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战国之平手物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战国之平手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军制设想

    石川五右卫门及其同党入仕的消息只在平手家上层小范围内知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对此河田长亲是有些疑虑的,但其他人更多是兴奋。石川本人五百石,其属下再五百石,为了一伙盗贼许下一千石的高价,那只能说明,在坐稳了和泉国之后,各家臣的加封额度也会是十分惊人的。

    当然河田长亲的疑虑也是有道理的。石川本人是个豪杰,在特定情况下也能完成一些高难度任务,但他手下这一伙人确实不太好安置。用作普通足轻的话,训练度和纪律性都嫌不够,充当忍者也达不到专业的水平。从好的方面讲,石川一党们的道德感要高于一般野武士,但相应的,他们身上普遍有一种“锄强扶弱”的侠盗情结,这是典型的反体制、反集体心态,也是一种厌秩序,喜混乱的倾向。类似于此的苗头显然不适合在讲究服从性的军队里出现。

    平手汎秀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若事情顺利,就把这几十个江湖人士任命为在乡间巡逻的治安力量。侠盗情结对于基层鹰爪显然是利大于弊的,能大大加强他们的责任感和正义感。

    这同时也能防止最底下的小吏仗势欺人,压迫百姓。之前平手汎秀治下只有不到四十个村子,尚可以逐一考察,但和泉国却是有三百多个村庄的,除却与力所领之外也有两百多个,上下政令势必会有一定程度的不通畅。而石川一党的这些“大侠”们,对无良吏员会是一个不小的震慑。

    当然纯靠这批人的话,又可能导致滑向另一个极端,刁民得益,按闹分配的现象显然也是平手汎秀这个地主阶级反动派不乐意见的。所以也需要另一股势力中和。可以把一些武士家族出身,但才具普通前途不广的次子三子派下去。符合这个条件的,应该能找出一二十个,队长可以让服部小平太担任,他虽然断了只手,但当个警察局长是绰绰有余……

    以此为基础,平手汎秀意识到需要进行一次制度的改革和细化,以适应更大的舞台。最重要的就是家臣人事方面的组织结构安排……

    一念至此,不觉陷入沉思,连睡觉都顾不上了。

    首先应该有一个明确的指挥部或者说内阁的机关,至于命名是什么倒无所谓。这个机关需要常设,而且人员要时刻在身边待命,不可轻易外派出去。总体来说是比一般的“重臣评定会”权力低,但又要高于普通“侧近”。

    河田长亲当然会在里面,他这十几年担任过各种职位,几乎都可以得出优秀的结果。所以最合适的应该是做副将,负责汎秀自己不愿或无暇理会的繁杂事务,主要是财政安排和基层人事。也要有在特定情况下代替出征的准备。

    本多正信也不能排除。因为某些不可言明的原因,汎秀不太愿意让他掌握实际事权,但做谋主绝对是没问题的。此外,做外交官出使的任务也可交付于他,至少上次去松永家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沼田佑光精通军学,也懂礼法和风水,又有京都方面的关系,那么军队阵型操练,以及对外的正式接待就是交给他了。这个位置显赫,但一旦他出奔也不会有致命问题。

    浅野长吉虽然没什么特别学问,但颇有些急智,人缘关系也不错,可以把各项庶务交给他,就类似二十一世纪的秘书长或办公室主任。

    接下来,若平定和泉顺利的话,也许应该在三好旧将及和泉国人中各取一人,也赋予一定权力,以示信重之意。当然不会是什么要紧的权力。

    有了权力机关之后还需要文官系统,也就是所谓的“奉行众”,后勤、税收、民政、检地都需要具体人员去负责。目前合格的高级文官似乎仅有伊奈忠次一人,实际许多实务由河田、浅野等人担当。短期内看着没问题,但今天这么看下来,权力机关与行政机关混同是不恰当的。

    那么从今以后,需要花点力气在选拔奉行上面了。话说当年为了让庆次顺利继承大哥平手久秀,而把增田长盛和平手秀胤送过去,如今那孩子已经坐稳,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调回来呢?

    以前总是记得增田长盛在关原期间的各种无节操行为,而心生厌弃。但现在或许是无节操的人见得太多了,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苛责了。

    除了文官之外,武将体系也需要重新梳理。

    信长派过来的与力,还有名义上属于幕府的三河众,这些人的部队编制显然不宜更改,只能保持其独立性。

    而自己这边,基本上是每个家臣各自负责自己的士卒,相互间没有统辖关系。这在以前是够了的,但入驻和泉后势必要扩军,或许也有必要编制一些数百人的分队,由足轻大将或侍大将临时带领。

    至于将领的安排,首选是勇猛沉稳的拜乡家嘉,他是目前平手家最像样子的战将了。其次则要考虑三河人加藤教明,他前几日表示不愿挂名在幕府而想要进入平手家的体制,为此甚至放弃了一向宗的信仰,对这种行为不能明褒,但可以暗奖。再者论资历和能力他也足够。还有疋田景兼,虽然刚才加入,也未必会长留,但仅凭“上泉信纲之徒”的身份就足以获得一个席位。

    服部小平太和平野长治身体受限无法作战,索性就明确兵器师范的身份。执意退下来的中村一成则教习忍术。疋田景兼也可以兼顾这个。但刚才已经决定要小平太去负责治安了……嗯,还需要进一步统筹。

    中村一氏和服部秀安分别领着一队忍兵,前者能力更强,后者胜在资历和人缘,让谁居上好像都不太合适。石川五右卫门这方面的能力可能更在两人之上,但一个新人也不可能过于重用……

    还有由脱产士兵构成的直属旗本,不设指挥官,或者说指挥官由平手汎秀本人兼任。这倒可以用上“先进制度”,无论作战部队还是后勤队,皆以十人左右为一组,三组为一队,三队为一番,加上番头和一些必要人员,一个番大约百人出头。接着三番为一备,设备大将一人,三备为一势,设侍大将一人,三势为一军,设军大将一人。推算下来一个“军”大约是三千士卒。再往上就先不用操心,估计统一扶桑前都用不上。

    目前旗本主要的军官是井伊直虎,本多正重,河田基亲。将来山内一丰、堀尾吉晴这种没什么根基的人也都可以加进去。

    想起姬武士来,平手汎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哎呀!

    好像今天中午的时候,曾对她暗示过,今天晚上会做一些很特殊的事情啊……

    自从率众擒获岩成友通,令井伊之名传遍近畿后,姬武士就以解开心结,安心等待侄子虎松的元服,也定下了委身报恩的决心。自从上洛归来后,就开始在私下场合回复女装打扮。

    汎秀当然不会看不出来这种变化,更是乐见其成。平手家的正室夫人阿犬也很大度地接受了井伊直虎,还办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会。

    只是在老家的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啊。原本的一妻二妾久别重逢需要安抚,伊势贞兴代表足利家送过来的两位娇娃,也不能不顾。甚至正室夫人阿犬,出于平衡考虑,为防止幕府势力坐大,又从尾张民间挑出一对貌美的姐妹,推荐过来。

    是以好事将成的日子,二人却只能浅尝辄止,无法融会贯通。井伊直虎作为一个恪守传统武家伦理的女子当然对此没有任何怨言,但汎秀自己却觉得颇有点亏欠。

    直到离开尾美,重返近畿,女眷不得随行,唯有姬武士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军出征。这可是天赐良机。

    所以到了山崎城安顿下来之后,平手汎秀就开始做这方面的准备了。作为一个理论和实践的双重高手,他总能在二人独处的时候,用看似平实普通的语言,把敦伦之事的妙处描绘出来,而后静静欣赏,英气中带着娇柔的曼妙身姿,羞赧里夹杂着期待的秀丽容颜。

    姬武士双颊飞霞,羞羞答答,却微微颔首,又用细弱蚊呐的声音回答“遵命”的时候,真可谓让男人死而无憾了。

    然则——

    刚才目送岩成友通出门,就已经是亥时(晚上九点)了。然后又耽误这么一阵子,抬头看看月色,现在应该已经午夜了吧?

    按这个年代的作息习惯,一般人早已入睡安眠了啊。

    所以这算是……迟到了?

    我堂堂威震列国的名将,东据今川西征三好的平手监物殿,居然在这种事情上迟到了?

    纵是如此,却也不能把迟到变成缺席啊。

    魏晋时期的周处,年少时祸害乡里,后来为改过自新,拜访学者陆云,说自己年岁已大,担心来不及了。陆云用古贤者的名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来激励他。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对于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不存在什么“来不及”的,不存在什么“迟到”的啊!

    一念至此,平手汎秀毅然下定决心,向姬武士的住所迈步而去。

    毕竟还是正事要紧,关于什么军制之类的劳什子,明日再想也罢了。

第三十九章 界町暗流

    海阔天空,千帆渡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界町,十六世纪扶桑国毋庸置疑的第一大城市,在东亚乃至整个世界的海洋贸易秩序中,也站得了一席之地。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同的气息,与整个扶桑的中世纪色调呈现出泾渭分明的态势来。最外宽阔的环形壕沟兼具了取水和行船功能,里面是大大小小数十条纵横交通的平整道路,将城镇划分为一百多个街区。靠着海岸是繁忙的港口,接着有连成片的仓库区,再是各家商屋的总店所在,间或又有茶人和艺术家的住所。至于豪华的宿屋、酒家更是数不胜数。

    早在多年以前,执掌此地的“会合众”们,已经从室町幕府那里取得了“地下请”和“自检断”的自治权限(可以理解为一定程度的独立财权和独立司法权)。

    昔日三好长庆执掌近畿,因他本人就是豪商和茶人们的座上宾,也每年都收到了矢钱供奉,就没有破坏界町的独立性。

    如今换作织田家称霸,会合众以今井宗久为首,在松永久秀的介入下送上了茶器和两万贯巨资,大抵算是改换门庭了。但信长此人与故长庆公大是不同,行事要不客气得多,他虽认可了会合众的地位,却也派了个唤作“木下秀吉”的人前来做劳什子“界町奉行”,眼看着就要来了。

    这姓木下的小子,以前倒也来拉过关系,勉强算是略懂一点道理,但追其本源,终究还是个粗鄙武夫罢了。

    大家当然也不指望当真能完全不受强势大名的管辖。只是这个人选——当年三好派的可是仁义厚道的松永弹正(久秀),而今天这个来自尾张乡下地方的木下某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还放言以后就算是会合众,也要受奉行裁决?若是犯了“重罪”还会斩首?

    什么道理!

    我堂堂大界町高僧,送三五个欠债的泥腿子去极乐世界侍奉佛祖,再照顾一下他们的妻女们,这也算谋杀掳掠?

    我堂堂大界町茶人,跟四国来的朋友们喝喝茶,欣赏一下书画,顺便卖一点微不足道的铁炮,这也算里通逆贼?

    我堂堂大界町艺术家,见自己商屋的账目上有几个字写得不合禅意,稍加涂改,略作修饰,这也算抗税做假账?

    如果仅仅是木下秀吉一个人来,说不得诸位善良的商人们,就不得不跟他好好“讲讲道理”了。

    但是又听说,即将要来的还有一个和泉守护代平手汎秀!

    平手汎秀此人,狡诈如狐狸,狠辣如毒蛇。残杀今川,陷害三好,无恶不作。以前在尾张执掌清州町,就为难过许多本分经营的良善商人。界町人要跟他“讲道理”,那肯定讲不赢的啊。

    唉!天下像松永弹正这样的文明人,怎么就这么少呢?

    永禄十年的初夏,界町的大人物们,除了今井宗久这种早已“卖町求荣”,和津田宗及这种随时打算“卖町求荣”的叛徒之外,余者都在为这个问题深深忧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这个时候,有些生面孔突然出现在大街小巷,而“会合众”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吧?

    ……

    所以松浦孙五郎就来到了界町。

    他灵活地在人流中穿梭,毫不起眼地从大街走到小巷,又绕到无人经过的死角,找到墙上的一个破窗,纵身一跃钻了进去。

    好多灰尘,睁不开眼睛——这是松浦孙五郎的第一印象。

    然后就听到身前传来一个冷冷的语调:

    “这是金币五百枚,按市场可兑换铜钱二千贯文,够你上次说的费用了吧!”

    随着话语,还有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以及接下来的金属敲击晃动的声音。

    “够了,够了!多谢大人厚赐!”松浦孙五郎连忙伸手抹了抹眼睛,勉力一看,只见身前赫然是一个不小的布口袋,袋口紧紧系住,三步外模糊有个男人的影子。

    他忙不迭跪倒在地,胡乱拜了一拜,而后急匆匆伸出手去解口袋。

    “这么急着要‘验货’吗?莫非孙五郎你这小子,不信任我的诚意?或者你觉得从我这里拿出来的金币会有成色不足的问题?”

    冷冷的男中音又一次响起。

    松浦孙五郎闻言一愣,继而讪笑着抽回手,尴尬地笑道:

    “岂敢,岂敢!只是小人实在穷惯了穷怕了,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黄金,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恳请不要与我这破落户计较……”

    “别废话了!”看不清身形容貌的男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的钱,可没这么好拿。要做的事情,你这混账可清楚了?”

    “清楚,清楚!”松浦孙五郎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赶忙回答到:“您说的松山、香西两位大人我已经联系到了,还有以前跟随过我的寺田和多贺他们,这两个名字您应该也听说过。还找到了大名鼎鼎的石川五右卫门!只要钱财足够的话,足够聚齐上千豪杰,一定不让织田家的人在和泉站稳脚跟!”

    “石川五右卫门?我怎么听说他跟平手汎秀那家伙有勾搭?”

    “是这样的,小人结识了石川的一个亲信,花了几十贯请他花天酒地,去了界町最好的鲸屋,这才撬开了嘴。那石川与平手扯上关系,是因为一个女人……”

    “说重点!”

    “是!是!石川这厮有个妻妹,说是妻妹其实是预备着自己享用的,结果这女人出去‘干货’不慎被平手汎秀抓住了,据说监禁玩弄了几十天,腻了才放出来的。您说有这个仇,那肯定是不共戴天啊!”

    那浓雾中的不知名男子似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静过了片刻,才又道:

    “你可以走了!等有了进展,再到我这里领下一步的钱!”

    松浦孙五郎连忙再拜一拜,而后抓起装黄金的袋子,扛在肩膀上,从窗沿撑着越了出去。接着观察四下之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走出小巷子。又在大街上转了两圈,装作在调查市场的样子。

    只是走远之后,他却终究忍不住,向方才那个秘密据点啐了一口。

    “哼!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下野守大人’吗?现在你除了还能从商人手里骗出一点黄金,又与我有什么区别?不一样是丧家之犬吗?”

第四十章 知己知彼

    又是山崎城的本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深夏日,阳光明艳,透着御馆旁的树木,透射下来一片斑驳光亮,随风摇曳,晃人眼睛,再配上这沉闷的热气,真让人心烦意燥。

    扶桑从东到西大部分土地都近着水域,但这山崎城离着海岸线甚远,与琵琶湖中间又隔着山峦,是享受不到凉风的了。

    站在门外的侍卫自不用说,两侧的与力和家臣也各有几分不耐,唯有上首盘腿而坐的平手汎秀是一副心旷神怡的样子。

    道理何在呢?

    具体情况大家都不清楚,但猜想嘛,应该与那个从今天清晨其一直告假,闭门不出的姬武士有关系吧。

    “松浦孙五郎,他姓松浦,就是三十年前开始担任和泉守护代的松浦家。主公您也清楚,原本守护和泉一国乃是细川氏分支,但早已衰微失势。故而这守护代松浦家,亦曾执掌过和泉国数年时间。”

    出言介绍的是沼田佑光。论近畿的局势,平手家当中自然是他最为了解。

    “在三好家盛时又如何呢?”平手汎秀闭着眼睛缓缓挥着折扇,明知故问到。他自己已经对和泉局势很了解了,但底下的家臣却未必,今天在这里就是为了加强科普。

    “这个在下可以回答。”疋田景兼立即插了话,他对沼田佑光倒也没太客气。不过两人关系很好,也不计较这些。

    他直起身子开口道:“昔日三好以下克上,推翻了其主家细川氏,彼时松浦家的当主就顺时而动,站在三好家这一侧,故家业得以保全。”

    疋田景兼作为剑客时常在列国间游荡——当然不会是穷乡僻壤,大部分时间是在界町、石山这样富饶的地方。他的见识自然也是很广的。

    只是汎秀闻言却皱起眉头。

    “如此说来,松浦岂非成了三好家臣?作为一个守护代出身的氏族,在重视门第的三好家应该很受重视才对吧?为何闻所未闻呢?”

