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天空的漫步者
亲爱的卡瑟琳终于穿了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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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裹挟着黑暗向卡瑟琳飞来,女法师目不转睛地望着它。
“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卡瑟琳张开嘴,轻轻念出那句她已不知说了多少遍的祈祷词。无比神圣庄严的声音,组成一圈一圈的字符图案,以卡瑟琳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一头撞上了庞大无匹的夜晚。
夜晚为之一滞,在撞击中缓缓停顿下来。
“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一道道回声在天地间荡漾开来,如同千百万个卡瑟琳在一起诵念。
山峰与天空都在震颤,狂风停滞,一直站立不动的卡瑟琳这时向前迈去。她一步踏出那块小小的山顶,踩在了半空中。充斥在天空中的字符图案,汇成一团向她的脚下涌去,形成一个转动的圆盘。
女法师一点都没有担心脚下会踩空。她踩上圆盘,又迈出另一只脚。更多飘荡的字符向她汇聚过去,在她的脚下化作第二只圆盘。
女法师一步一步地走去,每踏下一步,字符们便会组成一只转动的圆盘,及时地垫在她的脚下。卡瑟琳就像只轻盈的蝴蝶,在空中不紧不慢地漫步起来。
手掌怪亦步亦趋地跟在卡瑟琳的身后,似乎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他悄无声息,总是与女法师保持间隔一只字符圆盘的距离。每当手掌怪经过一只字符圆盘,那只比手掌怪略大的圆盘便会碎裂,重新变作无序的字符。
字符们看起来非常活泼好动,它们四散分开,欢快地投入天空的环抱,并且再次自行组成一圈圈神圣庄严的祈祷词,在空中飘荡。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字符都有那样的运气。总有几个不怎么幸运的小东西,来不及走脱,就被手掌怪用他的蹩脚礼帽给兜住。然后手掌怪便会将长着嘴巴的那根手指伸进礼帽里,嚼干豆子那样的把它们吃个干净。
卡瑟琳对于手掌怪在她身后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或许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她的心思,应该都放在高高在上的夜晚身上。
女法师好像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荡,其实她面前的字符圆盘一只高过一只。所以走了不一会儿,卡瑟琳就已经来到了,比那座摩天的山峰还要高出数十米的高空中。不过这点高度,和还远在更高处的夜晚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卡瑟琳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许久未曾说话的手掌怪忽然开口问道。
女法师缓缓转过头,瞧着手掌怪说:“当然是去觐见吾神。”
“您已经知道吾神在哪里了吗?”
“自然是在神眯。”
“那神庙又在哪里?”
卡瑟琳微微一笑,却不立即回答。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说:“吾心向吾神,吾神引吾心。请跟上我的脚步。”
说完女法师一步跨出去,前半个身体就像走进了空气中,不见了。而数十米外的高空里,一只光脚丫从虚空中探了出来。在它还没落下之时,无数的字符已经蜂拥而至,凝结成一只转动的圆盘,牢牢地托住了这只光洁的脚。随着那只脚站稳发力,卡瑟琳的后半个身体也从手掌怪面前消失隐没,并出现在了远处的圆盘上。女法师一步跨出了不可思议的距离,仿佛空间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卡瑟琳远远望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手掌怪,嘴角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卡瑟琳又念诵了一次祈祷词,原本在空中自由飞舞的字符,猛地齐刷刷地向女法师飞去,全部涌向她那赤8裸的双足。
字符们将卡瑟琳的两只脚团团围住,变化组合。最终,两只造型简洁,但线条不失典雅的平尖法师靴裹住了她的脚丫。这两只靴子乍一看是黑色,但从不同角度去观察,又能发现它们会折射出异样的光泽。那是红、黄、蓝、绿、黑、白、灰七种不同的颜色,十分神奇。
女法师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新鞋,抬起右脚用脚尖磕了磕,满意地点点头。天空中飞翔的字符,连同那些落脚的圆盘,这时都失去了踪影。卡瑟琳却稳稳地站在半空中,仿佛大地就在脚下。
女法师重新抬起头,将目光投射到那高高在上的夜晚身上。
“真正的旅途这才开始吗?”卡瑟琳穿着她的新靴子,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她的身影在空中闪现,每一步都能跨出去数十米远,很快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
“真是位傲慢的大人。”手掌怪在空中翻滚着向下掉去,“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他大声祷告,全身发出灰蒙蒙的光芒。一些字符从他的体表浮现出来,但远没有卡瑟琳身上的密集。这些字符缓慢地变化着,有气无力地组成动态的图案。只是由于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少,图案的样式翻来覆去的只有那么两三个。
“无法弥补的差距。唉!”手掌怪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努力伸展开手指,体表的字符像是受到驱赶,一个接一个地排列开来连接在手指之间,如同新长出的骨骼一般。
沿着这些骨骼,一片灰色的光膜拉开,手掌怪下落的身体即刻刹住了。他的指间宛若覆盖了肉膜,看起来就和那些沿路出现过的飞行生物十分相似。他鼓动几下身体,“嗖”地向上蹿去。
没有几分钟,手掌怪便再次越过了落脚过的山峰。他一点都没有停留的意思,而是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向上飞行。
这次飞行的旅途一点都不比爬山来得轻松,天空中无风无云,浩瀚无边。无论飞行多久,眼前的景物似乎都不会变化。夜晚依旧停留在高高的天顶上,遥不可及。而向下望去,那座原先高耸的山峰已变得小不可见。
“是对,还是错呢?”手掌怪在心里来来回回琢磨着同一个问题,“以完好的躯体进入神国,接受了吾神的洗礼。卡瑟琳大人的灵魂容器,现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完美。吾神的意志直接印刻在了她身上,这已经超越了神国中任何一位大人。就是那个家伙,也远远不能和卡瑟琳大人相比。”
“但是卡瑟琳大人的灵魂似乎衰弱了很多,那只只受到本能支配的牛眼恶魔怎么可能如此厉害。”手掌怪对此事始终想不明白,“这难道是祭祀大人搞得阴谋?不然无法解释祭祀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灰暗森林里。”
手掌怪想到这,飞行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祭祀大人们,从来直接领受吾神的意志,便是那个家伙也没有可能指使。这么说,是吾神授意他们,来削弱卡瑟琳大人的灵魂力量,那为何又要进行洗礼仪式呢?这不合情理。灵魂如此衰弱的卡瑟琳大人,已经不可能再和那个家伙抗衡。除非,除非……”手掌怪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难道是直接降临?这可是那个家伙一直在为吾神操办的事情。”
手掌怪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这么说,吾神已经不相信那个家伙了。我早知道他缺乏纯净的信仰。难怪吾神让我来迎接卡瑟琳大人。太好了,太好了,赞美吾神,您没有抛弃您的奴仆;您的慧眼看透过去将来;您的光辉照耀世间万物;您指引信徒,到达圣洁的彼岸。”
“我必须好好看护这位卡瑟琳大人,绝不能让她见到吾神之前,受到任何伤害。”手掌怪心中充满了力量,他已经明白了神主的意愿,“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他大声吟唱,身上的礼服、礼帽徒然爆裂,散发出浓郁圣洁的洁白光芒。在这光芒之中,手掌怪的身形迅速涨大,顷刻间便长成了一只庞然大物。他鼓动起指间的肉翼,卷起一阵狂风,带着轰鸣,向着高空中的夜晚飞冲而去。
99 沉默的大海
手掌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庞大的身体在空中只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这位自信已经体会到神主真意的神使,心中略微有些焦急。
刚刚经受神语洗礼的卡瑟琳,她的信仰还会受到神主的考验。没有他这位神使的指引,冒然接受考验,可能会遭遇意想不到的危险。
然而手掌怪并没有料到,傲慢的卡瑟琳大人不仅自顾自地离去,还走得那么快。他原以为自己的飞行速度足以追上女法师,但是神使一直飞啊飞,却始终无法看到卡瑟琳的踪影。要不是他能依靠女法师遗留下的气息追寻轨迹,一定会以为是自己飞得太快,错过了女法师。
神使大人一路追去,他的心中越来越惊讶。女法师展现出的速度,是如此惊人。这位突然出现在神国中的卡瑟琳大人,已经表现出太多的不可思议。
如果说,能自如地将刻入身体的神之意志具象化,还可以用“卡瑟琳拥有完美的灵魂容器”来解释;那么操控神语字符进行空间行走,则大概算是一种法师的天赋吧;但是以神语字符为原料,直接凝炼出七彩法师靴,则是根本无法理解的能力。
手掌怪相信,即便是那些古怪的祭祀大人们,也不可能这样干净利落地用神语字符凭空进行炼制。
而更令人费解的,是卡瑟琳居然能够不间断地进行高速行走,似乎到现在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即使拥有神语字符制成的靴子,空间穿越仍然会给施法者带来非常大的负担。这种负担不仅是对身体的摧残,更是必须忍受灵魂层面的煎熬。
“难道就这样不停地追下去吗?”手掌怪有些动摇了。要知道神使大人可是拿着他多年的积蓄肆意挥霍呢。无论是可笑的礼帽,还是怪异的礼服,全是靠千辛万苦攒下来的神语字符凝炼的。这其中因为要请祭祀大人们出手炼制,又不知被克扣了多少。
所以再这样飞下去,神使大人的那点小积蓄,可就花得所剩无几了。“轰隆”一声,连续追赶了十多个小时的手掌怪,在一阵耀眼的闪烁中变回了原先的大小。他飘浮在半空中,全身上下只剩下头上戴着的小礼帽。
“吾神在上,您的奴仆已经尽力了,可还是追不上。”神使大声喊道,然后又心酸地感慨:“总要给自己留点吧。这是位不仅傲慢,而且还很神奇的大人。或许在吾神的考验面前,不需要我的指引也能安然渡过。”
想到这神使有些失落,他慢吞吞地鼓动肉翼,向头顶的夜晚方向继续飞去。不过如今的他就像一个疲惫的旅人,在山坡上有一步没一步地向上攀爬着。他晃晃悠悠,飞个几米便会盘旋数秒,哪还有之前那种紧赶慢赶的迫切。
“我正在等你。”正当手掌怪无聊地飞翔时,他的面前突兀地闪现出一个人影。那位卡瑟琳大人从空气中走了出来。
“卡瑟琳大人。”神使猛地打了个弯,才没撞上迎面冒出来的女法师。他在空中绕了一个半弧,滑到女法师面前,“您有什么吩咐?”
“你很慢,吾神命你来迎接我。你怎么能走得比我还慢?”卡瑟琳像散步似地在空中踱了两步,示意手掌怪跟上她。
神使大人感到有些委屈,可他没有为自己进行任何辩护,只是恭敬地飞在女法师身旁说:“吾神的光辉无所不在,您有什么吩咐?”
卡瑟琳转过头看看他,伸出手说:“上来。”
手掌怪瞧见女法师手掌上有个滚圆的眼球,正狠狠地盯着他。他犹豫了两秒钟,飞身落在了女法师的手掌上,小心地没有踩在眼球上。
卡瑟琳稍稍合拢手指,托着手掌怪向前走去。女法师面前的空气变得模糊颤抖起来,像极了一片水幕从那里落下。她一步跨进水幕,下一刻从同样的一片水幕中跨了出来。
手掌怪稍许感知一下,便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数百米以外。显然,女法师的空间穿越能力越发强劲了。
卡瑟琳不停地在水幕中穿梭,她的速度快到完全无法用常理去解释。所以尽管是在女法师的携带下穿越空间,手掌怪也渐渐感到难以支撑。他的身体简直就要被撕裂了,而反复进出不同的空间,更是让他的灵魂受到无穷无尽的震荡。
“不!吾神在上,我……我想呕吐。”神使埋藏在记忆深处不知多少年的感觉被唤起了。但是作为一只手掌怪,他根本就没有呕吐的功能。如同一只关在密闭车厢中的蝙蝠,左冲右撞怎么都飞不出去。
手掌怪的全身字符翻腾,从他的皮肤里溢出又隐入。他的灵魂在体内咆哮,想从这个身体里冲出去。
“到了。”忽然卡瑟琳的话响起,一连串的字符接连印在手掌怪的掌心,将他从女法师的手上击飞了出去。
神使在空中翻滚了两周,居然张开手指稳定住身子。他盘旋一圈,又飞回卡瑟琳的身旁,一点点降低高度,一直降低到女法师的鞋边,这才恭敬地说:“卡瑟琳大人,感谢您的帮助。您的强大令我感到自己无比的渺小。”
“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我等只要时刻聆听吾神的教诲,便有机会感受吾神万分之一的力量。”卡瑟琳的声音带着回声,如同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
手掌怪浑身一颤,又飞低了几分,处在卡瑟琳的脚下。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女法师对于手掌怪的卑谦仿佛没有看见,她微微抬着头,向上望去。
遮蔽大半个天空的夜晚似乎已经近了很多,从它那里倾泄下来一片汪洋大海,漆黑如夜的海水无边无际,横亘在眼前,给人以沉重压抑的感觉。不过海面平静异常,没有一丝波浪,简直就像一面平放的镜子。
因为大海的颜色和夜晚一模一样,在低空中根本无法瞧出来。卡瑟琳一路听从神主的召唤走来,却在这片大海面前停下了脚步。
当女法师站在海水的边缘时,能感受到这片大海在一呼一吸中,将海水默默无声地冲过来,又悄然无息地退下去。每次海水的进与退,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节奏和距离,好似大海早已有了生命。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片沉默的大海蕴藏着极度的危险。
100 两个小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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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航海家西法尔特曾经说过,“想知道什么是生存与死亡吗?那就去航海吧。”
这位人类历史上,首次通过穿越外海海域,完成从东大陆直接航行到达西大陆的航海家,是开启人类海域大探索的标志性人物。由他的名字而命名的外海航线,就有四条之多。
无论是历史学家、地理学家,还是经济学家以及动植物学家们,都不约而同地认可西法尔特划时代的贡献。
历史学家喜欢用“西法尔特的首航”,作为东、西大陆从局限交流进入全面交流的历史分水岭;地理学家则因为西法尔特的发现,将他们的世界地图整整扩大了两倍还多;外海海域的东、西大陆直达航线,使得过去相对封闭的两大陆间物资交易进入繁茂期,由此经济学家第一次将长距离海上贸易纳入了研究范畴;动植物学家则干脆跟随西法尔特的脚步,走上了发现新物种的航程。
直到今天,西法尔特之后的航海家和冒险家们,还在沿袭他开辟出来的航线继续进行外海的探索。而西法尔特留下的著名的“航海三法则”,仍然不失为简单实用的航海参考准则。
“在星星与月亮之间是陆地的方向。”
“洋流的终点会是漩涡。”
“越是平静的海面,越是孕育着危险。”
这三句耳熟能详的话语,是每位海员都能背诵的行话,但同样也是流传广泛的谚语,为普通人所熟知。卡瑟琳绝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真有机会运用到这些法则。眼前平静如镜的大海,不正是航海第三法则最好的阐述吗?
