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你自由了。”
王皓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望着前方一脸严肃的警卫，喃喃问道：“我自由了？”
“是的，你可以离开这里，继续回到你的生化实验室去。”
王皓没有离开，反而趴在膝盖上，双手抱住了头。
一种难言的痛苦正在王皓心灵之中蔓延。王皓十分清楚的知道，就像是那名科学家所说，无论自己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它都是未经验证的，是不可相信的。它虽然足以支撑自己不顾一切的向元首提出预警，但却不代表自己希望它是真的。
而现在，既然自己已经被释放，这就已经证明，科学家们在最为严格的探索与试验之中，也证明了自己的结论。
面包星云之中确实存在某种神奇的力量。人类文明确实被困在了凤凰星系之中无法离开。
警卫没有催促王皓，只是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时间，王皓才抬起头来。
“物理的事情，交给物理学家们去做。医学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元首既然让我重新回到生化实验室去，必然是希望我能寻找到治疗这种病症的方法。我……我会尽力。”
王皓喃喃的说着，那名警卫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王皓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房间，那名警卫立刻跟在身后，指引着王皓离开了政府大楼。
十几名生化实验室的同事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名带着眼镜的中年人。
见到王皓出来，那名中年人立刻上前，与王皓握了握手，之后说道：“王皓你好，我是元首的秘书。元首命令我告诉你，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治疗非典型基因异变综合征的方法。无论你需要什么资源，需要哪个部门协助，都可以直接联系我，我会为你协调好一切。”
王皓苦涩道：“那种辐射已经被证实了么？”
秘书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辐射。但面包星云确实存在某种我们尚未了解的作用力，并导致了这种病症的出现。中央科学院已经抽调顶尖科学家组成了课题小组，正在对此事进行调查，有任何突破，他们都会与你共享。”
“好。”王皓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根本没有离开几天，但再度回到生化实验室之中却仿佛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与同事们一同收拾、整理了一些数据与工具，王皓带着人们走出实验室大门，随即离开。
在首都飞船之中，新任卫生部长已经为王皓准备了新的工作场地。一个由卫生部与生命科学院组成的联合攻关小组已经在那里等待着王皓了。
政府大楼之中某处办公室，沈清源望着前方正襟危坐的黄渊博士，有些疲倦的询问道：“你是说，我们已经基本上没有了短时间内起航的可能性？”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此刻沈清源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黄渊博士回答道：“是的。”
“预计需要多长时间，你们才能解决这件事情？”
“无法预计。”黄渊博士苦笑道：“现在仅仅是从理论上计算出了它的反应机制与产生原理，我们现在甚至连暗物质都还没有真正观测到，更不要说做出实际验证。从理论到现实，再找到找到屏蔽这种反应力的办法，中间有太多的鸿沟存在。”
“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沈清源再度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黄渊博士犹豫了片刻，说道：“至少十年。慢的话……可能是永远。可能直到我们人类灭绝，都无法在这个领域内得到任何收获。”
沈清源挥了挥手，黄渊博士便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沈清源站起来，来到了办公室那巨大的玻璃舷窗之前，望着窗外的浩瀚星辰怔怔出神。虽然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窗外的星辰景象仅仅是虚拟屏幕播放出来的，但沈清源仍旧总是喜欢站在这里。
只有这样，他的思绪才能获取到片刻的宁静。
沉思良久，沈清源在手腕之上轻轻按了一下，淡淡说道：“命令迁徙舰队总控制室立刻制定疏散计划。既然我们走不了，这么多飞船都留在这里便没有意义。它们从哪里来，便让它们回到哪里去吧。”
在这个时候，将所有飞船疏散，这毫无疑问等于是向所有公众承认了迁徙计划的失败，承认了短时间内无法再度起航，返航太阳系的计划已经搁浅。这必然会在社会内造成一些动荡，甚至引起极为强烈的反对声音，但这却是沈清源所能做出的唯一选择。
在这个时候，沈清源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听从工业与科学部部长韩洛常的提议，将那些不得不遗留在凤凰星系之中的建筑，譬如蓝星之上的首都市，譬如二号星球之上的大型工业基地等全部炸掉。在短时间内无法离开的现在，如果那些东西被炸掉了，人们就不得不耗费巨大的精力与资源再度将其重建。
“幸好凤凰星系之内不受那种奇异作用力的影响。我们完全可以躲在星系之内，慢慢的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是……”
沈清源向前方屏幕之上做了几个手势，屏幕之上的画面便立刻被拉近，最终出现了一颗巨大恒星的身影。
那是凤凰星。
“你的提前衰老，不知道与面包星云有没有关系？你……能否撑到我们人类文明离开的那一刻？”
凤凰星系不是久留之地。没有人愿意承受一颗恒星爆炸的怒火，也没有人可以承受。沈清源唯一能祈祷的，便是在凤凰星爆炸之前，人类能找到办法提前离开这里。否则，便只能与凤凰星一同步入死亡。
“看来我的辞职计划是无法执行了。也罢，也罢，既然回不去，那就留在这里好了。像我的前任，前前任元首那样，做完自己的任期，尽到自己的职责，之后的事情，便交给继任者去处理吧。”
沈清源有些意兴阑珊的离开办公室回到了家中。可以看出，妻子对于自己今天能这么早回来感到十分惊讶。于是她十分关心的问道：“你有感到身体不适吗？”
沈清源摇了摇头，说道：“阿玉，对不起，我们短时间内无法离开凤凰星系了，我也不能提前辞职去陪你了。”
沈清源的话语之中满是疲倦，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进入到了卧室之中休息。周明玉呆呆站在原地，似乎切身感受到了丈夫的痛苦。
她想进入卧室去安慰丈夫，但思考片刻，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忽然之间，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匆忙的打开了随身电脑的通讯页面，在手指即将接触到那个选项的时候，却又停下了。
那个选项是父亲。
停顿良久，周明玉将页面关闭，但不久之后又再度打开。如此反复数次，才最终咬牙点了下去。
片刻等待之后，通讯接通。父亲那满是慈祥笑容的脸庞出现在了她面前。
“阿玉，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没有事情。”周明玉的声音有些低沉：“母亲还好么？”
“你母亲很好。对了，你知道复生在公司之中表现有多好么？在不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已经有三四名公司中层在会议之中特意提起过他的名字。你母亲也总是在我面前夸奖他……”
父亲一如既往的唠叨。这或许是老年人的通病，在以往时候，周明玉很乐意与父亲母亲说一些家常话，但今天并不合适。
她最终打断了父亲的话语：“父亲，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
似乎察觉到了女儿的严肃，父亲也严肃了起来：“阿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明玉迟疑片刻，最终咬牙说道：“清源已经决定暂不离开凤凰星系，预计最多十几天之后，等疏散计划制定完毕，正式命令便会下达。”
父亲望着周明玉的眼睛，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良久，他才叹息道：“阿玉，我以往曾经许多次询问过你有关政策变化的事情，但你从来都是守口如瓶，从来未曾向我泄露过。为什么现在却忽然主动告诉我这些事情？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父亲，您不要管其余的事情。您只需要知道这些信息的价值就可以。您的动作要快一些，否则，等到十几天之后，这些信息便一文不值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在这段时间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收购那些迁徙舰队无法带走，原计划抛弃掉的资产。虽然因为起航的推迟，它们的价值有了一定的回复，但仍旧很低，收购它们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通话切断，周明玉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泪流满面。
“清源，对不起，我不是在背叛你，我们的儿子太善良，太懦弱，在你离开后，能庇护我们儿子的，只有我的父亲，我必须尽可能增强我父亲的实力，直到他强大到任何高官都无法轻易对他下手为止。我不敢请求你的宽恕，我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我能向你偿还我的罪孽……”
第四百一十八章
“科学家宣布，经最新实验及理论研究，目前已经确认，在包围着凤凰星系的面包星云之中存在某种尚未明了原理的疑似暗物质粒子，该特殊粒子可以与生命体DNA产生反应，导致生命体患上非典型基因异变综合症，目前该病症尚无法有效治疗。但幸运的是，科学家已经发现，恒星风可以有效隔绝该种特殊粒子，也就是说，目前凤凰星系内还是安全的。目前在政府主导下，多个相关研究小组已经成立，科学家们正在抓紧时间进行研究，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找到隔绝这种粒子的方法，但在目前，我们只能暂时留在凤凰星系内……”
在各种猜疑与不安，各种流言漫天乱飞之中度过了十几天时间的民众们，终于在今天得到了来自政府权威机构的回答。随之一同到来的，则是遣散令。迁徙舰队总控制室宣布，暂时解散迁徙舰队，各太空基地，各艘飞船全部回归原来驻守位置，原本生存在蓝星又或者其余星球的人们也会由政府安排运送到原地去。
这道信息毫无疑问瞬间在社会之中引起了波澜。虽然舆论控制部门对此早有预料，也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这舆论的强度仍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办公室之中，沈清源随意点开了一个公众论坛，首页那铺天盖地的“为什么政府直到即将出发的时候才发现这种危险粒子的存在？”、“政府每年拨给科学机构的研发经费都被拿去养猪了吗？”、“如果我们没有在最后关头发现危险的存在，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严惩腐败！这无能的政府也该换换血了！”等类似内容的帖子便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沈清源的眼睛。
公众的质疑主要集中在两点。第一点是，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如此危险的事情。第二点则是，政府每年都投入巨额资金的科研机构真的负担起他们的责任了么？
但沈清源知道，这两点质疑其实都是表象，最根本的质疑在于，公众已经开始不相信政府，连带着开始不相信自己了。自己苦心孤诣营造出的坚强、睿智、负责、勇敢，以及任何困难都无法击倒的形象，在公众的质疑之下已经岌岌可危。
沈清源并不认为自己在这次事件之中负有什么责任，但同时沈清源也知道，政府对于民众来说是一个无限负责的对象，而政府的最高负责人是自己。所以，无论自己是否有责任，这所有事件的责任都会堆积到自己身上，并且，所有人都可以推脱，唯独自己不可以推脱。
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也就罢了，毕竟，元首这个职位就是用来负责的，自己并不会对此有所怨言。但是……长久以来的智慧，让沈清源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的地方。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纵这些舆论，在将对政府的攻击，转移到对自己个人的攻击上来。
“果然，那些跳梁小丑，无论被我打击的多么凄惨，都不会放弃在每一次事件背后搅风搅雨的机会……既然如此，那就来吧，让我看看还有谁敢于挑战我的权威。”
“秘书，命令迁徙舰队总控制室，务必要严格按照流程疏散整个舰队，命令警察与安保部门务必做好疏散过程中的安保工作，不许出一点乱子。命令宣传部门进一步做好舆论管控工作，命令工业部门立刻按原计划启动基础保障工作……”
一连串的命令发布出去，数个秘书各自领命而去。但还有一个秘书等候在办公室之中。沈清源微微沉吟片刻，最终说道：“叫张阳到我办公室来。”
张阳是一名面容普通，略微肥胖，神色总是十分和善的中年人。如果将他放到人堆之中，那别人一定不会注意到他。但只有具有一定层级的人才知道，张阳，才是整个文明内情报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并且，他是元首沈清源的最坚定支持者。
“去吧，查清楚这些舆论背后是否有人在操控，如果有的话，他们又是谁。”
张阳领命而去。
沈清源在办公室之中默坐片刻，忽然间感到有一丝疲倦。
在以往时候，疲倦这种感觉是与沈清源绝缘的。但或许是因为身体状态日益变坏，又或者是因为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又太过复杂棘手，此刻竟然让这种感觉出现在了身体之中。
除了疲倦之外，沈清源心中还有一丝无力。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变成了一只飞蛾，虽然强壮，虽然面前那试图束缚住自己的蛛丝即细微又脆弱，虽然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蛛丝扯断，但扯断一根蛛丝，便会有十根蛛丝缠绕过来。扯断十根蛛丝，便会有百根，千根，万根缠绕过来。
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如意，无论什么事情都总是存在这样那样的阻碍，在不断的消磨着自己的精神与力气。
沈清源按下一个按键，生活秘书立刻进入到了办公室之中。
“帮我找一处房间。”沈清源思考片刻，淡淡吩咐道：“这处房间要有最高的安全与保密等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任何人都不允许得知有关这间房间的任何信息。”
“是。”生活秘书以崇敬的眼神望着沈清源，似乎看到了某个庞大、宏伟计划的开端。
在以往时候沈清源总是这样。无论面对什么难题，无论那困难有多么巨大，看起来有多么不可战胜，但沈清源总会从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角度，在轻描淡写之间将危机化解。只有在最后结局揭晓的时候，人们才会明白沈清源当初所做那些毫不起眼的事情的深意，但在当时，没有人可以想的明白。
很显然，现在也是这样。
秘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然后在仅仅一个小时之后便即回来，并带着沈清源来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房间之前。
沈清源推门进入，秘书则留在了外面。因为他知道，从此刻开始，这间房间属于沈清源独有。哪怕是自己也不能入内。
但沈清源却并未如同生活秘书所想象的那样进行什么计划。他只是坐在电脑之前，然后下载了一款时下最为流行，人气最为旺盛的网络游戏。
片刻之后，一个名为“屠杀者”的不起眼低等级角色诞生在了这个虚拟世界之中。
就像这个名字所预示的那样，屠杀者刚刚诞生，便即展开了屠杀。无论是怪物还是玩家，屠杀者一律不会放过。他的屠杀似乎漫无目的，没有任何动机也没有任何理由。他只是在不断的杀戮着，不断的杀死任何自己能看到的，又可以杀死的物体。
他的等级很低，能力也很低，但这款游戏如同其余大部分游戏一样，只要有足够的钱财，便可以极其快速的提升自己的能力。于是在极短的时间之中，屠杀者的实力便凌驾于大部分玩家与怪物之上，这让他的屠杀进行的十分顺利。
伴随着一声声怪物或者玩家死去的哀嚎，伴随着手中武器的一下下劈砍，沈清源渐渐感觉，那些笼罩在自己心灵之上的莫名束缚也开始渐渐消散，甚至于连胸口的憋闷感都开始缓解，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屠杀只持续了半个小时，沈清源准时将游戏关闭，然后离开了这间房间。进入房间之前，沈清源神色阴郁。离开房间的时候，那股自信，霸道的气质又再度回复到了他身上。
中央科学院暗物质研究所。
