋敷,男女老少都有,共有二十余,多数配刀,看起来是带着佣人出游的高级武士门第。因此服部春安也没有一上来就严加询问,而是客气地派人打听。

    只是刚接触下,那边的下人都推说主人一早出门去参加“竞拍会”去了,不敢私自回话,也不知道家主何时才能回来。

    这个解释无法让人满意,所以服部春安就持续不断地派人前去盘问,语气也越来越不友好。

    同时又调动两队人马,将这间屋敷的前后门都严密盯住。

    他没有隐瞒的意思,就是正大光明地派手下摆开架势。这也是平手汎秀的要求,治安机关在自己的领地上,需要有一些大张旗鼓地行动,来彰显存在感,震慑潜在的罪犯。

    眼看着形势正要往不妙的方向发展,屋子里突然走出一个颇具英气的女孩子。

    这姑娘面相还残留着几分稚色,发髻上插着崭新的簪子,看似才刚进行过“结发礼”;她身着一身白色吴服,却未像一般武家女儿那样穿罩衣,反是系着方便行动的绑腿和袖笼,腰上还配着小太刀。

    看她服饰和气度与之前谈话的下人全然不同,或许是个能主事的,服部春安就打算亲自上前询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位刚成年的小姑娘却肃然呵斥道:

    “我可是与和泉国守护代平手监物大人有过旧谊的人,敢问阁下是平手家哪一位?为何如此无礼?”

    然后服部春安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甚至连表情也做不出来。

    他保持着瞪大眼睛张着嘴巴的姿势,呆滞了好半天。

    一个青春少女,说她与平手监物大人有过什么“旧谊”……而平手监物大人,在大家看来也确实是个比较风流倜傥的人。

    这种情况下,少女的这句话,让一百个大男人来听,九十九个半会想歪啊!

    服部春安不是剩下那半个。所以他显然想歪了。

    而后惊异之下,顿时觉得有点棘手。

    按常理想,这个迷之少女肯定是骗人的。但看她这幅笃定和肃然的样子,又不像是撒谎。万一是真的呢?

    好像也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哇。

    万一真的是跟主公大人有某种特殊关系,可就不好得罪了。

    虽然有了点犹豫,但服部春安的脑子姑且还没发昏。他让手下继续保持警戒和监视,自己则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这种事情究竟该如何去查证。

    不去问本人的话,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但真去问本人……岂不是更不靠谱?

    服部春安思来想去,感觉这个迷之少女,跟主公大人真有关系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于是决定冒点风险,还是先抓起来再说。

    毕竟是个兢兢业业的老臣,这点小事就算办得不好最好也就是训斥一顿,不会真受到什么严厉处罚的。

第七十三章 赤尾清纲的遭遇

    服部春安正在城下町里为难的时候,平手汎秀正在岸和田城内按预定流程会见几个国人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就是日常性的处理几个小纠纷,顺便拉拉关系,舒缓一下感情罢了。但话还没说上两句,却被人打断了。

    被派去负责竞拍会的浅野长吉急匆匆地入城,说有要事求见。

    汎秀以为是竞拍会出了什么问题,赶紧向国人众告辞,前往小接待室接见浅野。

    孰料浅野长吉的发言是:“禀主公,今日我在竞拍会上发现一个有点熟悉的面孔,经过找到近江人辨认之后,我觉得那人很有可能是浅井家的赤尾清纲大人!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处理?”

    这令平手汎秀大为愕然。

    赤尾清纲不是与海北纲亲并列为浅井家的两大家老之一吗?(海赤雨三将,雨森清贞早逝)为何突然跑到和泉国来?又为何不公开身份?难道他已经出奔下野,或者被追放出门?莫非浅井家出了什么变故?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听说过呢?

    汎秀思酌片刻,没有贸然去与找赤尾清纲会面,而是立即翻开了近几个月以来的公文信件,从中找出所有提及浅井家,或者近江地区的段落,然后一一详细对比参阅。

    自赴和泉以来,平手汎秀一直与岐阜城的信长保持着定期书信联系,同时畿内的诸多同僚有时也会来信要求一些协助,或者通报一些重大信息。

    涉及到近江国或浅井家的信息不少,其中大部分信件讲的都是与六角余党的战事。

    信长和同僚们显然不会做出一篇细致的分析报告送过来,但若仔细品味,仍从其用词和语气中,读出暗含的信息。抱着这种想法,许多原本忽略到的细节问题,就开始渐渐展现在眼前。

    汎秀立即便唤人取来了地图,查看近江国一带的详情,来印证自己的想法。

    在织田上洛之前,六角家剩下的约是南近江六郡领地。而后经过一番激战,其中五郡丢失,六角义贤退往甲贺的山地潜伏起来。

    其中织田占据了滋贺、栗太两郡,浅井占据了神崎郡,野洲、蒲生二郡则是各占了一部分。另外还有原本由国人众自行其是,独立性较高的高岛郡,被浅井趁势吞并。

    但汎秀从近期信件中发现,目前对这些“战利品”的分配情况,好像与战后的占领情况不太相同啊。

    事情要从八个月前三好逆袭时说起,那时六角也随之从甲贺郡出兵数千,号称一万,企图趁乱夺回南近江的领土。但由于平手汎秀的计策,三好三人众惨败,孤立无援的六角也只能重新缩回了甲贺。

    这一番变动,让信长意识到,转进甲贺郡的六角原来还有庞大的潜藏实力,这才派遣了数名宿将,前往南近江各处镇守。

    森可成驻守宇佐山城,负责滋贺郡;佐久间信盛驻守永原城,负责栗太郡。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任命。

    但信长派遣柴田胜家驻守长光寺城,负责野洲郡;以及刚刚投奔织田家的蒲生贤秀,以其祖传的日野城为据点,负责蒲生郡。

    这个情况就耐人寻味了。

    因为野洲、蒲生这两个郡是织田和浅井共同占领的,现在信长一人就把这些分封给家臣,不是等于侵吞盟友的胜利果实吗?道义上站不住脚啊。

    但善用名分的信长,搬出足利义昭来,将柴田和蒲生临时列入幕府的“奉公众”,又让刚任命的近江守护细川藤贤前去同柴田合兵一处。

    如此一来,柴田和蒲生二人就是打着幕府新任守护的旗号来接受两郡土地,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错误来。

    同时,原本被浅井家征服的高岛郡诸豪族,也突然摇身一变,进入足利家的名册,成为幕府的直臣,也就不再需要为浅井家效忠了。

    显然这是织田信长与足利义昭之间的一次利益交换,却让浅井长政成了冤大头。

    浅井原本出兵九千人助织田上洛,抢过来近二十万石膏粱之地。但被信长大舅子和将军大人这么一坑,其中三分之二都得吐出来了。

    以前汎秀的精力只放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也就没太注意周边友军的变动。现在这么一看,其实还是有很多明显预兆的。

    比如高岛郡的朽木元纲,在三月份出阵记录里,显示他是作为浅井家的侍大将出战。到了九月份他却以幕臣的身份,出现在加官进爵的名单里。

    还有柴田胜家,他已经开始在野洲郡领内发布检地令、乐市令和德政令了,俨然已经把自己看做了野洲郡的代官。他这个人,虽然有些莽撞但绝对不是真傻,没有信长授意,是不会干这事的。

    最有意思的是,多年前的北近江三郡守护,浅井氏的前任上司,早已失去权柄的京极家,不知道被信长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

    浅井长政至今还没能得到朝廷和幕府的认可,名义上他还只是京极的家臣。但现在京极都向织田臣服了,那么浅井家该往哪里摆?岂不是成了远在织田之下的陪臣?

    汎秀理清了思路之后,大概能猜到赤尾清纲为何要隐姓埋名出来旅游了。同时也有些不解,信长这家伙,怎么能干这种坑队友的事情呢?

    不过,回想起来,原本的历史中,他坑德川的次数好像就不少……

    然则德川不管怎么被坑,都始终兢兢业业,不敢心怀怨恨——至少表面上没有。最终让世人都觉得,他其实就和织田的家臣没啥区别,压根不算是独立的势力。

    但浅井长政,可不是这样的性格啊!

    怀着这样的担心,平手汎秀果断决定,亲自会见赤尾清纲。

    ……

    为了不引人注目,汎秀没有大张旗鼓,只是令亲卫众在街町暗中设岗保护,本人则只带着几个随从,简装从后门出城,饶了半个圈子,来到街上。

    这时候赤尾清纲似乎也发现了有人跟着,他独自来到一间高档酒屋,进了隔间。汎秀顺着路进去,借着暗窗端详了一会儿,能认出这确实是老朋友赤尾清纲。

    于是决定前去见一见。

    两人在外交场合见过十多次面,对彼此的面貌还是比较熟悉的。但除了汎秀第一次出使浅井家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深入交流的机会,所以这“老朋友”其实说得比较勉强。

    汎秀站在隔间门口,轻轻敲了一下纸门,唤到:

    “平手汎秀前来拜访,赤尾大人别来无恙?”

    这赤尾清纲原本坐在小隔间里一脸严肃,面带犹疑,直到听了此声,方才恍然大悟,尴尬一笑,随即起身施礼。

    “近江赤尾清纲,见过平手监物大人!”

    随即他的笑容,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了。

    “岂敢劳动赤尾大人多礼呢!”

