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黄渊博士的追悼会最终选择在英雄纪念堂之中举行。从人类文明开始逃亡，英雄纪念堂就已经设立，其中安眠着数百位为人类做出了突出贡献的英雄人物，每一名英雄的事迹都足以传扬千古，受世世代代的人类子孙瞻仰。黄渊博士自然也有资格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如果不是他提出的黄渊方程组，恐怕人类直到现在还寻找不到未来的出路。
从清晨开始，往日免费开放的英雄纪念堂就已经进入全面戒严状态，禁止任何未获得许可的飞船靠近。莫象声便在这个时候，在十几名专家以及随行人员的陪同之下来到了这里。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在治丧委员会的配合之下，姜院长获准在灵堂角落搭建起了一个采取单向透光玻璃为材料的小房间，莫象声便被安置在这里。他可以透过玻璃清楚的看到外界的景象，并听到外界的声音，但外界没有人能看到里面的情景。
灵堂之中并没有棺木，因为无论黄渊博士还是其余几名随行的副主席全都在爆炸之中尸骨无存。人们只得在灵堂中央悬挂起几幅巨型肖像，以此来代替原本应有的遗体。
望着肖像画之中凝望着远方，似乎正在思考某些问题的黄渊博士，莫象声嘴角微微动了动，眼睛里则有些茫然。这些细微的面部变化则立刻被专家们收集起来，然后开始了解读。
在庄严肃穆的音乐声中，追悼会正式开始。几乎所有政府高层，与黄渊博士有所关联的商界精英，以及同事、学生、声望卓著的科学家等全部到来。元首沈清源则亲自上台，发表了一篇情真意切的悼念词，无数媒体记者站在外围，用手中设备将这一切全都记录了下来。
英雄纪念堂中的气氛沉重而压抑。面对一位伟大科学家的逝去，几乎所有人都心情沉重。但莫象声似乎是一个意外。原本预料之中的刺激似乎并不存在，看着黄渊博士的巨幅肖像，看着人们不断的敬献着鲜花，听着不断重复的黄渊博士的名字，莫象声始终神色平静，偶尔神色有些疑惑与茫然，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昨天的催眠疗法似乎再度刺激到了他，让他封存了一切有关黄渊博士的记忆。他现在可能已经忘掉黄渊博士是谁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已经一定程度上恢复正常了才对。可现在他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也有可能他更进一步封闭了与外界的联系。他或许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在黄渊博士的追悼会上，还是在其余的什么地方，对他来说统统没有差别。”
“刺激疗法看起来对他完全没有用处。我们再一次失败了么？”
专家们的心正在渐渐下沉，玻璃房子之外，追悼会仍旧在继续着。
当所有政要与特许参加的的高层人士全部离开之后，英雄纪念堂所在的飞船恢复对外开放，于是守候在外面的大量民众纷纷进入，自发前来瞻仰黄渊博士。到现在为止，追悼会已经进入了尾声。
整整一天毫无所获，没有为莫象声的病情带来任何改观，这让专家们十分失望。但就在人们决定离开这里的时候，莫象声却忽然间有了动静。
“我认识你。”
守候在莫象声旁边的一名专家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
莫象声站了起来，如同被什么东西吸引到了一般，慢慢的向前走去，然后便直接撞到了玻璃之上。一名专家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莫象声，莫象声却仍旧十分执着的向前走去，并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语：“我认识你。”
这似乎意味着某些新的情况。至少在以往时候，专家们从未见到莫象声有这种表现。顺着莫象声的目光看去，人们便看到了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
这对男女很显然也是来瞻仰黄渊博士的。从亲昵程度来看，他们似乎是一对情侣或者夫妻。其中，男人皮肤白净，看起来十分斯文，女人则气质优雅，一身参加葬礼的素色衣衫更是衬托的她美艳不可方物。
“开门，让象声去找他们。”
一名专家低声叫了一句，旁边一名工作人员立刻按下一个按钮，移除了莫象声面前的阻碍。莫象声立刻向前，几名专家则紧紧跟在后面。
那对年轻情侣并肩向前，将手中鲜花郑重的放在了黄渊博士肖像之前，然后同时鞠躬。持续几秒之后，两人起身，转身向外走去，将位置让给了其余瞻仰者。莫象声就在这个时候走到了两人面前。他似乎完全无视了那名男性，只将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到了那名气质优雅的女人身上，嘴中则再度说出了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我认识你。”
莫象声的冒昧出现让两人吃了一惊。男人略有些戒备，女人则浅浅微笑着说道：“是吗？你有什么事情吗？”
莫象声说道：“二十六年七个月零十五天四小时之前，你来孤儿院的时候，亲手将一袋肉干送给了我。白小强和沃尔特想要抢走，是你赶走了他们。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肉干，也是八年孤儿院生活中唯一一次吃到肉干。我每天都在等你再来找我，可直到老师将我接走，我也没有等到你。”
专家们对视一眼，心中齐齐震动。莫象声这段话语逻辑情绪，表述流畅，如果忽略内容的话，这已经完全是正常人的水平了。几乎就在刹那之间，专家们便意识到，打开莫象声心防的那把钥匙出现了，那便是面前这名女人。
姜院长悄悄对一名专家使了个眼色，那名专家心领神会，立刻悄然离开了这里。
面对莫象声的话语，那名女子似乎有些疑惑，片刻之后才说道：“抱歉，我记不太清楚了。哦，二十多年前我好像确实去过一个孤儿院，但我不记得见过你。”
莫象声固执道：“我绝不会记错。”
女子说道：“好吧，你有什么事情吗？”
莫象声说道：“你可以陪我吗？我有好多肉干，也有好多钱，还有好多大房子。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肯陪我。我找了你二十多年，你不能再离开我。”
女子微微皱眉，旁边那名斯文男子却早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到莫象声话语之后，他立刻便要爆发。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同伴的情绪波动，悄悄拉了他一下，阻止他做出什么过激行动，随即微笑道：“抱歉，我不能陪你。麻烦一下，请问，这是你们的同伴么？他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你们……”
女子话还未说完，姜院长便悄然上前，拉过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女子不断摇头拒绝，姜院长则在不断诉说着什么，到了最后竟然有了些许哀求的意味。男子眼中怒火愈发旺盛，拉起女子便要离开，姜院长却再度拦在了两人面前。
“我受够了！你们这帮神经病！”男子终于忍耐不住，怒吼一声，抓住姜院长的衣领，猛然向后一推。姜院长一下子摔倒在地，女子则发出了一声惊呼。
男子拉起女子再度向外走去，莫象声却一把拉住女子另一只手，认真说道：“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陪我。”
女子再度惊呼，拼命甩动手臂，却始终无法挣脱莫象声的手掌。男子愈发愤怒，猛然一拳便打在了莫象声脸上。两行鼻血瞬间流出，莫象声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目光也始终紧紧望着那名女子，没有丝毫转移。
“放开手！”男子怒吼一声，一脚便踢在了莫象声胸口。莫象声瞬间摔倒在地，连带着将那名女子也拉倒了。于是男子愈发愤怒，不断对着莫象声拳打脚踢，但无论如何，莫象声都不肯将手放开。
几名专家惊呼一声，围上前来开始劝阻那名男子，还有一名专家试图掰开莫象声的手掌。这里的混乱很快便引起了安保人员的注意，几名全副武装的保安立刻到来。
只看一眼，安保人员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一名保安挡住那名男子，另一名保安则强行掰开了莫象声的手掌。莫象声仍旧想要上前，但被另一名保安死死拦住。
“神经病便老老实实呆在医院里，不要出来扰乱秩序！你们是医生么？看好你们的病人！吓到了我妻子，我去法院告你们！”
男子怒声吼叫几句，女子眼圈微红，似乎被这些变故吓到了，但还是低声劝慰了男子几句，男子便怒气冲冲的径直离开了这里。姜院长试图再次阻拦，但被保安挡住了。
“可惜，那名女子极有可能对象声的治疗有极大用处，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没有关系。我已经让崔教授去查询他们的身份信息，到时我们向上级申请，由上级出面协调，总能再次找到他们的。”
便在这个时候，崔教授急匆匆的来到了姜院长旁边，低声说道：“我已经查询到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其中，男的叫沈复生，女的叫韩月，他们都是兴辉集团的职员……”
第四百四十八章
当唐纳德委员得到姜院长的报告，知晓了事件的经过之后，心中不由得放松了许多。无论如何，能找到治愈莫象声的方法，哪怕仅仅只是部分治愈，这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至于那对年轻情侣可能不配合，这根本就没有在唐纳德委员的考虑之中。
涉及到文明的生死存亡，涉及到整个文明的重大切身利益，任何邪恶的行为都会被正名。不过唐纳德委员并不打算去强迫他们，那太低级了。在他看来，只要提供足够的补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突破原本认为不可触及的底线。
但是，当唐纳德委员看到两人的身份信息，知晓男子名叫沈复生，女子名叫韩月之后，脑袋里便发出了轰然一声巨响。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再度检查了一遍这些信息，从影像资料之中确认了这两人的身份之中，便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
“无论是谁也好，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们两个？怎么会是他们两个？”
在这一刻，唐纳德心中满是苦涩。
为亲属以及后代的身份保密是政府高层常见的行为，但对于身为政务委员，文明最高权力者之一的唐纳德来说，这些东西自然不是秘密。姜院长很显然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将这些材料交给自己。
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处理？将这些材料拿到政务委员会上去讨论么？还是直接去向元首沈清源汇报？
此时此刻，唐纳德的思绪已经完全混乱了。
良久，唐纳德才做出了最终决定：“先压一压再说吧，先看看事情进展……”
首都市第一精神病院。自从被强行带回之后，莫象声的精神便陷入到了极不稳定的状态之中。他再不复之前的终日安静，而是变得极端暴躁。他不断的撞击着墙壁与房门，不断的怒吼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有时莫名大笑，有时则哭泣到几乎无法呼吸。他几乎完全没有睡眠的需求，如果不注射镇定剂强制令其睡眠的话，他可以足足闹上二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但就算注射镇定剂也只能让他睡上几个小时而已，一旦清醒，情况仍旧如同以往一样。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他支撑不了太久的。”
“我已经向唐纳德委员提交了报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回复我们。”
“如果那位名叫韩月的女子真的在他心中有极重的分量的话，画像与影像信息或许也可以起到一些用处。”
“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姜院长迅速与外部联系了一下，仅仅十几分钟之后，一段影像信息便传递到了他的随身电脑之上。那是一段经过剪辑的、在黄渊博士追悼会之上，沈复生与韩月向黄渊肖像敬献鲜花的画面。
几名计算机专家匆匆赶来，以这段影像记录为基础，开始采集韩月的所有外表以及行动特征，并通过某些算法重新生成了全新的韩月的形象。处理完毕之后，虚拟投影设备打开，莫象声房间之中立刻出现了韩月的身影。
几乎在韩月身影出现的一瞬间，狂躁之中的莫象声便安静了下来。他直直的望着前方的韩月，喃喃道：“你来陪我。”
“韩月”微笑道：“好的，我来陪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些条件，好么？”
“好。”
控制室中，姜院长与几名专家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抹喜色。一名计算机专家快速输入了些什么，韩月的虚拟影像便说道：“帮我计算一下这些公式的结果，好么？我已经传送到了你旁边那台电脑之上。”
“好。”
莫象声答应一声，立刻转身，神情专注的坐在了那台电脑之前。伴随着他飞速的输入，仅仅不到五分钟时间，答案便已经出现。
这些公式的计算并不算复杂，但专家们的目的仅仅是希望以此来检测一下莫象声的计算以及物理天赋是否还存在，以及通过这种方式引诱其为超级行星加速器贡献力量的方案是否可行。
在片刻检验之后，那名计算机专家对姜院长点了点头。这便意味着，莫象声的计算结果完全是正确的。
姜院长悄悄松了口气：“如果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达成目的的话，那象声是否恢复成正常人其实并不重要。”
话音还未落下，监控画面之中，完成了此次计算的莫象声快步向“韩月”走去，似乎想要抱住她。计算机专家立刻操纵韩月影像说道：“象声，不要靠近我。”
莫象声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计算机专家只得将投影关闭。看到韩月消失，莫象声微微一怔，随即愤怒的吼叫了起来。
姜院长与同事们低声交谈一阵，又吩咐操作者重新投影出了韩月的影像。莫象声立刻恢复平静，但仍旧试图向韩月靠近。这一次，操作者没有关闭投影。
莫象声略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拉住韩月的胳膊。但在接触的一瞬间，莫象声的手便进入了韩月身体内部。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来回尝试了几下，似乎察觉出了这只是一个幻象，于是便再度怒吼起来。在这之后，无论那虚影是否出现，都无法再对莫象声造成任何影响。
“骗局终究只是骗局。”姜院长苦笑道：“象声已经识破了。”
“我们或许可以制作一个拥有韩月形象的人偶。以现在的技术，人偶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姜院长神情变幻几下，最终点了点头。
仅仅五天之后，专门定制的人偶便送到了第一精神病院。那是一台采用最新技术，拥有完美人类外表的机器人。它内部的超级计算芯片可以让它完美的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无论表情还是动作，话语还是情绪，乃至于皮肤的触感与温度，都可以做到一般无二。它甚至可以察觉到交谈者的情绪，并以此来改变后续的交谈策略。
但这台机器人刚刚被送到莫象声的房间，便被莫象声粗暴的破坏掉了。他似乎一眼便看出这不是真正的韩月，下手便没有丝毫客气。当机器人的脑袋被扭下来之后，几名大汉匆匆冲进房间，通过镇定剂让莫象声睡了过去，并顺便收拾走了这台机器人的残骸。
姜院长与同事们的心情便再度沉重了起来。时至今日，唐纳德委员始终没有回复他们，他们便渐渐知道，让真正的韩月来配合治疗这件事情似乎存在很大的困难。
“既然如此，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克隆技术来解决问题？”
“那不现实。胚胎发育到真正韩月的形态至少要二十多年的时间，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或者……寻找文明内长相与气质类似韩月的人？文明内上千亿人口，总能找到长相类似的。哪怕没有那么相似，也可以通过整容来实现这一目的。”
“可以尝试一下。我这便向唐纳德委员汇报。”
这一次，唐纳德委员的回复很快到来。在回复中，唐纳德委员同意了姜院长的要求，并表示此事自己会处理，要求他们等待消息。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等一等再说吧。这段时间，我们以看护好象声为主要任务。”
此刻，新木星轨道。
繁忙的行星推进器铺设工作正在进行。无数飞船正在来回穿梭，大量太空工程器械聚拢在一起，如同一片黑云一般覆盖在新木星的天空之上。
莱尔德教授乘坐的飞船停泊在距此几十公里之外的地方。站在飞船舷窗之前，望着前方繁忙如同工地一般的铺设现场，莱尔德教授心中满是不安。
他确认，自己已经尽可能的考虑到了所有方面，铺设过程中的每一个参数都经过了至少十个课题组的反复检查，但他心中仍旧有些忐忑。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科学规划委员会之中的每一名科学家都同样不确定。
今天是第一阶段行星发动机进行推进实验的日子。过往一段时间的工作成果将在今天得到实际检验。虽然莱尔德教授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在这一刻，他仍旧忍不住开始向所有自己知晓名字的神灵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千万要一切顺利……”
足足一千段行星发动机。每一段长度为五百米，一千段便是五百公里。
伴随着时间的过去，工程飞船渐渐撤离，最后一批测验与检查人员入场。两天之后，检察人员撤离，推进实验开始的时间如约到来。
压下心中不安，莱尔德教授沉声说道：“我命令，推进实验开始。”
