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三个卡瑟琳的战场
卡瑟琳的眼睛在眼眶里不规律地左右转动,这是目前她全身上下唯一能够动弹的地方。但实际上她看不见任何东西,那只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
女法师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意识在几分钟前刚刚恢复正常,但那里面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块块生生地挖去。
不过卡瑟琳好歹能够再次思考了。她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像羽毛一样漂浮在一个密闭的容器里。这个容器中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方向,甚至连时间都没有。
卡瑟琳尝试着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发现居然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自由、迅速地移动。
于是卡瑟琳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到容器外边去。她立刻飞舞了起来,但仅仅是不停地飞舞——向前、向后、向上、向下、向左、向右,乱飞一气。她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可也没有改变任何现状。至始至终,女法师都在容器里东游西荡。
卡瑟琳开始莫名地烦躁,“看来是无法出去了。”她想。
这里就像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可以没有拘束地在里面游荡,却永远不能离开。
“这是什么鬼地方?”女法师扯起嗓子,大声叫喊道。声音非常沉闷,然后慢悠悠地向四面扩散。
卡瑟琳忽然动了一个念头,她马上飘浮出去几百米远,接着听到一个声音传来,“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分明就是卡瑟琳之前喊叫的话。女法师马上再次动念,这次她让自己飘向了一万公里以外。
然后,“这是什么鬼地方?”她又听到了自己的话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卡瑟琳喃喃自语了两句,“开什么玩笑!”接着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啊!不要开玩笑了,这是哪里啊?有没有活人,出来!”
她边喊边在容器里疯狂地乱窜。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鬼地方?”“不要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有没有活人,出来!”
“这是哪里啊?”“啊!”……
但是无论卡瑟琳去到哪里,她那些说过的话语都会没头没脑地跟过来。而且不停地重复,喋喋不休。
卡瑟琳就觉得耳朵边“嗡嗡嗡”地直作响。声音们如同新孵出的小鸭子,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妈妈的脚步。
“滚开!滚开!滚开!滚开!滚开!……”卡瑟琳怒不可赦地狂叫起来,她全身上下燃起熊熊的火焰。火焰的颜色漆黑一片,却不知为什么将容器照亮起来。
“哈哈哈,让你们跟着我,让你们跟着我!哈哈哈,你们全要死,一起死,一起死!”女法师身上的火焰越来越亮,边缘闪现出金色的光芒。
“卡瑟琳!你够了。”一个浩然的声音,徒然在卡瑟琳的耳边炸开。
女法师顿时浑身发出一阵颤栗,熊熊的黑色火焰仿佛是被丢进激流里的火柴,猛地熄灭了。
“是——谁?”卡瑟琳尖声叫道,声音嘶哑颤抖。
“你够了,没有多少时间给你挥霍。”那声音好像是从各个角落里同时钻出来似的,冷冰冰的不带什么情感。
“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给我滚出来。”卡瑟琳的语气狂躁不安,“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我叫你滚出来,你滚出来,你滚出来呀。为什么不滚出来,为什么不滚出来……”
女法师越叫声音越低沉,渐渐地完全变成呜咽的哭腔。
“你很没用,卡瑟琳。”那声音说,“我就在你的面前,你难道看不到吗?”
“哪里,哪里?”卡瑟琳立刻警觉地四处张望,神经质地来回转动脑袋,整个人也跟着在原地打起转。
“镇定!正前方,我就在你的正前方。好好看,仔细看。”那声音威严冷静,不容置疑。
卡瑟琳在她的话语下停止转动,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黑漆漆的空间。她看了很久,似乎看到一个人影,但是好像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靠近一些,我要靠近一些。”她想,于是卡瑟琳立即高速地移动起来,几乎在瞬间就走出无数远的距离。
“到了。”卡瑟琳觉得自己来到了那个人影面前。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人影,然后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那人影也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她又飞快地举起自己的左手,那人影也飞快地举起自己的左手;她惊恐地放下自己的双手,那人影也惊恐地放下自己的双手。
“你,你!”卡瑟琳张大着嘴,颤微微地指着面前的人影说,“你怎么长得和我一样?”
“因为我就是你。”同样指着卡瑟琳的人影回答道,“自然和你长得一样。”
人影的面目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卡瑟琳如同照镜子般地盯着她。两个人果然长得一模一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卡瑟琳的表情更为丰富。而另一个她神情冷峻,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想救我现在只能靠你了。”那人影说。
“如果你就是我,我好好的就在这里。如果你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救你?”卡瑟琳狐疑地看着她。
“你原来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人影摇了摇头,“那就让你好好看清楚。救我就是救你,我就是你。”
她说完伸出右手,卡瑟琳不由自主地也伸出右手,与人影的右手握在了一起。人影向前跨出一步,卡瑟琳也不得不跨出一步。两人脸对着脸,眼看就要相撞,却“呼”地一下交错而过。
卡瑟琳恍惚间便觉得眼前突然换了一副景象。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不知多少高、多少大的黑色王座上,俯视着脚下一片混乱不堪的战场。
这个战场的天空是红色的,像是流动的鲜血那样鲜红;这个战场的地面同样是红色的,像是即将冷却的岩浆那般暗红。在这红色的天与地之间,飞舞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白色眼球。它们从天空中渗出来,然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尾巴,飘荡着向地面落去。
而地面上早已铺满了无穷无尽的眼球大军。它们翻滚着跳跃着,组成一条条白色的眼球洪流,浩浩荡荡地向着前方一个*的巨人涌去。
那个巨人是如此的庞大,仿佛天地间都无法塞下她的身躯。她的脊背顶着苍穹,她的胸脯贴着大地,她张着能够吞食山峦河流的大嘴,一刻不停地吸食着汹涌而来的眼球洪流。
巨人张开双手,地面就像升起了两条绵延万里的山脉。山脉缓缓地移动,阻挡住所有湍急奔腾的眼球洪流的去路。
眼球们奋勇向前,毫无惧怕如同神灵般的巨人。它们扬起一阵又一阵滔天的巨浪,前赴后继地撞向那万里山脉。无数的眼球在峭壁上撞得粉身碎骨,暗红色的血浆四下飞溅。
原来这地,就是这样染红的。
总有随着巨浪被高高抛起的眼球,幸运地翻上高山。它们沿着山脊,兴高采烈地向巨人的身上滚去。眼球们的红色尾巴,可以轻易地将巨人的身体扎出洞来,然后一个个狠狠地将自己埋进她的皮肉乃至骨骼里。
它们就像一只只恶心的烂疮,突兀难看地长在了女神完美无暇的脸庞上。眼球们那条红色的尾巴,这时也就完成了自己使命,化作一团鲜红的气体,向空中飘去。
原来这天,就是这样染红的。
卡瑟琳难以想像,这场惨烈宏大的战斗到底要进行多久,才会将这天与地都侵染成现在的颜色。
不过更令她惊讶无比的是,那位赤身*,正与眼球们拼杀不休的巨人,竟然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面容。
84 站在巨人肩膀上呕吐
作孽啊,写得我自己都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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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瑟琳一惊之下张口捂住了嘴。她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巨人的面容,确认的的确确和自己长得一样。只不过那张面容有些扭曲、兴奋,似乎吞食眼球洪流带来了无数的快感。
“看清楚,那就是我现在的境地。”卡瑟琳的面前不知不觉闪现出一扇扁平的拱门。这扇拱门几乎与女法师端坐的王座等高,悬浮在空中。拱门里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先前那人影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
“那个巨人,她怎么,我是说,怎么看起来,好像也和我长得一样。”卡瑟琳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她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这完全不能用常理去解释。
“她本来就是你,也是我;我也是你,你也是她。”人影像是在说绕口令,“但是她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你不快点,我将会在此终结。”
“终结?你?等等,‘她撑不了多久了’是什么意思。”卡瑟琳惊讶地向下方的战场望去。双方的交战还在僵持,总体来说,女巨人似乎更占据上风。
卡瑟琳疑惑地看了看拱门,但转念又想:“难道是有什么情况我还没发现?要是能靠近些就好了。”
她脑海里刚闪出这个念头,眼前的景象顿时大变。卡瑟琳猛地瞧见数百只巨大的眼球自天空中砸了下来。这些眼球的直径,每一个至少都和她的身高差不多。如此多只眼球从天而降,隐隐有一股遮天蔽日的气势。
卡瑟琳的心跳倏忽加快,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都会跳出嗓子眼。女法师张大嘴巴,“啊”地叫出声来,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眼球砸中自己。
“就这样死了吗?”她绝望地想。
但神奇的是,眼球们直接穿过她的身体,落到地面上,三跳两跳继续向前滚去。
卡瑟琳一屁股坐到地上,紧张地大口喘气。等她喘息稍定,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了一道悬崖边。刚才要不是眼球们吓得她跌坐在地,说不定自己往前一脚踩空就掉下悬崖去了。
女法师不觉后怕,原本已经汗透的后背,冒出更多的冷汗。她扒着崖边向前探出头,朝悬崖下望去。迎面就是一股狂风,吹得她眼睛难以睁开。女法师眯着眼勉强查看。
天啊,她看到数不清的白乎乎的眼球正从下方飞冲上来。它们中有的撞在了崖壁上,爆出大团大团的暗红色血浆;有的会撞在其它眼球上,将自己的同伴再次击高。
只是短短的一、两秒钟时间,就又有数百只眼球飞上山崖,向女法师砸来。好在卡瑟琳有过一次经验,立刻抱住脑袋,任由那些眼球从身上穿过。
卡瑟琳这时心中雪亮,自己哪是站在了什么悬崖上,分明是来到了女巨人的肩膀上。这里已经是战场的最前线。利用刚才短暂的一瞥,她瞧得明白,无穷无尽的眼球正被汹涌的眼球洪流裹挟着冲击山崖。她甚至看到了那张大的仿佛能吞食天地的巨口,正将数以千计的硕大眼球吸进肚子。
尤其让卡瑟琳震惊的是,眼球们的个头竟是如此之大。坐在王座上观看,可远没有眼下身临其境来得震撼。
正当卡瑟琳犹自感叹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女法师立刻抬起头,看到一只大如山峦的超大眼球从鲜红色的天空中渗了出来。那是只前所未有的巨型眼球,它大到能就将整个天空完全遮蔽起来。那些所谓看起来硕大的眼球,和它相比,简直就是芝麻和西瓜的差距。
卡瑟琳望着这只大得超出想像的眼球,内心泛起难以言表的恐惧。即使明知远在高空的超大眼球伤害不到自己,但卡瑟琳也难以忍受直面它的沉重压力。所以女法师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甚至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然而转过身所见的情景,同样恐怖。女巨人庞大的身躯,远比卡瑟琳估计的要凄惨得多。她的身上到处镶嵌着令人讨厌的白色眼球,特别是自腰部以下,更是密密麻麻。
这些眼球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覆盖了每一寸肌肤,不露出一丝缝隙。这使得女巨人的下半身变得鼓囊臃肿,仿佛一段肥硕的蛆。
卡瑟琳浑身毛骨悚然,胃里直泛恶心,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呜”卡瑟琳忍不住反胃。马上她感到嘴里多出什么东西,圆圆的滑滑的,还有些在蠕动。
女法师头皮发凉,急忙张嘴将口中的东西拼命吐到地上。让她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吐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小小的眼球。那只眼球伸出一根细长的尾巴,扭动着翻了个身,然后盘着尾巴立了起来。它仰着眼球,朝着卡瑟琳张望。
卡瑟琳几乎尖叫着狠狠地一脚踩了上去。“噗哧”,卡瑟琳脚下喷出一团血浆,顺带滑出去半步。
这简直就像在女法师的胃部又加上了一拳。她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恶心,胃部再次剧烈地翻滚,一个又一个的圆形物体涌进她的口腔。
卡瑟琳“哇”地张开嘴,“哗啦哗啦”地吐个不停。无数的眼球从卡瑟琳的嘴里喷涌而出。可怜的女法师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能吐得出如此之多的东西。小眼球们源源不断地从胃肠里挤出来,好像它们在那里面已经寄生了好多年。几分钟内卡瑟琳吐出来的眼球,就堆到了她的半身高。
但是胃部还在不住地痉挛,女法师的精神都吐得麻木、崩溃了。她现在完全没有别的心思。如果可以的话,真恨不得能把肚子里的所有内脏都吐出来。
“只要能吐干净,便是死了也值得。”这是卡瑟琳唯一的想法。
这场惊世骇俗的呕吐,注定不可能简单收场。女巨人身上的眼球们,很快被卡瑟琳的举动所吸引。黑乎乎的瞳孔有节奏地放大缩小,齐刷刷地看向女法师,对它们的小同胞们投来及时的关注。
卡瑟琳整个人瞬间陷入一阵眩晕。她再也支撑不住吐得发软的身体,重重地扑倒在她吐出来的那堆眼球上。
85 造物主
卡瑟琳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水里,只不过淹没她的是大大小小的眼球。她挥舞着手臂,如同一个真正溺水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啊——”女法师本能地开口叫喊,立刻就有一堆眼球倒灌进她的喉咙。而且滑溜溜的圆球们,不安分地顺着她的嗓子眼继续向肚子里滑去。
卡瑟琳惊恐地闭上嘴,但是更多的眼球向她的嘴巴袭来。当它们发现无法得逞后,便一个个扎在卡瑟琳的脸上,要在那落地生根。
女法师的脸部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那些只有指头来大的小东西正在安营扎寨。卡瑟琳害怕极了,她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颊,要把这些可恶的圆球一个个抠出来。
“镇定,卡瑟琳,镇定。”说话的人一如既往地冷静,她的话语仿佛有股魔力,让卡瑟琳从半疯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镇定,是的,我要镇定。”卡瑟琳长出一口气,她发现自己俨然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容器中。虽然这里依旧一片漆黑,但给她一种少有的安全感。
卡瑟琳的手仍在不自觉地发抖,被眼球侵袭的那种诡异感觉,还在心头回荡。她用力握紧拳头,使情绪完全平复下来。
“现在我该怎么做?”女法师的声线嘶哑,听起来好像喉咙里塞着块大石头。卡瑟琳被这嗓音吓了一大跳,急忙摸向自己的脖子,按了按脖颈的前后左右。她确定那里面并没有长着什么异物,这才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人影回答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还要我救你?”