原本中央科学院之中是没有暗物质研究所这个机构的，因为暗物质的存在都尚未被证实，只在一些其余分支的研究所之中被顺带研究，但现在，伴随着危机的出现，成立专门的研究所就十分有必要了。
暗物质研究所由德高望重，对人类科学进步做出过许多贡献的黄渊博士任首席科学家，其余各个杰出科学家，包括他的学生莫象声在内，都成为了这个研究所的成员。并在，在研究所之外还有几十个衍生分支，也分别由不同的科学家负责。
就像沈清源曾经说过的那样，人类文明已经聚集了所有优秀的科学家，正在以最杰出的智慧，以及最强大的后勤支持，在尝试解决此刻文明所面临的难题。
又一次会议被召开了，以黄渊博士为首的科学家们拿着各自不同的实验数据以及计算过程，在会议室之中再一次开始了探讨。莫象声也被准许参与此次会议，但就像以往许多次那样，莫象声只是呆呆的坐着，大部分时间都在望着天花板。
前一位科学家的发言还没有完毕，莫象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间打断了他的话语：“这样的话，恒星附近也应该会受到影响才对。”
会议室之中顿时变得安静。许久，黄渊博士才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学生，便连声音之中都有一丝颤抖：“象声，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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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面对老师的询问，莫象声却像是忘记了之前自己说过什么一样，只呆呆说道：“我饿了，要吃东西。”
黄渊博士强忍着掐死自己学生的欲望，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大把肉干放到了莫象声面前，莫象声撕开包装，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科学家们面面相觑，会议室之中的气氛变得即诡异又沉重。
便在黄渊博士的耐心即将被耗尽的时候，莫象声抹了抹嘴巴，将桌子上的包装袋随手扫在地上，漠然说道：“以之前有关粒子特性的计算方法进行推导，它虽然因为半衰期较短的缘故无法传递到恒星附近，但是它必然具有一定的概率自我衰变为另一种暗物质粒子，且该粒子具有与原始粒子相似的特征。这个概率大约在十七万分之一左右。该粒子半衰期较长，完全可以直接入侵到星系内部。”
一名科学家有些惊奇的问道：“你是怎么推导出来的？有详细的计算公式吗？”
莫象声随手打开一个虚拟界面，以手指为笔，在上面迅速的勾画起来。伴随着莫象声手指的动作，一连串复杂到了极点，在以往必须要借助高性能计算机才能计算并且验证的公式便流畅的出现在了虚拟界面之中。有的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更多的人却只是一脸茫然。唯有黄渊博士身体却开始了不断的颤抖，并且渐渐有冷汗从额头渗透出来。
莫象声足足写了十几分钟时间才将那些计算过程写完，此刻会议室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
“我饿了，还有肉干吗？”
黄渊博士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对会议室之外低吼了一声：“拿肉干来。”
一名服务人员匆忙将一些肉干放到莫象声面前，随即又退了出去。莫象声则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再次开始狼吞虎咽的对付面前的食物。
黄渊博士沉默良久，最终也调取出一个虚拟界面，开始在上面进行自己的验证。其余科学家有的仍旧在沉思，有的也开始进行计算。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时间，黄渊博士停下手中动作，有些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但并没有说话。直到另一名学者那略有些惊恐的嗓音打破会议室内的平静为止。
“象声的计算完全是正确的。这种暗物质粒子——如果我们的前提没有错误，如果它确实存在且与我们现有理论自洽的话，它确实可以影响到恒星附近的空间。我们原以为凤凰星系内是避风港，可以让我们躲避这种暗物质粒子的侵袭，但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
黄渊博士额头青筋暴起：“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定这一点，注意，这一切仅仅存在于我们的计算之中，仅仅在计算之中！现实之中我们甚至还没有确认暗物质的存在！”
一名学者低声说道：“我们的计算结果一次又一次的得到验证，在这种情况下，否认暗物质的存在并没有意义。”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职权范围。我们必须要汇报给元首知道了……”
生命科学院生化实验室。
虽然王皓手中可以动用的资源与力量已经大大增强，甚至数百、数千倍于以往，但让王皓以及手下众专家们有些绝望的是，有关治疗此种病症的研究迟迟没有取得进展。
更进一步的研究发展，那种可能存在的暗物质粒子——或者说还未彻底搞清楚的那种神奇力量，其并不仅仅是破坏基因又或者让基因复制出现错误那样简单。它似乎可以改变生命体内某些物质的物理性质，并让其持续、不间断的影响生命体的组成。正是因为如此，它才如此棘手和难以治疗。
集合了众多专家学者的智慧，在这段时间之中却仅仅只取得了一个不能算是进展的进展——对非典型基因异变综合症可以采取对症治疗的方式，也即，患者出现哪一方面的症状，就进行哪一方面的治疗。譬如脱水便补水，心脏衰竭便替换人工心脏，耳朵听不见便替换人工耳蜗，等等。等到所有对症治疗全部不起作用了，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患者死去。
这些问题已经足够让王皓焦头烂额，但让王皓没有想到的是，更严重和恶劣的事情竟然还发生在后面。
一份文件以最快的速度转发到了王皓的办公桌上。那文件之上，由元首沈清源亲自留下的批示将这一份文件的重要性表露无遗。王皓有些颤抖的将这份文件打开，便看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消息。
“黄渊博士所带领的团队最新研究发现，该暗物质粒子极有可能对恒星圈之内的生命体也产生影响。特此命令卫生部、生命科学院、生化实验室立刻联手对整个文明内所有人展开排查，立刻进行验证……”
对整个文明上千亿人口展开排查是一项浩大无比的工程，但人们却不得不这样去做。在隐患出现的最初时间就将其掌握，总好过等它爆发出来的时候才被人们发现。
文件之中还特意注明，此次排查将在高度保密的前提之下展开。毕竟没有人愿意让本就舆论沸腾的社会再一次承受一个坏消息的冲击。卫生部门与防疫部门已经联手展开标本采集工作——当然，这些工作会以健康体检或者日常检查之类的名义展开。在标本采集到之后，生命科学院与卫生部门、防疫部门会组织力量对这上千亿份标本进行分析，并将最终结果反馈给王皓所带领的生化实验室进行最终处理。
放下这份文件，王皓心中的沉重又增加了几分。
“如果连最后一个避风港也失去的话，我们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难道我们的最终命运，真的是在这浩瀚宇宙之中悄无声息的灭亡么？”
人类太强大，人类又太弱小。人类强大到足以改天换地，足以进行超光速旅行，足以改造一整颗星球。但人类却连一种病症都无法解决，仅仅一团宇宙之中常见的星际尘埃云而已，便让人类束手无策。
人类知道的太多，又知道的太少。人类甚至知道宇宙的起源，知道宇宙的演化，知道宇宙的最终命运，但却连伽马射线暴与暗物质的相互作用，暗物质的具体结构与组成都不知道。
“这便是我们人类，这就是我们人类……”
王皓默默叹息一声，再次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在政府的直接组织与干预下，涉及到全人类所有人的大规模标本采集工作仅仅在一个月左右就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百分之二十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陆续完成。不过标本数量已经足够，有没有那百分之二十其实关系都不大。
当基因分析完毕之后，一个专门用于分析、检索数据的计算机专家团队带领着这些数据来到了生化实验室之中。于是王皓便与同事们开始了对这些数据的分析。
最基础的分析结果其实在上一个步骤就已经得出来了。卫生部门与防疫部门已经确认，在已经获取到标本的大约八百亿人中，将近百分之九十七点六身体之内都检测到了异常的的基因变异，其形式与基因异变综合症十分相似，只不过程度十分轻微，甚至远远达不到能让人感知出来的地步，并且有极大概率在整个生命历程之中都不会发病。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次排查，绝大多数人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带着这些异变的基因直到生命的终结。
每大约二十七万人之中才会有一人因为基因异变而出现轻微的症状，但会迅速好转。每一千六百万人之中会有一人因此而患上不明原因的较重疾病，且无法治愈，每两亿人之中才会有一人因此而死亡。
这虽然已经证明了黄渊团队所提出理论的正确性，也即该暗物质粒子确实会影响到星系内部，但正像王皓所说那样，物理的归物理，医学的归医学。继续检测、分析这些样本，并确认其是否会对人类族群造成影响，是王皓，是生化实验的责任。
最终的分析结果，让王皓与同事们的心情再度沉重了起来。
“这些异变的基因不会影响到携带者本人，但会影响到下一代。我们文明之中，正常情况下每年会有一亿名婴儿出生。当然，自从进入星际逃亡阶段之后，出生率就大幅下降了。目前大概稳定在每年五千万名婴儿左右。这其中，三年之前，婴儿的平均畸形率为万分之三。但是我注意到，从两年之前，婴儿畸形率迅猛攀升到了万分之七，去年的婴儿畸形率则提高到了千分之一点五。这意味着，每一年，我们文明内都会增加七万多名畸形婴儿。我记得医学界曾经召开过多次会议，讨论、研究婴儿畸形率快速提升的原因，但每一次都是无果而终，却没有想到，原来原因竟然在这里。”
“以这个速度攀升下去，仅仅几百年之后，我们文明内就再也诞生不出健康的下一代了……”
第四百二十章
那推测之中的可怕场景，让王皓，让一众同事们俱都感到不寒而栗。这是比凤凰星爆炸还要更加可怕的事情。毕竟凤凰星虽然已经加速衰老，即将爆炸，但这个“即将”却是以天文尺度来说的。它有可能在一百年之后，也有可能在一万年之后。但婴儿畸形率的提升却是眼睛可以看得到的。
最最关键的是，这种畸形是因为基因异变所导致，所以无法从根本上根除。如果婴儿手臂发育不良，可以用人工手臂代替，腿部发育不良，可以用假腿代替，肢体佝偻等，可以通过手术矫正，可是……如果脑部残缺呢？
一个全部由残疾人组成的文明仍旧可以存在于这个宇宙之中。因为现代科技已经足以让他们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一个一半，不，哪怕仅仅只有五分之一由白痴组成的文明，却一定会灭亡。除非在白痴一出生的时候就将其杀死从而避免其耗费社会资源。可是，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人类，还是人类么？
试图通过体外受精的方式来提前进行筛选也不具有可行性。因为问题的根源来自于婴儿的上一代。在极端情况下，极有可能一千例试管婴儿之中都找不到一个健康的，如此一来，这也便没有了意义。
“从现在开始，我们生化实验室又多了一项任务。并且，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与急迫性还超过非典型基因异变综合症。我们必须找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没有退路。”
有一个想法在王皓脑海之中隐隐浮现，但思考片刻之后，王皓却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这只能看做无奈之下的最后一个举措。只要还有希望，我就没必要那样去做。”
在将此次分析结果报告给元首之后，王皓与同事们便再一次开始了繁忙的工作。生化实验室周围那高大的围墙与森严的守卫，将内部与外部完美的隔离开来，从而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生化实验室之内从来都是肃穆与繁忙，但实验室之外的环境却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些变化的开端起源于网络之上的一个帖子。借助于现代网络的便利性与相关信息的容易获得，这篇帖子一经出现，立刻传遍了整个网络。等舆论管控部门发现的时候，想要将其控制，却已经力不从心了。
这篇帖子以详尽的数据，严密的逻辑描述了原本应该严格保密的事情，也即黄渊博士团队以及生化实验室的最新发现，还有前一段时间卫生以及防疫部门组织大规模标本采集的真相。原本这也不算什么，除了引发一点恐慌之外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是在帖子末尾，作者却用了极其巧妙的手法，瞬间便将这一切的责任归咎到了政府身上。譬如“政府有意隐瞒，才导致问题如此严重”、“一名医生数年之前便已经发现婴儿畸形率在不断提升，要求政府重视，政府却只是将其开除了事”、“生命科学院已经被无能之辈占据，大笔科研资金遭到瓜分”等。在原本就人心惶惶，对未来无比茫然的今天，这篇帖子刚一出现，立刻便引爆了人们的情绪，让人们的怒火立刻对准了人类政府。
在事情发酵一周之后，更加激烈的动作到来。无数人走上街头，打着巨大的横幅抗议政府的效率低下、贪污腐败以及无能。这一次行动就像是火星一般，瞬间在整个文明范围内引燃。几乎每一个太空基地，每一艘航天母舰，每一个地表城市都爆发了类似行动。
面对这汹汹民意，沈清源却没有做出丝毫应对动作。甚至于当情报机构负责人赵阳来向他汇报，说线索已经完全中断，多名嫌疑人离奇死去，调查已经暂时停止的时候，沈清源的神色都没有变化。
虽然沈清源清楚的知道，这些所谓舆论攻击仅仅只是开胃菜而已。敌人的手段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更加凶猛的进攻一定在后面等着。并且，能挑准自己声望因为回航暂停而大幅下降的近期悍然发动进攻，敌人所图必定极大，极有可能想将自己赶下台去，但沈清源仍旧镇定如常。
“赵阳，你知道为什么我一路走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没有失败过么？”
赵阳神色恭谨，微微摇了摇头。
“因为我从来不用阴谋诡计。无论面对什么攻击，面对什么困难，我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在阳谋面前，阴谋……又能算得了什么？难道我的那些敌人竟然想不明白，他们纵然可以以阴谋将我赶下台从而窃据元首宝座，在未来，他们难道真的能用阴谋来治理这整个文明么？阴谋，终究只是小道啊。”
“赵阳，查不清楚幕后操纵者便不要再查了。便让我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手段，还有什么人会跳出来。到时候，我会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大势，什么才是光明正大的力量。”
赵阳望着沈清源的背影，目光之中满是崇敬。当初，正是因为这份自信，正是因为这些光明正大与堂堂正正，自己才会成为沈清源的最坚定支持者。
“这段时间，你们情报机构的主要精力要放在配合警察和安保部门身上。你们要配合他们维持好文明内的秩序，严厉打击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犯罪行动。还是那句话，法律框架内的合理诉求以及合理的表达方式，我坚决支持，但只要敢触犯法律，无论是谁，一律拿下。”
“是，元首。”
“去吧。”
王皓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生化实验室了。自从实验室搬迁到蓝星首都市，且内部配备了大量的配套设施，譬如医院、食堂、宿舍、超市等，王皓便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在实验室之中进行。但今天王皓却离开了实验室，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公园之中。
并不是王皓有什么事情，而是王皓感觉，长久埋头扎堆在工作之中，可能并不利于问题的解决。自己需要一个环境可以让自己静心思考。于是王皓便出来了。
但王皓的思考却进行的并不顺利。刚刚离开实验室，王皓便十分惊讶的看到，往日记忆之中精致、安静的小公园，此刻却已经变得杂乱无比。有大量杂物堆积在地上，更多激愤的人群则围拢在一名似乎街头演讲者的身边，不断跟随着演讲者的话语声呼喊着口号。
王皓颇为惊异的望着这一幕，心中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因为在王皓的记忆之中，最近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就算有事情发生，也仅仅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圈子之内，并未传到社会中去。于是王皓便远远的站着，听了许久，才大概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面包星云可以影响恒星系附近的消息被散布出去了？什么？学术腐败？政府不作为？有意隐瞒？无能？怎么会是这样？”
身为生化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王皓可以接触到许多机密，自然知道这名街头演讲者的话语之中大多都是妄自猜测与污蔑。王皓试图上前去分辨，但看着那些激愤的人群，又将这个打算打消掉了。