面前的硕大按钮被按下，足足一千段行星发动机同时开始了动作。它们尾部的盖板被打开，明亮的蓝色火焰开始喷射出来。它们所提供的动力将通过无处不在的电磁场最终被转移到下方的这颗硕大星球之上。
伴随着推进实验的开启，下方，新木星的云层立刻受到了影响。无数闪电开始在其中纵横，强大的飓风在数万公里的高空都清晰可见。
但莱尔德教授的注意力并未被这一幕壮观的景色所吸引。他紧紧的盯着显示屏幕上那忽然变成红色的一行数据，一颗心开始了不断的下沉。
第四百四十九章
伴随着那一行数据变成红色，原本排列成整齐一排的行星推进器出现了些微扭曲。亮蓝色的火焰继续喷射着，足足延伸出几十公里远，覆盖住了一大片新木星的天空，借助磁场传递到下方的巨大推力，则让新木星的大气运动更为剧烈。无数闪电如同条条皮鞭抽打着这颗硕大的星球，云层翻滚涌动着，无数不知道由什么物质构成的液体雨滴在大气层之中来回往复，整颗星球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一般沸腾不休。
此刻，有一个声音在莱尔德教授心中开始了咆哮。那个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占据了他整个脑海和整个意识，让他微微有些眩晕，甚至于让他忍不住也跟着叫了出来。
“停下，停下，快停下，不，不……”
旁边几名随行人员有些疑惑的望着莱尔德教授，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愈发感到着急，但他的身体却像是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完全无法按照他的意志来做出动作。他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大大睁开，心脏跳动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终于摆脱了那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压迫感，他的身体如同最灵敏的猿猴一样，以一个与他身体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动作迅捷跳到了操作台前，下一刻手掌便拍在了终止按钮上。但是已经晚了。
在那单独一个便重达十几万吨的庞大推进器的全力工作之下，原本排列成一条标准直线的行星发动机忽然间失去了所有队形。足足一千段发动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瞬间飞走，在新木星那广袤的天空之上飞来飞去。有的发动机段相撞了，便在一场猛烈的爆炸之中轰然变成碎片，有的发动机直直逃出了新木星的引力场，或者飞出凤凰星系，或者撞击在卫星以及人类飞船之上，同样在爆炸之中消失无踪。还有的因为与新木星磁场之间的相互作用力而急速下坠，最终落入翻滚的云层不知所踪。
乱了，全都乱了。
这些变故惊呆了参与此次推进实验的所有人。在这一刻，无论工程师，科学家，还是前来报道新闻的媒体记者，又或者专程赶来参观的普通人，全部陷入了呆滞之中。
莱尔德教授痛苦的抱住了脑袋。他知道，那耗费了无数人心血，耗费了巨量资源与人力才建造成的一千段行星发动机全毁掉了。
信使计划刚刚开始起步，便遭遇到了最为惨重的一次狙击。在黄渊博士主导信使计划的时候，不要说如此重大的灾难性事故，便连普通事故都没有发生过几次。而自己刚刚接手，便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一千台行星发动机已经所剩无几。在被紧急中断运转之后，一些幸存的发动机孤零零的飘荡在新木星环绕轨道上，更多的则已经不知所踪。
“教授，教授……”
几名助手跑过来，轻轻拍打着莱尔德。莱尔德回过神来，无力的叹息道：“去调查事故原因吧。”
行星推进实验失败的事情在随后就出现在了各大电台以及网络媒体之上，并迅速引起了纷纷议论。面对此次失败，社会舆论之中立刻出现了许多悲观论调。早在黄渊博士因为意外遇难的时候，人们便在担心信使计划会不会出现波折，而现在发生的事情似乎验证了人们的猜测。
周岳山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但出乎预料的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般兴奋。洛克慈善基金会，尼克尔先生，李顾问，这些人以及势力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他们通过暗杀黄渊博士来达成了这一点，完成了之前他们许下的诺言，但不知道为什么，周岳山总感觉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在这一刻，他又想起了那个总是能让自己感觉到压迫的女婿。按照常理来说，自己是他的岳父，是他的长辈，应该是他在自己面前感到拘谨才对，可是，就算在某些家庭活动之中，就算他刻意的向自己表达尊重与对长辈的谦恭，自己也总能察觉到那股仿佛来自精神层面的威压。那毫无疑问是一个可怕的人，他仅仅只略施手段而已，自己便只能乖乖的按照他为自己安排的路线来走，自己固然拥有了荣华富贵，但自己插手政治与争取更多权力的意图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悄然打消。
那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他……真的对尼克尔先生，对自己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么？就算自己趁着他冬眠的时机暗中做了点什么，他醒来之后，便真的查不到么？
周岳山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用“尼克尔先生是前任元首，他拥有不亚于沈清源的政治智慧”、“他行事必然缜密，沈清源不可能查到我”等理由来安慰自己。
但在下一刻，他的所有侥幸便全部消失。
没有秘书通告，没有敲门，赵阳就那样推开办公室房门，平静的走了进来。在看到赵阳的那一瞬间，周岳山的心便缓缓沉了下去。
“走吧。”赵阳说道。
周岳山勉强维持着平静：“往哪里去？”
赵阳有些嘲讽的望着周岳山，语气之中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元首虽然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但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如果不是他的默许，你能有今天的地位与成就么？周岳山，你胆子好大。”
周岳山脸色灰败，一下子瘫倒在了椅子上。赵阳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直接走开了。几名警卫人员走进来，架起周岳山走了出去。
首都市某处豪华别墅内，略显衰老但身体仍旧硬朗的尼克尔先生满脸焦急。他不断的操作着面前的随身电脑，不断呼叫着一个号码，但那个号码始终无法接通。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终于，在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电话接通了。一张略显肥胖的脸出现在了虚拟画面之中。
“李承仙，你去了哪里？赵阳已经调查到了洛克慈善基金会，估计很快就会来抓我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李顾问平静的笑着：“尼克尔先生，不要着急，除了第一层与第二层防线之外，我还有第三层防线。赵阳不可能连第三层防线也突破的。”
尼克尔先生闻言一喜，便连神色都轻松了许多：“第三层防线？第三层防线是什么？”
李承仙笑吟吟的说道：“我的前任元首大人，您难道还不明白么？您本人，您名下的洛克慈善基金会，以及所有向基金会交纳了巨额资金的超级富豪以及财团们，便是我的第三道防线啊。”
尼克尔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声音之中也出现了一丝颤抖：“你说……你的第三道防线？”
“否则呢？”李承仙脸上仍旧挂着笑意：“如果没有您，我怎么可能获得这样巨大的财富以实现我的理想？如果没有拥有足够分量的您，以及您的基金会作为盾牌，怎么可能挡住赵阳那条疯狗的继续追查？尼克尔先生，您已经完成了您的任务，可以功成身退了。”
尼克尔先生呆呆的坐着，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全都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李承仙的阴谋。他以自己为枪，暗杀了黄渊博士，还获取到了众多财团交纳的巨额金钱。他早就预料到阴谋必将败露，但他却早就策划好了藏身之策，却将自己推出去当做了挡箭牌。
所有好处都被他占尽，所有黑锅却要由自己来背。
“可惜，如果不是权力欲望冲晕了您的头脑，以您曾经担任过元首的格局与智慧，您原本不会这样轻易就上当的。尼克尔先生，请您安息吧，您的遗愿，我会代替您完成的。”
画面之中，李承仙摘下帽子，轻轻对着尼克尔先生鞠了一躬。尼克尔先生怒吼道：“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放心，我落到赵阳手里以后，一定会把你交代出来，你逃不过去的，你逃不过的……”
面对尼克尔先生的怒骂，李承仙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淡淡吐出了两个字：“再见。”
尼克尔先生微微一怔，随即便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自己身边蔓延。他闪电般低下头去，脸上便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恐惧神色。但是已经晚了。
一场爆炸轰然而起，火光瞬间便将他吞噬，顺带着将整栋别墅都夷为平地。
在距离别墅不远处，一辆飞行车戛然而止。赵阳满是愤恨的望着前方的废墟，最终却只能摇了摇头。
“尼克尔，算你识相。”
此刻，欧尼斯号太空基地。
李承仙一把抓住脸上皮肤，狠命一撕，一张面具便被扯去，露出了面具下一张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脸庞。他面前是一处似乎已经废弃的仓库，但进入之后，内部却别有洞天。
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年轻人见李承仙进来，立刻惊喜的站了起来：“老大，一切都搞定了？”
李承仙微笑着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我们自由军团的发展终于可以走上正轨了。终有一天，这整个人类文明都是我们的。”
第四百五十章
“黄渊博士遇难事件现已查明。据我们调查，前任元首尼克尔先生为了谋求继任，提出了以放弃离开凤凰星系，确保恢复到以往生活水平为主的政治纲领，并在底层民众中拥有了大量的支持者。为达到目的，他组建了洛克慈善基金会，在慈善行为的掩护之下，勾结了大量与此利益相关的富豪或者财团，私自训练杀手，最终策划了针对黄渊博士的谋杀案，试图以此阻挡我们文明离开凤凰星系的脚步……”
政务委员会上，十一名委员与沈清源俱都在座。赵阳小心翼翼的汇报着，不时看一眼沈清源的表情。但无论看多少次，沈清源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在此次会议召开之前，赵阳曾单独找到沈清源，希望可以在私下单独汇报。这次事件毕竟涉及到元首的岳父以及妻子，其中一些事情并不适合公开。不过沈清源并未让赵阳开口，而是直接吩咐在政务委员会议上做公开汇报。
赵阳知道，这很显然意味着沈清源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此事涉及到谁，都将一律秉公处置。但在公开场合让元首颜面扫地，这件事情究竟是否正确，赵阳心中却没有把握。
“目前已经查明，洛克慈善基金会的主导者为尼克尔，现已自杀。主要成员为李某、赵某等共计十八人，现已全部抓捕归案。向该基金会提供资金援助的财团或者集团有文明第一能源公司、兴辉集团、晨光高新技术开发有限公司、罗伯特资源矿产有限公司等。其负责人已全部抓捕归案。”
在听到兴辉集团这个名字之后，在座所有委员俱都心中一凛。所有人都知道，兴辉集团董事长是周岳山，而周岳山是沈清源的岳父。
沈清源似乎没有察觉到此刻会议室之中的沉重气氛，只轻轻问道：“铁战委员，这些人涉及到什么罪名，应该判处什么样的惩罚？”
主管法律方面事务的铁战是一名面貌有些凶恶，看起来便让人感觉十分不好相处的中年人。面对元首的询问，他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此次事件所有参与者全都涉嫌反文明罪，该罪名刑罚从一百年有期徒刑到死刑不等。但以尼克尔为首的反文明团伙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导致一名政务委员以及十几名杰出科学家遇难，且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综合考虑，我认为应以最高刑罚作为判决。”
“很好，组织一次公开审判，将这些人都处理掉吧。黄渊委员为我们文明做出了杰出贡献，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是，元首。”
高达一百余名原本在文明之中拥有极高地位与影响力的人就此被决定了命运，可以想象，此事公布之后将在文明之中引起多么强大的反响，但此事似乎没有在沈清源心中引起丝毫波动。他再次将视线投向赵阳：“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赵阳微微犹豫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将有关周明玉的事情私下向沈清源汇报。周明玉在此次事件之中牵扯不深，是否公开汇报无关大局，私下汇报，至少可以不让沈清源颜面丢的太多。
“没有了。”
“很好。赵阳，你做的不错。但你记住，我不允许未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赵阳心中一凛，立刻低头：“是，元首。”
沈清源的目光从赵阳身上移开，转移到了莱尔德教授身上：“你有事情要汇报么？”
莱尔德教授有些苦涩的点了点头：“是的。一周之前进行的第一次推进试验宣告失败，已经布置在推进轨道上的一千台行星发动机几乎全部被毁，并意外造成了二十六人死亡。在这一周时间之中，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事故原因。
现已查明，科学规划委员会在此次事件之中存在重大失误，在安装行星发动机的时候，未能考虑全面，未能将行星发动机自身引力数据添加到数据库之中，最终导致能量紊乱，并导致此次事故发生。元首，在此次事件之中我负有重大责任。”
所有人都知道莱尔德教授在此次事故中存在重大责任，但没有任何人有追究的想法，包括沈清源自己在内。原因很简单，莱尔德教授早在上任之初便已经言明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主导信使计划，只是实在没有其余人选，最终才让莱尔德教授坐在了科学规划委员会委员的位置上。
这整个过程，说是矮子里面选高个儿也差不多。如果换了另外的人选，说不定造成的事故还将更加严重。
但黄渊教授已经在事故之中遇难，无论是谁，面对这种情况都毫无办法。
沉默片刻，沈清源问道：“此次事故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
莱尔德教授沉痛道：“最主要原因还是对黄渊方程组，以及黄渊博士的科学思维理解不够深刻，掌握不够全面。事实上，早在试验开始之前，我们便已经在讨论是否要将推进器自身引力数据纳入到参数数据库之中，但最终因为反对者较多，才没有将其纳入。如果黄渊博士还在的话，他根本不用与我们商议，自己便知道究竟是否该将其纳入。”
韩洛常说道：“如此说来，科学规划委员会内的所有科学家，其实都不太确定是否应该将自身引力数据纳入到参数数据库之中，只是因为反对者较多，所以便没有纳入，并最终酿成了此次事故？”
莱尔德有些羞愧的说道：“是的。”
吴威冷哼道：“我第一次听说，科学家决定一件事情竟然不是依靠数据与计算，而是看支持者人数多少。难道支持者的人数少，现实存在的物理理论便会为此改变么？”
吴威的讽刺十分辛辣，莱尔德教授满面通红，呐呐不能言语。
雷震叹息道：“这其实也不能怪莱尔德教授以及其余的科学家。他们已经尽力了。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纳入自身引力数据才是正确选项。”
“如果黄渊博士还在的话，我们原本可以不付出这些代价便找到正确方向的。这次事故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难道我们每一次寻找正确方向，都要发生一次如此重大的事故作为代价么？我们文明的资源储备，又能支撑起几次这样的浪费？民众们的忍耐力又能支撑多久？”
“这个前提没有意义。黄渊博士已经牺牲，我们已经在尽全力做到最好。”
政务委员会会议室内少见的发生了一次争吵。等争吵平息之后，沈清源望向了唐纳德委员：“莫象声现在情况如何？”
唐纳德在脑海中挣扎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将有关韩月的事情私下汇报。这不仅牵扯到元首，还会牵扯到另一名政务委员，韩洛常。
韩月是韩洛常唯一的女儿。没有任何一位父亲可以容忍这样的羞辱。莫象声虽然是一名天才，但同时也是一名疯子。谁知道一名疯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据首都第一精神病院的专家们说，莫象声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好转。他们正在努力。”
“让他们加快进度。早一日治愈莫象声，我们便能节省有可能高达数十万亿人类币的社会财富。这事关整个文明的命运。这不是一个医疗任务，而是一次政治任务。”
所谓政治任务，便意味着不惜代价，不计后果。但唐纳德心中却在不断的苦笑着：“如果元首知道这次事件涉及到韩月的话，他还会做出这个决定么？”
在赵阳与莱尔德之后，其余几名委员也各自做了汇报，会议最终在一个小时之后结束。其余几名委员各自神色不同的离开，赵阳与唐纳德则留了下来。