“卡瑟琳大人,您面前的是黑夜大人的投影,也被称作为信仰之海。”手掌怪在卡瑟琳身后小声地说,“您想觐见吾神,需要渡过信仰之海。”
“黑夜的投影,信仰之海?”卡瑟琳抬起脚,看来想踩进海水里试试深浅。
“大人。”手掌怪见状赶紧喊道,“您一旦踏入其中,就必须不断地前行,直到您渡过大海。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卡瑟琳收回脚。
“不然,您对吾神的信仰就会遭到质疑,最好的结果便是回到您出发的地点,也就是现在所站的地方。”手掌怪回答道。
“最好的结果吗?那最差的结果会是什么?”卡瑟琳向后退了一步,让自己与涨起的海水保持一段距离。
“我不知道,大人。”神使斟酌着词句,“没人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因为对于每个试图渡过信仰之海的人,最坏的结果都不一样。”
卡瑟琳点点头,抬脚就向前走去。她一步踏出便没入了空气,显然打算继续以空间穿越的方式渡海。
但是女法师的身影只是一闪,又出现在了原地。
“大人,信仰之海是黑夜大人的投影,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他身体的延伸。”手掌怪在旁解释,“您无法在其中进行空间行走。”
“那怎样才渡过海去呢?我可没看到渡船。”
“信仰,大人,信仰之海自然是依靠信仰渡过。”手掌怪从卡瑟琳身后飞过来,落到海面上,居然稳稳地站在了上面,“对吾神至高的信仰可以使您站立在海面之上。如果您的信仰动摇了……”
“那最好的结果就是回到原地。”卡瑟琳盯着神使,目光尖锐起来,“你可以安然渡过信仰之海。”
“吾为吾神而生,亦为吾神而死。吾神即一切,一切即吾神。”手掌怪立刻扑倒在海面上,“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卡瑟琳看着趴在海面上念念有词的神使,终于迈开脚步向信仰之海走去。她一脚踏上海面,仿佛热油里滴入了冷水,平静的水面刹那间沸腾起来。汹涌澎湃的海浪如同沉睡在深海里的巨兽突然醒来,从寂静的洋面下跳跃出来,电闪雷鸣紧跟其后,狂风暴雨骤然而至。
当女法师走出第二步时,滔天的巨浪组成了一道绵延千里的水墙,从不远处向她滚滚而来。卡瑟琳并没有被眼前的一切吓倒,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趴在海面上手掌怪。
这位虔诚的信徒一点都没有受到突变的气候的影响,他正一门心思地祈祷。什么海浪、大风、闪电,任何外来的恐怖力量,在他周围都会变成无害的气泡,散落在海水中。
“吾为吾神而生,亦为吾神而死。吾神即一切,一切即吾神。”卡瑟琳张开双手,一边走一边迎向水墙大声诵念。
女法师相信,即使是在海船上渡过了五十个年头的西法尔特,也没有见到过如此高耸的巨浪。眼前的水墙怕是有几百米高,声势浩大,好似夜空倾倒了下来。无数的雷电在水墙上空劈下,将黑乎乎的水幕在一瞬间打得透亮。
卡瑟琳瞧见这厚厚的水幕中,游弋着各种各样的奇怪生物。它们的体形各异,或大或小。但按照大陆常用的生物分类法去归类,这其中出现的绝大部分生物却并不是海洋生物,而是一些明显生活在陆地上、天空中,甚至人类样子的生物。
奇形怪状的生物对着女法师露出狰狞的牙齿、诡异的笑容,它们似乎在嘲笑、在叫嚣,想从水幕中冲出来,将卡瑟琳吞没、埋葬。
然而女法师并没有给它们吓倒,她一脸圣洁,释放出自己全身的力气高声祈祷。她炯炯的目光仿佛在燃烧,穿透了即将倾倒下来的巨浪水墙,直到黑夜的尽头。
“哗”卡瑟琳像是一根插进黄油里的烧红的铁针,她直接撞在了迎面而来的水墙上,就这样走了过去。水幕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洞穴。
女法师三步两步穿过看似厚实的水幕,另一边依旧平静如镜,没有巨浪,没有狂风,没有雷电。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卡瑟琳看见手掌怪就站在她前头两三步远的地方。“卡瑟琳大人,信仰不容动摇,即使在惊涛骇浪之前。向您致敬。”这位神使恭恭敬敬地弯下腰鞠了个躬。
女法师却是毫不停留地向前走去,顺便飞起一脚把手掌怪踢了出去。神使“骨碌碌”地在海面上滚出了七、八米远,“咕咚”一声沉入了海面。
“大人,我来晚了。”从水墙上的那个人形洞穴中,又跑出一只手掌怪,他迈着两根手指,奔跑着从后面追赶上来。
手掌怪跟在卡瑟琳的身侧,心有余悸地说:“大人,您是怎么辩认出来,刚才那个并不是我?真是太危险了,如果您因为那个家伙停下了脚步……”
“根本不需要辨认,不管是不是你,谁都无法阻挡我觐见吾神的去路。”卡瑟琳打断了神使的话语,语气坚定有力,就像她的脚步一样。
“咔嚓”,女法师话音刚落,从前方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在距离卡瑟琳不知多远的大海深处,一道裂痕出现在光滑如镜的海面上。这道裂缝飞快地向两旁延伸,并渐渐扩大、变宽,整个信仰之海以此为界,正慢慢地一分为二。
101 神使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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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师觉得自己正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在长达数十天难以中断的祷告中,卡瑟琳对于这位神主的态度,从起初的被迫变为无奈,从无奈又变成积极主动。她厌恶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神主,后来却又麻木地想“那也是可有可无的”。而现在只要开始祈祷,女法师的内心就会充满喜悦。
卡瑟琳的头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是不是因为过于消极的自我麻醉和妥协,才会让自己的心脏和血液里饱含了对所谓的神主的无上崇敬呢?
但是卡瑟琳确信,她的虔诚是发自内心的,就像鸟儿亲近天空,鱼儿离不开大海那样理所当然。在女法师的世界里,神主已经是她生命里的一切,是她存在的基本意义。
冥冥之中,来自神主的玄之又玄的意念,时时刻刻都充斥在天地间。他在召唤自己的子民前去朝见。“这是吾神对我的眷顾。”卡瑟琳偶尔会激动地想。
“信仰之海的考验目前还谈不上什么困难,只需要一直向前,向着神主的召唤前进,便一定能安全渡过。”女法师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她浑身充满力量,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疲劳。
平静的海面的确十分适合行走,卡瑟琳的速度远比想像中的还要快。但这下可苦了步子短小的手掌怪,他几乎是用小跑的方式才能跟在女法师的身后。
这位神使一直在奔跑中琢磨,信仰之海的下一个考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但是出乎他的意料,数小时的等待后,依旧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除了很久以前听到的那一声巨响,这个镜子似的大海,安静得没有再发出过一点声响。
在漫长的神国岁月中,手掌怪并不是第一次作为神主的接引使来到这里。他见到太多形形色色的灵魂,在信仰之海中沉沦。难以计数的痛苦迷茫的灵魂,在这片安详宁静的海面下忍受着煎熬。它们都是动摇了自己的信仰,无法保持对神主的虔诚和感恩,最终成为黑夜大人的养分。
“黑夜大人。”手掌怪忽然颤抖起来。每次想到这位背负着神庙,在天空中漫游的大人,他的灵魂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栗。
迄今为止,手掌怪未曾真正见到过黑夜大人的全貌。据说,黑夜的体型占据了神国一半的天空。至于它的实际工作,也不是背负神庙,而是替神主巡视整个神国。
没有人知道黑夜大人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黑夜大人在神国中到底存在了多少年。一种流传广泛的说法,黑夜是神国的第一位子民,是最接近神主的存在。所以即使是那些古怪的树祭祀们,对于黑夜也是非常的恭敬。
但是手掌怪却不那样认为,他拥有整个神国中,或许任何其他人都没有的一种认知。
每当手掌怪做完一次至诚祷告,在神主的意念洗刷净化完他的灵魂后,总会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他能够看到来自自己灵魂最深处的污垢。
那些污垢其实是他的异念,是自发的、在潜意识中诞生和隐藏的,对于信仰,对于神主神国,乃至他自己的种种怀疑与猜测。
显然,这是罪恶!是腐蚀他灵魂的罪恶,是让他感到羞愧和害怕的罪恶。因此,作为神主最忠实的奴仆,手掌怪坚决地认为,必须证明自己的虔诚。他要亲自面对自己的污垢,看着这些污垢从他的灵魂里剔除,哪怕这种直面会给予他异常的痛苦和伤害。
那个称作为“灵魂燃烧”的残酷刑罚,被用来消除手掌怪灵魂中的污垢。树祭祀们以手掌怪的灵魂作为燃料,去焚烧他的灵魂污垢。整个仪式过程不会超过三秒钟,但为此手掌怪的灵魂会消失十分之一。而要想重新修补回缺失的灵魂,所需花费的力气和时间,将会超乎想像的昂贵。当然,这要和灵魂燃烧时的痛苦比起来,却又完全不值一提。
那短短的三秒钟,和漫长的三百年并没有什么两样。从燃烧开始的那一刻起,灵魂就在炙热中挣扎;没有终结,无法忍耐,无比绝望,意识在瞬间便进入混乱状态;声嘶力竭地哀嚎,直到有一天清醒过来;抑或,永远在混沌中迷失自我。
不过手掌怪是幸运的,每一次灵魂燃烧的结果,他都能或早或晚的恢复意识,就连树祭祀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手掌怪坚信,这是神主对他的虔诚的回报。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燃烧自己的灵魂——向神主,也向神国所有的信众们,展示他忠贞无二的虔诚。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污垢的燃烧融合进灵魂气息,会产生一幕幕亦真亦假的画面。这些画面映射进手掌怪的意识深处,在不可预料的时节又会跳出来。
这是他的梦魇!污垢需要消除,但消除的过程中,再次产生新的污垢。手掌怪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为虔诚,更用心地去祈祷;他近乎疯狂地燃烧自己的灵魂,一次又一次的净化永远肮脏的灵魂。
可是那能有什么用呢?