    又是沼田佑光解答到:“主公有所不知。上代的松浦氏当主,起初的确受到重视。但后来三好家根基日益坚深,就从一门里选了个儿童,强迫松浦氏收为义子继承家业。这松浦孙五郎正是上代当主嫡子,对此事当然大为不满,便起兵对抗。”

    平手汎秀这才了然。这种手段并不稀奇,织田信长吞并伊势国的北畠家,就是用的这个方法。

    接着汎秀自问自答说:

    “那他起兵之后战况如何呢?想必不是三好家的对手。”

    “主公明鉴,正是如此。但这松浦孙五郎也是颇为坚韧,他虽屡战屡败,却坚决不降,藏匿到荒郊野岭中去。毕竟他松浦家在和泉有些根基,与当地国人众关系紧密,一时三好家也无法斩尽杀绝。”疋田景兼答到。

    汎秀闻言轻笑:“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三好家固然强极一时,但也树敌众多,不能时时兼顾各地。想必大军一走,地头蛇就要出来活动。”

    “皆如主公所料。”又是沼田佑光伏身一礼,“松浦孙五郎也算是有点本事,曾趁畠山、六角等势力围剿三好之时,一度夺还岸和田城。当时在下身在京都,都听到众人在讨论这个消息。然而日后三好又占了上风,松浦只能再次逃匿。如此反复六七年光阴,方才达成议和。松浦孙五郎向三好家称臣,但却保住了和泉南部一万余石土地的独立权。如此一来,此人在三好家内自然是不受待见了。”

    平手汎秀点点头,神色变得严峻起来。

    依据沼田佑光方才所言,这个人本身有一定实力,头脑又非常顽固,还真是有些难对付。如果是一般凡俗庸将,大概坚持不了这么久就会臣服。倘若是更聪明的人,则有可能干脆钻进三好家的体系里面去牟利。然而松浦孙五郎却正好具备一定能力却又没有太多大局眼光,所以注定不会青史留名,只能成为一个给青史留名的人添麻烦的角色。

    目前看来,除了祈祷秘密行动能成功,也别无他法。汎秀按下这份担心,继续问到:

    “看来这松浦家虽当过守护代,而今却与普通国人无甚区别。那和泉国内其他地头势力还有些什么人?我听说过沼间任世入道、寺田安大夫、多贺十郎等姓名,不知其人物如何?”

    那边沼田佑光早欲继续说下去,只是碍于礼数才暂时沉默,此刻一接到提问,立即答道:

    “和泉国人地侍,向来有‘三十六乡士’之说。这三十六家传到现在,又分裂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沼间家,粗略估计约有六千石领地。但其当主沼间任世入道性素谨慎胆怯,以前对三好家不敢违背,现在想必也不会忤逆本家。与他相熟的一些人是较为安分的。而寺田安大夫正好相反,自恃武勇过人,唯恐天下太平,以此人为首,也有不少国人站在松浦孙五郎麾下,与三好家对抗。至于剩下的,恐怕暂时会采取观望措施。”

    这个寺田引发了听众的关注。和泉国虽然狭小,但土地丰润,商业发达,逐利者向多,凶恶者甚少,一贯不是出斗将的位置。这种“自恃武勇过人,唯恐天下太平”的人,在东国比比皆是,西国九州东北也是屡见不鲜,只在这和泉国,倒成了稀货。

    话音落地,对面疋田景兼又道:“其实属下以为,和泉西南部沿海的淡轮家也十分值得注意。这家豪族一向与商人关系密切,虽然没什么土地,却靠海运之利积攒下不小的家业。我听说这家势力是不主张与本家对抗的。”

    “嗯,淡轮家态度不错,日后可以重用。”平手汎秀说完,沉吟片刻,伸手指向一直当听众的其他人,“和泉国人的情况,想必各位已经大致了解。接下来,孙平次(中村一氏),你来介绍一下三好余党在近畿的情况。”

    “是!”中村一氏应声出列,站得笔直,“回禀主公,自您运筹帷幄,智败三好三人众之后,岩成友通已被本家擒获。三好长逸撤回了四国,但因为此战威望大损,话语权已被筱原长房彻底盖过,具体情由暂不知。其余部大多一同逃回,唯三好政康下落不明。另外在三好家重要家臣之中,还有松山重治、香西长信尚未在四国出现过,或许是由于其知行全部在近畿,不愿离去。”

    “做得很好。但不要懈怠,继续搜索更详细的情报!”

    明明已经从其他途径知道了更多事情,也已经安排了秘密行动,但平手汎秀在公开场合却俨然是一副刚刚才从中村一氏处听说这些话的样子。

    而后转过身子,前倾向手边施礼曰:“界町的局势,则要请木下大人代为介绍。”

    “不敢不敢,在监物殿面前岂敢称什么‘大人’呢?”

    木下秀吉很是像模像样地谦逊了一句,但也立即摆足姿态站了起来,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从脸上流露出来。

    他今天穿上了一件崭新的武士服,佩刀、腰带等也均非凡品,衬着那身材容貌,有点沐猴而冠的样子。看得出来,虽然受蜂须贺小六牵连而受罚,但他对能担任“界町奉行”,还是感到志得意满的。

    以这个职位来看,当前木下已经进入了织田家奉行众的顶层,也改名叫做“秀吉”了,日后茶会或是阅兵的时候,应该会与村井贞胜同在一列,只是村井是在这列的最前,而木下该是末座。一介足轻之子,又不是信长的儿时伴当,坐上这个位子,难道不该得意一下吗?

    这个夹杂在信长和汎秀之间的身份其实有些尴尬,但也同样很容易立功,所以他是毫无畏惧地就过来了。

    “咳咳!监物大人,佐佐大人,平手大人(这个是指的庆次),还有各位同僚们……”木下秀吉先是废话了几句,而后才道:“有件事情不得不说在前面,主公这次派鄙人我来界町,收集税费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需督促商人以织田家为尊,恪守本家的法度,断绝与逆贼的来往。”

    这一番话汎秀自然是不意外,但其他人却纷纷皱眉。

    “这恐怕比要商人们交钱更难办吧!”佐佐成政不禁插口到。

    “自然是不易,要靠监物殿和诸位协助了。”说到这里木下神色也严肃起来,“先要告诉各位大人,界町的今井宗久大人已经向主公效力,成为我等的同僚,还受封了摄津住吉地方的二千二百石。”

    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神色各异。那商人投靠大名是常事,但跑到兼职当武士倒还稀奇。织田大殿也是不落俗套,居然还真给了知行。

    这些土地按五公五民可得一千余石年收入,依近畿的秋季粮价,大约是七八百贯。这点钱对于豪商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另一方面二千二百石知行也代表着进入了高级武士的行列,在强大的织田家也能排上前一百名了,这个身份可能对体制外人士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果然木下秀吉又补充到:

    “津田宗及和千宗易二位商人,也在最近向本家表达了臣服之意。”

    别人尚不觉异,坐在下首的沼田佑光闻言有点惊讶。今井也就罢了,津田宗及可是三好时期的御商,当前界町实际势力最大的人,没想到主动投效。

    说话的时候,木下想起两个豪商对自己这个“界町奉行”的恭敬态度和丰厚的礼金,一瞬间笑得更灿烂了。

    但他旋即又止住,改为变成肃杀的表情说:“但也有少数豪商,不识时务,螳臂当车,继续与逆贼勾搭,而暗中同本家作对。名字便暂不透露,但诸位若与界町打交道,则需要当心,请务必认准今井宗久大人的‘纳屋’,津田宗及的‘天王寺屋’与千宗易的‘鱼屋’三家,其他豪商暂时需要堤防。”

    言毕之后,他向上座的汎秀施了一礼,缓缓坐了回去。

    “木下大人辛苦了。”平手汎秀礼貌了一句,而后正色对着室内所有人说:“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大家一定要搞清楚。”

    底下从佐佐成政、木下秀吉开始,一众与力和家臣纷纷哄然拜倒,齐称:

    “是!”

第四十一章 暗中接头

    界町的最外围,是天然的环形水道,起到了隔绝内外的作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于是在这水道附近,就有了许多低档次的宿屋酒屋,专门招待那些在附近谋生,而又负担不起界町生活成本的人。大部分都是些老实人——比如在码头卖力气的民夫,但不老实的也绝对不少。

    松浦孙五郎正要进去的这间,显然就汇聚了那种不老实的客人。

    “山菜屋”,这是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宿屋——或者说得更准确点,一堆草木支起来的大棚子。一眼望去便知建筑物什都极简陋陈旧,甚至以十六世纪扶桑国内的标准来说,也是低档的铺子。

    唯一优点就是大且便宜。屋子是由许多大小不等的木棚拼接起来的,正面足有六间(十多米)宽,进门大厅里除了十几张矮桌外再无他物,白天权当饭馆,晚上就让房客席地而睡,这种“服务”每天只收两文的费用。再里面是三个大通铺,价格是五文,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二十文一天的房间,还勉强是能住人的样子。

    一无所长的役夫,在界町出卖力气,一整日只得二三十文糊口钱,还不能保证每天都找到活计。所以这五文钱也心疼,只花两文钱睡大厅。

    大通铺里一般住的访亲办事路过的农民。他们比役夫还穷得多,但只是偶尔才有投宿需求,倒多半愿意多花费一点。

    而一身风尘仆仆的松浦孙五郎,虽然看似也十分委顿落魄,但好歹有件正儿八经的衣服,脚下的草鞋也编的很紧密细致。“山尖屋”的老板觉得这人应该是个低级的武士,或者哪个商屋的手代、番头之类,总而言之,就是能消费得起二十文“巨资”的上等人。

    所以这驼背的宿屋老板连忙迎了上去。

    “贵客,贵客快请进!最干净的上等房,一晚上只要二十文!您要是缺人伺候,我这里男女都有,价格优惠,保证让您满意!还有……”

    只是这番揽客话还没说完,却被来者不善的目光止住。

    松浦孙五郎就这么皱着眉头地瞪着他,一脸嫌弃憎恶的表情,叱喝到:“谁会住你这破猪栏?我是来找人的,名屋新介是不是在这里?”

    感受到对方的唾沫喷在自己脸上,那驼背老板倒也不没生气,只是确定了对方不是商人而是武士了。既然是武士老爷,打骂一个贱民又算得了什么?计较得了吗?

    所以他立即弯下身子,谄媚道:

    “是是,在的,就在里面左手第三个单间,我给您带……”

    “不用了!拿好这些钱,去买点像样子的酒菜,半个时辰之后送进来!”

    伴随着话音,那客人挥手扇在驼背老板脸上,而后大步向里间迈了进去。

    但这耳光可不是白挨的。分明有个银白色的厚圆片,从武士老爷手指缝里漏出来,掉在柜台上发出一声脆响。

    驼背老板眼神早就不太好了,但见了银钱,却似乎开了天眼。他立即辨认分明,这乃是近畿人常用的“生野银”锤制成的银币,一个圆片足有一两重(一两约375克),以当前和泉国的市价,在钱座里能换到一百零四枚永乐通宝,或四百一十六文恶钱。

    辛辛苦苦开个宿屋,除去各项繁杂开支,每日进账也不过二百文,还要应付盘剥,孝敬江湖上的豪杰,算下来要五日净利,才抵得上这银饼。

    要是每个耳光都能换一两银货,驼背老板真恨不得让刚才那位武士大爷再来挥手临幸自己的脸两次。

    他吞了吞口水,伸手捏住衣服下摆,使劲擦了擦,方才小心翼翼地捡起银币,仔细放入口袋的夹层。

    这时候仿佛能感受到周遭的鄙夷视线,但为什么要在乎这个?四百文的巴掌,一般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出手大方,但又凶恶,看这作风是尾张来的暴发户吧。能随手甩出一两银子买酒的人,想必至少是五百石以上的武士老爷。好像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叫“名屋新介”的人?算了,这不用管。

    “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武士老爷赏赐耳光吗?你们还轮不上呢!再敢笑今晚加收两文钱!”

    驼背老板骂了一阵那些暗自议论的客人,接着乐呵呵地叫来小厮,打发去买几升酒水来。出手阔绰的客人老爷,不适合用自家兑水的劣酒对付,否则惹恼了怎么办?当然真去买好酒也是不可能的,隔壁酒屋的清酒三十六文钱一升,打个五升就够了。剩下还有二百多文收益!

    直到小厮走远,他才觉得脸有些疼,拿出镜子一看,居然有些红肿了,于是从柜台摸出一个小盒子,把粉末涂抹在脸上。一边心疼药钱,一边又窃喜不已。

    界町米贵,居大不易。大儿子在纳屋当手代都八年了,儿媳孙子依然过得拮据,今年还是得接济一下。小儿子有点剑术天分不能浪费,干脆送去京八流道场,一年十贯的束脩,想想办法也不是凑不出来。女儿的嫁妆也是时候准备了……

    一念至此,驼背老板便希望这喜欢打人耳光的武士老爷再来几次,惟愿孩子们各有出路,将来不用接这里的班,免得总挨耳光。

    ……

    进了走廊,松浦孙五郎立即换了张脸。

    他老早不年轻气盛了,方才那么嚣张跋扈,只不过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换装效果罢了。

    根本没有“名屋新介”这个人,这个名字是昨天松浦孙五郎来租房间的时候用的。

    看来宿屋老板完全没有认出来,这很好。

    推开房门之后,他准确找到了目标。

    三好家的松山重治和香西长信,虽然都改头换面,但身形和动作习惯是无法变的,松浦孙五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么唯一一个眼生的自然是——

    “想必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川五右卫门先生了!想不到您这么快就到了。”松浦孙五郎关上门之后,走到石川面前行了个大礼,显得十分真诚。

    “您就是松浦大人?请勿多礼,我虽与平手那厮不共戴天,但也未必就是尔等的朋友。”

    石川的话很冷,脸色更冷。

    然而松浦孙五郎反而笑了。这讲话的风格,绝对是大盗石川无疑。而眉角之间那点刻意隐忍,但又依然压制不住的愤恨,也很符合流言的情况啊。

    自己还没来得及享用的女人,被平手汎秀擒住,玩腻了再扔出来,哈哈,哈哈,真是丢你这个大盗的脸啊!

    松浦一点都没露出心下的鄙夷和嘲笑,反而愈发尊敬,再施礼道:“我等不敢高攀,但至少现在大家是有共同敌人的盟友。”

    “不用废话了,钱到手了吗?”没等石川再说话,香西长信火急火燎地问,他一向是性子最直的一个。

    “当然,当然!”松浦孙五郎心下暗怒,但他清楚,要达成目标就不能得罪这里任何一个人,特别是勇猛善战的香西长信,于是连忙拿出夹在衣服内侧的钱袋子。

    “足足价值两千贯的黄金!没有贪墨分毫,请各位过目。”

    “你最好当真没有贪墨分毫。”香西长信毫不客气地扯开钱袋检查,嘴里还念叨着“也不知道怎么还会有人放心把钱交给你……”

    松浦孙五郎依然是轻笑着,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转过身去继续向石川五右卫门打招呼:

    “此次我等一体同心,协力对付平手汎秀,定能让他狼狈不堪,焦头烂额。若是运气好,甚至可取下其首级!”

    石川仍是没规矩地靠着墙卧着,默不做声,只是眉头稍稍抖动,似乎还在沉思,良久才懒懒地说:“那就先说说你的想法,若是多于一百个字,本大爷是没耐心听的!”