唐纳德率先进入元首办公室，将有关韩月与莫象声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并且告知元首，第一精神病院的专家们已经做过测试，虚拟影像与机器人都没有用处，现阶段已经在着手寻找外貌、气质与韩月相似的人。
唐纳德没有任何提议，也没有任何倾向，他只是用陈述的语气讲述了一遍这件事情。
沈清源沉默，唐纳德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元首的神色变化。
以现行的普遍价值观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另一人高贵。如果治愈莫象声，或者说让莫象声至少部分恢复正常，让其可以参与信使计划避免额外的牺牲与浪费势在必行的话，那么，牺牲韩月，或者牺牲另外一名气质外貌与韩月相似的人，其中并没有代价大小之分。甚至出于经济考量，牺牲韩月才是最合适的。毕竟韩月就在这里，寻找另外的人的话，则又涉及到许多不确定的风险。
但同时唐纳德也知道，沈清源不是圣人。他也只是一名普通人类。而只要是普通人类，便不可能没有感情倾向。
沈清源长久的沉默着，唐纳德继续默默等待。良久，沈清源终于开了口：“先寻找一名适合的替代者试试吧。”
唐纳德恭敬说道：“是，元首。”
“注意保密，此事尤其不能让韩洛常知道。”
沈清源的话语声似乎有些不正常。唐纳德心中一惊，转头看向沈清源，便发现沈清源的脸庞有些扭曲。
第四百五十一章
在说出让唐纳德先寻找一名替代者的命令之后，沈清源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些自己以往一直坚持的东西，一直奉之为人生准则，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便在方才那一刻出现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让沈清源知道，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坚硬。原来自己也只是一名普通人，一名与凡夫俗子无异的普通人。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牺牲别人，总比牺牲自己要好一些。毕竟，那是自己唯一儿子的妻子，那是自己的儿媳。
沈复生与韩月之间的感情，就如同自己年轻时与周明玉之间的感情一样。哪怕结婚已经十几年，哪怕日夜相处了十几年时间，那感情仍旧不会褪色。两人真诚的相互扶持，相互爱慕。当初的自己没有了周明玉会疯掉，现在的沈复生，没有了韩月一样会疯掉。
莫象声再优秀，再天才，可他毕竟是个疯子，是个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的疯子。让韩月去配合他，他会不会伤害韩月？会不会虐待韩月？……
良久，沈清源才将自己翻滚的思绪平复下来。办公室门再一次被推开，赵阳走了进来。
“元首，我有一些事情要向您汇报。”
沈清源淡淡瞟了赵阳一眼：“我以为在会议上你已经汇报完了。”
“这件事情不适合公开。”
沈清源预感到，这一定不是好事，甚至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沉默片刻，沈清源说道：“说吧。”
“洛克慈善基金会的案子牵扯到您的岳父，周岳山。而据我调查，在周岳山与您的妻子周明玉之间，存在一些利益输送问题。”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沈清源心中仍旧不可控制的升腾起一股怒火。
赵阳小心翼翼的说道：“原本周岳山的兴辉集团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集团公司，可是在十几年前，兴辉集团规模在极短时间内大幅膨胀，直接一跃而成为文明内顶尖的大集团。公开资料显示，兴辉集团之所以能实现这次跃升，主要原因在于周岳山卓越的判断力，提前与政府正式公布之前，抢先以低价大量收购不动产，在正式结果公布之前，不动产价格大幅攀升，由此带动兴辉集团规模扩大。
但是据我调查，真实原因并不是周岳山拥有卓越的判断力，而是提前有人将相关消息泄露给了他。这个人，便是您的妻子，周明玉。”
沈清源面无表情，赵阳便也沉默了下来。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那气氛沉重到甚至让赵阳感觉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元首……”
等候良久，赵阳忍不住低声呼唤了一声。便见沈清源身体轻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刚刚回过神来。他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出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赵阳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当眼角余光扫过沈清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往日沉稳霸气的沈清源，此刻竟让他感觉已经有些衰老了。
他走出办公室，轻轻关闭了房门。
沈清源忽然站了起来，将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又顺手抄起一个茶杯，用尽全身力气扔在了墙上。
一股怒火在他心中不断翻腾，甚至于让他的眼睛也变成了赤红色。在这一刻，他只想大声咆哮，只想毁灭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东西。
但他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元首，而元首的情绪不能失控。
他抬起手腕，从随身电脑上调出通讯界面，然后拨打了一个号码。通讯很快接通，周明玉那略显惊喜的脸庞出现在了画面之中：“清源，怎么了？”
沈清源的话语异常柔和：“没有事情。今天我有时间，晚上我回家吃饭。”
“好的，我等你。”
沈清源已经十几年没有在家中吃饭了。因为冬眠的缘故，这段时间之中仅仅与周明玉见过寥寥可数的几次面。沈清源的话语让周明玉异常惊喜，于是今天一整天时间便全部用在了准备晚餐之上。她固执的不用任何机器人厨师与帮手，而是选择了最为繁琐与麻烦的手工方式做出了这顿晚餐。
沈复生与韩月也一同来到了饭桌之前。当沈清源回家的时候，周明玉与儿子和儿媳正在谈笑。见沈清源进来，周明玉笑着说道：“饭已经做好了，快来吃吧。”
沈清源没有任何异常的坐到了饭桌旁边，甚至还板着脸教训了儿子几句，一切都与十几年前一样。这一顿饭便在其乐融融之中结束。
饭后，沈复生与韩月离开去往自己的小家，周明玉则在收拾之后，坐到了沈清源旁边。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沈清源淡淡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
周明玉僵在了那里。
“以后你就不要离开这里了，也不要再与外界通讯了。复生与韩月来的时候，你便充当一下母亲的角色，其余时候看看书，听听音乐，健身或者绘画，就此度过剩余的人生吧。无忧无虑，也挺好的。”
周明玉颤抖着说道：“清源，你，你……”
沈清源转过身来，直视着周明玉的眼睛：“无论是谁，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阿玉，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变过，但你已经不再是我心中的那个阿玉了。”
沈清源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周明玉一下子跌倒在地，抓住了沈清源的衣角，哀求道：“不，你不要走，你别走……”
沈清源神色变幻，在周明玉的低声抽泣声中，狠心甩开了她的手掌，离开了这栋他生活了许久的房子。
背后，周明玉的哭泣声仍旧隐约可闻，但沈清源一直没有回头。
沈清源再一次来到了那栋他许久没有去过的房间，打开电脑，进入到了久违的游戏世界之中。与上一次登陆不同，此刻的游戏世界冷清了许多，甚至于沈清源操纵着那个名为屠杀者的游戏角色转悠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一个玩家。
沈清源知道，因为十几年前发布的那款拟真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游戏的诞生，其余的所有游戏都已经没落，自己正在登陆的这一款游戏也不例外。
但很显然，它也支撑不了太久了。冷冷清清的聊天界面之上正不断滚动播放着一条消息：“尊敬的各位玩家，很遗憾的宣布，我们的游戏将在一周之后停止运营……”
这是独属于沈清源一人的世界。
沈清源毫不犹豫的冲入了最高等级怪物聚集的地区，开始了无差别的大肆砍杀。但仅仅几分钟时间而已，沈清源便感觉有些无趣。他操纵着游戏角色来到了游戏内最高的山峰处，望着屏幕之中那些风景开始怔怔发呆。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游戏角色也慢慢爬到了山峰之上。一开始的时候，沈清源以为那是一只怪物，但很快就分辨出来，那也是一名玩家。
他的ID是“智慧老人”。这个名字有些怪异，很显然，游戏世界之中，很少有人会起这样的名字。
“屠杀者，你好。”
沈清源心中微微一动，也回复道：“智慧老人，你好。”
智慧老人说道：“你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是现实之中遇到了什么挫折或者打击么？如果可以的话，请与我谈谈，说不定你的心情会好一点。”
沈清源没有回答，智慧老人却继续喋喋不休的说道：“你应该是一名年轻人，至少岁数不会太大。我已经老了，我活了很长时间，经历过许多事情，或许，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会与你有所不同。”
沈清源仍旧没有说话。智慧老人继续说道：“在我看来，人生之中所经历的挫折与磨难，在当时可能感觉无法接受，甚至认为天都要塌下来，但在度过之后，回过头来再去回味的时候，你便会感觉，那些东西也不过如此而已。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但无论如何，人生都将继续。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的未来变得更好，只有这样，才能不愧对挫折与磨难之中所遭受的痛苦。
我活了很长时间，见过无数可以称之为英雄的人物。每一名英雄都会在成长的过程之中经历挫折与磨难，但几乎每一名英雄都战胜了它们。这是一名英雄应该具有的素质。年轻人，如果你也是一名英雄的话，你一定要坚强的站起来，不要被任何困难击倒。历史最终会给予你客观公正的评价，你的名字，也会被世世代代的人类子孙所铭记。”
智慧老人似乎仍旧想要再说些什么，屠杀者却忽然转过身来，轻轻一刀便将智慧老人杀死。
望着倒在地上变成尸体的“智慧老人”，沈清源轻轻的撇了撇嘴：“如果你真的知道很多事情，有过许多人生经历的话，那么你应该知道，在别人只想安静的呆着看一会风景的时候喋喋不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是会被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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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首都市第一精神病院。
一名皮肤白皙，高挑靓丽的年轻女子有些不安的坐在中间，旁边则是足足十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医生们不断的打量着女子，且不时窃窃私语。一股诡异的气氛不断在空中蔓延，让中间那名女子愈发感到不自在。
足足十几分钟过去，一名整形医生才说道：“她虽然与韩月已经足够相似，但在细节处还有太多不同。稳妥起见，我们还是再看一看下一个。”
一名服务人员走上前去，低声在女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女子便满脸失望的站了起来。但在听到那名服务人员说即便没有入选，也会有相当丰厚的补偿之时，她便又高兴了起来。
第二个，第三个，乃至后续的十几个也同样如此。已经有足足十五名候选者被医生们否定，便在人们已经决心要从之前的候选者之中挑选出一个，然后通过微整形手术修改不同点的时候，第十六名候选者进入到了房间之中。
在这名女子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女子静静的走到中间座位上坐下，那名整形医生才回过神来，赞叹道：“太像了，太像了，她不需要做任何调整，我敢保证，没有人能找到她与韩月的区别。”
旁边，姜院长与几名精神病专家也纷纷点头。事实确实如此，无论外貌，身高，肤色，气质，这名女子都与那天所见到的韩月一般无二。
听到医生们夸奖，女子也兴奋了起来：“真的吗？我通过审核了吗？”
话语声刚刚出现，人们便皱起了眉头。
她的说话声悦耳动听，如同鸟儿在唱歌一样，其中满是欢快与清脆，但这个声音与真正的韩月有所差别。人们记的很清楚，在黄渊博士追悼会那一天，真正的韩月说话声较为柔和，有一股软糯的味道，并没有这样清脆与欢快。
伴随着人们的表情变化，女子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整形医生说道：“这没有关系。以现在的技术，改变一个人说话的音调并不算什么难题。有许多明星，甚至政界人物都接受过这种手术。”
他吩咐几声，女子便被助手带走，但只过了十几分钟便又回来。人们亲眼见到，几名助手将一小块薄薄的肉色贴片贴到了那名女子的喉咙部位，那女子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便与韩月再没有了差别。
姜院长与同事们对视一眼，俱都轻轻的点了点头。
一名工作人员拿出合约放到了女子面前，女子毫不犹豫的抓起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份合约，足以让她以及她的家庭从四等城市直接升迁到一等城市居住，且至少百年之内无需考虑经济方面的事情。有如此巨额的经济补偿，就算是陪一条狗也有大把的人抢着报名，更何况只是一个精神有些不正常的胖子？”
姜院长有些感慨的说着，随即下达了命令：“对一号实验体进行姿态、步伐、表情、语气方面的特训。三天之后，接触实验开始执行。”
所有人都对此次实验报以厚望。甚至唐纳德委员还专门联系莱尔德教授，要求莱尔德教授提供了一个当前正在困扰着他们的物理学难题，并打算以此难题来作为检验此方案是否成功的标准。
当然，唐纳德委员并未将实验的真正内容以及过程、方法告知莱尔德教授。
在足足几十名专业人员的注视之下，一号实验体迈着与韩月一般无二的步伐，脸上挂着一般无二的笑容进入到了莫象声的房间之中，然后以与韩月一般无二的声音说道：“我可以陪你吗？”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正处于狂躁状态的莫象声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面前这名巧笑嫣然的靓丽女子，然后慢慢向前走了过去。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专家们的心都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有效果，好像真的有效果。”
“我们成功了么？”
“老霍，快点把莱尔德教授交给我们的那道物理学难题准备好。一旦有效，我会立刻让一号实验体将其交给象声。”
“好。”
微表情专家从一号实验体脸上捕捉到了一点意味着慌乱的表情，但那表情一闪即逝，甚至于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她仍旧保持着那温暖的微笑，望着面前那肥胖，邋遢，身上甚至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放在以往自己绝不会多看一眼的疯子，柔声说道：“你想吃肉干吗？”
莫象声此刻已经站在了一号实验体面前。他慢慢的伸出手来，便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要拉住一号实验体手掌的时候，莫象声却以快到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抡圆了手臂一巴掌打在了一号实验体脸上。一号实验体发出一声惨叫，立刻跌倒在地，满是不可置信的望着莫象声。莫象声的双眼此刻已经变成了红色，其中满是疯狂与残忍。
他狠狠一脚便踢在了一号实验体肚子上，然后蹲下身来，一拳又一拳向一号实验体打去。一边打，他还一边疯狂的咆哮着：“你们这些坏人，坏人！你们抢走了老师，还用假的仙女来欺骗我！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一号实验体不断惨叫，几名大汉快速冲进房间，再一次控制住莫象声，然后急匆匆的扶起一号实验体离开了。
监控室中，十几名专家面面相觑。
“我都无法分辨出真正的韩月与一号实验体之间的差别，莫象声一个疯子……他是怎么分出来的？”
那名整形专家大叫道：“不可能的！我敢保证，这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差别！一定是你们哪里做错了！”
姜院长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才叹息道：“疯子与天才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差。在我们医院之中曾有过这样的案例，一名疯子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但嗅觉却灵敏到可以依靠不同的气味从数十万人中将某个特定的人找出来。或许象声也拥有某种类似的能力。”
监控室之中再度沉默。良久，一名专家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替代计划还要执行么？”
“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姜院长无力的摆了摆手：“我们骗不了象声的。将这件事情上报给唐纳德委员吧。”