旧的污垢清除,新的污垢诞生,这是个没有答案的悖论。在悠长没有尽头的生命里,手掌怪看到了太多不该看、不想看的东西。他是个虔诚无比的信徒,也是个不可宽恕的渎神者。
这是他的秘密,埋藏在内心最底层的秘密。每天手掌怪都很害怕,害怕古怪的树祭祀们会敲开他的祷告室,把他拖进神庙的花园,埋在土里当作肥料。
手掌怪试图尽可能少地逗留在神眯。他宁愿游荡在神国的各地,在躲藏和彷徨中消磨时光。他越来越孤僻,渐渐淡出了神主的视野,再也难以获得应有的眷顾。哀怨、愤怒,却又无计可施。
手掌怪只能将一切的过错都归罪于别人,比如那个比他晚来神国,却夺走了他的神眷的混蛋。他咒骂每一个能够自由进出神庙的人,怨恨每一个获得神眷的信徒。他怨天尤人,成为了一个不受欢迎者。
“吾神从没有抛弃过我。”所以忽然被指派前来接引卡瑟琳,一度令手掌怪像春天里第一次见到阳光的嫩芽那样,前所未有地兴奋。但是当他看着那个传达神谕,那个取代了自己,将神主占为己有的混蛋时,顿时不可抑制的怨毒,仿佛沼泽水塘里发出腐朽恶臭的烂泥,充满了手掌怪的内心。
“我一定要照顾好卡瑟琳大人,她是我能重新匍匐在吾神脚下的阶梯。我要那个混蛋被狠狠地踢出神庙,永远地驱逐出神国。”出发前的那一幕,无端地浮现在手掌怪的眼前,他的灵魂如开水般沸腾起来,“卡瑟琳大人必须安全地渡过信仰之海。必须!那黑夜大人,黑夜的秘密,就是一切的关键。”
102 海选之民西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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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怪急跑两步,追近卡瑟琳。他一下子跃起,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落在女法师的肩头。
这小小的“突袭”惊到了卡瑟琳,女法师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险些站定下来。
“大人,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您。”手掌怪在卡瑟琳的耳边低语,“其实,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人算是真正成功地渡过了信仰之海。”
女法师锁起眉头,微微侧过脸,“没人渡过?你现在突然告诉我这个,安的是什么心思?”
“大人,您别误会。”手掌怪又压低声音说,“不是没人渡过,而是没人真正成功地渡过——没有受到阻扰,安全、完整地渡过。”
“你最好把话讲清楚,我不想和你玩什么文字游戏。”女法师语气冷淡。
“是这样的,大人。通常信徒们只能以灵魂方式进入神国,而像大人这样,拥有完美的灵魂容器的人几乎没有。”手掌怪小心翼翼地讲述起来,“没有灵魂容器保护的灵魂,在信仰之海中基本无力承受考验。除非是个别十分强大的灵魂,但他们即便能到达海之彼岸,也都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最多只能保留自己完好的意识”
“继续。”
“不知为什么,大人现在的灵魂气息,没有我刚见到您时那样强大了。”手掌怪特意停顿了一下,但女法师并没有表态,“根据我的经验,弱小的灵魂一定会遭遇一个难以摆脱的困境,从而在信仰之海中沉沦。”
“你在暗示我的灵魂很弱小,所以有一个难以摆脱的困境就在眼前?”卡瑟琳问。
“不敢,大人。”手掌怪连忙恭敬地说,“您只是没有起初来得强大,但绝对不算弱小。不过我确实有些担心,照理您应该接受新的考验了,可眼下看来却毫无迹象。您这样走下去,是走不到大海的彼岸的。”
卡瑟琳沉吟片刻,“你是要告诉我,所谓的考验才是到达彼岸的捷径,甚至是必经之路?”
“赞美您的智慧,亲爱的大人。”手掌怪赞叹道,“您的智慧绝对不比您的美貌逊色,让我小小的灵魂为之震撼。”
“你让我想起了王国历史上,那条著名的‘鹦鹉的软舌’。吾神身边如果都是你这样的家伙,可不是一件好事。”女法师表情冷漠,“收起你的废话来,讲些更有用的东西吧。我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只是在这里闲走散步。”
“大人,请您不要过于苛责。我只是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情感。”手掌怪虽然不知道“鹦鹉的软舌”是指法伏特大帝晚年,受到重用的弄臣帕若楚,但他还是能听出卡瑟琳并不是在表扬他。
好在神使大人完全不以为忤,只是埋着头说:“我想您并不知道黑夜大人的职责,以及沉入信仰之海的灵魂们的最终命运。简单说,能够来到信仰之海的灵魂,都是相对强大的灵魂,他们已经拥有了成为神国子民的基本资格。每一位神国的子民都是宝贵的,是吾神珍爱的信徒。他们不会被轻易地抛弃和损失掉。因此,禁受不住考验并不意味着就是失败,在信仰之海中沉沦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信仰之海可以净化灵魂,磨砺信念。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只要能坚持下来,动摇的信仰就可以得到巩固,信念会重新变得坚定无比,从而成为一位吾神真正虔诚的信徒。这时,曾经沉沦在信仰之海中的灵魂便能浮出海面,到达海之彼岸,并且获得一副新的身躯,即灵魂容器,以保护自己。所以神国的这类子民也称自己为‘海选之民’;将信仰之海的主人,黑夜大人称作为‘海父’;在到达彼岸时获得的身躯叫作‘海身’。拥有海身的人其实很好辨认,都是我这个样子。”手掌怪从卡瑟琳的肩头跳了下去,飞快地跑到女法师前头,摆了个手掌张开的姿势。
卡瑟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放慢了少胸新打量手掌怪。等她靠近时,神使大人又是一个跟头,翻到了女法师的肩膀上。
“原来你并非天生就是这个样子,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呢?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是女法师第一次问起手掌怪的来历,似乎开始正视这个长得古怪的家伙。
“大人,我不知道。”手掌怪叹了口气,“在禁受住沉沦的煎熬后,获得新生的我已经属于吾神。过往的一切都是烟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叫西格。”
卡瑟琳转头看了一眼西格,目光仿佛直刺手掌怪的内心。
“西格,吾神于冥冥之中召唤我等。吾神便为灯塔,我等便为海舟。心向吾神,即得指引。茫茫海域,也见彼岸。你的心头布满乌云,神之光芒又如何普照呢?”
“大人,您是窥见我心了吗?”西格恭声回答,“我心通彻,只存吾神;没有乌云,已在彼岸。”
女法师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按你的说法,沉沦后得到救赎,便会成为海选之民。那没有沉沦的灵魂呢?”
“那自然是直接渡过信仰之海,到达彼岸了。这种灵魂非常稀少,海选之民一般称他们为‘彼岸信徒’。”西格小声说,好像生怕有人听到似的,“彼岸信徒们是通过了信仰考验的人,在神国中的地位十分崇高,就是树祭祀们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树祭祀?”
“您之前在灰暗森林里遇到的那位大人就是树祭祀。”西格谨慎地解释道,“树祭祀们掌管着大量来自于神国之外的祭品。比如,您手上的牛眼恶魔。”
卡瑟琳伸出左手看了看,“这个东西叫作牛眼恶魔吗?它为什么会在我的手上?”
“啊,您,您不知道?”西格的声调拉高了几分,显得很吃惊。
“我应该知道吗?”卡瑟琳忽然伸出右手把西格抓在手中,放到自己的面前,盯着他说,“不过没关系,看来你都知道。那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头说,从你见到我开始说起。不要试图隐瞒,吾神无所不在,指引我看穿一切迷雾。在我面前,你为赤=裸。”
女法师的右手虚握手掌怪,无数的神语字符沿着她的手指攀上指尖,从那里冒出来,长成一根根尖利的枝条。这些枝条没有叶子,却长满倒刺,将手掌怪裹缚起来。
“不,不可能。”西格惊恐地大叫,浑身发着抖,但一点不敢动弹,“神语荆棘,这不可能,你怎么能召唤神语荆棘?”
“吾神无所不能,一个荆棘术又算什么。”卡瑟琳微微摆动手指,神语荆棘逐渐收缩,不少倒刺都扎进了西格的身体里,把手掌怪裹得更紧了。
103 神国子民的来历
西格痛苦地哀嚎:“大人,您不必这样。我无意冒犯您。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手掌怪也不用卡瑟琳再吩咐,倒豆子似地把从硫磺池开始,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讲给女法师听。
刚开始,西格还怕卡瑟琳挑刺,特意讲得详尽丰富。不料女法师对具体细节却没有兴趣,只要求听个大略。她更在意经过的时间、路程的长短,还有便是神国中的地理风貌、物种特产。
虽然女法师也问了有关牛眼恶魔的事项,但西格对于恶魔们知道的也并不多,能讲的十分有限。
“照你这么说,生活在下面的都是土生物种,没有真正的神国子民。”女法师手上的神语荆棘已经缩回去了大半。
“大人,这要看您怎么理解了。”手掌怪小心地活动着身子,“只有像您这样强大的灵魂进入神国时,才有我们这样的引路人出现。绝大数来到神国的灵魂弱小无能,他们受到吾神的感召,自行向灰暗森林聚集。不过没有灵魂容器的保护,很多灵魂在半路上就面临着消亡的命运。所以他们会疯狂地寻找一个容器,以求庇护。”
“所谓的容器就是那些土生物种了。”
“是的,大人,如您所说。”西格活动得差不多了,立刻恭敬地躬立身子,“其实那些生物都是吾神为弱小的灵魂准备的。只要灵魂们进入这些容器,就变成了鱼,变成了鸟,变成了神国的各种动物。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神国的子民。”
卡瑟琳点点头,彻底松开手掌怪,西格乖巧地跳到女法师的肩膀上。
“还有一些相对强大的灵魂,则能走进灰暗森林。他们中运气好的,会有机会与森林中的树木融合,从而诞生出新的树祭祀。不过这种可能性非常小,绝大部分灵魂只能成为树木们的养料。”手掌怪继续讲述,“如果这些灵魂成功穿越灰暗森林,那说明他们都是真正强悍的灵魂,至少拥有一些灵魂天赋。接下来他们需要爬上摩夜峰,就可以前往信仰之海了。”
“摩夜峰就是我们上来时,那座奇怪的高山吧。那个看来不好爬,剩下的这些灵魂应该没几个能够上来。”
西格轻声说:“不,大人,都能上来。摩夜峰看似高耸,实际上并不难爬,只需要足够虔诚总能爬上去。不过爬上几百上千年的灵魂也不是没有。毕竟这是个坚定信仰的过程,只有真正地全心全意侍奉吾神、相信吾神的灵魂,才能爬上峰顶。当然,越坚定越虔诚的灵魂,能越早到达峰顶。而有些特别虔诚的灵魂,甚至能像您一样领悟神语法则。”
“当然,他们都不能和您相比。”手掌怪偷偷看了眼卡瑟琳的脸色又说,“您对于神语的领悟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您可以喝停黑夜大人,并且自行走到信仰之海。”
“他们都不行吗?”
“何止不行,大人。”西格提高音量说道,“他们都是在黑夜大人经过时,被狂风卷到信仰之海来的。”
“嗯。那他们中有没有渡过信仰之海的灵魂?”
“没……,好像没有。”
“到底有没有?”卡瑟琳转头盯着手掌怪。
西格吓得倒退一步,“啊哟”一声从女法师的肩头滚了下去。他一落到海面上,就马上往前跑,一下子跑到卡瑟琳十米开外才停下来。
“你怕我?”卡瑟琳不紧不慢地向手掌怪走去。
“大人,只要您不再召唤神语荆棘。我都听您的,不然的话……”西格边说边退,始终与卡瑟琳保持距离。
“不然你就自己回去,把我扔在这里吗?”女法师笑说。
“不,不然我只能与大人保持距离,您在信仰之海的旅程还没有结果,我哪敢回去。但您的神语荆棘太可怕了,那是神罚时才会用的东西。我真的不想再受那罪了。”手掌怪说得楚楚可怜。
“你就是特别虔诚的灵魂之一吧。你领悟了神语法则是不是?”女法师朝西格招招手,“我以吾神的名义起誓,不会对你使用神语荆棘。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过来吧。”
卡瑟琳说完,两个神语字符从她的眼中飞出,一只飞向手掌怪,一只却向头顶的黑夜飞去。
西格忙不迭地抓住飞来的神语字符,塞进自己的礼帽里。
“大人,您真是我等楷模。”他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子,心悦诚服地说,“您的气度无与伦比,我衷心地佩服。”
“一个神誓而已。”女法师挥挥手,“告诉我,那些灵魂中有没有成为彼岸信徒的人,还是都成为海选之民了?”
“您都已经猜到了。”手掌怪重新跳上卡瑟琳的肩膀,“他们都是海选之民的前身。但我听说,有过一个灵魂没有在渡海时沉沦,而是成功到达了彼岸。”
“你刚才犹豫就是因为那个灵魂吧。”
“是的,大人,因为我见过他,所以我怀疑。他和我一样,我们的灵魂容器都是海身。我觉得传言未必是真的。”西格认真地说,“彼岸之徒拥有的灵魂容器与海选之民不同。他们的灵魂过于强大,普通的海身无法容纳。即便是在渡海的过程中,这些强大的灵魂已经被削弱了很多。能够容纳彼岸之徒的灵魂容器,都是经树祭祀们特别锻炼过的,通常原料也是来自于神国之外。您如果看到他们,立刻就会发现和我的不同。”
“你引导过彼岸之徒吗?”