回到实验室之中，王皓十分少见的登陆了外网，开始翻阅一些公众论坛，了解近期发生的一些热点事件。直到这个时候，王皓才知道外部世界舆论沸腾成了什么样子。
从这些舆论之中，王皓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
恐慌与迷茫正在不可控制的蔓延，暴戾与绝望的气息正在日渐增长。
是的，一切争执与混乱都只是表象。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对未来的恐惧，茫然，以及希望的日渐丧失。
只要黄渊博士所带领的物理学家团队，又或者自己带领的生化实验室团队，只要有一个团队能拿出较为重大的进展，舆论瞬间便可以平息。因为这会让公众们看到，这个文明之中的精英人士正在解决，并且有能力解决此次事件。未来的命运之中并不仅仅只有绝望，还有希望。
但遗憾的是，无论自己，还是黄渊博士，都不可能在短期内拿出解决方案。这无关于人们的决心有多么坚定。科学研究并不是下定决心，又或者什么精神力量就可以得到结果的。自然科学，从来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王皓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已经满是坚定。
“我有责任，也有义务为这个文明寻找到出路。现在的情形已经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在当初尚且不明白雨云号飞船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的报名前往，现在，在文明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会珍惜我自己的生命。”
“我并没有把握寻求到正确答案，但我知道，我这样做，寻找到答案的概率最高。那么便冒一次险吧，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丢掉一条性命而已。”
第四百二十一章
生化实验室，大会议室之中，包括王皓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再一次汇聚到了一起。
在以往时候，这样的会议举行过许多次，每一次会议的议题也大概类似，无非是各个不同的小组之间交流这一段时间自己的进展与新的发现，又或者大家互相探讨有无新的可能性，但最终的结果往往都是无果而终。所以，对于这一次会议，人们同样没有报太大的期待。
会议在一片沉闷之中进行。人们按部就班的汇报着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工作，互相讨论阶段则干脆被直接省去——因为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东西。原以为此次会议也将与以往一样就此结束，但王皓却并未宣布散会。
“我有一个构想，希望与大家探讨一下。”王皓缓缓说道，“我们实验室成立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有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中，我们尝试了各种办法，并积累了大量数据与经验。正是基于这些数据与经验，我推测，这种特殊的暗物质粒子影响人体的过程，或许与影响其余任何动物的过程都不相同。”
研究人员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名研究人员说道：“没有任何一种影响对于不同的生命体是相同的。人类与任何其余的生命，又或者任意一种生命与其余生命，结构、基因、体型、环境等都不相同，同一种影响自然不可能相同。”
王皓摇头道：“我所说的不同，并不是指表面上的不同，而是指本质。”
王皓的话语虽然有些绕口，但人们仍旧立刻听明白了，于是会议室之中立刻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从本质上来说，人体与其余生命并无不同。如果真的存在本质不同的话，我们所进行的动物实验还有什么意义吗？”
一种药物或者一种治疗方法的提出，无不遵循以下流程，也即理论研究、动物试验，最后才是人体试验。只有在动物身体之上观察到相应的结果，才会在最后一步让人类参与试验。之所以是这样的流程，正是基于动物与人体的相似性——如果一种药物对动物，譬如猪、猴子、小白鼠等有效，它才可能对人类有效。如果在动物身上都没有效果，那还是趁早放弃。
数千年来，医学一直是这样发展过来的，并且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战胜了数不清的疾病。但现在，王皓却对医学的根基提出了质疑。
“不知道您是从哪些方面得出这些结论的？”
“我认为这个构想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难道那些暗物质粒子也有自己的意识，会对不同的生命做出区别对待吗？”
原本沉闷的气氛被立刻打破，会议室之中的议论足足持续了几分钟时间才安静下去。几乎每一名与会者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且这些看法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反对。
这种局面似乎早就在王皓的预料之中。王皓微微笑了笑，随手在虚拟界面上列出了几个数据。
“我们已经确认，总计有大约一万个基因会受到该暗物质粒子影响，在这其中，受到影响的独有基因占独有基因总数的百分之六十以上，而非独有基因，则仅占据非独有基因总数的百分之十左右。这些数据，真的只是巧合么？”
这几个数据倒是研究人员们第一次看到。这并不是因为这些数据有多么难以获得，实际上，只要一个简单的除法即可得出，问题在于，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人认为这些数据会有用处。
就算这些数据都是真的，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以受影响基因中人类独有基因占比较重为理由，认为该粒子影响人类与其余生命存在过程与机制上的不同，这很不严谨，更不科学。这不是我们身为严肃的科研人员应该有的态度。”
“如果这也算巧合的话，那么通过这些数字游戏，我可以在这世界中找到无数个巧合出来。”
王皓并没有与人们争论，而是淡淡说道：“如果仅仅这一个数据的话，那确实有巧合的怀疑。可是，为什么在其余动物体内也有此类现象？”
生化实验室成立到现在，动物试验已经进行过许多次，总计涉及大约三十余种，一万多只动物。这还是除去微生物试验之后的数据。
王皓转过身来，不断在虚拟界面之上勾画。伴随着王皓的书写，一行行的数据出现在了界面之中。
小白鼠，受影响独有基因高达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三。
猪，受影响独有基因高达总数的百分之六十九。
猴子，猫，青蛙，犬类……
总计三十余种动物，全部出现了这种现象。这就意味着，这一定不是巧合，而是背后存在某种尚未被发现的规律。
人们互相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
“受影响基因不同，影响机制则有极高的可能也不相同。从表面看来，无论人类还是其余动物，在受到影响之后所出现的症状类似，但不同的原因也可能导致类似的症状，而这导致我们被表象所误导，从而一直将精力放在动物试验身上。”
一名研究人员沉声说道：“王皓，你所说的仍旧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在被验证之前，我们无法说它便是正确的。”
王皓点了点头：“没错，我们需要想办法验证它。”
几乎所有与会者脑海之中立刻同时浮现出了一个问题：“该如何才能验证它？”
已经患病，或者死亡的人无法验证。因为王皓的推论是，病变的机制不同导致过程不同，但其结果却可能是一样的。已经患病或者死亡的人是结果，在这里，无法由结果倒推过程。
那么便只剩下了一种方法，也即……派遣一名或者多名人类，让他们进入到面包星云之中实地接受那种特殊暗物质粒子的影响，以便让研究人员们实际观察其变化过程。
可是无论谁都知道，这不可能做到。在面包星云之中存在致命“辐射”的消息已经被确认的现在，还有谁会愿意充当标本去承受面包星云的影响？为了这一次试验，为了验证一个想法，便将性命丢在太空之中，真的有人会愿意去做么？
王皓神情淡然，扫视了一遍神情严肃的研究人员们，低声说道：“要确认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只要找到一个正在受影响过程之中的人类，实际观察一下发生在他身体之中的变化就可以了。”
一名研究人员闷声说道：“没有人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做这个试验品。”
另一名研究人员说道：“或许可以将这一项研究需求报告上级，由上级协调，找一名死囚来参与此次试验。”
与整个文明的前途命运相比，所谓的人道主义，所谓的人权其实都不存在。如果这项研究需求真的提交上去，人们几乎可以肯定，一定会有死囚被派来参与此次试验。
但王皓却毫不犹豫的否认了这个提议：“因为通讯延时的存在，基地方不可能实时指导试验方的操作，参与试验者必须要有丰富的医学知识以及研究经验才能胜任。且必须要主动配合收集数据才能完成要求。”
人们再度沉默。这几个要求所设立的门槛已经将绝大部分人排除在外，且不说注定要被杀死的死囚，就算是一名正常人都无法胜任。
在场所有人毫无疑问全都符合要求，但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要参与此次试验。王皓并不认为这意味着他们道德水平不高又或者贪生怕死，因为王皓自己也并不愿意参加一项极有可能要丢掉性命的试验。
沉默半响，一名科学家说道：“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建议将此事上报上级，由上级公开募集志愿者。我承认我没有勇气参加此次试验，但我们文明之中，一定会有高尚到愿意放弃自己生命的英雄。”
在现在情况下，这名科学家的提议几乎是唯一的可行之法，但王皓却摇头否定了这个方案。
“在提出这个方案之前，我便已经决定，此次任务由我执行。”王皓有些苦涩的笑着：“我同样在害怕，同样不想就这样丢掉自己的性命，但我必须要去。”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瞬间集中到了王皓身上。
“王皓，会有人代替你去的，你是我们的首席科学家，整个项目组都需要你来带领，你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王皓的目光再度变得坚毅：“正因为我是生化研究室的首席科学家，我才必须要站出来。我必须要让人们明白，我们这些承载着整个文明希望的医学专家们仍旧在坚持，仍旧在奋斗，仍旧愿意为了理想而付出任何代价。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绝望，人们才会再次相信我们。”
“并且，执行此次任务并不是必然会死。我的性命，掌握在你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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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在王皓的话语之后，人们再一次陷入了茫然之中：“掌握在我们手中？”
“是的。首先，我并不会一直在面包星云之中呆到被那种辐射杀死才会回归。如果在我未死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资料，我又何必白白丢掉一条性命？其次，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我此次任务必将获取到许多珍贵的资料，如果你们能以这些资料寻找到有效治疗此种疾病的方法，我在回归之后，因为其余并发症而死的问题也将解决。
我并不是无所畏惧的英雄，只是因为我身处在这个位置上，所以有一些事情，我必须去做。我也不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天地的天才，在我身患疾病，无法进行研究的时候，我的生命，还需要你们来拯救。”
王皓神色平静的说完了这些话语，之后再一次扫视会议室：“如果大家没有其余建议的话，我将以此向上级报告，在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我就将出发。”
会议室之中仍旧维持着安静。王皓等待片刻，说道：“散会。”
此次会议就此结束，人们各自离开，只是神情都有些复杂。
王皓的汇报在仅仅几个小时之后便摆在了沈清源的办公桌上。在看到这份报告的第一时间，沈清源便明白，自己引蛇出洞，然后一举荡平阴谋势力的计划失败了。
沈清源当然知道此刻社会之中的舆论激烈到了什么程度，但除了常规应对方法之外，沈清源并未刻意去寻找幕后的主使和煽动者，其目的便在于希望能引出那些人，让他们自己跳出来，自己才好收拾他们，从而一举解决掉这个隐患。
但如果王皓将孤身前往面包星云，冒着生命危险寻找疾病治疗方案的事迹公布出去之后——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它必然要被公布出去，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将这样的一件事情隐瞒下来，社会舆论之中的戾气与绝望，将会像夏日烈阳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这意味着幕后主使者将再也无法煽动起舆论，他们的此次计划虽然会失败，但他们也会重新蛰伏起来，让自己无法找到他们。
望着面无表情的沈清源，赵阳这个总是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此刻却阴森森的说道：“元首，或许我可以去阻止王皓。”
沈清源放下手中文件，淡淡的看了赵阳一眼：“为什么要去阻止？”
“他的行动会破坏您的计划。”
沈清源站起身来，欣赏着窗外的浩瀚星空，只留给赵阳一个背影：“赵阳，如果你始终学不会从大局来看待事务，而总是拘泥于阴谋诡计以及各种小节，你将永远只能活在阴影之中。”
“我不明白。这明明是一次绝好的引出您的敌人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们再度蛰伏起来之后，对您便始终是个威胁。”
“解决文明的危机才是最重要的，与这个目标相比，我的敌人能多活几年或者少活几年并不重要。你要明白，当初我之所以希望能借势将我的敌人引出来，只是因为反正舆论无法平息，破坏已经造成，不如顺便在其余地方得到一些利益，仅此而已。”
“元首，原来您一直都没有将那些阴谋势力放在眼里。”
沈清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等他们学会光明正大与我对抗的时候，他们才有资格被我称为敌人。现在的他们，还差了一点。”
赵阳离开，一名秘书则进入到了沈清源的办公室之中。
“我需要人来评估一下，生化实验室的工作离开王皓之后是否还能顺利进行。如果有人可以替代王皓，那么王皓的申请可以批准。如果无人能替代，则另外找人去执行此次任务。”
“是。”秘书应声而去，并在五个小时之后给予了沈清源答复：“评估的结果是王皓可以被替代。王皓并不是天才型的科学家，他虽然足以胜任生化实验室首席科学家的职务，但却说不上杰出。由他的副手代替他之后，生化实验室的工作仍旧可以正常展开。”
“很好，批准王皓的申请。命令各个部门立刻配合王皓的工作，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改造出适宜任务使用的飞船。”
“是。”
在这许多年之中，沈清源已经见到过太多为了文明而义无反顾奉献出生命的英雄。其数量甚至多到他已经无法再产生任何情绪反应了。不过沈清源认为这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如果一个文明的领导者学不会以单纯的利益眼光来看待发生在自己文明之中的各种事情，那才是文明的灾难。
所以沈清源并不关心王皓是否会在此次任务之中失去生命，而只是关心失去王皓之后，文明能得到什么，以及，失去王皓之后，文明会损失什么。
综合来看，这件事情是很划算的。于是，仅仅在半个月之后，一艘由大型科考飞船紧急改装而成的医疗试验飞船便出现在了新土星的港口，王皓也与沈清源一同走向了飞船的入口。
沈清源感觉胸口的憋闷感愈发严重了，有时候甚至要用力呼吸才不会感觉到缺氧，但此刻他将这一点很好的掩饰了起来，所以闪光灯之下的他仍旧自信而又高大，只不过那些威严则恰到好处的替换成了亲切与期待。
“王皓，只要我们的舰队还在这里，这里便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王皓并不习惯太多人以及摄像机环绕的场合，话语声也微微有些不自然：“元首，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两人握手，然后松开。在转身之前，王皓的视线与元首的视线短暂的交汇在了一起，但一刹那之后就已经分开。之后，王皓通过廊桥，独自一人走向停泊在前方的“龙神”号综合科考船，元首以及众人则留在原地，遥遥目送。
这一幕通过媒体记者们手中的设备传递到了凤凰星系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所有人都了解此次任务的背景，知晓此次任务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性，所以，人们便也知道了此次任务有什么样的意义。就在这短短的数天时间之内，王皓成为了整个文明内知名度最高的人物。