便在这个时候，房门之外传来了一号实验体的哭喊声：“合约没有规定游戏里还要挨打，你们要赔偿我！那是个疯子，疯子！呜呜，我不干了，再多钱都不干了！”
姜院长烦躁的挥了挥手：“她想要什么补偿就给她什么补偿，快一点打发走！”
一号实验体的哭喊声渐渐消失，人们的心也再一次沉到了谷底。
最新的试验结果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到了唐纳德委员这里，然后唐纳德委员又将其告诉了沈清源。但沈清源却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只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让唐纳德离开。这让唐纳德心中也开始忐忑起来。
首都第一精神病院特护病区上空似乎有一团乌云在不断凝聚。人们已经足足十几天没有从姜院长脸上看到笑容。不仅姜院长，参与此次治疗的任何一名专家都整天阴沉着脸。治疗没有丝毫进展，新的答复却迟迟不曾到来。
这一切，在新木星施工现场发生第二次事故之时得到了改观。
政务委员会会议室之中，莱尔德教授的声音之中已经不仅仅只有羞愧，还多了一些绝望。
“元首，第二次事故导致新铺设的一百余段行星发动机全部被毁，其中有七十六名来不及撤离的安装工人与科学家遇难。事故原因尚未查明，但我们认为应该与新木星的磁场与行星发动机之间的某种尚未明了的相互作用有关。一部分科学家认为黄渊方程组的变换形式涵盖了这种变化，一部分科学家则认为没有。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敢再做进一步的尝试了。”
会议室之中的气氛如同混杂了水银一般沉重。人们久久的沉默着，良久，莱尔德教授才说道：“元首，我申请辞去科学规划委员会主席职务。我的能力，不足以负担如此重要的职责。”
沈清源沉默着摆了摆手，结束了这次会议。在离开之前，他说道：“唐纳德，赵阳，到我办公室一趟。”
这次会议没有得出任何结果，也没有制定任何应对方案。委员们神色各异的离开，唐纳德则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或许元首已经做出决定了。”
元首办公室。沈清源不断的在办公室之中来回走动，神情阴郁，久久没有说话。唐纳德与赵阳两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最终，沈清源停了下来。他望着赵阳，脸上仍旧平静，但赵阳却似乎感觉到了那视线之中夹杂的一点悲哀情绪。
“赵阳，将韩月绑架来吧。一定要注意保密，尤其不能让韩洛常知道。具体的事情，唐纳德会告诉你。”
赵阳满是震惊的望着沈清源，沈清源却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办公室。
第四百五十三章
在所有一等城市之中，首都市是最繁华、各种设施与保障最齐全、经济与商业最繁荣的城市。因为这里聚集了整个文明内最多的政府高官与文化精英，还有成功的商界人士。在新的经济改革政策已经推行许久的今天，也只有首都市与少数几个一等城市还保留着专门的商业区。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沈复生与韩月再一次来到了这里。高官子女的身份并未给他们带来多少特权，夜晚的几个小时休息时间仍旧是他们在一天之中最为重视的时光。
人工河正在静静的流淌着，凉爽的人造风轻轻的吹拂着，其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草香气。背后是人潮汹涌的步行街道，前方则是清澈的流水。
刚刚结束了酣畅淋漓的一次购物，两人并排着坐在长椅上，静静享受着这段繁华与静谧交织的时刻。
韩月转过头来，悄悄看着自己丈夫那英俊的侧脸，心中满是甜蜜。还未看多久，便发现沈复生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转过了头。两人目光对视，互相莞尔笑了起来。
能成为沈复生的妻子，是韩月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同时，她知道，沈复生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互相对视片刻，韩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呀的惊叫了一声。沈复生心中一紧，立刻问道：“怎么了？”
“那双鞋子，我忘在了店里，忘了拿出来。”
望着妻子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沈复生亲昵的在韩月额头上轻轻一吻：“小傻瓜，你总是这样迷糊。”
沈复生起身向后方商业街走去，打算将那双鞋子拿回来，韩月则继续坐在这里，享受着凉爽的夜风吹拂。但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当沈复生手中提着袋子回到这条长椅处的时候，韩月已经没有了踪影。之前购物所得到的那些袋子还在长椅边放着，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韩月的香水味道，但韩月已经消失了。
沈复生并没有慌乱，而是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妻子回来。在以往时候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妻子或许是去购买某些零食，又或者干脆躲了起来想要吓一吓自己——总之，在这人来人往，监控密布，不时有警察巡逻的繁华地带，又能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呢？
但这一次似乎与以往不同。沈复生足足等待了十几分钟事件，却仍旧没有见到妻子的踪影。他有些不安的打开了通讯界面，拨通了妻子的号码，一个手提袋内却传出了亮光。沈复生打开袋子，便看到了妻子应该时刻随身携带的随身电脑。
有一点不祥的预感出现在沈复生脑海之中。沈复生站起身来，开始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妻子的痕迹，但并没有收获。他看到旁边长椅上有一名中年男子坐着，便走了过去，问道：“你好，请问，你看到这条长椅上刚才坐着的那名女子去哪里了吗？”
男子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抱歉，我没有看到。”
沈复生略有些焦躁的再次询问其余行人，但哪一个人都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沈复生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定了定神，找到了步行街的警卫处。三名警卫十分尽职的调取了监控开始帮助寻找，可是那处长椅正好位于监控盲区。警卫们只看到韩月与沈复生并肩离开最近一个探头的监控范围，也看到了沈复生重新出现在监控探头下的景象，但独独没有看到韩月的身影。
从那个长椅处，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经过探头的覆盖范围。但无论哪个探头都没有拍摄到韩月的身影。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沈复生调出通讯界面，拨通了岳父的号码。于是，在五分钟之后，足足二十几名警察快速赶来。又过了一个小时，一群带着各式仪器，穿着常服，但浑身都散发着精悍气息的人也来了，再过两个小时，韩洛常亲自来了，赵阳也亲自来了。
韩洛常神情冷峻，只感觉心中的怒火几乎无法控制。面对赵阳，韩洛常话语之中的冰冷似乎能将空气都冻住：“赵阳，我想问你，如果一名政务委员都会被人暗杀，政务委员的儿女都会被人莫名绑架，我们的政府机构之中，是否设立情报部门还有什么区别么？赵阳！你他妈是怎么干活的！”
最后几个字，韩洛常几乎是以咆哮的语气吼出来的。
为了防止高官政要子女亲人被绑架然后作为人质要挟之类的事情发生，较为亲密的亲属也会受到情报部门的暗中保护。而这也是赵阳的职责。很显然，沈复生与韩月也在被保护名单之上。这，也可以算是沈清源与韩洛常留给子女不多的特权之一。
面对韩洛常的暴怒，赵阳神色阴晴不定：“韩委员，我刚接到报告就立刻来到了现场。请你放心，不管你女儿去了哪里，我都会把她找出来。”
因为政务委员的到来，整条商业街所有闲散人员全部被清空。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察与大批特工几乎检查了每一处地方，但仍旧一无所获。
韩月失踪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悄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无踪。沈复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一个吻，竟然是自己与妻子的离别之吻。
沈复生在无眠之中度过了这个夜晚。清晨时候，他直接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爸，阿月不见了，阿月失踪了，韩伯父与赵伯父已经找了一个晚上却还是找不到。爸爸，您是元首，无论什么事情您都可以做到，您一定要帮我把阿月找回来，没有阿月，我也不想活了……”
沈复生的话语之中满是自责与懊悔。沈清源柔声安慰着儿子，将电话挂掉，一名秘书走了进来。
“元首，韩月已经带到首都第一精神病院了。”
沈清源轻轻点头，秘书便操作了几下，一个虚拟画面出现在面前，其中赫然出现了韩月的身影。
韩月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蜷缩在墙角。见到沈清源身影，韩月立刻哭泣了起来：“沈伯父，快来救我，我害怕，我害怕……”
沈清源柔声安慰道：“阿月，不要害怕。你放心，他们对你没有恶意的。之所以通过这种特殊的方法把你带到这里，是因为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这些事情关系到我们人类文明的命运，你身为政府高层的子女，应该懂得地位越高，责任越大这个道理。”
韩月泪眼朦胧的望着沈清源：“沈伯父，是您将我带到这里的？我父亲呢？复生呢？他们知道么？”
沈清源的神色有些黯然：“你需要做的事情比较特殊，他们不方便知道。”
或许察觉到自己没有人身危险，韩月的情绪终于微微平复了一点：“我需要去做什么？”
沈清源说道：“姜院长，你来为阿月讲解一下。”
房门打开，姜院长走了进来，神情凝重的将有关莫象声的事情讲了一遍。伴随着姜院长的讲述，韩月牙齿越咬越紧。
“沈伯父，您是说，要我去安抚那个得了精神病的胖子，在有必要的情况下，我需要做出一定的牺牲——无论这牺牲是什么，只要有必要，我都必须去做，目的则是为了让那个疯胖子能暂时恢复冷静，帮助莱尔德教授解开某些他们无法解决的物理学难题，以便于行星加速器的铺设？”
沈清源点了点头。
“凭什么？”韩月眼睛里再度有泪水涌出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想与我的爱人平凡度过一生，为什么要我去做这件事情？我是您儿子的妻子，您怎么可以让我去做这种事情？”
“因为你是解开莫象声心防的唯一钥匙。这是你的使命，你必须去做。”
“复生和爸爸绝对不会同意让我去做这件事情的！”
“所以我没有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
韩月哭喊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就因为二十多年前我到孤儿院去给了他一袋肉干吗？我做错什么了吗？”
沈清源微微低下头来，静静的注视着满脸泪痕的韩月：“不，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人类文明更没有做错什么。这仅仅是生存的代价。在这宇宙之中，想要生存，总归是要付出点东西的。”
韩月抽泣着，没有说话。沈清源则叹息一声，再度说道：“阿月，事已至此，无论你情愿与否，你都必须要去做这件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旦结束，无论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会受到最严格的保密。你仍旧会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之中，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的答复。”
沈清源的身影消失，韩月则神情呆滞的重新缩回了墙角。她就那样呆呆的坐着，一直度过了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之后，她站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答应了，我去做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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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欧尼斯号太空基地。
外表破旧的废弃仓库某个隐秘的地下角落，李承仙正在注视着一副巨大的虚拟屏幕静静出神。旁边，那名大胡子青年有些兴奋的叫道：“老大，你看，我们在这段时间之中总计发展了超过五十万名成员，感情上倾向于我们的预备成员以及外围成员则超过了五百万。我们自由军的规模已经愈发壮大了，老大，你的方案还真是有效，只要一点小优小惠，只要一点鼓动，他们立刻就倾向了我们……”
李承仙回过神来，淡淡说道：“人的本性便是这样，只要有适当的利益加上适当的鼓动，无论是谁，都可以将自己奉行的理念抛在脑后。还要感谢沈清源的政策为我们的发展提供了土壤，否则我们不可能发展的这么快。”
大胡子青年不屑道：“沈清源算个什么东西，跟老大您比起来差得远了。哈哈，仅仅一个小策划而已，便筹集到了超过两万亿的巨额资金，还顺便暗杀了一名政务委员，为我们以后的行动创造了条件，那个什么沈清源却丝毫不知道。老大，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我感觉我们已经可以公开了。”
李承仙微微笑道：“维坦，你打算怎么公开？”
大胡子青年说道：“我们不是早就已经策划好了吗？有了一定的民众基础之后，便公开成立自由党，在文明之中营造影响力，并最终掌控权力。只要我们公开站出来，自由党成员短时间内便可以突破六百万，面对一个如此巨大的组织，面对我们所具有的巨大影响力，出于稳定考虑，政府方面已经不可能随意将我们取缔。”
李承仙摇头道：“维坦，我将你看做我最重要的助手，等我死去之后，你就将是自由党的领袖，但如果你的眼界一直如此狭窄，如此短视的话，你让我怎么放心将组织交给你？”
维坦吃了一惊，讷讷道：“老大？”
“不要叫我老大，我们已经不再是以往的宗教组织了。我们自由党要有明确的规章制度以及严密的组织原则。我是自由党领袖，你是自由党行动部部长。”
“是，领袖。”
李承仙微微点了点头，用教训的口吻说道：“想要打败敌人，首先必须要了解我们的敌人。据现有情报分析，沈清源一直是一个强硬的人，他想做的事情，无论有多少阻力，无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都一定会推行下去。他甚至不惜与所有人为敌，悍然推行了新的经济改革政策，当初的强制搬迁现场，如果不是民众方面在最后一刻退却，你认为沈清源真的不敢命令军人们使用暴力么？以此来看，你认为他会因为顾忌我们自由党的影响力而容忍我们的存在么？”
维坦没有回答，脸上则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我们必须继续蛰伏等待下去。我们必须要让我们的行为更加隐秘，吸纳成员更加谨慎，一边暗中发展势力，一边等待时机……”
维坦问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承仙望向前方，那视线之中满是悠远，似乎他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方向。
“等民众因为超级行星加速器的不断失败而失去耐心的时候，等民众因为失去希望而再也无法忍受现有生活的时候，我们的时代便会到来……”
首都第一精神病院。韩月脸上的泪痕已经消失，情绪也大致恢复了平稳。以姜院长为首的几名精神病专家正聚拢在她身边不断的诉说着什么。韩月不断的点头，但从她那因为用力握紧而有些泛白的指节之上，仍旧可以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
她并不认识莫象声，对于莫象声的了解，也仅仅限于疯子，天才，胖子，孤儿等固定的词汇。她并不擅长与疯子打交道，尤其是，这个疯子听闻还有些暴力倾向。
但这一刻始终是要面对的。最好最后一遍心理建设之后，她站了起来。旁边，姜院长仍旧在喋喋不休的诉说着：“我们会全程监控你与象声之间的互动，随时会通过放置在你耳朵里的隐形耳麦向你传递下一步的行动信息。一旦有所进展，你需要尽快将象声引导到莱尔德教授交给我们的那道物理学难题上来，有意外的话，护士会立刻前去救援……”
仍旧穿着那一次参加黄渊追悼会时衣衫的韩月显得即优雅又大方，但她却感觉自己像是一名即将英勇就义的战士。她迈着有些畏缩的步子来到了那间病房之前，前方隐约有疯狂的咆哮以及哭喊声传出，姜院长等人则停留在了距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并进入到了监控室之中。
韩月最后一次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在脸上硬挤出笑容，然后推开了房门。
那个体型硕大，头发凌乱，满身臭味的胖子瞬间停止了咆哮与哭泣。他如同一只木偶一般，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将视线放到了韩月身上。
莫象声的鼻子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分辨某些关键的信息。韩月则柔声说道：“象声，我来陪你了。”
莫象声机械般走上前来，从裤兜里掏出一袋已经开口的肉干，说道：“你吃。”