“没有。”西格有些丧气地说,“我虽然接引过不少强大的灵魂,但他们中没有能直接到达彼岸的。或早或晚都在此沉沦了。”
“那遇上你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不,大人。”手掌怪急忙叫道,“那是他们不够强大,他们只要有您一半的力量,一定能够渡过信仰之海。”
女法师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满意西格的马屁,还是对于她的前辈们的不屑。
“西格,你暗示过我,我的灵魂不如之前强大了。信仰之海会给予我一个不可战胜的考验对不对?”
“不,不,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西格矢口否认。
“不用否认,反正有神誓约束,我用不了荆棘术。”卡瑟琳宽慰手掌怪,“我想知道,如果考验来临,我选择沉沦,会发生什么?”
“这实在不好说,大人。信仰之海下面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西格语气为难,“而且我现在越来越难以确定,您还会不会遭遇到考验。黑夜大人是这片海域的主宰者,这位大人很难琢磨。或许他正在考虑,让您直接通过也说不定。”
“直接通过?可能吗?”
“十分可能。”手掌怪颇为坚决,“您有容器,有灵魂容器的保护,其实任何考验都难以伤害到您的灵魂。所以考验本身,已经没有意义了。”
“哦,伤害到我的灵魂。这不是对于信仰的考验吗?还是为了削弱灵魂的力量?”卡瑟琳不咸不淡地问道。
“啊!”西格惊觉似地叫了一声,就像不小心说漏了嘴一样。
“你在隐瞒什么?”
“没有,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您的信仰坚定无比,应该是不用再考验了。”西格唯唯诺诺地说。
“我早说过,你的心中布满乌云。”卡瑟琳也不强迫手掌怪说出隐情,“吾神的光芒难以照射到你内心的阴影,早晚有一天你会被阴影吞没。”
“我心无垢,大人。”西格说得坦荡无比,“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女法师任他祈祷,不再搭理,两人在海面上继续前行。这一走又不知经过多少时间,卡瑟琳的步伐始终坚定,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辨认方向,如何忍受寂寥。
西格趴在她的肩头时刻祷告,倒也相安无事。
“大人,您看。”手掌怪忽然中断了祷告。
卡瑟琳极目远眺,在无边无际的信仰之海的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黑色细线。这条黑线显得如此突兀刺眼,好像满天的鹅毛大雪里飘落了一朵红色的玫瑰。
“彼岸?”
“也许吧。”
“你居然不知道?”卡瑟琳猛地抓起西格,一把掷了出去,“那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手掌怪在空中转了两个圈,落地便发足狂奔,向着天边的黑线跑去。
104 大审判
西格去了很久。
卡瑟琳没有放慢脚步,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一刻不停地向着黑线的方向走去。当远方的黑色细线变成了手指粗细,手掌怪才撞撞跌跌跑了回来。
“大人。”西格喘息着叫道,“我弄清楚了,信仰之海裂开了。”
“裂开了?”女法师有些不能理解,“怎么裂开了?大海会裂开吗?”
“是裂开了。”手掌怪重新跳上卡瑟琳的肩膀,“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了,一条超宽的大裂缝。可惜我无法靠近那里,一直有狂风吹来,根本走不过去。”
“那你看见彼岸了没有?”
“没有,大人。裂缝的对面还是大海,没有彼岸的迹象。”
“你知道信仰之海为什么会裂开吗?”卡瑟琳又问。
“不知道,大人,不过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手掌怪停顿了一下,“应该和大人您的考验有关。您要寻找彼岸,多半还是要从那条裂缝着手。”
“这不用你告诉我。”女法师闭上眼边走边思忖起来。她完全不需要看路,丝毫不怕脚下踏空,或者走错方向。其实在长时间的渡海行走后,卡瑟琳甚至练就了在走动中打瞌睡的本领。
好一会儿,女法师睁开眼睛说:“神国中,谁对信仰之海最了解?”
“那肯定是黑夜大人。”西格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过当他看到卡瑟琳转过头冷漠地盯着自己时,手掌怪连忙补充道:“我们这些灵魂的引路人,是出入信仰之海最频繁的人。如果我们都不了解的事情,神国中大约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没人知道的事情。”卡瑟琳重重地呼出口气,“吾神无所不在,但?也没有给我任何启示。”
“没有启示,即为启示。”女法师又说。
“大人,我不明白。”西格有些茫然。
“吾神不给予启示,是因为我能找到答案。”卡瑟琳摇摇头,“说吧,你到底是谁?”
“大人,您在问我吗?”西格四下瞧瞧,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空旷的海面上只有他和女法师两个人,黑夜高高在上,无声地俯视着一切。
“我能找到答案,因为答案就在身边。”女法师伸手抓住手掌怪,不客气地把他拎到面前。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西格的语气十分惊讶,“哪里搞错了吧?我是西格,海选之民西格,您的引路人。”
卡瑟琳松开手,手掌怪整个儿向下掉去。谁知还没落到海面上,又被从后面追来的数根神语字符组成的枝条,临空捆住。
“啊!大人,您不能这样。”手掌怪拼命大喊大叫起来,“您发过神誓,不再动用神语荆棘来对付我。您不能这样违背吾神的意志。您会受到惩罚的!”
“对,我确实发过神誓。”女法师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如果你真是西格,我又怎么对付得了你?”
神语荆棘随着卡瑟琳的话语,如活物般裹扎起手掌怪,细小的倒刺纷纷刺入他的皮肤。不过西格全无痛苦的样子,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笑声说:“呵呀,呵呀,信仰之海来了个了不得的家伙。”
“你果然不是西格。西格到哪里去了?”卡瑟琳倒提着手掌怪抖了抖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已经见过一次了吧?”
“是啊,是啊。卡瑟琳大人,一见面就给我了一脚,我记忆犹新呢。”手掌怪呵呵笑道,“你问我是谁?我就是西格嘛,西格想什么,做什么,说什么,没有我不知道的。所以西格就是我,就是我,我就是西格,哈哈哈。”
“好,那么西格,你跑来找我有什么企图?”卡瑟琳点头认同,竟然就这样承认了手掌怪的说法。
“不是我跑来找你啊,大人。分明是你让我去前方打探情况,我是回来向你报告结果的。”西格扯着他的怪嗓音说。
“那前面是怎么回事?”
“大海裂开了呀。”
“大海为什么会裂开?”女法师把西格提到眼前,瞪着他说,“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如果我不能知道大海为什么会裂开,你就会知道你为什么会裂开。”
卡瑟琳说完,挥动几下手指,从指尖上长出来的神语荆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沙沙、沙沙”,西格身上又被勒紧了几圈,细长的枝条像刀锋一样,深深地切进了他的身躯里。
“大人,你的野蛮让我印象深刻。”西格的语调浑然没把自己当回事,“这海身得来可不容易,弄坏了多可惜。”
女法师不搭理他,只是挥动手指。神语荆棘继续勒进手掌怪的身体,眼看就要把他给肢解了。
“我投降了,投降了。”西格终于大叫起来,“我告诉你,告诉你就是了。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干什么弄得这样急不可待呢。”
卡瑟琳停下手指的动作,拉长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倒吊的手掌怪,好像望着一只等待屠宰的猪。只要可怜的神使大人再敢玩任何小心思,一定会被干净利落地肢解掉。
“大审判,就是大审判嘛。”手掌怪让她看得全身发毛,“你你你,你也要接受大审判。我就是来接你的。”
“大审判?谁要审判我?谁有资格审判我?”卡瑟琳的眼神犀利得像把剑,“信仰之海是黑夜大人的投影,难道是他来审判吗?”
“大审判就是大审判。别的我不能说,在海面上我不能说。”西格摇晃着身子,荡来荡去,“就算把我切成丁也没用,我不会屈服的。你把我放开吧,我带你去,去了你就知道了。这可是千年一次的,谁让你运气那么好。你如果不想去,现在就停下脚步,不用勉强。”
女法师沉闷地哼了一声,甩手将手掌怪扔了出去,一言不发地向前行进。
西格在海面上躺了好一会儿,他全骚离破碎,只靠着皮肉相连才没有完全分离。他看着渐渐走远的卡瑟琳,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我好心来给你引路,你就这么对待我吗?你算是什么大人嘛,真是该死。你知道这具海身多值钱吗?你个败家子,你个暴发户。你不把神语字符当回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你回来,你给我回来,你把西格老爷丢在这,算个什么事!”
西格骂归骂,身上却是断断续续地冒出好几个神语字符。这些字符自动游动到伤口处,将破损的皮肉重新修补完整。所以过了数十分钟,手掌怪又神气活现地跳了起来。
“好啊,好啊。同情心都没有,真是坏出水来了。呵呀,呵呀。”也不知他是憎恨还是开心,这位古怪的神使大人怪笑两声,飞跑着向卡瑟琳追去。
105 渎神者
感谢舞落的大力支持!亲,你太有爱了。
祝广大书友们,马上成功,新春快乐,万世如意。
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在新的一年里,继续支持我,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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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蹦蹦跳跳地追上女法师,跟在卡瑟琳身边说:“大人啊,大人,你何必走得那么快。我可是你的引路人,难道就不能等等我?”
女法师抬头挺胸,直视前方,脚下步频变得越来越快。
“我为什么要等你,你不是自己能追上来。我听到吾神的召唤,必须尽快离开信仰之海。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都是对吾神的不敬和亵渎。”
手掌怪听后神经兮兮地笑了两声,忽然唱起自编的小曲,他唱道:“了不起的大人啊,你的虔诚实在让我感伤。漫无目的地前进,不会改变你的现状。信仰之海的神奇,你又怎么可能体验。黑夜大人的投影,原本就是无尽的黑暗。呵呀,呵呀,我的大人。看着你匆匆前行,让我觉得无比辛酸。你这么辛苦,吾神真的了然?”
卡瑟琳伸手探到身边,神语荆棘像指甲一样从她的指尖生长出来,向西格席卷过去。手掌怪似乎早有准备,翻起一个跟头就躲过了这次袭击。
他跑到几米开外的地方,又蹦跳着唱起歌:“神啊神啊,到底在哪?我呀我呀,到底是谁?信仰信仰,到底何用?虔诚虔诚,到底为何?神啊神啊,无所不在;我呀我呀,无所不能;信仰信仰,创造一切;虔诚虔诚,赐予希望。”
这歌声在手掌怪沙哑的嗓音下,被唱得刺耳张扬,极不好听,成为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在宁静的世界里飘荡。女法师脸色发青,转过头愤怒地看着西格,“你这个渎神者!”
西格却不理会卡瑟琳的话,依旧开心地唱着渎神歌。卡瑟琳无法容忍,如此嚣张地表现出对神主的大不敬。她舞动双手,向手掌怪扑去。神语荆棘从她的指尖疯狂冒出来,编制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兜向西格。
手掌怪猛地一个急停,从女法师的胯下钻了过去。他还哈哈大笑:“我的大人啊,原来你里面没穿裤子呀。呵呀,呵呀,美丽的光屁股大人。”
卡瑟琳恼羞成怒,急忙又向手掌怪追去。不过西格灵活异常,在海面上不停地变换方向奔跑。他不但唱着渎神歌,还一有机会就讥笑嘲弄女法师。卡瑟琳一时半会居然毫无办法,只能尽力追捕这个可恶的渎神者。
两人一追一逃在海面上奔波。跑着跑着,宛如镜面的大海竟然渐渐起了波澜。细小的波涛层层叠叠地从前方涌来,卡瑟琳对此极不适应,走起来路来摇摇晃晃。她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生怕一不小心摔倒在海面上。
西格在这种局面下却是游刃有余。他甩开女法师,独自在波浪间起伏滑行,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他并不跑远,总是在卡瑟琳的面前来回游走,大声唱着渎神之歌滋扰挑衅。女法师平复心情,对他视若无睹,专心地对付脚下汹涌来袭的波涛。
然而路途越来越不好走,波涛变得越发汹涌,微风也开始吹拂过来。卡瑟琳已经隐约感受到大海裂开后所带来的威势。她小心地回避着个头见长的海浪,仿佛在躲避一群滚动中的石块。
只是随着女法师的旅途深入,迎面吹来的海风逐渐难以抵挡起来。原本徐徐的微风越吹越猛,早已没有了起初的温柔。当卡瑟琳进入大风地带,忽然而至的狂风仿佛巨大的屏障,使得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女法师如同一个在原地踏步的士兵,往往数分钟的努力就是向前移动几厘米。
但更可怕的还是数米高的各色海浪。这些由狂风带起的巨浪,颜色深浅不一。它们或黑或白或灰,形状怪异,好似受惊的兽群在海面上奔跑,前赴后继地向女法师涌来。巨浪们的力量大得可怕,被击中后的感觉就和直接撞上一头大象没什么两样。如今卡瑟琳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她接二连三地被这些肆虐的猛兽冲击,全身的骨头都像碾碎了一般。女法师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或许下一刻便会翻倒在地,沉入海中。
“我亲爱的大人,你的情况不妙呀。”西格乘坐在一朵巨浪上,潇洒地朝卡瑟琳驶来。他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就像一只在牛奶里洗澡的耗子,让人恨不得能把他摔在地上狠命踩上几脚。
可惜现在,处境糟糕的女法师连张嘴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搭理这只越来越嚣张的手掌怪。
“大人,你不用那样瞪着我,当心眼泪被吹干。”西格从一朵巨浪上,跳上另一朵,欢乐得像个在雨天里踩水洼玩的孩子,“我是来帮你的,无所不能的西格老爷决定来帮你。没有我帮忙,我相信你坚持不了十分钟。”
卡瑟琳低下头紧闭着嘴,无动于衷。
“大人啊,我们可还没真正进入大裂缝的边缘,那里的风浪还要大上数倍呢。”手掌怪耐心地劝说,“信仰之海已经裂开了,就是吾神也帮不了你。”
卡瑟琳猛地抬起头,张开嘴用力大喊。不过她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冰冷的狂风倒灌进她的嘴里,让她连退了两步。
“呵呀,呵呀,我就说了没用吧。我们还是一起唱歌吧,只有唱歌才有用。”西格笑着说,接着他唱起了渎神之歌,“神啊神啊,到底在哪?我呀我呀,到底是谁?信仰信仰,到底何用?虔诚虔诚,到底为何?神啊神啊,无所不在;我呀我呀,无所不能;信仰信仰,创造一切;虔诚虔诚,赐予希望。”
“大人,你还在等什么,快唱啊。”西格催促道,“信仰之海已经裂开了,你还不明白吗?大人,听西格老爷的没错,你的固执可救不了你。难道你不想继续前进了?难道你不想到达彼岸了?唱一首歌而已,你到底在固执什么呢?”