    汎秀也很客气地回了礼节,心下却有些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好像一转眼间,身边的人便纷纷老去了。就算是自己,如今渐至而立之年,也时常觉得精力不如从前。

    九年前平手汎秀出使浅井家,就是在赤尾面前放出豪言,声称能在三年内解决今川。桶狭间之后,赤尾便因此对平手大为叹服,于是成为浅井家内部铁杆的亲织田派。反过来汎秀也对他这种一言九鼎的作风十分欣赏。如果说双方真的有一些友情的话,那么就是这种惺惺相惜之情。

    “唉,本来以为出了近江国,应该就不会有熟人了,没想到平手监物大人的属下如此不凡,竟将老夫认了出来。”

    赤尾言语中似乎有点意外。

    “其实那也是偶然。”

    汎秀这不是虚言,确实是浅野长吉无意里发现的。话说长吉这家伙,虽然文武两道正儿八经的本事马马虎虎,但在这种小地方却真是相当聪敏。

    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平手也不待对方邀请,自顾自坐在对面。

    这酒屋是岸和田城下最高档和昂贵的档次,小隔间里装饰得十分豪华,但在汎秀看来,却不太宽敞。

    落座之后,汎秀装作是不经意想起了什么,随口问到:

    “赤尾大人,您为何突然有兴趣来这和泉国一游呢?我看近江浅井,是须臾离不开您的啊。”

    听了这话,赤尾清纲神色不变,轻轻摇摇头,淡然答道:

    “老朽毕竟年事已高,家业已经交给犬子,现在是云游列国了。一向听说和泉国富贵丰饶,有许多别处见不到的事情,这次就来长长见识。”

    汎秀心说“果然如此”,却故作惊诧,失声道:

    “您的家业已经交给令郎了?您现在可不像是必须隐退的年纪啊!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哈哈,自新公方叙任,四海靖平,哪有什么变故……”

    “莫非是变故与织田家相关,所以您不愿对我说吗?”

    有备而来的平手汎秀,故意把话说得直接明了。

    事实上汎秀已经猜到了,一定是因为浅井被织田坑得太厉害,导致内部对于织田家的看法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于是当年力主结盟的赤尾清纲就成了众矢之的,被迫隐居。

    果然赤尾闻言一怔,继而忽然就垂下眉毛,脸上堆满了忧愁之色,腰背也弯了一截,仿佛是背上了一堆隐形的砖头。

    他久居浅井氏家老的位子,政治经验十分丰富,闻言便知道汎秀已看出事情端倪。赤尾清纲对此的反应是低下头去,狠狠饮尽了碟子里的酒,接着抬头对汎秀苦笑道:

    “既然您都看出来了,鄙人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的确,我是因为力主与织田亲善,方才受到众议,被迫归隐离家平息舆论的。”

第七十四章 平手汎秀的奇思(上)

    赤尾清纲长吁短叹了几声,接着缓了口气,镇定下来,开始讲述他这一年以来的遭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语调十分平常,声音也很冷静,用词更极尽谨慎客观,仿佛是在说一个完全没有利益关系的人。除了最开始的片刻忧愁外,他的神色和动作中都再未带有半点的感**彩,似乎对此事并没感到什么不满。

    但恰恰正是如此,才让人更加感受到,他在整个事情里是个无辜的受害者,非常值得同情。

    事情的发展与汎秀预先的设想没有太大区别。

    起初,借着织田上洛的春风,取下二十万石领地的时候,浅井氏上下是十分高兴的,对织田家的善意,也达到了。

    甚至赤尾清纲还说:“一年之前,大家都觉得,织田家一年之内提供的帮助,就已经远远胜过了朝仓这个传统盟友多年的支援。”

    言下之意,浅井家内部的人也看出来织田跟朝仓之间潜在的矛盾。如果信长给予浅井更多扩张机会的话,那浅井就会选择站在织田一侧,摒弃与朝仓的多年盟约。

    可惜……

    信长借着幕府的名号,把浅井家的战利品分走了大半,如此行事引起的敌意是可以想象的,瞬间织田家的口碑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算下去,浅井在上洛的过程中,依然分到了大约六七万石的成果,但先得到后又被剥夺,这一番变化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了,足以让许多近江人把信长看做不共戴天的世仇。

    这时候人们又会想起,朝仓这个盟友,尽管也经常不太靠谱,但好歹是没侵占过浅井的土地呀,总比织田这混蛋亲切得多。

    于是感情和舆论又偏向了朝仓。

    当然,感情和舆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浅井长政本人的想法。

    许多人都认为浅井家由于根基薄弱,内政不稳,采取了“重臣合议”的制度,家主不能独断而行。但以平手汎秀近年的所见,浅井长政连战连捷,威望正盛,是有能力压服全部家臣的。

    不过,倘若浅井长政本人都对织田充满怨望,那事情就麻烦了。

    听赤尾清纲所言,近日来,除了赤尾隐居让位给其子之外,其他亲织田的家臣,安养寺经世多日不再受到召见,浅井玄番被找了个微不足道的借口下了禁足令。

    赤尾是最早主张结盟的重臣,安养寺经世和浅井玄番则是迎接织田市去小谷城结亲的负责人。如果只是赤尾这个孤例,还可以说是为了安抚家臣的情绪。三人都是遭到打击,这足以说明长政的态度。

    对于浅井家的变化,信长是没注意到呢?还是注意到了,但没放在心上呢?

    这其实是个穿越者引起的蝴蝶效应。原本历史上,赤尾作为家中担当外交方面的家老,一直是偏向朝仓的。但本世界里,他遇到了平手汎秀,后者豪言“三年解决今川”,并且当真做到了。这令赤尾清纲大为叹服,毅然改变了立场。这也导致赤尾成了众人怨恨的发泄口,包括浅井久政在内的反织田方对他十分不满,而浅井长政本人却免遭冲击。

    以汎秀有限的历史知识,暂时是意识不到前因后果的。

    但他也感觉到不对的苗头。如果浅井的反织田风潮这么明显,信长不至于在金崎的时候毫无防备啊。

    所以汎秀不禁脱口而出:“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回转余地了吗?”

    本只是自言自语,但赤尾清纲闻言却接过了话头,认真地回答说:“余地还是有的。便在本家正室夫人的腹中。听说阿市夫人她已经接近临盆,若诞下麟儿,让带着织田血脉的子嗣成为浅井的继承人,局势便能够化解。届时经世殿和玄番殿想必就可以复归。”

    “那赤尾大人您呢?”汎秀追问。

    “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不想考虑太多了。”赤尾清纲摇了摇头,脸上显出几分萧索。

    汎秀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织田市诞下的子嗣,并未阻止浅井家倒向朝仓。从小豆袋到姊川,从火烧比叡山到小谷城落,连番作战,对浅井而言自然是灭顶之灾,但织田也遭遇到莫大的危机。

    另一方面,说不定正是这个外甥,让信长对于维持联盟有了不切实际的信心,忽略了浅井倒戈的可能性。

    以前平手汎秀考虑过如何避免金崎危局,都是从劝阻信长注意浅井那里入手。不过如今知道了双方产生矛盾的真实原因,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呢?

    两边是因为地缘而亲近的,尾张和北近江,正好可以夹击六角与斋藤的联盟。现在疏远也是由于地缘,南近江是信长规划中的统治核心,也是长政眼里近在咫尺甜蜜果实,双方都势在必得,如果不能使其中一人改变想法,敌对就是不可避免的。

    让信长放弃安土好像不太可能。此处是连接尾美和京都的枢纽,太过于重要。

    浅井长政则不同,他在乎的不是这个位置,而是水利发达,农产丰腴的土地。

    战略要地是不可能移动的,但土地却并非只有此处才有。倘若浅井长政能在别处得到等量甚至更多土地,也就没必要纠结于南近江了。

    一念至此,汎秀借口内急,走了出来,临时写了一封急令,让亲卫带给河田长亲与中村一氏。而后回到了房间,正色对赤尾清纲说:

    “赤尾大人,在下能够理解浅井家众人的心情。此事确实难以接受,就算将来浅井的继承人有织田血脉,也未必能阻止家臣的不满。”

    这开诚布公的态度,让赤尾有点措手不及。虽然他一向不喜欢虚词绕圈子,但也没这么直接了当啊。

    愣了片刻之后,赤尾避开了汎秀的目光,摇摇头轻叹道:“老夫已经归隐,这些事情就交给年轻人去头疼吧。”

    汎秀进一步加强辞锋,接着说到:“如若产生争端,乃至交战,将来必然是一死一伤,就算您已经隐居,也未必能置身事外。”

    赤尾沉默不语。

    说是“一死一伤”,但最终多半是浅井死,织田伤,因为实力的差距太大了。赤尾清纲虽然归隐,但与浅井的关系是撇不清的。更何况他的大儿子赤尾清冬还在小谷城继任家老之位呢!

    半晌之后,赤尾涩声道:“虽然很感谢平手监物大人的关心,但恐怕织田弹正的决定,您也无法阻止。”

    直到此刻,他才透露出一丝不宜察觉的怨憎之意。

    作为一个受害者,能忍到现在,殊为不易了。对信长这一番举止,他怎么可能当真没有想法呢?

    汎秀闻言,没有介怀这一丝抱怨之意,反而脸上泛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接着他缓缓道:

    “听说最近公方大人和织田弹正,派了池田、别所这些新附之人,响应宇野下野守(赤松政秀)的求援,进军播磨讨伐浦上远江(浦上宗景)和赤松左京(赤松义佑),但作战并不顺利。”

    这一番话,说得无头无尾,但政治经验丰富的赤尾清纲马上就听懂了。

    平手汎秀的意思是,浅井家可以主动申请西征,然后就顺势站稳脚跟,施行扩展。

    起初听上去不太靠谱,近江与播磨之间,隔着山城、丹波、摄津诸国,大军前往,后勤保障会是个问题。

    但另一方面,山阳的播磨、备前、备中、美作都是经济发达的地域,当前也没有特别强大的势力涉足,如果能在那里打开局面,远胜过在南近江磕磕绊绊。

    更重要的,比起直接要求归还土地,此事显然更有可能得到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的赞同啊。

    如此说来,这个策略,似乎,可能,也许,大概,仿佛,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虽然实行起来很困难,但总比现在强啊!

    何况,私底下想想,如果达成此事,赤尾清纲作为主谋,在浅井家的地位和权力便可以回复。虽然他确实已经五十出头,精力不济了,但能够身居高位,掌握实权的人,有几个是心甘情愿退隐的?