    “没问题!”松浦很自信地笑了笑,考虑了一下措辞,而后开口到:“平手汎秀这人,素来擅长以小恩小惠收买,我便要利用这一点行刺杀之策,再煽动和泉人与织田家对立,让他进退不得。”

    因为石川“不多于一百个字”的要求,他尽量简单地叙述了想法。

    而后那石川闻言撇嘴似是不屑,但也没出言讥讽或反对。

    另外一边,香西长信也还在数钱,没空搭理,倒是一直安静坐着的松山重治,缓缓开了口:“鄙人对松浦大人的品行,素来是没什么怀疑的。只是那平手汎秀诡计多端,绝非简单可以对付的。我等今日还能在和泉来去自如,那是借用了往日结下的情谊。然而这情谊总有用完的一天,可不能白费。倘若您说不出个谨细可靠的法子出来,我等便不能参与此事。”

    这松山重治本是商贾出身,以前乃三好家的一员智将,行事素来比较谨慎。他说话比那香西长信客气得多,但隐约却有拒人千里之意。

    松浦孙五郎丝毫没气馁。按着松山重治的性子,行事前先质疑三遍才是正常,倒也在意料当中。

    此时石川也冷冷吐出一句:

    “我倒也想听听松浦大人的高见。”

    香西长信表面上依然还只顾着黄金,但耳朵也不由得侧过来。

    松浦孙五郎见状心下大定,连忙开始解释:

    “诸位大人,其实来此之前,我已鼓动了二十余家豪族向平手汎秀写信,明面称臣,实际却提出不切实际的领地安堵要求。”

    不动声色间,松浦隐晦吹嘘了一下自己在和泉国人众中的影响力。

    果然引发了听众的兴趣。连香西长信都把装着黄金的袋子推到一边,反而开始专心听他讲话来。

    “接下来,我们先在附近造些事端,平手汎秀肯定要……然后我们就……等双方结下仇怨,任凭他何等智术也是无用,接着就可以……”

    松浦一人的声音轻轻回荡在这小房间里,他越说越起劲,一时竟忘了压低声音,只到松山重治咳嗽一声作为提醒,才反应过来,赶紧讪笑一下,重新低声说到:

    “其实我已集结起一批中坚人物,就在这附近不远,由我属下的寺田带领,只待我发出命令,即刻就可以行动!”

第四十二章 临时请求

    界町的问题,与和泉国人众的问题,异曲同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以当前各方面势力,要想取几个敌对者的首级,自然不难。但这么做之后,只能解决临时问题,却埋下了很多祸根。如果纯以暴力来对付这些敌人,就会不断制造敌人。

    汎秀一边休息,一边正在构思事后怎么给信长汇报,同时还抽出几分心思回味与姬武士之间的旖旎之事。总之是十分悠闲的。

    用尽全部的智力和资源,做好一切预先防范措施,之后就不要再为不可控因素去徒然烦恼——这是平手汎秀的为将心得。所以此刻他能安然躺在城里,避开盛夏日的火辣阳光。

    只是,当不可控因素当真出现时,他仍不免略微惊惶。

    “小藤太(服部秀安的字)?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岩成友通如何了?”

    服部秀安出乎意料地突然出现,急匆匆地冲进本丸,这让平手汎秀不禁连续发问。

    能不经层层通报直接觐见的家臣并不多,服部秀安虽然有这个权利,却也十分谨慎,只会在非常有必要的时候行使这项权利。

    但此时只见他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话也说不通顺。这对于一个专业忍者来说,可是极罕见的状态。

    “禀……禀主公,岩成……岩成他……”

    “坐下来,慢慢说。”

    纵然心急,汎秀也不能在家臣面前显现出来,他亲手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对方面前。

    “多谢……谢主公。”

    服部秀安一口气饮了半盏,长舒一口气,按着胸口用力喘几下,方才回过神,赶紧说到:“主公,本来我们已经布置好口袋了,但不知为何,岩成友通突然说对您有一个请求,必须马上汇报,我担心误事,就赶紧回来了!”

    “一个请求?”汎秀摸不着头脑,继而有些愠怒,“你们都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吗?”

    “下臣也是这么说的……”服部秀安有点委屈地申辩到,“但他说,就算不顾妻妾儿女的生死,也必须先见到您!”

    平手汎秀一愣,拿茶壶的手骤然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他竭力想要控制情绪,但面部表情还是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早知道这件事情有一定风险,但没想到风险兑现得这么快!

    历史已经证明过,扣押妻儿这种办法,对付不了汉高祖这等枭雄。可是岩成友通是这样的人吗?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根据各项情报信息分析,汎秀一直认为,岩成是个文武各方面都很出色,但格局和野心并不太大的人。换而言之,就是说只是个兢兢业业的人才,却非当断则断的豪杰。如果因为这一点判断失误,让他脱离控制了——损失倒也不甚大,面子上可真是挂不住。

    昔年只是尾张国内一介无名少年时,自以为是个洒脱的人。但现在呢?东拒今川,西讨三好的名声已经带来了无数虚拟的光环和现实的利益,以至于平手汎秀已经有些依赖于这种名声。

    花费了大约三秒钟,汎秀收敛这万千条思绪,稳住心神,问到:

    “不知他提出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汎秀还笑了一笑,虽然略有一点勉强,但也让服部秀安心神大定了。在他们这批老臣子心里,自家主君几乎是料事如神无所不能的。

    于是淡定答曰:

    “岩成友通写了一封密信,臣下觉得兹事体大,不敢轻易处置。”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俯首递过来。

    汎秀立即接过,两下就撕开。

    薄薄的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两行字——

    “前几日妄言提出的几个条件,请您全当是我大放厥词,万望海涵。我岩成友通一介罪人,不敢奢想知行与地位,只求平手监物大人放过一个友人的性命。”

    送完信之后,服部已恢复了平日冷冽果决的样子,侍立于侧,等候指示。

    “是这样吗……”

    汎秀眉关紧锁,陷入沉思。

    如果这一番话不假,那么岩成友通就并非是预先想好抛妻弃子独自逃生,而是因为遇到某些事或某个人而临时起意。

    结合当前所取得的情报,加之对岩成此人的了解,他临时起意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

    想通此节,汎秀意识到,其实服部秀安是高估事态了。只要静待岩成友通自己冷静,不须反驳,他自己一定能意识到这个请求的荒谬性,自行收回的。

    松了口气,但依然难办。

    服部秀安的政治敏感还是太低了。如果是中村一氏,一定会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服部秀安把岩成友通的话传回来了,这就不一样了。

    岩成友通一定已经觉得不妥了,但也一定会有一丝侥幸心理,这是人之常情。

    现在驳回的话,无疑显得不近人情。

    虽然按岩成友通的智商,他还是会接受命令,以妻儿的安全为重的。

    但埋下这根刺以后,此人难免心生怨望,以后就不能重用了,还需要加以监视。

    平手汎秀这是第一次有机会收服身份这么高的人,一时觉得关起来不用有些可惜了。

    那么,干脆应许其请求,放掉他所说的那个人?

    负面影响其实未必很大,三人众的影响力已经很衰弱了。顶多信长那里听到之后可能有些不良反应。但回想下来,信长在这个阶段还是颇知人善任的,既然任命了对三好家的取次,就不会轻易动摇。

    然则个人感情和面子上却很难过得去。最近几年,“平手监物”的智将之名响彻列国,甚至偶尔有“东国谋略无双”的说法。

    所以这些日子除了织田信长之外,已经甚少有人会对平手汎秀提出质疑了。如果今日为此妥协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利的流言传出来,影响到往日的声誉?

    汎秀看了看眼前的服部秀安,觉得这人虽然不堪大用,但还算是口风严谨,心里稍安。接下来又开始思索:倘若遂了岩成友通的心愿,又有何收获呢?

    能换来他的忠心投靠吗?

    这个价值够大吗?

    也许可以再想个两全其美的计策?可以表面上放纵那人逃亡,但实际却施加流言影响,使之成为一个类似“反间计”的连环手段。

    汎秀心下隐约觉得这个做法不错,但需要周祥考虑一番,使之完善起来。

    于是他合上手中的折扇,起身踱了几步,来到窗边,想找找灵感。却不料正好看到正在带兵操练的平手秀益。

    福至心灵,突然间想到自己曾对这个侄子说过的话。

    “天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表现出善意,重视义理的人你要以自身的修养来让他慑服,关心家门前程的人,你要让他看到你的潜力,贪图利益的人,既要防备又要满足他的愿望。如此,才可以做为一个合格的家主统御下属。”

    再又想到当年去三河近距离观摩一向宗暴乱时,反复听到的一句话:

    “以诡道御下,必不长久!”

    汎秀骤然生起一丝别样的感受。

    知易行难。

    也许自己现在,已经过于执着于“诡道”了。

    面对各位家臣的不同诉求,总会有觉得棘手的时候。究竟是该想方设法用权术手腕化解,还是以人格和器量来慑服?

    诡道,只宜对事,不宜对人。

    优秀的组织让成员安心,依靠的是统一的价值取向,捆绑的利益前程,加上群体认同感,再辅以长期的感情熏陶。

    而不是一个算无遗策,多智近妖的领袖。

    用手腕维持住的团队,只能算一个邪道集群——就是在中二漫画里很有存在感的那种。但在现实的世界中,一个成熟而有活力的政治团体,远远胜过一个神机百出的强人。

    在政治团体里面,“忠义”有时候一点用都没有,但有时候又显得比什么都有用。

    纯洁稚童认为道德是天经地义必须遵守的真理,愤世嫉俗者认为道德是欺天诳地沽名钓誉的谎言。而成熟的政治家应该如何呢?

    描述人生的三个境界,有种说法是这样:

    起初,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

    而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最终,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一念至此,平手汎秀突然觉得对岩成友通有些特殊的欣赏。

    甚至想起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少年的时候,怒斥信长的场景。恍如隔世。

    这种会因为感情和节操而临时失去理智,不顾利害关系的人,能成事也能坏事。关键要看是否能收服其忠心,使如臂指,用在合适的地方上。

    只是——

    收服此人的忠心,会不会很难?

    怀疑的心思刚一升起,没多久又顿时消散。

    甚至觉得这种怀疑有些可笑。

    现在自己上头有着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昭,同级别则是松永久秀,明智光秀,手下更有木下秀吉这等人作与力。

    三好三人众之一,的确有些厉害。但比起上述诸位历史名人,也算不上什么。如果连岩成友通都没有信心收服,那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局势复杂的畿内逐鹿?还不如一开始就在尾张当米虫算了。估计也能凭借对历史的前瞻了解,抱对大腿混到江户时代。

    汎秀思索良久,终于做出决定:

    “传话给他,若能换取岩成友通的忠诚,饶恕三好政康一命也无妨。”

    至于那个缺乏政治判断力而坏事的服部秀安,汎秀不打算处理他。毕竟他的专项能力和忠心都是毋庸置疑的,对家臣气氛起到的正面作用也远大于负面作用。

    只是他在平手汎秀心中的排位顺序,彻底固定在中村一氏之后了。

第四十三章 背叛者的心思

    “不论酒水,海物,还是舞姬,游女,都按你们心意随便报上来吧!今天我一定让诸位兄弟们满意!”

    松浦孙五郎甩出几十枚金货,满不在乎地扔在榻榻米上,而后一脸得意的享受着众多和泉国人众的奉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同样是界町的壕外,这里却不再是低级宿屋,而是收费昂贵的高档场所。外部隐蔽,隔音很好,内里宽敞,装饰豪华,侍者殷勤。不管是寻花问柳,舞文弄墨还是游山玩水,都是绝佳的地方。

    众人显然都十分高兴,一齐起身把手举过头顶,高呼“松浦大人”的名号。

    唯有一人反应稍微慢了一拍,但大家显然不甚在意。

    高大强壮,武勇过人的寺田安大夫,没有及时参与到同僚的狂欢当中,不是出神没听到刚才那句话,而是想起了幼时与父母同游界町的情景。

    “不论点心,南蛮糖,还是玩具,衣饰,都按你们心意随便报上来吧!今天我一定让孩子们满意!”

    父亲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吧?

    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呢?

    十五年?还是二十年?

    反正一直随着松浦孙五郎这家伙艰苦卓绝地作战,日历什么的,去翻看了也没什么好处。

    “再坚持,请再坚持一下!一两年之后,我们就能夺回自己的土地,日子就会好转了!”

    类似的话,已经听到耳朵出茧,但直到今天以前,其实都没怎么见过“好转”的迹象吧。

    “夺回和泉人自己的土地,不需要向任何人纳税,也不必替别人去打仗!那样我们才能再回到以前的日子!”

    这也是松浦孙五郎经常说的话呢。

    被这句话打动的人似乎很多,但不包括寺田安大夫。

    所谓“以前的日子”,就是指守着一个鸟不拉屎的破烂寨子,只去过一次大镇子,吃到了金平糖就以为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也许他的年纪太小,不足以记住“以前的日子”到底好在哪里。他所见到的是,帮三好做事的松永久秀、岩成友通、松山重治,等等好多人由一文不名到锦衣玉食。而身边这些绝不肯屈服的豪杰们,连吃顿白米饭都要心疼半天。

    别说三好家的一门和重臣了,就算是沼间大叔这样无能之辈,守着祖业,老老实实给长庆公磕头,人家也渐渐能用上界町最时兴的衣饰家具了。

    而松浦孙五郎这边的人呢?平日偷偷摸摸省下每一文钱招兵买马,隔三差五去找三好家的麻烦,大军来了就扔掉家宅逃到山沟里当野人。后面总算达成议和,但没过两天安稳日子,掌握近畿的人却又变了。

    可笑的是,居然有不少人认为这次议和是个大胜利,是松浦孙五郎的大功劳。实际上除了维护松浦本人的独立性之外,下面的人得到了什么吗?

    寺田安大夫不知道父兄为什么要选择跟随这个只会给寺田家带来损失的“守护代松浦殿下”,但他早就决定纠正这个错误了。只是手里已经有了三好家的许多鲜血,没办法再搭上线了。

    现在好不容易织田家来了,此时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所以他现在竭力在思考一个方案,能把松浦手下的死硬分子都集中起来,以便里应外合,一网打尽。但又怕当真聚集了太多势力,给围剿带来麻烦。

    寺田安大夫还没接到织田那边的具体指示,只吩咐要“待机而动”。但他等不下去了,决定不要“待机”,而是自己来创造这个机会。他很清楚,织田家派过来的守护代,是个极为厉害和危险的人物,如果自己不出手,说不定过段时间松浦就被平手汎秀收拾掉了。到时候投诚那还能有什么价值?

    众人都已经开始抱着女人豪饮了,但松浦孙五郎只是微笑地看着,并不喝酒。寺田安大夫也留了个心眼,假装与旁人一样拼命倒酒,实际却用衣袖做掩护吐了一大半。

    “啊啊,真是美酒,美食,美人,全部都有了!”

    “可不是嘛?要是天天能这样,少活十年我也愿意啊!”

    “少活十年?只活十年我也愿意!”

    “是是……咱们辛苦这么久,总算也看到这点盼头哇。”

    听到这话松浦孙五郎赶紧补充说:“这只是个开始,以后的黄金钱财源源不绝,而且不只是钱,领地,权力,我们都要一一拿回来。”

    “愿追随松浦大人!”一个已经微有醉意的家伙突然举着杯子高呼一声。

    剩下的人于是也齐声道:“愿追随松浦大人!”

    当然喊得最响,神色最严肃的,还是一向只知冲杀,不知变通的寺田安大夫。他甚至还跑上前,要恭敬地向敬上一杯。

    没人知道他心里充满了鄙夷和焦虑。

    他为这种低级的收买人心而鄙夷,也为这种低端办法真的有了效果而焦虑。

    总是有这种没脑子的人,只知道遵循父祖的立场,为老主君效力,根本不知道安危得失方面的考虑,现在得了一点好处居然就满怀感激……

    寺田安大夫很窝火,但外表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一如既往的,他专心扮演“榆木脑袋的武夫”这个形象。

    宴会从傍晚开始,一直持续到夜里。在座的国人土豪们可谓都十分善饮,但时间这么长,也逐渐有些醉意了。有的人脚下开始虚浮,有的开始说酒话。寺田安大夫也按照平常的模式开始伪装。

    唯一的例外是松浦孙五郎,他始终只是乐呵呵地走来走去,享受着菜肴、点心和美人簇拥,不断劝别人喝,但自己没怎么下肚。直到月亮挂在半空的时候他不经意出去了一趟,片刻之后又突然出现了,神色也为之一变。

    “各位,请稍停!稍停一下!听我说件重要的事情!”