“是啊,唱一首歌而已。我到底在固执什么呢?”卡瑟琳的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不,这不是固执,这是对吾神的忠诚。这是原则。我不能成为一个渎神者,就像那只下流、肮脏的东西。我不能变得和他一样,没有了任何底线和起码的虔诚。”她的脑海里,另一个声音马上答道。
“别傻了,西格都说了,十分钟都坚持不了了。”第一个声音说,“瞧瞧这天地,这风这浪,我没法向前走了。不要说到达彼岸,连那大裂缝都到不了。吾神已经不回应?的信徒了,我被抛弃了。”
“不,这是吾神对我的考验。”第二歌声音坚定地说,“吾神没有抛弃我,?在看我是不是懦弱无能,是不是不值得?的眷顾。我的面前就是考验,西格就是我的魔障。”
卡瑟琳的灵魂深处,忽然传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她抱着头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凄厉的叫声竟然冲破了狂风的遮蔽,在信仰之海里回荡。
106 西格之死
西格坐在浪花上哈哈大笑,他看见女法师在痛苦中煎熬,脚下的步子正慢慢凌乱。卡瑟琳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摆,在海面上一点点后退,几次都差点摔倒。
“大人啊,你为何而痛苦?”手掌怪欢欣雀跃,他靠近女法师,站在她的正前方,“吾神是不是已经抛弃你了?那你还在坚持什么呢?看看自己多么没用,连路都走不好了。还不如和我一起唱首歌,开开心心地往前走。”
西格说完,又唱起渎神之歌。他边唱边跳,围着女法师嘻嘻哈哈。谁知抱着头的卡瑟琳突然伸出手来,神语荆棘迅速无比地将手掌怪一把卷了起来。
卡瑟琳制住了西格,发着抖直起身子。但是刚才还痛苦万分的表情,此刻却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冷漠的脸。她的身体依旧在不停地颤抖,似乎继续承受着可怕的痛苦。
“神啊神啊,到底在哪?我呀我呀,到底是谁?信仰信仰,到底何用?虔诚虔诚,到底为何?神啊神啊,无所不在;我呀我呀,无所不能;信仰信仰,创造一切;虔诚虔诚,赐予希望。”
奇怪的歌声从女法师的嘴巴里飘出,但完全听不出原有的曲调。实际上,与其说这是在唱歌,倒不如说是在背诵。
“呵呀,呵呀,我的大人啊。你怎么突然就开了窍?”西格在卡瑟琳的手里呵呵怪笑,“有没有觉得身体一下子轻松了?”
女法师的身体果然没有再颤抖,她的脚步也稳定下来,在狂风中歪歪扭扭地向前走去。
“大人啊,别以为自己能与众不同。到了这里,早点晚点都是如此。早听我的不就好了,固执了半天,还不是一个样。”手掌怪对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十分得意,“你是幸亏遇到了我这样好说话的,要是那些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来了,哪肯把其中的关键告诉你。你还不快放开我,我好给你引路。”
卡瑟琳提起西格看着他,好像在思考手掌怪的话有几分可信。不过几秒钟后,捆绑住西格的神语荆棘开始收缩,看来神使大人的话起到了反效果。手掌怪惊呼道:“大人,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我是西格,你的引路人。我刚才还帮了你,你现在又来对付我。你真是太没良心了!”
“对于不确定性很高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处理掉。”女法师冷冰冰地说,“你让我觉得不确定。在目前的情况下,你可能制造的麻烦和危险,远大于你能带来的帮助。所以很抱歉,况且你也不是西格。”
神语荆棘坚决有力地切进手掌怪的身体,这次是真要把他切个粉碎。
“大人,你放过我吧。”也许是感受到女法师的决绝,西格哀求起来,“我会听话的,给予您一切急需的帮助。”
但是神语荆棘仍然在勒紧,手掌怪的身体眼看就要被切成一片一片的了。
“大人,您怎么就没有同情心呢。您知道这有多么的疼痛,您看不到我的痛苦吗?”西格绝望地哀嚎,“您难道不知道,神语荆棘是在切割我的灵魂吗?”
“你不是应该视死如归吗?就像之前那样。”卡瑟琳连看他兴趣都没有了,将西格拎在身旁,“不用装了,你一直在表演。真正的西格会痛苦,但你不会。可惜我现在没有心思去弄明白你的真实身份。让我把你处理掉,才能安心地赶路。”
神语荆棘长出更多的枝条,开始层层叠叠地包裹住手掌怪,打定主意不仅要把他切成片,还要切碎切细。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卡瑟琳,差点就被你骗了。”西格举起长着嘴巴的那根手指,对着卡瑟琳恶狠狠地吼道,“我看到了你的灵魂,那不是卡瑟琳的灵魂。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具容器里?这不合规矩,没有道理。”
“你问我是谁?我就是卡瑟琳,卡瑟琳想什么,做什么,说什么,没有我不知道的。所以卡瑟琳就是我,我就是卡瑟琳。”女法师如是说,将西格曾经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这不合规矩,没有道理。”手掌怪再次喊道。但这是他能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他在神语荆棘的包裹收缩下,被切得粉碎。
卡瑟琳举起手来,神语荆棘迅速地缩回她的皮肤里。她的掌心中有一堆粉末,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四处飘散,最后剩下一只奇特简易的礼帽。
女法师双手合拢,将这只蹩脚的黑色礼帽搓揉了一番,然后再拉扯开。帽子居然一下被拉大了数倍。卡瑟琳两手捧着礼帽戴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大风吹得帽子很不服贴。
“神啊神啊,到底在哪?我呀我呀,到底是谁?信仰信仰,到底何用?虔诚虔诚,到底为何?神啊神啊,无所不在;我呀我呀,无所不能;信仰信仰,创造一切;虔诚虔诚,赐予希望。”
女法师一边用手摁着礼帽,一边大声再次背诵起渎神之歌。她一口气连续背了十来遍,大风对她再也不是威胁了。相反,卡瑟琳可以优哉优哉地在海面上散步。她甚至可以像西格那样驾驭风浪,从一朵浪头上跳到另一朵上面,更别说担心帽子会吹跑。
旅途变得极其顺利,卡瑟琳一路向前,朝远处的海上大裂缝跑去。越是靠近那里,风浪越是汹涌。十几米的巨浪随处可见,澎湃的海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跑。黑夜大人的阴影自天空中笼罩下来,将信仰之海变得越发阴沉可憎。
然而这些都与渎神者卡瑟琳无关,她一门心思地向前赶路,乘风破浪。无论海浪如何滔天,女法师都可以一步跨过,穿行无碍。
眼看卡瑟琳就要到达大裂缝的边缘,那里的海水正从裂缝里向外倒流出来,仿佛有两只看不见的庞大手掌,将大海从中向两旁推开,撩拨起狂风巨浪。
事实上,女法师并不确定那还能算是一条裂缝。因为它的宽广程度远远超出了卡瑟琳的想像,而且正以难以理解的速度继续扩大。
看不到两端又无比宽阔的超级裂缝横卧在海面上,奋力地将海水向两边排开。女法师更愿意相信,其实是信仰之海正在消退。照这个趋势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整片信仰之海便会消失。那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十分值得期待,或许海之彼岸就在眼前。
不过卡瑟琳却无暇等待,她来到大裂缝的边缘,望着深不见底的漆黑海底,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107 女法师的追求者
卡瑟琳感觉自己在漂浮。信仰之海的大裂缝里根本没有海水,但为什么自己会在漂浮呢?
女法师抬起头,惊奇地看见了自己的脸。不,那不仅是她的脸。她发现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长袍,脚穿黑色长靴的自己,正闭着眼睛俯卧在头顶上方。
卡瑟琳下意识地想去伸手抚摸自己,但是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很奇特是不是?”
女法师警觉地后退两步,朝身旁望去。她看见一位穿着大号绒布白睡衣的灰头发老头,撑着疲倦的面容站在那里。老头也抬着头,背着手,一本正经地打量着上方那个仿佛在熟睡中的卡瑟琳。
大概是感受到女法师的目光,这位老先生转过脸对着卡瑟琳和蔼地笑道:“啊,我亲爱的女弟子,没想到那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卡瑟琳再次退后两步。
“唉,我们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好了,我亲爱的女弟子,不用这样敌视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可爱的睡帽已经送给你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摆出那副尊容,你并不是我的老师吉斯林。”女法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吉斯林,“尊敬的博瑟托伊菲尔陛下,你最好换一副样貌。”
“噢,我很吃惊。你是在厌恶我冒充你的老师吗?你居然拥有了那么一丝情感,我感到十分欣慰。”吉斯林兴奋地张开双手,似乎想给卡瑟琳一个拥抱,“但是我亲爱的女弟子,灵魂的奥义可是我传授给你的。所以无论如何,我也算得上是你灵魂上的导师吧?作为你的导师,你想让我变成一条巨龙,一头棕熊,还是一只烤兔子啊?”
“那是你的自由,为什么不以你的本来面目展示呢?”卡瑟琳冷漠的面孔上,绝对看不出任何情感的迹象。
“啊,本来面目!”吉斯林深深吸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现在的我不是本来面目呢?你以为我是吉斯林吗?我亲爱的女弟子,灵魂意志哪来的什么面目,你愿意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是吉斯林碰巧长成了我面目。”老头的声音突然深邃宏大起来,“而不是我——伟大的魔剐的王者,过去、现在和将来,地狱至高的主宰以及无上的统治者——博瑟托伊菲尔,在冒充一个小人物。”
“天啊,一位来自地狱的魔鬼先生,难道是我听错了吗?”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年青男子的嗓音,他的音色极为动听,就像春天里的暖风吹过湖边刚发芽的绿杨树枝,将停留在上头的两只歇脚的云雀,叽叽喳喳地赶上了天空。
卡瑟琳和吉斯林同时向声音的源头瞧去,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俊美消瘦的青年。他的个头比女法师略高,皮肤细洁,略显苍白;他的眼睛极富有神采,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他的鼻子挺直,嘴唇红而薄润,嘴角微微向两边翘起,始终保持着一个自然得体的微笑。
青年斜戴着一顶不常见的天蓝色四角方帽,褐色的头发垂到耳边;他穿着奇怪的绿色半截袖短褂,短褂上有两排好看的菱形银扣子,但是领口的两枚并没有扣住,露出脖子上系着的暗红色丝巾;他的下身是条显眼的白色紧身旅行裤,裤管收得很紧。所以即便他的个子不算高,仍显得身材十分修长。说起来这种设计颇有古典意味,听说早几百年前,紧身裤在贵族的服饰中很吃香,但如今绝对不是东大陆的流行款式。
不过这位年轻人最吸引人的地方,却是他的双脚。原本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脚并不引人注目,然而无论是作为魔法师的卡瑟琳,还是来自地狱的魔王陛下,都对靠着黑暗能量燃烧的魔焰极其敏感。实际上,青年的双脚正是两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报上你的名来,年轻的陌生人,我对你很好奇。”吉斯林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卡瑟琳,接着就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眼前的年轻人,“我相信,我亲爱的女弟子也对你很好奇。最好也告诉我们你的来意,我可不希望有不怀好意的家伙,站在我们的面前。”
“请原谅我的冒失,尊敬的魔鬼先生,以及您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弟子。”年轻人举起双手,退开一步弯下腰,行了一个非常隆重、优雅且古老的拜见礼,“我是来自泽雾草原的风语者,‘迪席’就是我的名字。我在世间行走,只为传唱动人的故事,讲述久远的历史,赞美伟大的事迹,颂扬高贵的精神。”
“泽雾草原?”卡瑟琳想了想说,“那是西大陆的地名,听说有一群草原精灵居住在那里。”
“啊,我真是非常荣幸,您熟知我的故乡。”迪席向女法师走近两步,再次弯腰行礼,“美丽动人的女士,您的声音让我感到温暖。我能否冒昧地得知您的芳名?”