    自从平手汎秀豪言三年击败今川,并且说到做到之后,赤尾便对他佩服不已,所以当下也立即把今日说出的这个事情,当作要务来认真考虑。

第七十五章 平手汎秀的奇思(下)

    两人谈了几句之后,有了大致的结论,但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后续还需要很多复杂工作,不是今天在酒桌上能定下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于是默契地不再提及正事,反而是让酒屋把店里最好的货品呈上来,边品尝边谈了些美酒佳肴之类的愉快话题。

    约半时辰之后,酒足饭饱,平手汎秀礼貌性地建议对方到城里做客,赤尾清纲则以身份尴尬,不宜公开出没为由拒绝。反倒是邀请汎秀到他临时租赁的那间屋子里,见见家小。

    “有一对未成年的儿女,也随我出来游历。他们可是十分希望能见见名震天下的‘平手监物’呢!”

    听了这话,汎秀不觉莞尔。考虑到事情要靠对方去推动,出于加强感情的需要,就没有拒绝。

    于是他欣然同意,让赤尾清纲指路,自己则带着明里暗里一大群亲卫们跟在后面。

    岸和田城的城下町面积并不大,走了数百步,转了两个弯,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处在街町外围的屋子,还带着庭院,看上去阔气又幽静,想来价格应该不菲。不过赤尾清纲在浅井家当了几十年家老,这点积蓄还是有的。

    然而……

    怎么看上去,房子附近有人在动武?

    赤尾清纲先看到不妙,赶紧急着上前,然而少顷之后,又突然止住步伐,只是苦笑着看着投过来无奈的目光。

    平手汎秀心生疑惑,也跟了上去。

    定睛一看,只见屋子和庭院的前后都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围起来,两名粗壮的大汉正在踹门,每踢出一脚,便是一声闷声巨响。还有人负责在外大声恐吓,喊些“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械不杀”之类的话。

    门口还有个白衣少女,被刀剑架住脖子,动弹不得。旁边一人背身对着这边,似乎是在指挥士卒们行动。

    这个看着像是指挥官的人,没穿铠甲,只披着黑色吴服,背上正绣着平手家的家纹。

    而且他的背影则十分熟悉。

    汎秀顿时觉得尴尬无比,咳嗽了一声,佯作发怒,吼道:

    “服部春安!你是发了什么毛病,竟把赤尾清纲大人的家眷当做案犯抓了起来!”

    这一嗓子把士卒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服部春安一下子愣住,来不及说话,那白衣少女却大声叫到:“父亲大人,您终于回来了!这人可真不讲理,我都说了是平手大人的旧友,他仍是不依不饶!”

    瞬间大家都知道,这少女原来就是赤尾清纲的女儿。

    加于她脖颈上的刀剑立即垂下。

    服部春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跪倒谢罪:

    “罪臣有眼无珠,不知……”

    汎秀仍是一副恼怒状,拂袖打断曰:“你不必说了!”

    而后他紧锁眉关,垂下眼睑,做出沉痛的表情,侧身对赤尾清纲解释道:“唉,都是我管教不严!您刚到和泉,肯定不知道最新的“带刀状”指示。城里正在严查手持武器身份不明的人,却不想唐突了令爱……这小子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赤尾家儿女的风仪,怎么会是可疑人物呢?……唉,您说该如何惩治这个没眼力的家臣,才能表达歉意呢?”

    絮絮叨叨这一番话,表面上是在责骂服部春安,实际却全是为他开脱。最后一句话,更是在暗示赤尾不要计较。

    赤尾清纲只能继续无奈地苦笑。

    要说生气,那自然是有一点的。但是不太敢表达出来。

    浅井家家老的身份,放在一般情况下足以碾压凡夫俗子,但对上炙手可热的和泉守护代平手监物大人,还是远远不足的。更何况现在只是已经退隐的前任家老,回复权势的指望还要落在汎秀身上呢!

    所以他表现得十分大度,不仅不敢怨怒,反而惶恐地深深弓下身子,回礼说:“岂敢,岂敢!此事全因老夫耳目闭塞,竟不知道您的新政,才会有所疏漏。岂敢归罪于人?”

    “怎能如此轻饶?”汎秀仍是沉浸在演技当中,做出既痛心又愤怒的样子,说:“必须严惩不贷,方能显示织田与浅井的友盟关系,不容破坏。”

    赤尾清纲是何等人,自然一眼看破。他心下暗骂,但身在人家地盘里,也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于是再来一次伏身施礼,肃然道:“这位服部大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所当然,如若处罚,不能服众。”

    “那——”汎秀脸上显出犹豫之色,缓缓说:“难道就这么不加追究……”

    “不仅不敢追究,还应该嘉奖。”赤尾清纲斩钉截铁道。

    汎秀佯作思索,过了一会儿才貌似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转过身去,厉声对服部春安呵斥道:“赤尾大人气量非凡,不与你计较,我就让你戴罪立功。令你一个月内,加紧招募人手,将‘警视厅’的缺额全都补上。人数满之前,不得有一日轮休!”

    话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包括士卒在内都看出端倪来了。

    让服部春安赶紧招人,明显是要扩大他的权势,至于不得轮休,这点微小的惩罚实在不足挂齿。

    足见平手汎秀对他的工作态度是十分满意的。此次事故明显是因为误会,不能加以责怪。

    至于赤尾清纲心里那点小小的不满……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汎秀的面子又给得很足,还能再去计较吗?

    于是双方对视一眼,宾主尽欢,这么点小芥蒂,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接着汎秀准备再去安慰一下刚才的受害人,也就是赤尾清纲的女儿。

    但是他刚向那个姑娘的方向走出两步,却发现对方呆滞在原地,面色十分激动,以一种非常特别的目光盯着自己。

    这种目光……有点像是下人对高官的阿谀奉承,又像是信徒见了高僧的景仰和敬佩,还夹杂了一点暧昧不清的东西。

    直到赤尾清纲上前叫了三次,这个女孩子才回过神来,顿时脸颊羞红,把脑袋埋在胸前,捏着她父亲的衣角跟进了大门。

    汎秀心下略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便径直跟了进去。

    服部春安和他的“警视厅众”当然已经离去了,庭院又重新清静起来。

    平手汎秀和赤尾清纲穿堂而过,为化解尴尬,假模假样地称赞着屋子里的装饰。

    不过落座之后,还是要来见礼的。

    除了方才那个少女,赤尾还唤出了几个妇人,以及一个孩童。接着他指着妇人们道:

    “这几位便是鄙人的家眷。”

    汎秀点点头算作施礼。他知道对方的正室已过世,未曾续弦,在场应该都是小妾,闺名没必要细问。

    接着赤尾着重介绍了两个小孩子。

    “家业已经交给长子清冬继承,这两个就随我在外游玩。犬子虎千代,已经八岁,还在懵懂中;小女阿菊,过了年才满十二,却一直闹着要结发(成年礼),我也就任由她了。”

    汎秀挥了挥手向着这对小朋友示意。

    “拜见平手~监~物~大~人~”那叫“虎千代”的男孩子有模有样地大方施礼,但口里却故意叫得很夸张,一看就是个调皮的性子。

    “……”而旁边叫“阿菊”的女孩儿则是十分淑女——也许淑女过了头,只看到脸上红潮一片,头快低到地地板上去了,声音更是细若蚊蚋,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

    因为方才的“事故”,平手汎秀对这个姑娘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的心思,都在想着家国天下的大事,哪里会考虑一个无知少女的异常举动呢?

第七十六章 箱中佳人

    岸和田城的东门,再往外大约三町半,溪流和树林交汇之处,颇具小桥流水的味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里以前是一座砦城的废墟。自从平手汎秀到来之后,觉得此地甚有情趣,便命人建了一座凉亭,算作是迎来送往的门户。

    沿海地域四季温差较小,再加之入冬比内陆晚,天气并不甚寒冷,也没有令人畏惧的北风。四下没什么飞禽猛兽,只偶尔有鱼儿在水里翻动;小树林另一边是大路,行人的身影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坐在这安静流淌的小河上,听着流水潺潺流过的时有时无的叮咚声,又见杉叶在空中盘旋飞舞,与身边的枯石绿草融为一体。这一番景色,好像是有点应了寥落通幽的“侘寂”之意。

    赤尾清纲并非什么通晓诗书礼乐的文化人,但久居高位,多少也有了那么一丁点装出来的品位,于是便赞赏这亭子修得极好,得天地造化。

    但平手汎秀却笑而不语。

    其实他当日心血来潮,下了这个命令,心里想着的是“长亭古道”的意境。只是亭子建好,方才发现,扶桑的凉亭还停留在唐风的时代,与脑子里明式建筑的风格相距甚远。唐风的亭子,整体要古朴素净得多,尤其是屋檐上少了夸张的弧度和繁复的叠瓦,看上去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辈子只学过语数外理化生,这一世更专注于舞刀弄枪军政谋略,平手汎秀也不是真的那么爱好艺术。更何况今日有事在身,更没闲情去管建筑风格间的区别了。

    来到这里,是为了送别的。

    双方已经互送了礼物,即将要告辞了。

    赤尾清纲不是一个容易头脑发热的人。平手汎秀花了几日功夫,多方分析利弊之后,才让他彻底相信,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既能让自己重回权力核心,更能令浅井家摆脱困境,是一石二鸟的计策。至于这两个理由究竟哪一个在他心里更重要,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他自己也难以说清。

    对平手汎秀而言,作为一个在游戏和文艺作品里体验过“金崎殿后”和“姊川血战”的人,他实在不愿意在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再温习一遍。毕竟流血是会痛的,被砍掉脑袋是会死的。

    一个合格的豪杰应该对必要的冒险毫无畏惧,甘之若饴,但也应该尽量避免无意义的危险和损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并无矛盾,但如果没有“得虎子”的预期收益,毫无准备的空手入虎穴,就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了。

    所以这次的情况与桶狭间诈降是完全不同的。

    另一方面,就算建议浅井家西征的方案不成功,乃至受到批判,抑或是将来时势变迁,需要承担的也不过是赤尾清纲而已,平手汎秀并非首导者,可以安居幕后。

    等到赤尾清纲当真说动浅井长政主动请战之后,平手汎秀再以中介者的身份,来推动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昭投出赞成票。