“救我就是救你,但该怎么救我不知道。那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我该干什么?”卡瑟琳急得大叫。
她等了一会儿,四周却是静悄悄的。
“喂——,喂——,你说话呀。”但没有人再回答她,似乎原本就只有卡瑟琳一个人在。
“别开玩笑了,我能干什么?唉!”卡瑟琳懊丧地叹了口气。
“这里这么黑,连点光都没有。我知道该干什么?”女法师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起来,“真是莫名其妙,要我救人,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干什么?能干什么?救!救!救!拿什么救啊。”
“喂,你倒是出来啊。那个巨人是怎么回事,那些眼球又是哪来的?不要总是说什么都是我,我就是你。说话要有逻辑,逻辑你知道吗?一加一等于二;火元素不会产生在水里;王城里国王陛下最大;阿斯是个男人。”
“阿斯?阿斯是谁?王城又是什么地方?”卡瑟琳忽然停下唠叨。她努力回想嘴里蹦出的那几个词,可脑袋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卡瑟琳想了好一会,但是毫无结果,心头越发烦躁。随即她又开始咒骂起来,“鬼地方,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鬼地方。黑咕隆咚的鬼地方,你要让我发疯吗?要我疯给你看吗?我不要待在这,我不要什么都看不见。我要光,有一点光就好了。你能不能有一点光啊?”
最后一句话,卡瑟琳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没想到眼前真的亮了起来。女法师不知道哪来的光,但就是觉得周围亮堂了不少。
当然,即使有了一些光,这个容器里依旧空空如也,无边无际。卡瑟琳揉揉自己的眼睛,沉思了片刻,尝试着说:“我要椅子,我想坐下休息。”
果然一张椅子凭空出现在她的身后,卡瑟琳毫不犹豫地坐上去,左右扭动了下身子。
“太硬了,椅面柔软些。”话音刚落,女法师觉得屁股下的椅面有了弹性。
“这张椅子太简陋了。我要靠椅,舒服的天鹅绒大靠椅。”椅子再次发生变化,一张华丽地矮脚天鹅绒大靠椅,垫在了卡瑟琳的屁股下面。看那样式,大概只有王城中的大户人家才买得起。
卡瑟琳舒坦地把自己埋在靠椅里,然后右手支着下巴,撑在靠椅的扶手上。她觉得这样很舒服,也有助于自己的思考。
“变个阿斯出来看看,我想知道阿斯是谁。”女法师很快想到了下一个节目。
但是她的面前什么都没出现,卡瑟琳又不死心地上下左右环视了一圈,的确没出现一个所谓叫阿斯的生物。
女法师有些郁闷,搁在椅把上的左手轻轻敲击了几下食指,突然伸手在空中一握,貌似做了个决定。
“阿斯是个男人,我想看一个叫阿斯的男人。”她郑重其事地宣布。
这次居然有了效果,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过卡瑟琳见到他,马上吃惊地张大嘴巴。如果不是手支着,说不定下巴都掉下来了。这就是阿斯吗?那个让她无意识中,在嘴里念叨的男人?
面前的男人赤身裸=体,健美挺拔,那匀称结实的肌肉如同雕出来的一般,个子大概比卡瑟琳高出大半个头去。但男人没有面孔,取而代之的,是在脸部写着“阿斯”。此外,另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他长着一只粗大的雄性体器,高高昂起,标识着他是个真的不能再真的男人。
“你就是阿斯?”女法师傻乎乎地问道,目光不停地在男人的脸部和双腿之间扫视。
男人连面孔都没有,更何况嘴巴,自然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女法师回过神,哑然失笑,又下达指示,“你该穿点衣服。”她转了转眼睛,阿斯身上出现了一套法师服,就和卡瑟琳穿着的一样。
“嗯——,这似乎不像是你该穿的衣服。”卡瑟琳皱起眉头,法师服又凭空消失了,“不过你光着身子我看着也难受。”
所以一只木桶突兀地出现在阿斯的腰间,女法师终于重新舒展了眉头。
“我饿了,你去弄点吃的来。”卡瑟琳下令道,不过阿斯没什么反应。
女法师略一思索,伸手随意指了一个方向说:“那里有片树林,打两只兔子吧。烤着吃。”卡瑟琳指着的地方真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树林,阿斯套着他的木桶一闪,就进到林子里去了。
“手艺不错嘛。”卡瑟琳转过头,靠椅的右边燃起了一堆篝火。明明去抓兔子的阿斯已经回来了。他蹲在篝火边,正在摆弄烤架上两只烤得油光光的兔子。
“喝点茶,我想喝点茶。”女法师看向阿斯身旁,那里“咕噜咕噜”地冒出一股清泉。泉眼边放着一只深褐色茶壶,它的形状不断地在发生变化,壶身一会大一会小;壶盖一会有一会没;壶嘴一会长一会短。直到阿斯伸手一把提起它,终于固定了形状——那是个大肚子短嘴茶壶。
这种有提把的大肚茶壶,是东大陆民间最常见的家居用品。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这么一、两把茶壶,用来烧水沏茶。
阿斯提起茶壶浸入清泉里,“咕咚咕咚”装满一壶,转手放到篝火上。水瞬间就滚开了,“突突突”地从壶嘴里喷出白色水气。
卡瑟琳伸出手,掌心上出现一个木碗,那里面有着几片零星的藤叶片。阿斯拎起水壶,向卡瑟琳的木碗里注满热水。
女法师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茶水,脑海里忽然多了什么东西。但是那只是一闪而过的感觉,她发了一会愣,终究是想不起来。
卡瑟琳恍惚着端起木碗,抿了口茶。茶水品不出任何滋味,仅仅是滚烫的无味的液体。
卡瑟琳有些恼怒,将水狠狠地泼了出去。水珠和茶叶在空中飞散,沿着不同的轨迹向各个方向飞去。
卡瑟琳侧着头,凝视着远去的茶水们。“不要走。”她从靠椅跳了起来叫道,“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
女法师一声令下,已经飞得老远的水珠和茶叶,又一起倒退着回到卡瑟琳的身边。不过它们没有回到女法师的木碗里,而是围成一圈,静止在半空中。
卡瑟琳凑过脸去,开始一滴一滴水珠,一片一片茶叶,仔细地观察。她看了一圈,来回比较了一番,脸上兴奋地泛起笑容,就像一个找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就是你,到碗里来。”卡瑟琳指着一滴水珠说,“现在变大。”
于是那滴水珠,在女法师的木碗中,缓缓地膨胀起来。
86 我的团员们
水珠膨胀着,一会就从木碗里挤了出来。奇妙的是,有一个人影出现在水珠中。他身材矮小粗壮,手持一柄大斧来回舞动,好像在和敌人搏杀。
随着水珠越涨越大,人影的面貌衣着也随之清晰起来。他头戴弯角铁盔,身穿黑色皮甲,一脸钢刷般的大胡子。卡瑟琳看着他,眼睛渐渐发亮。
“铁砧!你是铁砧。”女法师用手指着那水珠中的人影喊道,“我知道你是铁砧,但我为什么认识你呢?”
卡瑟琳眉头打结,想了会没什么结果,干脆将水珠倒到一旁。她回过头,又摘起一片藤叶放在手心上。
女法师把手平举在面前,对着叶片打量片刻,然后轻轻吹了口气。那片藤叶向前慢慢飘起,在空中盘旋、变大。而叶片上同样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他手拿短弓,敏捷地跳跃跑动,时而挥刀,时而射箭,身形飘逸灵动,就像一个风之子。他沿着藤叶的表面纹理不停奔跑,甚至会从叶片的正面跑到反面,再重新跑回来,如此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等藤叶变大到差不多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时,风之子的面目、穿着立刻一览无遗。他是个金发披肩的英俊精灵,一身短打褐色猎装,脚上穿着用青树皮缝起的靴子;有一条绿草藤束在他的额头上,额前垂下一缕金发,遮挡在一只眼睛前头。
卡瑟琳用手指缠弄着几根滑到耳边的长发,看着这个典型精灵模样的人影目不转睛。
过不一会,女法师说:“绿风,你应该叫绿风。是不是,阿斯?”她还不忘问了问仍在努力烤兔子的阿斯。
说来也是有趣,那只烤架上的兔子已经烤得油光锃亮,香气四溢,再烤下去一定会焦糊难闻。但是无论阿斯拿着它在篝火上怎么摆弄,却依旧那副刚烤好的可口样子,似乎随时等着上桌一般。
卡瑟琳闻着香味,望着那只烤兔子,心里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回头瞥了眼倒在脚边的那颗装着铁砧的水珠,忽然撩起一脚把它踢向篝火。水珠落到篝火边,“砰”地碎裂,从里面掉下一个小人来。那小人在空中手舞足蹈,一边掉一边长大。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矮人铁砧。
铁砧双手握着他的钢斧,又叫又砍,如同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拼得你死我活。
女法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她再次望向在叶片上奔跑着的绿风,深吸一口气,用力吹了过去。
一阵风刮起来,将那片藤叶刮到篝火上方。火焰“噌”地点燃了藤叶,顷刻间窜起一道黄澄澄的火光。不过绿风居然翻着跟头,从藤叶上及时跳了下来。他落到篝火旁,已经和卡瑟琳长得一般高大。
绿风开始不安分地四处乱跑,但卡瑟琳放任精灵在自己周围瞎转。
“好像还是差点什么。”女法师看看铁砧和绿风,琢磨着到底哪里不对劲。她挥挥手,那些围成一圈的水珠和藤叶,一个接一个地飘到她面前,并且自动放大了好几倍。
每一颗水珠中和每一片藤叶上,竟然都展现出一个不同的人影。这些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各自忙活着。卡瑟琳的目光在这些人影中来回搜索,找寻了好一阵,终于将目光停留到最边缘的一颗水珠上。
看到那颗水珠中的人影,女法师嘴角微微上扬。她用拇指扣住中指,“啪——”狠狠地弹了上去。只听“嗖”的一声,水珠直飞矮人。
矮人的钢斧舞得声势浩大。小水珠还未靠近,已经被钢斧带起的劲风吹地粉碎。一个人影凭空跌了出来,居然安然无恙地穿过钢斧编织的斧网,撞在铁砧的身上。
两人立即撞得人仰马翻。乱跑的绿风恰巧经过,毫不犹豫地立定、跳起,一屁股坐到扑倒在地的两人身上。
“哈哈,哈哈。”卡瑟琳开怀大笑,她拍着手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是不是,阿斯?这才是我的团员们。”
绿风重新站了起来,拉起扑在铁砧身上,正和矮人作亲密接触的倒霉鬼。这是位气质不俗的年轻人,穿着件上好的宽大丝质牧师袍,前胸系着双瓣领结,脸上笑容亲切。
“费利啊费利,每次被戏弄的总是你。”卡瑟琳走上前,站在她的三个团员面前,一个个审视过来,“你们都是我的好团员,我的好伙伴。”
然而这时的绿风、费利和铁砧,三个人都一动不动。他们的动作和表情全是凝固的,没有半点生气。
“唉!”卡瑟琳满脸失落和悲伤,“我不该接下那个该死的任务。不该啊!是不是,阿斯?”
阿斯还在烤他的兔子,一丝不苟,反反复复就那么两、三个动作。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呢?”卡瑟琳蹲下身子,坐在篝火边,盯着那个没有脸面的男人。
“你看看那。”女法师手指向不远处。那些还在飘浮的水珠突然纷纷破裂,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从水珠中掉出来。他们弹指间就变成正常人的大小,一起走过来,将篝火围得严严实实。
“吉斯林老师,国王陛下,斯沃大师,教宗阁下。”卡瑟琳指着众人飞快地点名说,“这是在角落城遇到的灰云,哦,还有那讨厌的裁缝店的老板娘,变成亡灵的地精大学者。你看看,我都记起来了,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你是谁呢?”
女法师痛苦地闭上眼睛,无助地摇着头。她想起了很多东西,从小时候跟随吉斯林大师当学徒,在皇家学院学习生活;到成年后慢慢认识了斯沃大师,见到了国王陛下,前往漠司镇执行秘密任务;后来建立了库尔佣兵团,结识了她的团员们,以及费利招来的那个该死的任务;最后在多登山脉中的各种艰险,铁砧的永别,角落城的激斗。
但是记忆在角落城就嘎然而止了,然后她便来到了这里。
“怎么回事呢?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但似乎又总有你的位置。”卡瑟琳喃喃自语,“一定有什么东西我还没想起来,可那是什么呢?角落城,在角落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回答我吗?”