那袋肉干上遗留有明显的牙印，似乎隐约还能见到一些口水的残留。韩月本能的一阵反胃，几乎要呕吐出来，但隐形耳麦里却传来了姜院长那有些急促的声音：“吃！这是象声第一次对外人表示善意，这是一个很重大的突破！”
韩月有些僵硬的接过那袋肉干，然后咬牙咽了下去。胃部一阵翻腾，但她强忍了下来。见韩月吃下肉干，莫象声脸上便满是欢喜。
他拉着韩月，示意韩月坐到床上。那床铺虽然每天都会更换以及打扫，但韩月却仍旧感觉那床上似乎有钉子一样。但想起自己的任务，韩月还是坐了上去。莫象声则蹲在了另一侧墙边，只痴痴的望着韩月，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时间便在这对视之中度过了十几分钟。
监控室之中，几名专家正在激烈的争论，姜院长脸上则有些阴晴不定。又过了几分钟时间，姜院长终于做出了决定：“韩月，我已经把那道题传送到了你旁边的电脑上，引导他去找到答案。”
韩月勉强平复一下自己的思绪，柔声对蹲在前方的莫象声说道：“象声，有一道题我不会做，你可以帮我解开它吗？”
莫象声欢喜道：“好啊。”
“它在这里……”
打开电脑，莫象声的注意力便全部被那一道道复杂的公式与数据所吸引。韩月悄悄松了一口气，刚想离开，耳麦中却再次传出了声音：“你先别走，继续留在那里。”
韩月只得再度坐下。而电脑之前，莫象声的神情已经开始了变化。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恶的敌人，神情变得狰狞而愤怒，但片刻之后，那神情却又变成了欢喜，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片刻之后又变成了茫然。神情变化之快，就像是在变脸一样。
监控室之中，几名精神病专家的心也提了起来。
这道题并不容易解开。至少，科学规划部的科学家们便始终无法达成统一意见，甚至于得出了四五个不同的答案。据莱尔德教授所说，行星推进器铺设过程中第二次意外事故的出现，便是因为无法解开这道难题的缘故。
在足足一个小时之后，莫象声的手才轻轻放到了输入设备上。伴随着他手掌的跳动，一连串复杂的公式与数据出现在了屏幕之上。韩月心中一喜，但仅仅几分钟之后，莫象声便再度停下，且忽然咆哮起来。
相比起之前，他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咬牙切齿，狰狞且凶恶。他猛然转身，手臂一扫便将韩月扫到了地上。韩月发出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起身，莫象声便骑在了她身上，拳头如同雨点一般落下，嘴中还在不断嚎叫着：“坏人，坏人，把老师还给我！”
在这一刻，韩月心中满是恐惧。她想逃走，但却完全挣脱不开，她想抵挡，却完全不是发狂之后莫象声的对手。
一名专家立刻抓起通讯器便要呼叫护士，但姜院长却神情凝重的阻止了他。专家有些疑惑，姜院长则慢慢说道：“我刚接到科学规划部科学家的回复。象声之前所书写的那一部分计算过程具有极其重要的启发意义。他们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象声继续计算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如果我们现在打断象声，他之后可能会拒绝再计算这道题目！”
那名专家慢慢放下了话筒。韩月耳中则再次响起了姜院长的声音：“韩月，你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人类的命运此刻便维系在你身上！”
韩月似乎听到了这段话语，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她不断的哭泣着，哀求着，但那拳头却始终如同雨点一般落下，始终不肯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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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留在莫象声房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韩月来说都是煎熬。面对这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的暴力，她的精神几乎崩溃。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象声渐渐停了下来。他眼睛里的血红色慢慢退去，重新变成了茫然，再过一段时间，却又变成了恐惧。
莫象声忽然间重重跪在地上，对着倒在前方，意识都已经模糊的韩月，将自己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他用力的磕着，一边磕一边哭嚎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莫象声似乎惧怕到了极点。磕了一会头，他又站起身来，快速跑到某个抽屉处，将抽屉里所有的肉干全都揽在怀中，然后放到了韩月身前：“我的肉干都给你，求求你不要走，我不是故意的……”
那涣散的意识伴随着莫象声的哀求重新在韩月脑海之中汇聚。耳边姜院长似乎在声嘶力竭的吼叫着什么，但韩月完全听不清楚。在这一刻，韩月想要不顾一切的逃走，但在理智归来之后，这个念头便瞬间烟消云散。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没有安抚好面前这个疯子，没有让他计算出那些物理学难题，姜院长不会放自己走，沈清源也不会放自己走。
哪怕自己被打残废，被逼迫成与莫象声一样的疯子，哪怕自己苦苦哀求，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如果……如果自己还想回到以前去的话，自己就必须要配合。
韩月擦去脸上的泪水——在擦拭泪水的过程之中，手掌不小心触碰到了脸庞上的红肿处，一股钻心的疼痛便让她的身体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伴随着这一个开端，全身各处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袭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莫象声抬起头来，停止了哀求，而是呆呆的望着她。韩月抽动嘴角，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轻轻抚摸着莫象声那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清洗过的头发，柔声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莫象声立刻被惊喜所淹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韩月支撑着坐起来，说道：“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你去把那道题解完，告诉我答案好么？”
“好，好。你稍等一下，我立刻就去。”
莫象声肥胖的身体如同一颗皮球一般弹跳起来，瞬间飞扑向房间角落的那台电脑。看到这一幕，监控室之中，姜院长以及一众专家的心也悄悄放了下来。
莫象声的精神全部沉浸到了数字与公式的海洋之中，韩月则呆呆的躺在地板上，慢慢的恢复着精神。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莫象声满是喜悦的离开了电脑，对韩月叫道：“我得出答案了。”
隐形耳麦之中，韩月也同时听到了姜院长的声音：“我已经将计算过程与结果发送给了科学规划委员会去验证。韩月，你再坚持一下。”
韩月吃力的爬起来，拿起一袋肉干，递给了莫象声：“你做的很好，来，吃了吧。”
莫象声接过肉干，三两下便全部吞到了肚子里。在这之后，他便嘿嘿的盯着韩月傻笑起来。这声音让韩月毛骨悚然，但韩月仍旧强自支撑着，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
莫象声的心中满是喜悦，眼神之中满是爱慕。似乎只要有韩月的陪伴，这世界之中便再没有其余可以让他分心的东西。可是这些喜悦与爱慕，却只能让韩月感觉到恐惧。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科学规划委员会，莱尔德教授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身后则是十几名神情紧张的物理学家正在借助超级计算机进行一些数据上的验证。
几分钟之后，一名科学家叫道：“教授，这些数据与公式完美的描述了行星推进器与行星磁场之间的相互作用模式，我们之前采用的数据模型并不完善！哈哈，原来是这样，我懂了，我懂了！莫象声果然是个天才！”
“教授！我已经验证完毕，这些计算过程逻辑严密，数据准确，我们完全可以用它来指导后续的铺设工程！”
“果然不愧是莫象声，果然不愧是黄渊博士的学生！不过我之前听说因为黄渊博士的死，莫象声精神已经彻底混乱，他是怎么计算出这些东西的？精神病院的那些医生治好他了么？”
这个疑问同样也在莱尔德教授心中萦绕。他还特意向唐纳德委员以及姜院长询问过，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不过这不重要，他并不太关心这一点。
听到同事们得出肯定的结果，莱尔德心中立刻松了一口气：“正确的就好，我们的工程可以继续进行了。我立刻向元首汇报这件事情。”
元首办公室。沈清源端坐在办公桌之后，前方则是满脸愤怒的韩洛常，与有些垂头丧气的赵阳。
随身电脑轻轻震动了一下，沈清源淡淡看了一眼，得知行星推进器可以继续进行铺设之后，心中便微微松了口气。但他的声音之中仍旧充满严厉：“赵阳，你到底是怎么搞的？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了？之前黄渊委员被暗杀的事情我没有处罚你，你怎么能又出现一次失误！韩月不仅是韩委员的女儿，也是我的儿媳！如果连政务委员直系亲属的安全都无法保障，要你还有什么用？！”
韩洛常的语气比沈清源还要激动：“赵阳，你自己说，我女儿失踪多长时间了？你们情报部的特工都在做什么？你到底能不能干活？！不能干就换一个人来干！”
办公室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这让沈清源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是整个文明安保最为严格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吵闹声才对。可等待片刻，那吵闹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大了。一直到办公室门被猛然推开为止。
出现在门口的人是沈复生。
仅仅一段时间未见而已，沈复生便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体不断摇摇晃晃，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望着憔悴的儿子，沈清源心中一阵疼痛。
周明玉已经被自己终生软禁，沈复生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沈复生身后站着几名当值的警卫。沈清源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沈复生则踉跄着走上前来，然后重重的跪在了沈清源办公桌前。
“爸爸，我求求您，一定要找到阿玉，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沈清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霍然站起，话语声之中也好像隐藏着一个正在喷发的火山一般，充满了愤怒与杀气。但他的话语并不是对沈复生说的，而是对赵阳说的。
“赵阳！你给我一个准话，多长时间能找到韩月？！”
赵阳知道，沈清源的愤怒其实并不是在针对自己。不仅如此，它甚至不针对任何一个人。
“元首，我无法给您准确答复。”赵阳同样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回答道：“据我调查，韩月失踪一事，其中或许牵扯到了某些我们尚未明了的事情。”
韩洛常怒吼道：“你什么意思？”
赵阳继续沉声说道：“在近二十年时间之中，类似韩月失踪的事件，在我们文明中总计发生过二百六十四次。每一例失踪事件都与此类似。没有目击者，没有痕迹，没有调查方向。他们就像是忽然间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再没有人能找到他们。”
沈复生猛地抬起头来，满是不可思议的望着赵阳。
“但是，据少数人报告，在失踪者失踪现场，有人曾经看到过某些诡异的光影，以及某些无法详细描述形象的疑似生命体。我们认为，我们认为……”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赵阳才将那个词汇吐了出来：“这些失踪事件，或许与某个外星文明有关。”
韩洛常颤声道：“你是说，可能有某个外星文明潜伏在我们身边？”
“无法确定，无法排除。具体情况如何，谁都不清楚。”
韩洛常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沈复生仍旧跪在地上，有些无助的望着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亲。
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沈清源脑海之中再度闪过妻子周明玉的身影，又闪过了韩月在自己面前哭泣哀求的模样，影影绰绰间，还有沈复生与韩月婚礼之上的某些情景。不知道为什么，胸中的憋闷感在这一刻愈发强烈，甚至于郁结起来，开始向上方冲击。沈清源只感觉自己眼前忽然一黑，一口暗红色的血液便吐了出来。
“爸爸！”沈复生猛然站起身来冲向摇摇晃晃的沈清源，赵阳则低下头来，急切叫道：“医疗组，医疗组！”
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迅速冲进来，沈复生还在一声一声的叫着，赵阳脸色阴沉到几乎要滴下水来，沈清源眼前的世界则迅速开始变得黑暗，下一刻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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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几名医疗组成员迅速冲入沈清源的办公室，就地开始了检查。原本打算离开的韩洛常也紧张的回来，焦急的望着昏迷不醒的沈清源。
虽然与沈清源政见有诸多不和，但韩洛常知道，无论如何，沈清源的突然退位对于人类文明来说都不是好事。
又有几名医生到来，几人一同将沈清源放到推床上，迅速拉到了就在附近的医疗室之中。赵阳已经先一步清空了路途之上的所有人员，并未让这一幕散布出去。
医疗室门口，沈复生，韩洛常，赵阳三人默默的等待着。足足半个小时之后，一名医生才出来。
沈复生与韩洛常两人立即向前询问情况，那名医生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赵阳，最终说道：“元首是因为过于劳累才晕倒的，只要注意休息，很快便可以恢复健康。”
韩洛常与沈复生还想再问些什么，赵阳走上前来，说道：“接下来的事情由我处理。”
赵阳不仅是情报部长，还是沈清源的安保组长，负责有关沈清源的一切安全事宜。韩洛常与沈复生两人只得离开。
两人离开之后，赵阳才问道：“元首身体究竟如何？”
医生叹了口气，说道：“元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据我们判断，元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是否还能进入冬眠？”
医生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具体情况还需要评估，但大概是可以的。不过，就算进入了冬眠，也必须严格限制唤醒次数，再如同以往那样每年苏醒一次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如果一直冬眠，元首可以冬眠多长时间？”
“无法确定，需要看具体情况判断。”
赵阳沉默良久，最终暗暗叹息了一声。
首都第一精神病院，特护病区。
望着躺在床上呼呼睡去的莫象声，韩月心中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在得到姜院长的准许之后，她悄悄的后退，以最轻的动作拉开房门，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了紧急医疗室之中。
监控室，相比起之前的凝重，姜院长等人的心情此刻明显好了许多，脸上也出现了笑容。迟迟无法从莫象声身上打开缺口，这让人们都承担了巨大的压力。现在终于出现突破，且第一次就解决了一个重大的理论难题，人们都感到有些兴奋。
几名专家来到了紧急医疗室，等待护士处理完韩月的伤痕之后，才郑重说道：“韩月，整个人类都会感谢你的贡献。”
韩月怔怔躺在病床之上，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话语。等姜院长再度重复之后，才说道：“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我可以走了么？”
“你不能走。”姜院长摇了摇头：“行星推进器一日没有铺设完成，新的问题便有可能继续出现。我们仍旧需要象声的智慧，而这需要你的配合。”
韩月哀求道：“请您至少告诉我父亲和复生一下我的消息。我就这样突然失踪，他们一定很担心我。”
几名专家对视一眼，俱都摇了摇头。韩月继续哀求道：“或许可以这样，我每天来这里报道配合你们的行动，等那个疯子睡着之后就放我回去，我保证不会告诉复生和我父亲这里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密的，你们要相信我……”
姜院长叹息道：“韩月，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们也根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但我们也没有办法，请你原谅。”