    除开避免风险之外,这一局汎秀似乎拿不到什么实际利益,但能获取许多看不见的政治资源。

    不出所料的话,以浅井家的战斗力,应当能击败赤松义佑、浦上宗景等辈,在播磨站稳脚跟。但以其政治能力,则很难完成领内整合,势必会陷入国人众错综复杂的关系当中去。

    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想办法在前一个阶段帮帮忙,后一个阶段拖拖后腿……

    双方各怀心思,商谈了好长时间。

    最终赤尾清纲下定了决心,他毅然对平手汎秀伏拜道:“老夫拼着三十年积攒下的颜面,定要说动浅井家上下。后面的事情,便只能拜托平手监物大人。”

    平手汎秀亦肃然正色,还礼曰:“此言既出,我必会竭尽全力。”

    赤尾微微颔首,轻笑了一下,脸上的忧愁顿时消融,往日的淡定从容的面貌又重现出现。

    ……

    赤尾清纲带着家人和随从的身影急匆匆而去,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处。

    平手汎秀坐在凉亭里,盯着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声。

    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决定下来,前几日汎秀已经派了人奔赴近江去调查浅井的情况。以浅井家那个筛子一般的体制,想必情报也差不多该送回来了,接下来还需要好好分析一番才是。

    回想起来,自从到和泉国上任以来,除了中秋那天,好像就没怎么休息过。这一国守护代的事务,果然还是比一个万石级重臣多得多。

    真的需要这么事必躬亲吗?要不然这件事情,只把握大局就行了,细节让河田、本多他们去负责就行了?

    就这么分神了片刻,视野内早已失去了赤尾清纲等人的踪迹。但平手汎秀没有回城的意思,亲卫们也只能杵在原地静静等待。

    直到突然听到木板的撞击声,好像是有人在挖地道或者掘墙。

    接着响起一声娇喝。

    “何方鼠辈在此?可敢现身一见!”

    伴随着呵斥声,只看到姬武士井伊直虎潇洒利落地抽出了腰间的小太刀,警戒起来,接着她使了个眼色,便见几个组头分明带着组员从不同方向搜索过去,包括了地面和亭子顶上。同时不待吩咐,在汎秀身边,也立即有整整二十人摆了个空心方针,组成人墙,将主君护在中间。

    只是……

    没过片刻,众人都发现,响声并非从外面传来,而是在亭子里响起。

    确切说,是亭子里面,平手汎秀身边,两个大箱子里,靠左手边的那一个。

    这两个大箱子,原本是赤尾清纲送过来的临别礼物,还没打开查看过。

    而今其中一个箱子,却自己翻开了盖子。木板撞击的响声,便是来自于此。

    接着,没等人喊出“是不是闹鬼”之类的话,就立即看到——

    箱子里站起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身材娇俏,宛如清荷般的女人。

    看身形犹是少女,面相也十分青涩,穿着略微有点褶皱的白色吴服,散乱的发髻上插着崭新的簪子。

    原本用绸布裹着的箱子,打开成几面,平摊在地上,四面散开。中间一个白衣少女,盈盈起身,这画面,真如出水芙蓉,缓缓绽开。

    一时除了姬武士井伊直虎立即举刀相向,其他人包括平手汎秀在内都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那个箱中少女屈膝拜倒,脆声问候道:

    “平手监物大人,是我呀!”

    这个嗓音……结合这个身形相貌……

    汎秀立即就记起来了。

    不是他对此人印象太深,或者自己记忆力太好,纯粹是因为不久前才刚见过。

    这不就是赤尾清纲的女儿嘛!怎么没跟着老爹一起回去?跑到这里来添什么乱?对了,小姑娘叫啥来着,好像是一种花的名字,阿兰?还是阿梅?哎呀,不太记得了……

    “赤尾小姐……这就是令尊送的厚礼吗?还真出乎意料……”

    那跪坐于地的少女脸上顿时升起绯红,两手不禁捏住衣服下摆,忍着羞意,轻声道:

    “妾身十年前便有幸与大人有过缘分,那时筑紫禅师便断言了妾身的命运,是故家严此番便将我托付给您……”

    说完她微微抬头,向这面瞧了一眼,接着又瞬间深深将脑袋埋下去,整个人伏在地上。

    声音虽轻,却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耳朵里。

    平手汎秀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当年出使浅井家的时候,确实曾机缘巧合,帮助哄了一下赤尾清纲的女儿。至于“筑紫禅师”应该就是那个装神弄鬼,说什么“施主日后定能叱咤风云,恳请日后善待佛门”云云。

    一开始对自己灵魂穿越之事不太理解,还颇有些敬畏之意。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到哪个神棍真的有什么非凡法力,汎秀甚至怀疑这种话和尚们会对每个人都说一遍。

    那时候这小丫头睡在竹篮里,似乎还不太会说话,看着怎么也不超过三岁的样子,汎秀只当是个女婴罢了。

    现在这么看看……战国时代的人发育还真早啊……然而赤尾清纲这个举动究竟是何意呢?

    虽然场景搞得很暧昧,但这个节奏,不像是要卖女儿,就算真要卖也不是这个卖法,至少得先讲好价格啊。如果解释为:此去情况复杂,不知结果会如何。用这样的方式留下儿女,以表示自己坚定的态度,这倒还说得过去。

    顺便还可算是提前献上人质,证明:无论日后局势如何变化,赤尾清纲都会竭力维持与织田的亲善。

    然则,若是如此的话,应该不会只送来一个女儿啊,他不是还有个小儿子随行的嘛……

    正在这么想着,又听见“扑通”一声,另一个稍微小一点的礼品箱子也散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这次就完全没有出水芙蓉鲜花盛开的感觉了。

    小男孩一露头,还没施礼,便急忙忙对方才那少女说:“阿菊姐姐,父亲大人叫你说的好像不是这句话呀?”

    到这里平手汎秀才想起,赤尾唯一的女儿是叫做阿菊没错。至于这个小儿子,是虎千代还是虎之助还是虎什么什么的……算了,这种细节肯定有别人记得的。

    “……家严确实将我二人托付给平手大人……”那少女弱弱的嗓音传来,语调中有些消沉,保持平伏在地的姿势不变,双肩却不觉抖了一抖。

    汎秀想了一会儿,觉得赤尾用这种方法托付儿女,也在清理之中,于是没有多想,便对井伊直虎命令道:

    “这两个少爷小姐,你就带到城里照料一下。”

    姬武士沉默了片刻,投过来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然后一板一眼地躬身道:“臣领命。”

    她在外面一贯是一板一眼的,不稀奇。但不知为何,汎秀隐约总觉得,今天的这个“一板一眼”,好像跟从前……有那么点不可言状的细微区别。

    是什么区别呢?

    仔细体会一下,似乎她今天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开心?

    完全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呀。

    女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忽如其来,难以理解。

    想着姬武士的事情,汎秀不觉出神。却没注意到,另个方向有一双热切的明眸正含羞带怯地悄悄盯过来。

第七十七章 双重保险

    永禄十年(1567年)十二月初,刚从伊势攻略中抽身出来的织田信长传递了“将在新年后再次上洛”的意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根据信件中的蛛丝马迹判断,这次很可能是要跟朝廷打一番交道。

    话说织田家因为出身关系,向来在京都那里是没什么人脉根基的。前代家主信秀得到从五位下备后守的官职,那是一掷千金,花了四千贯银钱才从朝廷那里买到的。后来为了方便攻略松平家,换成三河守,又是另一笔进项。这两单生意的经手人就是平手政秀,所以汎秀是记忆深刻。

    信长继任之后,虽然一直自称“上总介”,但其实是不被官方承认的,后来也是走了与其父相同的路子,送上巨资换来“尾张守”。直到拥立足利义昭上洛,才终于翻身成为“弹正少忠”。

    此官虽然依旧是从五位下,但却属于“弹正台”这么一个不受太政官影响的监察机构,比寻常国司是要尊贵一些的。虽然这个弹正台的机能早就丧失了——或者说从设立起压根就没怎么起效过,但仍具备一定象征意义。

    这次信长前来,肯定是要更进一步了。“弹正台”的主官“弹正尹”历来由皇族亲王担任,不授予外人,所以大家猜测信长可能会升任仅次于“弹正尹”的“弹正大弼”。这个官对应的位阶至少是正五位下,一般会以从四位的身份叙任。如此一来也算符合了织田家掌握数国,控制京都的身份。

    对这等大事自然要分外放在心上。

    织田家已经撤出了山城国的军队,将治辖权归还与幕府,只留下塙直政保持与朝廷的联系。但畿内各方镇将,都接到指令要一同前来,以壮声威,其中有但马国丹羽长秀,和泉国平手汎秀,北伊势泷川一益,滋贺郡森可成,栗太郡佐久间信盛,野洲郡柴田胜家等。而信长本人则会带着尾美二国家臣。反正隆冬也难以用兵,暂时离开也无妨。

    届时会有空前盛大的相扑比赛和能乐表演之类的庆祝活动,来夸耀织田家的强盛。

    对此,足利义昭或许是出自抗衡的考虑,向朝廷提出,如今幕府中兴,要换一个年号以表示变革,实行“改元”的仪式。同时他邀请了许多表示臣服的地方势力上京观礼,包括了大和松永,河内畠山,丹波赤井,丹后一色,摄津池田、伊丹等,连朝仓、浅井、德川也都被算在内。

    只看名单,义昭似乎能与信长分庭抗礼,但问题在于,臣服势力究竟是忠于幕府,还是忠于足利,抑或对二者都无甚忠心呢?这可真是难以回答。

    不管真实状况如何,平手汎秀对此做出积极反应,立即就先行带着三百人先行赶赴山城国。让佐佐成政帮忙组织其他需要参加盛会的家臣及和泉国众。

    只是他不知是迷了路还是怎么回事,到达京都附近后,未作停留,接着向北行去,进入近江国高岛郡,多走了大半日。

    这么一走,就到了琵琶湖的西岸边上。

    与东岸的广阔丰饶的平原不同,琵琶湖以下俱是群山峻岭,唯有沿着湖开辟了一条正式的道路,此外皆是原始的山地,不可能容纳大队人马或牛马车辆通行。

    即便是仅有的大路,也只能容纳十人并肩而行,而且蜿蜒曲折,忽上忽下,高低起伏,地图上看着只有不到二十町(2k)的直线距离,却足足要走一个时辰。

    几天前高岛郡下过的雪,如今还未融尽,道路两岸全是白茫茫一片,每隔上数百步,才看得见一两行疏落的脚印,显然可知附近居民极少。

    在著名的“金崎殿后”之事中,织田军就是从此处通行的。

    见了实景之后,汎秀越发坚定,这个事件要尽量避免。在缺乏补给,道路难行的路线上执行转进,对军队会是一场灾难。

    不知道原本历史上,究竟是织田逃跑能力太强还是朝仓追击太慢,居然会让大军脱出,而没有造成滚雪球式的崩溃。

    游戏和大河剧对此没有细致说明,只有一些木下秀吉参加殿后的事迹,但也过程不详,疑点颇多,小说家言的色彩很重。

    平手汎秀不太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探索这个真相。万一世界线变了,本位面的织田没有那么给力,或者朝仓没有那么废柴,该怎么办?