阿斯默默地烤着兔子。
“回答我,阿斯!回答我。”卡瑟琳抓住阿斯的手臂摇晃着说。
“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卡瑟琳越说越快,她的声音渐渐带起了哭腔,“你为什么就不能回答我?”
“你真的想知道?”就在女法师失声痛哭时,一个声音回答道。
87 见证烤兔子的真实
“谁?”卡瑟琳随口问道,她依旧哭得伤心。
其实女法师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起来。可她一想到阿斯,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少了什么,有一股子没来由的酸楚在胸口盘踞。
所以自言自语的时候,卡瑟琳总是忍不住去询问阿斯,就好像两人非常熟悉一样。或许女法师想借此来排解胸中的酸楚吧。
然而阿斯越是没有反应,卡瑟琳越是阴郁,内心积压的苦涩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即便女法师早就意识到,依靠她的意志诞生的阿斯,本来就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互动。
好好哭了一场的卡瑟琳,心里总算轻松下来。她渐渐收住了哭声,抽泣着用袖子抹干眼泪。
“谁?刚才是谁在说话?”女法师没有忘记有一个声音曾经问过自己,她并不认为那是错觉,“你知道我想要的答案?你在哪里,你是谁?”
卡瑟琳抬起头,向围在身边的人群中扫视。这些埋藏在她记忆里人物,一个个仿佛呆板的木偶,无声地站立在篝火旁。
“怎么可能是他们?”卡瑟琳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就当是错觉吧。”
“错觉?愚蠢的女法师,你有什么资格认为我是错觉?”那个声音又骤然响起。
“啊!”卡瑟琳瞪大眼睛看向阿斯,不,准确地说,是瞪大眼睛看向阿斯手里摆弄的兔子。
那只烤得油亮亮的兔子,正艰难地转过它的头来,用熏得乌黑的眼睛盯着卡瑟琳。
“你、你!”卡瑟琳指着烤兔子,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心里的惊愕,“你是只烤兔子。”
“你不会真的愚蠢到,以为我真是只烤兔子吧?”烤兔子龇牙咧嘴地说话,油水从它嘴里一滴滴流下来。
卡瑟琳紧张地瞧着兔子,抿着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她明明就是看到一只烤兔子,这声音也明显不像先前出现过的那个人影。
大概是因为兔子的嗓子被烤坏的原因,声线含糊,还带着烤肉冒出油水时特有的“吱吱”声。不过它的音量宏大,在整个空间里回荡。
“难道你是那些眼球?”卡瑟琳尽量发挥自己的想像力。
“你居然敢将我——伟大的魔剐的王者,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地狱唯一的主宰,无上的统治者——博瑟托伊菲尔,和一只低级、无能、只有*的小小牛眼恶魔,相提并论。”烤兔子近乎咆哮着说,“你的愚蠢,已经无可救药。”
“魔、魔鬼?”卡瑟琳张开的嘴巴连合拢都忘记了。
她愣了一会又问:“还是魔剐的王者?地狱的主宰、统治者?”女法师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烤兔子高傲地抬起它的头颅,颈部撕开一大片烤肉,冒出徐徐热气,滴下几滴油水。油水掉进它身下的篝火,顿时燃起高高的火焰,笼罩在烤兔子的全身,显得它越发油亮可口了。
“地狱的魔王在宝座上向至高神宣称,地狱中我便是至高的主宰。至高神一言不发,而是伸出手指,从云端点落。于是地狱中魔王的宝座,被天空中按下的手指所碾碎。”卡瑟琳喃喃念出一段话语,“宗教堂教典中记载的不会就是你吧?那个魔王,咳咳——我是说,至高无上的来自地狱的陛下?”
“愚蠢,愚蠢!”烤兔子全身发抖,如同身上被撕下块烤肉,引发了难以忍受的巨疼,“根本就是无可救药。那种愚民才会相信的宗教堂,编造出来的最低级最无耻的谎言,你竟然用来作为询问我——伟大的魔剐的王者,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地狱唯一的主宰,无上的统治者——博瑟托伊菲尔的依据?”
“宗教堂成立已逾千年之久,他们的教典据说是至高神行走人间时留下的神启。第一代教宗——圣埃尔斯特一世,在《神语》的扉页上就写道,‘神早已给予了我们真相,只是我们没有睁开双眼’。”但凡谈及历史与学术,卡瑟琳会自然而然地滔滔不绝。
“我承认《神语》这部教典里,关于神迹的故事,还有至高神在人间行走的事迹,肯定有水分。但也不能否认,这部书本身就是一本史书,只不过用了与众不同的写法。多少历史的真相也许就在眼前,我们要做的便是睁开双眼。你是当事人,如果觉得不对,大可说出来,我们探讨一下。”
卡瑟琳越说越来劲,“说实话,对于地狱与魔鬼的研究,在学术界一直不是热门话题。大家的共同认知,是认为在久远到不可考的年代里,应该存在过魔鬼这种生物。由于今天的地面世界所能搜集的历史资料中,都无法发现魔鬼的踪影。所以近年来,一部分学者已经将魔鬼归入由民间传说虚构出来的生物里。不过《神语》这部宗教典籍还是非常有力的证据。著名的已故神学家以及神学史家——特奥罗基主教,在他那本被誉为神学研究第一著作的《至高的音符》中提出,‘神为至纯至真,无虚假,无掩盖,无谎言,唯真相’,即神学中的金科玉律‘无伪永真论’。为了支持他自己的理论,特奥罗基在书中大量论证了《神语》里的故事和事迹。他的论证直白有力,推理逻辑紧凑严密,旁征博引,蔚为壮观。”
卡瑟琳说着说着一脸崇敬,“《至高的音符》一出版,不仅引起了神学界的震动,连学术界也赞叹不已。龙考派学者德拉赫就盛赞说‘特奥罗基主教的历史研究,是以历史发展论为史观,进行的论证典范’。从此,《至高的音符》成为在历史研究专著中,被引用频率最高的神学著作。”
烤兔子听得呆呆地没有反应,大概它一时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之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人,会忽然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大谈历史和学术。
“而作为在《神语》中多次提及的地狱与魔鬼,特奥罗基主教给予非常多的篇幅,进行了论证和阐述。这也是到目前为止,有关地狱与魔鬼最权威的考证。可惜地狱与魔鬼的历史记载实在太少,除了民间有一些口口相传的传说,可靠的实物证据一直找不到。当然,我是认同特奥罗基主教的两大基本论述的:一是地狱与魔鬼确实存在,至少曾经存在过;二是地狱座落在地下世界的深处,类似于深渊。”
卡瑟琳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就是魔剐的王者、地狱里的主宰,这怎么能让我不兴奋呢?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据,一个真正的魔鬼——历史的活化石。”
“历史在这一刻展示了真相,而我有幸睁开自己的双眼,见证这一刻的真实。”女法师张开双手,伸向头顶,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过,你怎么会变成一只烤兔子的呢?”卡瑟琳低下头不解地问。
88 寻找自救的声音
上次居然忘了感谢一下“舞落如梦”妹子的打赏,在此纳头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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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兔子没有说话,它安静地串在木条棍上,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阿斯有条不紊地翻转着烤架上的兔子,将它翻来覆去地在篝火上烧灼。
“魔王陛下,陛下?”卡瑟琳挪到烤架边,对着兔头喊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还等着你回答我的问题呢。”
烤兔子除了冒出“吱溜溜”的油水,散发出更多的香味,在烤架上毫无反应。女法师皱皱眉头,摊开右手,手上出现一根小细棍。
阿斯停下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翻转动作。卡瑟琳捏着小细棍轻轻戳了戳烤兔子。先是身体、四肢,再是脑袋,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雨后拨弄一条爬出泥土的蚯蚓。
“奇怪啊,怎么不说话了?阿斯,你怎么看?”卡瑟琳自言自语,手上的细棍正试图拨开兔子的嘴巴,“要不把它切开来看看?”
说话间女法师手中的细棍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沿着兔子的脊背划过,可怜的烤兔子“啪”地一分为二,两瓣身体从串着它的木条棍两侧,向下面的篝火中掉去。
兔子落入篝火的一瞬间,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火焰,猛地剧烈燃烧起来。昏黄的焰体变得鲜红炙热,小小的篝火仿佛浇了催生剂的植物,疯狂地生长。
令人窒息的热浪伴随着火苗的暴动,汹涌地吹拂过来。卡瑟琳觉得自己的皮肤正在迅速变干变硬,头发飞快地枯萎卷曲。她立刻一个念头移动到了数百米外。
但是女法师还来不及喘口气,热浪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尾随而至。卡瑟琳本能地向后退去,这次她用意念直接飞到了一万米以外。
“嘣”卡瑟琳听到一声巨响,一堵高耸得望不到顶的火墙,突兀地矗立在距她不到十来米的地方。这堵火墙的表面翻滚沸腾,像一锅煮沸的热粥,并不断激射出长长的火苗。
这些火苗在空中扭曲拉长,分化成一条条火焰组成的手臂,继续向卡瑟琳袭来。密密麻麻的火焰手臂在卡瑟琳面前张牙舞爪,想要拼命抓住逃跑的女法师。
卡瑟琳再次向后退去,不过这次是漂浮着倒退。随着她与火墙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卡瑟琳全身颤抖起来。因为她终于看清楚,自己到底面对着什么。
那哪是什么高耸的火墙,分明是一张庞大无比、由火焰组成的脸。这张脸大得无法想象,占据了卡瑟琳身前的所有空间。不,好像这张脸就是这个空间本身。
在这张脸的面前,卡瑟琳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就连那位与眼球大战的女巨人,都不及脸的庞大。
庞大的火焰之脸没有齐全的五官,只拥有一只眼睛。那是一个巨大黑暗的瞳孔。瞳孔不停地吸食着火焰,才会使脸的表面剧烈地翻滚沸腾。这只眼睛在脸上做着无规则的缓慢移动。但是无论它移动到哪个位置,目光始终会聚焦在卡瑟琳身上。
女法师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目光中传递过来的负面情绪——无穷无尽的恐惧、慌乱、绝望……,在欢快地折磨她。
卡瑟琳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想让自己逃离脸的注视。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她如何后退、意动,哪怕远遁到十万公里之外,脸也会跟随而来,与她始终保持不变的距离。
卡瑟琳觉得自己恐怕已经跑了整整亿万公里。她身心疲惫,摇摇欲坠;她无法呼吸,面色苍白;她感到那张巨大的火焰之脸上,散发出的热量正在将自己烤熟。
卡瑟琳发现她的手和脚都不能动弹了。她看到自己手指在弯曲收缩;她觉察到体内的器官都在失水变小;她的身体佝偻,下肢僵硬。她微微张开嘴巴,用舌头舔掉几滴流淌进来的液体。那不是带着咸味的汗水,而是热乎乎的油脂。
“真是难以令人愉快的死法。”女法师无奈地想,“可惜还不知道阿斯是谁。”
“振作点,卡瑟琳。”有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诉说,“你要活下去,你要拯救自己,做你该做的事情。”
“我能做什么?是你,你又出现了,快告诉我,我该做什么?”卡瑟琳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想做什么便做吧,这是你的地盘,你就是主宰。”那声音回答道。
“我是主宰,那它是什么?”卡瑟琳艰难地举起右手,整个手掌干枯得缩成一团,连手指也伸不出来。
“我不知道。这里面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嘣”又是一声巨响,卡瑟琳不知道这巨响来自何处。自从展开这段诡异而痛苦的逃亡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古怪的巨响传来。
不过每当巨响出现时,火焰之脸就会有短暂地停滞。“对,我要拯救自己,我是主宰,我能拯救自己。”卡瑟琳积极地思考起来。
“声音,我需要声音。”女法师发出一个念头,“轰隆隆”空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雷声,“不,不是这种。”
“哐当”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跟着出现了。
“不,也不是这个。”
“砰——”沉闷的破裂声。
“不对。”
“咚!”