    等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而后屏退了所有的侍者和舞姬,关紧了门窗。看到众人都集中过来之后,才说:

    “其实,我已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据内线所言,咱们的死对头,以前杀过我们不少兄弟的芥川孙十郎,现在就在界町附近的寺庙里,跟一个叫‘木下’某某的织田家臣联系,身边的侍卫很少,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今晚就先拿下这颗首级,让人家看看我们和泉国人众的厉害!”

    静谧片刻。

    然后瞬间爆发开。

    “哦哦,好啊好啊!”

    “松浦大人真是厉害,居然在那里也有内线!”

    “早等得不耐烦了,就想杀个人见见血!”

    “动手吧,动手吧!”

    ……

    松浦孙五郎捋须轻笑。

    而寺田安大夫当下就觉得不对。

    集中各豪族的家主来界町周边执行刺杀,这个事之前就干过,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会合众不会管。芥川孙十郎也的确是个老对头。

    但是……都喝成这样了,再去刺杀?

    绝不是正常的做事方法!

    而且刻意含混说出的“木下”这个名字,别人注意不到也就算了,寺田安大夫可清楚记得,新任界町奉行就叫这名字。这可不是一般的织田家臣!

    只能解释为,松浦也隐约知道人心不稳,这个刺杀,本质上是一个试探!如果有人对刺杀的事情有疑虑,或者有不符合“喝醉酒的莽汉”这个形象的举动,一定会被怀疑!

    到现在为止应该说还没暴露,但接下来怎么办?

    时机不到,肯定不能跳反。

    但也不能真动手啊,那就堵死了投靠织田家的路了!

    不是说好平手汎秀和泉守护代,对三好家“取次”的吗?界町局势这么乱,怎么能让奉行微服前来呢?简直……简直……

    这么简单的道理,堂堂智将难道想不明白?

第四十四章 不止一个叛徒

    计划是在这几天里逐渐定好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段时间,松浦孙五郎又以不同的身份,分别去了那间破烂不堪的“山菜屋”。

    松山重治以前是界町的艺人,脉络很广。加入三好家之后,他的领地全在近畿,所以现在不太愿意跟着撤到四国,而是回界町躲风头。

    香西长信则在近畿内颇具武名,也有些残余势力。他祖上倒是四国人,但来近畿以后形成一个独立分支,跟四国的本家一直争夺正统地位,关系很差。

    石川五右卫门就不用提了。

    总之他们都是隐藏在近畿,又与织田家作对的人。

    从各种不同的渠道,得知的信息虽然有所出入,但大体可以确定,织田家新任的界町奉行,一个叫做“木下秀吉”的无名之辈,已经轻装潜入,可能是想玩些“微服私访”的把戏。

    于是松浦孙五郎立即定下了刺杀的计策。

    松山利用以前的人脉,在界町会合众的上层施加影响。

    石川负责探明位置。

    香西作为名义上的主谋出动。

    松浦则鼓动一批和泉国人众去当先锋。

    最终要营造出来的效果是,让近畿所有人都知道,界町商人联合和泉国人众,倒向了三好家,刺杀了织田家派过去的界町奉行。

    如此一来,在舆论压力下,织田一方势必要加以严惩。

    原本界町的大部分商人,以及和泉的大部分豪族,对于是否与织田为敌,是有一定疑虑的。但造成了既定事实之后,这些人就等于交了投名状,没法再下贼船了!

    再加以挑唆和策动,就会逐渐形成一个坚定的和泉反织田力量。

    而这个力量的领导人又会是谁呢?

    既然主力是和泉国人而非三好残党,松山重治和香西长信就不太够格了,最多只能做副手。石川更不用说。三好政康本来有这个地位,但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不愿站出来,而只愿意隐藏在后台出钱。

    松浦孙五郎一番思索之后,惊喜发现这对自己来说可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将来可以打起三好继承者的旗号,招揽那些对织田不满的人过来。

    当然织田大军来了,还是得躲回山里过苦日子,但反正这么多年都过过来了,已经习惯了,没关系。

    看着一批闹哄哄的醉汉们招摇而过,松浦孙五郎几乎要忍不住大笑了。

    今天他可是苦心孤诣,酒水的量把握得很好,大部分人都脑子不清醒了,但又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两个真的醉倒爬不起来的不影响大局。

    当然,不能真的靠他们动手,实际负责刺杀的是香西长信和石川五右卫门的部下,松山重治则会想办法让界町会合众背上更重的嫌疑。而这群和泉豪族们更不用提,醒来之后难道还有能力自证清白吗?也没法说上当受骗,刚才分明公开讲了“织田家臣木下某某”,谁叫你们不好好听?

    也许事后会有人怨恨,但已经背上了杀害界町奉行的罪名,除了将错就错又能如何呢?

    这几天松浦孙五郎见了三好政康一共四次,汇报计划和进度,总计拿出了价值近万贯的黄金。有这些开道,各人分工负责的事务都做得十分顺利。

    从酒屋出来,离目标的寺庙只有几百步,路途也很平坦,没什么大建筑阻挡,有一些矮房子但完全不会挡住视线。月光下,打着火把的松浦孙五郎能隐约看到两支同样在移动的队伍,他猜想那应该是香西长信和石川五右卫门的属下,于是更加确信此次行动一定能成功了。

    “各位再加把劲啊!我们报仇扬名就在今天了!”

    大声呼喊了两句,但却没得到什么像样子的回应。

    充其量只是有人“哦哦”的乱喊,或者说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胡话。

    看来他们确实到极点了,估计趴下就能马上睡着。

    但这不也正好吗?

    因为寺庙已经到了!

    这个时候也没人会分辨宗派和历史了,总之就是一座小规模的庙宇,只有一个院落,两面开门,佛堂和寝室都在里面,眼看着至多也不过能住个二三十人的样子。

    今天来的这些人,是足够团团围住的,绝对跑不掉!

    首先上去的是寺田安大夫。看上去他似乎是醉得最浅的人,活动还算自如,只是脑子不太清醒。只见他抢先三两步冲到小庙门口,借势飞起一脚踹向庙门,震得一声闷响,同时还大声叫骂到:

    “里面的懦夫,快给老子出来!这里是松浦大人的队伍!”

    松浦孙五郎不禁摇头。这样还算什么刺杀啊?方圆几里的人都能招来!好在之前已经做了妥善安排,就算那个织田家的界町奉行立马警醒,也是绝无可能逃脱的。

    他倒没有怀疑寺田安大夫有什么问题。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过。寺田一向的言行都是很得信任的,今天的表现也可以解释为酒水导致。

    虽然不怀疑,但也不能放任着来。松浦看了一眼这几十个摇摇欲坠的醉汉,上前拉住寺田安大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颗醒酒丸塞进对方嘴里,低声道:

    “清醒点,你这样会招来乱七八糟的人!”

    立场不清晰的人,还是醉倒的好,但寺田最可靠,也最能打,松浦早就决定,如果需要有一个属下知道多一点辛密,那一定是寺田。

    “诶?松浦大人你干嘛拦着我,看我踹开这破门,进去杀了上下满门……”

    醒酒丸是从京都名医曲直濑道三那里买来的,作用好像挺明显,寺田安大夫只说了两句胡话,就渐渐安静下来。

    但松浦却走到了旁边去。

    因为他已经看见,石川五右卫门和香西长信带人走过来了!

    三人见面,只以目示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石川展示了他的老本行。只见这人舒展猿臂,轻轻一抛,系着绳索的钩爪就固定在了墙顶上。而拉住绳索,后助跑两步,骤一发力,在墙壁上点了一步,纵身一跃,就翻过了这两间(约35米)高的院墙。

    一气呵成,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松浦都忍不住想叫一声好。

    须臾之后,大门便静静打开。

    外面的松浦和香西,虽然以前相互看不上眼,但此时不禁对视一笑。

    松浦孙五郎很恭谦地站在了一边,目送香西长信先带人进去,而后——

    突然迈开大步,沿着原路向回开溜!

    事发实在突然,香西长信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时月色下有两个人影已经跑远,更不要说立即阻止了。

    这个嗅觉也太敏锐了吧?哪出了问题?

    至于石川,就更别提了,他此刻才刚刚从门里出来,也是一脸茫然。

    前面几天都那么顺利的计划,到了这最后一步,反而失败了?

    两人相视一眼,又各自愣了片刻,才想到带人追击。

    “快快,追上前面那个人!”情急之下,石川只能做出最中庸的决定。

    “弓箭,弓箭!带了远程武器的赶紧射击!”香西更是离谱。这种可见度下用弓箭射击,中的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他们手忙脚乱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这时候前方响起一声高呼:

    “二位莫急,松浦孙五郎的首级,我寺田安大夫取下了!”

    终究还有一个人,一直没做别的事,始终就盯着松浦孙五郎的。

第四十五章 三好政康

    养尊处优惯了的三好政康躺在尘土飞扬灰烟瘴气的废弃仓库里,既疲惫不堪又怎么都睡不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半梦半醒之间,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出现了四国老家荒野田园的乡土人情,须臾又变成京都御所庄严凝重的场面,接着再是界町商座富丽堂皇高谈阔论。

    他突然觉得空气中的灰尘没那么让人难受了,身下的地板也不再凉得吓人了。

    “起伏三十年,我三好政康什么困境没见识过?”

    短短这么一瞬,他已恢复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元气。

    故长庆公和孙四郎(三好长逸)都笑政康这人有股不切实际的盲目自信。而他毫无心理负担的接受了这个评价,也没有想要改正的意思。

    如他这般天赋过人的武士,的确很容易盲目自信。

    回想当年,十一岁开始向叔叔学习十字枪术,三年后就战而胜之。继而前往奈良学艺,同样是三年拿到免许印可。

    初阵就讨取对方足轻大将,不是在家臣帮忙下补刀,而是看准时机,单骑突入,一击毙命。那个足轻大将叫什么来着?完全记不起来了。这档次的人起码亲手杀过数十个,并不值得铭记。

    还有识字没多久就自己翻看兵书,未及弱冠之时已经能在军学上辩得父兄哑口无言,细川殿下家的军师也占不到便宜。

    纸上谈兵?赵括、马谡之流?三次独自领兵之后,周围就没有人这么说过了。强攻城塞,智取豪族联军,击溃一揆众,无论是恃强凌弱还是以少胜多,都比当时细川家任何一个久经沙场的侍大将要出色。

    当然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时候的细川家太缺乏战将了吧。别国且不论,后来三好家的十河讃岐(十河一存),内藤备前(内藤长赖),做到同样乃至更好的战绩倒也不难。

    骑马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件需要刻意练习的事——三好政康一开始并不理解这一点,他自己是看到活生生的战马之后十多天,就能在飞速移动的马鞍上如履平地了。

    甚至还包括礼法、茶道、算术……所有的一切,无不一触即通。如此鹤立鸡群,自然会有那么一点骄矜之气。

    所以当年三好长庆以下克上,流放细川晴元的时候,政康毫不犹豫地随着父兄站在细川这边,走上与三好氏族多数人相反的道路。

    不是因为对细川晴元有多忠义,而是不愿向原本平起平坐的人臣服罢了!

    从江口到相国寺,再到八木城,与群英荟萃,正值峰顶的三好长庆一党鏖战数次,政康本人倒是可以说胜负各半,只不过身边的同僚却纷纷战死或投降了,包括政康的父兄。而对面的军势却越来越壮大。

    三好政康一度在京都、丹波取得过优势,但敌人的援兵总是源源不绝,顷刻间就是四五万大军。而政康自己的队伍从来没有超过三千。

    就这么过了十余年,政康始终没有屈服变节,但细川家却是疲敝已久,不堪再战。以至于细川晴元本人都逐渐变得心灰意冷,不抱希望。

    这时候三好政康才不得不低头下来,承认“长庆公”的霸权所在。而对方也对政康的才具极为赏识,立即就委以重任。

    永禄五年,反三好包围圈集结重兵而来,在河内高安郡与三好势大战。其时三好政康归附不过三年,却被三好长庆任命为统领摄津国人众的大将,指挥超过二万的兵力。也正是这份用人不疑的气度,才让政康心下折服,芥蒂渐消。

    正所谓国士遇之,国士报之。从此他便在长庆公帐下开疆拓土,展尽雄才。也与三好长逸、岩成友通惺惺相惜,相交莫逆。

    只是这“国士”却当不了几年。

    自从这永禄五年那次大战,实休大人(三好义贤)战殁之后,三好家一门亲族,就如同身受咒怨,居然在二三年内纷纷患病逝去。而昔年纵横捭阖,机略无双的长庆公,竟也在此打击下,抑郁而终。

    新家主继位之后,接下来每件事都不对了。

    讨伐足利义辉,却让其胞弟成为漏网之鱼,给了朝仓、织田等人以大名名分;扶足利义荣上位,对方又是个病秧子,没什么号召力;清理内贼松永,本是连战连捷,然功亏一篑,没能攻下其本城;波多野趁势离反,居然抽不出兵力去讨伐;甚至新家主三好义继也不满三人众的过度插手,玩起离家出走……

    然后最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织田大军上洛掌握了京都,以退为进的逆袭计划被平手汎秀识破,连番战败,人心离散,“三人众”的名望也一坠千里。

    数月前若江城一战,三人众中了平手汎秀的诱敌之计,自四国发动奇袭,强攻了若江城,结果只找到了影武者。而后四面八方突然出现无数敌人,要围歼三好家的疲敝之师。

    是时三好政康果断决定亲自断后。

    他惊而不乱,以残兵缠出敌军主力半日,把时间拖到夜里。接着又令人四散逃逸,自己则带着亲兵杀出血路,潜至界町。

    就在这界町里,三好政康边养伤边借助往日关系网打探情报,可是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

    织田家反应极快,原先约定一同起兵的友军还没冒出泡就被镇压下去。

    老朋友岩成友通被擒了。成为平手汎秀那小子战绩本子上的又一笔浓墨重彩。

    更重要的是,逃回四国的三好长逸,话语权完全被政见不同的筱原长房所盖过,疑似遭到软禁。

    事到如今,刚强如三好政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文武两道无所不通,但在大局方面的政治眼光上,还是与昔年的长庆公有天壤之别,较之义贤大人也相差甚远。

    对内要恩威并施,对外要能屈能伸,道理人人都懂。

    但是何时施恩,何时立威,何时当屈,何时当伸?

    长庆公薨后,三好家近畿由三人众执掌,四国则以筱原长房居首。双方在对抗足利义辉、清洗松永久秀等决策上有很多共同话题,唯独对于执行这些决策的时机和方案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起初三人众人多势众占上风,但现在败得一大糊涂,在家中哪还有什么发言力。

    所以筱原长房成为了三好余势的实际领袖,这人的主张与三人众大是不同。筱原长房认为仅凭四国领地,绝无可能独力对付织田,不妨先暂且谄媚求和,待近畿生变,再与潜在的反织田势力一同行动。

    而以三好长逸为首的三人众,则想要强势击败织田家,重新树立霸权,顶多与六角、斋藤这些被织田攻灭的势力有些联系。

    当初双方为了路线之争,很有些不愉快的举动。现在筱原长房说话算数了,谁知道会怎么样?虽然以前看起来这人是比较顾全大局的,但万一掌权后就变了呢?