“卡瑟琳,来自达斯特的卡瑟琳。”
“卡瑟琳,卡瑟琳,卡瑟琳……”迪席半闭着眼睛喃喃地念了几遍女法师的名字,接着侧对卡瑟琳向上张开双手,“多么动听的一个名字,就像您的容貌一样美丽。”
“这激发了我的灵感。”他放下左手,右手收到胸前,握起一个拳头,“请允许我为您写上一首小诗,用歌声将您传唱。”
年轻的诗人挺直腰杆,用一种仰慕的神情凝望着卡瑟琳,好一会儿他悠然地唱道:“传说中的女神,你来自何方?天边的月亮,可是你的故乡?你漆黑的眼睛,宛若夜空。修长的十指,撩动我的心弦。传说中的女神,你要去何方?天边的月亮,可是你的故乡。你漆黑的眼睛,宛若深潭。修长的十指,拨开我的心扉。”
迪席的歌声十分悠扬,节奏舒缓轻柔,就像一对恋人在互诉衷肠。他一曲歌完,痴痴地看着卡瑟琳,不知不觉地走到女法师的面前,单膝跪下。年轻的诗人深情地捧起女法师的右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的女神,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抑制对您的倾慕。请让我成为您的仆人吧,让我伴随您的左右,为您效劳。”说到这他再次温柔地亲吻了卡瑟琳的手背,然后小心地放下女法师的右手,“如果您说出一个‘不’,我想我会立刻在这里死去,化作一缕相思,在悲伤的痛苦中永远煎熬。”
迪席捧着自己的心,静候女法师的“判决”。他的眼神真挚,表情充满了痴迷。
卡瑟琳皱起眉头,竟然有些茫然。她无助地看向魔王陛下,想寻求一个答案。
“啊呀,我亲爱的女弟子,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年轻人是一位游吟诗人。”吉斯林眼中满是笑意,“他们敏感脆弱,感情丰富,是爱情的殉道者。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心目中的女神。十个游吟诗人,九个会在忧郁的相思中死去。剩下的那一个嘛,将在爱情中点燃自己的生命,绽放出最热烈的火花燃烧干净。”
“这可是稀有物种,东大陆可能早就已经死绝了。”吉斯林不无揶揄地说,“我真为你感到高兴,我的女弟子。当狼女士遇上了情感动物,生活一定会充满意想不到和惊喜哦。”
“你的意思是要我答应他吗?”卡瑟琳用眼睛撇了撇年轻的诗人。
“为什么不呢?”吉斯林耸耸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很需要一位向导不是吗?谁让你把那只引路的手掌怪给切碎了?”
“当时我是听到了你的私语,才做出那个决定。”女法师冷静地叙述,“‘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干掉这只讨厌的爬虫,我知道找到彼岸的方法。’这是你说的原话。”
“那明明是你自己的想法?我的女弟子,你在诬赖我吗?”吉斯林一脸无辜地说。
“不要否认,魔王陛下。另一个我或许分辨不出你的意志,但我很清楚你做了什么。请拿出一点王者的尊严。”卡瑟琳一脸正色。
“哈呀,真是小看你了。”魔王陛下干脆地承认了,“可你干嘛要听我的呢?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谎言。”女法师立刻指出,“在这个由灵魂组成的国度里,了解灵魂终极奥义的你,没有理由把自己陷入无谓的绝境。”
“噢,好吧,好吧,真是狼的判断。”吉斯林鼓鼓掌,“不过有一点我必须纠正,这里可不是由灵魂组成的国度,而是一个神的国度。虽然我不知道是个什么神,但我讨厌神国,它们总是在抢夺自由的灵魂。”
“算了,我们暂时先不谈这个。”老先生厌恶地摆摆手,“那么我亲爱的女弟子,你最好就听我的话,收下你的小情人吧。我看他都等不急了。”
“他不是我的小情人。”卡瑟琳这才转过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诗人,“我答应你的请求,成为我的仆人,风语者迪席。我想知道信仰之海的彼岸在哪里,那里是我的目的地,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108 水晶烛光剧团的邀请
迪席听到女法师的话语,表情先是欣喜,随即却愁苦起来,“哦!不,我的女神,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我不知道您说的信仰之海的彼岸在哪里。您的第一个问题我就难以回答,这真是太令人难堪了。请您原谅我的无能,不知我能否用别的方式弥补我的无知?不然我会感到万分的沮丧。”
卡瑟琳没有理会懊丧的诗人,转过头对吉斯林说:“他没有用。现在该怎么办?”
“不,我的女弟子,别太早就下结论。”吉斯林用两根手指捏住自己的一缕胡子,来回搓捻了几下,“你问话的方式太直接了。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马上找到答案,也不是所有的答案只能靠一个问题来询问。你何不试试问些别的,兴许就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女法师锁起眉头,沉默几秒后,她说:“那你来问吧,我只能想到那一个问题。”卡瑟琳向后连退两步,把身前的位置让了出来,“还有你收他做仆人,我没用。”
“哈哈哈,我要你的小情人做什么?他可没有心思来服侍我。”老头哈哈大笑,不过吉斯林还是走上前来,“我替你问几句话倒是可以。”
“好了,年轻人,站起来吧。”吉斯林走到风语者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很多时候未必是你不知道答案,只是你没有理解问题而已。我们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解决我们的困难。所以如果你愿意提供一些方便,我和我的女弟子都会十分感激。”
“哦,睿智的魔鬼先生,您说得很对。”迪席点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风语者愿意为你们效劳。”
“那么我还是希望先知道你的来意。”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正好出现在这里吧。我是说,正好来到我们的面前。”
“不,当然不是。啊呀,我差点忘记了。”迪席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的眼神扫到女法师的身上,又急忙拉了回来,“我刚才正要赶去剧院,路过这里,无意中被两位的风采所吸引。”
“我看不是两位吧,多半还是我这位女弟子比较惹人注意。”吉斯林指着卡瑟琳笑说,“倒没想到这里还有剧院,挺让人吃惊的,很久没有看戏了。”
“既然如此,那一定要请魔鬼先生和卡瑟琳小姐赏光。水晶烛光剧团在停演一百年后,终于要再次公演。今天上演的节目,是我撰写的剧目《夕阳》。”迪席弯下腰,双手挥向两旁,“我谨以水晶烛光剧团团长的身份,向两位发出最诚挚的邀请。”
“听起来很有意思,不过你不用叫我魔鬼先生。”老先生想了想说,“就叫我吉斯林吧。至于说是不是去看戏,这要先听听我亲爱的女弟子的意见。”
说完,吉斯林带着几分捉狭的表情看向卡瑟琳。
游吟诗人还不算太笨,他立刻走到卡瑟琳面前,再次用隆重的弯腰礼发出邀请,“啊,美丽的女神,我无比荣幸地恳请您移足前往观看我们的表演。您的出席,将是对水晶烛光剧团最高的赞誉。今日必将成为我们剧团成立以来的最光辉时刻。”
“戏剧中的人物通常缺乏起码的狼,他们的行为往往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卡瑟琳的评论就像一盆冷水,“我没有多少兴趣。”
“是吗?怎么会没兴趣呢?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所以才是戏剧嘛。”吉斯林不等可怜的游吟诗人因失望而晕倒,便开始大发议论,“我可记得,你以前对戏剧是颇有研究的。平日里不是常有人请你的小团队去皇家剧院看戏吗?每次回来,还会和我讨论一番,哪个演员表演得过火,哪个不知名的小戏子很有潜力。前几年威斯德公国的首席歌唱家辛格林,带着他的剧团受邀到达斯特做巡演。他一个人就在皇家剧院连续公演了二十场忒尔特的《魔藻》,这个纪录至今没人打破。你当时不是一连六天都去捧场了吗?为此我这个老师可替你垫付了最后两场的票钱,你好像还没还啊。那之前我怎么就不知道,我亲爱的女弟子居然是一个戏迷来着?”
“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你说再多我也是不感兴趣,至少现在的我不感兴趣。”卡瑟琳对老头的长篇大论反应冷淡,“不过我是看出来你有兴趣,那去就是了。”
“太好了!”原本摇摇欲坠地迪席忽然有了精神,他连忙走到女法师右侧,伸出自己的左手,端到卡瑟琳胸口不到的位置,“我不知道您还是戏剧方面的资深评论家。那我的《夕阳》一定不会令您失望,那是我用灵魂铸就的剧本,它前后花费了我数十年的心血。请,美丽的女神,我来为两位引路。”
卡瑟琳迟疑一下,还是将右手搭在了诗人的左臂上,由风语者引领她向前走。吉斯林背着手,笑嘻嘻走在两人身旁。
“你的剧团为什么会停演的?”老先生很快进入了一个好奇戏迷的角色。
“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演员。”迪席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有一颗为艺术献身的心。水晶烛光剧团的成员,在鼎盛时期曾达到三十位,即便是三百年前还有七八个人。但是这数百年间始终没有新鲜血液加入进来,到了一百年前就只剩两个人了。而《夕阳》这出剧目是我最近十几年前写成的新戏,虽然演员数量精简,但仍旧需要至少三位主角才能演出。”
“哦,那第三位演员找到了?”老先生又问。
“是啊,是啊。”风语者语气轻快,“终于有了第三位演员,总算被我找到了。他可是一位能本色出演的好演员,我早就想邀请他加入我们的剧团了。不过很久以前他便不知所踪,最近居然很幸运地意外遇到了他。也许这预示着水晶烛光剧团将重现辉煌吧。”
迪席说着说着两眼放光,他双脚上的魔焰竟然剧烈燃烧起来。卡瑟琳飞快地闪到一旁,才没给喷出的火焰撩到衣角。年轻的诗人却是毫无知觉,他犹自沉浸在兴奋中。
“是的,我的女神。”他手舞足蹈地朝卡瑟琳大声喊道,“你就是我的幸运女神,一定是你为我们的剧团带来了生机。我的才思在见到你之后,不可抑制的喷涌而出。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我的创作*前所未有的蓬勃汹涌。啊,卡瑟琳,我的女神!是你拯救了我枯竭的灵感,是你重新燃烧了我的灵魂。赞美女神!赞美女神!”