“也不对。”
“咔嚓——”
“哗啦——”
“咕噜——”
“嗖——”
“呼——”
“……”
成百上千的不同声响在卡瑟琳的意志下响起,但这些都不是女法师想要的效果。
“嘣——”终于在不懈地尝试下,这个古怪的声响登场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卡瑟琳的思绪定格在脑海里的一个场景上。
“这是什么?原来是这样。出来吧,出来!这是我的地盘,我命令你们出现在我的眼前。”卡瑟琳大声喊道,她的嗓子早已冒烟,含混的声音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懂。
随着女法师的话语,她的身后轰然冒出一座巍峨的高山,一片苍茫的天空。这座高山十分奇特,山上光秃秃的只有暗灰色的岩石,没有任何植被。它非常陡峭,光滑异常,不存在徒手攀爬的可能。但是有一段可供一人通行的石梯,通到山顶。
山顶上有一块大约数十平方米的空地,那里站着一个看似老迈的男人。他半0裸着黝黑精壮的上身,肩头绕着几圈比手腕还粗的铁链。
男人卸下铁链,持在手中挥舞起来。他慢慢将粗大的铁链舞过头顶,以他为中心,发出“呼呼”的响声。
男人一边舞着铁链,一边望着上空,像是在等待时机。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猛地将舞动的铁链掷了出去。那铁链如投枪般直飞天上。谁也不知这条铁链到底有多长,但是它就像一道切开苍穹的裂痕,从山巅一直挂到天际。
89 十王年代
男人盘腿坐在山巅上,静静地望着天空,如同一块恒古不变的岩石,任凭风吹雨打。他等待了不知多少年月,终于站起身来。
男人扯住铁链的一端,将它紧紧地缠在自己的手臂上。“嘿”他发力一扯,连接在天地间的铁链,猛地被拉得笔直,发出“嘣”的一声巨响。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拉扯那根拴住天空的铁链。每当他用力扯直链条时,那由紧绷的铁链发出的巨响,便会在天地间回荡。
这一幕是记载在宗教堂的圣典——《神语》——中,一则有关神迹的故事。讲述了至高神在人间行走时,为人类祖先开辟乐园的事迹。
按照《神语》中的说法,人类最初在地面世界的生活充满了灾难。强大的野兽,凶狠的异族,多变的天气,险恶的地貌,都直接威胁着弱小人族的生存。
伟大的至高神不愿意看到他的子民,在如此恶境中受苦。于是用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在神山“世界之巅”上,亲自从天界捕捉来一块乐土,作为人类繁衍的乐园。因此这个故事,在后世流传时,有个名字叫作《真神捕天福音》。而《真神捕天福音》中展示的神迹,称为“乐土降临”。
作为一位魔法师兼学者,卡瑟琳对于宗教始终保持着观望态度。其实皇家学院的传统,一直是将宗教以及神学,看作解释和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这使得皇家学院对于宗教堂的态度一向比较温和,也不会限制老师和学生们的信仰自由。
比如那位炼金术大师格里格斯,就是至高神的忠实信徒。据说,这和他当年从敌国逃回来的途中,受到宗教堂的庇护有莫大的关系。
不过同皇家学院的温和相比,宗教堂总是将魔法师们看作异教徒,认为他们是异端。在王城达斯特,由于国王陛下的权威以及皇家学院的传统,双方还能保持应有的克制。但在王国的其他行省的公开场合,摩擦时有发生,纷争不断。
自圣法安立国之初,将至高神奉为世间的唯一神祗,并支持当时的教宗埃尔斯特七世正式在王国内设立宗教堂圣殿,便为延续到今天的王权与神权之争埋下了隐患。
其实,在圣法安陛下的眼中,王国完全是一个政教分离的国家。甚至埃尔斯特七世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宗教堂可以影响到王国的决策与政局。
但是显然开国之君的子孙们,并没能继承灰鹰王者的雄才伟略。在绵延五百年的王国历史中,几位能力有限的君主,为求自保,三番两次地借助了宗教堂的力量。
这其中尤以圣法安的三世孙——法鲁斯二世,最令当今的国王陛下所痛恨。因为宗教堂涉政的恶劣先例,便是自他伊始。
平心而论,法鲁斯二世绝对不是个庸才。他勤政爱民,在外交方面的成就尤为突出。但是法鲁斯二世所处的年代,是东大陆历史上有名的动乱时期——十王年代。
所谓“十王年代”,指的是十位人类杰出王者所处的年代。那时的东大陆,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国家并存。这些国家犬牙交错,相互间征战不休。
整个混战的历史持续了将近五十年,其间有十个强大的王国先后崛起。他们的君主每一位都是赫赫有名、战功彪炳,在短时期内威震各国,主导了整个东大陆的格局。
这十位王者的光彩是如此耀眼,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历史学家便将这个时期,称为“十王年代”。
虽然“十王年代”,最终是由王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武勋最炙的法伏特大帝所终结,并籍此获得了名垂青史的“达斯特之剑”的美誉。但是处在“十王年代”初期的法鲁斯二世,可就没有那样的荣光了。
这位在位仅五年的君主,接掌王位之初,正是王国建立至今,漫漫五百个年头中,国势最弱,疆域最小的时候。
当时的王城达斯特,因为地理位置处在大陆中央,对外受到五大强国的包围、窥视,对内又刚刚经历了可怕的蝗灾与地震。由于圣法安的百年杀龙令还在有效期,黑龙赫迈斯也时常会光顾王国境内。因此法鲁斯二世面临的局面内忧外患,是历史学家们公认的最艰难时刻。
据说,法鲁斯二世在位期间,每天处理政务的时间,都要长达十二个小时。他甚至有过连续八个月,未曾回寝宫过夜的纪录。这位劳碌的国王,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容貌就老了足足三十岁。以至于出席过他登基典礼的教宗谢劳尔一世,与他再次相会时,竟然一时没能认出是其本人。
所以相对于当今国王陛下的苛刻,学者们给予法鲁斯二世的历史评价还是客观公正的。时下主流的历史著作,一致肯定了这位最艰难国王的历史功绩。
其实法鲁斯二世给后世留下的,不仅仅是他的勤勉治政,他的外交成就也同样值得大书特书。
卡瑟琳的老师大魔法师吉斯林,有一次与心爱的女弟子提及国王陛下痛恨的法鲁斯二世时,就曾这样说过,“如果不是他苦心利用五个国家之间的相互牵制,王国根本就等不到法伏特大帝驾临的一天,便会早早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当年的大陆诸强送给法鲁斯二世一个响亮的外号——‘狮窝里的兔子’,足可说明他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了。”
那本著名的战略与外交理论巨著《战争的前后》,就详细分析过法鲁斯二世的经典外交政策。这种被称为“低头外交”的弱势外交政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得不到大陆政治家们的正确认识。如果没有《战争的前后》这本书,或许法鲁斯二世的外交才能永远都得不到肯定和重视。
“低头外交”最典型的一次成功运用,是“狮窝里的兔子”在他执政的第四年,于王城达斯特内,修建了一座当时东大陆上最大的宗教堂圣殿。然后这位国王请来教宗谢劳尔一世,在圣殿中为他主持了真信徒纯洁礼。法鲁斯二世就此宣布,自己投入至高神的怀抱,成为一名真信徒,并同时将“唯一至高至真神教”立为国教。
这便是引发轩然大波的“真信徒国王日”的由来。
在“真信徒国王日”之前,东大陆上没有一个国家,将“唯一至高至真神教”立为国教。更没有一位国王,包括重要的王室成员在内,会对外宣称自己信奉至高神。王权最高不可侵犯,这是国王们的共识。任何一个王室家族,都不会愿意让一条神权的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但是这看似约定俗成的规矩被打破了。法鲁斯二世不仅让自己沐浴在至高神的阳光下,更是以一个国王的尊严向教宗陛下下跪。
“真信徒国王日”诞生了东大陆的第一个国王真信徒,也让宗教堂从一个民间宗教组织,成为正式登上大陆政治舞台的超然势力。
如果说当年圣法安愿意屈尊与埃尔斯特七世合作,只是为了借助宗教势力的民间影响力稳定王国局势,那法鲁斯二世向谢劳尔一世低头,则不啻公然将王权的法杖双手奉上。
一位真信徒意味着对至高神的无比虔诚。这种虔诚,体现在神的意志,凌驾于世俗体系中的一切活动与个人意愿之上。换句说,假如今天至高神的意志是要求法鲁斯二世立即退位,那明天王国就必须重新选择一位国王登上王座。
而国教——虽然当时东大陆上的人类国度中,从没有出现过设立国教的先例,但是这并不妨碍宗教堂的资深主教们,从伟大的《神语》中找到至高神的意愿。
于是一段听起来微言大义的神谕,在王国与宗教堂的合作下,同时向各国王室与民间百姓们颁布。
“神说,一切真言为光明。
神说,一切伪信为黑暗。
神说,黑暗须驱散。
神说,光明须普照。
神说,至纯扫除黑暗。
神说,真信守护光明。
神说,信徒得庇护。
神说,信国唯安宁。”
这些话集合在一起,就是人们常说的“至真第一谕”。但凡信奉至高神的信众,几乎人人都能背诵这段第一谕。直到今天,在宗教堂举行的各种大小以及日常仪式、典礼上,主教、神父、牧师等神职人员,都会与信徒们一起颂咏真言以表虔诚。
而那位谢劳尔一世则根据这段神谕,说出了著名的国教合一论——“信徒入教,信国自建,国为教,教为国,光明永照”。
自此王国成为了东大陆上的第一个信国。而后的历史,由于宗教堂的强势介入,使得大陆局势更为复杂和难解。十王年代的大幕,也随之正式拉开。
围绕着法鲁斯二世入教、王国立国教,所引发的一系列宗教事务,被认为是深刻影响着人类历史进程的重大政治事件之一。蛰伏数百年的宗教堂,终于凭借这个机会从台下走到了台上。整个东大陆,包括人类之外的几大种族,都因为延续到今天,依旧纠葛不清的王权与神权之争,在历史的漩涡中难以自拔。
当然考察这些过往的历史,并不能帮助眼下的卡瑟琳走出困境。即使至高神真有能力捕捉到天界的乐土,但是女法师本身并不信奉他。所以制造出来的《真神捕天福音》图景简陋单调,完全没有《神语》中描绘得那样神圣与超凡。甚至连伟大的至高神,在卡瑟琳的想像中都略显矮小和苍老。
男人拉动捕天的锁链,不时发出“嘣嘣”的响声,如同一个做着重复动作的傀儡。
不过这种沉闷的响声似乎真有些效果。卡瑟琳觉得火焰的热量有所降低,那张巨大火脸上的眼睛,仿佛受到了催眠,要闭上沉甸甸的眼皮。
“不够,还不够。”女法师咯咯咯地笑起来,“那就再多来点吧。”
卡瑟琳在笑声中慢慢伸直了身体,她的手脚渐渐重新充满了血肉。女法师活动着全身,她转动脖子,踢踢腿,挥挥手,骨骼间“咯嘣咯嘣”的轻响层出不穷。
卡瑟琳的身体神奇地开始长高、长大。她的面孔浮现出肆意的笑容。她张大嘴乱动下巴,然后用力咬合,发出巨大的牙齿敲击声。
女法师的身体越拔越高,就像一粒树种,在几分钟内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大树。不,卡瑟琳现在比参天大树还要高大威武。她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全身赤=裸健美。她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生长,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莫大的威能。
那座站立着至高神的世界之巅,如今只到卡瑟琳的腰际,山顶上的男人更是渺小得毫不起眼。卡瑟琳随手抢过那根捕天之链。铁链在她的手中立刻变粗变亮,仿佛一条丝线转眼间变成了粗壮的巨蟒。硕大的链环更是一个个膨胀得如同小山,上面“噼里啪啦”地迸发出闪电和火光。
卡瑟琳将铁链绕在手腕上,狠狠地向下一扯。链条瞬间被扯得笔直,却毫无声息。半秒钟后,铁链周围的空间泛起波浪般的浮影,紧接传来“嘣”的一声巨响,浮影如惊涛骇浪似地向四周扩散出去。
那浪涛汹涌澎湃,惊人的气势还未撞上火焰之脸,便已经将它的焰火压得暗淡。火脸上的眼睛徒然停止移动,睁得滚圆。它的瞳孔放大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脸部的一半。那里面装满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深不见底,就像世界尽头的深渊,能够吞噬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一切。
“嗡”的一声,浮影撞上了火焰之脸。原本熊熊燃烧的烈焰,顷刻间全部熄灭。整个炙热的空间,也随之变得寒冷无比,刮起刺骨的寒风。
那张火焰之脸这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只庞大无比的眼睛还留在原地。在它的瞳孔周围,一圈黑色的焰体,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舞动。整个空间仿佛蒙上了一层黑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卡瑟琳哈哈大笑,笑声刺耳高亢,她的整张脸变得扭曲兴奋。女法师忽然双手握住铁链,奋力拉扯。链环上的闪电剧烈地闪烁,接着发出一阵耀目的电光,看似粗大坚固的巨型锁链,竟然被她轻易地拉断。
女法师貌似很满意自己的力量,她挥舞起扯断的那截铁链,就像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兴高采烈地玩个不停。锁链上四射出狂暴的闪电,令空间里顿时又重新明亮起来。
卡瑟琳玩得乐不可支。她抡起铁链砸向身后的世界之巅。这座传说中地面世界上的圣山,三下两下便被击得粉碎。
女法师再次开心地大笑起来,但她看来还不过瘾。她转身看向漂浮在不远处的巨大眼睛,一步向前跨去,下一刻就已经来那只眼睛的跟前。
卡瑟琳高举锁链轰然向瞳孔砸去。眼睛似乎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漠然地望着女法师的疯狂举动。
但是卡瑟琳的攻击并没有起到想像中的效果。女法师凶狠地砸在瞳孔上,却连人带锁链一下子翻了进去,掉进瞳孔中那无边的黑暗里。
90 灵魂城堡中的交锋
卡瑟琳努力移动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但是以她的恐怖力量居然无法顺畅地行走。此刻她来到的地方,充满了白茫茫的厚实雾气。这些雾气犹如粘稠的泥浆,在她的手脚上拴上了沉重的枷锁。
女法师在无边的黑暗中一直向下掉落。她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掉落了多久。反正时间在黑暗中本就没有意义,一千年还是一万年,都不会比一秒钟来得更长;一瞬间还是一刹那,也不会比永恒来得更短。
彷徨混乱的女法师,只知道黑暗的尽头就是白雾的世界。它像棉花一样接住了下坠的女巨人,并把卡瑟琳陷入其中。于是,女法师不得不开始了一段毫无乐趣的旅途。
卡瑟琳行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施展出全身的力气,仿佛在汹涌的人潮中,必须奋力拨开拥挤的人群,才能挤到下一个位置上去。
这种蚂蚁般的移动方式,简直就是在谋杀女法师的耐心。不过更令她烦躁的是,每当她费尽心力向前走出几步路,不知为何又会慢悠悠地退到出发的原点。她就像待在一个倾满香浓稠汤的大碗里,无论向哪个方向攀爬,最终都会滑回碗底。
“啊——”愤怒的女巨人怒吼起来,宣泄着心中的焦躁和不安。但是就连声音似乎都难以传出去,只是将面前的白雾,搅得乱糟糟地翻动。
卡瑟琳显得越发愤怒了。她的眼睛充满血丝,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着白气。她翻起嘴唇,龇牙咧嘴,两排牙齿变得又尖又利。她暴躁地摇动头颅,口水从她的嘴角甩出来,上下四溅。
女法师操起缠在手臂上的铁链,不管不顾地乱舞乱砸。她好像变成了一头关在牢笼里的母狮子,展示着无谓的凶猛。
“够了,卡瑟琳,你不要被自己的本能所支配。冷静,冷静。”卡瑟琳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声音,试图阻止女法师的狂乱。
“谁?”女巨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她的发音已经完全模糊,乍听起来更像是在嘶叫。
“冷静。我就是你,卡瑟琳。”
“滚出来!”