    三好长逸到底有没有被软禁,或者遭遇别的更险恶的境遇?在搞清楚这一点之前,三好政康觉得不能回四国。甚至不能与四国方面取得联系。

    但更没法在近畿光明正大的出现——织田家和幕府的海捕文书到处都是,“三人众”之一的首级或活人可以值上几百上千贯,这是个能让农民乃至小豪族发疯的数字。

    只能继续潜伏界町,慢慢收拢以前预留下的人脉和资源,再好好考虑后事。

    这也就是三好政康,出现在界町废弃仓库的原因。

第四十六章 豪杰末路

    情况很还,但从未气衰的三好政康这次依然没有绝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界町的每日,他都在反复思索当前的局势。

    首先自己应该还是安全的。出于政治和经济的综合考虑,织田家短期之内不太可能会大张旗鼓进军界町。而少数侦查队就算进来了,一时也取得不了什么进展。

    知道所有备用据点的岩成友通被俘了,但三好政康深信这位老伙计不会投降。当然,前提是他不知道岩成的家眷落入了织田手里。

    保证自己的安全之后,最紧要的问题是让三好长逸这位老友恢复话语权,但很麻烦。内部问题一向都很麻烦,尤其是三好家现在并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家主,筱原长房也只是家臣们的舆论倾向推举出来的。

    只能反过来思索,改变外部局势,来促使内部舆论和感情倾向发生变化。

    “强势击败织田家”显然是不太可能了。但搅乱近畿,制造一点混乱,乃至建造一个反织田的据点,却还有机会。

    织田家确实强大,但实际根基也不过是尾张美浓二国罢了,北伊势和南近江都没有来得及消化。这样的实力并不足以真正压制天下,关键在于潜在反对者都被其声势所慑,不敢跳出来。

    就像一个鼓起的气泡,在没有人戳第一下之前,也会显得十分庞大。

    经过一番观察和筛选,三好政康使用排除法,逐渐选好了目标。

    尾美二国太稳定,根本没机会。

    伊势有北田,近江有六角,已经成为织田重点盯防的地域,难以行动。天下瞩目的山城国就更不用说。

    大和、河内、丹波、摄津诸国,离织田的核心利益太远,就算乱起来作用也不大。

    而和泉——界町有许多对织田家不满的豪商,他们有钱,但太惜命。正好和泉国有一些不怎么惜命但缺钱的国人众。

    信长那厮上洛以后不要什么“副将军”,“管领”之类的职位,唯独把和泉守护这个帽子紧紧抓住,可见对界町的重视。在此处起事,应当能让他肉疼。

    接着,借助旧时的关系,三好政康从“能登屋”和“胭脂屋”取得了数千贯的财物支援。然后他躲在幕后,指示松浦孙五郎聚集人手,挑拨当地豪族反对织田家。

    这个人选是反复思考之后的结果。此时此刻连旧日同僚松山重治、香西长信都没有得到政康百分之百的信任,但松浦此人却绝对没问题。

    不是因为他比这两人更厉害。恰好相反,松山和香西都是聪明人,所以才很有可能适时地向织田屈服。

    而松浦孙五郎这家伙,在三好政康看来,狂妄而多疑,短视又固执,贪婪且吝啬。但唯一一点可取的是,他对于和泉国人众的独立性,始终怀着无比坚决,已经超过了正常逻辑的执着。这也是许多豪族始终追随他的唯一原因。

    他可能会挪用款项,可能会搞砸事情,但这一点执着还在,就绝不可能投靠重视集权度的织田信长。

    只要他没投降,有钱有人在手,总能制造出一点混乱来的。

    当然也不指望凭此人就能给信长那厮一计重击,只期望稍有战果,说服界町的金主们继续追加投入。再拿着更多的钱,在各地制造更多混乱。

    积累了足够多的混乱,才能让反织田势力出手,继而改变三好家内部的舆论倾向,让强硬派重新占到上风,这是三好政康回到权力中心的唯一机会了。

    ……

    经过一番彻底的思考之后,政康感觉自己真的振作起来了。

    然后他突然觉得很饿。

    一定是前几日心情太差,连饮食都没放在心上了。真是太失态了。

    三好政康自我检讨了一会儿,决定要立即回复到正常的状态。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起身从废弃仓库的最里层走了出来,拍了拍手掌,呼唤家臣前来。

    作为一个正统武家门第的骄子,政康自然不屑于学忍者们的变装术。所以他不能出现在界町人流量巨大的街头。但随身带着的这几个亲信大多懂些这方面的知识,至少出去买个食物是没问题的。

    “出去买些普通的食物回来,不要有酒,也别去高档的店或者南蛮人那里……”三好政康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到仓库最外一层,忽然一愣,停在原地。

    借着狭小的窗口,政康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

    随之而来的,还隐约能听到熟悉的嗓音。

    目前所在的仓库,乃是一间“土仓”的旧址。所谓“土仓”,是类似高利贷和当铺的生意,时常贮存着许多客官们拿过来抵债的名贵物什,故而这种仓库,历来防卫森严,门窗狭小,还配有供铁炮手使用的射击孔。

    身处其间,本是内外隔绝,不容易看到听到街上的动静。但三好政康素来耳聪目明,又对着人影和嗓音实在过于熟悉,虽然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却可大致断定对方的身份。

    这可不是他乡遇故知的桥段。这个熟人出现在此时此处出现,其中的细节,细思起来就太丰富了!

    三好政康先是一惊,继而轻身向前迈了几步,耳朵贴在墙根通气的小窗里,聆听外面的动静。

    而后他不知发觉了什么,神色一变,满是惊惧,浑身的汗毛都不禁要立起来。右手当即下意识按在刀柄之上。

    “主公!”几个家臣上前纷纷要施礼,却被政康的手势止住。而后只见这位一向刚毅果决的名将,居然缓缓蹲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充满了惶然之色。

    仅剩的几个亲随家臣们面面相觑,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被感染得惊惧起来。

    三好政康这辈子只露出过一次类似的情绪,那是决定投靠三好长庆的前一天晚上。此外无论是父兄战死,还是中箭中刀,屡屡战败,都不曾如此消沉。至少不曾展露在家臣面前。

    众人是在败军中突围出来的,所以政康身边只带了寥寥几员贴身亲卫,甚至分不出人手去街上巡逻警戒。忠心的亲卫们固然恨不得为了主人出生入死,但解决不了当前的问题。

    只能陪着焦虑。

    亲卫当然也能猜出来,一定是门外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己方或许已经陷入危险当中。但他们竭力去听,抑或隔着狭窗小心探视,却发现不了什么异状。

    呆滞了足有几分钟时间,三好政康才缓缓回神。他默默直起身子,环视了一下,眼神逐一扫过五个亲随的脸,或茫然或决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而起。最终只发出一声悲叹。

    “各位侍奉我多年,辛劳无数,才得了数年荣华,又要东躲西藏。实在愧对诸君!而今事不可成,你们分了剩下这些金银自行离去吧,想来那位老朋友,只需我一人首级便足以换他全家富贵。”

    亲卫们来不及回答。

    因为这时,暗门已经被外面的人打开了!

    久违的阳光照射进来,晃得室内的人睁不开眼睛。

    光芒之下,俨然是个身形健硕的中年武士。

    只是……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第四十七章 相见不相识

    自从取得了“守护使不入”的自治权后,界町之事,便由豪商组成的“会合众”一应决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今会合众当中,今井宗久已经投靠了织田家,甚至名义上还领取了一块知行,成为列入卷册的正式家臣。津田宗及和千宗易也在积极运作类似的程序。

    但立场截然相反的人也是有的。据说,“能登屋”的池永平久与“胭脂屋”的红屋宗阳,这两位大人物,便对信长的强势态度极为不满。

    会合众内虽也有“笔头”或“首席”之类的说法,但各人理论平等,无高下之分,而论及资历,池永与红屋二位是界町的数朝元老。所以反织田的行动只要没有公开出来,今井等人就只能坐视,无法施加压力。

    但反过来,这也让目标变得十分明确了。顺着松浦孙五郎的资金来源这条线,相关人士迅速赶往界町。

    可惜的是,无论神通广大如石川五右卫门,还是界町本地人松山重治,抑或多年跟随松浦的寺田安大夫,一众人等搜寻分析了半天,竟都找不到这家伙与豪商勾结的痕迹。

    如果能有一千人在场,立即封锁出入路线,隔绝各嫌疑人,彻查账目,挖地三尺,那倒是肯定能查出东西,但这不现实。且不说对经济的打击,调动军队过来引发的动静,也足够对方把相关证据销毁殆尽一百遍了。

    这么下去,只解决掉国人众,而不能敲打到背后金主,那平手汎秀的一番谋划,显然就是未尽全功。而在场各位都急着“拨乱反正”,在“平手监物大人”派来的人那里是夸下了海口的。现在眼看功劳大打折扣,怎么能不着急。

    就在这临时据点里,松山重治一言不发地盘腿坐着,作闭目沉思状,石川五右卫门眉关紧锁,一只脚已经翘到桌子上,反应最大的香西长信则是握着刀鞘走来走去,口中骂骂咧咧,脸上更是狰狞,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寺田安大夫倒是比较淡定,只是紧紧抱着松浦孙五郎的人头,也放松不下来。

    天刚蒙蒙亮,大家都是一宿没睡,但最关键的一步没完成,人人焦虑难安,哪有半点困意。

    这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紧皱着眉头的岩成友通行动了。没有通知众人,只由服部秀安带着乔装的忍兵数十人,默默跟在后面。

    岩成没有追查那些金币的来源,也对那一帮子被抓获的国人众没什么兴趣,更不曾做什么沿街询问对画像之类事情。他只是像回到了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显得对方位十分了解,毫不犹豫地按确定的路线迈过去,步伐缓慢而又坚决。

    首先他走到了一条贩卖海产物的偏鄙小街,看了看两边尚未开门营业的店铺,静待片刻,说“不是这里”,就立即离去。

    接着是几间相邻的小庙。岩成友通寻找了一会儿,移开一块石板,沿着院墙间不易注意的缝隙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再下来他又走了两处,也依然是没什么结果。但背后跟着的服部秀安却已然有些惊讶。这三好家不愧掌握近畿多年,居然在界町修建了这么多备用的隐蔽据点。

    直到第五处位置,岩成友通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狭小的死胡同,两侧都是明显已废弃多时的建筑,门板紧锁而且都铺上了厚厚一层灰尘,还有几间已经彻底倒塌了,大量的断木、石块和瓦片堆在本就有限的空间当中,把道路挤压得更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满地都是垃圾,路面也坑坑洼洼,与界町的正街形成鲜明的对比。从断壁残垣的缝隙里间或能看到杂草,似乎还可以听见猫鼠之类的活物行动。脚下几乎没有能立足的地方,还能见到不少脏污和尖锐的弃物。岩成友通正是从不显眼处中捡出一柄锈迹累累的小刀,方才定住步伐。

    服部秀安能感受到身前这个中年武士沉沉吐了一口气,于是立即用眼神示意忍兵们警戒起来,自己也集中精神。

    作为一个外乡人,他不太明白为何繁华的界町也有如此破旧的地方;但作为一个专业的忍者,他仔细观察良久之后,也发现了几处近期有人来过的痕迹,并估出了最有可能成为隐蔽入口的两个位置。

    服部秀安很渴望立下功绩。中村一氏的存在,让他产生了很强的危机意识。但平手汎秀明确表示,同意了岩成友通“饶恕某人性命”的请求。故而他再怎么搅基,也只能先行等待,不能妄自先动。

    这个时候岩成友通背对着众人,不愿展示他脸上的复杂神色。

    身为参与者之一,他当然知道三好家在界町留下的全部后续措施。

    甚至在参与实施的时候,他就已经对相关的逆袭行动表示悲观,以至于生出了一点改换门庭,保全家人的想法。

    这一点他相当清楚,但一直不愿意承认。

    不过到现在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改换门庭不仅是想法了,而已经变成实际行动。

    三好家中,岩成友通感情最深的唯有经天纬地的长庆公,其次则是长逸和政康这两个上司兼老友。

    现在长庆公已经仙逝了,继承人既非他亲子,又愚钝不堪辅佐,可以忽略掉。至于二位老朋友,眼看话语权也已被筱原长房夺去。

    这样的三好氏何必还要留恋呢?

    所以他心中,把妻儿放在重头,忠义之念一时散淡而去。直到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三好政康的痕迹,才又大惊失色,羞愧之情猛生,心中的感情和节操重新占到上风,甚至极度不理智地要求平手汎秀饶恕政康一命。

    事后他自己马上就后悔了。已经在思索如何请罪才能不连累家眷。

    但没有想到这个无礼且无理的请求居然被同意了!

    而且平手监物大人的原话是“若能换取岩成友通的忠诚,饶恕三好政康一命也无妨。”

    话语中既有对人才的重视之意,又有视敌如等闲的豪气。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此胸怀,如此气魄,自长庆公薨后,再未见到余者。

    岩成友通想到这些前后之事,终于下定决心。

    他向身后的服部秀安解释了一下据点的情况,告诉对方如何才能堵死所有出口,却偏偏只留下最后一处。

    而后他自己,就来到了刻意留下来的最后一处出口。接着按照记忆打开了暗门,低沉却又冷冽地向室内吼道:

    “奉和泉守护代,平手监物之命,捉拿逃贼三好政康!尔等若是无关人士还请速速离去,不要干扰我等的公务!”

    暗门一开,便有几个亲卫下意识抽刀杀出,想要尽最后的忠义,为主君争取到切腹自尽的时间。

    但看到面前的人,亲卫们不禁大为失色,甚至惊得刀都掉了,不敢妄动,只能回首望向三好政康。

    岩成友通没有管这些小人物,他只是机械地向前迈了几步,重复了一遍:

    “奉和泉守护代,平手监物之命,捉拿逃贼三好政康!尔等若是无关人士还请速速离去,不要干扰我等的公务!”

    三好政康脸色连接数变。

    先是绝望而茫然:岩成这老家伙都投降了,我们三好家可能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继而又觉得愤怒和不齿:墙头草满地都是,只是没想到你岩成友通也是其中一个!

    然后是诧异和迷惑:我本人不就在这里站着吗?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耍我们吗?

    眼看着三好政康不太理解,岩成友通也没有心急,只是第三次说到:

    “奉和泉守护代,平手监物之命,捉拿逃贼三好政康!尔等若是无关人士还请速速离去,不要干扰我等的公务!”

    这时候,三好政康脑内的激流已经平淡下去,智商重新上线。他渐渐理解了岩成友通话里的意思。

    再一看,刚才明显听到大批人马在附近出没的声音,而现在挡住出口的却只有岩成友通一人。

    靠着多年默契,三好政康总算是明白了岩成友通的意思。他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时候本来是应该有一股劫后余生之感,但同时又产生比庆幸之情更多出一千倍,一万倍的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做到的?

    实在是……实在是……

    都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只能说是滑稽!

    这种剧情也太神奇了,简直是只有物语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三好政康不由得对上了岩成友通的眼睛。

    在这一瞬间,他虽然仍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却理解了对方复杂的心情。

    老朋友心中的百味陈杂,仿佛也能感同身受了。

    他相信老友一定也有不甘之处,但背叛依旧是不可原谅的。

    不过……千古艰难唯一死。

    虽然已经准备好自尽,虽然自认为不怕死,虽然有时候名誉比生命更重……但如果有得选,谁又愿意真的死呢?