韩月那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望着与自己女儿相似年纪的韩月，姜院长心中满是黯然，却仍旧不得不硬起心肠，转身离开。
在最后一次露面，宣布授权政务委员会全权处理文明内各项事务之后，沈清源便再一次进入到了冬眠之中。这一次冬眠没有限定苏醒时间，这似乎意味着某些非比寻常的事情，政务委员们心中各有猜测，但沈清源没有明说，委员们便也没有询问。
有了莫象声的加入，超级行星加速器的建设终于走上了正轨。无数座工厂，无数名技术工人同时发动，大量的精密配件被生产出来，无数艘飞船来回往返于各座地面或者太空工厂，将这些配件运载到了位于新木星与新土星附近的太空基地，并就地组装，然后再由拖船运送到预定的位置之上。
新木星与新土星体积相似，规划图之中便将两条行星加速器设定为了相同的规格。两颗星球，便需要足足两百万段行星加速器，总质量高达两万亿吨。这还仅仅是设备的重量，没有计算补给、燃料等必须物品的质量。
为了这项工程，整个文明全部发动了起来。每一颗卫星之上都兴建起了多则上万座，少则数百座矿业基地，并就地兴建起了无数座初级冶炼工厂。一条又一条太空电梯从地表延伸到太空，无可计数的货物借助它们从星球来到了太空之中。
在全文明的共同努力之下，超级行星加速器的铺设可以用日进千里来形容。仅仅一年时间而已，两颗星球总计铺设的加速器便高达七万段，两年之后，这个数字已经高达十六万段。且随着生产工艺的成熟，技术工人以及相关机械的完善，这个速度还有继续提升的趋势。
当工程进展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大规模的城市搬迁开始进行。包括首都市在内的总计十七个城市开始了有序搬迁。在这个过程之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原因很简单，在许多年之前，人们便已经这样搬迁过一次，已经积累相关经验了。
伴随着工程的进展，与之相关的各种宣传活动也同步展开。在新木星与新土星周边行星加速器的施工现场，除了频繁往返的大量工程人员与货运飞船，还多了许多媒体记者，甚至获准参观的普通人。有关加速器工程的相关报道每一天都会出现在各大电视台与网络媒体之上，就算是最底层的普通人，也可以直观的感受到加速器工程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
在这种情况之下，社会舆论之中的乐观情绪迅速形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距离结束现在的低水平生活已经不远了。原因很简单，超级加速器的建造占据了大量的社会资源，一旦工程结束，那些资源将重新回到原来的领域，生活水平必将恢复到原来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之下，各种各样的抵触情绪大大减少，便连以往始终无法压制的暴力犯罪行为都减少了许多。
人们知道，这，便是希望的力量。只要有希望在，面前的困难也不再如同以往那样难以忍受。在这段时间之中，凤凰星又断断续续发生了近十次爆发，且一次爆发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所造成的破坏严重，但就算如此，人们仍旧对未来持以乐观态度。
当工程进展到百分之六十的时候，李承仙感觉到自己不能再如同以往那样了。仍旧是在欧尼斯号太空基地，仍旧是那处外表破旧的废弃仓库，自由党数十名高层全部聚集到了这里。
“领袖，我们自由军团的新加入人数在今年再创下了最低记录。截止到目前为止，今年仅仅只有不到十万人加入我们。”
“再这样下去，我们自由军团还未崛起便会衰败。我们必须找到办法改变这一状况。”
“能有什么办法？信使计划进展不顺利，民众没有希望才会加入我们。哼，真没有想到，没有了黄渊，他们竟然还能将信使计划推进下去。”
“推进下去又如何？难道人们就真的相信一旦迁徙开始，生活水平便会恢复？长达两千两百年的漫长航程，随着储备资源的不断降低，能维持现有生活水平就不错了。”
“你要知道，底层民众总是会盲目乐观的。只有当屠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会后悔过往自己所做的事情。”
几名高层纷纷议论，维坦与李承仙对视一眼，得到后者同意之后，才说道：“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信使计划在黄渊死去后仍旧能推进顺利的原因。并不是科学规划委员会那群人能力提高了，而是当年我们没有斩草除根，留下了一条尾巴。”
“谁？”
“莫象声。”维坦沉声吐出了这个名字：“他是黄渊的学生。他继承了黄渊的衣钵。”
一名高层立刻站了起来：“我去杀了他！”
“坐下！”维坦训斥道：“有那么容易的话，我早就解决了他，用得着你？军方派遣了足足五百名经验丰富的特战专家将他团团护住，你是想发动一场强攻么？”
“我们该怎么办？”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李承仙身上。
李承仙沉默片刻，悠悠说道：“杀不死莫象声，不意味着我们无法破坏信使计划。通知下去，从此刻开始，我们自由军团做出重大战略调整。在继续吸纳新成员的同时，加强对行星加速器的渗透，无论是从工程人员中发展成员，还是由我们的人直接加入他们，在五十年内，我要求至少有一千万名我们的人加入到工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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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在维坦眼中，李承仙永远是正确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玄机，他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值得让人回味许久的奥妙。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就像是神一样。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在监管日趋严密的今天，他怎么可能带领自由军团发展到今天成员超过一千万人的地步，却仍旧没有引起当局的注意？
所以，这一次李承仙必然也是正确的，虽然自己并不太明白李承仙为何将渗透超级行星加速器的行动拔高到如此地步，甚至将其称为自由军团未来的主要战略。但在思考片刻之后，维坦忽然醒悟：“领袖，我明白了。”
李承仙淡淡笑道：“哦？你明白了？那你便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自由军团所有高层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维坦身上，等待着他的解答。这种事情在以往从未有过，维坦心中便立刻兴奋了起来。
“在现阶段，保存实力，渗透超级行星加速器是我们唯一正确的选择，因为我们的未来便维系在它上面。它是文明的希望所在，也是所有民众的希望所在。等它建造完成之后，民众的期待必然到达顶点。但如果我们能在那个时候将它一举毁掉的话，民众的信心必然崩溃，也会导致沈清源政府的彻底垮台。”
一名高层质疑道：“为什么加速器的被毁会导致民众信心的崩溃？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有了成熟的技术与工程人员，为什么不能再重新建造一个？”
维坦不屑道：“加速器的总质量高达数万亿吨，想要重建它，除了时间与人力之外，还需要足够的资源。而根据计算，在两颗行星合并为褐矮星的过程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卫星会丢失，而这些卫星是建造加速器的主要资源来源。并且，行星合并还将引发卫星上的一系列灾难，就算是那些幸存下来的卫星，建造在它上面的各种工厂等也会被一举荡平。这就意味着，想要重建加速器的话，不仅会面临资源不足的问题，还需要面临一切从头开始的问题。”
一名高层喃喃说道：“我注意到，沈清源政府现阶段在卫星之上进行的资源采集完全是掠夺式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可持续性发展的问题。在加速器被毁之后，因为这种种困境的存在，他们几乎不可能再造一条出来。就算可以，其成本也比现在高出十倍，甚至更多倍。”
维坦摊了摊手：“就是这样。在现在情况下，你认为我们文明有足够的能力去重建超级行星加速器么？而如果无法重建的话，面临几十年心血，几十年苦难毁于一旦，民众们又会是什么心理？”
一名高层兴奋叫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维坦说道：“不仅如此。超级行星加速器的被毁，不仅会导致民众信心崩溃，还必然会导致沈清源政府垮台。民众并不会理会这起事件背后的真实原因，而只会将一切罪责放到沈清源头上。社会会真正的动荡起来，各种监管必然会放松，因为政府已经自顾不暇，在那个时候，我们便可以真正站出来……”
维坦喃喃说着，视线中满是迷醉，似乎已经看到了想象之中的美好未来。
“就是这样！我们自由军团近期发展放缓，行星加速器的成功推进只是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则是我们无法大规模宣传，无法放开手脚吸纳新成员。一旦社会出现动荡，适当放低准入制度，且公开活动展开宣传，我们自由军团的成员人数会在短期内出现百倍千倍的暴涨，我们会成为文明内最大的一股政治势力！到那个时候，元首这个宝座，除了领袖去坐，还能有谁？”
房间之中的气氛立刻狂热起来，所有高层俱都满是狂热的望着李承仙，似乎李承仙此刻已经坐上了元首宝座。李承仙虽然仍旧在淡淡的笑着，但那笑容之中也多了一股压制不住的喜悦。
“原本打算通过暗杀黄渊来阻止行星加速器的建造，但计划总归是不如变化快。既然莫象声横空出世，我们也只有因势而变，更改一下我们的战略。但不管哪条道路，我们自由军团终归是可以到达终点的。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在座所有人都会拥有无可计数的财富与没有限制的巨大权力，整个人类文明都会成为我们的乐园。”
李承仙的话语之中充满了鼓动与狂热，所有自由军团高层在这一刻便同时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誓死效忠领袖！”
“誓死效忠领袖！”
这一次聚会便如此结束，高层们通过各自不同的方式离开这里，再度融入到人类文明的汪洋大海之中消失了踪迹。李承仙独自坐在这里，片刻之后也站了起来。
“呵……没有想到，我顺手在首都第一精神病院发展的一名成员竟然会给我带来如此巨大的惊喜。原来莫象声是通过这种方式才恢复的工作能力。这些东西，想必韩洛常委员会很感兴趣的吧……”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韩洛常再次有些疲倦的回到了家中。吴威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愈发过分了，为了限制吴威的行为，韩洛常不得不殚精竭虑，每天都会很晚才会结束工作。
如果自己手下没有聚集一批相同政见者作为自己的助手与坚定后盾的话，自己在与吴威的斗争之中早就落入了下风。现在也不过勉强维持双方平衡而已。
偌大的屋子仍旧如同以往一样冷清，韩洛常甚至有些不想回到这里，但他仍旧维持着最多每过三天便回到这里一次的频率。
因为女儿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时间，因为只有回到这里，韩洛常才能找到一点韩月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对女儿的思念没有一天中止过，但韩洛常已经不得不放弃了对女儿的搜寻，转而将女儿回归的希望放到了虚无缥缈的命运之上。
不去祈求冥冥之中的命运，又能如何做呢？自己是文明的最高权力者之一，自己有文明元首与文明情报部长的全力支持，都始终无法找到女儿，除了放弃，自己别无他法。
在休息片刻之后，沈复生也来到了韩洛常家中。现在的沈复生与以往已经大不相同。那个高大帅气，不管走到哪里，身上都似乎带着阳光的男人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了身形佝偻，白发日渐增多，眼窝深陷，瘦到几乎一阵风都能吹走。
“复生，你来了。”
沈复生说道：“韩伯父，您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韩洛常不允许任何生活保障人员进入自己的宅邸，也固执的不使用任何机器人，类似做饭之类的事情便只能自己去做了。
“随便做一点吧，我不饿。”
沈复生默默点头，走到了厨房之中。
他并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中去。那个家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家了，虽然自己的母亲在那里，虽然母亲每一天都在热切的盼望着自己能回去，但在那里，沈复生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沉闷与压抑。就算母亲没有透露过任何事情，但从外公的被抓，以及母亲从未离开过家中等迹象，他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只有在韩洛常这里，沈复生才能隐约感受到一点家庭的温暖，虽然这个男人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一顿晚饭在沉默之中结束。两人略微休息了一会，便各自回到了不同的房间。时间虽然还早，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便也到了睡觉的时候。
但就在这个时候，沈复生听到韩洛常的房间之中传来了一声怒吼，伴随着这声怒吼，还有拳头捶打墙壁的砰砰声。沈复生心中一惊，那一点睡意立刻烟消云散。
“韩伯父，韩伯父，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复生以最快的速度推开了韩洛常的房门，便看到韩洛常双眼血红，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正在不断的咆哮着，且用力的捶打着墙壁。那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指节处正在不断有鲜血流出来。
“阿月，阿月！”
韩洛常似乎已经陷入了疯狂，那声音之中包含着愤怒与悲戚，如同地狱中的恶鬼在嚎哭一般。
在两人的相处之中，韩月这个名字是绝对的禁忌。因为无论哪一次提起，都会引起两人的情绪。韩月的莫名失踪，就算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几十年时间，仍旧是两人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疤。
听到韩洛常呼喊那个名字，沈复生猛然怔在了那里。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便看到桌子上，一张虚拟屏幕正在播放着一些画面。
画面之中，一个熟悉的人影如同一条狗一样在地面爬行，她身上满是各种青肿与伤痕，脸上满是鼻涕眼泪以及各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她有时会哈哈大笑，有时却又会嚎啕大哭，平静的时候，口中则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语。
“复生，爸爸，救我，救我……”
第四百五十八章
沈复生只感觉有一颗炸弹在自己脑海之中轰然炸响，所有理智在片刻之间瞬间消失。他猛地扑向了那副虚拟屏幕，不顾一切的吼叫道：“阿月，阿月，你在哪里？是谁把你变成了这样？是谁？是谁？”
虚拟屏幕之中，那画面仍旧在继续。在嚎哭片刻之后，几名膀大腰圆的护士猛地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限制住韩月的行动，然后一个注射器便狠狠刺到了韩月的肩膀上。伴随着那些液体的进入，韩月迅速的失去了意识。护士们将韩月放到床上，又用束缚带将她捆好，之后便离开了。
“阿月，阿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在这一刻，无穷无尽的愤怒充斥着韩洛常的胸膛与脑海，让他想要毁灭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让他想将那些凶手抓出来千刀万剐。
原来自己的女儿不是被什么外星人抓走了，原来自己的女儿一直就在文明之中。可笑，自己贵为文明最高权力者之一，却一直被隐瞒了几十年时间。自己拥有巨大的权势与地位，但那又有什么用处？自己便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一段视频结束，沈复生眼睛翻了翻，直接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但韩洛常丝毫没有察觉到。又一段视频开始播放，在这段视频之中，韩洛常看到了几个稍微有一些印象的人影。
“姜长龙？樊宇？首都第一精神病院？”
画面之中，几名精神病专家正在讨论着什么。
“姜院长！我们不能再让韩月去执行任务了！莫象声的暴力倾向愈发严重，对韩月的虐待也在逐渐加重，韩月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已经出现了一些精神分裂的征兆，再让她去执行任务的话，她恐怕一生都只能留在精神病院了！”
“暂时中止任务，由我们对韩月进行治疗，让她休养一段时间，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恢复正常。”
“不行，任务不能中止！行星加速器铺设任务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科学规划委员会每天都在催促我们加快进度，唐纳德委员更是给我们下了死命令，要求我们必须配合，一旦我们停止任务，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信使计划关系到我们文明的未来，一旦因为我们的原因停止，我们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与文明相比，牺牲一个人不算什么！”