龙神号飞船与新土星主港口脱离，然后独自驶向遥远深邃的宇宙。王皓站在舷窗之前，遥望着前方硕大的新土星，心情一如许久之前自己前往雨云号飞船之时一样平静。
在雨云号飞船之中所见到的那些骇人情景仍旧历历在目，但王皓并不觉得那些尸体有多么可怕，因为，或许在不久之后，自己也将成为那种模样。
“总有人应该站出来面对这一切的。”王皓这样告诉自己，“我们人类，不正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么？”
通讯频道之中已经恢复了安静，面前，硕大的新土星也在迅速的缩小，最终变成了天边一颗闪亮的星辰。于是王皓微微转头，望向了飞船前进的方向。
那里同样是漆黑深邃的宇宙，但看在王皓眼中，那宇宙之中却像是存在一条红线。红线之内是安全的，红线之外则步步危机。
此刻，自己距离那条红线大约还有几天的航程。
几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艘孤独的飞船，这一段时间之中，众多媒体更是连篇累牍的报道着王皓的事迹，尤其是王皓当初不惧危险，主动前往雨云号飞船之中进行调查，以及冒着一生前途被毁掉的危险，毅然向元首发出预警的事迹被发掘出来之后，更是引起了人们的震动。
无数民众自发成为了王皓的崇拜者，有关王皓事迹的讨论迅速代替相互之间的争论、谩骂、攻击，占据了各个虚拟世界的所有版面。
时间在人们的注视之下慢慢溜走，此刻，距离到达那条红线，已经只剩下了不足半个小时的航程。
在凤凰星系周围并不存在那样一条严格的分界线，它只是为了区分安全区与危险区才人为定义出来的一个边界，并不具备任何实际上的物理意义。但就算如此，这一刻仍旧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蓝星，首都市中央广场之上，无数人早早的便汇聚在了这里，然后时刻关注着大屏幕之上的实时播报。当那个不断缩小的数字终于变为零，然后又变为负数之后，无数人开始了祈祷。
王皓并不知道发生在星系之内的那些事情。事实上，在靠近边界线之前，王皓的注意力便已经放到了工作至上。他已经开始严密监测自己身体的各项数据，并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体之上采集了标本去进行最为严格的基因监测分析。
虽然明知道那条分界线不具备物理意义，各种最先进、最精密的监测仪器在越过分界线的时候，也未检测到自己身体发生任何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王皓却忽然间感觉自己的皮肤有些瘙痒，就像一些蚂蚁正在那里爬动一样。
王皓默默的记下了自己进入危险区之后的第一个记录。
“因为心理原因，皮肤出现轻微瘙痒。”
第四百二十三章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中央科学院下属第三高能物理研究基地，黄渊以及一众科学家仍旧在密切的注视着显示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数据。
第三高能物理研究基地位于太空，轨道在新木星与新土星之间。也只有在太空之中才有符合要求的环境供人们展开实验。
这次试验已经持续了五天时间，今天正是试验出现结果的时候。当数字最终固定，一群科学家极有默契的散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操作台之前。
有了这些数据，一些原本无法进行的理论推演以及计算便可以进行了。
对数据的分析以及计算等又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最终，所有的数据在黄渊博士手中汇总。一系列的参数被输入到了银河号超级计算机之中，按照原定的物理模型再度开始计算，并在五个小时之后呈现出了最终结果。
那是一连串复杂的数据以及运算符号的组合体。在常人看来，这仅仅是一些字符而已，但看在黄渊博士眼中，这些字符却像是有了特殊的力量，一种足以让人绝望、足以灭绝整个文明的力量。
黄渊博士脸色惨白，额头上不断有大滴大滴的汗水渗出。
“果然，哪怕是最高能级的虚拟防护网络都无法抵挡暗物质粒子的穿透。没有任何一种材料可以为我们提供防护。”
这已经从理论之上否定了人们借助显物质抵挡暗物质粒子侵袭的可能。无论多么昂贵的材料，无论它拥有多么强悍的性能，无论它诞生于多么复杂的工序，只要它由显物质构成，便无法抵挡暗物质粒子。能抵挡暗物质粒子，让人类又或者其余生命不受其影响的，只有暗物质材料。
可是，在暗物质仅仅只存在于理论计算之中的今天，人们又怎么可能拥有暗物质材料？
“难道那冥冥之中的命运，真的要将我们人类文明困死在这里？”
黄渊博士再也无法承受这个结果，浑身一软便坐在了椅子上。但在喘息足足十几分钟之后，黄渊博士却再度咬起了牙，眼睛里也有一种如同嗜血野兽一般的光芒出现。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最终的结果不可能是这样。是了，我再去检查一下，看看哪里的计算过程出了错误。”
黄渊博士刚刚站起身来，身后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木讷的声音传进了耳朵：“老师，你的笔记我已经看完了。”
莫象声那肥胖的身躯出现在办公室之中。他面无表情的望着黄渊，随手递过了一个笔记本：“你的笔记做的太浅显，我只看了一遍就已经完全记住了。还有什么我没有学过的知识吗？”
黄渊博士心中一动，立刻有了一个念头。
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波动，黄渊博士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象声，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一道题想要考一考你。”
莫象声机械的摇了摇头：“没有任何问题可以难得住我。”
黄渊博士故意说道：“我有一个老朋友，他是整个文明内都享有盛名的厨师，他做的菜肴，便连元首吃了都赞不绝口。如果你能通过这个考验，我就将他请过来，让他为你做一顿饭吃。”
莫象声平静说道：“好，是什么考验？”
黄渊博士叹息道：“还是算了。这道题太难了，你不可能做的出来。”
莫象声像是被激怒了一样，一张胖脸上，那几乎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射出摄人的光芒：“老师，如果我做不出来，我以后再也不吃肉干了。”
“你真的要做么？”
“是的。”
“好。”黄渊博士指着旁边的电脑屏幕：“我刚刚在这台电脑之上进行了一些计算。在这些计算之中，有一个隐藏的很深的步骤，又或者某一处的逻辑，也有可能是模型的构造出现了一个错误。我不能告诉你错误在哪方面，但我知道它一定存在。如果你真的是天才的话，就去把这个错误找出来。我给你两天的时间。”
“一天就够了。”莫象声闷声说了一句，立刻来到了电脑之前，开始检查整个计算过程。他的视线一接触到那些数据，整个人的精神便像是完全沉浸到了数字的世界之中，再也不理会外物。黄渊在莫象声身后等待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
“象声，我们文明的未来就靠你了。那些计算一定有错误的地方，你一定可以把它找出来的，对么？”
便在这焦灼的心情之中，黄渊开始了等待。
这些计算是黄渊与众多物理学家联手做出来的，其中的每一道步骤都经过了数次检验，更有计算力强大的超级计算机作为工具，其中出错的可能性十分之低。但黄渊始终不敢相信这些计算过程是正确的。
虽然暗物质仍旧未能被实际观测到，但在一个又一个物理计算结果都得到了实际验证的今天，去质疑现在的结果能否在现实之中得到验证是没有意义的。但这就意味着在基础物理出现一次突破之前，人类将没有离开凤凰星系的可能。这个结果太让人绝望，也太让人无法接受。
有无数次，黄渊想要推开房门，去问一问莫象声有没有什么发现，但每一次都在即将推开房门的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自己。黄渊知道，自己不能去打扰自己的学生。
莫象声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难题。在以往时候，最多两三个小时时间，莫象声便会叫嚷着饿了然后出来找吃的，可是现在，已经有足足七个小时过去，房间之内却仍旧没有动静。
当第十二个小时过去的时候，黄渊开始忍不住担心自己学生的身体。在犹豫数次之后，黄渊终于轻轻的推开门，透过门缝看了看房间之内的情况，便看到莫象声正不断的在虚拟界面之上书写出一串串复杂的公式，神情则时而激动，时而愤怒，时而咬牙切齿，似乎正在与一名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于是黄渊又再度将房门悄悄关上。
“一般来说，人就算几天不吃饭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伤。更何况象声那么胖，他有足够的脂肪储备。”
连续十几个小时下来，黄渊已经极度疲倦，到了现在已经实在支撑不住。他随意在附近找了一个休息室，但却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便即惊醒。
房间之中，莫象声仍旧沉浸在数字的世界之中。
二十四个小时已经悄然过去，莫象声在开始之时所说的时间已经超过。
他的精神已经不如一开始时候那般亢奋，他坐在宽大椅子上的身体也开始了轻轻的颤抖。如同蛛网一般的血丝出现在他的眼球之上，他在虚拟屏幕之上勾画的手指也没有了之前的灵活与快速。
他似乎正沉浸在某一个难题之中无法自拔，经常过去十几分钟时间，才极为缓慢的在虚拟屏幕之上写出一个简短的公式，足足一个多小时时间才能写完一张画面，但往往又会被全部抹去，推倒重来。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神色苍白的来到了黄渊身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黄渊博士，我的计算结果显示，我们不可能用显物质抵挡那种暗物质粒子。我怀疑我的计算过程出现了错误，但我连续验证了数次都是这样，不知道您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
黄渊黯然说道：“我也得到了那个结果。”
那名研究人员神情有些绝望：“我们，我们……”
黄渊将手指竖在嘴唇之前，轻轻的嘘了一声，低声说道：“象声正在寻找计算过程之中的错误。”
研究人员小心翼翼的向房间之内望了一眼，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墙角：“如果说有人能找到其中错误的话，那一定是象声了。我们便等着吧。”
又一名研究人员面色苍白的来到了这里，在与之前那名研究人员低声交谈几句之后，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之后是第三名，第四名……
当时间过去三十七个小时的时候，房间之外已经有十几名研究人员在墙边坐着。人们神色焦急，但每一个人都努力保持着安静。房间之中，莫象声那肥硕的身躯仍旧坐在那里，检查仍在继续。
忽然之间，房间内传出砰的一声巨响。黄渊博士条件反射般跳起来，瞬间推开了房门。人们便看到莫象声已经连带着椅子倒在了地上。
“象声，你怎么了象声？医生，快叫医生！”
黄渊焦急的吼叫着，然后有七八名研究人员涌入到房间之内，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莫象声抬了出来。似乎因为这些动静，原本已经陷入昏迷的莫象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师，对不起，我没有找到那个错误。以后，以后……我不吃肉干了。”
“没有关系，象声，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把老师的薪水全都拿去买肉干都没有关系……”
望着虚弱的莫象声，黄渊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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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看着手中由黄渊、莫象声等十几名科学家联名签署的汇报文件，沈清源的手开始了轻微的颤抖。
沈清源原本以为，情况已经到了最坏。所谓否极泰来，最坏的阶段度过之后，事情往往便会迎来转机。但沈清源没有想到，情况竟然能比自己所预料的还要更坏。
筹备多年的迁徙计划被迫取消，暗物质粒子被证实，导致人们不得不继续留在凤凰星系之中，潜心研究、寻找，一直到找到足以抵御那种粒子影响的材料之后才可以再度起航，自己活着到达地球的梦想已经完全破碎，这难道还不够坏么？
可是，可是，谁能想到，科学家们竟然已经证明，任何已知材料都无法抵御暗物质粒子影响？如果说之前的困难可能在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内得到解决，现在的困难，则有可能穷尽人类文明的所有未来都无法找到答案。
一个是应用物理，一个是基础物理，这两种困难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基础物理的突破能有那么简单么？在人类文明的整个历史之中，基础物理的突破也才仅仅那么几次而已，最近一次的科技飞跃更是远在三千多年以前人类尚未离开太阳系，机器人危机都还没有爆发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便连科学家们都在怀疑，在人类文明的整个生命历程之中能否迎来下一次基础物理突破，现在，科学家们却说，没有突破，便不可能离开凤凰星系？
沈清源忽然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甚至于咳到喘不过气来。医疗组组长与生活秘书匆匆进来，想要上前，却被沈清源抬手阻止。良久，沈清源才停止咳嗽，手中的纸巾上却已经多了一团殷红的血迹。
医疗组组长小心翼翼的将那团纸巾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便说道：“元首，您的病情加重了，我建议您在今天就开始接受第二阶段的治疗。”
伴随着这团血迹的咳出，胸中的憋闷感似乎也缓解了一点。沈清源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出去。”
生活秘书与医疗组长满怀忧虑的离去，黄渊与几名科学家则在半个小时之后进入了沈清源的办公室。
“告诉我，你们要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沈清源开门见山，直接提出了这个问题。
黄渊与同伴们对视一眼，又沉思片刻，才说道：“只有基础物理得到突破，将暗物质完全纳入我们的理论体系，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安全离开的方法。”
“怎么才能突破？”
黄渊博士咬了咬牙，说道：“加大对基础物理研究的投入。”
沈清源森然道：“现在的投入还不够多么？”
黄渊知道，沈清源是一位极其重视科研以及教育的元首。在他推行的政策之中，每一年整个文明经济总量的百分之九都被投入到了科研与教育之中，这个数量甚至已经超过了军费。而在这百分之九之中，又有超过四分之三被投入到了科研之中。
便连最苛刻的人都无法说沈清源在科研上的投入少。反而一直有许多人在诟病沈清源的政策对科研与教育太过偏倚。
在此次前来之前，黄渊便已经知道了元首会问自己什么，也提前做好了腹稿。但面对元首的询问，黄渊却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但这些话语终究是要说的。
黄渊抬起头来，尽自己最大的勇气与沈清源对视着：“是的，不够多。我们科学家团队的分析结论是，至少要每年投入当年经济产值的百分之四十在科研上，我们才有希望在一千年内解决暗物质问题。”
沈清源双眼猛地一睁，随即冷笑起来：“百分之四十？一千年？还仅仅是有可能？黄渊，在我印象中，你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这太过荒谬，也根本不可能实现。一个文明之中的事情千头万绪，哪一件事情都需要花钱。而经济总量却是有限的，在科研上投入的钱多了，其余的地方就必然要减少。将科研经费从不到百分之九猛然间提升到百分之四十，这几乎等于是天方夜谭。
黄渊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提议到底意味着什么。面对沈清源的冷笑，他的心情反而渐渐平复了下来。
“元首，基础物理研究从来都不是个人又或者民间行为，因为个人又或者民间不可能负担起基础物理研究所需的天量资金，只有政府才有这个能力。您知道么？一台最普通的科研用粒子加速器就需要花费数百亿元，而它一年仅仅只能支撑最多一百次粒子对撞试验，只足够最多一千名科学家获取自己所需的实验数据。我们研究所之中装备的那台星际超级粒子加速器，其使用申请甚至已经排到了三百年之后。
现代科学研究需要数百万，数千万名科研学者一同努力，才有可能将那扇大门撬开。如果科学家们连试验用的工具都无法配齐，我们又该如何取得理论上的突破？”
沈清源冷冷道：“百分之四十，不可能的。”
黄渊说道：“元首，您难道还不明白么？宇宙太浩瀚，我们人类太弱小，想要探究宇宙的本源，想要了解这宇宙的奥秘，原本就要求我们要全力以赴才有希望。不要被太阳系之中的安逸生活蒙蔽双眼，我们此刻的遭遇才是宇宙的常态。”
沈清源神色漠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黄渊再度说道：“如果是和平时期，我们科学家团体完全有时间以每年只占据文明经济总量百分之九或者更少的资金去慢慢研究，依靠时间的积累来达成最终的突破，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且不说我们这一代科学家会渐渐老去然后死亡，新一代婴儿中畸形率会越来越高的问题，只说这凤凰星——如果直到它爆炸了而我们都还没有找到逃离星系的方法，您所建造的众多工程，民众们购买的各项用具，艺术家们耗费巨资拍摄的影视作品等等等等，这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活着才有一切，死了，什么都没有。”