“咚”女法师左手握拳,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脸面上。她的鼻子立刻塌了下去,鲜血直流。“咚”又是一拳,“滚出来!”她吼道。
这一拳直接捣碎了两颗门牙。狂乱的女巨人仿佛没有了痛觉,她接二连三地击打自己的脸部,一拳狠过一拳,简直就像在击打一只练拳用的沙包。
“愚蠢向来无药可救。”雾气忽然如同潮水一样慢慢分开,从中露出一条笔直的路来。一只烤兔子,蹦蹦跳跳地跑来,嘴里嘟囔着说。
它好奇地跑到女巨人的面前,直起身子蹲坐在地上。兔子抬着头,望着天空中洒落的鲜血,烤得油光发亮的脑袋有节奏地摇晃。它的两只前爪甚至还搭在一起拍打,那神情,根本就是一位看得津津有味的老戏迷。
“倒了,倒了!”烤兔子看到精彩处,伸起它的双爪,像是在欢呼。
“嘭”女巨人竟然用铁链,重重地抽在自己那张已经血肉模糊的脸上。这一击看来是瓦解了她的意识。庞大的身躯开始倾斜,缓缓地向后倒去,就像原始森林中,一棵被伐倒的参天大树。
“愚蠢向来无药可救。”烤兔子重复着它的总结。它慢吞吞地站起来,两脚着地,沿着女巨人倒下的身躯,像人一样向前走去。
兔子看起来走得很慢,但是几步路后便来到了巨人的头部。那里早已血流成河。女巨人的重手,似乎打碎了自己的整个头颅。
烤兔子欢快地趟着血河,它边走边踢起两脚血水,仿佛一个途径山涧小溪的旅客,在溪水中闲玩休憩。
血河的一个源头是女巨人的耳朵眼,血水如瀑布般从那里“哗哗”地流下来。由于她的头颅异常巨大,血水瀑布看起来足有数百米高。宽大的血瀑从天而降,组成一道数十米宽的幕布,隆隆作响,蔚为壮观。
烤兔子走到瀑布前,激散的血珠在它面前自动弹开,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挡在身前。这里的水势湍急奔腾,难以想像,小胳膊小腿的烤兔子,居然能稳稳地站在水流中。
烤兔子一脚踏上瀑布,使整个身体与地面平行,横立到了血幕上。它完全不受瀑布下落的影响,一步一步溯源而上。兔子散着步,边走边看,比在平地上走路还要轻松。
几百米的距离用了不到十秒钟,烤兔子就站在了巨人的耳朵眼前。这里的血水平和安详,缓缓流动。单看眼前的景象,谁能想到数百米的下方,形成的瀑布会有摄人心魄的气势。
女巨人的耳朵眼好似一个天然的大山洞,黑乎乎的看不到尽头。烤兔子走进山洞里,才踱了几步,就不满意地摇摇头。它撇撇烤瘪了的嘴巴,两只有些残缺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上面腾起两朵明亮的火焰,如同在头顶插上了火把。
洞里一下被照亮了。虽然毛绒绒的洞壁看多了也很无聊,但是烤兔子却像个发现秘密藏宝洞的盗贼,“呵呵呵”地笑起来。它顾不得再慢悠悠地走路,而是小跑着前进。也许是嫌速度还不够快,它干脆前肢着地,四足发力狂奔。
烤兔子一口气冲到山洞的尽头,这里有堵破碎的城门。“愚蠢的家伙,连她的灵魂城堡,都那么好找。”烤兔子的心情十分愉快,“一个笨蛋的价值,就是为了彰显愚蠢的可悲。”
其实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城堡,除了那堵厚实的暗红色城门,根本看不到其它建筑的痕迹。城门的样式有些奇怪,从遗留的轮廓看,这是一扇倒置的门。半圆型的门拱在下头,上面倒是方方正正的门槛。
城门的大半部分已经破碎,鲜血从门后流出来,流经散落在地面上的碎块,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涡旋。仔细看这些碎块,它们的边缘伸出了很多微小的红绒触角,触角扒住地面,在缓慢地爬行。偶尔有两块碎块爬到一起,它们的触角便会相互缠绕,慢慢长成一块。
烤兔子低着头,拨弄了几块碎块。它细致地观察过情况后,思索了一会,便以后腿直立起来,身材跟着拔高变大。原本烤熟的身体,从脖子开始重新长出皮毛,覆盖全身;皮毛的颜色最初为白色,渐渐地又变为灰色,然后一点点加深,最终定格在棕色上不再改变;它的体型随着个头的增长,也越来越壮实,四肢粗大肥厚,形态笨拙蛮横;兔子的长耳朵收缩变小,嘴巴则横向裂开,鼻子朝前突出。
最后,一头身型壮硕的棕熊出现了。
这头棕熊站立时,不下两人的身长,几乎和城门等高。它挥掌拍下,残留的城门在它的巨力下爆碎。只用了三五下,它就将整个城门彻底毁坏了。
“这个身体的力量倒是不小。”人立的棕熊望望自己的手掌,“那个愚蠢的女法师似乎还没完全失去意识。有些麻烦。”
棕熊前肢着地,匆匆向城门里跑去。城门直接连接着一条昏暗狭长的通道。通道里曲曲折折,有着无数的岔路。棕熊盲目地在岔路上乱跑,跑了一阵忽然停下。它回头向后瞧去,刚才经过的那个路口,已经变成了一堵墙。
棕熊“嗵”地一声坐在地上,肥硕的屁股占满了大半个路面。
“看来不但没有失去意识,还在控制这个灵魂迷宫。”棕熊用肉乎乎的熊掌摸摸额头,“只能用些强力手段试试了。”
它瞧了眼面前的通道壁,那不是什么垒城墙用的厚实砖石,貌似只是普通的陈年旧木板。所以强大的棕熊一掌就打出一个洞来。木板的那一侧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
棕熊从洞里探出肥大的脑袋看了看,裂开嘴笑道:“差点被骗了,原来只是建造了几段灵魂通道,连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你的意识为什么没有沉睡,但不要再和我玩弄这些把戏了。我真把这里都拆掉也不是难事,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棕熊缩回脑袋,大模大样地人立起来。它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踏得“隆隆”作响,将地面踩出一个个大脚印。
这种示威显然起到了作用。棕熊身前的通道,逐渐变成一条简洁明亮的大理石走廊。走廊两侧排满了人影画像,棕熊边走边看,走走停停,一副欣赏的表情。它就像一位受邀进入皇宫的贵族小姐,在王城宫殿的御用画廊里,观摩那些宫廷大画师的百年名作。
画像中的人物个个都是活灵活现,但是他们的身上都没有着色,只是由单调的黑与白的线条,勾勒出精细的轮廓。
在一副画像前棕熊停下脚步,它看得很入迷。其实那幅画上什么都没有,仅仅是写着“阿斯”两个字。
“很在意吗?”棕熊自言自语地说,但听口气就像是在和人交谈。
挂在这幅画旁边的,是一幅相当高大的人物全身肖像。那是一位占据着整个画面的威严王者,他头戴宝石王冠,身披密花纹的长袍,右手半举在胸前,拿着半米长的鹰首权杖,左手握住挂在腰间的王室专用短剑的剑柄;他的神色异常严峻,脸颊非常消瘦,右眼的眉毛上有道明显的缺口;他的眼睛凝视远方,鼻梁高挺,嘴角略略下弯,下巴上蓄着浓密的短须。
“在意。”这位国王在画像里转过头,看着棕熊说。
棕熊撇下“阿斯”,挪动两步来到国王的面前。它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王者,点着头说:“气势很不错,就人类而言,我对这位灰鹰王者还是有些欣赏的。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他的灵魂。”
“死去五百年的人的灵魂你也能见到?”灰鹰王者的语气冰冷,但听得出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灵魂的奥秘你又了解多少?五百年很长吗?随便找一个大魔鬼来,他们的灵魂都存在了至少数万年。”棕熊仰着头,身形在无形中变大,直到高出画像中的国王才停止了生长。
“灵魂的奥秘?魔鬼们是专研灵魂领域的吗?”灰鹰王者望着变得相当巨大的棕熊,“你是在示威吗?身形的巨大化决定了力量的大小,这是你的逻辑吧。那么请进,魔剐的王者,博瑟托伊菲尔陛下,让我们正式见上一面。”
灰鹰王者的话音刚落,走廊尽头的大门自动打开。但是这扇原本高达数米的大门,在不知不觉地缩小。当棕熊走到门前时,已经窄小到只够伸进一只爪子去。
博瑟托伊菲尔的熊眼瞪得老大,他咆哮一声,强而有力的熊掌狠狠地拍在大门上方的廊壁上。
“砰”巨大的轰鸣声随之响起,整条走廊剧烈地摇晃起来。廊壁上以熊掌为中心,如蛛网般蔓延出无数的细小裂缝。
然而那些裂缝只是刚刚出现,便又隐没不见。廊壁看起来依旧是完好无缺,甚至连一丝爪痕都没有留下。
这似乎是彻底惹恼了棕熊,他挥舞双掌,不停地拍打在廊壁上。那一下重似一下地轰击,打得整条走廊摇摇欲坠。廊壁上的裂缝根本来不及愈合,变得越来越密集。
“哗”某一记凶猛的拍打下,坚固的墙体终于承受不了打击,碎裂成指甲大小的块体散落一地。一个大如车轮的破洞,出现在廊壁上,就好像在一具完美的*上,被生生地挖下了一块巴掌大的血肉。
“呜”棕熊得意地嚎叫一声,却看见破洞中有只硕大的眼球瞪着自己。博瑟托伊菲尔心头忽然一阵恍惚,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感到自己腾空而起,翻着跟头倒飞了出去。
摔得晕头晕脑的棕熊发狂似地跳起来。他在地上打了个转,后退数十步,紧接着怒吼着跑动起来。地面被踩得隆隆作响,仿佛本该在旷野里狂奔的象群,却路过了王国境内的村庄。伟大的地狱王者,准备用一种笨拙但又野蛮的极端方式,向躲藏在走廊尽头后的愚蠢女法师,发泄他的无比愤怒。
然后,他看到了两片鲜红的嘴唇。那突兀出现的嘴唇温柔地抿在一起,微微张开一条缝隙。一口气轻轻地从缝隙里吹出来,穿过廊壁上的破洞,变成无穷无尽的狂风,迎面撞上奔跑中的地狱王者。
博瑟托伊菲尔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条汹涌湍急的河流里,逆流而上。他越跑越慢,最后连脚步也无法抬起,眼睛嘴巴都被吹得难以张开。他不甘屈服地奋力人立起来,却“嗖”地被狂风裹挟着飞上了天空。
棕熊在空中迈开四肢,如同凭空漫步一般。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漫无目的地随风翻滚。
“愚蠢女法师,你是在挑战我的尊严。”在风中翻滚的博瑟托伊菲尔吼叫道,“你想与魔剐的王者进行一场灵魂间的较量吗?你的愚蠢选择将会葬送你自己,就让来自地狱的问候,把你撕得粉碎吧。”
91 陷入危机的大魔王
魔王吼叫着,身形开始发生变化。他的背部突起两个尖角,刺穿毛皮,长出两根狭长粗壮的白骨。白骨插在棕熊的背后,横向展开,长达数十米。紧接着白骨上又快速分裂出刺状分杈,分杈上“咕咕”冒出黑血,黑血流过的地方张起一片片肉膜。片刻后,两只巨大的黑色肉翼,出现在博瑟托伊菲尔的背脊上。
地狱王者扇动肉翼,身体在狂风中悬浮不动。他转动头颅,熊首前部拉长,眉额处鼓探出两根螺旋短角,眼角向后多长出数十厘米,眼睛移动到两侧。他打了个哈欠,上下额几乎张开成180度,嘴中的牙齿变得更为尖利粗大,还长出一条相对纤细的火红色舌头。舌尖飞开叉,像把小小的钢叉。
棕熊全身的毛皮也逐渐转换成了黑色的鳞片,身躯再次变大变长,没有了笨拙肥硕感觉,而是显得修长矫健。一条尾巴从臀部延伸出去,长到几乎和身体等长才罢休。他的四肢精瘦,肌肉突起,线条刚健有力,五根脚趾上连着弯曲的利爪。
魔王化身成为了一条黑色巨龙。原本呼啸的狂风,现在已经奈何不了他分毫。黑龙鼓起喉咙,喷出一口浓烈的火焰。火焰在风中倒卷,裹住了黑龙的全身,空中出现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团。
黑龙仰天嘶叫一声,猛地向下冲去。他就像一颗流星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走廊尽头的墙壁上。
世界为之颤抖,耀眼的光亮刺透无穷的黑暗,记忆的回廊瞬间化为了乌有。
黑龙冲破所有障碍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里。他赫然发现,眼前匍匐着一只和自己个头相当的丑陋怪物。怪物的大半个身体,笼罩在宫殿深处的阴影里。它裸-露的身躯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球,这些眼球时不时地转动,闪烁出不安的目光。
黑龙从比餐盘还大的鼻孔里喷出一股烟雾。他收起肉翼蹲坐在地上,两只前爪交叉在胸前。
“这就是你现在的面目吗?愚蠢的女法师,一只低级不堪的牛眼恶魔,就把你折腾成这样的德性。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对抗。可笑!”