    他不由得对赤尾清纲多了几分期待。倘若浅井主力真的西迁至播磨,就算有什么变动,也不至于变生肘腋之间,毫无反应时间。

    但另一方面,总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别人身上,自己也应该准备一点预备方案。

    “行路艰难啊……”

    汎秀自顾自感慨了一句,踩在山间积雪上,眉关紧锁,脸上显出一丝忧虑之意。他想到了近日从北近江陆续传回的信件。

    派去搜集浅井家情报的忍者已经取得一些成果了,根据探查结果看,赤尾清纲已经失去权柄很久了,他隐居之事属实,只是影响被控制在小范围内,并未扩散下去。从信长的反应来看也只认为是义弟的家事,没放在心上。

    另一方面,织田市上月诞下了男婴,给浅井家带来一个有织田血统的继承人,这让家中反织田的气氛大大减弱。许多中下层的武士都很乐观的认为,看在这孩子的面上,信长迟早会做出些领地分歧上的让步。

    平手汎秀心事重重,步伐渐渐慢下来,看着路面,沉默不语。

    他这次让河田长亲与本多正信留守,身边带了沼田佑光和岩成友通出来。沼田行事一向洒脱,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根本懒得主动猜度汎秀的想法;经验老到的岩成倒是看出了点苗头,但他不熟悉平手汎秀,不知道贸然发言是否不妥,所以也保持着安静。

    井伊直虎倒是个机灵人,但正在为这山间的安全问题殚精竭虑,无暇他顾。

    再远处还站着赤尾家的那一对姐弟。平手汎秀家眷不在岸和田城,不方便安置两个孩子,就干脆带着一起来京都了。而且这两人后面也许能发挥一些用处。

    汎秀身边的一众家臣,或是没注意到他的举动,或是注意到了,但没敢出声,反倒是某个一直偷偷盯着他的少女轻轻出声了:

    “大人,您如果在为这条路上的运输烦恼的话,不妨考虑琵琶湖的水运。”

    少女清脆柔嫩的声音传入耳中,令汎秀顿时恍然。

    对啊,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都没想到?琵琶湖历来是有许多商人做水运生意的嘛!想要租来运兵,显然也是可行的。

    于是汎秀回头看了那少女一眼,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接着便见到赤尾家的小姐满是羞意,身子一晃,仿佛站不住,深深埋下脑袋,脸上红得要滴出水来,双手抓住衣角不断摩挲着,伴随的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嘤咛之声……

    汎秀没再继续与她对视,而是当即唤来沼田佑光,令他利用在近畿的人脉,与琵琶湖水上势力搭上关系。

    同时心里也暗自赞叹,这赤尾家的女儿,思虑堪称十分敏捷了,居然一眼看出了自己在忧虑何事。

    对了,这个姑娘叫什么来着?记得是一种花的名字?阿梅?阿兰?好像都不太对……

    仔细想想,好像这种花出现在某个文人的作品里过,是周敦颐的“莲”还是陶渊明的“菊”来着?

第七十八章 改元经费

    平手汎秀经过了一番考察之后,对沼田佑光下达了“接触琵琶湖水上势力”的命令,接着就带着其余属下调头向南,浩浩荡荡地开进京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部分友人和同僚提出了疑问,好奇汎秀为什么是从北边进来的。对此汎秀只含混地答了一句“商路上的考量”,没具体解释,因为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对此大家也没觉得奇怪,虽然理论上商贾与贫农一样属于平民,不可与武士同日而语,但商人手里的银钱却不会比武士手里的银钱低贱。稍微有点脑子的大名都会重视贸易,信长则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平手汎秀作为织田家的柱石之臣,热心于考察商路,那实在是太正常了。

    不料正是这“商业”的话题,却吸引来一个贵客。

    按理说,尽管平手汎秀的势力与财富胜过了京都九成九的“大人物”,但依他的官位阶级,是见不着将军本人和上等朝臣的。比如已经在织田家支持下升任正二位权大纳言的山科言继,虽然他与汎秀之父颇有交情,但现在人家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政官了,若未收到信长委托,是不方便私自拜访的。

    所以能与他有来往的,最多只能是幕府家臣,抑或中层的公卿。其中最称得上“贵客”的熟人,唯有幕府政所执事,伊势贞兴。

    双方在半年内有过多次合作,做人本来就不怎么委婉的伊势贞兴现在是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他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监物大人最近在商贸上颇有所得,有个不情之请,只能厚颜请您担待了!”

    汎秀被这直白的态度惊到了片刻,而后无奈苦笑着摇摇头,问到:“您先说清楚是什么事情吧,太大的忙我也是帮不了的。”

    “绝非什么天大的事。”伊势贞兴拍着胸脯打了个包票,而后稍许汗颜地放低声音说,“其实也不过是钱的事情……”

    汎秀闻言奇道:“幕府的预料地不是渐渐恢复了吗?难道还有运营的问题?”

    在织田家的帮助下,现在足利能直接控制的土地大约是山城国十几万石,今年也没歉收,只要不穷兵黩武或大肆挥霍,养活家臣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足利义昭也实在不像是穷兵黩武或者大肆挥霍的人。

    伊势贞兴脸上愧色更盛,微微弯腰,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幕府本身的运作,倒是没什么问题,还略有一丁点结余。但是眼下不是要推动改元之事嘛……”

    话说到这里,汎秀才恍然大悟。

    所谓“元号”即是皇帝年号的意思。一般来说,只在新皇登基时更换,这在天朝称为“建元”,而扶桑则称之“代始改元”。偶尔在皇位没发生变动的情况下,因为其他原因而更换,就叫做“改元”。

    今年这次改元,是因为足利义昭觉得幕府中兴有望,一定要突出一个新气象,方才强烈向朝廷提议的。

    天皇和公卿们失去了权柄之后,是没什么节操的,做事都是看实际利弊出发。对此的回复自然是:改元可以,拿钱来!

    平手汎秀虽然没亲身经历,但也能想到当时的情形。可以想象,百废待兴,才刚恢复了一年收入的室町幕府,囊中一定是很窘迫的了,未必能拿出让朝廷满意的数目来。

    不过理解归理解,汎秀可不愿出这笔费用。钱是小事,但越过织田信长直接跟幕府扯上这种关系,就是大事了。

    私下接触伊势贞兴是没问题的,就算信长知道也只会鼓励。但明面给幕府出钱,那就有点不给信长面子了,绝对不能做。

    于是他答道:“若是公方大人向鄙上弹正大人求助,想必弹正大人一定愿意代为支出这笔进献的。”

    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信长那家伙有钱得很,花点金银来换取政治利益,是毫不心疼的。

    但伊势贞兴听到这话,脸上更加窘迫了,腰也弯得更厉害了,讪笑着低声道:“可是公方大人的指示是,幕府一定要独力筹措到经费。”

    独力筹措?这对于志在复兴的足利义昭来说倒也不稀奇,拿人手软的道理还是大家都懂的。只是……

    “既然是‘独力筹措’,那在下又帮得上什么忙呢?”汎秀摊手做无奈状。

    “咳咳……”也许是物极必反,说完上句话后,伊势贞兴身上的窘迫神情渐渐消散了,他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正色道:“所谓主忧臣辱,既然公方大人有此等指示,我们幕府的众多武士日夜苦思冥想,终于得出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还需要您加以帮助。”

    听到这里,汎秀倒开始疑惑了,不禁问:“在下能做得了什么?”

    “竞——拍——会——”伊势贞兴一字一顿地吐了这三个音。

    “竞拍会?是指……”

    “大家经过商讨之后,认为短期筹足资金实在太难,只能典当一些将军御所的用品,来度过眼前难关。但是这御所用品嘛,又没什么好渠道去销售,所以我就想到了您在和泉办的竞拍会……”

    话已至此,平手汎秀算是明白了。

    说到底就是足利义昭这个穷鬼,没钱又想摆谱,就只能打起祖产的主意。将军御所多年积累,虽然也历经损毁,但肯定是还有不少值钱的画作、茶器、雕塑之类的。然而这类奢侈品向来缺乏迅速变现的手段,能想到的唯一渠道就是平手汎秀在和泉国弄的那个“五日会”。

    只是汎秀还有些好奇:“在下这个‘五日会’,可是要说明货品详细来历的。否则豪商们也无法放心买下。”

    “这个勿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说辞。”伊势贞兴煞有介事地说,“就说是三好逆贼在袭击前任公方时窃走,然后被畿内诸将士夺回的战利品。”

    对此只能默默点点头。

    为了花钱摆谱,去编造理由变卖家当,这究竟算是赚到了面子,还是跌了面子?