    存续生命的**是写在生物基因当中的,毋庸置疑的最高优先度的**。

    能活着,总比什么都强。

    即使有可能是个全套,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面对此种情形,也唯有一试。

    于是政康伸出颤抖的手,示意亲卫们随自己一同出去。

    而岩成友通说完三遍台词之后,便站在原地不动,也不阻拦。

    二人擦肩而过。

    都没有侧过脑袋去看,但也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

    留下的只有三好政康的最后一句话:

    “我等这就离去,不敢打扰您的要事。祝大人您武运昌盛。”

    岩成友通突然有种冲动,他想对老朋友说一句:“平手监物大人的风度才具,实不下于长庆公当年,没必要非得与之对抗。”

    但这次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因为三好政康向来是绝不服输的人,即使是面对经天纬地的长庆公,也是对抗了十四年后才臣服的。

    所以岩成友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老朋友离去。

    他转过身,缓缓跟出去,还能看到一行数人在晨曦微光中,火速向港口奔去。片刻就消失在视线当中。

    只要随便混上一艘船,就安全了。但也离开了根基,从此只能在异国筚路蓝缕,白手起家。

    片刻之后,服部秀安悄悄出现在身后。只有一个人,没有带忍兵。他手里捏着三好政康带不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修筑秘密据点的记录,与商人联络的书信,取黄金的汇票和信物等等。

    根据平手汎秀的指示,在取得了这些之后,就可以放走三好政康本人。

    “吾主的承诺,已经做到了。”

    听了这句话,岩成友通再也克制不住。他仿佛脱力一般,跌倒在地,当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人的面,失声痛哭。

第四十八章 入主和泉

    相比起将军被杀,织田上京,三好逆袭等一干大新闻,和泉国的这点动乱,几乎没有产生什么波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部分近畿人民甚至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件事情。

    唯一称得上比较有影响力的消息就是,被织田家擒住的岩成友通终于顶不住投降了,还带动了松山重治、香西长信等人,现在他们统一被临时安置在新任和泉守护代平手汎秀麾下。

    但这个情况也是在大家意料之中的。眼看着三好家日薄西山了,难道还要为之效死吗?良禽择木而栖,也是这个时代普标的价值观。

    只有少数消息灵通的人意识到了时势的微妙变化。

    一直在山崎城整兵的平手汎秀终于开动前往和泉了,没有任何当地人表示了抵抗的态度,因为称得上地头蛇的强人们都正躺在平手家的监狱里面。

    数十间寺社在得到“丈量土地,重新确定安堵”的承诺之后,也都俯首认命了。和泉国的宗教势力一向不算强大,保住自家不用纳税的一亩三分田就不错了。在国人众已经屈服之后,他们是不敢单独参与政治的。

    这两个现象就意味着,平手汎秀是要在和泉国内建立比较稳定的政权,而不是只依靠守护代的名分维持表面的统治。

    与之相应,有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是,界町那几位私下声称“要让织田家看看颜色”的商人们,都没有对织田家所任命的“界町奉行”木下秀吉做出敌对动作。

    甚至有些“键盘政治局”的资深成员透露说,反织田的主力——“能登屋”的池永平久与“胭脂屋”的红屋宗阳,都被织田家的手段吓得不行,现在正想办法请求信长的谅解。

    至于具体是何种手段就说法各异了。有的说是绑架了重要的家眷,有的说是掌握使之不见容于界町的丑闻,还有说的阴阳师的咒术之类,不一而足。

    “丑闻”的猜测其实比较接近事实。平手汎秀拿到了许多这两间商屋与三好政康联系的证据,这些证据在他手上没什么威力,但提供给信长钦定的会合众新笔头今井宗久就会成为有力的炮弹。

    据今井所言,会合众早在三月之前,就召开了一次囊括界町最上层四十名商人的内部会议。会上虽然各人主张不同,但最终得出了“未经会合众商议,不得私下联系三好家,不得私下与织田做对”的结论,并签下了誓书。

    现在很明显是有些人违反这个约定了。而且签了名的四十人也大多猜得到是谁。

    但做没做是一回事,有没有被人知道是一回事,是否公开披露出来,又是一回事。甚至就算披露了,承不承认,仍有不同的说法。

    当然最好还是付出一点利益,让这些东西不要见光。

    武士势力可以不要脸,被武士势力罩着的商人也可以不要脸。但没有武士势力罩着,又不要脸的豪商,那就有点危险了。

    所以这两个豪商就惊吓到了。

    而信长也很聪明地采取一种引而不发,敲山震虎的策略来施加威胁。

    大名之间的战争,那自然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但与商人则不同。

    如果织田家采取强压的方法打击商人,最终损害了商贸,自己也得不到什么,而且其他商人会觉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相反这种威胁其商业信誉的软性手段,效果更佳。

    接下来的事情平手汎秀没有去详细了解了。他作出一副安于本职,绝不越权的姿态,把后续事宜全部交给了信长指定的界町奉行木下秀吉。

    这态度让信长十分满意甚至觉得有点亏欠,而足利义昭就不免皱起眉头。

    当然,时日还长,两位殿下也没有急着发表看法。

    ……

    永禄十年(1567年)六月二十六,一个很吉利的日子,天气也是极好,艳阳高照,万里无日。家臣都说,这是天公作美,仿佛如平手氏的武运一般,如日中天,炙手可热。

    新任和泉守护代平手汎秀,就在此时带人进了岸和田城,身后是本领五百人,与力五百人,三河众三百人,临时附从的浪人和小势力四百,共计一千七百兵力。

    兵不甚多,将亦不广,行伍也难言雄壮。但跟在这位无双智将身后,士卒们却纷纷展示出一种天下强军的自信。

    这岸和田城,向来是和泉国的治所,以前属于三好“逆贼”,近一年则被另一个“逆贼”松浦孙五郎“窃居”,而今终于回到了幕府所任命的守护代手里。

    松浦孙五郎授首,他留在这城里看家的几十人也纷纷逃窜,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池。被派作先遣的浅野长吉足足雇了百名劳力和农妇,清扫七天,才勉强整备干净。

    此刻浅野长吉就正侯在城门口上,弓着身子迎接守护代大人入城。他两侧各是一排穿戴甲胄,擎着长枪,站得笔直的侍卫,再往后则是跪了一地的男人,老少各异,高矮不等,都是武士常服打扮。一眼望去足有二三十个。

    这便是那些不太“识时务”的本地豪族国人众了。

    和泉三十六乡士,原本是三十六家各自独立的势力。但这些年来深受外部影响,很多同胞的兄弟由于各执不同政治立场而分裂,实际称得上“国人众小头目”的,远不止三十六之数目。

    其中心情最好的,当然是以“沼间任世入道”为首,早先就有心投效,已收到平手汎秀抚慰之信件的人。他们可以跟在大队伍后面,与平手家的众人一道步行。

    但还有不少人,之前并没有表示,或者乱提了不切实际的需求,是在听说松浦孙五郎之死才跑过来的。就只有委屈自己的膝盖,与这门口晒得滚烫的砂石地做一番亲密接触了。

    当然最惨的还是那些跟着松浦去“参与行动”的,至今都还在囚车里关着呢!

    队伍前面穿着银灰色具足和玄色阵羽织,骑着高头大马的霍然正是平手监物大人。只见众军势锦簇之下,这位殿下却显得并不兴奋,马上身子都没完全立直,还微微闭着眼睛,皱着眉头。

    众豪族有的更加俯首,只用眼睛的余光竭力往上翻;有的悄悄抬起头来瞟一眼,而后再低下去;也有的侧着脑袋,借周围的同伙做遮挡偷偷观察。

    不过看到平手监物大人似乎不太高兴,所有人是同时跪得更恭敬了,恨不得把头埋进砂石里,生怕被拿出来开刀。

    其实平手汎秀只是昨夜与姬武士练习枪术和搏技的时候,由于姿势问题,稍微扭伤了腰而已。但外人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他们只能按最坏的估计,以为这位殿下要大开杀戒了。

    所以说,年轻人还是要提高姿势水平啊……

    汎秀一边想着枪术和搏技的问题,一边控制着马慢悠悠地向前行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就这么无视了门口守着的一干人等,径直往城里去了。

    当然那一帮跪着的人还是只能跪着,谁还敢起来抗个议什么的吗?

    这种耀武扬威的跋扈行为让接待官浅野长吉也觉得与有荣焉,于是连忙伏身行了个礼,大呼到:

    “恭迎和泉守护代官,平手监物大人入城!”

    “嗯……”汎秀闻言也只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翻身下马,把缰绳递向身侧,而后作势要进城了。

    众家臣或是故意,或是觉得与己无关,还有浅野长吉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都没有提醒什么。

    但身为与力的佐佐成政看不下去了,他赶紧从马上跳下来,小跑几步,上前拉住汎秀的手腕,低声道:

    “甚……监物大人,外面还有和泉国人众等候呢。”

    一世情急,素来重礼节的佐佐险些就喊出了“甚左卫门”的名号。这是平手汎秀的通字,按规矩只有平辈和长辈能叫,如今佐佐成政显然不在二者之列。

    “噢?噢……”

    听了这话,平手汎秀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于是转过身来,随意地招了招手,唤道:“辛苦诸位了,请抬起头吧!”

    一众豪族这才稍许放松,纷纷减少了弯腰的幅度,让自己的脸出现在平手监物大人的视野当中。有个少年还想同时爬起来,被身边的老者一把抓住拽倒。

    老者还心下埋怨:没听见大人叫抬头,又没叫起身!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自己作死也就算了,可别连累了旁人。

    而后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声音。

    “拜见监物大人!”

    “好好……”汎秀脸上挂起几分明显的假笑,“都起身吧!不知道诸君都是哪一家的豪杰,逐一报上名字吧。”

    众人连忙爬起来,急匆匆地站成一排。

    “在下今木十平次,祝监物大人……”

    “祝了你保证有用吗?”

    “这这……”

    ……

    “在下大路新左卫门!”

    “啊,名字不错嘛。”

    “谢监物大人!这是我叔父三十年前……”

    “不,随口说说而已,不要当真嘛。”

    ……

    “在下土生十左卫门。”

    “没了?不会多说几句话吗?”

    ……

    起先汎秀还百无聊赖地笑谑几句,但马上就变得不耐烦起来,到第十个人,就开始皱着眉头,到第十五个人的时候干脆挥了挥手说:

    “算了,反正也记不住,还是到了城里再说吧。”

    然后转身就走。

    这一番作为,真不知他是喜是怒,是宽是严。

    方才被老者拽下去的少年喃喃道:“总不会进城就被抓起来吧……”

    而身边老者又是一瞪眼:“白痴!要打杀早就打杀了,我等越被折辱,才越安全!”

    ………………

    这些豪族们进城之后,总算还是得到一点像样的待遇,至少有个房间,清水和馒头是无限提供的。

    但也到此为止了。他们一时之内是无法得到觐见城主的机会的,反倒先收到了对各家豪族的口头处置通知。

    得以安堵的只有先行臣服者,其中沼间任世入道,更因为表率作用而得以加赠,这十三名国人,总计分去了一万二千石土地。

    墙头草们则一律没收半数土地,所以来的这三十四人,加起来才给了一万六千五百石。

    而随松浦孙五郎去参与过“反逆”行径的数十“豪杰”,领地肯定是都没了,性命能不能保住也要看“悔改”情况。

    从这里面没收来的土地,则是贯彻了织田信长与足利义昭要“树典型”的精神,大部分都奖励给了几位“拨乱反正”的义士。松山重治和香西长信各五千石,基本恢复了昔日在三好家的俸禄。而表现最突出,斩下松浦孙五郎之首级的寺田安大夫,据说会上涨好几倍!

    只是岩成友通没有交待。暂时说法是他玩忽职守松懈大意,导致“逆酋”三好政康逃脱,具体要不要追究还没决定。

    和泉一国土地,上述便用到四万石,还要算上佐佐成政、平手秀益、木下秀吉等一众与力占有的一万八千石,再除却寺社的特权领地,平手家可支配的剩余领地,估算约是四万一千石。

    所以,根据前后诸事的功绩,家臣们都收到大幅加赠。排名最前的河田长亲,现在是一千五百石了,本多正重、拜乡家嘉等人也都升为五百石以上。最底层的武士也几乎都有十石二十石的收获。

    当然数字只是个大概,细节还要等具体的法令颁布,但基调是这么下达出去了。

    一时间或喜或忧,人生百态,自是不提。

第四十九章 军役免除税

    紧急前来投靠的国人众,在被晾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得到接见,而这个时候,平手汎秀已经在与寺田安大夫、松山重治、香西长信等“弃暗投明”之辈谈笑风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以沼间任世入道为首的顺从豪族也安然坐了下首的位置。

    墙头草当然不能与识时务者一般对待,否则以后还有谁肯归降?尽管双方的节操值可能没什么差别。

    面对寺田这种积极出卖旧同僚的人,汎秀和颜悦色:“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际,我看安大夫你还大有所为,不要满足于这六千石俸禄嘛!”

    面对沼间、淡轮这种主动降伏的人,汎秀温言安抚:“诸位深明大义,对和泉的安定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此表示认可。希望接下去也遵循本家法度。”

    而对于今木、大路这些墙头草们,就只是侧着脸瞟了一眼,挥挥手吩咐道:“落座吧!”

    作为一国的治所,岸和田城的御馆是十分宽敞的,落在了几十人,也还显得很稀疏。在场几乎全部都是和泉国人众,平手的家臣只有寥寥几个随侍的。

    见到这个阵容,众人自然能明白议题所在,眼光不禁都炙热起来,产生或担忧或激动的情绪。

    和泉国的知行划分已经有了个粗稿,在城里上下几千人口耳中传开了,但粗稿和正式版毕竟不能相互取代。封赏没拿到手始终就会有点担心,惩罚没落到身上也难免有侥幸心理。

    平手汎秀开场第一句,也确定了他们的猜想。

    “作为本地守护代,我来自第一件要务,就是丈量土地,确定知行的划分。此事我已经交待几位奉行开始做了,请在座的诸君,都能予以配合。”

    “是。”

    下面一堆乌合之众难得齐声回答。不过也是因为事情太受关注了,一众人等大气都不敢出,巴巴俯视着守护代大人。

    通常情况下,平手汎秀是喜欢先引经据典,调节一下气氛,说一番看似无谓但又似包含深意的寒暄,才逐渐进入正题。

    但刚才与寺田、沼间等人交流时,却发现对方的学识和谈吐很是平庸,脑子也转得不太快,所以干脆换了直截了当的对话方式。

    汎秀从身边的平手秀胤手中接过一叠状纸,接着说到:

    “各位的知行,我也大抵都做了安排。这种事情总是难以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本家自有法度在此,不可轻易变更。”

    强调了一下以后,他翻开状纸扫了两眼,又道:

    “粗略的数目,想必你们也私下听说过了,我就不再赘述。只要接下来检地的结果偏差不大,各位的知行石高也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若有隐瞒土地人口的情况被彻查出来的话……”

    汎秀没有说出处理方案,但他的眼神扫及,众人却不由得胆寒,纷纷表示绝对不会有此事。

    “最好是绝无这等事。”他停了一会又说,“另外,为便于管理,我暂时委派寺田、沼间、淡轮、真锅这四位为国人众四大旗头,分别管辖各郡豪族。如果需要出战的话,这四人就需要从各自辖区之内,动员出相应的兵力,编成备队。”

    说到打仗的问题,汎秀有意停了一会儿,而听众也如他所料,神情各异。

    所谓“国人”这个势力的兴起,就是在室町幕府的统治衰退之后的。随着管领和守护们失势,国人才渐渐取得了类似独立的地位。来到战国时代,有不少国人更一跃成为广受承认的大名,但也更多被迫向大名屈从,提供赋税和军役。

    此过程中,大名和国人之间是很容易产生各种摩擦的。

    在大名看来,国人众占据了土地,但远不如谱代家臣那么可靠,能压榨出来的油水不多,部队的战斗力也低,实在是碍眼得很。

    但在国人众看来,勉强臣从已经很屈辱了,为大名效力打仗实在得不偿失,作为杂牌往往是只有战损的命没有赏土地的份。

    比如尾张美浓交界处的蜂须贺小六,当年尾美二国的统治都比较松散时,他手下的“川并众”十分自由逍遥。可是一旦织田和斎藤都开始严格起来,他就被逼得再无立锥之地。

    而和泉国的情况更为特殊,此地经济发达,豪族们只要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可过上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所以他们比一般的国人众更加惜命,更加不愿意担负军役去打仗。

    当然也是有少数不怕死的,不过这部分人都跟随了松浦孙五郎了,现在正躺在城里的监狱里呆着呢!

    今天平手汎秀把此事提出来,众人自然是心情复杂的。

    松浦孙五郎一死,没有主心骨的豪族暂时无法抵抗各种要求。但若平手汎秀太过刻薄,日后的不满也是可想而知的。

    汎秀感受到众人忐忑的眼神,心里不禁生出一种生杀予夺的满足感。但随即又自行压制下去,徐徐说:

    “织田家一般的要求,是除了镇守边境或担任司职外,其他家臣,每年大部分时间,都要按时在城下候命,不得擅自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此言一出,国人皆是大惊惧。

    如此就相当于切断他们与农民的联系,剥夺其独立性,是会引发剧烈反感的。

    一点芝麻大小领地的独立性,要来有什么用处?