卡瑟琳与吉斯林默契地走到一起,与兴奋过度的诗人保持一段距离。两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风语者双脚上越烧越旺的魔焰。
“吵死了,吵死了。该死的迪席,老远就听到你乱喊乱叫。你有这精力,还不快去把第三个演员找来。”说话人的声音好似霹雳雷霆般在耳边炸开,粗重的嗓音将风语者细致的叫喊声完全盖了下去。就连迪席双脚上的火焰,也像经受了狂风的侵袭,火焰几乎被吹没了影。
女法师和魔王陛下同时闷哼了一声,因为这人的吼叫声有种近乎于灵魂咆哮的效果,让他们在灵魂层面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震荡。
109 理智女士的思索
迪席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好半天他才拍拍脑袋站起来。诗人走到卡瑟琳和吉斯林身前说:“两位没事吧,刚才那是我们剧团的台柱子,他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
魔王陛下比女法师更快地恢复过来,不过他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红润。
“你赶快带路吧,我陪着卡瑟琳跟在后头。”吉斯林阻挡在风语者和女法师之间,示意迪席到前头去。
迪席不安地前去领路,时不时回头向女法师张望。
“我亲爱的女弟子,这下可不好受吧。”吉斯林搀扶着卡瑟琳,慢慢地跟在诗人身后,“那是个十分强大灵魂,几乎不弱于一些魔鬼。以我现在的状态,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吉斯林又握住卡瑟琳的左手摇了摇,小声叮嘱:“你不要冲动,好好压制住里面的本能,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危险。那个家伙并不是针对我们的,让迪席去应付吧。这个地方对灵魂有着很强的禁锢作用,即使想战斗,也不是能够轻易办到的。”
同老先生脸上的红润比起来,卡瑟琳的面孔却显得异常苍白。她走路时,脚步不稳,好像随时都会一脚踏空。如果不是有老头的支撑,怕是立刻摔倒在地也说不定。
女法师对于魔王陛下的话不置可否,但她没有拒绝吉斯林的帮助,差不多是半倚着老家伙在前行。卡瑟琳现在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那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她差点失去意识。还好女法师最终保持了一份清醒,才没失去对于两个本能的控制。眼下她刚刚平复了两个本能差点成功地暴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难以动弹。
“同时控制两个本能,这完全不狼的行为。”卡瑟琳在沉默中思考。
其实自从上次与博瑟托伊菲尔在灵魂城堡中的交锋后,女法师的灵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灵魂中的狼部分,悄悄地独立起来,并在魔王的诱导下开始追求自我的发展。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狼女士并没有向卡瑟琳的本体意志公开她的意图。
在本体意志苏醒,归还了女法师本能的控制权后,狼女士作为一个辅助者,一直默默承担着压制牛眼恶魔本能的工作。那个曾经试图入侵卡瑟琳身体的低级恶魔的本能,看似乖巧无害,实际上时刻企图挣脱灵魂枷锁的桎梏。
不过更让狼女士头疼的,却是博瑟托伊菲尔主动交给她的黑额鼠的本能。地狱王者作为那次灵魂交锋中的实际落败一方,将自己控制的本能当作了息事宁人的保证金。但是狼女士越来越觉得,这未必不是那个狡猾的大魔鬼的又一次阴谋。
黑额鼠的本能远远要比牛眼恶魔凶恶,具有强烈的攻击性。目前来说,以狼女士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控制它,反而需要花费大量的力气压制它的骚动。所以在卡瑟琳醒来后的这段时间里,狼并能过多影响本体意志的行为。
她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看管两个不安分的本能。当然,这不并代表着狼对于本体意志的放任不管。
她始终谨慎地观察着本体意志。比如当卡瑟琳在短时间内,从一个无信者变成了一个虔诚的笃信徒。一旦出现危机,狼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经过分析,狼女士认为神国的主人拥有很强大的精神催眠能力,本体意志是在一种半强迫的环境中,以洗脑的方式产生了信仰。
“与信仰比起来,生存更重要。”因此当女法师出现生存危机时,狼女士并没有阻止本体意志的自我救赎。
倒不是狼女士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当时的情况,建立信仰确实可以帮助女法师走出困境。信仰的作用果然十分强大,不仅让女法师屹立不倒,更是令她拥有了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直接用来解读充斥在神国空间里的神语,并从中获得不可思议的能力。
然而生活总是不会一帆风顺,更何况是在一个古怪、陌生的国度里。看似斩获了强大的力量女法师,在信仰之海的考验面前依旧陷入了两难境地。
在狼女士的判断里,那位自称为神之引路人的西格的话,有多少可信度非常值得商榷。唱着渎神歌去参加什么大审判,听起来绝对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如果本体意志能以坚定的信仰面对风浪,未必就不能到达彼岸。
但是深藏在卡瑟琳灵魂深处的地狱王者,却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结果。他在忙着与神语祈祷产生的灵魂枷锁较量之余,还不忘引诱卡瑟琳以渎神的方式选择堕落,双方在意识的深处纠缠碰撞,使得女法师在自我矛盾中差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如果不是狼女士及时地走到前台接管躯体,或许卡瑟琳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出发点。
只是没有坚定的信仰支持,狼女士无法面对狂风巨浪的侵袭。她不得不选择了渎神自保。这样看来,魔王的心愿最终还是得以实现。
“我并不完全信任你,原本我有更好的选择。”卡瑟琳在吉斯林耳边低语,“现在来到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如何,‘大审判’绝对不是一个美妙的词语,我也没有见识一下的兴趣。”
“哦,我的女弟子,你可真会选择谈心的时间。”老头忽然停下脚步,一把将女法师横抱了起来,他暧昧地将嘴巴贴到卡瑟琳的耳边说,“我们这样更容易说些悄悄话,你的小情人可一直很留意地在听我们谈话呢。”
“啊,吉斯林先生,我们的女神这是怎么了?”走在前头的迪席好像是脑袋后长了眼睛,他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您这样会不会太吃力了?还是让我来吧,你看我年轻力壮,一定能担负起卡瑟琳小姐。”
“你还是领你的路去,特别是不要再让你们的台柱子,惊吓到我亲爱的女弟子。”魔王陛下瞪着年轻的诗人说,“我还没有老得抱不动我轻巧的女弟子。她现在被惊吓过度,迈不开步了。我们可能会走得慢些,你最后不要再来骚扰。我现在非常后悔,干嘛答应你来看什么表演。你们的剧院到底还有多远?”
“就要到了,就在前面。”游吟诗人急忙指着前头说,“看到那边的亮光吗?没有几步路了。”
“迪席,你这个混蛋。”谁知这时那位台柱子的吼叫声又传了过来,“这就是你找来的第三个演员吗?很好,太好了,真是意外的相逢!”
这次的吼声音量不如先前,但一听就能感到话语中压抑着巨大的愤怒。这声音像一头大象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呜哦——”魔王陛下显然有所准备,同样以一声低吼回敬了过去,仿佛一头在示威的棕熊。
风语者夹在两头笨重的猛兽之间,全身一下被压扁了,然后像张纸片似的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110 漩涡大剧院
吉斯林抱着卡瑟琳退了一小步,他的鼻子和眼睛里同时流出红色的液体。不过仔细看去,那并不是血液,而是冒着热气的滚烫的岩浆。火热的岩浆沿着他的脸庞滴下,洒落在卡瑟琳的身上。女法师咬着牙皱了皱眉头,任由那些岩浆慢慢渗入她的身体。
“现在我也动不了了。”老头低声说,“要是那家伙再吼上一句,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卡瑟琳略一挣扎,从魔王陛下的怀里跳了下来。她的脚步依旧有些蹒跚,但是女法师奋力走到几米外迪席面前,说:“你们剧团的成员很不友好,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考虑,我觉得没有必要去看你们的演出了。”
整个人贴在地面上的风语者,听到这话勉强翻了个身,他伸出手向心中的女神哀求:“不,亲爱的卡瑟琳小姐,这完全是一场意外。我用自己卑微的灵魂向您起誓,同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次发生,请您务必停留。希望您能给予我一些怜悯和宽恕,至少让我有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
游吟诗人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他鼓起全身的力气,用有些嘶哑声音向远处喊道:“大骑士阁下,请你收敛一下自己的怒火吧,不要随时随地都发出无谓的吼叫。你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我们尊贵的客人带来了困扰吗?你应该把自己发泄不完的精力,放在研究剧本和背诵台词上。”
“客人?难道你指的是观众吗?”大骑士的话遥遥传来,虽然还是那么响亮,但已经没有先前的攻击性了。
“对,就是观众。我们有观众了。”迪席大声回答。
“你不是被我震晕了,胡说八道吧?我们的剧场已经有九十九年没有来过一个观众了。难道今天会出现奇迹吗?我现在就过来看看,如果你只是个搬弄口舌的骗子,那我不介意让水晶烛光剧团正式倒闭。”大骑士语气不善,但饱含期待,“不过真要是来了观众,我就同意让你找来的第三个演员参加演出。但我警告你,就一场,演完这一场,他必须离开。我根本无法每天对着这只爬虫排戏。”
“卑微的存在,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大骑士吗?”又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显得有气无力,带着慵懒的感觉,“恐怕你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了吧?现在的你仅仅是个可怜的奴隶,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可怜的家伙,漫长的岁月没有增长你的智慧,反而将你变得更加愚蠢了。”
“闭嘴!可笑的爬虫。”大骑士发出隆隆的吼叫,“我——我——我——,我——就是我,大骑士,决不允许你侮辱骑士的尊严。立刻停下你脚步,乖乖接受我的挑战。我要让你知道,你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你就不该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停下来,不许跑,你停下来。混蛋,你给我站住!”
大骑士吼得声嘶力竭,仿佛面对着生死仇敌。吼声所引起的震荡,一波接一波地传来。刚刚站起身的风语者再次摔倒在地。女法师浑身有节奏地震颤,好像一把大锤在敲击她的胸口。卡瑟琳难以想像,要是这些吼声直接针对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这种发自灵魂的呐喊,能将她的灵魂震碎也说不定。
“太不可思议了。”吉斯林恢复的速度比想像的还要快,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女法师的身旁,在她耳边低语,“那个什么大骑士的灵魂就算不弱,但充其量也只是普通水平,不可能这样无休止的咆哮。这是在用灵魂本源的力量进行呐喊,对灵魂有着很深的伤害。怎么能持续如此长的时间呢?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卡瑟琳转头看了看老头,“你很热。”女法师退开两步说:“待在你身边就像在火里烤。”
“嗯?你居然感受到了我的灵魂意志的本源力量。你让我有些吃惊,我的女弟子。”吉斯林从鼻子里??出一缕火焰,他一张口,又“嗖”地将火焰从嘴里吸了回去,“刚才的比拼我受了不轻的伤,本源的力量正在外泄。不过不要紧,只要给我些时间就能康复。但是我暂时没有战力可言。如果出现危险,我的女弟子,可就完全靠你了。我的性命现在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吉斯林的表情轻松自然,好像根本就没把自己受伤当回事。
“你确定我会保护你吗?”卡瑟琳瞥了眼魔王陛下,“我从不认为我们是朋友,你对我始终是个危险的隐患。可能的话,我会消灭你。”
“你还真是无情啊,我的女弟子。”吉斯林耸耸肩,十分无奈地说,“我们之间的问题现在还不到解决的时候,至少在这里,我俩是伙伴,是盟友对不对?”
“也仅仅是在这里。”女法师不再将目光投注在魔王身上,“那有东西过来了,那个游吟诗人已经迎上去了。现在是个不错的时机,离开这里。”
老头伸了一个懒腰,望着远处说:“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呢?离开这我们又能去哪?这个水晶烛光剧团挺有意思,和他们打打交道,应该对我们有好处。相信我,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安排。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追寻的答案应该就在眼前。”
“但是这里的太危险,狼思考的结果。”女法师反驳道,“那个大骑士拥有你也无法匹敌的力量,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我们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
“只有狼你会缺少很多生活的乐趣的,我的女弟子。”吉斯林笑起来,“再说了,我们也丢不掉性命。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是第一意志不是吗?我们的本体不是还在上面的灵魂容器里吗?你我消亡了又如何?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等第一意志醒来后,还不是老样子。”
他抬头示意上面,那儿有一位戴着黑色礼帽,穿着黑色长袍,仿佛在沉睡中的卡瑟琳。原来女法师来到海面下的世界后,发现自己漂浮在头顶上方。这个“自己”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两人的头顶,就像影子一样一直跟随着他们。
“哦,欢迎,欢迎,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光临漩涡大剧院。”
卡瑟琳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声音有些敏感,她下意识地靠近魔王陛下,走到他的身边。
“哦,欢迎,欢迎,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光临漩涡大剧院。”
女法师回头望去,她听清楚了,这个声音是来自他们的身后。
“哦,欢迎,欢迎,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光临漩涡大剧院。”
吉斯林拉了一下女法师的衣袖,朝左边指了指,声音分明是从那里传来的。
“哦,欢迎,欢迎,亲爱的观众们,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光临漩涡大剧院。”
不对,这次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向右边看去,因为那里才是声音的来源。
111 世界的漏斗
那里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根高大的灰白色圆柱,看起来似乎一人合抱的粗细。圆柱表明非常光洁,从底部开始闪烁出一个柔和的黑色光圈。光圈沿着柱身向上移动,卡瑟琳和吉斯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它游走,一直到达圆柱的顶端。
吉斯林的鼻息忽然稍稍加重了半分,不过他立刻掩饰了过去。卡瑟琳并没有发觉魔王陛下的小变化,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圆柱观察。原来那柱子的顶端,立着一尊她从没见过的怪兽雕塑,长着鱼的身体,雄狮的头颅。
那怪物的鱼身没有鱼鳍,显得修长矫健,上面覆盖着硕大的扇形半月状鱼鳞;狮首则毛发浓密蓬松,獠牙外翻,一双眼睛更是睁得比拳头还大。怪兽以鱼尾着地,挺直身体,人立而起,张开大口做出一副吼叫的样子,十分威武狰狞。
雕塑的工艺异常精湛,远远看去活灵活现,似乎那只怪兽随时都会跃下圆柱。而从圆柱底部传上来的光圈,到达顶端后会继续前进,沿着怪兽的尾巴一直经过它的全身。
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随之发生。但凡光圈走过的地方,原本灰白色的石质雕塑,犹如复活一般变成了血肉之躯。怪兽的鱼身闪起银色的光泽,每片鱼鳞上都喷出一股水雾,狮头上火红的鬃毛飞舞飘动,不时有火焰跳动。它活动一下身体,抖擞精神,转过头对着女法师瞪了过来。
卡瑟琳被两只透着凶光的大眼看得发毛,心中甚至起了“它要扑过来”的念头。但是谁知怪兽豪迈地张开大嘴说道:“哦,欢迎,欢迎,亲爱的观众们,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光临漩涡大剧院。”
一句话说完,刚才还生气勃勃的怪兽,又再次变回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哦,欢迎,欢迎,亲爱的观众们,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光临漩涡大剧院。”
两人身后又响起了同样的话语。卡瑟琳和吉斯林有些恍然地对望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去。果然身后不远处也出现了一根大圆柱,样子、粗细与前一根大致相当。只不过圆柱顶上的怪兽雕塑不是鱼身狮首,而是蛇身鹰首盘坐在那里。这只怪兽复活时,周身会冒出腥臭的泥水,从柱子上“哗啦啦”地流下来。
有了前两根圆柱的出现,第三第四根柱子也相继在两人的左边和前头显出形态。柱子上面的怪兽形象,相应为狮身鱼首与鹰身蛇首。
这四根圆柱上的怪兽雕像,每每在黑色光环的影响下,便会短暂地复活,大声叫卖。
卡瑟琳不停环顾四周,被这奇异的场景所吸引。
“不要盯着他们看,他们的力量过于强大,即便是一尊雕塑,也足以动摇你的灵魂本源。”吉斯林出声提醒看得入神的女弟子。
老头不说还好,这一提醒,女法师果真觉得眼睛模糊,头脑发重。她收回目光,闭着眼摇了摇头,谁知晕眩的感觉更严重了。
“也别闭上眼睛,你最好看着两根柱子之间的一点,目光别被吸引住。”魔王陛下呵呵笑道,“不过我的女弟子,这次可是开了眼界,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生物。”
卡瑟琳依言行事,双眼专注地盯着两根圆柱之间,头晕的感觉立即缓解,而且她似乎还看到了黑暗中有个模糊的人影。
“怎么?你知道四根柱子上的东西是什么?”女法师一边努力集中精神,一边问道。
“传说地下世界的三大神秘之地中的无序之界里,隐藏着一个神奇的大漩涡,它被称作‘世界的漏斗’。如果有人能够找到世界的漏斗,并经受住大漩涡的洗涤,就能成为地下世界的共主。”吉斯林停顿了一下,语气诡异地说,“我告诉你的可都是地下世界最重要的秘密。但是大漩涡由无序之界的四位统治者共同守护,所以……”
“我没兴趣统治地下世界,不用告诉我太详细,我也不想知道细节。”卡瑟琳打断了魔王的话,“那四个雕像就是那四位统治者吗?”