怪物披头散发,听到黑龙的话语抬起了头。她的脸和卡瑟琳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脸蛋上镶满了白色的小眼球。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好像根本听不懂黑龙在说什么。她无聊地望了眼黑龙,半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似乎准备继续打瞌睡。不过她脸上那些眼球们“骨碌骨碌”地一起转动起来,瞪着黑龙一动不动。
“难道已经被牛眼恶魔吞噬了?”黑龙眨了下眼睛,“明明刚才还有狼。”
似乎是回应黑龙的自言自语,像卡瑟琳的怪物伸手挠了挠脸颊,两只眼球被她顺手抠了下来,扔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瞧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吃零食。
黑龙微微张开嘴吸了口气。他慢慢倒退了两步,和怪物拉开一段距离。
“博瑟托伊菲尔陛下,你是在害怕吗?”怪物的乱发中忽然扯起一根细长的金色链条,看起来是拴在了怪物的脖子上。
怪物不情愿地摇动一下脑袋,从地上撑起身子。博瑟托伊菲尔现在可以确定,眼前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趴在地上的女巨人。她的体型远比黑龙还要庞大,只不过因为刚才匍匐在地,手和脚都蜷缩在了身下。
女巨人手脚着地,像动物一样靠四肢行走。她往前爬了两步,身体从阴影中探了出来。黑龙瞧见她的背脊上驮着一只又宽又大的王座。这只王座仿佛是从女巨人的背上长出来一样,大半个底盘深深地扎在她的血肉中。
随着女巨人的呼吸,王座有节奏地轻微起伏。它的颜色会在这一呼一吸中,变得鲜红,而后又缓慢地消退。似乎女巨人正用自己的血液,供养着一个寄生物。
黑龙再次后退了两步,缓缓爬来的女巨人给予地狱王者莫大的压力。在进入卡瑟琳的灵魂城堡前,这位魔剐的至尊从没想到过,除了那些神灵和几个特殊的种族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可以在灵魂层面与魔鬼们较量的存在。
但是女法师一次又有一次地打破了博瑟托伊菲尔的心理底线。他的内心现在出现了犹豫和畏惧,只是地狱王者绝不会承认这一点。
黑龙鼓起喉咙,用尽全身气力似地吐出去一口硕大的龙息。可惜炙热的火焰,没能升高这座盘踞在幽暗中的宫殿的温度。
女巨人懒洋洋地张开嘴,“嗖”地一下把这口龙息全都吸进了肚子里。她咂了咂嘴巴,意犹未尽地伸出血红的舌头舔着嘴唇。她全身的眼球齐刷刷地看向黑龙,好像在谷仓里躲了一个冬天的小老鼠,终于看到了一块新鲜的大奶酪。
魔王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想避开那些目光。他张开身后的肉翼,扇动几下,升到半空中。现在魔王陛下可以平视女巨人背上的王座了。
那上面坐着一位面无表情的女士,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王冠。王冠的正中镶着一只惨白的眼球。女士在王座上正襟危坐,手里拽着两根金色的链条。一根链条向下延伸,隐没进女巨人的乱发中;而另一根却是向上,延伸到宫殿黑漆漆的穹顶里。
“你让我很惊讶,女法师。”黑龙在空中尽量以威严的声音说,“你的小圈套很不错,原来你根本就没有失去意识。但是你以为把我骗进了你的灵魂城堡,就能和伟大的魔剐的王者,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地狱唯一的主宰,无上的统治者——博瑟托伊菲尔,一较高下了吗?”
“够了,博瑟托伊菲尔陛下。虽然我很怀疑你是否还是一位陛下,但是我给予你应有的尊重。”王座中的女士吐出的话语,在整个宫殿里回荡,“我从来没有要和你为敌,但是你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施展手段,逼得我走投无路。就像现在,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圈套,根本是你主动溜进我的世界中来。不要说伟大的地狱王者是来观光的,不要说强大的魔剐的至尊没有什么图谋,你一路耀武扬威,就是想成为这里的主宰。所以我很遗憾,不得不展示下我的礼貌——告诉你一位不好客的主人,会如何接待不请自来的恶客。”
这位女士说完,拉动手中的一根金链条。黑漆漆的穹顶中,立即传来“轰隆隆”的响声,那动静仿佛宫殿正在倒塌。
黑龙一听到声响,在半空中仰面向后倒去,如同倒翻了一个跟头。这是魔王陛下能够做到的,最快的调头方式。他以前所未见的迅猛速度,向着王座相反的方向冲去。
“咚”黑龙撞上了一堵弹性十足,又高又大的墙。他被干净利落地弹飞回来,甚至比他冲过去的速度还要快。
博瑟托伊菲尔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他摇晃几下晕乎乎的脑袋,眨了两次眼睛,终于让眼瞳里的重影合并成一个完整的图像。
其实就在撞上那堵墙的瞬间,魔王陛下就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看着眼前那只几乎比女巨人显得还要庞大的超级眼球王,博瑟托伊菲尔居然在内心深处苦涩地叹了口气。
这真是令人难堪的讽刺。
从娇小的烤兔子,到笨硕的大棕熊,再到体形修伟的黑色巨龙。地狱王者一再变幻身形,就是想依靠强大的力量,降服不甘就范的女法师。但是最终却在对方的腹地——灵魂城堡的宫殿里,被两只比自己更为巨大的怪物围在了中间。
在灵魂世界中,每个魂体都是自己世界的主宰者,掌控一切的造物主。任何记忆中出现过的东西,都能被制造幻化出来。
而特别强大的灵魂,甚至可以在进入他人的灵魂世界后,仍旧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变化形态的能力。当然,力量再强大,也是有所限制的。
强悍如博瑟托伊菲尔,如果不是阅读过卡瑟琳的所有记忆,那无论是棕熊还是黑龙,都不可能出现在卡瑟琳的灵魂世界里。
地狱的王者已经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本不该犯的错误——他过于轻敌了。再弱小的对手,也有反击的能力。蚂蚁尚且能咬疼巨龙,何况是一个主导着整个地面世界的种族中的精英分子。
本来从女法师的记忆里,魔王已经获得了很多宝贵的信息。年轻的人类在过去的数千年里,诞生出一批又一批的天才人物。他们惊才绝艳,在各个领域中,都建立起了庞大的理论体系和研究系统。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积累了其他的种族与文明,需要花费数万年乃至更久的时间,才能积累起的知识。
由此,一个弱小的种族,仅用了三千年的时间,就将自己推向了种族文明的巅峰。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该是可以忽视的对手。
但是在封印中沉睡了那么多年,博瑟托伊菲尔的战斗本能有些迟钝了。崇尚个体强大的魔鬼,看不起一个被自己懦弱性格所左右的愚蠢女法师。如果不是因为女法师那些没有用的无谓感情,那颗低级的牛眼恶魔,早该在拿到手的第一时间里,便吃进肚子里。
阿斯!阿斯!就是为了这个弱小得用一根手指头,便能戳死的废物,居然下意识地拒绝当场吃掉那颗牛眼恶魔。
仅仅是那该死的十分之一的主导权啊!要不是这个愚蠢的女法师,在融合后的新灵魂中,占据了十分之一的性格特征,又怎么会让伟大的地狱主宰,陷入一场毫无意义的危机中呢?
92 地狱王者的新攻略
博瑟托伊菲尔对于卡瑟琳有种莫名的恨意。他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被一个弱小者愚弄了,被一段无谓的情感愚弄了。所以他要报复,要给予女法师精神上最大的痛苦。
什么才是对一个女人最好的报复?无疑是把她关于自己最爱的、最关心的那个人的全部记忆,从脑海里抹杀。
魔王剔除了女法师记忆里的阿斯,让他成为一个残缺的影像,一个存在但永远无法想起的人。
这是博瑟托伊菲尔的得意手段。他早已经想好,等占领了卡瑟琳的灵魂城堡后,便要把女法师的灵魂意志囚禁起来,让她在失忆的疑虑中痛苦地徘徊。如果哪一天地狱王者有个好心情,才会考虑让女法师想起那么一丁点。对的,就是一丁点儿,就像洒出一把面包屑,让一个快饿死的乞丐舔干净以后,继续在自己的脚下哀嚎。
可是现在有些不对劲了。写好的剧本还来不及上演,魔王陛下却陷入了糟糕的境地。一只随时都能拍死的苍蝇,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苍蝇拍。
博瑟托伊菲尔很愤怒,他暂时连退离的机会都没有。该死的女法师竟然连牛眼恶魔的本能都收服了。瞧瞧那根贯穿超级眼球王的金链子,这是灵魂奴役的具象化象征。
冷静地想一想,这位在灵魂领域,拥有专家级眼光的大魔鬼,忽然发现眼前的小小人类女法师,似乎同时奴役了两种本能。
这真是难以想像!
本能,灵魂力量的源动力。一个生物可以没有灵魂,但一定会有本能。本能是形成灵魂的基础,也是灵魂世界中最难控制与消灭的部分。当灵魂意志沉睡后,本能就会肆无忌惮地冒出来,驱使本体像最低等的生物那样去行为。
严格来说,博瑟托伊菲尔与卡瑟琳之间较量,早在魔王陛下化身烤兔子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
起初在地狱王者展现出灵魂中的火之意志后,几乎将女法师烤成了焦炭。但是卡瑟琳却敏锐地捕捉到,博瑟托伊菲尔在对抗“神语祈祷”时,为了挣脱灵魂枷锁而发出的声响。
天知道愚蠢的女法师,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她不仅找到了可以与灵魂枷锁产生共鸣的方法,而且幻化出自己的本能形态。
由于魔王的绝大部分力量,正用于牵制神语祈祷的侵蚀,地狱王者并没有选择与女法师正面交战。他设置了一个圈套,诱使卡瑟琳进入自己的灵魂深处,再从容地决一高下。
事实上这是相当危险的做法,活吃一条蚯蚓和活?滓惶躜?呓?亲樱?强墒腔嵋?13厝徊煌?牧街纸峁?p⌒〉尿球玖?敢旱慕?荻冀?懿蛔。?膳碌尿?呷茨芮嵋壮牌埔桓鋈说亩瞧ぁh欢?魑?榛炅煊虻拇笫Γ?┥?幸练贫?衷趺椿峋迮陆?胱约菏澜绲娜跣◎球灸兀?p>事态的发展比魔王的预料还要顺利。在灵魂枷锁形成的雾气中,可怜的女法师试图驾驭自己的本能,可是她的灵魂意志迷失在了狂暴的力量中。她三拳两脚把自己打翻在地,让烤兔子先生没费一手一足的力气,便能轻轻松松地散着步走进她的灵魂。
不过博瑟托伊菲尔必须承认,自己过于贪心了。他不该抱着野心,妄想占据卡瑟琳的灵魂城堡,但是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一座不设防的灵魂城堡,简直就像是放在面前,烤得金黄的嫩口小乳猪,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勾得人直流口水。
魔王陛下没有能抵抗住诱惑,他甚至连进入对方的灵魂城堡,可能带来的危险都没有想过。在这位至尊看来,吃一口蛋糕还能有什么危险,难道蛋糕能挥舞着奶油把他打倒吗?