    这个年代,有志向且看得清局势的国人大多选择主动融入大名的体系,虽然失去独立性但也能在大名家中身居高位,只要积极参与国政,总是利大于弊的。一旦做到家老的位置,肯定远胜过在家经营那一亩三分地。甚至在世事有变的时候,能以下克上,取代主君的位置。织田家的前两代家督,就是这么崛起的。

    然而不管是哪个时空,总是看不清局势也没有长远眼光的凡庸者居多。

    所以和泉这批豪族们,是不太愿意放弃独立地位,成为普通家臣的。

    一时气氛有些压抑,只有头号“和泉奸”寺田跃跃欲试,准备跳出来表忠心。

    但平手汎秀又转口了:

    “这是本家对尾美两国谱代家臣的要求,和泉毕竟也有‘国情’在此,一味照搬也未必合适。”

    室内的空气顿时又松动了。

    众人如同经历了一次过山车一样,忍不住就想要大肆歌颂一番,吹捧平手监物大人的高瞻远瞩,仁义无双。

    只是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汎秀又开口了:

    “不过大家毕竟都是武人,以弓马立下功劳才是正途。以上述寺田、沼间、淡轮、真锅四人为首,我打算额外另设一支由“和泉新参众”组成的军势。凡列名在此的人,虽然不用时刻在城下候命,但也要始终做好出征的准备。如果征战耽误耕种,则会有所补偿。当然是否要编进去,还是看诸位的个人意愿。”

    新参众,顾名思义,指的是新近加入的人。在各家大名的法度里,往往是与谱代家臣有着不一样的权力和责任。一般来说待遇是不如谱代家臣的。

    不过大家都是从新人过来的,承受不了这点压力,如何能升到位高权重的谱代家老之列?

    故而,话音刚落,那寺田安大夫再也忍不住,赶紧叩首喊道:

    “在下寺田安大夫,愿作为新参众在平手监物大人麾下奋战!”

    这幅模样立即收到了一圈鄙视。

    寺田却不管其他,只看上座的监物大人点头微笑,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紧接着,上面提到的沼间、淡轮、真锅等等纷纷开口表示服从命令。这也在众人预料当中,能被指令为旗头,就说明他们肯定是与平手汎秀有私下沟通过的。

    在此带动之下,又有十七八个对军役没什么抵触的国人众站出来了。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还有一大半的人没吭声,只是相互间以眼神交流。

    寺田安大夫目光凶狠地盯着左右,做出要威逼的样子,却被平手汎秀阻止了:

    “千万不要有任何顾虑!如果实在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我也不会强求的嘛。”

    这一番话过后,终于有个衣着朴素的老者伏身拜倒,说:

    “感谢监物大人仁厚!其实,老朽不是不愿为您,为织田大殿,为公方大人效命,实在是……太过老迈,连马也骑不动,刀也拿不动了……老朽的独子都去得早,如今留下的两个孙子不到十岁,也是有心无力啊……”

    看着这老人颤巍巍的样子,说的倒不像是假话。

    在法度森严的大名家,一般这种情况下,会火速收养一个义子,或者让孙子提前元服,否则这个家族的地位就会严重动摇。

    平手汎秀从身侧翻出来旧资料。这个老者叫做田治米十左卫门,是一个比较安分,较早降服的豪族(这情况也没法不安分),估计领地只有六百石左右。在三好统治时期,他需要提供骑马武士一人,足轻三十人的兵役。

    和泉的战马可不便宜,看这样子他手下不可能有其他家臣买得起马,甚至他有没有正式家臣都说不定,那么这个“骑马武士一人”就只能是他自己或者其继承人了。

    须发皆白的老人上阵当参谋可能还凑活,冲锋在前那真是不可能了。

    “确实不妥。”汎秀不自觉点点头,作出一副赞同的表情,“要这样的老人家打仗是强人所难,我看军役就免了,换以其他形式来补偿如何?”

    这一来不愿打仗的人都纷纷期待地看过来,想知道这“其他形式”是何意。

    而平手汎秀则微笑着解释道:

    “本来,承认所领安堵的条件,便是提供军役。如果因各种原因无法参与作战,那么就以钱代役吧!像刚才的田治米家,每年上交地产的四成,即可免除所有军役。日后若子孙成年,是否要再改成服军役,则由其自行决定。嗯,这个税钱就叫做‘盾牌税’如何?不对不对,扶桑不怎么使用盾牌的,不如叫‘太刀税’?但听着就奇怪了……还是干脆就叫‘免役税’吧……”

    除去最后一段不知道所谓的自言自语,这个提议让国人众们惊讶了一下,但马上他们就无暇顾虑是否合理,而开始计算起“四成”这个数字。

    国人众们自己是不怎么种粮食的,而是从领地下的农民那里收税。以五公五民的标准算,可以拿到领地内一半的收成。但如果要上交四成,那就等于只剩一成在手。

    然而不用承担军役也挺有诱惑力的……这需得好好计算一番了。

    田治米十左卫门这个老者的情况,六百石领地如果选择交税的话,每年只能留下三十石米,按和泉粮食价格,能换二十几贯银钱。

    看起来似乎很少,但不用再动员足轻,也无需再采买武具,这些钱供他们父祖三人生活,再请几个仆人,也是很足够的。说不定日子要比现在好得多呢。

    而且这样一来,不担心出阵,就可以一直呆在领地,不是能保住自身的独立性吗?

    老者没怎么犹豫,立马就跪倒在地,高呼:

    “小人情愿以税代役,多谢监物大人恩典!”

    “可不敢劳烦如此高寿的长者,快请起!”平手汎秀微笑着作出仁慈礼爱的样子,乘着这群人还在犹豫,更进一步补充道:

    “啊,其实也不用纠结于‘四成’的比例。也可以选择提供一半额度的军役,再上交两成田产的‘免役税’,那也是可以的。总之是出兵不够就靠交税来补,缺多少,补多少,三七开,四六开都没有问题,自行选择吧。具体的数字会在检地之后由奉行计算。各位到底是想交钱还是出兵,如果一时无法决定的话,可以回去商量商量,在本月之内来此报道即可。”

    一时可以看到有不少人意动了。

    大部分国人众,并不是不喜欢打仗,而是不喜欢为大名打仗。但也有不能排除有少部分国人众,是当真不情愿舞刀弄枪的。

    这种情况在尾张、美浓那种典型的关东地区很罕见,但和泉不同。这里离京都、奈良和界町都很近,民间相对富裕,商业气息很重,又向来比较重视文化教育,很多豪族子弟都喜欢诗歌或经商胜过弓马之道。

    平手汎秀这个政策,正好可以让这些人逐渐脱离武士身份,转化为不掌握军事力量,专门收租的小地主。

    而另一部分有志于在沙场上搏杀出个功名利禄来的人,则编入“和泉新参众”,并借战事将其长期调离本领。切断了人和土地的强烈联系之后,他们也就渐渐成为职业武士了。

    用这种方式,就可以以一种柔性手段实现“兵农分离”了。从目前的情况看,由于允许国人众们自由选择比例,暂时没引起太多的反感。

    当然今天的事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平手汎秀还会有一系列措施,逐渐让“国人众”这种落后于时代的阶级,在平手家的领地内消亡,不再出现。

第五十章 奸佞

    屏退了国人众之后,汎秀留下了刚任命的四名“旗头”,象征性的加以嘱咐和勉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四个人里面,三个都是最先一批臣服的势力。沼间任世入道被看中,是因为势力最大(估计四到八千石,要看检地结果),历史清白(一向老实安稳,既没造过反也不曾漏徭役)而得以青眼;真锅五郎右卫门则是本人看上去比较有才干,反应和言辞也是国人众里相对较好的;而淡轮新兵卫的优势在于有丰富的海贸经验,手下有一批聊胜于无的水军。

    寺田安大夫则与前三者不同。他原本为“逆贼”松浦孙五郎效力,但早已与织田家内通,在恰当的时候临阵倒戈,斩下了旧主的首级。若非有此人,则松浦可能会因石川、香西等人的疏漏而逃脱。

    信长的信件里,对这个寺田的行为表示了赞赏,所以平手汎秀也准备给予很高的赏格。

    大批小人物已经走了,所以室内的气氛变得宽松了很多。经过一番没甚营养的寒暄之后,四个国人旗头纷纷知趣地开始表忠心,立豪言。

    可以想象,大多数都是听过一万遍的陈词滥调。

    比如沼间所言的“一心一意,毫不犹豫,定要在平手监物大人治下兢兢业业”云云,就实在平淡干瘪,闻之可以催眠。

    配上此人普通的长相身材,不起眼的衣着装饰,一板一眼的礼节,拘谨畏缩的气质,真是凡庸之至。如果不是继承了祖上的家业,放在大街上都辨认不出来。

    不过反过来将,这么一个人,永远采取最保守的态度,始终坚持“谁在中央拥护谁”的方针,倒也真有可能长期将家业保存下去。

    因为不管是谁来当这个和泉守护,或者守护代,对他都是最放心的。

    而第二个发言的真锅就聪明一点,他的开场白是:

    “得知您要来和泉,本来小人还担心了一段时间。但托人问过尾张的亲戚,听说您的事迹之后,就只感到欣喜若狂了!能在无双谋将跟前说上几句话,小人足以在外面去吹嘘一辈子了!”

    虽然也是毫无意义的溜须吹捧,但这个立意就显得稍高。平手汎秀是以智术之名传遍天下的,所以真锅五郎左卫门,就选择这个最得意的地方去奉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类似的话听多了当然也烦,但隔三差五听一听,却还是很让人身心舒爽的。

    这个家伙看着十分年轻,形貌不算出众,衣帽亦朴实,但周身打理得十分干净,没什么灰尘和褶皱,这一点就胜过其他同等身份的人了。和泉国人里,算他属唯一能上台面的。

    所以汎秀对此人表现出略微多一丝的热情,微笑的时候,嘴角翘起的程度高了一点点。当然对方能不能发觉,就看他个人的观察力了。

    至于淡轮新兵卫,可能是生意做多了,怎么看都有一种海贼兼商人混合体的味道,而不太像武士。他容貌称得上丑陋,衣服虽然不错,但衬着五短身材更显滑稽,这副尊荣显然是在座最差的。但他的发言却很能抓住重点。

    “淡轮家关船六艘,小早川十七艘,水夫二百八十人,时刻可以为您效力!”

    此前汎秀已经暗中派人跟他接触过,了解这些数字了,但他还是当面说了一遍以示强调。毕竟和泉的海岸线很长,平手家又没有直属水军,所以淡轮就抓住自家的这些实力做宣传点。

    和泉国内领地靠海的国人不少,大多也有几艘船和几十水夫,但都远远比不上淡轮家。

    按照预想,平手汎秀会把国人众的船编到一起组建水军队伍,而淡轮新兵卫就认为这水军将领的位置非他莫属了。

    如果他知晓汎秀心里的真实想法,那肯定会失望得紧了。

    与这三人一一对话,交流过程平淡正常。

    但寺田安大夫一开口,气氛就完全不对了。

    他的原话是:“以前和泉国内都是些刁民和懦夫,我看现在已经有人在讨论怎么逃避和拖延您定下的役和税了!统治此地的三好长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要说十河一存、三好康长之类的代官了。当然,有平手监物大人在此,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再来一个松浦孙五郎,小人依然愿为先锋,为您斩下其首级!”

    这话让另外三名国人旗头脸色都变了。

    连平手汎秀都花了一番心神才慢慢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首先这句“刁民和懦夫”就把所有的豪族国人众,包括在座这几位,全部骂进去了。先不谈他的评价合理与否,但肯定是把人都得罪光了。

    再说这直言“已经有人在讨论怎么逃避和拖延役税”,这话当然说得很对,平手汎秀也心知肚明。但你何必非得明言呢?

    最后他把三好长庆及其属下的和泉代官都骂了一顿,是让人惊讶的。

    平手汎秀自赴任以来,已经与很多旧三好政权的家臣或附属豪族交谈过,也多少了解到一些三好家中的内部矛盾。这些余党有的对三人众擅权不满,有的极度鄙夷松永久秀,更有看不起三好义继的。但从未有人对三好长庆有什么负面评价,顶多就是隐晦地说,他年老昏聩之后,不像从前那么英明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三好长庆如果不具备超凡的人望,也就不可能在二十年之间由刀下遗孤变成近畿霸主了。虽然他已经逝去了数年,但留下的影响力在短期内不会消散。

    对三好家有好感的人至今说起“长庆公”都不免泪眼朦胧,称他老人家若在,我大三好何至于此。敌方也会心生感慨,把他视作可敬的对手。

    再退一步,就算心里不以为然的,也不会公然跟舆论对着干。毕竟有一大批“弃暗投明”的人士(比如大和松永,摄津池田、伊丹,界町一干商人等),曾经是跟着那位混的。朝廷和幕府以前也认定了其地位。你要是彻底否定了三好家,那岂不是同时否定了以上所有人的过往生涯?

    但这个寺田安大夫绝对不是愣头青。

    汎秀仔细思索一番,倒觉得他可能是和泉最明白的人。

    也许,只有此人看出来,平手汎秀有意进行“士农分离”,将国人众这个阶层渐渐抹消掉。

    一般大名挑选国人众旗头的时候,会找一个可靠,势力强,人脉广的忠厚长者,作为中枢与下层,新人与旧人之间的缓冲。

    按照这个思路,寺田安大夫这个“和泉奸”的身份是有点尴尬的。本地人可能不喜欢松浦,但更不会喜欢背叛松浦的寺田。

    然而这家伙现在一意强调他本人与旧势力和本地人的一刀两断,不惜吸引其他所有国人众的仇恨。这样一来寺田就很难安稳地在国人众旗头的位置上有所发挥了。

    如果以后世事再变,平手汎秀被赶出和泉国,寺田安大夫在当地可能就呆不下去了,除非再当一次内奸,立下类似的功劳。但平手汎秀显然不太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如此断绝自己的后路,反倒让汎秀觉得,可以考虑重用一下此人,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千金市骨的标本了。

第五十一章 胜利的滋味

    最终四名被选为旗头的豪族,就在寺田喋喋不休的吹捧和大发厥词,以及其他三个人的沉默不语的抵抗当中告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平手汎秀还不能休息。接下来他要见的是投奔过来的三好旧将。

    为首的自然是松山重治和香西长信,以及……岩成友通。

    把他们排在国人众后面,并不是因为重视度更低,而是因为岩成友通在上次行动中做出的惊人举动。

    松山和香西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出个大概,心里肯定是十分复杂的,但摄于往日的情谊和威望又不敢表达出来。

    所以这两人进门的时候也只能低着头紧绷着脸,按部就班地施礼就座,然后沉默不语,既不能对平手汎秀过于热情,更不能当真表现出桀骜不驯的意思。

    他们跟那些朝不保夕的国人众是不一样的。松山当过三好长庆的奉行,也曾做过侍大将,堪称文武两道。香西出身门第不俗,本人勇猛善战,颇有一些军功在身。这两个人是见过世面的,就算流亡到其他地方也不难获得一两千石知行,所以对织田家和平手汎秀不需要那么谄媚。

    而岩成友通又不同。他以前的地位太高,影响力太大了,贸然接纳有可能引发政治风险,也只有织田家这种庞然大物可以毫无后遗症地吞下。

    对于他的投效,信长和汎秀本来都给予了很高重视。但在他“玩忽职守”,“松懈大意”,导致“逆酋”三好政康逃脱之后,信长的信件里就不再提及其姓名了,显然是不太满意。

    岩成友通本人,则是见过三好政康最后一次之后,就变成石铸泥捏一般,再无任何表情和情绪变化,包括和家眷见面的时候。

    当下也是如此。

    对这些人,平手汎秀的态度就正式了许多,径直就开始介绍到:

    “诸位大人,以前在‘三好逆贼’那里都是中流砥柱的人物,这次能顺应天命,弃暗投明,重归于公方大人及织田弹正之下,实在是天下武人共同的幸事。我已经将此事上报给了岐阜城,主公指示,松山殿和香西殿各授予五千石领地,排入织田家重臣之序列,名义上暂时是作为我的与力行动。二位的家臣也全部录用,其知行可在这五千石内自行划分。”

    这两人闻言都觉得满意,对视一眼,齐齐拜倒,由松山重治做发言人,高呼到:

    “多谢织田弹正——不,是主公的信任!多谢公方大人海涵!承蒙监物大人不弃,罪臣一定在您麾下尽心尽力,以赎前罪。”

