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在得出结论之后，人们便面色沉重的各自散去。一道预警信号已经从这里发出，后续如何应对此次气象灾难便是政府机关的事情了，与这里的工作人员没有太大关系。他们所要考虑的是如何确保己方观测站平稳度过此次风暴，以及，尽快恢复工作，继续对凤凰星的恒星活动展开监测。
幸运的是，因为工作地点极其靠近凤凰星的缘故，各大恒星观测站都采取了极其可靠的辐射防护系统，虽然也需要做出慎重应对，但度过此次灾难应该不是问题。
这道预警信息在几分钟的通讯延时之后来到了文明应急办公室，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呈递到了沈清源的办公桌上。
“多事之秋。”沈清源轻轻的叹了口气。
此刻，全文明几乎所有人，无论支持者还是反对者，又或者旁观者，都在密切注视着一零五号太空基地强制搬迁事件。大批民众仍旧聚集在基地广场之上，手拿各种简陋武器，即不肯缴纳居住税，也不肯搬迁。对峙仍在继续，戒严仍旧没有解除。
“发布预警，命令应急办公室立刻拿出应对方案来。通知吴威，经济改革工作与居住税征收、强制搬迁工作不受此影响，继续进行。”
“是。”一名秘书领命而去，一名顾问则在片刻犹豫之后说道：“元首，您应该知道，您的行为以及政策，已经得罪了文明内的所有阶层。在您的改革之中，您没有任何支持者。”
沈清源转过头来，平静的注视着这名顾问。顾问则继续说道：“您现有的那些支持者不过是因为您往日的威望才来支持您而已，这并不能改变您同样损害了他们利益的现实。当您的改革政策进一步深入，触及到他们不可容忍的利益底线的时候，您最后一批支持者也会背弃您，最终离您而去。”
沈清源仍旧没有说话。
“前任元首尼克尔先生的公开发言，便是您的反对者对您最严重的一次警告。您对此应该有所重视，并反思您的政策与行为，否则，您迟早会走上绝路。”
“哦……”沈清源脸上现出一丝玩味的神色：“你是说，尼克尔有可能在谋求重回元首宝座？”
“如果尼克尔能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就算他不想当元首，别人也会将他推到元首位置上去的。”
沈清源默然。沈清源知道，尼克尔背后是否有支持者，是否有利益集团在推动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就算没有，当尼克尔举起这面旗帜的时候，总有人会聚拢到他旗帜之下的，就像自己的某些反对者已经聚集到韩洛常旗下一样。
“没有任何一位政治家会推行触犯所有阶层利益的政策。政治是妥协的艺术，拉拢一派，打压一派是最基本的政治手腕，但很遗憾，您最近的行为没有让我看到任何身为一名合格政治家应有的素质。坦白说，您让我很失望。”
沈清源淡淡说道：“我们现在不是在追求政治，而是在追求生存。”
顾问耸了耸肩膀：“等您被赶下元首宝座的时候，您就会知道，您既没有追求到生存，也失去了政治。好了，既然您决心已定，而我持有和您不同的政见，我恐怕无法再为您服务了。我申请辞职。”
沈清源面无表情看了顾问一眼，说道：“再见。”
这是近期内第五名辞职的政治顾问。
沈清源在办公室之中默坐一会，然后再度来到了那间受到最严格保护的小房间之中。
一零五号太空基地，对峙仍旧在继续，就连最紧急下发的紧急疏散命令都没有影响到人们的决心。数千万艘各式飞船、基地、观测站等已经开始了有序疏散，航线与距离适宜的飞船与基地会躲避到新土星与新木星，又或者各颗大卫星之后，借助天然星体抵挡凤凰星恒星风的侵蚀，无法快速赶到的飞船，则会聚集在一起，借助防护最为完善的大型综合基地来躲避风暴。
因为此次风暴来临的太过迅速的缘故，还有一些散布在星系各处的飞船无法寻找到合适的避难地点。对于这一部分，应急办公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命令它们进入安全模式，并尽可能的远离凤凰星，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便只能看天意了。
这些飞船之中也有一部分可以进行超光速航行，只是，在凤凰星活动强度日益增加的现阶段，在恒星附近进入超光速航行无异于自寻死路。它们只能进行常规航行，而常规航行的速度根本不足以让它们逃离危险区域。
应急办公室甚至已经计算出了此次事件会给人类文明造成的损失。就算最好的结果，也会有超过两千人死亡，至少一千余艘各型号太空飞行器受到严重损坏。就算人类发展到了如今阶段，拥有了如此先进的科技，但面对这天地自然的狂暴，仍旧只能小心应对。
生化实验室所在的太空基地也在搬迁之列。对于生活在基地或者飞船内部的非基地管理人员来说，此次灾难其实对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应急办公室分配的航道与泊位，会由基地管理人员直接去执行，人们只需要按照统一分配，暂停某些工作项目，配合关闭某些仪器，注意做好意外防范就可以。
在不算繁忙的应对工作之中，一名生化实验室工作人员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
“王皓所在的龙神号综合科考船只是一艘民用飞船，它只具备B3级的抗辐射能力，而此次凤凰星超级爆发到达龙神号飞船的时候，其辐射强度甚至可以达到A2级，过于强大的辐射会严重损坏飞船内部的各种设备，甚至于直接对人体造成伤害。但龙神号飞船此刻距离新土星还有超过五十亿公里的距离，他不可能在恒星风暴到达之前寻找到庇护点。”
“如果此次爆发只有带电粒子流的话，因为带电粒子流前进速度较慢，我们完全有时间对龙神号飞船展开救援，甚至直接派遣亚光速飞船将王皓接走。但此次爆发还伴随有极其强烈的伽马射线，伽马射线会以光速传播，它仅仅只需要七个多小时时间便可以到达龙神号飞船，我们完全没有营救的时间……”
人们面面相觑，在短短一瞬间之中便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在王皓已经失去几乎所有自理能力，身体必须要依靠药物以及医疗器械才能勉强维持的现在，这些影响是王皓不可承受的。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合适的应对方案的话，王皓必定会在此次灾难之中死去。
但所有人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人们十分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王皓以自己的健康乃至于生命为代价，那些宝贵的研究资料不可能出现在人们的计算机之中，那极有可能阻断人类后代白痴化进程的药物，也不可能被人们研究出来。
王皓为整个文明，为所有人都做出了重大贡献，这样一位英雄，怎么能让他就此死在太空之中？
一个联合小组以最快的时间成立，成员囊括了高能物理学家、辐射病专家、飞船工程师等众多专业人员。他们的任务很简单，那便是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以龙神号飞船现有设备防止凤凰星风暴影响，最终保全王皓生命的方法。
该联合小组由元首沈清源直接下令组建，一名元首秘书更是直接加入到了小组之中，无论资源还是人力，只要有助于解决问题，元首秘书会现场立刻帮助解决。在一片凝重气氛之中，小组成员们开始了探讨。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着，此刻，距离凤凰星爆发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又慢慢的变成了四个小时，最终，为首的科学家满是沉重的摇了摇头。
“抱歉，我们没有任何救援王皓的办法。唯一可以在伽马射线爆发到达龙神号飞船之前救援王皓的方法是派遣超光速飞船前往，但在现如今的空间环境之中，飞船进入超光速航行无异于找死，亚光速飞船则根本来不及。龙神号飞船之中也没有相应的设施足以抵挡如此强烈的辐射。”
元首秘书轻轻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沈清源轻轻关闭了汇报界面。他固然不愿意见到一名为人类做出了如此贡献的科学家死去，但在得知死亡已经注定，无论如何都无法救援之后，沈清源便将王皓这个名字抛出了脑海。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一零五号基地强制搬迁事件之上。大批全副武装的军人仍旧在和激动的人群对峙，时间仍旧在慢慢流逝，最后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
沈清源知道，在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此次事件的现在，自己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强硬。只有这样，后续工作才有可能顺利施展。如果有更加缓和的手段可以解决此次事件，他也并不愿意使用暴力手段，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惧怕流血与死亡。
但是忽然间，一个想法出现在了他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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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零五号基地，前线临时指挥所。
雷震将军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在他面前，一面巨大的屏幕清晰展示着中心广场之上的情形。通过这面屏幕，他不仅可以观察到人们的聚集位置，密度，人数，动向等，还可以看到与之对峙的军人们的位置。这有助于他做出最有针对性的指挥，确保将此次事件的影响控制在最小。
但雷震将军心中十分清楚，在这样如此大规模的冲突之中，不受伤，不流血是不可能的。甚至于，元首沈清源还向雷震将军特批了死亡名额，只要最终死亡人数不超过五人便属于可接受范畴。
身为军方最高负责人，雷震并不愿意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军人们采取暴力对付那些本应接受军方保护的人。但或许是军人的思维以及行事方式，让雷震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楚的意识到，为了谋求更长远的利益，有时候不可避免的要损害到现有的利益。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自己才成为了沈清源的坚定支持者，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最终决定亲自来执行这次任务。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最终时刻已经到来，但沈清源的命令并未如约到达。这让雷震有些意外，不过也只能继续等待下去。
中心广场之上，人们的情绪则更加激动。
“我们死也不会从这里搬走的！我们是人类一员，我们天生拥有生存与居住权！任何人都无法剥夺我们的权利！”
“抗议！沈清源下台！下台！”
“全文明的穷人都应该联合起来抵制这些暴政！难道人与人之间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富人便可以居住在环境良好的一等城市，我们便只能到五等城市中去么？”
“这不公平，不公平！”
无数蜂拥而来的媒体记者则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幕幕发布到了文明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一刻，便连凤凰星大爆发的事情都无法分散人们的注意力。
这也是让雷震将军感到有些疑惑的地方。在以往时候，面对群体性事件，政府所采取的应对手段可能各不相同，但唯一有一点相同的便是都会严格控制舆论并封锁消息，力求将事态控制在最小。但这一次沈清源却有些反其道而行之的迹象。他不仅没有禁止媒体报道这些事情，甚至于连一零五号基地中的通讯网络都没有实行监控。
虽然不明白沈清源的意图，但雷震将军也仅仅只是片刻就放弃了继续思考下去的打算。自己的身份是军方负责人，自己直接受命于文明元首，只要明白这两点就足够了。
蓝星，元首办公室。
沈清源知道原定的时间点已经到了，但他并没有打算现在便发布强行搬迁的命令。
“我要和王皓谈一谈。”
一名秘书领命而去，片刻之后，信息通路便已经做好。不过因为距离太过遥远，通讯延时太过严重——哪怕信息专家专门为此次通话铺设了超光速通讯链路，双方之间的单程通讯延时也高达一个小时——的缘故，双方无法进行实时通讯。沈清源也只能将自己的话语一次性发送过去以节省时间。
“王皓你好，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凤凰星即将发生一次超级爆发的事情。很遗憾，我无法拯救你的生命。你固然是我们人类文明的英雄，值得所有人尊敬，我也同样尊敬你的伟大人格，但这次通话，我并不仅仅只是向你表达崇敬之意，而是有另外一件事情。
为了确保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取得基础科学的突破，我决定将文明内百分之四十的资源倾斜到科学研究上。但此举遭受到了严重的反对。具体情况我会以附件的形式向你详细介绍。
你应该清楚你在文明之内所拥有的巨大声望，尤其是一名为人类做出了世所公认的巨大贡献，但最终却不得不在自然灾害之中死去的悲情英雄，你的影响力可能超出你自己的想象。我希望你在死去之前，能以你的影响力说服民众们接受新的经济改革计划。这会避免许多流血事件，并减少许多损失。
我知道你已经为文明付出了许多，在这最后关头却仍旧苛求你奉献自己的最后一点力量十分不公平，但我想，你会接受的。毕竟，让文明度过此次灾难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不是么？”
一段时间的延迟之后，这道信息来到了龙神号飞船，并通过虚拟画面呈现在了王皓面前。
画面之中的元首仍旧威严而自信，但不知道为什么，王皓却总感觉此次所见到的元首有了一些以往不曾察觉到的疲惫与无力。
“这或许是我的错觉。”王皓这样想着。
王皓确实已经知道了凤凰星即将爆发的事情，也知道了自己无法获得救援，自己必将在此次灾难之中死去的结局。但出乎预料的是，王皓并未因此而感到有丝毫恐惧，反而感到了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放松。
“感谢上天帮我做出了选择，让我不必纠结于是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带着这一副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如果在我死去之前，我能为我们的文明再奉献出最后一点力量的话，我很乐意。”
“元首，确实如您所说，让文明度过此次灾难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我会遵从您的要求，录制一段视频以完成您交付给我的任务。我只希望元首您可以妥善收敛我的尸骨，未来有朝一日我们能返回太阳系的话，将我葬在地球上。元首，再见。”
出现在沈清源面前的王皓早已不复往日的模样。他虚弱的坐在轮椅上，脸色干枯而蜡黄，神情憔悴，厚厚毛毯覆盖之下的身体则显得异常瘦小。但他的眼中却像是闪烁着某种神奇的光彩，让他看起来光彩照人，仿佛身躯之上都笼罩了一层光芒。
虽然明知道王皓已经无法再看到自己的身影，但沈清源还是站起身来，从办公桌后走出，向画面之中的王皓深深鞠了一躬。
“你是真正的英雄。请你放心，你的心愿一定会达成的。”
通讯延时之后，一段录制好的视频发送到了沈清源这里。也正在此刻，凤凰星的超级爆发如约而来。
几乎就在片刻之间，实时监控画面之中的凤凰星亮度便提升了至少一半，多次消光画面之中，一团烟雾也悄然从凤凰星边缘升起。强烈的伽马射线伴随着可见光汹涌而来，破坏着传递路径上的一切存在，带电粒子流则如同海啸一般呼啸而出，横扫整个星系。
这两者之间存在一个时间差，因为两者的传递速度并不相同。伽马射线与可见光的传递速度是光速，恒星风的传播速度则最高只有数千公里每秒。这意味着紧急状态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沈清源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将这段视频公布出去吧。”
在这一刻，王皓的身影几乎出现在了所有媒体频道上。画面之中，王皓仍旧坐在轮椅上，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臂仍旧满是触目惊心的溃烂，但他却在微笑着，那微笑之中满是安详与平和。
中心广场之上也有几个巨大的露天屏幕，王皓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了神情激动的人群面前。几乎在王皓出现的一瞬间，那巨大的喧哗声便减弱了下去。等王皓开始说话的时候，那喧哗声便完全消失了。
“大家好，我是王皓。很荣幸的向大家公布一个好消息。由我亲自执行的人体实验取得了极为重要的成果，我的同事们告诉我，他们极有可能借助此次实验获得的数据开发出阻断药物，虽然不至于能逆转那种基因变异，但却可以阻断这种基因变异对下一代的影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婴儿白痴化的威胁可以暂时解除了。”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什么表情。