画面之中，人们争论了一番，最终达成了一致。于是，后续的画面之中，韩洛常便看到了更多的东西。看到了那个疯掉的胖子是如何从安静变得暴虐，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是如何躲在角落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正在渐渐变得疯癫。
似乎有一把小刀在自己心中不断搅动，让韩洛常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让韩洛常愤怒到差一点便要爆炸。他将随身电脑猛地扫到地上，跨过已经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沈复生，随手抓起一把装饰用的长刀便要走出家门。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知晓了自己女儿失踪的所有前因后果，也知道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主导这件事情。所以他前所未有的愤怒，那愤怒甚至于让一个原本应该时刻保持冷静的文明最高权力者失去理智，让他再也不顾忌一个文明社会应有的秩序与规则，让他只想现在就杀进首都第一精神病院，救出女儿，并杀死所有参与了这件事情的人。
为了复仇，为了救出女儿，韩洛常可以做任何事情。就算放弃现在的所有权力与地位，与沈清源成为敌人，与所有奉行的秩序与规则成为敌人，韩洛常都在所不惜。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句话语突然出现，如同一盆冷水一般兜头浇在了韩洛常头上。
那正在播放的有关韩月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转而出现了一个脸颊瘦削，双目炯炯有神如同火炬的男人。他淡淡说道：“你就这样出去，除了让你自己也进入监狱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韩洛常的身体忽然僵硬。韩洛常呼呼的喘着粗气，转过头来，望向已经被自己扫到地上的随身电脑上。
见韩洛常转头，男人继续轻轻说道：“如果你想救出你女儿，请与我好好谈谈。”
在初始的狂怒与迫切过去之后，一丝理智悄然回到了韩洛常脑海之中。他毕竟是整个文明内权力最高的人之一，而时刻保持理智，不被冲动与感情把控是最基本的素质。
韩洛常死死的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有关自己女儿的事情必然有元首沈清源的授意，此事必然保密等级极高。而面前之人却不惜冒着如此巨大的代价将它交给自己，那么所求必然不会小。
面对一名政务委员，那个男人却没有丝毫紧张，似乎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我只是想帮助你复仇，并且，在你复仇的过程之中得到一点好处。”
韩洛常随手将长刀扔在地上，弯腰拿起随身电脑放到桌子上，冷冷说道：“你有什么话可以一次说完。我没有太多时间听你废话。”
“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想兜圈子。”男人直接说道，“我可以杀死沈清源，但需要你的帮助。”
韩洛常冷笑道：“告诉我你的身份。”
“我是李承仙，自由军团领袖。我策划了对黄渊的暗杀行动，借此行动除掉了尼克尔，并获取到了各大财团的大量金钱。”
“你知道么，只要我一个电话，你立刻会被逮捕。”
面对威胁，李承仙脸上没有任何慌乱，语气反而愈发笃定：“你想让赵阳知晓你已经知道了韩月失踪事件的真相么？你不想向沈清源复仇了么？”
韩洛常的呼吸愈发急促，最终却再一次重重将随身电脑摔在了地上。电脑立刻粉碎，那个男人的影像也立刻消失。
在通讯被关闭之前，韩洛常隐约听到了一句话语。
“我还会再联系你的。”
韩洛常静静坐了十几分钟时间，才缓缓平静下来。他虽然可以确定，那个自称李承仙的男人必然有阴谋，但有一件事情却是真的。那便是，自己不能让沈清源与赵阳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韩月失踪事件的真相。一旦泄露，出于安全考虑，沈清源会立刻将自己撤职软禁，这样一来，无论自己未来想要有什么行动，都完全无法做到。
李承仙必然会再次联系自己，在这段时间之中，自己所需要做的便是证实这件事情的真伪，以及查明李承仙，以及自由军团的底细。没有了赵阳的协助，这件事情会相当困难，但并不是无法做到。自己手下也聚拢了相当数量的人才，他们会很稳妥的将这件事情办好。
“那个李承仙将自由军团的名字毫无顾忌的告诉了我，他似乎相当笃定我会与他合作，而不是直接告发。这个家伙的胆子还真是大。不过……想要利用我，也要看我是否甘心才行。”
沈复生终于悠悠醒转。望着坐在旁边，神色阴晴不定的韩洛常，沈复生有些虚弱的叫道：“韩伯父，阿月，阿月她……”
韩洛常站起身来，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复生，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以后便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吧。”
沈复生吃力的爬起来，急切道：“可是，韩伯父……”
“没有可是。”韩洛常的话语声之中满是严厉：“这件事情现在必须保密，只要泄露一丝一毫，阿月便有可能永远救不出来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露面，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不许离开。”
甩下这句话之后，韩洛常便转身离开了这里。在走出房门的时候，他招了招手，一名精干的军人便从隐蔽处现出了身影。
“看好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出。复生要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不许去打扰他。”
那名军人立刻敬礼：“是，韩委员！”
韩洛常径直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便在此时，首都飞船另一处住所。吴威望着虚拟画面之中那个神情自若的男人，脸上满是凝重。
“吴委员，难道您还不明白么？您现在固然风光，权力固然巨大，但您却得罪了文明内几乎所有阶层。您只是沈清源的棋子，只是沈清源推行新的经济改革政策的替罪羊而已。您知道么，一旦超级行星加速器工程结束，您立刻就会被沈清源扔出来处理掉以平息民众和官员们的怒火……如果我是您的话，我现在一定担心到夜不能寐，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还能如此高枕无忧。”
吴威咬牙切齿道：“我当然明白这一点。但相比起泯然众人，在平庸中度过一生，我宁愿辉煌几十年时间，然后在万人唾骂中死去。”
男人笑道：“这已经是我第五次拜访您了。那么，摆在您面前的这条新的道路，您是否愿意尝试走一下？以及，告诉您一个消息，韩委员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会选择与我合作……”
第四百五十九章
韩洛常感觉自己其实一直看不透沈清源。这个人心中似乎藏着太多的事情，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他的每一个行为之后似乎都隐藏着深意，他的每一个安排都像是意味深远。就比如，明明知道自己与他政见不同，他却仍旧让自己占据高位。哪怕这勉强可以用限制吴威来解释，但大量与沈清源政见不和者汇聚在自己麾下，自己隐隐成为了政府体系之中反对派的领袖，沈清源为何也从来不闻不问？
正是因为看不透，正是因为想不通，韩洛常知道，自己的每一个行为都必须慎重。有可能一步走错，自己便会万劫不复。沈清源虽然正在冬眠之中，虽然据自己推测健康状况可能不好，但只要他还活着，便如同始终有一把利剑悬挂在自己头顶，让自己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所以，验证韩月是否真的被关押在第一精神病院，负责安抚莫象声让其为行星加速器的建设贡献力量，以及调查李承仙，自由军田的底细，这些事情便用去了韩洛常足足几个月的时间。当所有线索与证据都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确认，李承仙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黄渊遇刺事件，在尼克尔以及洛克慈善基金会这第三层真相之后，确实还存在第四层真相。真正的策划者其实是一名据称姓李的不明身份人士。自己的女儿韩月也确实被关押在精神病院之中饱受折磨。那么……自己未来，又该如何选择？
韩洛常足足思考了几天之久，一直到李承仙第二次联系自己为止。
“想要救出你的女儿，想要给沈清源足够的惩罚，前提是必须要推翻他的统治。我们文明的行政体系你是了解的，由外部发动叛乱根本不可行。没有人是军方舰队的对手。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从内部下手。”
李承仙不慌不忙的诉说着，韩洛常则冷冷道：“说出你的计划。”
“我的计划很简单，等信使计划执行到第三阶段，我们即将驱动那颗褐矮星出发的时候，毁掉超级行星加速器。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承仙语气平淡，但那内容却像是隐含着地狱之中冒出来的寒气，让韩洛常身体轻轻一颤，视线立刻锐利起来。
没错，韩洛常心中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这必定会导致现有政府垮台，会导致人类社会陷入混乱，也会导致自由军团的崛起，再加以适当的运作，说不定面前这个名叫李承仙的男人真的会成为整个文明的最高权力者。到了那个时候，沈清源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所有参与了韩月事件的人都会任凭自己宰杀。
要复仇，就毁掉行星加速器。这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在李承仙的分析之下拥有了紧密的因果关系。
但是……这会埋葬人类文明的希望。
人类文明没有能力再重建行星加速器。人类文明会被困在凤凰星系之中，或许一千年，两千年都安然度过，但未来必定会毁灭在凤凰星的爆炸之中。
一方是饱受折磨的女儿。一方是整个文明。到底该如何选择，韩洛常不知道。
韩洛常知道自己不是圣人。虽然从小接受的教育，以及文明内一直奉行的道德观念都在告诉韩洛常，在私利与大义的抉择之中，要毫不犹豫的选择大义，但当这个选择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韩洛常仍旧迟疑了。
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那是自己从小抚养长大，从小宠爱，不舍得让她受一点伤害，受一点委屈的女儿。而现在，她饱受那个疯子的折磨，没有丝毫尊严，如同一条狗一样苟且活着。任何一名父亲都不会容忍自己女儿受到这种待遇。
李承仙望着陷入沉默的韩洛常，心中没有丝毫慌乱，情绪也没有任何波动。他知道，当一个人迟疑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果然，沉默足足十几分钟之后，韩洛常嘶哑着嗓音问道：“该如何才能毁掉行星加速器？”
李承仙微笑道：“在这段时间之中，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自由军团的底细。需要你做的很简单，你只需要配合我们，让我们的人渗透到加速器建造人员之中，并在适当的时候提升他们的等级，让他们可以参与行星加速器的管理。他们会一直潜伏下去，一直到褐矮星形成，我们即将出发的时候，他们会听从我的命令，将加速器完全毁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真的成功了。”
韩洛常知道，超级行星加速器是人类文明近百年来最重要的工程，也受到前所未有的严格保护。正常情况下，不要说一个尚且潜伏的自由军团，就算是一支强大的太空舰队都不可能伤害分毫。但如果有了身为文明最高权力者之一的自己的配合，自由军团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似乎为了打消韩洛常的顾虑，李承仙淡淡笑道：“就在两个月前，经济改革委员会主席吴威已经答应加入我们自由军团。等韩委员您也加入后，有了两大委员的暗中支持，我们自由军团必定能够成功。”
韩洛常眼睛微微眯起：“吴威也加入了你们？”
李承仙笑道：“您应该知道吴威为什么会选择加入我们。”
韩洛常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道：“加入你们自由军团，确实是吴威唯一的生路。”
“那么……您会作何选择？”
韩洛常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组建势力，暗中策划混乱然后取沈清源而代之的事情，但最终放弃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搞阴谋。最主要的是，情报部长赵阳与军方首领雷震将军都是沈清源的坚定支持者，有这两人在，自己没有任何机会。
而在这段时间的了解中，李承仙不仅展现了自由军团的实力，也展现出了身为一名天才阴谋家的能力。如果有自己与吴威的加入，说不定李承仙真的可能成功。就算李承仙最终未能坐上元首宝座，沈清源也必定会被拉下马来，到时，自己复仇就有希望了。
韩洛常知道，吴威大概也是类似的想法。他同样不关注李承仙能走到什么样的位置上，他只关心，沈清源被拉下马，自己就安全了。
“我加入你们。”此刻，韩洛常再没有了丝毫的迟疑。他眼睛中闪烁着仇恨与阴冷夹杂的目光，语气也如同九幽寒冰一般寒冷：“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很好，欢迎您的加入。从此刻起，您与吴威主席一样，同样是我们自由军团的副领袖，地位仅次于我。您现在所需要做的是，想办法让范明在超级加速器工程指挥部人力资源处处长职位的竞争中获胜。他会让我们自由军团的人大规模进入到超级加速器之中……”
时间仍旧在悄悄的流逝着，最终来到了信使计划的第二阶段。新土星与新木星的行星加速器铺设已经完成，到了推动两颗行星改变轨道，开始融合的时候了。便在这个时候，元首沈清源从冬眠之中苏醒。
他并未召开政务会议，而是直接传递出了一条命令，做了两个有些耐人寻味的人事调整安排。
其一，韩洛常不再担任廉政委员会主席职务，转而调整为行星加速器工程总指挥，与科学规划委员会一同负责超级行星加速器的各项相关事宜。科学规划委员会负责技术支持，韩洛常负责具体实施。不过虽然职位做了调整，但级别并未变化，仍旧是政务委员会委员。
其二，免去赵阳情报部长的职位，勒令退出政府序列，情报部长职位由军方首领雷震将军兼任。
对于这两个人事调整安排，政府官员们一时间议论纷纷。如果说第一个任命还比较容易理解，譬如信使计划已经进入到新的阶段，需要增加职位与人手前去主持，那第二个人事调整便颇为耐人寻味了。赵阳是公认的元首沈清源的坚定支持者，除了几十年前黄渊博士被暗杀事件之外，并未听闻他在工作之中再出过什么疏漏，为什么元首会突然免去他的职位？
人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议论一段时间之后便也慢慢停止了。在以往的历史之中，沈清源突然做出无人理解的事情的次数太多了，也不多这一次。
这件事情很快便被遗忘，人们的注意力十分迅速的被吸引到了推动两颗行星融合的事情上去。
今天是超级加速器启动的第一天。一大早，各工程人员，科学家，特别邀请的观礼者，媒体记者，自发前来参观的民众等便汇聚在了警戒区之外。下方是硕大的星球，前方则是绵延如同长龙一般的行星加速器。
科学规划委员会主席莱尔德教授与工程总指挥韩洛常委员在万众瞩目之下来到了主席台之上，共同宣布了行星推进行动的开启。这一幕通过数百名媒体记者的拍摄传递到了文明的每一个角落。
第四百六十章
因为星球太过巨大的缘故，太空中的人们甚至无法将新木星全部纳入视野。它在人们眼中也不再是球状，而是一个延伸到无限远处的巨大平面。在一万多公里的高空，人们能清晰的看到新木星大气之中各种纵横交错不同颜色的气流，甚至可以看到它们的流动。
那是一个又一个无比硕大，无比狂暴的气旋。地球之上最强大的风暴与这颗星球之上任意一个气旋相比都如同小猫一般温驯。远处的众多卫星如同一颗颗小玻璃球一般悬浮在上空，长度高达几十万公里的超级行星加速器则如同金箍一样牢牢箍在星球之上。
它的自转让它可以留在太空而不被新木星的引力所摧毁。因为太长的缘故，人们同样看不到它的圆环结构，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是一条笔直延伸到地平线之下的直线。一切设备都已经调试完毕，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完成。
在莱尔德教授与韩洛常委员的共同命令之下，启动命令被最终发布出去。在那一瞬间之中，每一段行星发动机都在同一时间打开了后方的盖板，喷射出了微弱的蓝色火焰。
伴随着时间的过去，那蓝色火焰最终变得强劲而漫长起来。足足几十公里的火焰宽度汇聚起来，如同在新木星之上盖上了一层飘渺的幕布。强大到无法形容的推力通过无处不在的磁场灌注到了下方的巨大星球之上，最终让它缓慢改变了一点自己的速度与轨道。
在这一刻，无尽的狂风与雷暴出现在新木星之上。磁场的紊乱影响到了整颗星球，让它一改以往的平静，甚至于影响到了星球的最深处。人们知道，虽然此刻呈现在眼前的狂风与雷暴已经足够震撼，但更震撼的变化却发生在星球内部那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但无论这颗星球如何狂暴，如何变化，它都无法影响到远在一万多公里高空的行星加速器。物理理论的完善彻底解决了行星加速器工作不稳定的问题，让它可以面临任何局面而巍然不动。
这一幕情景不仅发生在新木星基地，新土星基地也同样如此。
巨大的虚拟显示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数字，0.00011，下一刻，便变成了0.00022，再下一刻，又变成了0.00033.