“弱者被对手打倒,强者被自己打败。”用利剑刺穿自己心脏的人类英雄赛尔默,在垂死时说过这样一句名言。
如果留在外面,博瑟托伊菲尔可以用一千种稳妥的方法,将卡瑟琳整治得翻不了身。可魔王陛下偏偏进入了女法师的领地,而本该失去意识的女法师,偏偏又控制着自己的城堡;至于最要命的,就是蛋糕真的挥舞起了奶油,弱小的蚂蚁变成了凶悍的狮子。
“女法师,在灵魂的天地中,强大从来没有极限,巨龙也不过是条爬虫。一切变化,只在我心。”黑龙忽然收起肉翼,降落到地面上,他的体型迅速缩小,变回了最初的烤兔子,“灵魂世界的奥秘你了解多少?却妄想与我为敌。”
“你是在证明自己的强大吗?那我为什么看到,你刚才想逃跑呢?”王座上的女士语速有条不紊。她拉了拉左手中的金链子,那只巨大的超级眼球王,“轰隆”一声沉到地面上,将魔王的后路堵得严严实实。
“灵魂世界的奥秘,我一直很想知道。博瑟托伊菲尔陛下,我随时都做好了准备,期待你向我展示灵魂的终极奥秘。”这位女士牵动右手中的金链子,指挥着女巨人向后退了两步,似乎是为魔王的施展腾出了地方。
烤兔子用他那黑乎乎的眼睛,愣愣地盯着高高在上的女士。他不确定,女法师是在试探,还是打定主意和自己全力一战。
不管是哪种考虑,确实让魔王陛下有些为难。不过博瑟托伊菲尔的智慧,又怎么能够小瞧呢?他抖了抖身体,立刻长高起来,变成一个留着灰色胡须的老头。
老头戴着一顶白色的三角旧睡帽,冒尖耷拉着像是没有睡醒。他的灰白头发从帽檐里溜出来,乱糟糟地围在脑袋的周围。一副由两枚小镜片组成的简易无支脚眼镜,架在鼻梁上。他的眼袋肿胀,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睡眠严重不足。
所以老头的脸色并不好,疲倦几乎是他的唯一表情,但是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上了年纪的王国居民,都能看得出来,那多半是早年在前线的军队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老头有着和消瘦的脸颊颇不相称的高大身材,洗得脱线的大号绒布白睡衣,套在身上被撑得紧崩崩的。他的手腕和小腿都有一截露在睡衣外头,显得有那么一点寒酸。
老头赤脚拖着一双皇家学院的法师们,才会穿的羊皮鞋。那鞋面已经满是褶皱,缝在内侧的羊毛面也踩秃没有了毛,一只鞋头还露出了半只脚指。大概是穿了好多年还舍不得扔掉,羊皮鞋这才被拿来当作拖鞋。
老头一只手拿着一叠发黄的手稿,另一只手端着一盏铜制的宫廷老烛台,三个基座上,中间的蜡烛已经熄灭,还剩两个快烧完蜡烛头,散发着昏黄的烛光。他仔细地阅读着稿子,嘴里念念有词,脚下不自觉地兜着圈子在走路。不过那双陈旧的羊皮拖鞋并不合脚,因此走动的时候,“啪啦啪啦”响个不停。
这位老先生看了半天手稿,忽然惊觉似地抬起了头。他用疲惫不堪的眼睛,望向坐在女巨人背上的女士。
“啊,卡瑟琳,我亲爱的女弟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你看,这是我新收到的《精灵王传说》的注解本。据说是德拉赫早年研究精灵史时,私下做的研究笔记。我已经看了一个晚上了,很多解读和我的观点完全相左。我以为德拉赫以龙史考证见长,他的精灵史水平很有限。”老头说话时仍旧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子亢奋,“不过德拉赫的导师——古精灵语学家马斯特,是近两百年来古精灵语研究的第一人。所以不排除这里面也有马斯特的观点,我还需要再好好思考一下。但是这个不急,明天你替我去趟图书馆,先把马斯特的那几本历史研究都借过来。我学古精灵语那会,他的《古精灵语大全》可都是背出来了。不过马斯特的历史研究并不出名,他早年的两本历史考证我还真没好好读过。”
“你会不会好奇?既然马斯特是研究古精灵语的权威,他的学生德拉赫为什么会去做龙史考证了。这个我还真知道点内情。北塞卡联盟学院的副院长——老诺德玛斯,告诉过我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北方学派的很多学者,都是出身北国的贵族阶层,他们与精灵一族是世仇。德拉赫放弃精灵史,改攻龙史研究,其实就和他的出身有关系。”
老头说到这笑起来,“历史研究最好还是不要带入太多的私人感情,这会影响研究者公正审视历史的目光。我看德拉赫作这个笔记时,多半是把自己的家族仇恨也带进去了。难怪那些注解有过度引申和曲解的迹象。瞧瞧这两句,‘北风吹拂大地,冰雪覆盖原野。王者折断箭支,天空燃尽血色。’德拉赫的注解,认为这是精灵王率领部众,屠杀兽皮人的直接证据。北国的王室将兽皮人,奉为他们的先祖。兽皮人部落灭亡的原因,到今天也还是历史之谜。虽然这两句话可以进行战争解读,但字面意思仍然过于模糊。以此作为直接证据,显然太武断了。德拉赫连最起码的旁证都没有,实在是有些不负责任。”
“当然,说起来这是德拉赫自己的研究笔记,当初没有公开发表,原本是不会对后来的历史研究有什么负面影响的。不过这位龙考派大师恐怕没想到,北联盟学院在他们的图书馆里,直接开设了德拉赫档案室,把他生前的所有公开不公开的笔记、论文,包括他的学生们记录的关于他的言语,一股脑儿的都归入其中。这个档案室如今被认为是历史研究的宝库,号称‘时光的真相’。所有的学术引证,如果是出自德拉赫档案室的资料,基本会认为是真实的。”
老头痛心疾首,用脚连跺两下地面,“这不是胡来吗?这个笔记幸好还没有放入可查阅资料里。但以后一定会正式公开的,那时肯定会有些学术骗子拿得去唬弄人的。唉,那还得了了?北国一直抨击达斯特,庇护南方光芒森林里的精灵部落。如果有一天落实了,他们的先祖兽皮人就是被精灵王屠灭的,那要求进入王国,发兵攻打光芒森林也未可知。那群疯子,好不容易和平了十几年,最近又打起吞并北塞卡的念头来,我看他们正愁找不到动手的好借口。”
“啊呀,难怪老诺德玛斯突然大方起来,肯给我看这份珍贵的材料。”老头忧心忡忡,背起拿手稿的右手,来回踱了两步。
“不行,我要立刻去觐见陛下。这事我必须亲自告诉陛下。我还要组织皇家学院的学者,事先发表兽皮人灭亡原因的历史真相调查。至少要让光芒森林的精灵,和那些北地精灵划清界限。绝不能让北国借题发挥,他们想为先祖报仇,就去找那些雪山精灵吧。”老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刚转身想走,又摇摇头回过身。
他不无自嘲地说:“陛下前天才对我下达了禁令,无宣不见。无宣不见呐,如今我根本进不了王宫了,还操得哪份心。唉!嗯?卡瑟琳,你怎么还在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93 情感与理智的谈判
这周真是忙,明天还要出差,更新大慢,各位多鞭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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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高坐在女巨人背脊上的女士,默默听完这一连串近乎自言自语的话,这时才给出两个字的评价。
老头有些迷糊地皱皱眉头说:“卡瑟琳,我亲爱的女弟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是来请假的吗?我早就说过,你是一个学者,一位魔法师。你的事业是在图书馆,在实验室。不要整天跑东跑西,忙你的那些所谓任务,你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你这次又想到哪里去?我不反对你出去走走看看,增加一些阅历见识。但我很反对,你老是把自己置身于无谓的危险中。比如上次,去哪不好,偏偏去那个岩浆洞窟。地下世界是何等的危险,即便那里只是入口。你要知道,就算是斯沃老头,也不敢一个人贸贸然地去那种地方。你倒好,告都不告诉我就偷偷溜了进去。要不是岩浆洞窟的驻军中有我的老熟人,及时通知了我。我和斯沃老头两个人,哪赶得及去把你救出来啊。相信我,你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幸运的。卡瑟琳,我的女弟子啊,你要我这个当老师的,操碎多少心才算够呢?”
“欺骗和谎言,是在对方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才有效。”坐在高处的女士冷漠地说,“这段编造的话也很像。”
老头眯起眼睛,盯着正俯视他的冷漠女士,若有所思。
“哈哈哈。”老先生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摇着头,指着上方的女士笑个不停,手里的手稿被捏成了一团。
“差点被你骗了,哈哈哈,差点被你骗了,哈哈哈。”老头笑得说话都不利落了,仿佛从没遇到过如此有趣的事,“你是谁?你是谁啊?哈哈哈,我该叫你什么呢?”
“我是卡瑟琳。”女士说。
“卡瑟琳?卡瑟琳是那个愚蠢的女法师。你真要是她,我们都不会出现在这里。”老头好不容易收住笑声,“真是没想到,不,我应该早就想到才对。灵魂世界真是充满了神奇。虽然这样的事情我还没遇到过,但却可以想像。看来出现这种情况,和我有绝对的关系。”
“你想说明什么?魔王陛下。”女士不缓不急地问道,“对于我是卡瑟琳,你有疑问吗?”
“瞧瞧,瞧瞧,就是这态度,口气,情绪。我没有疑问。”老头将烛台和手稿随手一扔,“啪”地打了个响指。他的背后立刻出现一张结实的大靠椅,老先生大模大样地坐到椅子上。
“现在事情就很容易解决了。我已经不准备占领这座灵魂城堡,所以请你让我离开这里。当然,我也让你们离开我的灵魂世界,你看怎么样?”老头边说边向后靠了靠,大靠椅的椅背马上向下转动,变成了一张躺椅。老先生非常舒服地半躺在上面,不用抬头,就能和女巨人背上的女士聊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女士扯动手上的金链子。早就犯困了的女巨人,终于可以重新趴到地上,打她的效睡。
双方很有默契地缓和着紧张的气氛,场面貌似进入了谈判阶段。
“因为作为狼,你应该能判断出来,和我战斗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而且你们并不知道眼下的处境,特别是外界的信息。”老头双手相扣,搁在自己的肚子上,“其实,你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那个混蛋的克里克奎尔,把我们带到神国中来;如果不是那些愚蠢的情感,可怜卑微的阿斯;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堕落神灵,用神语束缚了我;如果不是那只低级的牛眼恶魔的本能,前来争夺女法师的身体;如果不是女法师的灵魂意志,根本压制不了自己的本能。‘如果’啊,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唉——!”老头悠长地叹了口气,一股苍凉消沉的气息弥漫开来,仿佛谁不小心碰碎了时间的沙漏,洒下一片历史的细沙。
这股气息犹若实质,冲刷到两头庞然大物的身上,它们同时不安地骚动起来。眼球王“咕隆咕隆”地在地上左右滚动;女巨人睁开困倦的双眼,摇动她的头颅。
王座上的女士奋力拉住两根崩得笔直的金链子,张开嘴重重呼出一口气。冰冷的寒风在宫殿里刮起,吹得老头的睡帽“嗖”地飞上了天。
老先生的手突然伸长了三、四米,一把抓住蹿到半空里的旧帽子。他缩回手臂,有气无力地掸掸帽子上的灰尘,重新把它套回脑袋上。
“你真是没有礼貌,我亲爱的女弟子。实际上,你并没有压制两个本能的力量,对不对?或者说,你最多也就是勉强让它们一起安静下来。”老头用戏谑的口吻说,“当然,我不是否认你的战斗能力。特别是在这座灵魂城堡里,如果,好吧,我又要说如果了。如果我们大战一场,我想即使我能成功地离开这里,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我可不愿意看到两个危险的本能,同时失控。你瞧,那完全不符合我的利益。”
“你的利益是什么?”重新制服两头怪物的女士问道。
“我的利益嘛,嗯——,一时半会可说不清楚。”老头闭上眼,思考了一番才接着说,“简单来讲,就是不受到损害,不陷入危险,不做无谓的事情。其实我们现在的处境是一致的,你们不了解外界的情况,而我是唯一可以帮助你们的人。所以,我还希望你将那只牛眼恶魔交给我。它在我的手里,远比在你的手上有用的多。”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老先生呵呵笑起来,“会啊。但如果是那个愚蠢的女法师的灵魂意志在这里,多半就不会。不是多半,是肯定不会。因为她首先会不安,然后会发问,而我无论讲什么,她都会质疑,最终她是不肯相信的。”
“但你不同,你是她的狼。”老头伸手遥指那位女士说,“狼是如何工作的?不带感情的去判断,做出最合理的选择。你不会做无谓的事情,更不会挑选危险的结局。当你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时,则会选择可信度最高的答案。就像眼前,你一定不会愿意和我发生战斗,因为这会导致毁灭。所以我提出休战,你放我走,我也让你们离开,你一定会答应的。除非我的猜测全是错误的,但我的猜测会错吗?不会吧,就如你自己所说的,‘欺骗和谎言,是在对方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才有效’。你扮演不了女法师的灵魂意志,我的女弟子,你没有情感呐。”
“情感啊,你真是美妙的毒药。”老先生张开双手感叹道,“亲爱的狼女士,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化身成为女法师的老师呢?我费了那么多的口舌,是为了让你相信,我就是吉斯林吗?”