“原本我打算在那些辐射杀死我之前回到凤凰星系去，但很遗憾，同事们告诉我凤凰星发生了一次超级爆发，而政府并没有救援我的能力。这也意味着，我的生命将只下了最后几个小时，而在这几个小时之中，我想告诉大家一些事情。”
王皓神情平静的诉说着，就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而在得知王皓将要死去的消息之后，人们终于有些动容。
“很显然，这宇宙对我们并不总是充满善意，偶尔也会有一些磨难。我们文明的生死存亡对于宇宙来说无关紧要，但身为文明的一份子，这个文明却是我们的全部。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义务去为它的生存与延续贡献力量。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执着于自己所拥有的，文明的未来又将走向哪里？”
“我将在几个小时后死去，但我仍旧希望我的尸骨能埋葬在地球之上。”
“我想，现在已经到了我们所有人都团结在一起共渡难关的时候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智能轮椅轻轻的将王皓带到了飞船舷窗之前。望着远方那颗闪亮的星辰，王皓的心情异常平静。虽然王皓很清楚的知道，那颗星星即将杀死自己。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或许，相比起拖着这幅残破的身躯继续苟活下去，在这星辰的咆哮之中，在亿万民众的注视之下，作为一个英雄坦然步入死亡才是更好的选择。
“无论如何，我都尽力了。”
远方那颗星辰忽然间愈发明亮了起来。伴随着它亮度的增加，在这一瞬间，龙神号飞船内传出了轻微的噼啪声。似乎有一些电流在不断的跳跃，甚至于有一些烟雾从飞船某些地方升腾起来。
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入王皓的脑海。于是王皓便知道，那些伽马射线不仅在破坏这艘飞船，也在破坏自己的身体。
这样一具残破的身体，这样等级的伽马射线，两者相遇，必然会带来死亡。
如果尽可能的采取防护措施，并将龙神号飞船置入安全模式，这一次爆发所带来的伽马射线不一定会引起如此明显的反应。但王皓知道，那其实没有用处。它最多不过可以将自己的死亡延后几个小时而已，且会让自己多受许多痛苦。与其如此，还不如痛痛快快的不做任何防御好了。
“再见，再见。”
王皓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随即闭上了眼睛。在智能轮椅之后，微弱的火苗已经出现，并在短时间之后变成了熊熊大火，将王皓的身体完全吞没。
一零五号基地，人群仍旧在与警察和军人们对峙。巨大的露天屏幕之上，王皓的身影已经消失。一个肃穆的声音在慢慢诉说着：“王皓已经牺牲。”
人群之中终于发出了低沉压抑的哭泣声。大量政府工作人员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开始劝导、抚慰这些不肯散去的人群。在这个时候，雷震将军那一直紧紧握成拳头的手掌终于松开。他知道，自己不必下达那个自己也不愿意下达的命令了。元首办公室之中，沈清源也知道，自己又度过了一次政治危机。
王皓的死，让社会舆论之中对此次政策的非议几乎一扫而空，原本沸沸扬扬的反对声音也消失不见。在政府的强力主导之下，在凤凰星此次爆发平息之后，大规模的搬迁工作开始进行。无数人离开自己的家园，进驻到了生活环境恶劣了许多的低一等级城市之中，也有一些富人在缴纳了大量的税款之后，搬迁到了环境更好、生活更加安全与便利的高等城市之中。
大量科研相关工业设施开始建造，在黄渊博士主导之下，往日因为资金不足而积压多时的研究项目纷纷上马，以整个文明作为后勤与驱动，科学的巨轮再一次开始了缓慢前行。
但沈清源知道，这种情况无法持续太久。民众总是情绪化的，也总是善忘的。自己用王皓为武器，成功推动了经济改革措施的实行，且压制住了反对声音，没有让矛盾进一步激化。可是，王皓这个名字总会慢慢被人们遗忘，他的事迹也会慢慢褪去光彩。而生活环境的恶化，各种物资的短缺，愈发强大的工作压力却始终存在，并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人们的情绪。总有一天，这些情绪会再次爆发出来，并凝聚成更加强大的反对力量，但沈清源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应对。
无论宣传，还是更加严格的舆论与社会管制，又或者加强安保力量，派遣大量军人与警察实时监管社会动态，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任何暴乱，都只能延缓这个进程，而无法将其停止。
一个文明所能掌握的资源有限，倾斜向这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必然便会短缺。这种矛盾是实打实的存在的，不会因为任何精神上的力量而被消弭。
“我只希望在社会彻底崩溃之前，你们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不仅在与时间赛跑，也在与自己赛跑。”
沈清源平静的向黄渊博士说出了这番话。其话语之中所蕴含的巨大压力，让黄渊那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腰肢更加弯曲了几分。
“元首，科学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无法向您做任何保证。”黄渊博士的声音之中满是苦涩。
沈清源淡淡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你们进行科学研究所消耗的每一件耗材，报废的每一个零件，使用的每一样工具，都是我从民众们手中硬生生抢出来的。民众们原本可以用它们去交换美食，交换舒适的居所，或者华美的衣裳。但这一切现在都没有了。如果你最终失败了，不仅是我，也不仅是你，所有自诩学识渊博，承载着人类希望的科学家与学者，都会被钉在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上。如果我们还有历史的话。”
黄渊博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次谈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在此之后，黄渊却足足三天没有睡觉。他明明困倦已极，但每当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就好像看到了无数衣衫褴褛的人们围在自己身边，不断向自己讨要欠款。
“我儿子病了，你快点把欠我的钱还给我，我要带他去看病。”
“我好饿，黄渊，快还钱，还钱，我要吃东西！”
“我好久没有买新衣服穿了，黄渊，你把钱还给我，让我买一件新衣服好吗？”
“妈妈，妈妈，他为什么不肯把钱还给我们？”
出现在自己耳边的那些声音繁复杂乱，但奇怪的是，黄渊却可以清清楚楚的分辨出每一句话语。每一个聚拢在自己身边的人都神色急切，每一个人都面黄肌瘦，每一个人都在重复着同一个词汇。
“还钱！”
“还钱！”
“还钱！”
这种折磨，让黄渊的精神几乎错乱。在第三天的时候，他不得不找医生开了一些强效的安眠药，如此才勉强睡去。在醒来之后，黄渊甚至来不及洗漱，胡乱套上一件衣服便直奔研究所。
只有在工作岗位上，只有在绞尽脑汁分析数据，安排实验，理论计算的时候，耳边那种幻听才会消失。一旦停下，那些声音便会再度出现。似乎察觉到了老师的情绪变化，莫象声也安静了许多，不再总是向黄渊提出那些匪夷所思的要求。
时间便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之下悄悄流逝。等搬迁工作告一段落，新的经济改革计划也开始有序推行之后，沈清源将韩洛常再一次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失去权力，被经济改革委员会派出的经济顾问完全架空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韩洛常并没有将这一点表现出来。他仍旧每天坚持准点上下班，并早已习惯了在办公桌后一坐便是一整天的状态。他认为自己已经被遗忘了，却没有想到，沈清源竟然再一次召唤了自己。
沈清源没有与韩洛常做丝毫的客套，而是直接开口。
“这次找你有两件事情。第一，复生和韩月的事情，如果你我，以及两个孩子都没有意见的话，那便定下来吧。可以举行一个小规模的婚礼，但我认为不宜公开。”
韩洛常微微怔了一下。在来之前，他设想过许多种情况，但唯独没有想到，沈清源竟然向自己提起了这件事情。
“可以。”略微沉默之后，韩洛常也十分痛快的做出了回答。
无论政见如何分歧，无论公务之上是否相处愉快，他都无法否认，沈复生这个年轻人确实与自己女儿十分般配。并且他可以看出来，沈复生对韩月的感情没有丝毫虚假。同样的，韩月也将自己的全部感情倾注到了沈复生身上。这一对年轻人简直是天作之合，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第二件事情，我打算将你调离工业与科学部，让你到廉政委员会担任主席。”
韩洛常震惊到甚至差一点站起来：“什么？让我去当廉政委员会主席？”
毫无疑问，廉政委员会是一个实权部门，委员会主席更是在整个文明内都排行前列的实权人物。在被架空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沈清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尤其是，沈清源明明知道自己与他政见不和，将自己调到如此重要的职位上，他便不怕自己对他的经济改革政策施加阻碍么？还是他以为，自己会因为结成了儿女亲家的缘故，便会改变自己的政治倾向？
不，不可能，自己不是那样的人，沈清源也一定清楚这一点。沈清源如此安排，一定有某些原因。
在这一刻，韩洛常脑海中急速转动，在一瞬间做出了许多个猜测，又将其逐一否定。最终，他放弃了继续猜想，而是直接问道：“为什么？”
沈清源淡淡说道：“吴威是个能做事情的人。经济改革政策在他手上一定会推行下去。但我担心他的手段会太过激烈，所以不得不对他进行一些限制。”
韩洛常再次问道：“那你做什么？”
沈清源说道：“我去冬眠。”
第四百三十五章
沈清源知道，自己所剩余的寿命并不足以支撑到基础科学突破的到来。如果自己想让新的经济改革政策从一而终，始终执行下去，防止人亡政息的事情发生，那么想办法延长自己的生命便成为了必然。
一般来说，元首是不可以去冬眠的。原因很简单，冬眠之中的元首如何处理政务？就算没有相关规定，也没有哪个元首会选择在冬眠之中浪费自己的任期。但沈清源决定打破一下这个潜规则。
此举必然会引来非议，但这一段时间以来，各种非议已经太多，沈清源并不担心再多一点。沈清源也不担心在自己冬眠期间会有某些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譬如暴乱，政变等事情发生。因为赵阳与雷震这两人是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有这两大暴力机构在，没有人可以翻腾起浪花。
沈清源并不会将自己的这些打算告诉韩洛常，他只是沉默着，等待着韩洛常的回答。韩洛常则陷入到了长久的思考之中。
他想不明白沈清源为什么会这样做。
吴威这个人他十分了解，这是一个不唯实，只唯上的人，且功利心极重。他不会去思考新的经济改革政策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会去管这个政策会对文明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对于他来说，这是沈清源要求自己执行的，且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全部掌控在沈清源手中，这就足够了。可以预见，在政策的执行过程中，必定会有许多过度的，或者为了完成任务而罔顾良知与正义的地方。他的名望在政策的执行过程中会迅速恶化，在沈清源冬眠之后，绝大部分的怨恨都会集中到他身上。当然，他并不会在乎。
在这种时候，以廉政委员会主席身份出面限制吴威，且只有自己可以限制吴威，这必定会为自己赢得巨大声望，会有更多经济改革政策的反对者汇聚在自己旗下，自己的政治实力会像是滚雪球一般迅速涨大。明面的好处，暗里的好处简直多不可数。
借用一句古代的话语来做比喻，现在的情形便是，沈清源是昏庸的皇帝，吴威是最大的奸臣，而自己，则是背负天下希望的忠臣。
韩洛常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的望着沈清源。沈清源神情平静，双眼之中也没有什么光彩，但看在韩洛常眼中，却感觉那一对眼眸如同浩瀚星空一般深不可测。
自己明明是新政策的反对者啊，沈清源一定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成为了反对者中的一面旗帜，他为什么会有意放纵、培养自己势力的增长？
韩洛常想不明白。他发现，他无论如何看不透、想不通沈清源的安排。
但他最终决定接受这个任命。原因很简单，如果自己不接受的话，吴威给文明造成的伤害可能更加严重。
“我接受。”韩洛常涩声说道。
沈清源淡淡笑道：“很好，正式的任命书会在几天之内下达。嗯……明天晚上，欢迎你来我家参加复生与韩月的婚礼。”
沈复生与韩月将要结婚的事情被严格保密，婚礼之上，除了双方长辈，以及赵阳、雷震等少数几个沈清源的绝对支持者出席之外，没有任何外人出席。沈清源与周明玉两人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简单的菜肴，又开了几瓶酒，在轻松愉悦的气氛之中，沈清源与韩洛常两人共同宣布，这一对年轻人从今天开始正式结为夫妻。
这当然不符合法律规定与法定程序，但对于沈清源与韩洛常来说，那些东西其实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当身穿笔挺正装的沈复生与身穿洁白婚纱的周明玉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周明玉的眼中忍不住流出了泪水。她知道，有周岳山与韩洛常两人在，自己终于不必再为沈复生的命运担忧了。
婚礼结束，宾客一一散去，韩洛常也提出了告辞，并由沈清源亲自送到了门外。
自己与女儿一同来到这里，走的时候却变成了自己一人。想到以后家中将只剩下自己，再也没有可爱的女儿陪自己聊天解闷，韩洛常心中微微有些伤感。但那些伤感在片刻之后就消失不见，他的目光也重新变得坚定。
就像沈清源说的那样，正式的职位调整与任命文件在几天之后公开发布。在几乎所有人的不解与疑惑之中，韩洛常正式走马上任，成为了文明廉政委员会主席。在这之后，沈清源也宣布，自己将正式开始为期三十年的冬眠，在冬眠期间，文明日常事务由临时政务委员会负责处理，如果遇到较为重大的突发事件，经由政务委员会半数以上委员同意，自己将被唤醒。除此之外，每过一年时间，自己将会临时苏醒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用于处理一些政务委员会无权处置，但紧急程度又不足够特意唤醒自己的事情。
政务委员会初步定为十一名委员，其中，黄渊、吴威、韩洛常、赵阳、雷震等五人赫然在列。
方案刚一公布，便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几乎更改了文明奉行了数千年的政治格局，更是开创了元首在任期内冬眠的先河。但出乎预料的是，社会舆论之中固然有反对的声音，政府内部却仅仅只是暗中议论，并没有多少人公开反对。
或许，在赵阳与雷震两人从幕后走向前台，公开自己身为沈清源最坚定支持者的身份之后，人们便知道，至少在短期内，没有人可以动摇沈清源的统治地位。再加上沈清源以往余威所在，政府内部支持者也不在少数，这一破天荒的布置竟然没有遇到多少反对声音便顺利通过。
一切布置妥当，沈清源知道，自己该去冬眠了。但沈清源并没有直接进入冬眠舱，而是首先回到了家中，与周明玉、沈复生与韩月小夫妻两人再次共进了一次晚餐。
周明玉有些伤感，但很好的掩饰着。沈复生心情有些复杂，谈话便有些心不在焉。韩月明显仍旧有些惧怕自己，这一顿晚饭吃的也十分不自在。在长久的沉默之中，这一顿晚饭终于结束。
与妻子拥抱一下，然后轻轻拍了拍沈复生的肩膀，又勉励了韩月几句，沈清源转身离开了家。
沈清源仍旧没有进入冬眠，而是来到了那一间受到严格保护与限制的小房间之中，再一次登陆了那个游戏。
受最近经济政策变化，以及传闻有一个政府鼓励的超级虚拟现实网络游戏即将开发的消息的冲击，这一款游戏的人气已经降了许多，甚至于当沈清源操纵着游戏人物来到野外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多少玩家。公共频道上消息的刷新也缓慢了许多，仅有的一些消息还大部分都是在出售自己的账号与各种装备等。
沈清源微微叹了口气，在公共频道上发布了一条消息：“抱歉过去一段时间给大家带来的麻烦。再见。”之后，便退出了游戏。
原本有些沉寂的公共频道瞬间沸腾，各种消息瞬间涌现出来，但无论他们说的什么，沈清源都看不到了。