人们知道，这些数字显示着行星加速器已经为它做出了的轨道改变。在这一刻，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整艘观礼飞船。这一幕情景传递到哪里，哪里便会响起欢呼声。无数民众自发走上街头大肆庆祝，一向严厉的社会治安政策也特意在今天放松了一点。
望着那些不断变化的数字，莱尔德教授有一种流泪的冲动。科学规划委员会的科学家们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现在，它终于真正来到了人们面前。
莱尔德教授知道，十几年之后，新木星与新土星便会进入相互环绕轨道。届时，不需要行星加速器的推动，它们便会自发缩短相互之间的距离并最终完成融合。当然，在那之前，两条行星加速器已经被拆除，并不会受到它们融合的影响。
“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希望就在前方……”
莱尔德教授在无数媒体记者与观礼者之前慷慨激昂的说着，下方，韩洛常微微转头，与吴威轻轻对视了一眼，下一刻便错开了目光。但两人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特殊的意味。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昨天的狂欢转眼即逝，很快便成为了埋藏在深处的回忆。生活还将继续以往的轨道，并不会因为那一次狂欢而有任何改观。在行星推动工程持续大约十三年之后，行星加速器拆除工程正式开始。
在这十几年的推动之中，两颗行星的距离已经从七亿公里减小到了不足五百万公里。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让它们彼此环绕成为一对双星，并在共同围绕凤凰星运转的同时，自发减小双方的距离。
它们没有成为一对稳定双星的希望。在一开始规划轨道的时候，人们已经排除了那种可能。它们唯一的命运便是合为一体，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一点。
在之前的推进过程之中，两颗行星的卫星系统便受到了严重影响。它们虽然不至于挣脱行星引力场，却已经足够对现有轨道产生改变。于是大规模的碰撞便开始了，轨道的改变又进一步影响到了卫星系统的稳定，于是更多的卫星也陷入到了不稳定之中。截止到现在为止，有足足十几颗达到了流体静力平衡的卫星运转轨道受到了致命影响。就算两颗行星就此保持现有轨道不再改变，它们也终有一天会被甩出去，或者被行星撕碎。
大量的碰撞在卫星轨道上形成了无数小型碎片，这甚至让整个近行星空间都陷入到了混乱之中。对行星的撞击时刻不会停止，据统计，平均每年都会有数十万亿吨的质量撞击到新木星或者新土星之上。这更进一步的影响了行星大气，让其愈发狂暴。
大量的碎石甚至严重威胁到了行星加速器的安全。不过早在建设之处人们便考虑到了这种可能，完善的太空防御设备让行星加速器最终免于被毁灭的命运。
当两颗行星进入到互相环绕轨道之后，行星加速器拆除工程正式开始。无数工程飞船，以及从军方调取的军用飞船，再加上数十亿名工人和工程师、科学家共同参与了此项任务。但就算投入了如此巨大的力量，拆除工程仍旧持续了足足五年的时间。
拆除下来的行星加速段全部被安放在了距离凤凰星较远的恒星环绕轨道上，留待下一次启用。
整个文明再一次开始了等待。只有等两颗行星真正融合，且平静下来之后，新的铺设才会开始。
在又一个十年之后，两颗行星的融合终于开始。过于接近的距离已经让它们的体型由球状变为了椭球状，外层大气的交汇更是在几年前便已经开始。过于快速的运转速度以及过于接近的距离让它们的卫星系统受到了严重影响，足足十几颗卫星被甩到太空之中，成为了环绕凤凰星运转的行星，另外一部分卫星则直接离开了凤凰星系。最为剧烈的过程发生在行星融合一年之前。那是一颗质量高达地球百分之七的巨大卫星因为引力扰动而失去了稳定的轨道，在超过新土星洛希极限之后先是被引力撕裂成碎片，然后变成长条状撞击到了新土星之上。
此次撞击甚至于永久改变了新土星的颜色，并略微改变了它的姿态。但就算如此猛烈的撞击，其相比起稍后到来的行星碰撞也黯然失色。
在行星的融合之中，有相当于七颗地球质量的气体被抛射出来，形成了一片规模较小的围绕凤凰星运转的星云，其释放的能量甚至超过太阳在整个平稳期所释放能量的四分之一。在融合之后，信使星——也即两颗行星融合之后形成的那颗星球，它的亮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凤凰星，并连续持续了四年多的时间，在第五年的时候才降低到了略逊于凤凰星的程度。猛烈的恒星风暴甚至将凤凰星系恒星圈的范围向外扩展了二十亿公里。
它成为了一颗恒星。虽然只是失败的恒星，但对人类来说已经足够使用。
从现在开始，凤凰星系失去了两颗行星，却拥有了一颗伴星。凤凰星系也成为了一个双星系统。
信使星的卫星系统——不，现在应该称呼为行星系统——受到的影响比预计之中更为严重。几乎所有达到了流体静力平衡的大卫星都离开了它，仅仅只有两颗留在了它身边。并且这两颗卫星的轨道也并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再发生变故。剩下的便只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较小卫星，以及一些连卫星都称不上，只能称之为星际石块的小东西。
不过由于提前做了准备的缘故，那颗用来储备聚变燃料以及各种矿产资源的卫星倒是完好的保存了下来。它在行星融合之前便已经被推入到了凤凰星环绕轨道，在后期的星际大碰撞之中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军方专门调派了一支舰队用于防御撞击向它的陨石。在这一场灾变之中，它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信使星还未真正平静下来，对于这颗卫星的推动便再一次启动。它又一次被推入到了信使星附近，并拥有了稳定的环绕轨道。在未来的航程之中，它将成为人类文明的旅行包裹，无论缺少什么东西，无论能源还是矿产，人们都会从它身上索取。
继续等待了足足十七年之后——这个时间比预定的时间长了一点——两条恒星加速器的铺设再度开始。人们耗费了五年多的时间，将那两条加速器再度铺设到了它身上。其中一条加速器成为了主推进器，另一条加速器则成为了姿态调整推进器。
当一切都准备完毕之后，无数人期待了一百多年时间的伟大航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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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当两条推进器最终铺设完毕的消息公布之后，整个文明都陷入到了癫狂之中。无论哪一艘飞船都成为了欢乐的海洋。就连某些被划入到五等城市的飞船都放开了能源限制以及物资供应，只需要极低廉的价格，民众们便可以获取到往日辛勤一月都换取不到的精美食物与各种用品。便连空气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欢庆的味道。
人们知道，这个消息并不仅仅意味着某些宏观局面上的胜利，还意味着每一个人都关心，同时也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具体问题。譬如，既然这项伟大工程已经顺利完工，那么往日分配到它们上面的资源，是否可以回到原来的领域了？有关城市等级的划分是否取消？资源供应是否还有限制？税费比例是否会降低到灾难之前的水平？
相比起来，这些才是最为牵动人心弦的东西。同时，每一个人几乎都抱有乐观的心态。原因很简单，人们实在想象不到政府还能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压制生活水平的提高。科技的发展不就是为了能让人们更好的生活么？该付出的都已经付出了，该完成的也都完成了，没有必要让我们继续维持比古代人类还低的生活水准。
便在这种万众期待之下，沈清源终于从冬眠之中苏醒。
当沈清源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冬眠舱之中，而是在抢救室里面。入目是各种不知道用途的管道与仪器，空气之中满是刺鼻的药物味道，旁边并没有政务委员在等候，而是只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
见沈清源醒来，一名医生走上前来，摘下口罩，说道：“元首，您醒了。”
“我……怎么了？”
沈清源吃力的说着，只感觉自己喉咙之中如同被塞了一团棉花。肺部也火辣辣的疼痛，每呼吸一次都如同有一把钢锉在不断摩擦一样。
医生低声说道：“元首，因为您身体已经极其虚弱的缘故，您从冬眠恢复清醒的过程之中出了一点意外。但是请您放心，我们已经解决了。”
沈清源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他先是用力握了握拳头，但手指仅仅微微动了几下。他努力试图抬起腿来，但腿上却如同被坠上了铅块，无论如何用力都抬不起来。
察觉到沈清源的动作，医生急忙说道：“元首，请您保持放松。此刻有总计七十三台设备在维持着您的生命，您如果太过用力的话，可能会导致您的脏器再一次出现问题。”
“我还能不能站起来？”
医生沉默着摇了摇头。
“哦……”沈清源喃喃回答一声，双眼有些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医生低声说道：“让您从昏迷之中苏醒已经是我们能力和现有技术的极限。”
沈清源没有理会，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理想情况下，您还有一个月左右的寿命。”
“一个月么……”沈清源喃喃道：“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将我唤醒？”
医生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接到了政务委员会所有委员共同签署的唤醒命令，便对您采取了唤醒措施。”
“很好，叫雷震来。”
身形高大，神情严峻的雷震将军大步进入病房，对着病床之上的沈清源敬了一礼。医生们则各自退出了房间。
“工程完成了么？”
“是。”
“什么时候启动？”
“随时可以。”
“有没有什么意外？”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很好。”
沈清源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雷震则对着手腕上的随身电脑操作了几下，片刻，几名身穿无菌服，手中提着箱子的人走了进来。在医生的配合之下，他们将一些古怪的仪器安装到了沈清源身上。完成之后，一人打开了某台投影设备，于是沈清源的身影便被投射了出来。
虚拟投影之中的沈清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身形高大挺拔，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与霸气，一如几十年前一样。这个身影，与躺在病床之上动弹不得，只能依靠各种设备维持生命的沈清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任何人操作，那个虚拟影像便自己转过身来，对雷震说道：“走，去会议室吧。”
雷震将军再敬一礼，转身离开了房间。投影设备关闭，沈清源的身影也消失了。
政务委员会会议室，总计十名委员之中除了雷震将军之外的九名已经全部就坐，元首的座位却一直空着。会议室门被打开，但只有雷震将军一人进入，预计之中元首的身影却并未出现。
雷震没有理会委员们疑惑的眼神，而是在手腕上操作了几下。会议室上方投影设备打开，沈清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会议室之中。
“抱歉大家，我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无法前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参加会议了。大家既然决定将我唤醒，那么必然有某些事件发生。现在便一一向我汇报吧。”
这种与会方式虽然怪异，但并不是不可接受。委员们便依次向沈清源做出了汇报，从大局层面描述了这几十年时间发生在文明之中的各种变化。
“很好，在我冬眠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超级行星加速器工程既然已经完成，那么便准备出发吧。不过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大家，等信使计划进入到第三阶段，我们真正出发之后，现有的经济政策需要再度做出调整。你们要各自做好自己领域的谋划，同时向社会做出宣传，务必要保证平稳过渡。”
这本来便是应有之义，委员们也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谁都知道，现有的经济政策只适用于紧急情况，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现在行星加速器建造完成，自然就到了将其取消的时候。
一时之间，会议室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清源的身影缓缓扫视了一遍众位委员们——那代表着沈清源的摄录设备也同时转动着，将委员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我命令，居住税税率再度上调百分之十，消费税税率上调百分之五，同时，裁撤机器人岗位，将机器人工作者替换为人类工作者，延长每周工作时间，压缩假期，进一步限制各种日用品供应……”
虽然就现行政治体制来说，由元首直接下令做出税率或者经济等方面的调整并不符合规定，但在沈清源实质上已经实行独裁政治的今天，没有人会愚蠢到去计较这些东西。反正在近百年前，沈清源就已经在这样做了。
让委员们惊讶的并不是沈清源直接插手经济，而是沈清源所谓的对经济的调整。
居住税税率上调？消费税税率上调？裁撤机器人岗位？压缩假期？
为什么？有必要这样做么？除了引起民众们更强烈的反弹之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么？尤其是在现在，几乎所有民众都期待着更宽松政策到来的时候。
韩洛常甚至于震惊到忘记了发言程序：“元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清源淡淡道：“资源储备有限，在两千多年的航程之中，我们必须节俭使用能源。”
“裁撤机器人岗位呢？有什么必要么？”
“总是闲着对于社会稳定不利。”
韩洛常只感觉一股热血冲入了自己大脑，让韩洛常想要直接揪住沈清源的衣领，敲开他的脑袋，看一看他的脑浆是不是已经浑浊了。不仅韩洛常，便连从来唯沈清源马首是瞻的吴威也惊异的瞪大了眼睛，便连与经济工作无关的莱尔德教授，唐纳德委员等也是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沈清源所谓的理由完全是不成立的。只要拥有基本的智慧，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样做对文明有害无益。原本以为沈清源公布的经济调整会是放松的政策，谁都没有想到沈清源竟然进一步收紧了。
沈清源再度扫视了一遍委员们，淡淡说道：“无论你们是否理解，都要去执行。”
雷震将军静静坐在座位上，脑袋微微垂下，像是没有察觉到会议室之中发生的事情。于是人们便知道，雷震将军仍旧是支持沈清源的。而只要雷震将军支持，那么就算其余所有委员反对也没有用处。
“是。”
沉默良久，委员们终于做出了回应。
“很好，散会。”
沈清源的身影消失，雷震将军则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当这些经济调整政策被公布之后，虽然各种各样的专家学者已经从无数个方面做出了解读，并得出了此举十分有必要，十分有意义的结论，但沸腾的社会舆论仍旧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平息。在片刻平息之后，更强烈的反弹到来。
足足百年的压抑，百年的牺牲与奉献。原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坚持到了翻身的时候，但谁能想到，苦难仍将继续，且比以往更甚？
愤怒如同炸弹一般炸裂。在这条消息公布之后仅仅一天，无数民众便自发走上了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