沈清源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
沈清源并没有直接拒绝。黄渊博士等人也知道，这个决定委实太过重大——一旦元首决定要将每年经济总量的百分之四十投入到科研之中，那么文明之中将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会真切的影响到每一个人，会遭遇到数不清的反对声音。有可能养老金被全部削减，有可能基础建设完全停止，税费大规模提高，物价飞涨甚至于实行配给制，工作时间大幅延长，薪水却只有原本的几分之一。
这几乎是等于以全文明所有人的力量来供养科学家团体，以求科学家们能寻找到出路。这会完全颠覆以往的生活模式。
黄渊等人悄然离开，沈清源则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之后沉思了许久。直到医疗组长忍不住想要强行进入查看是否有意外发生的时候，沈清源才神情平静的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来到了一处隐藏在角落，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暗中受到最为严格保护的房间之前。
于是秘书们便知道，元首又需要独自呆一会了。在这段时间之中，每逢遇到重大困难或者情况发生重大而恶劣的转变之时，元首都会独自来到这间房间之中呆一会。没有人知道房间之中到底有什么，元首又在房间之中做了什么事情，人们却知道，在进入房间之前，元首可能心事重重，可能暴怒，可能悲伤，但出来之后，元首必然会恢复平静，重新成为那个自信而坚强的文明领导者。
沈清源再一次登陆了游戏，操纵着那个名为“屠杀者”的角色，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之中疯狂屠杀着自己所能看到的任何东西。于是聊天频道之中便立刻响起了阵阵惊呼：“屠杀者来了！他上线了！”
“快回安全区！快跑！”
“让我们为那些怪物默哀吧。”
“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你们知道吗？听说屠杀者是一个有些变态的富二代，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和他一起吃过饭，只一顿饭，屠杀者就花了上百万！”
“吹牛！什么样的饭才能一顿就花上百万？”
“嘿嘿，所以才说这家伙有些变态，你知道饭局上都准备了什么节目吗？……”
“屠杀者，你这个死全家的家伙，为什么要杀我？我足足打了五天才打到的装备啊！”
沈清源丝毫没有理会聊天频道之中不断刷新的信息。他只是在不断的杀戮着，没有丝毫理由的杀戮着，一直到半个小时之后。
他准时关闭了游戏，然后离开了这间房间。等候在房门之外的秘书等人则惊奇的发现，之前一脸漠然的沈清源，此刻脸上竟然再度有了那种自信的微笑。
他的精力仍旧充沛，身形仍然高大，举手投足间仍旧充满了霸气。
“去召集下列人员，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
这是一次非正式的会议，参会者也不具备正式的政府职位，虽然他们大多都具有诸如经济顾问、科学顾问、机要秘书等头衔，甚至有的人还在某些政府之外的机构，譬如某研究所、某高校之内拥有职位。
这些人构成了沈清源的智囊团队。每当需要推行某一项重大政策，又或者做出某些重要决定、改变等，沈清源便会召集这些人来共同商议，衡量得失，决定政策或者计划的推行步骤、顺序等。
这一次仍旧不例外。甚至于，这一次会议的规格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高。至少，顾问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如此之多、涉及专业范围如此广泛的人聚集在一起了。
“中央科学院副院长、兼高能物理研究所、理论物理研究所首席科学家黄渊博士告诉我，他们最新的研究与计算结果显示，在基础物理得到重大突破之前，我们不可能找到材料抵御那种暗物质粒子的侵袭。而想要在限定时间内取得基础物理的重大突破，就必须要每年将当年经济产值的至少百分之四十投入到科研之中。”
沈清源神情平静的说完了这段话。他只是陈述了这样一件事情，并没有在叙述之中掺杂任何情绪或者倾向。
但这些话语却拥有了与沈清源的语气完全不相符的力量。会议室之中首先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像是爆炸了一颗炸弹一般，议论声轰然响起。
一名经济顾问神色激动的怒吼道：“这简直荒谬！荒谬！当年经济产值的百分之四十？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这完全是一场灾难，会完全摧毁我们文明的经济，会造成无数动荡，甚至威胁到整个文明的根基！”
工业顾问冷笑道：“百分之四十？这岂不意味着要完全停止现有工业建设？黄渊博士是否知道我们文明目前正在推进多少项目？这些建设项目又对文明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政治顾问冷冷道：“元首，您应该清楚，这个提案不可能得到支持。您的敌人会因为这个提议而前所未有的紧密团结在一起，您的盟友也会因此而抛弃您，转而加入您的敌人一方。”
一名社会心理学家说道：“我不排除这项政策推行之后，文明之内出现暴乱以及武力反抗、叛乱、割据的可能性。您要明白，这项政策会将所有人的生活水平降低一半以上，而习惯了天堂，没有人愿意坠入地狱。”
所有顾问几乎众口一词的反对这项政策。而这种情形在以往几乎没有出现过。一项政策是否执行，智囊团队内总会有许多声音，有人反对，有人支持，有人认为应该缓缓图之，有人则认为应该加快进度。最终的结果，总是在人们的反复商讨、妥协之后，寻找到一个最优的、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之后才出现。而现在，这些拥有不同背景、不同专业的顾问们竟然全部团结了起来。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沈清源的目光越过众多神情激动的顾问们，最终落到了位于会议室后方的一名老者身上。
“科学顾问，说一说你的看法。”
老者微微咳嗽一声，说道：“我赞同大家的意见。执行这项政策，会将我们的文明拖入深渊，甚至于造成文明的毁灭。不仅如此，这项政策对元首您本人也极为不利，因为这项政策触及到了太多人、太多势力的利益。极有可能这项政策还未执行，您就被反对者赶下元首宝座，然后以反文明罪宣判，最终在监狱之中度过余生。”
沈清源微微垂下眼睛，神情看不出喜怒。
但老者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是……如果不执行这项政策，我们人类文明便注定要灭亡。”
这句话如同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让原本议论纷纷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者慢慢的站了起来，身形虽然在微微颤抖，但那其中却像是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大家难道还不明白么？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命运已经向我们露出了獠牙，前方已经是万丈深渊，而我们已经失去了任何退路。执行这项政策，我们有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将文明推入深渊，不执行这项政策，则我们文明必然要被灭亡在这里。现在已经到了奋力一搏的时候了，已经到了一个文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了！”
在老者这振聋发聩的声音面前，会议室维持了长久的安静。许久，一名顾问才强自笑着说道：“我认为事态没有那么严重。”
“没有那么严重么？你是认为我们可以抵挡凤凰星的爆炸，还是面包星云会在几年之后就自行离去？不要被过往蒙蔽双眼，你要明白，在这宇宙之中，拼尽全力却只换来勉强维生才是正常的，肆意浪费资源，将宝贵的时间与精力拿去追求更舒适的生活条件，更充盈的精神世界，这才是不正常的！以前的宇宙对我们太过优容，我们才会像是被惯坏的孩子一样认为这一切理所应当，现在，这宇宙只不过是向我们展露了一点点真实面目而已！”
一名经济顾问说道：“我赞同加大对科研方面的投入，但没有必要这么多。或许科学家们可以寻找替代方案来解决问题，譬如开发一种可以驱散面包星云的技术？只要让那些星尘远离我们的舰队，自然就没有办法对我们造成影响了。”
科学顾问冷笑道：“如果你有最起码的科学常识，你就不会提出如此幼稚的建议。那种暗物质粒子为高速粒子，其半衰期为二十个小时，在一半粒子衰变之前，它可以前进两百多亿公里。为了保证安全，这个距离还要再扩大一倍，也即四百多亿公里。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要将所有星尘驱散到四百亿公里之外——也即在面包星云之中营造出一个半径为四百亿公里，直径为八百亿公里的真空球体，才能保证舰队的安全。难道你认为，完成这一项工程，是比取得基础物理学突破更加简单的任务么？”
且不说人类现在没有可以大规模使用的驱散星尘的技术，就算某一天它开发出来了，且极其高效——一台仪器可以驱散一平方公里面积的星尘，但这个球体的表面积高达五十万亿平方公里，也即需要五十万亿台这样的仪器才可以做到。这需要多少制造能力，需要多么庞大且复杂的计算、统筹、维修保养力量？这还没有考虑舰队在高速前进，该仪器也必须要高速前进，而在高速，尤其是超光速航行之中，星际粒子与舰队的相互作用会复杂无数倍的问题。
“只有恒星这样伟岸的星体，才能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们不可能以自己的力量在面包星云中开辟出航道来。集中力量寻求科技突破，从而找到抵御星尘影响的方法，是我们文明求生的唯一希望。我们的文明已经来到了灭亡边缘，你们却还在考虑生活质量又或者经济增长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
在这名老者的质问下，那名经济顾问讪讪闭上了嘴巴。但这名老者却再度语气一变，重新缓和了起来。
“当然，如果大家接受灭亡的结局——就算文明灭亡，也总会在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之后，我们这一代人，乃至下一代人正常诞生然后正常死去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必考虑什么加大科学投入的问题了，大家就当没有这些事情，继续吃喝玩乐，继续享受生活就是了。我今年已经三百五十多岁了，也没有多少年好活了，未来的事情，呵，就交给子孙后代去头疼吧。”
沈清源仍旧垂着眼睛，神色平静，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叹息着：“你至少还可以再活五十年。我的年纪要比你小一百多岁，但我却最多只有十几年可以活了。”
之前为了更长时间冬眠所进行的那种治疗已经严重损坏了沈清源的身体基础。就算后来，在确定短时间内无法起航而做了尽力补救之后，却仍旧无法回到最初的状态。
问题已经很清楚的摆在了人们面前。无论未来是生是死，都与此刻的人们没有太大关系，因为到了最终宣判的时候，现在的人们肯定都已经老死了。但人们却知道，此刻自己的选择，关系到未来子孙们的命运。
选择牺牲这一代人，则未来文明仍旧有可能延续。子孙后代将有希望继续在这宇宙之中繁衍生息。
选择成全这一代人，则现在生活几乎不受影响。只是文明将会在宇宙之中消亡，人类文明这个名字将会成为过去式。
正反两面的后果已经完全呈现。人们心情有些复杂，同时也有一些忐忑。
如何选择，掌控权在沈清源手中。因为沈清源是人类文明元首，是整个文明的领袖。
沈清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不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在凤凰星爆炸的时候，满怀怨恨的咒骂他们的先辈没有给他们带来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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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沈清源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自己的任期之内推动这项政策的执行。在看到沈清源的态度之后，顾问们神情各异。
会议室内长久的沉默着。沈清源轻轻敲了敲桌子，打破了这片沉默：“大家可以商讨一下，该如何才能让这项政策顺利实行。”
智囊团是为沈清源服务的，身为顾问，就不应该有自己的立场，或者说，沈清源的立场便是他们的立场。在大方向已定的情况下，就算心中仍旧有不同意见，顾问们也只得静下心来，开始仔细思考这项政策所会造成的方方面面的影响。
人们立刻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电脑，开始查阅各种记录，翻阅各种文件，收集一项又一项的数据。甚至有无数道命令直接从这里发出，来到了顾问们供职或者领导的各个研究所、数据院、咨询机构等，至少有数千人在这一刻开始了忙碌。
这项工作要持续很长时间，才能形成一个初步的构思或者想法。在以往时候，甚至有一项重大政策足足调查研究了几十年时间才最终决定是否执行的案例。不过这一次，沈清源没有给顾问们太多时间。
“两天之内给我初步评估报告，半个月之内我要拿到完整方案。”
沈清源离开会议室向外走去。走了一会，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向跟随在身边的秘书询问道：“吴威现在在做什么？”
秘书一怔，随即回答道：“您之前不是罢免了他卫生部部长的职务么，之后您任命他为卫生与疾控委员会调查员，他已经上任一段时间了。”
这两个职务之间虽然级别一样，但一个是要害部门最高领导，另一个则手中几乎没有任何权力，只是一个用来打发时间的闲职而已。
“他这段时间工作的怎么样？”
秘书立刻拨打了一个电话，低声询问片刻，之后回答道：“吴威并不安分。在这段时间之中，他频繁拜访以前结交下的朋友，似乎在谋求更换职务。”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沈清源的预料。以自己对吴威的了解，他如果能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去做调查员的工作那才奇怪。
“让他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
“是。”
虽然心中奇怪，并且认为吴威实在没有任何值得沈清源能念念不忘的地方，但秘书仍旧迅速的答应了下来。
多年以来的工作习惯，已经让秘书学会了无论多么荒谬，看似多么不合理，都不要去质疑元首的决定。因为这些决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总会被证明是极其精妙的。
结束一天繁忙的事务，沈清源在稍晚时候回到了家中。妻子周明玉已经在饭桌前等候了许久，有些出乎预料的是，儿子沈复生也坐在客厅中等候着自己回来。
见沈清源回来，周明玉便去往厨房，将一直保温的菜肴端到餐桌上。沈清源放下大衣，随意向儿子问道：“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工作不忙么？”
“外公说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要我回来看看。”
“家里能有什么事情，你还年轻，要以工作为重。”
随口教训了儿子几句，周明玉嗔怪道：“复生这么多天没有回家，你不要总是一见面就批评。快过来吧，吃饭。”
一般在家中的时候，沈清源是不会说工作上的事情的，周明玉以及沈复生也一向不会过问。没有了那些惹人厌烦的东西，这一顿饭的气氛仍旧和谐融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沈清源才能感到轻松一些。
一家三口随意的说些闲话，不知道怎么，话题竟然转向了沈复生的婚姻问题。
“复生，你岁数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找个人结婚安定下来了。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对于这个问题，沈清源一向是认为年轻人应该以事业为重，不宜过早分心的，周明玉对此也持赞同的态度。见妻子忽然转变想法，沈清源条件反射般想要反驳，但想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又闭上了嘴巴。
沈复生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父亲，讪讪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沈清源便说道：“你妈妈说得对。你确实该考虑一下这方面的事情了。”
沈复生有些讶异的问道：“父亲，母亲，你们不反对我恋爱了么？”
“顺其自然吧。感情这种事情，最终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
沈复生忽然间有些羞涩。周明玉看着欲言又止的儿子，笑道：“你一定已经自己偷偷找了女朋友了。说吧，她是谁？”