冬眠在几个小时之后正式开始。十一名政务委员会委员全部来到了冬眠舱之前见证了这一过程。当冬眠团队负责人宣布沈清源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之后，十一名委员便各自在确认书之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也意味着一部分政府权力的正式交接。从现在开始，政务委员会将在某些方面代行元首的权力。
时间在悄然流逝着，在沈清源开始冬眠之后六个月，基因异变阻断药物由文明生化实验室宣布研发成功，并经由政府委员会同意，由卫生与防疫部门正式在整个文明范围内展开注射。
在第七个月的时候，超级虚拟现实网络游戏正式上线。它其中几乎无所不包，各种娱乐元素几乎一应俱全。刚一推出便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几乎在一夜之间，在工作之余进入游戏世界享受一番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娱乐项目。甚至于因为这款游戏的出现，原本极端尖锐的各种社会矛盾都缓解了许多。
在第十个月的时候，两个超大型科研工程宣布完工。其一是超视界射电天文台，它由九万多个按照一定距离排列的巨型天线组成，其覆盖范围高达上千亿公里。这意味着人类从此刻开始拥有了一只灵敏度超越以往任何时候的耳朵，可以监听到以往根本无法察觉到的细>其二则是超高能级粒子对撞机，它每一次启动都会消耗相当于整个首都市一年所耗费的能源。科学家们将可以借助它更进一步的探索微观世界的奥秘。
伴随着这两大超级工程的完成，向更深层次宇宙奥秘发起探索的征程正式开始。
在第十二个月的时候，沈清源首次苏醒。但这一次苏醒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处理的事情。于是仅仅半个月之后，沈清源便再一次进入了冬眠。
第四百三十六章
二一三号生存基地是一个可以容纳六十万人生活与工作的中型太空基地。在新的经济改革政策推行之后，它被划分到了四等城市范畴之内。当然，如果要论以往的条件，人们认为它至少可以划分到二等城市。因为它内部也有大量的人造景观和商业、娱乐设施，居住场所也并不狭小。甚至于有几个全文明都有一定知名度的大富豪出自这里。
但在被划分为四等城市之后，一切就按照四等城市的规格开始重新分配资源。那些优美的人造景观先是停止维护，再后来便是拆除，取而代之的简易、建造与拆卸都十分方便的简单住房。一部分原住民迁往更高级别的城市，一部分人则被迫搬入五等城市。剩下的原住民不过只有五分之一左右。
大量的外来人口涌入到了二一三号生存基地之中，于是这里便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四等城市。一开始的时候人们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外来人口与原住民之间还发生过数次激烈的冲突。但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那些冲突便渐渐再没有出现过。甚至于，人们开始满足于现在的处境。
“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沦落到五等城市中去。我们的驻所虽然狭小，但总归各种能源供应都还算充足，有时候偶尔还可以上机器人餐厅，品尝一顿机器人厨师烹饪的标准菜肴。市政设施也总归有专人维护，不需要我们抽出时间自己去义务劳动。我们还有游戏可以玩，如果运气好能得到某一件极品装备然后高价卖出，又或者工作之中得到上司赏识，升职加薪之后，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搬到三等城市去。生活总归是有希望的，我们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没有人能否认，希望虽然渺茫，但它是确实存在的。甚至于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讲出一些这样的案例，譬如某某人的一个朋友，某一个亲戚，某一个同学等，在努力奋斗之后，成功实现了等级的提升，从四等城市获准搬迁到了三等又或者二等城市之中。长久以来，也正是这样的故事激励着人们不断的奋斗，激励着人们忍受着现实环境的恶劣。
但对于斯特朗来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因为资源供应不足的缘故，二一三号基地之中的平均温度只有十九摄氏度，这虽不至于让人感觉寒冷，但总归有些微凉。空气循环系统制造的人造风有气无力的吹着，因为清洁不足的缘故，里面混杂着一股有些怪异，但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斯特朗手中提着公文包，身上仍旧是干净整洁，但颜色已经不再鲜艳，而是显得有些破旧的正装。他呆呆的站在走廊边，望着下方有些杂乱的中心广场，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不停呼喊：“跳下去，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耳边似乎仍旧在回荡着上司的咆哮，那被文件猛然砸中的左脸颊也有些微微的刺痛。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公司来到这里的，他只知道，自己失去了这份工作。自己搞砸了。
虽然自己的薪水比起一年多以前已经缩水了许多，但这仍旧是维系自己一家人生存的唯一经济来源，也是自己家庭能在四等城市立足，而没有跌落到五等城市之中的唯一依靠。为了能让自己以最为饱满的精神状态去迎接工作的挑战，每天早晨不到四点，妻子便要起床为自己准备早餐，午餐更是要步行走过七八公里的距离送到公司去，一切家务事更是全部承担起来，从来没有让自己在无关事务上浪费过一点心思。便连年幼的女儿在自己回家之后，也会十分懂事的过来帮自己捶捶肩膀。
自己是家庭，是妻子与女儿的唯一依靠。而现在，自己搞砸了，一切都完了。
斯特朗不敢回家去，不敢去面对妻子期盼的目光，也不敢迎接女儿对自己的失望。未来的悲惨预期让他有些绝望，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真的要搬到五等城市去，自己该怎么办？
听说五等城市的平均温度只有十一摄氏度。
听说五等城市的家庭资源消耗受到了严格消耗，无论饮水还是电力，都需要仔细计算着使用。
听说五等城市的医院都是一帮被学校淘汰的渣滓，他们不学无术，甚至一个简单的小手术也有可能搞出人命来。
听说五等城市里便连打游戏都受到限制，因为那会耗费资源。
听说五等城市没有任何景观，人们需要自己抽出时间参加义务劳动以维持市政设施运转，听说五等城市的空气之中都是难闻的臭味……
听说，听说……
斯特朗放下手提包，最后整理了一遍衣衫，翻过栏杆纵身跳了下去。人们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聚拢过来指指点点。警察很快到来，将斯特朗的尸体快速运走，血迹也被清除，于是人们便渐渐散去，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
冰冷的停尸房之中，一个年龄虽然不大，但脸上已经出现皱纹的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望着面前的冰冷尸体，眼泪如同控制不住的水流一般疯狂的涌了出来。
此时此刻，二一三号基地另外一处地方。
狭小的住所之中满是欢声笑语，甚至于，以往一向吝啬的主人今天竟然满是奢侈的打开了空气过滤以及温控设备。不大的餐桌之上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精美食物，那些食物甚至在某些重大节日之中都不一定能吃到。
“大家都有希望的。”男主人领口敞开，脸上满是酒精摄入太多带来的红色，舌头也像是捋不直一般，让说话声也有一些含糊：“只要好好工作，总有一天上司会注意到我们，级别的提升也就理所当然。我们在一一九号基地等你们。等我们大家都搬到三等城市了，我们再来团聚庆祝一次。”
一名宾客满是羡慕的说道：“升职加薪哪有那么容易。我只希望我的工作不出岔子，不被上司开除就足够了，搬到三等城市，我想都不敢想。”
另一名宾客说道：“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六街广场上就有一个人跳楼了。听说他因为连续加班，工作压力太大，神志不清而搞砸了一件事情，唔，好像是计算错了一个数据，导致公司损失了足足上百万人类币，然后老板就直接开除了他。”
“唉……开除啊，这会在他履历上留下污点，以后恐怕也没有别的公司敢聘请他了。他也只能搬到五等城市去，依靠一些最低等级的工作勉强养活自己了。”
“比起搬到五等城市，从事那些最危险、最肮脏的工作，还真不如直接从高处跳下来更省心一些。一了百了。”
“不说那些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恭喜恭喜……”
新土星环绕轨道，兴辉集团总部。
兴辉集团拥有独立的一处生存基地。当然，所谓的独立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而是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兴辉集团的员工，或者与兴辉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久而久之，人们便不再用正式编号来称呼这里，而是直接称呼其为兴辉基地。
这里是与首都市平级的七十三个一等城市之一。能让自己的公司独自占据一个城市，兴辉集团的实力可见一斑。
周岳山以最为舒适的姿势躺在宽大的座椅靠背上，面前则是一名略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
“周总，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拜访您了，不知道您对我的提议考虑的怎么样了？”
周岳山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满是满不在乎的神色：“李顾问，您应该知道的很清楚，现任元首沈清源是我的女婿，我实在没有理由背弃他，转而去支持前任元首尼克尔。在我们人类文明的历史上，还没有前任元首退位后，时隔几届任期然后再重新继任元首的先例，这其中的风险很大。”
被称呼为李顾问的肥胖男人笑道：“周总，据我所知，您的兴辉集团主要资产以不动产为主——当初正是因为您的杰出眼光，在政策尚不明朗的时候果断出手吞并收购这些资产，您的公司才能发展到如今规模。而您应该很清楚，沈清源是一个坚定的回归主义者，一旦基础科技有所突破，他必然会带领整个文明重回太阳系去。届时，充当您立身之本的不动产将会一文不值。”
周岳山笑道：“基础科技的突破，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好。”
“但这毕竟是风险不是么？与沈清源相比，尼克尔先生并不认为回归太阳系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我们人类文明真的有必要牺牲一代乃至几代人，目的仅仅只为了文明的延续么？如果一个文明连造福当代人的能力都不具备，它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周岳山仍旧淡淡的笑着，没有说话。李顾问则继续说道：“您应该知道，尼克尔先生的观点在民众之中拥有多么广泛而强大的民意支持，这，便是尼克尔先生谋求继任的最坚定后盾。”
第四百三十七章
周岳山不得不承认，李顾问的话语还是有一些道理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牺牲自己这一代人，乃至下一代，下下一代人的幸福，来换取文明的延续是值得的。就算从感情方面倾向于牺牲与奉献以换取未来的生存，但这种感情也总会在漫长的资源短缺，环境恶劣的生活之中被消磨干净。
最重要的是，人们不知道这种付出到底有没有意义。
如果牺牲也牺牲了，奉献也奉献了，未来却仍旧没有希望呢？
据周岳山所知，这种意识形态在底层民众之中有很大的认同感，反倒是一些处于阶级上层，并未因为新的经济改革政策而受到太大影响的人比较赞同现在的政策。
周岳山毫无疑问处于阶级上层。但因为公司类型的缘故，他的利益与是否回归太阳系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是留在毫无希望的凤凰星系，但可以荣华富贵一生，还是回归太阳系，阶层瞬间跌落？
周岳山知道的很清楚，元首岳父这个身份其实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好处。沈清源是一个固执和有原则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依靠这种身份去谋求利益。自己的一切，还是需要自己去争取。
兴辉集团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与希望，也是他跻身上层，掌握千万人命运的唯一依靠。没有兴辉集团，或者兴辉集团衰败，他都会从金字塔顶瞬间摔下。或许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为尼克尔先生服务的李顾问才会三番两次来拜访自己。而……周岳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心动。
有了自己，以及其余一些利益点与自己相同的顶级富豪的财力支援，尼克尔先生的声望将更上一层楼。他的政治倾向也在民众之中拥有广泛的支持者。两相结合，尼克尔先生有望再度问鼎元首宝座，自己的利益得以保全，民众们也可以挣脱这种如同地狱一般的苦难生活。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
但周岳山不敢现在就做出决定。这是自己生命之中最重大的一次选择，一旦选定，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自己的命运，财富与性命都将寄托于此。
“李顾问，您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商人，且遵纪守法的商人，这种涉及到政府高层以及文明命运的事情不是我可以参与的。”
李顾问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即便笑了起来：“哈哈，周总，朋友之间随便聊聊天嘛，还有人能怪罪我们不成？嗯，今天与您聊的很愉快，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拜访您的。”
周岳山站了起来，与李顾问握了握手，同样笑着说道：“随时欢迎您来我这里做客。”
“那就先不耽误您工作了，我先告辞了。”
李顾问离开，周岳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有几个身影正在他脑海之中不断出现又消失，有沈清源，有女儿周明玉，也有外孙沈复生，等等。沉吟良久，周岳山叹了口气，将这些事情统统甩出了脑海。
首都市中央政府大楼。
政务委员会十一名委员俱都在座，每一个人都神色凝重。
“中央科学院报告，凤凰星此次爆发强度将超过以往任何一次，甚至比十年之前那一次还要更强大。我们已经通过了紧急疏散与避险命令，但涉及到一些重要工业、民用设施的处置，以及灾难救援等后续事情，我们并没有完全的处理权限。我认为，唤醒元首，由元首来处理较为妥当。”
韩洛常语气沉重的提出了自己的议案，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同一时刻望向了赵阳与雷震。
所有人都知道赵阳与雷震是元首沈清源的最坚定支持者。这两人在政务委员会之中也可以算是沈清源的代表，是沈清源控制、平衡政务委员会，确保自己统治地位不动摇的最重要的两枚钉子。在是否唤醒沈清源这件事情上，这两人才有最后的决定权。
赵阳与雷震对视一眼，又默默思考片刻，最终做出了决定。
“可以，我同意唤醒元首。”
十一名政务委员同时来到了政府大楼深处，某处防守最为严密的区域之中，并逐一在唤醒决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冬眠小组负责人在检查之后，与医疗团队、安保小组一起进入到了更内部的一处房间。
唤醒程序开始执行，沈清源慢慢睁开了眼睛。
“又是一年过去了么？”
“不，元首。此次冬眠并没有一年。政务委员会所有成员一致同意将您提前唤醒。”
“哦……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
沈清源喃喃自语着，在医疗小组成员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冬眠舱，随即开始了最全面的身体检查。在一切确定正常之后，沈清源出现在了会议室之中。
“常规政务先不必汇报。告诉我，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
韩洛常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交给了沈清源。沈清源沉吟一下，说道：“我授权政务委员会全权处理此次事件。”
几名委员匆匆离开前去处理，黄渊、韩洛常、吴威、赵阳、雷震五人则留了下来。