    汎秀一时也不去细想,而是问了一个细节问题:

    “不知这笔进献给朝廷的经费,究竟还有多少缺额?”

    伊势贞兴闻言脸抽了一下,但终是再没露出愧色,而是正气凌然地举起右手,伸出一根食指。

    汎秀见之大惊:“一万贯!?这未免也太……”

    “不是不是……”伊势贞兴赶紧摇了摇手,“是一千贯。改元的仪式和文书费用三百五十贯已经备齐,但朝廷说宫殿需要整修,才额外又提了一千贯的数目。幕府凑出价值千贯的物品是不难的,只是我听说您的竞拍会需要对艺术品做详细的真伪辨认,耗时长短不定,这方面能不能请您……”

    那么总计就是一千三百五十贯。这倒还靠谱。

    相比起织田这种买个从五位下就要花费四千贯的乡下人,公卿们对武家中的高门还是有一定好感的,给出的算是折扣价了。

    只是想不到,这一千贯的数字,居然把堂堂室町幕府为难住了,不得不靠典卖来凑钱。

    汎秀暗中唏嘘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幕府有难,在下力所能及之处,自应当尽力协助的。只要幕府的那些商品送到,我一定让人优先处理。”

    伊势贞兴长呼一口气,腰身松懈,双肩顿时垮下来,微微躬身做礼,还同时说到:“真是感激不尽。您之前提到的‘铁炮竞赛’之事,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办好,让您满意。唉,老是要让您出力,我能做的却实在太少。”

    “不敢当。”汎秀友善地微笑了一下,“但若您有心的话,其实在下还有另一件事情,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只要是我能做的,就请您尽管直言!”

    “此事说来话长,是与近江浅井家有关……”

第七十九章 四方捷报

    平手汎秀在和泉创立的竞拍会,固定在每月初五日、十五日、二十五日三天举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被称之为“五日会”。

    算算时间,为了赶在形势生变之前凑足银钱,幕府当晚就搜罗出来了一堆奢侈物,包括名家字画三十幅,珍本古籍十卷,名贵茶器十五具,良工雕塑七件,整理起来打包,由伊势贞兴亲自负责押运,准备次日就要送到和泉去。

    为了节省鉴定和查证来历的时间,汎秀亲笔写了推荐信,让主管竞拍会的浅野长吉“便宜行事”。

    接着平手汎秀才想起信长交待的正事——就是配合仅剩的京都留守役塙直政,为明年开春的盛会做铺垫。具体来讲,信长是打算在京都举办大规模的相扑比赛和能乐表演,场地和人手要先准备起来。

    工作虽然繁杂,但并不劳累,无非是拿着塙直政签好了字的条子招募民夫,租赁场馆,采买用料……反正京都的奉行不敢给织田家穿小鞋,一应用度又有信长这个大金主报销,只管用心花钱便是。

    事情一件件落实下去,时日随之朝着年关推进,受邀来京都参加“年会”的武士们开始逐渐到达。平手汎秀一一见过了各位同僚,也从他们口里了解到各条战线最新的进展情况。

    首先便是泷川一益为先导,织田信长亲自负责的伊势攻略,经过两年的时间终于落下帷幕。北伊势的独立豪族或被歼灭,或纳入统治,成为织田家臣;中部的长野氏、神户氏无法扛住压力而臣从;唯有南伊势北畠家坚决抵抗,但在大军下连连战败,又出内奸,最终也是屈服了。

    信长派了他的次子三子和弟弟信包,分别去北畠、神户、长野家中,强令对方收为养子,立作继承人。如此一来,便以一种没有撕破脸面的方式将三家势力收入了麾下。

    北畠具教此人出身高贵,官位与当今公方相若,本人亦文武兼资,锐意进取,才具不俗。他在织田来袭之前,除了继承半国家业之外,又吞并了志摩一国,及安浓、宇陀二郡,造就伊势国司北畠家的最大版图。其中攻略安浓郡时,他便是逼迫长野家以自己的弟弟为继嗣,以此方式来达成占领。

    孰料今日他竟体会到请君入瓮的感受,现在轮到他被迫隐居,将家督让给信长的二子,尚未元服的织田茶筅丸。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不可阻挡的历史进程面前,个人奋斗半辈子的结果皆成泡影。

    对这个话题最感兴趣的是被信长派过来打前哨的长谷川桥助和加藤弥三郎,这两家伙一唱一和,以夸张地动作表情来向汎秀描述到:“甚左你可不知道,这一战我们织田家足足派出了七万人!不是号称,就是真的七万!尾张,美浓,南近江,北伊势,四国豪族到齐!在大河内城下围了几圈,军旗多得数不清了,北畠家的鼠辈当即就吓得屁滚尿流……”

    汎秀对此只能笑而不语。

    长谷川桥助和加藤弥三郎,实在是很特别的人。这两货都是自幼跟随信长的亲兵,资格很老。同一批人里面,除开佐佐、前田两个队长不谈,平手汎秀、塙直政算是最早出人头地了,中川重政、蜂屋赖隆刚被提拔为领兵上千的侍大将,津田盛月、金森长近也被委任为独当一面的奉行。连刚加入没几年的河尻秀隆也大有崭露头角的趋势。

    到目前为止,最初跟随信长的第一批亲兵里面,仍旧原地踏步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了。这些人的共同特征就是行事还像当年“尾张大傻瓜”时期一样轻狂放肆,完全不顾及家规秩序和政治考量。

    比如长谷川桥助这家伙,至今仍然私下称呼平手汎秀为“甚左”,仿佛大家依然处在平等的层面交往一样。

    此般为人处事的风格,真不知道该评价为淳朴还是脑残。

    只能说,身处在最容易升迁的亲兵队,仍然升不上去,的确是有原因的。

    这家伙的口风一向是最不严实的,顺带就把他知道的各方消息全部吐露了一遍。作为亲兵他能接触的军事情报倒还真是不少。

    “除了你平定和泉,丹羽在但马那边也很顺利。原来不是计划召集一两万人帮你占领和泉嘛,后来没用上,就跟着丹羽去了但马,与毛利合击山名家。那山名佑丰可不经打,半个月就被赶出来了,现在生野银山已经轮到我们执掌了。可是但马西部却被毛利家捡了便宜。”

    “丹羽也是不俗,刚刚前往就劝降山名四天王中的一个,不过更厉害的是毛利元就,直接把另外三个都一锅端了,其实根本没怎么大打,靠内应就稳赢。”

    “佐久间、柴田在南近江倒是真刀真枪干了几场,总计消灭了有快两千吧!主公说了,现在六角残部得不到补给,全靠往日老本支持,这两千损失足以要他们翻不了身了。”

    “摄津?没怎么关心过,听说是池田、别所之类的去打播磨,好像是先报了不少捷报,但慢慢就不知道怎么地的不了了之了。我看这群墙头草还是不靠谱,打天下当然还是要我们织田家的自己人。”

    “大和松永也是差不多,佐久间带了一万多援兵支持他,还是没能彻底收拾掉一个小小筒井。我看佐久间压根就是故意放水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对!干嘛要拿本家的兵去帮松永这家伙打仗?”

    “德川?听说跟武田把今川给瓜分得差不多了,应该很顺利的,本家每次合战他都来帮忙了!要我说德川三河(家康)大人,还真是挺厉害的,差不多能比得上咱们主公一半的本事了吧!”

    “对了,有件事必须跟你说一下,太有意思了!丹波不是有个占据小半国的波多野家吗,不知道他们是消息太闭塞还是太蠢,竟然没有在我们上洛后立即作出表示,这次本来是要跟山名一起讨伐的,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小男孩儿来,说是保护上代公方的遗孤,所以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而且主上还真相信了他们!”

    一直淡然微笑着当听众的平手汎秀,直到这条消息,才不自觉“咦”了一声,面露惊讶,立即问到:

    “前代公方的遗孤,此事非同小可,血脉是如何认定的?又做了什么处理?”

    “这个嘛……”长谷川桥助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怎么认定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主公把那个小孩好生养起来了。听说波多野那边是走了一个和尚的路子,就是那个叫‘虎哉宗乙’的,不是你介绍给主公的吗?”

    汎秀点了点头,心下有些复杂。

    这个足利义辉的遗孤,前世记忆里可是完全没有印象啊。

    有了这枚棋子以后,信长在义昭面前无疑又多了一张可打的牌。

第八十章 主从关系的变化(上)

    同其他东方文化圈里面的国家一样,新年,是扶桑国内最重要的节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会停下一切的工作,团聚起来,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做些镜饼、荞麦面、年糕之类的传统食物,再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摆上门松、连绳。

    元日诣(即后来的初诣)是新年中最正式的必备活动,这个习俗可以追溯到古坟、飞鸟时代。当时的氏族首领,会以家长身份,在正月第一天带领全族举行大规模祭祀,向祖先神或家族守护神祈求庇佑。为了表示诚意,除夕的整晚都是需要在神社里祈祷度过的。

    自组织度更高,理论更完备的佛教从唐土传来以后,扶桑本土的神道教渐渐受到了影响,形成“本地垂迹”的思想,神佛二道开始混迹、合流。自战国时代,两者已经关系紧密,彼此难分。

    这庆祝新年的各种习惯也一并融入了具有扶桑特色的佛教道路当中。

    比如平手汎秀现在所处的这家寺社,院子里既有供奉药师如来的佛堂,又有祭拜弓矢八幡的神宫,两边都有不少信徒聚集,都在进行“元日诣”的参敬仪式。

    一眼望去似乎旗鼓相当,但仔细查看,便可发现这寺的八幡宫前写的不是“八幡大神”的字样,而改了个职务叫“八幡大菩萨”。从这一点看,还是佛教更胜一筹。

    平手汎秀远离了故土,孤身呆在京都,身边除了一个姬武士之外,再无家眷陪伴,所以他其实是没什么闲心来寺社闲逛的。但谁叫信长那家伙指定了要在此处会面呢?只能提前跑过来等了。

    过来求药师如来的,似乎是以延年益寿的愿望为主,而八幡神则是代表了弓马之道的武神,所以汎秀决定还是选了后者。他提前派人打点了关系,在神宫附近占了一座偏僻的客房,作歇脚处。

    正月寺社人气兴旺,物价也水涨船高,这座最多只能容十人居住的小宅邸,每晚要收三两黄金的香火钱。屋里只有三间卧室,中间那个留着给信长,左边这个汎秀占了,右边的交给亲卫众的干部们换班休息,至于其他兵卒,就只能顶着严寒,轮流打地铺了。

    汎秀便躺在这小卧房里,就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诵念声,一边品尝寺社自制的酒水小食,一边捧着本《梅松论》来打发时间,除夕之夜就这么悠闲度过。

    《梅松论》这本军记物语,写的是室町幕府成立的过程,篇幅短小,笔法精到,堪称佳作。但字里行间显露出来的对所谓“武士精神”的无脑推崇,让人略微感到违和。平手汎秀翻到新田义贞讨灭镰仓幕府这一页,突然困意上涌,于是径直扔下书本,安然躺下睡去。

    这一觉便睡足了五六个时辰。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室内的动静扰到,甫一睁开眼睛,便被窗外明亮的日光刺得一痛,方知已到了午时。再转头一看,室内竟多了一个人。

    那不速之客身上的武士服和佩刀尽皆华美干净,但却穿得不怎么整齐。中等身材,体格健壮,五官工整,胡须短而稀,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态,霍然正是织田信长嘛!