“她，她……是韩月。”
“韩月？韩洛常的女儿？”
韩洛常是工业部门的最高领导，名副其实的沈清源的下属。虽然两人并没有私交，相处也不能说融洽，但对于这个人的能力以及品格，沈清源还是比较认可的。
周明玉若有所思，沈清源则淡淡道：“老韩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的女儿想必也坏不到哪里去。对了，这件事情老韩知道么？”
沈清源对韩月也有一点印象。不过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韩月还正在上学，没有想到，现在竟然与自己的儿子纠缠在了一起。
沈复生羞涩道：“除了你们，我还没有告诉过别人。我跟韩月约好了，这件事情要保密，谁都不会说。”
沈清源从来没有过所谓政治联姻借以巩固自己地位或者权力的想法。原因很简单，沈清源不屑那样去做。对于儿子的未来，沈清源的想法也以包容为主。
“这件事情你要自己去判断，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我与你妈妈不会反对。什么时候有时间，把韩月带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自己心爱的人能获得长辈的认可，这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的情况之下，结局却如此美好，这更是让人兴奋。
沈复生立刻一连声的答应了下来：“好，我会尽快的。”
看着陷于兴奋之中的儿子，周明玉似乎略有些伤感的说道：“如果我们儿子的婚礼能在地球上举行就好了。”
沈清源淡淡看了一眼妻子，只说道：“快吃饭吧，一会要凉了。”
晚饭结束，沈清源去了书房，中间又处理了一些事情，并最终睡去。周明玉则再一次拿出了手机。
“父亲，文明短期内无法起航——以我估计，至少在五十年之后，甚至可能在一两百年之后才有可能离开这里。您可以继续加大对不动产的投入与建设，在其余公司尚且不敢大力投入的情况下，您会更进一步抢占先机。”
“好的，我知道了。”
“具体操作可能会涉及到多个部门，您要有心理准备。”
“我会搞定的。”
放下手机，周明玉心神有些不宁。
儿子的卧室里不断传出明显压抑着的聊天与欢笑声，很显然，沈复生正在与韩月分享今天的快乐。自己的卧室之中则没有丝毫声音，似乎丈夫已经熟睡了。
暗暗叹息一声，周明玉也进入到了卧室之中，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当沈清源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吴威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一个多小时时间。
一段时间未见，吴威似乎比以前消瘦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无论是谁骤然从高位落下，被发配到闲职之上都会变成这样的。再见到沈清源的时候，吴威也比以往更加谦卑，更加小心谨慎。
“元首，您找我？”
“这段时间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清源随口一问，吴威却像是触摸到了某个开关一样，以最严肃的表情，最真挚的感情汇报道：“在调到卫生与疾控委员会之后，我时刻不敢忘记以前您的教导，每天反思自己的行为，更加认真的工作，努力为文明……”
类似的话语，沈清源每天都可以听到许多，现在也没有兴趣听吴威继续说下去，于是便摆了摆手。吴威立刻闭上嘴巴，正襟危坐在座位上，一脸严肃，身体则微微前倾，像是准备着时刻聆听沈清源的最高指示。
“在文明遭遇重大危机的现在，现行的经济体制已经不再适宜。我们必须要改变以往的工作思路，削减政府机构乃至于社会资源的不必要浪费，将所有可用力量集中起来用以为文明谋求未来。我已经决定，要成立经济改革委员会来全面推进与谋划这项工作。老吴，你的工作能力我是认可的，如果你同意，我打算让你来主持这项工作。”
吴威的脸色迅速涨红，声音也激动到微微有些颤抖：“元首，如果您信任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把这项工作做好。”
沈清源用审视的眼光望着吴威：“经济改革可能会触动到许多人的利益，受到无数人的诋毁和攻击，你可以承受住么？”
“元首，请您放心！经济改革是关系到整个文明未来的工作，我会不顾一切的把这项工作推进下去，诋毁和攻击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您信任我，我就有完全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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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龙神号综合科考飞船，宽敞而略显冷清的的工作大厅中，王皓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望着自己的手臂怔怔出神。
在小臂靠近肘部的地方，一块褐色的暗斑隐约可见。那块暗斑并不明显，甚至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暗斑部位没有任何的不适，除了颜色略微有些不同之外，与其余的地方一般无二，就像是一块原本就存在于身体之上的胎记一样。但王皓却清楚的记得，这里原本是没有任何胎记的。
身处于危机四伏的太空之中，被蕴含有神秘辐射的面包星云所包围，王皓知道自己不能忽视身体的任何一丝变化。因为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预示着病变的到来。
“四个小时之前我刚做过全身检查，结论为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现在看来，我需要再去检查一遍了。”
龙神号飞船之中装备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其先进及齐全程度甚至可以比拟大型医院。王皓让机器人为自己采集了一点血液标本去进行基因分析，然后来到了综合检查大厅，启动各种仪器，并在机器人的协助之下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最全面、细微的检查。
在过去的十几天时间之中，王皓已经这样做了几十次。甚至于，在这黑暗的太空之中，王皓的主要工作便是接受各种仪器的检查，获取有关自己身体的数据，并以一名医学专家的眼光来详细的分析它们。
等待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无法逆转，并最终可能杀死自己的变化——是一种非常不好的体验。每一次检查结果出来，王皓都像是在进行一场事关生死的赌局。这场赌局一旦开场便无法终止，王皓却早已经知道，在这场赌局之中，输得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一系列繁复的检查做完，并在结果出现之后，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明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自己体内出现了症状也不可能有可察觉到的加重，但王皓却总感觉自己胳膊上那块暗斑的颜色加重了一点。
最完善的医疗检查设备总计为王皓列出了数十万个项目的检查结果。小到某一处基因，某一条毛细血管的运行情况，大到血压、血糖等常规检查项目，这一份结果之中无所不包。这数十万个数据完整而详尽的描述了一名人类的身体。
王皓当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便看完这些数据，不过有了计算机的帮助，这一项任务便变得十分简单。只要将数据录入，程序便会自动与上一次检查结果展开比对，并列出变化较大的选项。
在比对出的结果之中，王皓一眼便注意到了一个数据。
那是编号为45829的一个基因。该基因会与其余数个基因共同决定皮肤的颜色。而现在，它却已经不再正常。似乎有某种外力破坏了它，导致它改变了以往自己的工作方式，从而导致自己那一块皮肤的颜色产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可能在数天之前便已经开始，但或许是之前的变化并不明显的缘故，所以机器并未检测出来。直到现在，才通过数据的形式展现在了自己面前。
该来的终归会来。但此刻的王皓却来不及去忧虑一场不可逆转的病变已经在自己身体之内展开，而是立刻开始了对该基因的进一步分析。
通过分析这些变化的形式，步骤，王皓将可以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与发生在其余动物身上的变化到底是否相同。如果不同的话，那么这就意味着，一场新的大门会向自己，以及文明之中的所有生命科学家，病理学家，医生等医疗工作者敞开。
数据分析在又一个小时之后结束。分析结果似乎预示了这种可能性，但它还不够详尽，不够有说服力，更完善且有价值的数据还需要等待自己身体更进一步的变化。
在这一刻，王皓甚至开始期盼自己的身体快一点产生变化，期盼那种恐怖的病变……快一点出现在自己身体之上。
第二天的时候，暗斑部位出现了一点瘙痒的感觉。但王皓并不知道那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病变。第三天的时候，瘙痒加重，颜色也变得更深。第四天的时候，手臂开始有一丝轻微的酸软感觉，腹部也开始有暗斑出现。第五天，第六天……
一场不期而至的病毒性感冒侵袭了王皓的身体，但为了保证数据的准确，王皓并没有吃药，而是选择硬扛过去。大约七天之后，感冒好转，身体表面却出现了大规模类似小型疱疹的东西。等疱疹破裂之后，皮肤表面开始出现溃烂。
现在这些溃烂还很轻微，类似擦伤，但王皓知道，这些溃烂很快便会变得严重起来。
回想起在雨云号飞船之中所见到的情景，王皓心中有一丝恐惧。有那么一刻，王皓甚至冲动的想要调转飞船航向，立刻返回到凤凰星系去。但也仅仅那么一刻而已，平静下来之后，王皓开始以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来看待出现在自己身体之上的那些变化。
每天观察数据的变化，探究其中存在的规律，寻找其与动物之间的不同成了王皓工作之中的最大乐趣。甚至于有些时候，王皓会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与肉体剥离，就像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而像是过往岁月之中，自己曾经无数次接触并观察过的病人的身体，又或者某些实验用动物，譬如小白鼠，猴子之类。
时至今日，王皓的推测已经基本证明，且已经将这些数据发送回了凤凰星系，正有无数名医疗工作者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上分析研究，但王皓知道，自己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仅仅确认不同，虽然拥有十分重大的意义，但从实际上来说它并没有什么价值。重要的地方在于明确这种变化的形式，并找到逆转它的方法。而这需要王皓继续呆在这里，需要王皓获取到更多的数据。
时间仍旧在一天一天的过去。凤凰星系，蓝星，一叠厚厚的资料已经摆在了沈清源的办公桌上。
这些资料详尽的说明了执行此项政策可能造成的影响以及应对办法，还有详尽的执行步骤、执行方案等。
沈清源拿起一份资料，缓缓打开。
“短期执行条目：
一，舆论宣传问题。
二，税收的提高问题。
三，对社会资金及民间公司的价值导向问题。
四，关于逐步降低、最终取消各项公共福利的执行问题。
五，对民众反对力量的应对方案。
六，……”
仅仅一份短期内可以逐渐执行的方案，便足足有十七个大类别，足足一百三十多个小类目。而中期方案以及长期战略所涉及到的方面更多。三个阶段的资料，其总字数高达数百万字。
沈清源没有时间将其全部看完，也没有那个必要。沈清源知道，无论它多么复杂，其核心都一定不会变化。那便是，在不让社会崩溃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将社会财富从个人或者民间组织之中收缴集中到政府手中。
看着这份资料，沈清源似乎看到了无数人的身影。
他们可能终日辛苦劳作，承受远远超过往日的工作量，所获取到的报酬却只有以往的几分之一，甚至只足够勉强果腹。当他们拖着疲倦的身体离开工作地点的时候，也没有繁华的商业与美食街供他们休闲娱乐，商业凋零的大背景之下，除了立刻回家，他们几乎无处可去。但家也不再是往日温馨的港湾。原本宽敞明亮，装修精致的家庭可能被替换成集体宿舍，也不再有餐厨机器人为人们服务，取而代之的是粗劣的统一配发的食物。除了勉强填饱肚子之外，这些食物无法提供任何愉悦感。
那完完全全是一副地狱之中才有的景象。沈清源曾经记得，自己就任元首的时候，曾经在心中发过誓要带领人们走向更美好富足的生活，但现在，自己却要亲手将人们从天堂推下，让人们跌落到地狱中去。
沈清源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正确还是错误，但沈清源却知道，只有活着，只有文明仍在延续，人们才有可能去讨论正确与否，如果文明都消亡了，就算正确，又有何用？
无论如何，沈清源的心从未动摇过。
一场规格极高的会议已经在准备召开。文明之内所有的政府高层都已经汇聚到会议室之中等待沈清源的到来。虽然在这次会议之前，沈清源就已经向许多政府高层透露过自己的打算，并且以事实，还有自己的威望争取到了许多支持者，但沈清源仍旧清楚，在此次会议之中，自己将会遭遇远超想象的阻力与反对。
“哪怕我今生无望回到太阳系去，也至少要让我的文明能逃离这片充满了致命陷阱的地方。”
“人类文明的民众们，我将亲手把你们推到地狱中去。但很抱歉，我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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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距离会议开始尚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与会者们便已经全部来到了会议室之中就坐。此次会议的参加人数超过了三百人，涵盖了所有的政府高层，并且，没有一人缺席。
此次会议的议题是什么，元首沈清源想要做什么，人们心中十分清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观点，这一次会议便是不同观点交锋的战场，这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炸弹与炮火，但人们知道，这一次交战的激烈程度不会比任何一场战斗差。包括在场的与会者，几乎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一次会议之中得到改变。
有的人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有的人神情紧张，东张西望，有的人则不断与身边的人低声议论着什么。几乎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相同，但唯一不变的是会场之中的沉重气氛。它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压在每一个人心上，让人们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忽然之间，会场之中的议论声同时消失。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来，望向了会场前方。在人们的目光注视之下，沈清源神情漠然，迈着稳健的步子，从幕后来到了主席台上。
没有任何废话，沈清源直接点明了此次会议的主题：“大家应该都已经看过了资料，知道我们文明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情况。黄渊博士建议我们加大对科研方面的投入，集合全文明之力以谋求基础科学的突破，从而寻找到拯救文明的方法。我个人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但具体如何，还需要我们来讨论一下。如果谁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探讨。”
在沈清源的话语之后，会场之中仍旧维持着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沈清源缓缓扫视了一遍整个会场，略略等了两分钟时间，才淡淡笑着说道：“看来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么直接进入投票环节吧。”
沈清源在会议桌上轻轻点了两下，一面巨大的屏幕便出现在他身后。那上面有三个选项，分别是赞同、反对与弃权。投票开始之后，赞同票便迅速上涨，弃权票数也在增长，但速度比赞同票慢了许多。唯有反对票数始终是零。
投票在五分钟之后结束。
“很好，赞同票两百五十七票，弃权票四十九票，反对票零。那么这件事便这样决定了。”
机要秘书迅速将这一结果记录了下来，并添加上了政府密钥。从此刻开始，这一决定便拥有了法律效力，任何人都不能违反。在这之后，他将这个结果下发到了每一名与会者的个人电脑上。