五名委员开始逐一汇报自己在这段时间中的工作进展、赵阳与雷震两人的汇报乏善可陈，吴威在汇报之时则多有不满。
“新的经济政策的推行事关整个文明的命运。在这其中，偶有小错，为了大局也是可以容忍的。所有委员、所有机构都应该为这件事情服务。韩委员，我说的对么？”
韩洛常淡淡说道：“打击贪污腐败、利益勾结、违法犯罪是我的职责。我只知道身为廉政委员会主席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余的一概不知。”
沈清源可以轻易察觉到，吴威与韩洛常之间相处并不愉快。但这原本就是自己有意安排的。如果他们两人相处愉快，那自己就要慎重考虑人事安排了。
“在具体事务上要注意协调，不要独断专行，如果无法决定可以放到政务委员会会议上来具体讨论。”沈清源淡淡的讲了一些原则性，但丝毫没有营养的话语，便结束了两人的汇报。
在这之后，沈清源将目光放到了黄渊博士身上。
相对于人类现在的平均寿命来说，十年时间实在算不上长久。但此刻的黄渊与十年前比起来却明显衰老了许多。
“黄渊，十年了，你那里有没有进展？”
黄渊满是苦涩的叹了口气：“抱歉元首，还是没有。”
这个回答在沈清源的预料之中。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黄渊估计不会等自己开口询问便直接汇报了。
沈清源没有继续为黄渊施加压力，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结束了此次谈话。黄渊的脸色便更加苦涩了一些。
汇报结束，沈清源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处理这段时间以来积压的政务。这些政务其实并不重要，有很多政务委员会完全可以自行处理，但所有委员都极有默契的没有去触碰这条红线。
因为那是元首权威与权力的体现。哪怕它再不重要，也只有元首可以做出处理决定。甚至于包括凤凰星的此次爆发也是如此。是否唤醒沈清源无关紧要，但沈清源的那一句“我授权政务委员会处理”很重要。
在沈清源处理文件的过程之中，整个文明的概况也逐渐呈现在了他眼前。
在自己冬眠期间，整个文明仍旧在按照自己指定的路径前进。情况固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变的更坏。在现在阶段，没有恶化其实便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十天时间再度匆匆过去，沈清源再一次进入到了冬眠之中。时间仍旧在不缓不慢的流逝着，一切都如同昨天一样，一切又与昨天不太一样。
丹尼尔再一次来到了首都市某处那栋外表平平无奇的楼房之中。他的行踪极其隐秘，在进入这里之前，他甚至特意绕了两个小时的路。
就像以往一样，在那个装饰华美的房间之中再度有几个陌生人等待。丹尼尔的视线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结合中间人提前给自己的资料，再加上媒体的某些报道，他很快便将这些人认了出来。
这些人中，有文明最大和第二大能源公司的总裁，有最大的基地维护运营公司董事长，也有能源输送公司总经理等。
丹尼尔毫不客气的在最中间的座位上坐下，语气之中也充满了漫不经心：“告诉我你们的诉求。”
商人们对视一眼，最终，一名总裁谄笑着说道：“丹尼尔先生，我们此次拜访您，主要是希望您能想办法调整一下现在的能源使用价格。您知道的，我们能源行业各大公司长久以来为文明做出了重大贡献，让民众们能使用上清洁便宜的能源，我们为此做出了重大牺牲，行业平均利润率长期处于最低水平，我们甚至没有足够的利润为员工发放奖金……”
那名总裁喋喋不休的说着，丹尼尔则满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告诉我，你们可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第四百三十八章
虽然在拜访丹尼尔之前早就知道此人直白大胆的交流风格，当丹尼尔直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总裁们还是微微有些吃惊。略微调整片刻，那名总裁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可以贡献出公司利润的百分之十。如果您可以将能源价格提升百分之二十的话。”
丹尼尔大手一挥：“拿出你们公司利润的百分之二十，我可以将能源价格提升百分之五十。就这么定了。”
几名总裁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喜色：“这样，那就多谢丹尼尔先生了。”
丹尼尔趾高气扬的离开了这里，然后在几个小时之后，悄悄将一则信息发送到了某个不知名邮箱之中。
“我用五十块钱买了二十颗梨。”
经济改革委员会工作会议上，吴威手腕上的随身电脑轻轻震动了一下。将其打开，吴威便看到了这条有些怪异的消息。但他脸上并未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而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一样，直接将这条信息删掉了。
“能源价格的提升势在必行。”吴威加重了语气，“在过去能源价格长期低迷的前提下，浪费现象十分严重，且催生了许许多多的不良生活习惯。在这其中进行新税源的挖掘很有潜力。一旦能源公司利润提高，其纳税额也必然提高。我认为，将能源价格在现有基础上提升百分之五十是比较合适的。”
与会者匆忙的记录着，足足十几分钟之后，吴威才停止了讲述。
“主席，按照流程，能源价格提升必须要公示。您看什么时候将这个消息公布出去比较好？”
“现在。”
“好。”
工作人员匆忙离开，短短几分钟之后，一条重磅消息便出现在了各大媒体首页。几乎在这条消息出现的第一时间，疯狂的抗议与谩骂声便席卷了整个网络。
韩洛常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条消息。
“价格提升百分之五十？吴威这家伙是想激起民变么？之前所推行的经济改革政策已经挖空了民众的所有储蓄，再提升能源价格，恐怕他们连做饭的燃料都用不起了！不要说在游戏之中放松精神，恐怕连照明灯光都要计算着使用。不行，我决不允许这条政策执行。”
韩洛常在最短的时间内下定了决心。仅仅半个小时之后，数个调查组便悄然离开廉政委员会总部，不知道去了哪里。
几天时间之后，经济改革委员会宣布由某位张姓官员负责此事的全盘推进。但仅仅时隔一天，这位张姓官员便被廉政委员会以严重渎职罪逮捕。之后，负责此事的改成了某位王姓官员，但同样在第二天被直接逮捕。
之后便是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任务为止。
每一次逮捕，廉政委员会立刻便在各大媒体上公布相应官员的犯罪事实与证据，且事实清楚，处置准确。
每一次官员的任命都会引起铺天盖地的抗议声，而廉政委员会的每一次出手，都会引起铺天盖地的赞誉声音。在这一正一反的对比之间，廉政委员会以及韩洛常的名望再一次上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所有人都明白，此时此刻，只有韩洛常能阻挡这条政策的执行，只有韩洛常有足够的资格与实力对抗吴威。
不知道第几次，吴威再度气急败坏的来到了韩洛常的办公室。
“韩洛常，你是在成心与我作对么？你不是喜欢抓人么？你有本事把我也抓起来！”
面对愤怒的吴威，韩洛常却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抱歉，吴主席，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打击违法犯罪而已，这也有错么？当然，如果吴主席认为您应该被抓起来的话，请您坦白交代您的罪行，在有了足够的证据之后，我会申请唤醒元首，由元首亲自下发逮捕令。”
此刻似乎有一股火焰在吴威胸膛之中熊熊燃烧。他心中很清楚，韩洛常是沈清源派来专门牵制自己的，这是上位者的平衡之术，对于这种安排，吴威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放到具体事务上，那种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人在暗中拉扯，让自己始终无法挥洒如意的感觉还是让他怒不可遏。
“很好，很好，所有声望都归于你，所有罪责都归于我，韩洛常，这便是你想要的么？我告诉你，经济改革势在必行，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的所作所为。”
韩洛常漠然道：“我遵纪守法，按照规章制度开展工作，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哼哼。”吴威留下一声冷笑，甩手离开了这里。
能源价格提高的事情因为自己的搅局终于没有执行，但韩洛常却已经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一些疲倦。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十年之间自己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自己的名望固然一再提高，吴威也确实人人喊打，但韩洛常知道，这些其实都没有意义。
只要沈清源一天不宣布罢免吴威，自己便只能这样一天天的坚持下去。韩洛常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可以胜任这份工作。而最关键的是，自己不知道坚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并且，有一些事情，如果吴威态度坚决的话，就算自己想要阻止，也有心无力。
自己毕竟只是廉政委员会的主席，并不分管经济改革事宜。
“唉。”韩洛常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度将精神放到了工作之上。
中央科学院，第三零九号实验基地。
望着眼前的实验数据，黄渊再一次失望的摇了摇头。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突破口，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自己投入了大量的资源与人力，足足耗费了五年时间才准备好相关实验设备，但最终的结果仍旧让他失望了。
实验数据显示，这只是电磁作用力在特殊情况之下的一些变异而已，它仍旧在现有理论框架的覆盖范围之内，并不是什么新的物理。
原以为等这一次元首苏醒，自己前去汇报工作的时候不必再承受那种压力，但现实给了黄渊狠狠一击，让他在这一时间甚至有些消沉。
“巨量的资源投入，对教育的重视所补充进来的大量底层科研工作者，几乎有求必应的实验设备需求，宽松的学术氛围，长达十余年的漫长时间，这些……还不够么？”
在计划刚刚开始执行的时候，黄渊早就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但当现实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却仍旧感觉有些难以接受。
黄渊有些烦躁的将面前杂乱的草稿纸扫到垃圾桶里，然后起身站到了基地舷窗之前。
这里是整个科研基地位置最好的一处办公场所。在这里，透过舷窗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浩瀚宇宙，看到由无数飞船与太空基地组成的光之长龙。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黄渊便会站在这里静静的望着窗外景色，无论多么烦躁的心情最终都会慢慢平静下来。但这一次黄渊失败了。
他的心情仍旧烦躁，仍旧久久无法平静。
耳边的那种幻听似乎更严重了一点，就像是有无数人正在自己耳边纷纷议论，哪怕紧紧捂住耳朵都无济于事。
因为基地的不断自转，窗外的景色也在不断变化。有时候是浩瀚的星辰，有时候是明亮刺眼的凤凰星，有时候是庞大的人类舰队，有时候则是脚下硕大的行星。
当新木星那硕大的身躯再一次进入黄渊眼帘的时候，黄渊脑海之中微微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又模模糊糊想不清楚。当基地继续旋转，远方一颗闪亮的星辰也进入眼帘——那是距离此处几亿公里的另一颗大行星，新土星——的时候，那个想法终于渐渐明晰了起来。
当这个想法的全貌终于完整呈现在脑海之中的时候，耳边的幻听在一瞬间完全消失，那股衰老颓丧的气息也瞬间不见。黄渊以最快的速度扑到办公桌前，随手抓起一支笔和一张纸，便开始了快速的勾画与计算。
大量的复杂公式与数据涌现在稿纸之上，很快便将空白地方占满。黄渊顺手抓起另一张稿纸，继续笔走龙蛇。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幻旋转着，星辰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办公室之外不时响起脚步声，有时密集，有时稀疏，但最终完全归于平静。
无论外部世界如何变化，黄渊始终伏在桌案之上继续着自己的计算。当旁边的稿纸已经堆积成厚厚一叠，手腕也开始感觉到一些酸痛的时候，黄渊终于将手中笔放下。
在这一刻，黄渊那原本衰老浑浊的眼睛里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他那佝偻的身躯也似乎在一瞬间挺直。
他知道，在元首下一次苏醒的时候，自己应该不需要再度承受那种压力了。那始终在自己耳边萦绕不散的幻听，也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将那些稿纸抱在怀中，黄渊喃喃自语道：“我将偿还我欠下的债务，你们不用再来缠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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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从没有过这样一刻，让黄渊感觉自己身体之中的精力如此澎湃，甚至像海浪一般翻滚不休，连绵不绝。虽然已经足足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但黄渊没有感觉到丝毫疲倦。
但黄渊知道，现在就去将自己的计算结果公布是不合时宜的。这些奇思妙想源于自己的一次灵光一闪，在自己的计算之中也确实得出了理想的结果，但它们还未经过进一步的验证。
于是黄渊压下自己心中的兴奋，用了两天时间，将自己的构思再度整理了一遍，用更为冷静与严谨的思维对其中的计算过程分别进行验证，确认一切无误之后，才召集科学规划委员会内所有具有一定分量的科学家来到了会议室中。
这突如其来的召集令让与会者们都感觉有些奇怪。毕竟现在并不是例行会议的时候，与会者们的身份与数量也不像是来参加一次平常会议的。这让人们心中出现了一些猜测，但却又不敢肯定。
据人们所知，最近并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如果硬要说的话，之前所发现的那种奇异现象最终被证明为仍旧在现有理论的框架之中，并不是什么新的物理，将近五年时间的心血与巨大投入几乎完全白费，这件事情大概可以说比较重要，可是此次事件人们都已经知道了，并没有必要再召开一次会议专门通报。
或许……黄渊博士真的有了什么发现？
当精神昂扬，身体也比以往挺直了许多的黄渊博士最终来到会场之时，人们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了黄渊身上。黄渊则缓缓扫视会场一周，用充满力量与喜悦的声音宣布了自己的进展。
“之所以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有了一个解决当前危机的新的思路。我们不一定必须要获取基础科学的突破才有希望打破困境，借助当前的科学框架，我们仍旧有做到这一点的可能。”
“什么？！”议论声再度哗然而起，“这怎么可能？我们不可能借助现有科技驱散面包星云又或者治愈那种疾病的，也不可能找到足以抵挡那种致命辐射的材料。”
黄渊并没有理会会场之中的议论，而是慢慢的等待着。直到那议论声全部消失之后，黄渊才低下头，用手中笔在虚拟屏幕上开始书写，投影设备则将这些东西都投射到了黄渊身后的巨大屏幕之上。
当第一行公式与数据出现之时，人们的目光便瞬间被吸引。再过了片刻，议论声再一次响起：“黄渊博士似乎是在阐述那种最近发现的电磁作用力的变异形式。这不是已经被证明为不具备太大价值了么？”
“嗯？一种新的推进设备？借助这种新的电磁相互作用力来达到影响巨型气态行星的目的？这有什么目的么？”
“这……这似乎是在描述两颗气态巨行星融合的过程。没错，一定是这样。”
黄渊博士的书写耗去了很长时间，人们则一直在聚精会神的观看着，偶尔与同伴低声交流一下自己的看法。在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议论声还很少，但伴随着公式与数据的增加，那议论声便逐渐增大了起来，甚至开始有争吵声出现。到了最后，争吵声也渐渐平息下去，会场开始变得鸦雀无声。
当黄渊博士书写完最后一行数据，最终抬起头来的时候，会场内并没有出现预料之中的欢呼与掌声。黄渊观察片刻，便看到与会者们面面相觑，眼中尽是茫然。