    汎秀反应过来,连忙施礼称罪。

    “无妨,你知道我向来等不及层层通报!”信长大手一挥表示不在意,似乎心情很好。他眼珠转了转,便看到汎秀昨晚扔下的书本。

    “《梅松论》?文章善,然其意不可取。”

    信长简单一句话,就给这个与《太平记》齐名的军记物语打上了“不可取”的记号。

    汎秀闻言也立即符合道:“此书一味尊崇所谓传统武士重誉轻生之‘义理’,却未必符合今日的形势发展。”

    “嗯……”信长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让汎秀以为他还要多说几句书的问题。但随即他就想到另一个地方,说到:

    “平定和泉是理所应当,然而失之太缓。”

    汎秀听了此言,体会到对方是嫌自己一直忙于整理内政,未能出兵讨伐三好,而感到不满。于是解释道:“陆上之敌,已经清扫干净。但三好敌酋远在四国,臣下缺乏海军力量,也是鞭长莫及。”

    听了这句推脱,信长也没着恼,反而捋须调笑曰:“平手监物不是最善无中生有吗?”

    “这个……”汎秀故意做出窘迫不安的样子。

    “此事暂先不提。”须臾之间,信长又换了个话题,发问说:“幕府改元经费,是你帮忙筹措的?”

    “是。在下帮助他们变卖了一批艺术品。”汎秀毫不犹豫回应,“倘若不施加援手,虽然丢脸的是幕府,但织田家作为背后得支持者,也难免会被天下人嗤笑,朝廷那边或许也将产生不利的看法。”

    “但现在却解了足利之围。”信长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在下认为此事还可以有两种后续处理的办法。”

    “请讲。”信长依然冷冰冰地吐了一个短句,但却难得地用了一个“请”字。

    “是。”汎秀花了片刻时间组织语言,解释道:“如果要彻底向幕府示好,就把他们卖掉的东西偷偷买回来,再赠送给幕府;但若想对幕府作出警告,就把公方大人变卖祖产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传扬出去。”

    信长听完回答,仍旧没有表态,而是再次展示了跳跃性的思维,再问:

    “浅井西征,又是怎么回事?”

    信长用词一贯言简意赅,但汎秀却听懂了问题,立马回答到:

    “禀报主公。去年十月下旬,在和泉偶遇浅井家的隐退家老赤尾清纲,与他攀谈了一番,才临时生出些许想法。故而……”

    “前因后果不必赘言,说理由。”

    “遵命。臣下这么提议的理由,当然是为了确定浅井与织田的‘主从关系’。”

    这四个字落地的同时,汎秀余光看到,织田信长眼中一亮。

    片刻之后,信长也回了四个字:

    “劳烦详细道来!”

    这几个字,可是很少能在织田家听见的。信长这人,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但又缺乏耐心。家臣的建言,他往往听了梗概,就立即明白,于是十分厌恶言之无物的虚词废话。上一次平手汎秀听到他要求“详细道来”,还是在十几年前,献上检地、乐市、刀狩这“兴国三策”的时候。

    而且信长短时间内,对家臣说了“请”,又用了“劳烦”这样的字眼,真是太稀奇了。

第八十一章 主从关系的变化(下)

    稍微回忆了一下过去,汎秀立即压住情绪,慢条斯理地解说到:

    “昔日双方力量相若,互施援手,方才结为盟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今日局势已变,力量对比已经不再平等,织田自当居于浅井之上。”

    信长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所以首先用这句话,汎秀道出了对方心中的真实想法。侧目看去,信长神色不变,但眯起眼睛,似乎是比较满意。

    “然而此事并无名分,如若过于强硬,难以让人心服。臣下以为,需要潜移默化,恩威并施,才能逐渐将盟友的关系转为主从。但如今……”

    这一段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言下之意是说信长当下的举动,压迫浅井太过,容易招致反抗。

    “何况浅井备前(长政)武勇过人,若是局限在近江,未免可惜。不如让他替主公在西国征战。”

    接着汎秀又扯出一个新的理由。

    三段话听完,信长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待攻下朝仓,让他转封越前,攻略北陆,岂不是更好?”

    此言一出,汎秀不由得一惊。

    原来信长对他的妹夫,居然有这个安排。

    如果把全套想法都公开出来,浅井长政说不定也不会反叛了。

    不过汎秀马上又发现信长话里有个问题,于是询问到:“主公谋略甚远,臣不能及。只是朝仓和浅井素来交好,不知主公要何时攻打朝仓,又是否需要浅井一道出兵?”

    信长淡淡答道:“新年之后,立即出兵,何必通知浅井?”

    汎秀闻之额头上冒出冷汗。

    看来要是不阻止的话,类似金崎、姊川和火烧比叡山的事件,恐怕马上就要发生了。

    汎秀赶紧进言道:“若事先没有约定,浅井家或许会担心‘假道伐虢’之事。而且不让其参战,却以越前一国赏赐,似乎也有不妥之处。浅井备前(长政)此人性素刚强,未必肯接受嗟来之食啊。”

    信长听了这话,投来不悦的目光,瞪了一眼,不置可否。听了汎秀这番分析,他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只是不太愿意承认。

    因为织田信长行事过于果决,就显得比较急躁,细节处经常忽略了下位者的感受,他自己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天性使然,改不过来了。

    平手汎秀心知:信长此人并不反感有根据的质疑意见,但他厌恶只提出问题,不给解决方案的人,也不喜欢纸上谈兵但不实施的人。

    所以原本历史中,实干派的丹羽、泷川、木下得他青眼,竹中半兵卫这种善动嘴的军师就不受重视了。

    因此汎秀没有停留在挑刺阶段,赶紧补上了自己的代替方案:

    “浅井家一向为他们出身不高,身无官职的处境而烦恼,此次不妨就以‘播磨守护’的职位相诱。相关文书由幕府所写,但实际让织田家臣来传达,而后天下人就明白,浅井表面上服从幕府,实则是在主公您的麾下听令。以浅井之军力,在播磨定能风生水起,但以浅井之政略,难以安定彼处豪族。届时他必然要请求本家给予支持,便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逐步将其容纳到织田的体制当中。”

    说到这里,汎秀喘了口气,继续道:

    “再者,浅井对这个能扩大领地的契机,绝不会拒绝。而幕府那边,则会认为这是扶植浅井,对抗本家的好机会,想必也会欣然同意。只要主公您肯应允,此事成功的几率是很大的。如此一来,北近江的问题迎刃而解,也不必担心浅井生出异心。”

    这一番话下来,信长开始皱眉深思了。

    以他的头脑,很容易就理解了汎秀所说的计划,心下也觉得十分不错。信长本身也是一直觉得,浅井长政这个妹夫不太好处理的。太过放任,可能失去控制;压得过紧,又易激起反抗;反目讨伐,更觉惋惜不舍。

    在原有的计划里,他打算趁浅井没反应过来,先袭击朝仓,造成既定事实,以此逼迫浅井长政做出抉择。

    信长是个盲目自信的人,所以他一直觉得,妹夫最终一定还是会站在织田一边。

    不过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做还是有些风险的。平手汎秀提出的方案,确实可行,也更为稳妥,效果亦不差,这种情况下信长是不会为了无聊的面子而不加采纳的。

    只是,唯一的遗留问题是——

    按织田家行事惯例,主动提出建议的人,都需要自行去承担实际操作的人物。平手汎秀作为提议者,在这里似乎得不到什么利益啊。

    信长心生疑问,便直截了当地发问:

    “此计尚可,然其利何在?”

    “自然是解决近江争端,令浅井家毫无后患地融入……”

    “停!我不是说织田家之利,而是你自己,你的利何在?”

    面对着一双鹰隼般的双眼,平手汎秀没有说什么“一心尽忠不求私利”这样的话。信长对这些也根本不信。织田家做事的风格,一向是讲究主君和家臣双赢的。

    汎秀的原意只是避免金崎这个无谓的危局,但此等理由显然说不出口。不过这一个月以来,倒也想出了不少从“浅井西征”事中渔利的办法。其中最合适的就是——

    “禀主公,是海运。”汎秀向信长又施了一礼,说到,“近江到播磨相距甚远,陆路运输兵粮的损耗会十分巨大。若是此事能成行,我愿以市价的七成,为征伐西国的浅井军提供海路运来的粮饷。”

    “七成?”信长嗤笑了一下,“想必你用意不在卖粮,而在销赃。”

    “果然瞒不过您老人家。”汎秀也毫无愧色的承认了。

    话说浅井去打播磨,想必会获得不少难以变现的战利品,包括茶器、武具乃至战俘等等,借着卖粮的机会,汎秀就可以顺势接触官兵,以低廉的价格获得这些货物。而后再到和泉的“五日会”里面去拍卖,便可赚取差价。另外趁着这个机会,还能把播磨纳入和泉得商业圈里面来。

    “哈哈,甚左这贪财之状,与我真是毫无二致。”

    信长开怀大笑,今天第一次叫到“甚左”的名字。

    “这是在下身为忠臣,理所当然的事情。”

    汎秀也跟着调笑了一句,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在尾张得情形。

    不过,没多长时间,信长便忽然安静下来,又说:“和泉至播磨,走濑户内海,岂非淡路水军的地盘?如何通行?”