“开始下一个议程，也即如何具体执行资源倾斜方案。吴威，你是经济改革委员会主席，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吴威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这些文件已经被沈清源过目，并获得了沈清源的首肯，说道：“众所周知，基础科学的突破并不容易，这需要持续而大量的资源投入。而现实情况要求我们必须要在最快的速度之内得到这些突破。我在这段时间与众多科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等进行了探讨，我们一致认为，将对基础科学研究的资源投入比例，定在每一年经济总量的百分之四十左右较为合适。如果高于这个比例，民众的生存权力便会受到威胁，文明内可能会出现因为资源不足而导致死亡的事件。如果低于这个比例，则无法达成以最短时间获取突破的目的。
当然，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达成这个比例，那会引起社会的动荡。在规划之中，我们打算以如下步骤缓缓推行，首先是居住税的征收……”
吴威环视会场，视线中满是昂扬的战斗欲望：“在以往，居住权是作为一种公共福利免费提供给公众的。无论是对星球环境的改造，大型封闭式地面城市的建设，又或者大型太空基地的建设，都会消耗巨量的政府财政，但现行的政策之下，民众却只需要缴纳极少的公共费用——譬如能源费，水费，垃圾转运、处理费等，便可以获得居住权。这些费用甚至不足以维持太空基地或者城市的日常运转。在情况已经发生变化的现在，我们认为这种政策已经不再合适。
我们计划，按照居住环境的不同酌情向民众收取居住税。所有居住地点，无论地面城市还是太空基地，都将按照人居环境水平划分为从一到五共五个等级，其中，五等城市只提供最为基本的维生条件，但税费最低，一等城市环境最好，但税费最高，民众可以按照自己的收入水平，自行选择居住城市。”
说到这里，吴威暂时停下。沈清源则示意道：“大家有什么疑问么？”
工业与科学部长韩洛常冷冷问道：“请问，一等城市是什么标准？如何征税？五等城市呢？”
吴威回答道：“一等城市可以类比首都市。城市内有完善的安全保障，有大型人造景观和基础设施等。税费的话，初步打算按照每人每年一千万人类币征收。五等城市类比重型货船船员的居住环境，没有或者只有很少的公共活动场所，居住地为集体宿舍或者小型单间，居民需轮流提供劳动力以进行城市公益劳动。初步打算按照每人每年三千人类币征收。需要注意的是，这仅仅是最为基础的居住税，其中并不包括房屋租赁费、能源使用费等。”
在收入达到每年五十万人类币即可以成为中产的现在，这个税额并不能算低，但大概还在人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韩洛常冷笑道：“以这个收费标准，我现在就应该考虑从首都市搬走了。”
“拥有一定级别的官员、获取政府特殊许可的工作人员、拥有一定荣誉的艺术家、科学家、劳动者等，在居住税征收上会有一定减免。”
其余人只是快速的记录着，并没有提出问题。沈清源等待片刻，示意吴威道：“你继续。”
“其次是商品税、经营税、个人以及公司所得税等税务的调整。我们经过分析研究，决定分成几个步骤，最终将现有税率提升至少三倍以上。”
“对浪费大量公众资源，但却只有少数人有需求的奢侈品实行严格控制，在限制其生产总量的基础上，将现有税率提升至十倍以上。”
“以及对社会公共保险和公共福利的调整，我们初步认为应该……”
“有关民众娱乐休闲的需求，我们经过研究，认为应该通过各种手段，在必要时可以予以鼓励，逐渐将民众的相关需求从现实引导到虚拟世界之中。我们已经与数个计算机技术公司接触并洽谈，商议开发一款仿真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五的超级网络游戏，一切原本在现实之中的休闲娱乐需求，都可以转移到游戏之中进行。如此一来，我们将可以节省天量的基础建设费用以及非必要的资源浪费。毕竟，一只产自仿野生环境的十公斤帝王蟹将耗费等同于数万人类币的资源，在网络游戏之中，它的成本却只是一条代码。但这两者所能提供的愉悦感却相差无几。”
吴威慢慢的讲述着，足足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将整个经济改革计划大致讲述了一遍。但也仅仅是主要类目而已，其细节并未展开。
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断有人提出疑问，吴威便立刻予以解答。但并没有人提出反对又或者赞同的意见。因为现在并不是讨论环节。
直到吴威完全讲述完毕，沈清源才说道：“现在进入讨论环节。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
韩洛常第一个提出了发言申请。在获得沈清源的同意之后，韩洛常说道：“元首，我赞同进行经济改革，并将资源向基础科研倾斜。但我不赞同力度如此之大。这几乎必然会引发社会的动荡，会引起无法压制的强烈反对与抗议。如果真发生了大规模的抗议潮，我们就必须耗费更多的资源去进行控制，这得不偿失。”
沈清源并未说话，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吴威眼中的光芒则瞬间迸发，那昂扬的战斗欲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韩部长，我虽然敬重您的为人与能力，但我不得不说，您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真不怎么高明。首先，现实条件没有留给我们太长时间，无论凤凰星还是我们后代的白痴化，都要求我们必须要竭尽全力。其次，您如何认为这一定会引发大规模的抗议潮，并导致我们要耗费更多的资源去压制？我曾组建了一个由社会科学院专家组成的调查组，对此事进行过专门的调查，他们交给我的数据是……”
很显然，吴威早就预料到了在今天的会议之上会有一场战斗。但无论是各种详实的数据，还是理论以及逻辑支持，他都有自信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吴威侃侃而谈，意气风发，沈清源则垂着眼睛，好像这一切事情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第四百二十九章
“引发抗议潮，民众暴动，甚至于武力反抗，这些其实都只是表面现象。在更深的层次，这些经济改革政策会严重割裂我们的社会，重新营造出不同的阶级，且因为税收过于沉重，民众们除了一日三餐，以及最基本的休闲娱乐之外将不会有其余的精力去创造更多的价值，这也意味着阶层上升的通道会被堵死。吴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认为这是一成不变的。您也应该清楚，政策倾斜仅仅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度过此次危机，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我倒是想问一问您，韩部长，如果我们文明就在此地灭绝，您所说的高福利，高流动性，以及一切您认为美好的东西，都还有什么价值？”
“采取更加缓和的手段去改革经济并不意味着我们文明就会在此灭绝，你在混淆概念。我为此专门召开过科学家进行探讨，他们的结论是，百分之四十的投入固然会加速科学突破的出现，但百分之二十，或者更低的投入，并不意味着我们在灭绝之前一定无法出现突破。”
“这确实只是一个概率的问题，我赞同您的观点，那么这样说来，您认为用更高的文明灭绝的风险来换取经济与社会的平稳是一个划算的交易？”
“是与不是，这需要另外的探讨，但你是否知道，一旦阶层锁死，既得利益集团出现，他们必然会逐渐侵蚀政府，并最终掌握政权，从而成为现行体制的最坚定支持者，难道这是说改变体制就能改变的么？你所谓的经济改革计划必将流毒无穷，甚至于，我们的文明不一定毁灭在自然灾难之中，而有可能毁灭于内乱。”
“韩部长，我不认为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在这里有什么价值。”
……
一次严肃的，由全部人类政府高层参加的会议，几乎成为了韩洛常与吴威两人之间的辩论会。似乎不仅是吴威，韩洛常也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
吴威是沈清源推向前台的人物，但沈清源不知道韩洛常背后是否有其余的势力在推动。
似乎因为韩洛常将所有可以反驳的理由全部列举了出来，会议室之中并没有其余人再来发言。人们只是跟随着韩洛常与吴威两人的思路，不断的思考着，记录着。
正反双方的辩论注定冗长而繁琐，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仍旧没有人能将对方说服。场面看似势均力敌，但沈清源知道，情况对自己已经开始不利了。
原因很简单，自己是元首。而人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倾向。在这种情况之下，沉默，不肯表态，其实便已经是在表态了。
“或许是我太过急迫了。还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支持者与势力，便冒然提出了这个议题。”沈清源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等了。”
如果在平常时候，意义如此重大的改革，一定会在慢慢酝酿，配合诸多宣传，诸多调整，直到拥有一定舆论基础之后才会提出来。而这个时间极有可能长达三十年，甚至五十年。而现在，从出现这个构思，到真正拿到会议之上讨论，才仅仅过去不到半个月时间而已。
能出现现在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其实已经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威望在起作用了。如果换了其余元首，恐怕刚提出来就会被众口一词的否决。
沈清源知道，越拖下去，情况便对自己越不利。现在，到了决断的时候了。
“开始表决吧。”
在正常情况之下，这种级别的会议还将持续短则几个小时，长则几天的时间。各种不同的观点会充分提出来，各种不同的人物会轮番发言，再辅以私下的各种沟通、协调、妥协等，最终才会在会议上做出决定。但沈清源有打破或者更改会议议程的权力。因为他是元首。
人们颇为惊异的望着沈清源，就连吴威也是一脸不解。原定的计划之中，在吴威之后，还有支持己方的其余几位重量级人物出场，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恐怕是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表决结果很快出现。反对票占了一百六十九票，支持者有一百二十九个，弃权票则有八票。反对票占了多数。
沈清源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之中满是不可抗拒的威严。
“支持票占比百分之四十二点一五。反对票占比百分之五十五点二二。反对票占多数。但支持票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四十，依据政府章程，身为政府元首，我有权力在某一项议程获得超过百分之四十支持者的时候，强行令其通过。”
偌大的会议室之中立刻安静到落针可闻，在这一刻，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全都满是震惊的望着沈清源，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名疯子。
政府章程确实是这样规定的，这也确实是元首拥有的权力，可是，哪一位元首会真正去使用这项权力？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现有制度确立之后，历史之中，还没有哪一任元首使用过这项权力。
反对者占据多数的时候，便一定意味着不同的利益方还未取得妥协，这样的政策，就算颁布了，也几乎一定会执行不下去。并且，元首一旦使用强行通过的权力，便很显然意味着元首已经没有其余的方法来解决此事，这不仅会让人怀疑元首的掌控能力，对其威信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并且，这种情况往往不意味着政策的执行，而是意味着矛盾的激化。这简直就是在蛮干，而身为政府元首，没有足够的权谋手腕解决问题也就罢了，像是小孩子赌气一样蛮干，这是元首应该做的事情么？
沈清源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事情，但沈清源并不在乎。沈清源只希望通过这些行为来传递一个信号，让人们明白，自己决心已定。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将这项政策推行下去。如果谁要阻挡，便要做好承受自己怒火的准备。
会场内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会议主持者不得不大声的制止：“肃静，肃静！”
人们终于安静下来，沈清源则直接站起身来，再度扫视全场，然后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散会。”
沈清源知道，这一个夜晚对于许多人来说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人们或许也该做出最终的选择了，自己，也该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政策推行问题仔细谋划一番了。
情报机构最高负责人赵阳，军方最高负责人雷震将军已经先沈清源一步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之中等候。面对这两名绝对心腹，最忠诚的支持者，沈清源同样没有客套，而是直接吩咐道：“雷震，命令全军进入二级戒备状态。每一艘居住人数超过十万人的建筑，无论飞船还是工厂又或者太空基地，都必须派遣一支不少于十人的军方小分队驻扎。赵阳，你立刻收集政府之中反对者人员名单以及资料，必要时可以采取监视手段。”
这个命令之中有一些非比寻常的意味，但并未出乎两人的预料。两人领命而去，片刻之后，秘书却带来了一个让沈清源有些意外的消息。
“元首，韩部长希望能与您谈一谈。”
沈清源沉默片刻，说道：“让他进来。”
韩洛常在半分钟之后走进沈清源的办公室，直接便说道：“元首，我反对您的决定。我认为您应该再考虑一下。”
沈清源淡淡道：“全体会议确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抗拒。你身为政府高级官员，所需要做的不是质疑会议的决定，而是该去思考如何执行。”
“元首，您为什么会如此急切的要推行这项政策？哪怕政策内容不变，暂缓执行，多一些缓冲的时间也是好的。我不明白原因在哪里。”
韩洛常是一个倔强的人，沈清源知道，如果自己不给他一个原因，他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抗拒自己的命令。虽然可以撤掉他，但沈清源并不愿意那样做。
可是，自己真的能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他，并跟他说，自己因为忧虑下一任元首没有自己这样的魄力，所以才如此急切的么？
沈清源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
心中叹息一声，沈清源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洛常，韩月与复生的事情你知道么？我看他们两人挺般配的。”
韩洛常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但仍旧说道：“元首，我也认为他们很般配。但我同样认为，私事，与公事没有关系。”
沈清源深深的望着韩洛常，韩洛常也平静的望着沈清源，眼神没有丝毫躲避。
沈清源便知道，并没有什么势力在背后推动韩洛常来反对自己，韩洛常之所以如此做，是真的认为这样做会为文明带来灾难。
但沈清源同时也知道，无论有没有势力在背后推动，既然韩洛常已经成为了反对自己政策的一面旗帜，那么，那些反对势力必然会开始向韩洛常旗下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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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面对韩洛常的回答，沈清源的神情也冷淡了下来。
“你说的很对，私事与公事之间确实没有关系。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明白，全体会议的决定必须要去执行。”
韩洛常阴沉着脸离开了沈清源的办公室。
无论条件与时机有没有成熟，无论有没有做好准备，在沈清源的强力推动之下，新的经济改革政策最终开始了实行。由吴威担任负责人的经济改革委员会，与由黄渊担任负责人的科学规划委员会两大机构横空出世，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了所有政府机构之中最炽手可热的部门。
为了确保经济改革政策能顺利推行，吴威还向沈清源提出了申请，要求由经济改革委员会向所有政府部门以及机构派遣经济顾问，负责审核以及监督各机构的执行情况。经济顾问直接向吴威负责。
这个方案刚一提出来便遭到了广泛而激烈的反对，但沈清源再一次发挥了自己强硬的作风，直接强制要求开始执行。与此同时，一些反对最为激烈的政府官员也被调查出违反了各种各样的法律和规定遭到罢免，其余反对者立刻噤若寒蝉，于是这项措施便执行了下去。
在内部关系理顺，布局初步完成之后，经济改革计划终于真正来到了实行阶段，也终于从政府内部公布到了大众面前。几乎在改革计划刚刚公布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反对浪潮便即涌起。
这甚至于引起了广泛的连锁反应，并直接在市场之上表现了出来。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原本人潮汹涌的商业街变得空无一人，各种繁华的商店变得门可罗雀。