面对这种情况，黄渊心中满是诧异，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犯了什么低级的错误——如果自己珍而重之的召集了所有人，但结果却是自己的结论根本不能成立的话，那么此次会议将会成为真正的笑话。
但思考片刻，黄渊没有找到任何疏漏的存在。于是黄渊问道：“大家没有什么要提问的么？”
一名与会者率先举起了手，获得允许后说道：“黄渊博士，很抱歉，我并不是太理解您所描述的。您描述的每一个过程单独拆分来看的话，我都可以看懂，但组合在一起就有些不明白了。请问，在过程一和过程二之间您是否遗漏了某些东西？”
在这名与会者之后，质疑声开始不断响起：“我不明白您是如何从之前的论证得出后续的结论的。它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杨—米尔斯方程可以用在这里进行计算么？它们应该属于不同的领域。”
“奥托里克定律似乎并不适用于这种极高能级下物理过程的描述。唔……等等，我不太确定，它用在这里也是可以成立的，不，这应该有些问题，嗯？它……”
黄渊渐渐察觉到，并不是自己的计算过程存在什么低级错误，而是……似乎自己的思维太天马行空了一些，导致同事们并没有理解这些公式与数据。
黄渊知道，自己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一名杰出，甚至顶尖的科学家，自己有这个自信。但如果说自己的能力远远超出同事们，甚至于达到了同事们无法理解自己思维的地步，那就有些夸张了。
“或许在那巨大的压力之下，我偶尔灵光一闪，以超出我以往水平的思维能力才完成了这次计算，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我，别人将这些计算放到我面前，我应该也是看不懂的。”
黄渊心中隐隐有了这样一个猜想，这让黄渊有些哭笑不得。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些计算的价值，这些公式与数据甚至有可能改变整个文明的命运。同事们的质疑自己也可以做出完美的回答，但这样一个重大的发现却源于偶然状态下的一次灵光一闪，这或许只能归结于幸运。
平静一下思绪，黄渊轻咳一声，说道：“象声，你可以理解这些计算过程么？”
莫象声关闭手中的小游戏，抬起头来认真说道：“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是可以理解的。”
黄渊脸上便出现了一些笑意：“你认为这有没有可行性？”
莫象声认真思考片刻，说道：“完全具有可行性。”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莫象声神经有些不正常，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科学天赋。他既然说出完全具有可行性这样的话语，便意味着黄渊的计算真的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好，你来向大家解释一下。”
莫象声没有推辞。他走上前台，首先放大了一组公式，说道：“新发现的变异形式的电磁作用力拥有以下特征，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这种作用力，在不接触新木星或者新土星的前提下对其施加作用力，且损耗极小。计算表明，如果我们可以制造出功率达到一定数值的推进设备，便完全可以缓慢的改变其轨道，并最终让两颗行星融合，以达到将其变成褐矮星的目的……”
“我们真的有能力将两颗气态巨行星融合为一颗么？”
“原本不具备可行性。可是新发现的电磁作用力在特殊环境下的一种异变，让我们拥有了这种能力。凤凰星系中的两颗气态巨行星，新木星的质量高达十一倍木星质量，新土星则高达两倍木星质量，这两者融合，刚好可以达到褐矮星的最低质量，一旦它被点燃开始进行恒星级别的核聚变，再为其加速，我们便可以躲避在它的羽翼之下，由它保护着我们冲出这茫茫星尘。唔，之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适用杨—米尔斯方程，是因为以下原因……”
褐矮星虽然只是失败的恒星，但在形成初期，它内部同样会进行核聚变，同样可以向外界辐射能量，同样可以依靠恒星风来营造自己的恒星圈。而恒星风可以驱散星尘，在它周边营造出安全地带，届时，人类的飞船只要躲避在它旁边便可以避免受到面包星云的影响。
“我注意到，就算有这种新型的推动设备，以融合之后褐矮星的质量来计算，我们最多也只能为其施加每平方秒不足零点一毫米的加速度，这种加速真的有意义么？”
莫象声转头再度看了一眼那些公式与数据，才说道：“理想状态下，我们通过这些设备能为褐矮星施加的极限加速度是零点零八毫米每平方秒，当然，实际情况可能要比这更小。不过如果以零点零八毫米这个数字来计算的话，航行过二十光年的距离，大约需要两千两百年。这个数字对我们在座所有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不可能有那么长的寿命。但是，对于我们文明来说，我认为这是有意义的。”
首先推动新木星与新土星融合，令其变成褐矮星，再连续为这颗新诞生的褐矮星加速两千余年时间，依靠它的庇佑，在面包星云之中航行足足二十光年的遥远距离以离开它的影响范围，这个计划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充满了疯狂，大胆与不切实际的味道。但黄渊博士书写出的那些神奇的公式与数据，则将这个计划从幻想拉到了现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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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莫象声仍旧在不急不缓的进行着自己的讲解。他的讲解并不能算好，其中充满了各种与他老师黄渊博士类似的天马行空的跳跃以及异想天开的思维变幻，让人很难跟上他的思维速度，但科学家们仍旧模模糊糊的听懂了大概，于是心中那股热血便慢慢的开始了沸腾。
虽然不太明白，但感觉真的很具有可行性的样子。
在这十年时间之中，整个科学家团体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社会舆论中的种种非议，文明的巨大变迁，无数人的阶层跌落，从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变成只能在低等城市之中苟延残喘，这些变化都让科学家们心中憋了一口气。而现在，人们知道，吐出这口气的时间终于来了。
虽然这个疯狂的计划源于黄渊的一次灵光一闪，但没有前期铺垫作为基础的话，那一点灵光就算出现了也无法被把握住。而整个科学家团体在这段时间之中的工作以及奉献，便是孕育这一点灵光的最好土壤。
这些荣耀不仅仅只是黄渊自己的，也是整个科学家团体的。那无数个绞尽脑汁的日夜，无数个夜晚的不眠不休，那几乎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巨大压力……这一切奉献，在今天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一个又一个质疑在莫象声的讲解之中被消除，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之中得到了解答。整个讲解过程耗去了足足五个多小时的时间，会场之中的气氛也从一开始的充满怀疑，变成了后期的狂热。
当莫象声的讲解声停下之后，会场内终于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与鼓掌声。望着兴奋激动的同事们，黄渊脸上的皱纹也好像减少了许多。
“这个计划的提出仅仅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们。我宣布，科学规划委员会的工作重心从此刻开始转移，如非确实重要，否则所有人都放下原来的工作参与到这项计划之中。我们首先需要制定详细的计划执行步骤，列出其中的所有疑难点并进行技术攻关，并进行新式推进器的总体设计与规划……”
在此次会议结束之后，真正的忙碌开始了。无数测量团队出发，来到新木星与新土星处，开始进行最为详细的磁场分布与质量分布的测量工作，无数专门的技术攻关小组成立，开始寻找新式推进器建造难点的解决方案，无数科学家开始了理论计算，做出整体规划……
一次会议接着一次会议，一次讨论接着一次讨论，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永远会有新问题在前方等着人们，永远会有困难需要人们去解决。
直到足足半年之后，初步的执行计划才最终制定完成。接下来的事情便不只是科学家团体内部的事情了，而是需要整个文明都参与进来。而这样的事情，没有元首沈清源的出面协调与首肯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明天便是元首沈清源从冬眠之中苏醒的日子了，用于向整个政务委员会以及元首沈清源汇报的各种材料也已经备好。黄渊知道，明天之后，无论是谁，都将会意识到科学家团体的巨大能量。
仅由政务委员会委员与沈清源参与的汇报会议仍旧无趣而冗长。委员们仍旧一一汇报了这段时间内自己的工作内容与进展，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才轮到黄渊发言。
黄渊轻咳一声，站起身来，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对沈清源，以及诸位委员说道：“元首，我们科学规划委员会应该已经找到此次危机的解决方案了。”
“什么？”韩洛常，吴威等人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只有赵阳与雷震两人仍旧神色如常，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沈清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很好，来讲一讲你的解决方案吧。”
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识到，人类文明的命运从今天之后将再度发生转折。而这个转折将影响到每一个人的命运。一场新的浪潮即将出现，而这场浪潮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变化，暂时还没有人可以看得清楚。
来不及细细思考这些事情，黄渊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讲解。
“虽然细节处极其繁琐，甚至有许多地方我们仍旧在技术攻关，尚未找到合适的可行方案，但从总体来说，这个计划其实相当简单。”
黄渊轻触一个按钮，画面之中便出现了两颗硕大的行星。它们有不同的颜色，星体之上的花纹也不相同，但人们仍旧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知道这是凤凰星系内仅有的两颗行星，新木星与新土星。
虽然新木星的质量高达新土星的将近六倍，但其实这两颗星体的体积相差并不大。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质量越高，自身引力便越大，引力会压缩自身组成物质，令其体积缩小。甚至于有些时候，体积越小的气态巨行星，其质量便越高。
“我们的计划，便从这两颗行星开始。”
伴随着黄渊的操作，两条细长的“腰带”出现在了两颗气态巨行星的赤道之上，并将其完全环绕。之后，腰带之上喷射出明亮的蓝色火焰，在这些火焰的推动之下，两颗星体的运行轨道开始发生变化。
“这是我们计划建造的超级星球加速器。它距离星球表面平均一万公里，总长度高达五十万公里，通过与星球磁场的相互作用，它在启动之后将可以把巨大的推动力量施加到星体之上，并驱动着它改变自己的轨道与速度。”
长期主导过工业部门的韩洛常说道：“星球加速器的建造应该并不容易。”
黄渊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在我们的初步规划之中，星球加速器将分为一百万段，每一段长大约五百米。每一段之中会配备一台星球发动机以及相应的磁场与推力连接设备。它的高度与宽度分别为六十与四十米，质量大约为一百万吨左右。以此计算，星球加速器总体质量约为一万亿吨。而这样的星球加速器，我们需要建造两个，分别用于驱动新土星与新木星。”
韩洛常说道：“就算以我们现在的工业能力来算，完成这样的工程，也需要至少几十年的时间。这还是在动员文明全部力量的前提下。”
沈清源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黄渊继续。
“在两条星球加速器的推动之下，预计在十五年时间之后，两颗星球将会到达一个相当接近的轨道。这时，我们会拆除环绕两颗星球的加速器，以免在后续的合并进程之中受损。”
虚拟画面之中，两颗硕大的球体缓缓接近，两条加速器则慢慢消失。在自身引力与轨道的相互影响之下，两颗星球终于成为了一对互相环绕的双星系统，在各自环绕对方运转的同时，还在围绕着凤凰星公转。
这个双星系统是不稳定的，它们无法长期维持这样的状态。它们的距离仍在不断缩小，与之相对的则是互相环绕速度的不断提升。最终两颗星球开始接触，并融合在了一起。
这个过程是极端激烈的，在相互的融合之中，会有难以形容的强大能量释放出来。但爆发总会平息，新的平衡也会形成。在这个过程之中，它的根本形态也会发生变化。它的体积会进一步缩小，密度以及内部的压力会进一步提升，并达到最基本的聚变要求。于是它被点燃了。
“它会变成一颗不完全形态的恒星，褐矮星。它的表面温度会被加热到一千七百摄氏度左右，它的恒星风可以在面包星云之中开辟出大约十亿公里的安全地带。在一段时间之后，它的爆发会渐渐平息，届时，我们会将两条加速器重新铺设到它的赤道之上，并开始为其加速。”
雷震说道：“在融合的过程之中，它们的卫星系统会是什么结局？”
新木星与新土星都拥有庞大的卫星系统，其总量高达上百颗。这些卫星蕴含着丰富的矿藏，拥有极高的价值。便连人类文明的临时首都也是建造在一颗卫星之上的。
“结局无法预料。”黄渊摇了摇头：“行星融合为恒星的过程充满了太多不可预测的地方，我们虽知道结局，但过程仍旧无法完全掌握。据我们计算，这些卫星大概有三种结局。其一，在融合过程之中被甩出去，成为环绕凤凰星运转的行星，或者干脆离开凤凰星系。其二，在过程之中被两颗气态行星吞噬。其三，侥幸保存现有轨道，继续围绕行星合并之后的褐矮星运转。但其轨道是不稳定的，在相互影响之下，新的褐矮星的行星系统必定充满了混乱与撞击，可能需要数亿年时间才会慢慢平静下来。”
沈清源说道：“总体来说，我们便是以那颗融合而成的褐矮星为船，依靠它的庇护，行驶过面包星云，最终离开这里？”
黄渊点了点头：“是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
“整个计划需要多少时间？”
黄渊说道：“我们将这个计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工作是制造行星加速器，并将其铺设在两颗行星赤道上，令其改变轨道。这个阶段又可以划分为两个小的阶段，其一是行星加速器的设计制造与铺设，预计将耗费至少五十年时间。其二则是推动行星改变轨道，预计将耗费大约十五年时间。
第二阶段工作是等待行星的最终融合，并在这段时间内将行星加速器拆除，进行改造，并在褐矮星形成之后再度将其铺设到褐矮星赤道之上。这个过程预计要耗费二十年时间。
第三阶段则是恒星加速器的最终启动，承载着我们的文明离开面包星云。依据目前观测数据，结合凤凰星系与面包星云的相互运动资料，在第三阶段开始之时，由凤凰星系通往面包星云之外的最短总航程大约为二十光年。我们将持续为褐矮星加速，但航行完这二十光年的距离，仍旧需要耗费大约两千两百年的时间。
总计三个阶段，共需要大约两千三百年的时间。我们这一代人，乃至下一代人都无法看到最终结果的出现。”
在黄渊的话语声落下之后，与会者们的神情各自不同。但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被这个计划的浩大所震撼。
人为推动两颗行星融合从而制造出一颗恒星，人为改变这颗恒星的轨道与速度，耗费两千多年的时间，推动着它航行过高达二十光年的距离，这些内容已经不能单单以庞大来形容，而应该称呼为疯狂。
“元首，这是我们科学规划委员会认为最稳妥的方案。至少，它比等待虚无缥缈的基础科学出现突破更具有可行性。执行此方案的话，我们在不到一百年时间内便可以起航，如果在航行途中，我们又有了某些方面的技术突破的话，航行时间说不定还可以缩短。”
黄渊有足够的信心获得沈清源的许可。原因很简单，在现在情况下，执行这个计划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尤其是在第三阶段到来，在那高达两千多年的漫长时光之中，对于基础科学的研究仍旧可以继续。这便等于，这个计划是最为根本的保证，运气好的话，这个时间便缩短一些，但就算运气再不好，人类文明总归能继续延续下去，总归能突破面包星云的封锁。
并且，在新的经济改革政策已经开始推行的现在，这个计划的执行不会再为民众增加负担。仅仅只需要将原本投入到基础科学研究的资源转而投向该计划，它便可以开始执行。
沈清源的目光望向了赵阳：“你有什么看法么？”
赵阳说道：“我赞同执行该计划。”
“雷震？”
“我赞同。”
“我同意。”
除去黄渊之外，总计十名政务委员全部表示了支持。在又一次思考之后，沈清源最终点了点头：“很好，那就开始执行这个计划。黄渊，你做的很好，你没有让我失望。”