    汎秀闻言点了点头。这个松山懂得把织田信长放在足利义昭前面说,看似是违反了礼节,实际却是表达了一种微妙的立场区别。

    对此平手汎秀则是回应到:“公方大人垂拱而治,但他才是武家领袖,以后务必要把他老人家的名号放在前面,否则会有所不妥。”

    话虽如此,但汎秀神色中并无责怪之意。

    松山重治了然一笑,答曰:“监物殿教训得是,在下明白了。日后在外宣传时,定要先以幕府声威为重。”

    平手汎秀这句话意思就是:织田家虽然掌握实权,但短期内不打算彻底架空足利义昭,而是与幕府保持互惠互利的关系。织田得其实,足利得其名,就算有矛盾也要暂时搁置,而不是如三人众那样刀兵相见。

    接着松山那句回话则说明他立即就听懂了言外之意。

    汎秀微微颔首,觉得比较满意。这三好家旧将的政治素质果然就是比和泉国人众强多了,只是不知道打起仗来怎么样。

    想到打仗,汎秀立即又开口到:

    “各位须知,按本家法度,知行五千石者大约要负担三百人的军役。最终数字会随具体情况有所增减,但幅度不会太大。由于织田家领地广阔,偶尔需要远征,所以要求家臣无司职时在城下候命,不可长期停留在领地。”

    这里说的法度,也是在平手汎秀建议和推动下实施的。天下各大名的军役算法互不相同,但基本可以换算成每百石八到十人,紧急时甚至会到十五人、二十人,基本上等于拉走所有成年男子。

    而织田家由于领地广大,经济发达,不需要过度依赖农兵,在执行了“检地”和“刀狩”之后,征兵比例开始微微下降,呈现出“兵农分离”的征兆。

    目前来说这只是一种征兆而已,推广力度还很低,不能作为常规现象看待。但平手汎秀入主和泉后,针对本地环境,制定了一系列计划,决心要大大加快改革的步伐。

    面对这个要求,松山和香西稍有犹豫,但心里也很快接受,伏身领命了。他们在三好家已经适应了高度集权的生态,对此抵触很小。

    汎秀又道:

    “以二位的声望,日后自当委任为奉行或者侍大将之类职位。但一时仓促,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所以还要委屈二位,暂时只能率领自己领下的兵马,无法分派其他司职了。”

    这一点同样也没什么问题。新人想担任显职必须一定时间考验期。两人仍是俯首称是。

    接下来汎秀简单讲述了不可私斗、不可私加赋税、子嗣婚姻需报备等各国通用的规矩,自然也没什么波澜。

    但一应条款都谈得差不多了以后,那香西长信却忍不住开口:

    “平手监物大人,请恕在下鲁莽。我等的待遇,方才已听您说得很完善了。但请问——”

    香西长信拜了一拜,面色严峻地发问:

    “请问——关于岩成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置呢?说起来,在下还是被岩成大人说动,才决意要加入织田家的。如今区区长信,亦可愧领五千石之巨,不知慷慨如织田家,又会给岩成大人多少俸禄呢?”

    喊出“岩成”二字的时候,他身旁的松山重治已经大惊,连忙以目光相示意,继而悄悄伸手去拉他,却都未阻拦得住。于是只能苦笑,向汎秀做了个告罪的手势,表示自己与这个莽汉不是一伙。

    而汎秀的眉羽为之轻轻一扬,未作回答,却打量了香西长信一番。

    根据以前搜集的资料看,这两人里,松山重治商人习气未脱,为人显得过于圆滑,被认为“又是一个松永久秀”。而香西长信是个脾气火爆的斗将,多年来转战各地,与三人众等武斗派十分亲近。

    看来传言不虚。

    忽而从走廊上吹来一阵急风,在这盛夏之夜,居然给人一点寒意。俄而雨声大作,天上响起几声雷动。

    趁着这雷雨之势做掩,一直像个植物人般树在那里的岩成友通终于动了动。只见他缓缓向汎秀施了一礼,而后起身对香西长信摇了摇头,说:

    “鄙人犯下大错,未被追责已经颇为庆幸,不敢妄想其他。”

    平手汎秀眼神在这两人身上飘过,忽而笑了笑,斟酌一番措辞之后,缓缓道:

    “两个月之前,鄙上,也就是织田弹正,确实为岩成大人准备了要职与厚禄。然而……”

    后面的事没有说出口,但在座各位也猜得到,就是“玩忽职守”,“松懈大意”,导致“逆酋”三好政康逃脱的事情。

    汎秀的书信上是这么写的。然则明眼如信长者,一下子就看出来,这岩成友通,很有可能是故意放走了他的老朋友。

    这件事本身其实可大可小,考虑到舆论影响,信长不打算施加什么惩罚。但对岩成友通的这种态度,信长就觉得十分恼火了。所以高官厚禄成了泡影,信长对岩成友通不再过问,也不会拿出一寸土地来,而是让平手汎秀“自行决断”。

    察觉出真相的相关人士是不少的。包括信长在内的很多人都在疑惑,为什么平手汎秀让新降之人独自行动,而不派人加以监视,以至于放走了这么一条大鱼。

    大家都把这一点归结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在场的松山和香西,看来也是持有这种想法。只不过区别是,香西长信准备不顾自己的得失,要帮岩成说两句话了。

    没有人知道,其实平手汎秀一直通过亲信服部秀安监控着全局。岩成友通之所以能放跑三好政康,不是钻了什么空子,而是得到了汎秀的允许!

    最终平手汎秀是这么说的:

    “事出有变,鄙上织田弹正,一时恐怕不会将岩成殿列入织田的直臣序列。但我愿以一千石知行延请岩成殿做平手的家臣。”

    话音落地。

    岩成友通依旧是木讷着使了个礼,但他眼中多了点复杂难明的情绪,一时分辨不出来。

    松山重治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而香西长信,先是松了口气,露出庆幸之色。接着又下拜出言说:

    “平手监物大人果然有海纳百川的气象!但请允许在下再鲁莽一次。刚才您说我长信有五千石知行,我愿分出四成给岩成大人,与他各领三千石!”

    汎秀一时惊异,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却见岩成友通脸色一变,终于从泥塑石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对着香西长信说:“香西殿此举,实在让我无地自容!此事请不要再提了,给我岩成友通留点颜面吧!”

    他的话语里带有不可辩驳的决然之意,香西长信久居其下,竟真被震慑住,不再说话了。

    而平手汎秀见状,神色不变,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送走这几位之后,已至午夜。

    暴风雨早就停下来,一轮残月安然挂在头顶。

    汎秀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拿出了久违的酒壶。

    上次浅野长吉和本多正重贪杯误事,平手汎秀加以惩罚之后,也在自我反省。或许是主君饮酒太多,弄得上行下效。

    而后他引以为戒,以后但凡有军情,就不再饮酒了。

    不过今天,刚刚第一天到达和泉的岸和田城,一路十分安定,没什么军情。

    所以他决定偶然地放纵一晚,用酒精来化解一下心中的那点郁结。

    打开酒壶,清香就充盈了房间。倒在碟子上,一饮而尽。

    清凉和香甜之意随着液体流动,从咽喉传递到胸腹,而后一种极淡的细腻芬芳在周身扩散,流转,沉积,仿佛能感受到身体的细胞都在随之吟唱。

    果然盛夏之夜,当饮此冷酿。

    “妾身斗胆,不知主公为何心绪不佳?”

    是姬武士的嗓音。

    伴随着低沉的脚步声,一件斗篷搭在了平手汎秀身上。

    “虽是夏末,但半夜雨后,还请主公保重身体。”

    汎秀笑了笑,没有回头,却伸出不拿酒碟的左手,抓住帮自己披斗篷的柔荑,拿到嘴边,道:“阿虎,你如何知道我心绪不佳的?”

    姬武士颔首敛眉,面颊上露出几分羞意,但仍忍着主公和夫君的轻薄,柔声答到:“您因兴致好而饮酒时,是慢慢品味;化解烦愁时,才会一饮而尽。或许您自己都没注意到,但家里的姐妹们都知道呢。”

    “是这样啊……”汎秀苦笑了一声,侧首望着窗外的明月,沉默而了片刻。

    继而他轻叹一声,脸上显出兴致阑珊的意味,说到:

    “是啊,我确实有些不开心。”

    “主公不是兵不血刃就取得大胜吗?为何还会不开心呢?”

    “胜利的滋味……也未必就很好。”汎秀缓缓闭上眼睛,“我一直以为执掌和泉国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但与以前驻守沓掛城有个很大的区别。”

    “不知这个区别是指……”

    “以前我手下的家臣和领民虽然也各有不同的诉求,但大体方向是一致对外的。而现在呢?寺田安大夫狼子野心,寡廉鲜耻,不择手段。然而我会对他提拔重用。岩成友通是个很有义气的人,我却只希望这种讲义气的行为不再出现,否则下次就只有用刀剑跟他讲道理了!”

    说完之后,汎秀又倒了一碟清酒,倒入喉中,闭目坐下。

    接着他察觉到姬武士的躯体缓缓靠在自己身上。

    “主公,您感受到彷徨的时候,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您的后援。”

    汎秀感受着身前的柔软和温暖,笑了一笑,睁开眼睛。

    “彷徨?这一点心绪,并不会让我彷徨。我为何要为胜利而彷徨?胜利的滋味虽然未必好受,但却比失败的滋味要强了一百倍!”

第五十二章 南部隐患

    随新守护代入驻之后,和泉的各项政策也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展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趁着众人都转封,离开了故土,平手汎秀先确定了家臣都在城里居住,知行地由主家统一代管的政策。

    这个政策许多大名都在一定程度的使用。其好处自然是加强集权,有利治安。但也有相应的坏处,会造成担任军官的家臣与农兵之间彼此不熟悉,影响战斗力。

    想要彻底摆脱农兵,需要的费用又很是昂贵,平手汎秀虽然有一系列发家致富的预想,但一时半会还难以落实。所以目前对和泉的规划是双轨制,在直属领地和谱代家臣的知行地内,普及常备军。而附属国人众则依旧提供农兵。

    如此的话,手里既能有一支能迅速调动的精锐小部队,也能在必要时刻作大型动员。随着经济发展慢慢转化,最终的目的肯定是全部或大部都常备军化。

    农兵的战斗力未必低于常备(比如萨摩的农兵),但战略机动能力太差。在汎秀预计当中,他将来需要面对的远征是很多的,不可能全部靠传统的方式应付。

    当然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无法一蹴而就。

    接下来,首当其中的工作,是所有强势大名都会对新征服地区进行的——检地。先要算清楚领内的人口和收入的详情,接下来才能合理安排家臣的俸禄,赋税的数额,徭役的强度等等。

    用计谋除了松浦孙五郎之后,平手汎秀勉强能算是一个比较强势的征服者了。他派出了河田长亲、本多正信、伊奈忠次等一干能做内政的家臣,增田长盛和平手季胤也临时从分家回到了本家帮忙。但即使是这样的阵容,预计也需要至少两个月,需要加班加点,才能赶得上永禄十年的秋收。

    如果赶不上秋收,那本年度的赋税该怎么计算呢?众家臣的俸禄又如何支付呢?为避免这个问题激化,不得不维持大量的人力投入。

    但这样一来,平手汎秀预想中的几条内政策略,也就无人去执行,而只能先搁置了。

    当年他可以与松井友闲两人到清州町里去建设乐市,但现在的身份,如果贸然去接触底层人,只会把对方吓到。

    而且安全的因素也不能不考虑,万一敌方刺杀呢?

    所以最终是另一件预定中的事务提上日程了。

    七月初二起,平手汎秀留下部分人守城后,率领着几位近臣和百余兵卒,人人骑着马,开始对和泉国的地貌和路况做勘误工作。还带上了佐佐成政和平手秀益,顺便给这两人找一个合适的修筑支城地点。除此之外,寺田安大夫听说了这件事情,也主动跑过来当向导。

    据说信长此人年少时,佯作在野外玩耍胡闹,实际却暗自带着亲兵观察地形、河流、道路等等,所以才能在桶狭间一举找到今川家的弱点,成功执行夜袭的作战计划。

    与他不同的是,汎秀没有那份过人的精力,无法将地图印在脑海当中,而必须依赖纸笔。

    和泉国地域狭小,呈现出一个类似笔画“一撇”(即丿)的形状,北部是连成片的平原,土地肥沃,道路通畅,水利也不缺乏,农商业都比较发达,民风重利而不喜争斗。和泉国的大部分人口和收成都是北部提供的。

    汎秀花了数日时间视察,与手中的旧地图一一对照,将新建成的居民区和桥梁添加进去。

    接着他带人向南行去,发现风貌与北边大不相同。

    整个和泉南半国人烟较为稀少,只有在沿海一线有相对稠密的乡村,内陆与纪伊国接壤的地方则全是丘陵,农耕和交通皆很困难,堪称穷乡僻壤。

    但直到走进这些穷乡僻壤,才发现这里虽然穷得缺衣少食,佛寺倒多得惊人。

    而且这些佛寺,不属于平手汎秀所熟悉的临济宗和曹洞宗,也不是近畿势力最大的天台和日莲两家,而是纪伊国流传过来的净土真宗和新意真言宗。

    山林里的村子规模不大,一般只有不到二百人。但几乎每个村子都修着这两个宗派其中之一的简陋寺院,有的甚至二者都有。说是简陋,其实比起周围的民居已经算得上宽敞豪华。

    和尚也不像其他地方那样衣冠楚楚地在庙里享受香火。沿路能看到许多穿着僧袍的人与农人一道弯腰在地里侍弄作物,或者坐在田埂上向幼童们讲经。

    汎秀已经听说过这一带宗教势力很旺,但没想到了这个程度。

    情况让人难以心安,但更深一步的探查目前是做不到的,这一行几百人冲到山村,明显就是外人,不可能看到真实的场面。

    净土真宗和新意真言宗在纪伊国的代表势力就是杂合众和根来众。作为一个知晓后事的统治者,平手汎秀听到这两个名字就开始觉得头疼了。

    但这种头疼是很难得到理解的,因为现在杂贺与根来的态度是拿钱办事,没有表现出什么政治诉求。前段时间的若江城合战,铃木家为了表示友好,还带领杂贺党免费帮平手汎秀打了一仗。故而当下汎秀也没有道理去剥夺和泉内的寺社领地。

    现在平手家臣里面,也只有本多正信才意识到了杂贺根来二党的危害程度。而其他人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原来的历史里面,也是在安土政权建立以后,试图在纪伊国推行集权,遭到阻挠,才发现这里的水有多深。

    而现在,织田家尚未有余力深入,纪伊国名义上的守护是畠山昭高。

    看这畠山昭高的名字,便知道他出自三管领之一的名门,祖辈上是出过许多能人的。此人容貌堂堂,气质优雅,谈吐不凡,给人的第一印象向来是很好的。信长也因此对其青眼有加,将浓姬夫人的妹妹当作自己的妹妹嫁给此人,还让他继承部分的祖产,担任河内南半国兼纪伊一国的守护。

    这么算起来,畠山昭高能算是平手汎秀的连襟加近邻。但与汎秀在和泉智杀松浦,奠定大局不同,畠山的实权一直受到家老游佐信教的威胁。

    所以这个有名无实的守护大人,连老家河内半国都坐不安稳,更是完全无力管辖纪伊国的。杂贺众与根来众处于完全的独立自由状态。

    平手汎秀暂时没有能力去管邻居的事情,也跟这个连襟没什么感情。但无法无天的寺社势力伸手到自家领地来了,这是难以容忍的。

    因为武士势力的废弛,收不到税款,拉不到民夫,这一代近几十年来修筑的城塞很少,而且原先的城也大都成了废墟。

    而没有城池就无法驻扎军队,更进一步让武家势力影响力衰退,这是个恶性循环。

    要在信仰层面作斗争,暂时还难以办到,但汎秀当下立即决定在丘陵区的边缘地带修筑新城,交给素来稳健毅重的佐佐成政守备。

    如此一来日后无论要进攻还是防守,都能有个可用的进出据点。而且这也符合信长的要求。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799/ 第一时间欣赏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作者:落木寂无声所写的《战国之平手物语》为转载作品,战国之平手物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战国之平手物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战国之平手物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战国之平手物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战国之平手物语介绍:
一个历史爱好者编写的故事战国之平手物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之平手物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