当居住税征收细则出台，并且规定了缴纳的最后期限之后，反对的浪潮攀升到了最高点，并直接催生了数不清的群体性暴乱事件。韩洛常原以为这些事情会让沈清源略微收敛，但没有想到的是，沈清源竟然用出了更加强硬的手段。
一夜之间，有足足几十万人被抓捕。各大居住基地、城市所有监狱都人满为患，甚至于不得不临时征用其余建筑来充当看押地点。所有城市进入戒严状态，全副武装的警察以及军人开始不断在各处巡逻，甚至于，早已从人类社会之中消失了数千年的宵禁，也重新开始实行。
工业与科学部大楼，部长办公室，韩洛常关闭界面，有些无力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们都疯了，都疯了。”韩洛常喃喃说着，“沈清源到底想做什么，他真的想让我们的文明陷入到混乱之中么？”
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在心中催促着韩洛常，要求他必须要去做点什么。事实上，最近也有许多人开始主动接近或者拜访韩洛常，小心的透露着对元首沈清源的不满，当然这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现在那些人甚至已经将韩洛常的住所当成了一个固定的聚会地点，定期交流与分享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与看法等，对时政的抨击也变得十分直白。这些人隐隐将韩洛常当成了领袖，并且，他们也在盼望着韩洛常可以做些什么。
但思考片刻之后，韩洛常发现，除了与朋友们在谈话之中发泄一些不满之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于在自己的部门之中想要做什么也无法做到。
办公室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韩洛常淡淡道：“进来。”
来人是一名看起来异常干练的年轻人。他极其恭敬的将一份文件放到了韩洛常的办公桌上，说道：“部长，这是经济改革委员会刚刚下发的文件，请您在这上面签字，然后开始在部门之中推行。”
韩洛常冷哼道：“我签字与否有什么关系么？”
年轻人仍旧恭敬说道：“部长，如果您不肯签字的话，那就只有由我来代替您签字了。”
年轻人从办公桌上直接拿起特制的加密信号笔，在这份正式的纸质文件上龙飞凤舞的签下了自己的职位与名字：“经济改革委员会驻工业与科学部经济顾问，江龙。”
签完字之后，年轻人恭恭敬敬的说道：“部长，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将这份文件下发了。”
韩洛常无力的挥了挥手：“随你吧。”
年轻人悄然从办公室离开，关上了门。韩洛常沉默一阵，忽然间抓起年轻人刚才使用的那支笔，猛然摔在了地上。
一天工作结束——其实只是在办公室之中闲坐一天而已，但韩洛常仍旧坚持每天准时来到这里，并在下班时间到来后才会离开——韩洛常再次回到了家中。
韩月十分少见的也回到了家中，并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已经出落为一朵花一般漂亮的女儿，韩洛常心中却只有叹息。
“父亲，我听说您最近工作不太顺利……”
韩洛常训斥道：“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哦。”韩月垂下眼睛，脸上满是忧愁。
韩洛常闷声吃了一些东西，看到女儿这幅模样，终于有些不忍：“小月，你不必为你与复生的事情担心。工作上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你们。”
韩月低声说道：“可是父亲，如果您与沈伯父的关系很僵的话，我和复生也不会开心的。”
韩洛常沉默了许久，才叹息道：“小月，有些事情你不会懂的。时候不早了，快些吃吧，吃完去休息。”
韩月低下了头，不再说话。韩洛常则离开餐厅，来到了书房。
略微浏览了一些近期发生的事件，韩洛常只感觉心中愈发烦闷。似乎一切都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那些新闻统统都是哪里哪里发生了暴乱，有多少人被逮捕，有多少人受伤，舆论之中也满是抗拒与谴责，各种戾气充斥了几乎整个网络世界。
今天是居住税缴纳的最后一天，第二天，第一批拒绝缴纳居住税的人将会被强制迁徙到五等城市之中。文明之中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的进展，同时也可以预见，明天必将会发生更为剧烈的冲突。
“人的本性便是只想获得，不想付出。就这样硬生生的将人们已经拥有的东西夺走，并且没有任何补偿，沈清源，你真的想将所有人都推到你的对立面去么？除了引发更为剧烈的社会动荡，除了加深民众对政府的抗拒感与不信任感，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么高的觉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将文明的命运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联系起来。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去推行一个受到广泛反对的政策，沈清源，你的政治智慧什么时候降低到这种程度了？”
新闻报道之中，第一个执行该政策的一零五号太空基地，几乎所有居民在这个夜晚都没有入睡。他们拿着所能寻找到的各种武器，譬如废弃的钢管，木棒，扳手等聚集在广场之上肃穆的等待着，头顶，那写着“保卫家园”四个大字的旗帜则在人造风的吹拂之下缓缓飘荡。
在人群之外，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以及军人已经准备完毕。时间一到，如果民众们仍旧不肯散去，不肯服从搬迁命令的话，军人与警察们便会采取强制手段来帮助人们搬迁。
就算通过照片与视频，韩洛常也可以察觉到空气之中弥漫的那股火药味。只要一颗火星，那颗炸弹便会轰然引爆。
往常经常会来自己家中拜访的那些人今天并没有来。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段，没有人会去轻易触及那条红线。这也是韩洛常一再向追随者们传递的准则：“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只有保全自己，未来才有可能出现转机。”
“唉。”韩洛常再次轻轻叹了一口气。
便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硕大的红色标题从虚拟界面之中跳了出来。
“前任元首尼克尔公开发表声明，强烈谴责现任政府推行的经济改革政策……”
韩洛常的眼睛瞬间眯起，脸上满是严肃。
一般来说，因为身份的特殊，元首一旦退位，便绝对不会再对继任者的政策发表看法与意见，也没有任何一位元首希望自己的前任发表这些意见。这无关对错，而是一项基本规则。
数千年来，每一任元首都严格的遵守了这项规定，哪怕在最为紧要的危急关头，都没有人肯打破这项规则。但现在，尼克尔的行为几乎开创了一个先河。
韩洛常对尼克尔也有一些印象，知道尼克尔的评价一向还算不错，他在任之时，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大的成绩，但至少确保了人类文明的稳定迁徙，在那种非常时刻，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便是最大的成绩。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参与到此次事件之中。
韩洛常满是严肃的打开了那则报道。
“尼克尔先生认为，生存权与居住权是每一名人类文明成员的基本权利，它是与生俱来的，不受任何条件制约。现任元首沈清源的这些政策，已经侵害到了我们所奉行的最基本的价值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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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遥远深邃的太空之中，一艘庞大的科考飞船正在朝着凤凰星的方向缓缓行驶着。
这已经是“龙神”号综合科考船返航的第五天。在这段时间之中，王皓眼中所看到的那颗星辰愈发明亮，甚至于略微有了些刺眼的味道。如果没有意外，在仅仅一天时间之后，龙神号飞船便将进入恒星圈，完全离开满是致命辐射的面包星云。
通话器之中传来了生化实验室基地工作人员的声音：“王皓，我们已经完成了对你获取到的数据的初步解析。通过这些解析，我们基本上确认了你之前的猜测。联合攻关小组也从其中发现了数个极有价值的新研究方向。据科学家联席会议认定，虽然我们距离解决非典型基因异变综合症仍旧遥遥无期，但在较短时间内找到方法，截断较轻微的基因异变对下一代的遗传极有希望做到。”
王皓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说其它，至少，人类后代白痴化的进程将极有希望被斩断，自己的付出总算是有了回报。
医学专家们仍旧无法逆转这种基因变异，但生存在恒星圈之中的人们，其异变程度极低，甚至于绝大部分一生之中都不会发病，不会因为基因异变受到任何影响，只是会对下一代造成影响而已。如果研发出了阻断药物，也就意味着那种基因异变完全失去了对人类的威胁。
至少，我们可以安心的继续呆在凤凰星系内，不必担心短期内会受到什么威胁了。
王皓静静的坐在轮椅上，有些艰难的抬起手臂，然后低下头，仔细的看着。良久，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裸露在外的小臂上已经几乎没有了任何完好的地方。那里满是大片大片如同被烫伤一般的溃烂，不时有深褐色的脓液流出来。一台机器人跟随在王皓身边，一旦有脓液流出，便会细心的做出清理。
如果不是有强效的神经信号阻断药物在体内发挥着作用，王皓知道，自己的意志力可能早已经崩溃，然后像是雨云号飞船之上的人们那样，迫不及待的用任何可以想到的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王皓，你不要太过担心，据我们分析，从你获取到的数据上研究出来的成果，对已经发展到二期甚至三期的基因异变综合症也有一定延缓作用，你的病症会受到控制，甚至完全愈合也有希望。你是所有人类的英雄，我们会向元首提出特别报告，你会获得不计代价的，最顶尖的治疗……”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王皓略有些嘶哑的说出了这句话语，然后切断了通话。
手指轻轻在轮椅扶手上的操作盘上点击了一下，智能轮椅便带着王皓来到了餐厅。餐厨机器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生活辅助机器人则以最轻柔的动作，将那些食物送到了王皓口中。进食完毕，卫生保健机器人将精确到毫克的药物注入到了王皓的肌肉与血管之中，之后，工作辅助机器人在王皓的指令下，再一次收集了相关标本并操纵仪器展开分析。
在出发之前，任务筹备团队便已经考虑到了王皓发病，无法自行行走，乃至于无法操作器械、甚至无法说话的问题，所以龙神号飞船之上配备有完备的生活辅助系统。就算王皓彻底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在机器的辅助下，也可以完成一系列的任务。现在，这些准备终于发挥了作用。
现在的王皓已经彻底丧失了行走的能力，甚至于连自行站立都只能勉强做到。如果没有这些辅助设施，王皓恐怕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王皓知道，自己未来人生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继续在轮椅之上，依靠各种辅助机器人度过余生罢了。便连最乐观的医学专家也只敢说自己的病症有望得到控制不再恶化下去，至于治愈，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自己的人生已经被自己彻底毁掉。往日曾经拥有的一切东西都在那一个选择之后被葬送。王皓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但王皓知道，如果让自己再重新选择一次，自己必然还会这样做。
“可是我未来的人生真的只能在轮椅，在医院病房，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之中度过了么？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我甚至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去做。”
有浑浊的泪水从王皓眼眶中流出来，生活辅助机器人立刻贴心的将其拭去。
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的从王皓脑海之中生出来，然后像是春雨之后的小草一般开始疯长。
“与其我的后半生都在痛苦与折磨之中度过，不如现在就死了好了。一了百了，万事皆空，这才是最适合我的结局。”
王皓知道，身为英雄，一旦自己回到凤凰星系，回到人类社会之中，自己必然会受到最全面与贴心的照顾，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想要自杀就完全不可能做到了。没有人会允许一名英雄以如此悲惨的方式结束生命。如果自己想死，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因为二十余个小时之后，前来迎接自己的飞船便会到来与自己相会。
已经到了去睡觉的时候了。但王皓并没有去休息，而是操纵着智能轮椅再一次来到了舷窗之前。望着前方那颗闪亮的星辰，王皓再一次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此刻，近日环绕轨道，一零八号空间气象观测站。
实时监控凤凰星的动静，并预测未来一段时间内凤凰星有可能的变化，以及研究并建立凤凰星活动模型是散布在近日环绕轨道上的三十余座空间气象观测站，以及生活、工作在其中的数百名恒星物理学家的主要职责。当初，凤凰星正在加速衰老，并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超新星爆炸的结论，便是一零八号空间气象观测站中的科学家们首先提出来的。
一零八号空间气象观测站负责监控本区域内三万六千余个恒星黑子的发展与演化，以及凤凰星大气的变化，磁力以及光度、日冕物质抛射、恒星风强度等。恒星每天都在变化，人们的工作便始终忙碌。
往常时候，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毕竟，某些变化只会在恒星上出现极短的时间，工作要求人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捕获它并展开研究。在人们的印象之中，凤凰星也一向不是一颗安分的星球，无论哪一天总是会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去做。
便在一如往常的繁忙之中，一个发生在凤凰星大气层之中的细微变化引起了一名研究人员的注意。
“TLE6805号黑子的演化过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呈现在面前的数据让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随手调转了一台多频道观测仪的观测角度，让它对准了这个目标。
一系列数据随即生成。他仔细分析了片刻，又转过头去，调取了另外一些有关于此刻该区域内凤凰星大气温度变化、对流强度、太阳风变化模型等资料。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计算之后，他猛然间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们有麻烦了，有麻烦了……”
他喃喃自语着，随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站长值班室，狠狠按下了那颗硕大的警报按钮。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观测站，仅仅五分钟之后，所有工作人员全部汇聚到了会议室之中。
“TLE6805号黑子正在急速扩大，据现有资料分析，它极有可能在后续十个小时之内，经由与凤凰星磁场、大气等的一系列交互作用，最终引爆一次强度有可能达到S级的超级耀斑。”
“S级耀斑？怎么可能？它只存在于理论中，还从未在现实中观测到过！就算凤凰星是一颗衰老的，有可能在近期发生超新星爆炸的不稳定恒星，它也不可能发生S级耀斑！”
耀斑按照强度划分为A..M.X.Z等几个等级。从太阳之上观测到的最高强度的耀斑爆发大约为X-40级，从未观测到过Z级爆发。就算人类步入太空时代，探索过无数颗恒星，也极少观测到过Z级爆发，更不要说比Z级能量更加强大的S级爆发。
这名工作人员苦笑着，将一系列的数据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如果我们的理论模型是正确的，那么一次超乎想象的S级爆发几乎不可避免。凤凰星内部极有可能发生了一些失控的聚变反应，逐渐影响到了它的表层，并最终导致了这次事件。据模型估算，强大到超乎想象的恒星风伴随着极其强烈的伽马射线爆发会横扫整个恒星圈，甚至会穿透飞船与太空基地的防辐射层，最终影响到内部的仪器……我们必须要提出预警，否则，这一次风暴可能导致数百万人死去，导致数万亿人类币的惨重损失。”
“凤凰星越来越暴躁了，它越来越不稳定了，不知道我们还能在这凤凰星系之中停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