黄渊的声音之中便出现了一丝颤抖：“元首，请您放心。”
“从现在开始，政务委员会将兼任资源协调委员会的职责。黄渊，你需要哪些部门的配合，都可以在会议之上提出来，由不同的委员前去协调。政府现阶段的任务，以配合、协调该项工程为主。以及，你们策划一下，将这件事情公布出去吧。沉寂太久，我们的文明也需要一个好消息来刺激一下了。”
沈清源再次扫视了一遍政务委员们，平静的说出了那两个字：“散会。”
沈清源并未因为这个计划的出现而改变自己的冬眠计划。沈清源知道，自己必须再支撑至少八十五年时间，直到航程真正开始才可以放手。他可以察觉到，社会之中对于新的经济改革政策的不满仍旧在酝酿，而只有自己活着，且仍旧牢牢掌握着权力，这个计划才能确保平稳执行。如果自己提前死去，那么这个计划便很有可能无疾而终。
这条重磅新闻最终公布在了各大媒体之上，且瞬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一时之间，行星融合，褐矮星，超级加速器等概念成为了近期被提及最多的词汇。沈清源则在这个时候再一次进入了冬眠之中。
兴辉集团总部。
周岳山翻看着面前的一条报道，脸上满是凝重。
“信使计划已经获得批准，即将开始执行？融合两颗行星，人为制造一颗褐矮星出来，然后将其加速，逃离面包星云？这些科学家都疯了么？”
周岳山知道，现实情况已经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缘，自己必须要做出抉择了。伴随着信使计划的一步步推行，以不动产为主的兴辉集团的资本规模将会一步步缩小，最终从顶尖的大集团公司沦落到二流，甚至三流公司去。
事实上，在这条消息出现的第一天，兴辉集团的股价便重挫百分之九，并且，周岳山看不到股价反弹的希望。
资本最为逐利，哪怕信使计划此刻仅仅只是一个概念，距离真正开始执行以及成功还有无数距离，但仅仅是这样一个希望，便足以让兴辉集团万劫不复。
关闭新闻界面，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周总，有一个姓李的客人希望要拜访您，您要见他吗？”
周岳山神色变幻几次，最终咬了咬牙：“带他来见我。”
在这段时间之中，李顾问又数次拜访过自己，但自己始终没有真正下定决心。现在看来，自己已经到了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李顾问仍旧是那副肥胖的模样，刚刚进来，便爽朗的笑着：“周总，您好您好，一个月没见，您的精力还是这样旺盛。”
周岳山挤出一丝笑容，也笑着走过去与李顾问握了握手：“彼此彼此。您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秘书已经悄然离开，且关闭了房门。从现在开始，两人的交谈将只有两人自己知道，不会传到任何第三人的耳朵中去。
“周总，您这是明知故问啊。”李顾问笑道，“您不会告诉我说您还没有看到那条消息吧？信使计划，哈哈，那颗褐矮星还没有出现，人们竟然便已经为它起好了名字，还真是疯狂啊。”
“哦，你是说这件事情。信使计划确实够疯狂，但看起来很有可行性的样子。我们文明终于有希望了啊。”
李顾问眼中光芒一闪，似笑非笑的说道：“周总，这对于我们文明是否是一件好事还有待商榷，但对于您来说恐怕就不太好了。我注意到，仅仅今天一天，兴辉集团的总资产便缩水了足足百分之九，不知道您对于此事有什么看法？”
周岳山双手摊开：“资本市场就是这样，任何消息都有可能影响人们的判断，并最终在股价上表现出来。”
“哦？这样说来，周总您便不想改变一下局面么？我秉承尼克尔先生的意愿前来拜访您，希望周总您也可以拿出诚意来。”
望着李顾问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周岳山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你想要什么诚意？”
李顾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声音也开始变得严肃。
“信使计划的第一和第二阶段将持续差不多一百年时间。而这则意味着，现有的经济模式还将持续一百年时间，民众们也会再承受一百年时间的苦难。以及，就算第三阶段到来，也并不意味着苦难就将结束。您应该知道，我们文明现在阶段能源供应的百分之九十九来自两大行星上开采出来的聚变燃料，一旦两颗行星融合变成褐矮星，我们还能再像是以往那样，便捷的从其中开采能源么？”
周岳山默然不语。
“能源的短缺将贯穿整个第三阶段，将持续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之中，就算经济改革计划停止，民众们仍旧会陷在苦难之中。这就意味着，社会舆论之中对尼克尔先生的支持并不会因为信使计划的到来而有所降低。”
周岳山仍旧沉默。李顾问则淡淡说道：“截至目前为止，文明内最大的几个能源公司已经向洛克慈善基金会转移了至少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其余一些以不动产为主要资产的大财团也与我们基金会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周先生，这是您最后的选择机会，如果您这一次仍旧拒绝我的话，我将不会再来拜访您。”
周岳山咬了咬牙，说道：“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李顾问笑道：“我们的计划很简单。在现阶段，我们只要想办法让信使计划无法执行下去就可以了。”
“信使计划已经得到了沈清源的许可，你们如何才能阻止计划的执行？”
李顾问定定的望着周岳山的眼睛，在这一刻，这个矮胖男人身上竟然也散发出了强大的压迫气息：“这不是您应该关心的问题。您需要做的仅仅是向我们的洛克慈善基金会提供资金支援，其余的事情，自然有我们去做。”
周岳山神情变幻数次，最终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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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就算获得了沈清源的同意，且要求各部门要尽全力配合科学规划委员会，完成此项工程仍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于，在项目刚一开始便陷入了困局。
掌握原理，与拥有实物之间还存在很大的差距。就像远古地球时代，人类早就已经掌握了化学能源，但用于驱动汽车前进的柴油或者汽油发动机直到工业革命到来才最终制造出来。
现在，人类已经掌握了那种特殊环境下发生了一些变异的电磁相互作用力，但制造出符合要求的推进设备仍旧需要大量的资源投入。
由最顶尖材料学家、工程师、力学专家、物理学专家等组成的设计团队已经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在黄渊的布置之下，这样的团队总计成立了二十多个，且各自开始进行推进器的设计工作。在未来，经过一系列的检测与评估，性能最为优秀的设计方案会被选中，然后开始大规模制造。
在这些设计团队之外，对于超级行星加速器的整体架构也继续着理论方面的探索与研究。至少有十个天体物理学家团队开始研究最佳的行星融合方式并建造模型进行模拟，另外则有更多的团队开始进行最为详细的信使星的各方面物理数据的研究。
这毫无疑问是一项庞大的工程。这样的工程，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微步骤，譬如加速器所使用的材料，其安装运送过程，与行星之间的相互作用力，甚至于原本存在于行星之上的天气以及大气环流，卫星系统，磁场系统等等，每一个细节都需要考虑到，每一个细节都需要数个专门的科研团队去进行探索与研究。甚至于，虽然科学家们已经暂时放弃了对于基础科学的研究，足足数千万人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了目前的工程之上，信使计划总指挥黄渊仍旧感觉人手有些不够用。
这还仅仅是科学家团体内部的事情。扩大到整个人类文明，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进行处理。譬如先期的能源储备——很显然，两颗行星聚合成褐矮星之后，聚变能源的开采将会十分不便，所以人们需要先行储备足够两千余年使用的能源——便是一项极大的工程。这不仅需要发动几乎所有能源公司的力量，还需要在运输、储存等方面进行更为详细的规划。又或者各种矿产资源的储备，对原本建造在卫星之上的各种设备的拆迁，大型太空工厂的建造，等等一系列的任务。每一项任务都必将消耗巨量的人力与物力资源，都需要至少千万乃至亿级别的人力参与。于是政务委员会的例行会议频率便从一周一次改成了一天一次，后来又改成了一天两次，才勉强让重大事项不至于积压。
整个凤凰星系在极短时间之内变成了繁忙的工地。无数飞船在不同的星球之间穿梭，无数行色匆匆的人们来往与不同的飞船之间，无法形容的天量数据依靠最新铺设的超光速通讯网络在各大机构之间来回传递。
在信使计划公布之后的第四个月，能源储备计划的大概细节也被公布。在这个计划之中，科学家们再一次向所有人展现了自己的疯狂。
“依靠储气罐或者巨型能源飞船来储存足够整个文明使用两千多年的聚变燃料是不切实际的。虽然用于推动信使星的超级加速器主要能源来自于信使星的辐射，迁徙舰队也可以从信使星上获取一部分能源补充，但去除这一部分之后，我们仍将需要总计五十亿亿吨的聚变燃料。这相当于地球大气总质量的一百倍，其聚变之后释放的能源约等于太阳二十五年释放的能量总和。要储存如此之多的聚变能源，我们需要至少十亿艘最大规格的超级能源飞船。这毫无疑问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只能从其余的方向寻找解决之道。”
政务委员会上，黄渊博士再一次向众位委员讲述着自己的疯狂构想：“有一个计划简单而方便，那便是将这些聚变原料储存在一颗既有的星球之上。我们经过挑选，已经找到了一颗合适的星球，它便是被我们通常称呼为沙漠星的星球。它是新土星最大的一颗卫星，其质量达到了地球的百分之五十四。它原本没有大气层，我们可以采集那些气体形态的聚变燃料，然后将它直接释放到沙漠星表面，借助沙漠星的引力来固定这些气体……没错，我们将为它人工制造一个几乎全部由聚变燃料组成的大气层，在航程开始之时，我们会带它一起离开，以获得足够我们使用两千余年的聚变燃料。”
相比起融合两颗气态巨行星，制造出一颗恒星，然后直接将恒星带走的庞大工程，这一项计划带给委员们的震撼丝毫不逊色，这甚至让委员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面面相觑。
良久，韩洛常才喃喃问道：“我记得，氢气因为质量太低的缘故，会不断逃逸出星球引力场。”
黄渊立刻回答道：“确实如此。但这是一个地质概念，其时间尺度极长。两千年时间而已，就算逃逸速率再高，也无法对整体造成影响。”
雷震将军问道：“你如何确保沙漠星在行星融合的过程之中不被甩走，也不被行星吞噬？”
黄渊说道：“这个问题更容易解决。我们只需要在其上建造大约一百座行星发动机，配合新土星的轨道调整，很容易便可以让它挣脱新土星的引力场，从而变成一颗围绕凤凰星公转的行星。等行星融合完成且趋于稳定之后，我们可以再次调整它的轨道，让它回到围绕信使星公转的轨道上来。”
委员们再次面面相觑。吴威甚至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果然，科学家才是最疯狂的家伙。”
黄渊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我们还可以将其余需要储备的资源放置到沙漠星之上。它将会成为我们人类文明随身携带的巨型仓库，无论多少物资都可以放得下。如此一来，我们将可以节省至少五十万艘资源飞船的建造任务，总体来说，这项任务的执行不仅不会提升任务难度，反而会让我们节约许多人力与物力。”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赞同这个计划。”
“我赞同。”
由十一名委员组成的顾问委员会全票通过了这项任务的执行请求，于是众多能源飞船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入到了新木星与新土星的大气层之中，展开了聚变能源的收集工作。仅仅一个月之后，沙漠星之上便出现了至少一百亿吨气体，这让它上面甚至出现了一些微风。
对于沙漠星的改造仅仅只是整个庞大计划的一个细节。在此之外，更多的人、更多的飞船在忙碌着。信使计划提出一年之后，七号团队率先完成了行星加速器构造图纸的绘制，并成功制造出了第一台原型机。在此之后，二十余个团队纷纷提出了自己的建造方案。
这些方案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各种先进的技术理念在其中碰撞，互相启发，互相混合，并诞生出了更下一代性能更先进、效率更高的制造方案。
其余方面也在稳步推进之中，且进展顺利。就像黄渊最初所说的那样，这项工程只涉及到了新技术，但并不涉及新科学。这就意味着，工程所需要的任何一项科技都在现有理论的范畴之内，最多只需要将其做一些变形或者重新组合即可。
又是一个夜晚结束，清晨如约到来。如同以往一样，黄渊博士在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便即睁开眼睛，简单洗漱之后便离开了卧室。
每一天都会有无穷无尽的事情在等待处理，虽然早就脱离了科研一线，日常的行政管理工作也不需要黄渊涉及，但整个信使计划却仍旧离不开黄渊。因为只有黄渊才精通并了解信使计划的每一个细节，知道每一个环节所涉及到的技术。最为重要的是，只有黄渊才知道计划该如何进行下去。
就连黄渊自己都有些感叹，自己一生的巅峰竟然会是那灵光一闪的瞬间。时至今日，除了莫象声与自己之外，仍旧没有任何一名科学家敢宣称理解了当初自己所写下的那些数据与公式。
具体的研究项目固然重要，但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会连该去研究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自己才知道未来的方向，而这，便是那灵光一闪带给自己的馈赠。
一艘飞船快速离开首都市，带着黄渊与莫象声，还有一些陪同人员向新土星行去。行星加速器即将进入量产阶段，不去实地考察一番，黄渊实在有些不放心。
窗外那颗硕大的气态行星已经占据了视野的绝大部分，甚至于已经可以看到遍布星球表面的飓风与闪电。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丝火苗在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的角落悄然出现。
第四百四十三章
无论人类的造物如何庞大，相比起巨大的天然星球来说总归是渺小的，这个比例甚至不能用大象与蚂蚁来形容。可是现在，呈现在黄渊与莫象声两人眼前的新土星，其表面上便存在着大量肉眼可见的黑点。那些黑点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有的地方甚至连成一片，将新土星表面都遮挡住了一部分。
“这就是我们人类的力量。”望着眼前这一幕，黄渊声音之中满是感慨：“我们的力量足以改天换日，足以影响到一个星系。这，才是我们人类能在这宇宙之中生存的根本。”
这一幕场景无论是谁看到都会心生感慨。黄渊虽然已经见到过许多次了，每一次看到仍旧会心潮澎湃，不能自己。但莫象声却像是根本看不到眼前的景色一般，仍旧在慢条斯理的对付着手中的肉干，直到黄渊讲完，才懒洋洋满是应付的哦了一声。
望着学生这幅惫懒的模样，黄渊忍不住笑骂了一声：“你这孩子，真不知道除了吃你还关心什么。”
莫象声忽然抬起了头，一张胖脸之上满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便连半片已经放到嘴巴里的肉干都拿了出来。这种事情倒是从未发生过，黄渊疑惑问道：“象声，你怎么了？”
“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不应该出现在飞船之中。”
“奇怪的味道？我怎么……”
黄渊话语声还未落下，便有一名随行人员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房间：“黄博士，不好了，飞船出现故障，大火已经烧起，随时有可能发生爆炸！立刻撤离，立刻撤离！”
黄渊神色大变，一把拉起莫象声向外冲去。刚刚冲出门口，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走廊顿时坍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莫象声与那名随行人员被这股气流吹的连翻了几个跟斗，重重摔在了地上。等莫象声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一根钢梁倒在距离自己只有十几米的地方，黄渊则被那根钢梁压在下面，已经没有了动静。
莫象声脑袋如同被一柄巨锤击中，站在那里如同泥塑木偶一般毫无动静。那名随行人员则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用力试图将钢梁掀开，但无论如何用力，那根钢梁却始终一动不动。
人工重力系统解决了太空之中没有重力，会为人们带来许多不便的问题，但这一刻，这名随行人员心中却无比痛恨这些人工重力的存在。