“应该是吧,因为我也没见过那四位的真面目。”吉斯林挨个指着四座雕像说,“虽然各种传说中对他们外貌的具体描述各不相同,但是共同点很一致——鱼身狮首的吕文斐,鹰身蛇首的席朗格阿,狮身鱼首的斐须吕,以及蛇身鹰首的阿德勒席。我们现在应该来到了漩涡大剧院里面,你不觉得这个大剧院的名字暗示着什么吗?”
“相比两者之间的联系,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模糊的人影。你看到没有?”女法师并不想继续深入探讨世界的漏斗。
“哦,如果你能看到那个人影,就该发现我们其实身处在一个漩涡之中。那四根圆柱的位置一直在变幻,它们顺着自左向右的方向在转动。”魔王陛下指点道,“这是个不错的练习,我的女弟子。你可以尝试运用你控制的牛眼恶魔的本能,它的视力远远超过你的想像,能让你看清更多的东西。这个大剧院绝对不简单,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纳入其中了。”
卡瑟琳举起左手,掌心里渐渐凸显出一只转动的眼球。吉斯林在旁面带微笑地说:“虽然方法有些原始,但是个不错的开始。”
女法师根本听不到魔王的评价,她正全神贯注地将那个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于是卡瑟琳慢慢看到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铠甲武士,武士的个头肯定超过了两米。他全身包裹在厚重的银色铠甲里,举着一把半人来高的大剑,正以夸张的速度全力奔跑。铠甲武士的背后有一条猩红的披风,披风飘荡在半空,下半截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铠甲武士好像发现了卡瑟琳在窥视他,转过头来用大剑朝着女法师一挥。可怜的卡瑟琳顿时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倒在地。
“天啊,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游吟诗人的声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你这个该死的莽夫,瞧瞧你把我们尊贵的客人弄成了什么样子!”
风语者试图从后头扶起卡瑟琳,“啊,我尊贵的女神,请您原谅那无知、粗鲁的莽夫,他的头脑中存不下任何礼貌和优雅。除了无尽的杀戮,只有那一点点可悲的骑士尊严,还能让他记得自己是谁。您千万不要恼怒,看在您卑微的奴仆的面子上,一定不要追究他的冒犯和无礼。”
实际上卡瑟琳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这一下就像从几百米的高空落下,掉在了一堆松软而弹性十足的棉花上。如果是普通人,身体固然毫发无损,但心神肯定是受到了惊吓,头脑更是晕乎得很。好在这位以狼见长的女士,还没有完全学会害怕的感觉,头昏脑胀了一会工夫,重新在游吟诗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哦,太令人吃惊了!您是一位女士,我——我——我——,我大骑士愿意为您效劳。”卡瑟琳睁开眼,耳边就传来隆隆的说话声。她瞧见那个高大的铠甲武士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右手拄剑,“砰”地单膝跪倒。
铠甲武士的个头实在是高,便是跪在地上,居然也可以和女法师相互平视。他的脸部覆盖着一张从头盔里拉下的面具,面具光滑如镜,照出了卡瑟琳的脸颊。
不过在女法师的眼里,却看到那张面具上自动浮现出一连串的花式铭文。这些铭文虽然有些怪异,但卡瑟琳发现自己能用神语字符的法则去阅读。那铭文写道:贝尔西圣战团统帅,无敌的大骑士——来自刚托斯的卡夫。
“贝尔西的圣战团,那不是西大陆历史上最辉煌的无敌军团嘛。这个叫卡夫的大骑士,竟然是圣战团的统帅。”卡瑟琳的脑海里立刻显现出《西大陆史略》里的记载,“不过圣战团的叫法比较古老,一百年前就不那么叫了,那这个卡夫应该也是有些年头的人了。只是他没在《西大陆史略》里被提到过,应该不是一个出名的人物。”
大骑士卡夫此刻跪倒在卡瑟琳面前,应该是一种变相的道歉。正如风语者迪席所说,这位大骑士保留着骑士的尊严。鉴于目前的形势,女法师觉得自己既然没有受伤,那就先接受这位骑士的道歉为好。
卡瑟琳有了决定,清了清嗓子说:“大骑士卡……”不料话没说完,她的嘴马上被人捂住了。
“你千万不要说出他的名字,就是在他面具上看到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口。”魔王陛下在女法师的耳边,用她几乎听不清的音量,小声地告诫。
112 红龙柯兹
卡瑟琳掰开吉斯林的手,用一个询问的眼光看着他。魔王陛下立刻拉着女法师走出去五、六米远,一边提防着游吟诗人,一边扒着她耳朵说:“那是个堕落的灵魂,他生前一定因为过于自大狂妄,以至于现在无法以真面目见人。他受到自我遗忘的惩罚,明明自己的身份就在眼前,可偏偏看不见。等他将最后的骑士身份也忘记掉,他的灵魂就永远无法救赎了。所以你不要告诉他有关面具上的任何信息,救赎这样一个灵魂可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女法师了然地点点头,走回到大骑士的面前说:“请起来吧,我接受你的致意。”
大骑士卡夫这才站起身来,他高出卡瑟琳太多,女法师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大骑士阁下,你看我们美丽的观众已经到来,该是节目上演的时刻了。”游吟诗人不失时机地说,“剧本我早就给了你,想必你已经背熟台词了,让我们好好演上一场吧。我真有些急不可待了。”
“慢着。”但大骑士似乎并不着急,“这出戏其实需要五个演员,剩下三个呢。”
“三个,三个就可以演了。”游吟诗人说完,连忙向卡瑟琳两人鞠了一躬,“真是不好意思,请两位稍等片刻,我们剧团很久不进行公演,演员之间还需要一些沟通。”
迪席转过身,招呼大骑士跟他走。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一根大圆柱底下,诗人也不知从衣兜的哪里掏出一本剧本来。他连翻数页查找了一会,然后点着某处说:“你看到没有,我写的剧本,我最了解。五个演员是最佳阵容,四个演员就可以正式演出,三个演员排戏足够了。”
诗人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毕竟原本我们就不是正式演出,能有两位观众来看彩排,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不行不行。”大骑士连连摇头,他伸手往剧本上一拍,巨大的手掌将整本本子都遮了起来。
“我演的是一个伟大的统帅,怎么能没有士兵。就三个演员的话,那士兵谁来演?难道你要那条该死的爬虫来演我的士兵吗?”
卡夫举起大剑指着对面的圆柱说道。
那根柱子后头,慢腾腾地伸出一个硕大的脑袋来。
“快看。”吉斯林看见那只头颅,拉了拉卡瑟琳的衣袖开心地说,“正主终于出来了。”
“不就是一条龙吗?”女法师可没有魔王陛下那么兴奋,“你会没见过巨龙?”
“当然见过,龙怎么可能没见过,我吃都吃过好几条了。”吉斯林凑过脸和卡瑟琳咬耳朵,“不过我亲爱的女弟子,你难道没发现这条龙很眼熟吗?”
卡瑟琳迷惑地望着那条只伸出头颅的巨龙。
“我对巨龙的研究不多。根据它的眼睛与头颅的大小比例推测,这显然不是一条黑龙。我见过黑龙赫迈斯,黑龙的眼睛在龙首占据的面积要更大些。而它的皮肤颜色似乎偏向于暗红,就算是这里的光线不好,但我知道金龙和银龙身上的鳞片都会有一定的闪烁。因此我初步判断这是一条红龙。”女法师尽力回想自己知道的有关红龙的知识,“红龙是四大类巨龙里,数量最稀少的。上古三大龙王中,就没有红龙。人类与巨龙的战争中,关于红龙的记载也很有限。就算是龙考派研究的十七条巨龙,那里面也只出现过一条红龙——四大凶龙之首红龙柯兹。不过柯兹吃完一万个人类以后就消失不见了。它是四大凶龙甚至是十七条巨龙中,最早失去踪迹的巨龙。你不会说眼前这条龙是它吧?”
红龙柯兹可是人类历史上最臭名昭彰的一条恶龙。它的来历不详,在人类与巨龙的战争中也没有出场。
红龙柯兹如变魔术般,凭空出现在“人龙战争”之后,活跃于人类第一个千年末到第二个千年初这段过渡时期。它也是龙考派研究的十七条巨龙中的第一条,正是柯兹的活跃奠定了稍后龙考派在学术界的崛起。
红龙柯兹出现的时期其实很短,总共不到两百年时间。这段时期在龙考派的研究中,有个特殊的历史名词,称为凶龙纪元或者龙考纪元,以表述巨龙研究的开始。
红龙柯兹是人类与三大龙城签定《黄昏之协约》后,唯一一条依旧明目张胆的以人类为食的巨龙。而且它公然宣称并做到了,吃掉一万个人类——三千个男人,三千个女人,三千个孩子,以及一千个东大陆各国的贵族成员。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为此人类与巨龙之间的停战协约差点被彻底破坏。以至于不仅是各大人类王国,包括三大龙城在内,都派出了精英分子追杀这条凶残的巨龙。
但是红龙柯兹能博得“第一凶龙”的名头,说明它拥有绝对强大的实力。特别令人惊叹的是,这条恶龙在与人类强者以及其它巨龙的战斗中,从没有被打败过的记录。抛开双方的敌对身份不说,这是相当惊人的战绩。因为从始至终,它都必须面对数位强大对手的联手攻击。
用龙考派的开创者,撰写过《百年之战——巨龙的谢幕》一书的海斯托里克的话说,“无法制止红龙柯兹的恶行,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想过,它是位以弱胜强的战术大师。我们的强者只有肌肉是不够的。”这个评价充分说明了柯兹不败的原因,除了它自身那可怕的战力外,还有令人生畏的智慧。
由于红龙柯兹的不败,它的一句名言在人类世界中得到广泛流传——“能战胜柯兹的人,已经被我吃掉了。”所以直到今天,民间不少好狠斗勇的家伙在打架前,都爱说上这么一句。只不过其中“柯兹”的名号,被换成他们自己的名字了。
魔王陛下拥有女法师所有的记忆,自然知道这条在地面世界上声名狼藉的恶龙。不过他可没想到卡瑟琳的思路走得如此远,不禁摇着头笑道:“我亲爱的女弟子,你的发散性思维很令我赞叹。但是我要说,眼前的这条龙和学术无关。当然,有一点你是说对了,它确实是条红龙。可惜我们的十二根脚指头教授不在这里,不然他绝对知道这条红龙的来历。”
“地精大学者?”卡瑟琳立刻想起了那位变成亡灵的老地精,“对啊,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我们?”
卡瑟琳的思绪忽然出现一片空白,“我的头脑里有很多记忆的空白,是你搞得鬼吧?”女法师皱着眉头先魔王陛下质问。
“啊?这个嘛。”吉斯林捋捋胡须,“我的女弟子,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瞧那条巨龙,它朝我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