    他是明知故问的,以织田家的情报网,这点消息何至于打探不出。

    但汎秀也只能煞有介事地作答:“禀报主公,经过臣下的调略,淡路水军的首领安宅信康现在保持了中立态度,虽然不肯背弃三好家,却也不再袭击本家的商船了。”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信长摇了摇头,显示出不满意的神情。接着神色一振,向汎秀问道:“有内应在,再让九鬼帮忙,你可否拿下淡路?”

    平手汎秀略有些不适应。

    信长一向都是直接给出命令的,什么时候有了先询问的习惯?虽然这个询问的语气,也深深带着不容推辞的味道,但比起以前,还是显得客气了很多啊。

    当然,如果真的推辞不接,信长可能就会立马变得不客气起来的。

    所以,汎秀尽管没什么腹案,也只能硬着头皮表示:“臣下自然是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明知信长是不喜欢客套话的,但因为对方罕见地客气了一下,汎秀也就不自觉带上了冠冕堂皇的言辞。

    诸事都说完,信长也不作补充,迈步就要离去,汎秀自然是作恭送状。

    在踏出门外的最后一步,信长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转身折返,严肃地说:“既然站稳脚跟,就尽快将你的家眷接到和泉,尤其是令郎言千代丸!”

    “是!”

    这个要求不知所谓,但不难做到,汎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是他心里却十分不解了,织田信长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呢?

    关心也就罢了,还严令必须把言千代丸接走,这其中的理由真是难以理解。

    倘若说是对孤军在外的平手汎秀不太放心的话,那不是应该扣留嫡子以作为人质吗?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第八十一章 主从关系的变化(下)

    稍微回忆了一下过去,汎秀立即压住情绪,慢条斯理地解说到:

    “昔日双方力量相若,互施援手,方才结为盟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今日局势已变,力量对比已经不再平等,织田自当居于浅井之上。”

    信长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所以首先用这句话,汎秀道出了对方心中的真实想法。侧目看去,信长神色不变,但眯起眼睛,似乎是比较满意。

    “然而此事并无名分,如若过于强硬,难以让人心服。臣下以为,需要潜移默化,恩威并施,才能逐渐将盟友的关系转为主从。但如今……”

    这一段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言下之意是说信长当下的举动,压迫浅井太过,容易招致反抗。

    “何况浅井备前(长政)武勇过人,若是局限在近江,未免可惜。不如让他替主公在西国征战。”

    接着汎秀又扯出一个新的理由。

    三段话听完,信长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待攻下朝仓,让他转封越前,攻略北陆,岂不是更好?”

    此言一出,汎秀不由得一惊。

    原来信长对他的妹夫,居然有这个安排。

    如果把全套想法都公开出来,浅井长政说不定也不会反叛了。

    不过汎秀马上又发现信长话里有个问题,于是询问到:“主公谋略甚远,臣不能及。只是朝仓和浅井素来交好,不知主公要何时攻打朝仓,又是否需要浅井一道出兵?”

    信长淡淡答道:“新年之后,立即出兵,何必通知浅井?”

    汎秀闻之额头上冒出冷汗。

    看来要是不阻止的话,类似金崎、姊川和火烧比叡山的事件,恐怕马上就要发生了。

    汎秀赶紧进言道:“若事先没有约定,浅井家或许会担心‘假道伐虢’之事。而且不让其参战,却以越前一国赏赐,似乎也有不妥之处。浅井备前(长政)此人性素刚强,未必肯接受嗟来之食啊。”

    信长听了这话,投来不悦的目光,瞪了一眼,不置可否。听了汎秀这番分析,他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只是不太愿意承认。

    因为织田信长行事过于果决,就显得比较急躁,细节处经常忽略了下位者的感受,他自己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天性使然,改不过来了。

    平手汎秀心知:信长此人并不反感有根据的质疑意见,但他厌恶只提出问题,不给解决方案的人,也不喜欢纸上谈兵但不实施的人。

    所以原本历史中,实干派的丹羽、泷川、木下得他青眼,竹中半兵卫这种善动嘴的军师就不受重视了。

    因此汎秀没有停留在挑刺阶段,赶紧补上了自己的代替方案:

    “浅井家一向为他们出身不高,身无官职的处境而烦恼,此次不妨就以‘播磨守护’的职位相诱。相关文书由幕府所写,但实际让织田家臣来传达,而后天下人就明白,浅井表面上服从幕府,实则是在主公您的麾下听令。以浅井之军力,在播磨定能风生水起,但以浅井之政略,难以安定彼处豪族。届时他必然要请求本家给予支持,便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逐步将其容纳到织田的体制当中。”

    说到这里,汎秀喘了口气,继续道:

    “再者,浅井对这个能扩大领地的契机,绝不会拒绝。而幕府那边,则会认为这是扶植浅井,对抗本家的好机会,想必也会欣然同意。只要主公您肯应允,此事成功的几率是很大的。如此一来,北近江的问题迎刃而解,也不必担心浅井生出异心。”

    这一番话下来,信长开始皱眉深思了。

    以他的头脑,很容易就理解了汎秀所说的计划,心下也觉得十分不错。信长本身也是一直觉得,浅井长政这个妹夫不太好处理的。太过放任,可能失去控制;压得过紧,又易激起反抗;反目讨伐,更觉惋惜不舍。

    在原有的计划里,他打算趁浅井没反应过来,先袭击朝仓,造成既定事实,以此逼迫浅井长政做出抉择。

    信长是个盲目自信的人,所以他一直觉得,妹夫最终一定还是会站在织田一边。

    不过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做还是有些风险的。平手汎秀提出的方案,确实可行,也更为稳妥,效果亦不差,这种情况下信长是不会为了无聊的面子而不加采纳的。

    只是,唯一的遗留问题是——

    按织田家行事惯例,主动提出建议的人,都需要自行去承担实际操作的人物。平手汎秀作为提议者,在这里似乎得不到什么利益啊。

    信长心生疑问,便直截了当地发问:

    “此计尚可,然其利何在?”

    “自然是解决近江争端,令浅井家毫无后患地融入……”

    “停!我不是说织田家之利,而是你自己,你的利何在?”

    面对着一双鹰隼般的双眼,平手汎秀没有说什么“一心尽忠不求私利”这样的话。信长对这些也根本不信。织田家做事的风格,一向是讲究主君和家臣双赢的。

    汎秀的原意只是避免金崎这个无谓的危局,但此等理由显然说不出口。不过这一个月以来,倒也想出了不少从“浅井西征”事中渔利的办法。其中最合适的就是——

    “禀主公,是海运。”汎秀向信长又施了一礼,说到,“近江到播磨相距甚远,陆路运输兵粮的损耗会十分巨大。若是此事能成行,我愿以市价的七成,为征伐西国的浅井军提供海路运来的粮饷。”

    “七成?”信长嗤笑了一下,“想必你用意不在卖粮,而在销赃。”

    “果然瞒不过您老人家。”汎秀也毫无愧色的承认了。

    话说浅井去打播磨,想必会获得不少难以变现的战利品,包括茶器、武具乃至战俘等等,借着卖粮的机会,汎秀就可以顺势接触官兵,以低廉的价格获得这些货物。而后再到和泉的“五日会”里面去拍卖,便可赚取差价。另外趁着这个机会,还能把播磨纳入和泉得商业圈里面来。

    “哈哈,甚左这贪财之状,与我真是毫无二致。”

    信长开怀大笑,今天第一次叫到“甚左”的名字。

    “这是在下身为忠臣,理所当然的事情。”

    汎秀也跟着调笑了一句,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在尾张得情形。

    不过,没多长时间,信长便忽然安静下来,又说:“和泉至播磨,走濑户内海,岂非淡路水军的地盘?如何通行?”

    他是明知故问的,以织田家的情报网,这点消息何至于打探不出。

    但汎秀也只能煞有介事地作答:“禀报主公,经过臣下的调略,淡路水军的首领安宅信康现在保持了中立态度,虽然不肯背弃三好家,却也不再袭击本家的商船了。”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信长摇了摇头,显示出不满意的神情。接着神色一振,向汎秀问道:“有内应在,再让九鬼帮忙,你可否拿下淡路?”

    平手汎秀略有些不适应。

    信长一向都是直接给出命令的,什么时候有了先询问的习惯?虽然这个询问的语气,也深深带着不容推辞的味道,但比起以前,还是显得客气了很多啊。

    当然,如果真的推辞不接,信长可能就会立马变得不客气起来的。

    所以,汎秀尽管没什么腹案,也只能硬着头皮表示:“臣下自然是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明知信长是不喜欢客套话的,但因为对方罕见地客气了一下,汎秀也就不自觉带上了冠冕堂皇的言辞。

    诸事都说完,信长也不作补充,迈步就要离去,汎秀自然是作恭送状。

    在踏出门外的最后一步,信长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转身折返,严肃地说:“既然站稳脚跟,就尽快将你的家眷接到和泉,尤其是令郎言千代丸!”

    “是!”

    这个要求不知所谓,但不难做到,汎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是他心里却十分不解了,织田信长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呢?

    关心也就罢了,还严令必须把言千代丸接走,这其中的理由真是难以理解。

    倘若说是对孤军在外的平手汎秀不太放心的话,那不是应该扣留嫡子以作为人质吗?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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