似乎因为身边的动静，黄渊博士慢慢睁开了眼睛。他首先看向莫象声，发现莫象声安然无恙之后，便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感觉到了身体之上传来的剧痛。
他一把抓住那名随行人员，颤抖着问道：“李博士，赵博士，王教授，周院长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随行人员颤声道：“他们都在房间之中休息，那里距离爆炸点最近，他们应该都已经，都已经……”
黄渊只感觉头脑之中一阵眩晕。片刻，他用力的抓住了随行人员的胳膊，强忍着身体之上的疼痛，说道：“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救……”
话语还未说完，又一声巨响传来，无数钢铁碎片与尘埃如同雨点一般落下，几乎将两人埋住。
随行人员叫道：“黄博士，您不要着急，我这就来救您！”
“听，听我说！”黄渊再次一把拉住那名随行人员，喘息着说道：“你救不了我，你快带着象声离开这里，乘坐紧急逃生系统离开飞船。”
“可是您怎么办？”
“你，你救不了我！”黄渊怒声吼叫道：“飞船随时可能爆炸，到时就全完了！你，你知道么？在我以及同事们全部死亡的情况下，象声，咳咳，象声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他，只有他活着，我们的信使计划才能继续，咳咳，快带他离开，离开！”
似乎被面目狰狞的黄渊吓到，那名随行人员讷讷站起，说道：“好，我这就带他离开。”
他快步走向仍旧呆呆站在前方的莫象声处，拽住胳膊便拉着他向外走去。但没有想到，莫象声此刻却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他一把甩开随行人员的手，快步跑到了被压在钢梁之下的黄渊身边，哭喊道：“老师，老师，你快起来，我们走，我们走！”
黄渊咳嗽两声，不顾嘴角涌现出来的鲜血，满是慈爱的抚摸着莫象声的脑袋：“象声，你记住，你要好好活着，没有老师在，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你……你快走，快走……”
“不，老师不走，我也不走！”
黄渊没有再理会莫象声，而是厉声喝道：“快带他走！他是我们文明逃离这里的唯一希望！你要把这一点希望也埋葬么？！”
那名随行人员一个激灵，立刻快步向前，抓住莫象声便要离开。莫象声一边哭喊一边挣扎，始终不肯离开。
黄渊再度厉声喝道：“你从军队之中就没有学到一点格斗技巧吗？”
随行人员一怔，咬了咬牙，身体发力，一把将肥胖的莫象声抱起，然后扛在了肩膀之上。
“快走，快走，不要回头，快走！”
“老师！老师！”
莫象声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最终再没有声息。黄渊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象声，你知道么？虽然老师每天都在训斥你，但老师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将你从孤儿院中带出来。你是老师最大的骄傲，也是今生唯一的骄傲。你要好好的活着，代替老师继续将信使计划执行下去……”
紧急逃生室之中，那名随行人员一把将莫象声扔到座位上，按下了启动按钮。维生舱立刻封闭，推进设备点火，一瞬间便将莫象声弹射了出去。随行人员坐在旁边，将自己也弹射了出去。
两艘圆柱形状的维生舱瞬间离开飞船，并在惯性的作用下不断远离。莫象声如同失去了神智一般，只是怔怔的望着远方那已经出现明显破损，且不断有气体泄露的飞船，没有任何动作。附近一同逃出的那名随行人员则用维生舱之上装备的通讯系统开始了呼救。
前方是硕大的新土星。后方则是如同光之长龙一般的人类舰队。再之后则是无尽浩瀚的宇宙苍穹。在这宇宙之中，两艘维生舱如同孤舟一般静静悬浮着。
莫象声仍旧没有丝毫动静的望着远方的飞船，甚至于连那艘飞船最终完全爆炸，将飞船之中的一切完全毁灭，莫象声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呆呆的看着，呆呆的悬浮着，似乎已经切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几艘救援飞船飞速从附近赶来，穿着太空作战服的救援人员迅速来到两艘维生舱附近，小心翼翼的将莫象声与那名随行人员带到了飞船之中。几名医生匆忙赶来，但只看了莫象声一眼，便摇着头走开了。
“他身体上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但因为受到刺激太大的缘故，他的精神已经完全失控了。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疯子，已经是一名精神病人了。我无法处理这样的病症。”
莫象声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首都市第一精神病院，然后来到了防护等级最高的一处病房之中。直到此刻，他仍旧呆呆的坐着，眼睛之中没有任何神采。
在距此不远的政府大楼之中，一次紧急会议再度召开。十名政务委员各自入座，但以往属于黄渊的那个座位却永远空置了下来。
韩洛常不断的咆哮着：“那是一名政务委员！是除了元首之外文明的最高权力者！如果连政务委员都无法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我们还要你们这些情报机构有什么用处！赵阳！你要为此负责！”
赵阳脸色铁青，往日总是笑容的脸庞之上满是阴霾。
吴威冷笑道：“我不相信这只是一次意外。”
另一名委员沉声道：“没有了黄渊博士，信使计划必定会受到影响。”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去追究此次事件的责任，而是做好善后。没有了黄渊博士，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雷震冷笑道：“不管怎么做，都不是我们有权决定的。我提议提前唤醒元首。”
“同意。”
“同意。”
沉睡之中的沈清源再一次被唤醒。当黄渊博士以及十七名顶尖科学家一同死亡，唯有莫象声和一名随船工作人员幸存的消息汇报出来之后，沈清源心中少有的翻腾起了怒火。
沈清源阴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名政务委员，看向谁，谁便不由得低下头，不敢面对沈清源的目光。最终，沈清源的目光停留在了赵阳身上。
“赵阳，你是怎么工作的？”
声音平静，但那其中蕴含的愤怒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易察觉。
赵阳只感觉一股热血迅猛涌上脑海，让他心中的耻辱感觉几乎无法压制。
赵阳是一个骄傲的人。可是现在却在自己的分内工作上出现了如此重大的疏漏。这甚至让自己最崇敬的沈清源都开始当面质疑自己的能力。
赵阳站起身来，深深的向沈清源弯下了腰。
“元首，诸位委员，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第四百四十四章
面对赵阳的保证，沈清源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赵阳直起腰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议室。
无论此事是意外，还是有人在背后故意策划，这都极大的羞辱了赵阳。如果不将此事调查清楚，不将真相找出来，他也没有脸再担任现在这个职位了。
首都市，某处隐秘的低矮楼房之中，几名官员已经在战战兢兢的等候赵阳的到来。当赵阳坐下之后，一名官员呈上了一份调查报告，小心说道：“我们的初步调查结论是，这次事件仅仅是一次意外。黄渊博士所乘坐的飞船出现了一些故障——这些故障原本在日常保养之中应该被发现的，但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并没有发现。再加上一些凑巧的其余因素，最终酿成了这次灾难。那些工作人员已经被我们控制了起来。”
赵阳看也没有看那名官员呈上的调查报告，而是问道：“飞船残骸打捞工作进行的如何了？”
“目前我们已打捞了三千余块较大的爆炸残骸，剩下的残骸因为太小，且时间过去太久的缘故，已经很难打捞了。”
赵阳猛然将那份报告甩在了这名官员脸上，吼叫道：“那你还在等什么？给我发动所有力量前去打捞，务必要把飞船残骸全部给我找出来！再去联系科学规划委员会，让他们派遣飞船工程专家和爆破专家一起来给飞船展开逆向分析！把当值的黄渊委员的安全顾问给我立刻抓起来，严加审问，看看有没有工作失误和故意勾结外部势力的事情，把近期内所有接触过这艘飞船的人全部控制起来，立刻调查他们的社会关系和最近活动轨迹！”
“是，是！我立刻去办！”
几名官员匆匆离去，赵阳站起来，在办公室之中来回走动，神色阴晴不定。良久，赵阳再度拨通了一个电话：“秘书，立刻给我联系科学规划委员会，让他们评估一下，失去了黄渊委员，以及其余几名科学家，会对信使计划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以及，所造成的这些影响，对文明内的哪些势力最为有利。”
此刻，科学规划委员会副主席莱尔德教授已经匆匆赶到了政务委员会会议室。他因为值守条例而留在了委员会总部，其余副主席则全部跟随黄渊前去新土星展开实地调查，并全部遇难。
面对会议室中的沉重气氛以及沈清源的阴冷目光，莱尔德教授心中忍不住有些忐忑。
“教授，我需要你告诉我，黄渊博士以及一众科学家的遇难，会对信使计划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莱尔德教授思考片刻，才有些沉痛的说道：“元首，黄渊博士遇难会造成的影响，恐怕比您想象之中还要大。”
“哦？”
“您应该知道，信使计划源于黄渊博士提出的黄渊方程组，该方程组描述了变异形态下电磁相互作用力的转换模式，正是因为这些理论，我们才能制造出超级行星加速器，推动两颗行星融合为褐矮星，并最终达到离开面包星云的目的。”
“你不要告诉我，除了黄渊之外没有人能看得懂那些方程组，离开了黄渊，行星加速器便无法制造。”
莱尔德教授有些苦涩的说道：“元首，您说的并不太准确，但事实大概就是这样。”
韩洛常沉声道：“我不认为黄渊杰出到了这种程度。我们文明之中有这么多优秀科学家，难道便没有人能全部理解黄渊所提出的那些理论？”
“不，不是这样。你们不是科学家，你们可能不懂这种感觉。我大概可以这样描述。”莱尔德教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慢慢说道：“科学理论源于科学思维，我们已经搞清楚了黄渊方程组，理解并掌握了它，可是仅仅如此而已。我们还未能完全理解黄渊博士的科学思维。就像是，就像是……”
莱尔德教授再度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举一个不太恰当，但勉强能说明这种状态的例子。比如有人设计了一辆自行车，并画出了这辆自行车的图纸。我们按照图纸，按部就班的进行拼装，同样也可以制造出这辆自行车来——这等于是我们已经掌握了黄渊博士提出的黄渊方程组。
但是，我们虽然能制造出这辆自行车，却并不了解设计者为什么要这样设计，这样设计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如果我们想要制造一辆三轮车，又该如何修改这份图纸——这便是我们没有理解黄渊博士的科学思维。
回到行星加速器上来，它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我们以往从未完成过这样的工程，它在建造的过程之中随时会发现问题，我们必须要依据这些问题而随时运用那种科学思维，对设计和建造方案进行修改。但很遗憾，我们现在只有按照图纸建造的能力，而修改图纸和设计方案的能力，却只有黄渊博士拥有。”
沈清源神色阴冷：“你是说，没有了黄渊，行星加速器便无法建造了么？”
莱尔德教授说道：“现阶段的建造方案是由黄渊博士刚刚修改过的，我们还没有发现新的问题需要改进，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继续按照这个方案进行下去。但未来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谁都无法确定。新出现的问题能否解决，解决到什么程度，我同样无法确定。”
“莱尔德教授，我任命你为科学规划委员会主席，从此刻起，由你全权负责委员会的工作以及信使计划的执行。关于计划执行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你要想办法尽力去解决。”
骤然获得级别的提升，莱尔德教授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反而满面愁苦：“对不起，元首。我的能力不足，可能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沈清源冷冷道：“我的科学顾问告诉我，如果莱尔德教授也无法胜任的话，科学规划委员会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胜任。或许你可以帮我推荐一个可以胜任这项工作的人选？”
莱尔德教授思索许久，最终摇了摇头，叹息道：“元首，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去做好这份工作。”
沈清源点了点头，却见莱尔德教授忽然眼前一亮：“元首，我忽然间想起，黄渊博士的科学思维并不是完全没有人掌握。我有一个人选，黄渊博士的学生，莫象声。我敢说，莫象声在黄渊方程组方面甚至比黄渊博士自己都要理解的更为透彻。此次事故莫象声是唯二的幸存人选，我听说他并没有受到伤害。”
吴威说道：“我记得莫象声的精神不太正常，他并不适合担任科学规划委员会主席这样重要的职务。”
莱尔德教授说道：“我并不需要他担任主席。事实上，委员会主席这个职务无论由谁来做，差别都不会太大。我们只需要在遇到有关黄渊方程组的一些特殊情况下的应用，或者一些变形计算等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的时候，让莫象声来给出答案，其余的组织协调、日常管理的工作完全可以由别人来承担。”
莱尔德教授越说越是激动：“对，就是这样，一定可以的，莫象声一定可以完成这些任务，他是我们所有人都公认的天才，甚至连黄渊博士都自叹不如的天才……”
韩洛常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好。我建议，无论此次灾难事件背后是否有其余势力在推动，都必须立刻给予莫象声最高级别的安保。黄渊博士已经遇难，我们不能容许另一个天才也被埋没。”
沈清源看向雷震，雷震立刻打开随身电脑，低声吩咐了几句。负责卫生与防疫、医疗的唐纳德委员也立刻开始向下属询问一些事情。
片刻，雷震将军说道：“元首，我已经派出一个由五百人组成的特战小队前去首都第一精神病院保护莫象声。”
沈清源点了点头，将视线转移到了唐纳德身上。唐纳德委员的神色则有些阴郁。
“元首，首都第一精神病院的院长向我汇报，因为在此次灾难事件之中受到的精神刺激过大的缘故，莫象声精神已经完全失常。他正在想办法为其治疗，但能恢复到哪一步还说不好。我已经命令召集文明内各位最杰出的精神创伤与治疗专家组成联合医疗小组，尽快确定治疗方案，希望能让莫象声恢复正常。”
唐纳德委员的话语让人们心中再度沉重了几分。哪怕人类文明的科技已经发展到了如今阶段，大脑对于人类来说仍旧充满了神秘。涉及到脑部的疾病总是十分麻烦，尤其是种种严重的精神疾病，最终能否治愈很大一部分仍旧要看运气。
“精神已经完全失常么？”沈清源种种吐出了一口气：“莱尔德教授，在莫象声被治愈之前，科学规划委员会与信使计划便只能由你先负担起来了。”
莱尔德教授黯然说道：“是，元首。唉，象声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他，唉……”
第四百四十五章
首都第一精神病院，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专家正守在监视屏幕之前，神情凝重的望着画面之中那名肥胖的男子。他们相互之间偶尔会低声交谈几句，但大部分时候都在默默的思考。
那是一间并不算宽敞，但也不算狭小的房间。整个房间以柔和的色调为主，内部装饰没有任何棱角，所有的尖锐物，比如床角，桌脚等，都被厚厚的缓冲材料所覆盖。便连墙壁也被一层保护层覆盖。那名肥胖的年轻男子便默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医院院长苦笑着介绍道：“从送到我们医院开始，他就一直是这幅模样。他不动，不说话，不睡觉，眼睛也不眨，东西也不吃。如果不是我们强行为他注射营养液体的话，他恐怕已经饿死了。”
一名专家皱眉道：“排泄呢？”
“排泄的时候倒是还有自主能力。”
那名专家再次问道：“在这段时间之中，你们都为他进行了哪些治疗？有什么初步结论？”
“我们尝试了各种治疗方法，包括药物治疗在内，但一切都没有收到效果。他始终是这种模样。我们的初步判断是，因为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大的缘故，他已经完全封闭了自己的意识，拒绝接受任何外部的信息。”
“这有些棘手，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唐纳德委员亲自下令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治好，我认为在治疗方案的选择上应该慎重。我们可以先开一个病情分析会。”
“姜院长，病人的资料拿过来了吗？”
“在这里。”
“唔……自小因为发育迟缓，有痴呆症状而被父母遗弃。后被第七零三孤儿院收养，在孤儿院之中长期受同伴霸凌，且受到抚育人员的虐待。”
莫象声的资料之中详尽的描述了他童年时期的这一段经历。年纪尚幼的莫象声因为痴呆，发育迟缓等症状，被整个孤儿院视为异类。甚至连一点残羹剩饭都吃不到口中，数次差一点饿死。平常时候，被同伴殴打，被同伴戏弄、嘲笑、往被褥和衣服之上撒尿羞辱、被抚育人员惩罚等等事情简直多到数不清楚。
“想不到，在我们人类文明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一名专家叹息道：“我敢确定，莫象声的精神状态一定与他童年时代的遭遇有关。”
姜院长说道：“如果当初不是黄渊博士将其从那个孤儿院之中带走的话，他恐怕早已经变成一具飘荡在冰冷宇宙空间之中的尸体了。当初黄渊博士决定收养他之后，还带象声来到我这里接受心理咨询，当时他的心理疾病就已经相当严重了。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黄渊博士一直悉心照顾他，养育他，教导他，他的精神状态才能大致保持稳定。”
一名专家忽然提问道：“我记得听人提起过，黄渊博士的那个天才学生异常喜好肉干，这是什么原因？”
姜院长苦笑道：“肉干是当初那个孤儿院最受孩子们喜欢的食物，只有在爱心人士来孤儿院探望的时候孩子们才能吃到。但每次分给象声的肉干都会被抢走，七八年时间以来，象声无数次拿到过肉干，却从未有一次真正吃到嘴里。所以他对肉干便有了执念，在被黄渊博士收养之后，哪怕因为吃肉干太多导致肥胖不堪都不肯放弃对肉干的喜爱。”
那名专家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用肉干来打开突破口。”
“没有用处，我们已经尝试过了。”姜院长摇了摇头：“在象声心中，肉干是与黄渊博士联系在一起的。唔，在被收养的这三十多年时间里，黄渊博士与他名为师生，其实是父子。你们大概可以想象到，在这么长时间里，黄渊博士早已经成为了象声的精神支柱，可是现在，黄渊博士却惨死在他眼前，这种精神刺激……”
听着姜院长的描述，人们心中都有些黯然。无论如何，这世界对莫象声来说都太残酷了一些。只是，这个世界最终从某些意义上来说却需要莫象声来拯救，这不能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人们继续低声交谈一阵便想离开这里去进一步分析案情，制定治疗方案。但就在这个时候，监控画面之中却忽然有了动静。原本在病床上静坐不动的莫象声忽然站了起来，肥硕的身躯如同炮弹一般猛然冲向了病房门口，并重重砸在了房门之上。他的身体被弹开，但又再度上前。他一边拼命的撞击着房门，一边哭喊着：“老师，老师，你快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走！呜呜，老师，不要丢下我自己，我害怕，我害怕！”
姜院长立刻低头，对着手腕上的随身电脑说了几句什么，病房之外，便有几名身体强壮的大汉冲了过来，打开房门，七手八脚的控制住了莫象声，然后一人取出一支针剂，迅速注射到了莫象声身上。
伴随着针剂的注入，莫象声很快便失去动静，最终闭上了眼睛。几名大汉将他抬到病床上，又用束缚带固定好，之后才离开了房间。
姜院长摇了摇头：“他已经睡着了。走，我们去分析一下病情吧。”
几名专家心情有些沉重的离开了监控室。他们知道，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必然是一场硬仗。只是没有办法，莫象声太过重要，而他们则是文明内有关精神和心理疾病的最权威专家，这场战役，只有他们有资格上场。
此时此刻，文明安全部某处秘密太空基地。
赵阳神色凝重的望着面前的监控画面，旁边则是足足十几名正在不断忙碌的相关专家。伴随着他们的操作，监控画面之中，无数块碎片在机械手臂的拼凑之下渐渐组装在了一起，并最终呈现出了一艘飞船的模样。
不仅是外部结构，便连内部的走廊，房间，各种设备，各个模块也都尽可能的恢复了原状。为了做到这一点，由数万名特殊侦查人员组成的打捞队伍在事发地点周边数百万公里内搜寻了足足半个多月的时间，共计搜寻到了几百万块直径在一分米之上的碎片，其余更小的碎片更是多不可数。由赵阳亲任组长的专案组更是借助超级计算机和相关算法，为每一块碎片都做了受力分析和成分检测，并汇总到了飞船模型之中。
通过这种方式，人们可以尽可能的还原事发当时的状态，寻找到事故的真实原因。
那艘飞船已经组装完毕，人们便开始了下一步的操作。有无数数据在那艘飞船之上闪烁着，变幻着，描述着飞船每一个部位，每一块碎片在每一个时间点内的状态。伴随着一个按钮的按下，飞船某个区域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相应的，该区域的相关数据也急速变化了起来。
“组长，目前已确定，A点是事故第一发生地点。这个时候，其余几名博士在第一休息室，黄渊博士与莫象声则在第二休息室。在A点事故发生之后，据碎片检测，仅仅不到三十秒，B点便发生了第二次火灾，随后发生第一次爆炸。”
在工作人员的讲述下，此次事件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了赵阳面前，没有一点遗漏。并且，工作人员所讲述的每一句话语，都有无数数据在背后作为支撑，其中没有一点猜测的成分。
只要事件真正发生过，它便不可能不在现实世界中留下痕迹。而有了这些痕迹，便可以通过一些技术手段逆推还原出当时的情景。
每一处变化点都被标注在了飞船与数据模型之上，从第一处起火点出现，到飞船真正爆炸只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而这三分钟的时间被划分为了一百七十八个节点，每一个节点之间的相互影响与因果关系俱都清楚明白的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于是赵阳便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对的。此次事件并不只是一次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划的一次谋杀。
“据我们分析，飞船地面维护基地的一名组长冯某，与安保组之中的一名保安李某，还有当值的维护员赵某，还有杨某等总计七人联合策划了此次事件。作案动机已经查明，因为新推行的经济改革政策，这七人的家庭都受到了严重影响，于是对科学规划委员会心生怨恨，认为是黄渊博士等人对自己造成了影响，所以决定要在飞船之上做手脚，杀死黄渊等人复仇。赵某，杨某等四人与黄渊博士等同归于尽，在此次灾难之中死亡，剩余三人则在得到飞船已经爆炸的消息之后自杀在住所中。”
面对这些分析结论，赵阳神色仍旧冰冷。
“此次事件为意外事故，这是第一层真相。此次事件不是意外，而是冯某等七人为了复仇所策划，这是第二层真相，但我不认为这便是最终的真相。七个小虾米，策划谋杀了文明最高权力者之一，哼，真以为我赵阳是吃白饭的么？给我继续查下去，这七人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在哪个时间段接触过谁，哪怕小时候抢过女同学的棒棒糖也要给我查出来！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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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首都市第一精神病院。
A1号会议室在这十几天时间中已经连续进行了近百次会诊会议。几乎每一天，这里的灯光都会亮到凌晨，就算熄灭，也总会在清晨再度亮起。
莫象声的精神疾病严重程度超出了专家们的想象。在这段时间之中，专家们用尽一切方法，采取了各种手段，却始终没有办法打开莫象声的心防。他仍旧像是刚刚来到医院的时候那样，整天只是呆呆的坐着，偶尔会像是发疯一般，在病房之中疯狂的咆哮，或者用身体狠狠的撞击房门。如果房间之内没有采取最为完善和严格的保护措施的话，恐怕莫象声现在身上已经到处都是伤痕了。
事情的棘手让专家们心中愈发沉重。今天的例行会议上，人们竟然都只是在那里呆呆的坐着，没有一个人发言。
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所有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能尝试的方案都已经尝试了，但情况却没有丝毫进展。
会议室之中烟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就算空气净化与过滤设备开到了最大功率，也无法将其中的烟雾全部清除。
沉默良久，姜院长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那就只能尝试一下催眠疗法了。”
几名专家对视一眼，脸上都出现了一些犹豫的神色。
“这有可能进一步加重患者的病情。在有替代方案的情况下，我不建议使用催眠疗法。”
“很显然，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替代方案了。”
“我赞同使用催眠疗法。情况反正已经坏到了这种程度，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总不见得患者会因为接受催眠疗法而直接死掉。”
“我认为还是应当再等一等。”
“等不了了。”姜院长咬了咬牙：“新任政务委员、科学规划委员会主席莱尔德教授已经多次向唐纳德委员施压，要求唐纳德委员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将莫象声治愈。唐纳德委员转而不断向我们施压，如果治疗仍旧没有进展，我们都将名誉扫地。”
另一名专家苦笑道：“我们名誉扫地倒是小事，不管哪个医生都不敢说能百分之百的治愈病人。只是我听说，信使计划中超级行星加速器的铺设涉及到某些超级复杂的物理学计算，而这些物理计算只有莫象声知道该如何进行。一天不获得准确的答案，行星加速器的铺设便会延缓一天。”
姜院长惊异道：“那些物理计算难到了这种程度？除了莫象声，没有别人能计算出来？”
“他们也可以进行计算并获得答案，但我听说，三个课题小组分别进行计算，最终竟然得出了三个不同的答案，莱尔德教授又指派了第四个课题小组进行验证，结果又得到了第四个答案。天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姜院长恶狠狠的骂道：“可恶的凶手。”
“凶手早已经死掉了。”
“唉，如果莫象声童年没有那么多悲惨的经历，我们的治疗也会简单许多。”
“当初三零七孤儿院的院长以及一众抚育人员早就以虐待儿童罪被逮捕，现在估计还没有从监狱中出来。抱怨他们也没有用处。”
“他们犯下的错，现在却需要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弥补。”
专家们有气无力的抱怨了几句便再度闭上了嘴巴，会议室也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姜院长说道：“准备进行催眠治疗吧。”
十五分钟之后。
在两名大汉的搀扶与限制之下，莫象声神情呆滞的进入到了治疗室之中。此刻的治疗室已经经过了特殊的布置，无论灯光、温度、湿度、座椅，还是房间之中的各种装饰，以及舒缓的音乐，都带有某种可以令人放松的暗示性。
为了确保催眠治疗的顺利进行，在这之前，专家们还为莫象声注射了一种特殊的药物。如此之多的条件配合起来，足以令最疯狂，或者最自闭的精神病患者敞开心扉，但莫象声似乎是一个例外。
一开始的时候治疗还很顺利，但当负责此次催眠治疗的专家提起黄渊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本十分配合的莫象声忽然间暴怒了起来。他猛然间站起来，如同一头野兽一般扑向了隔离玻璃，面孔瞬间从平静变得狰狞而嗜血。
“你们这些坏蛋！快放了老师，把老师还给我！老师，老师，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
专家们对视一眼，俱都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他们知道，催眠疗法也失败了。
莫象声最终被制服，然后在强效镇定剂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专家们则再一次汇聚到了会议室之中。
长久的沉默之后，一名专家咬牙道：“如果一切常规手法都无效的话，那不如尝试一下刺激疗法。”
“刺激疗法？怎么刺激？”
“明天便是黄渊博士的追悼会。我们将象声带到追悼会现场去。”
会议室之中瞬间喧哗起来：“这真的可以么？他直到现在都不肯接受老师已经死去的现实，如果我们真的用这种激烈的方法强行将真相灌输给他，他有可能彻底疯掉。”
“没错，但这也有可能让他真的接受现实，从而将心扉敞开，我们后续的治疗就容易了许多。”
“这太冒险了，我不赞同这种方案。象声现在太过重要，我们应该以稳妥的方案为主。说不定在长期的温和治疗下，他的情况会渐渐好转。”
“唐纳德委员等不了，莱尔德教授等不了，信使计划和行星加速器更等不了！诸位，你们还不明白么？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良久，姜院长才说道：“我提议，将此方案的优缺点都汇报给唐纳德委员，由唐纳德委员决定是否采取刺激疗法。”
专家们对视一眼，最终都缓缓点了点头。
大约五个小时之后，回复到达。姜院长打开随身电脑，看着那条信息，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才说道：“唐纳德委员将我们的汇报拿到了政务委员会上去讨论。委员们同意对莫象声实行刺激疗法。但要求我们必须要尽可能做好万全准备，将风险降到最低。”
“很好，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一下明天行动的细节。”
此刻，在距离首都第一精神病医院不远处，一栋毫不起眼的小楼之中，赵阳听着下属的汇报，神色愈发阴沉。
在数万名特工不计代价的全力调查之下，整个人类文明之中几乎没有事情可以隐瞒住赵阳。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虽然隐秘，虽然为赵阳的调查带来了许多麻烦与阻碍，但他仍旧寻找到了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真相。
调查的结果即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又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没有出乎赵阳预料的是，第二层真相果然不是最后的真相，在其后还有第三层。出乎他预料的是，他没有想到，周岳山竟然也会牵涉其中。
“你可是元首的岳父，是元首独子的外公，你为什么也会背叛元首？仅仅为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么？怪不得元首从许久以前就严格禁止你参与政治，并严格约束你的行为……”
“洛克慈善基金会，前任元首尼克尔先生……果然，只有这些在文明内拥有广泛影响力与强大实力的机构与个人，才有能力策划如此周密的暗杀行动。在我一时疏忽之下，你们也确实成功了，但很遗憾，你们再没有机会了……”
想起元首沈清源对自己的失望，想起此次事件对自己的羞辱，赵阳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忽然之间，一个想法闯进了赵阳的脑海，让赵阳瞬间冷静了下来。
“周岳山参与了此次事件，那……周明玉是否也与此有所关联？如果连周明玉也背叛了元首，这件事情不知道会对元首带来多么重大的打击。不行，这件事情必须要慎重，必须要慎重……”
脑海中刹那间转过千万个念头，赵阳最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继续进行调查，千万不可打草惊蛇。石队长，你去专门监视周岳山，他的任何行动都要向我上报，尤其要注意他与周明玉之间的通讯。席队长，你去调查周岳山以往的所有通讯与接触者，以及兴辉集团的所有资金流动、账目往来，重点调查与周明玉之间的关联。”
石队长与席队长对视一眼，俱都有些迟疑。片刻，石队长才嗫嚅道：“赵部长，在已经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去监控周岳山不算什么，但现在就开始调查周明玉，这……会不会有什么忌讳和麻烦？”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周明玉是元首沈清源的妻子。对元首配偶进行调查，哪怕仅仅只是间接调查，这其中所冒的风险都是十分巨大的。
赵阳却早已经下定了决心。
“一切风险我来承担。如果周明玉与此事没有关联，那固然是好，我们也算还了她一个清白。如果周明玉与此事有关联的话……”赵阳咬着牙慢慢说着，眼睛里已经有了些微的杀气：“元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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