94 再见,我的女弟子
“难道不是?”狼女士严肃地反问道。
“我们不谈这个了,我可怜的孩子,我们谈一些你能理解的东西。”“吉斯林”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指望你真的把牛眼恶魔交给我,那只是谈判中的小技巧。好吧,其实和你谈判会很省力,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们知道,将牛眼恶魔交给我,是一个对我们都有利的选择。当然,目前那么做,基于简单的实力判断,你不会答应。但没有关系,你有这个印象就可以了。”
“虽然我无从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但我同意让你走。不过仅此而已,没有这只叫牛眼恶魔的眼球。”狼女士强调说,“而且你必须让我相信,你会实现你的诺言。”
“这个不难。”老头看来是胸有成竹,“你既然有能力控制本能,那么灵魂枷锁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灵魂枷锁?”
“就是你手上的金链子。”老头想了想说,“我来义务告诉你一些关于灵魂世界的常识吧,总不能白当你的老师。”
吉斯林从躺椅上站起来。躺椅在他离开后便自行变化,变成了一张半身高的方桌,大约一米见方的大小。
老先生走到方桌后,用手敲敲桌面,“还行,就是小了点。”
“你想要多大?”狼女士发问道,方桌随之变大了一倍有余。
老头也不惊讶,只是呵呵笑道:“到底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这个大小足够了。”说完他的眼睛向上翻去,那原本耷拉着的睡帽居然立了起来,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
老头拉下睡帽,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头顶上居然趴着一只黑额鼠。这只耗子盘踞在老头的脑袋上,似乎把他稀疏的乱发当作了小窝。它凶悍地龇着牙,就是一条巨龙胆敢来犯,它也一定会狠狠地咬上一口。
吉斯林才不管这只黑额鼠有多凶恶,伸手便抓住那只嚣张的耗子,拿在手中。他任由黑额鼠啃咬自己的手指,“卡啦卡啦”的咀嚼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要做实验,用这种小东西挺合适的。”吉斯林将黑额鼠扔到方桌上。黑额鼠一落上桌面,认准一个方向就蹿了出去。它的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就跳下桌子,跑没影了。
“你看,没有灵魂枷锁的限制,本能就像这只黑额鼠一样,不受任何控制。”老头伸手向面前的空间里抓去。他的手瞬间隐没不见,又再次出现。那只黑额鼠也再次被他抓在了手中。
“但有了灵魂枷锁就不同了。”吉斯林将黑额鼠一把塞进自己的睡帽里,然后扔到桌子上,“看见没有,它什么都干不了。”
睡帽在桌子上滚了一圈,鼓囊囊地躺在桌子上,就像一只翻倒的木桶。
“除非我指挥它。”老头“啪”地打了个响指。睡帽一下子跳起来,立在桌面上,飞快地向一个方向跑去,一直跑到对面的桌角上,才静止不动。
“啪、啪、啪……”吉斯林有节奏地打起响指,随着他的指声,睡帽在桌面上做着不规则的移动。不仅速度快,而且跑过的地方都会刨起一阵木屑。当吉斯林停下指挥后,它又回到了出发的那只桌角。而桌面上,留下了一个用花体撰写的词语——灵魂枷锁。
老头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笑呵呵地说:“灵魂枷锁其实无所谓形态,你的可以是金链子,我的可以是旧睡帽。它的作用无非是约束和控制本能的行为,不让它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乱跑。不过也不是每个灵魂都能拥有和使用灵魂枷锁,因为那意味着他可以控制并约束自己的本能。你要知道,本能是一个灵魂的基石——灵魂力量的源泉。灵魂枷锁的形成可以看作是一个灵魂强大的标志。”
“好了,就讲那么多吧。我的义务是让我们能顺利达成协议。这些内容已经足够了。”老先生摸摸下巴上不长不短的胡须,又补充说,“不过我亲爱的女弟子,如果你对灵魂的知识感兴趣的话,我还是很愿意教导你的,只需要交纳一笔学费就行。你不妨考虑一下。”
狼女士果然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正如你所说,暂时足够了,但我还有问题。”
“课后提问吗?欢迎,绝对欢迎。好学和积极思考是一个学者最宝贵的优异品质。”老头看来是越来越像个真正的老师了。
“如果金链子就是灵魂枷锁,那它能拴住的也只是本能。”狼女士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链,“那你是本能吗?”
“我当然不是本能。但是如果我自愿让你用灵魂枷锁来束缚,那我就不能违背你的意愿。”这位魔王的笑容越发和蔼了,“我并不想欺骗你,由于我的力量足够强大,只要我肯付出一定的代价,还是可以挣脱你的枷锁的。所以你不要试图用灵魂枷锁来控制我。”
“那我就不能完全相信你。”狼女士并不容易被说服,“我不认为一条可以随时挣脱的链条,对你有任何约束能力。”
“随时挣脱?那怎么可能?那么做的代价可是非常可观的。”吉斯林摊开手说,“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希望去支付的。只要你不干涉我的行为,妄图命令我做些无谓的事情,就算我能够,也不会轻易去尝试。你不如亲自来试试看,就知道我说的话没有错。”
老头指了指桌子上的睡帽。
“我不会戴那顶帽子。”狼女士立刻摇头。
“哈哈,我的女弟子,你还真是可爱。”吉斯林调笑了一句,虽然狼女士连生气都不会,“这不是什么圈套,我没有任何图谋。我是让你试试那只黑额鼠,而不是用你自己来当试验品。”
狼女士看看手中的两根金链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好像不太会使用灵魂枷锁。”老头靠在方桌边,眯起眼睛说,“要不要我来指导你一下?”
“好。”狼女士十分干脆。
吉斯林点点头说:“灵魂枷锁并没有真正的形态,它只是根据你的心意来具象化。”
他招手唤来自己的睡帽,“它之所以叫枷锁,因为具有束缚的作用。因此具象化后,最直接也最常见的形态就是锁链,比如你的金链子。”
吉斯林拿起他的睡帽,托在掌心上。那只旧睡帽眼见着开始收紧、分解、融合,经过一系列的变化,一条黑漆漆的细长铁链出现在眼前。铁链陈旧斑驳,貌似年头久远,甚至有几处链环已经开裂,好像随意摆弄几下便会散架。但是黑额鼠被这条黑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鼻尖,完全动弹不得。
“我的链子的成色可不如你的。”老头掂了掂手上的灵魂枷锁,“这是具象化的最初形态,比较容易操控。”
老头说完用手指沿着一圈圈的锁链移动,像是在寻找什么。他找了好一会,才伸手从里面拉出一截链头,“你首先要找到这条锁链的源头,就像我这样。你找找看,你的锁链源头在哪里。”
狼女士举起手中的金链子,循着它们看去,马上发现两根金链子都隐隐约约连接到自己的身上,分别穿进她的腹部和胸口。而其中一条竟然又穿出她的后背,一直向身后的黑暗中延伸过去。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背后,但是却无法摸到那条荡漾在空中的金链条。
“你找到源头没有?”吉斯林望着在王座上发愣的狼女士喊道,“我亲爱的女弟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你不用客气,我一定可以为你解答。”
“我找不到源头。”女弟子沉吟了一下说,“它们消失在我的体内。”
“全都消失在你的体内了吗?”老头立即接口问道。
“不,有一条金链似乎穿过了我的身体,通向某个方向,但我触摸不到它。”女弟子如实相告。
“哦,这种状况很少见,我能不能上去看一看?”老头又询问。
“不行。”狼女士张口就拒绝了。
“那我要想一想才能回答你。”吉斯林微笑着说。
不过魔王陛下在心里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他早料到狼女士不会答应他的请求,但总也抱着万一的心思。
其实情况正如博瑟托伊菲尔所猜测的,女法师并没有同时掌控两个本能的力量。所以她的狼才会独立出来,与灵魂意志一起,各自镇压一种本能。那条穿过狼女士身体的金链,十有*,是连接到在灵魂城堡某处沉睡的灵魂意志上。如果魔王有机会接近那条灵魂枷锁,完全可以凭此找到卡瑟琳的灵魂意志。那时,整个形势就会逆转。
地狱王者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然后开始着手解开黑额鼠身上的黑链条。这些黑链又多又长,里三圈外三圈的不知裹了多少圈,仿佛永远都解不完。天知道小小的黑额鼠身上,怎么能裹上如此多的锁链。
当魔王最终完成繁琐而单调的工作后,解下的黑链堆积在地面上,差不多和方桌等高。
老头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出现的汗水,舒了口气说:“真是太长了。老了,老了,解开这副枷锁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狼女士面无表情地望着吉斯林的表演。吉斯林倒是无所谓他的观众反应冷淡,他把黑额鼠小心地放到桌子上。
“瞧瞧,像不像?”他指指黑额鼠的脖子,又指指趴在地上的女巨人。原来这只凶恶的耗子脖子上,拴着黑链子。
现在的黑额鼠凶相毕露,龇着牙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但是黑额鼠的凶恶也仅限于此,它甚至连移动都不能,只能在原地暴躁地刨着桌面,用小爪子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走一圈瞧瞧。”老头拉着黑链的一头,左右摇了摇。黑额鼠果真走动起来。虽然它很不情愿,不停地发出尖利的嘶叫声,但还是沿着桌子的边缘走了整整一圈。
“简单说,这只黑额鼠是我控制的一个本能。是除了我自己的本能外,第一个被我吞噬的灵魂的本能。你看,它到现在还是对我很不服气。”吉斯林伸手拍拍黑额鼠的脑袋。黑额鼠猛地仰起头,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老先生的手指。
“咔嚓”老头的那截手指直接被它咬断下来,三口两口便吞进了肚子。
“看,本能是种非常危险的存在。”吉斯林举起手,他的食指只剩下一半,不过慢慢又长了出来,“所以我的女弟子,即使有灵魂枷锁,还是要时刻警惕本能的反抗,不要让*动摇你的意志。”
“比如那个大家伙。”老头指向庞大的超级眼球王,“虽然长相比较老实,但绝对不是一个安分的宠物。寄生恶魔与身俱来的本能之一,就是占据宿主的躯体。你可一定要小心它的*对你的侵蚀。”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保持警惕,小心处理这项工作。”女弟子的感谢冷冰冰的,听起来有点言不由衷。
“不用客气,我的女弟子。我发现一个重要的事实,根据你和灵魂枷锁的状况,以我在灵魂领域的权威解读,我要恭喜你。”吉斯林将黑链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右手轻轻拍打左手的掌心,“你有机会成为一个独立的灵魂意志,我看好你。”
“独立的灵魂意志?”
“是啊。不是每个灵魂都有产生第二个灵魂意志的机会,但一个强大的灵魂,通常都拥有不止一个的灵魂意志。这是灵魂世界的终极奥秘之一。我亲爱的女弟子,我将这个奥秘告诉你,是希望你走向强大。”老头笑容殷切,好像一位父亲对着自己的孩子作着谆谆教导。
“不过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要当心那个愚蠢的女法师,她的第一灵魂意志可不会轻易容许你走向独立。”吉斯林忽然用手挡到嘴边,生怕被人听到似地刻意小声说,“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拥有真正自己能够控制的灵魂枷锁。”
老头举起手腕晃晃上面的黑链子,“就像我这样,能拿在手上,而不是绑在心里。”他又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当然,这些事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努力,现在还是着手解决我们的协议问题。你无法真正操控灵魂枷锁,那么我们先前的方案只能作废了,必须另想一个办法。”吉斯林背起手走了几步,“这样吧,我决定将这只黑额鼠交给你。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抵押,而且我交出它后,我便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对你形成威胁。”
老头说完,将手腕上的黑链朝着狼女士甩了过去。黑乎乎的铁链激射过去,在临近狼女士的面前时,缠住了她手中的金链子,“哗啦啦”地打了一个结。
狼女士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触摸到那条黑链上。方桌上的黑额鼠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发出又短又急地尖叫声。它的四只爪子拼命刨动,桌面上木屑飞溅,立刻出现了一个洞。黑额鼠从洞中掉了下去,横冲直撞地跑起来。
“不要被它的体型所欺骗,它的力量甚至超过了牛眼恶魔的本能。我亲爱的女弟子,你可要小心应付了。”老头的身形变得模糊抖动,声音也越来越弱小。仿佛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交出本能而失去力量的魔王,连基本的形态都难以维持了。
他变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黑色火焰,在贴近地面的地方飘浮,“再见,我的女弟子,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也不知道正忙着和黑额鼠本能较量的狼女士,有没有听到这蚊虫般的细小叫声。
黑色火焰显然没有久留的意思,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飞快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95 推动历史的弱法学者
卡瑟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的开始,她陷入一片永恒的黑暗,不知等待了多少时间,终于获得了自由。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彷徨,她犹豫、恐惧,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她见到了另一个自己;她进入了奇怪的战场;她成为了世界的主宰;她遭遇了难以理解的敌人;她在奋战中倒下。
“也许我曾经死去了,现在却又复活了。”女法师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怎么会呢?我一直都活得好好的,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卡瑟琳安慰着自己,然后捧住脑袋用力摇了摇,似乎只有那样做,才能将模糊不清的奇怪梦境,从头脑里驱逐出去。
但是她立刻发觉左手上传来异样的感觉。女法师摊开手掌,那上面有一颗滚圆的眼珠嵌在中央。眼珠子瞪着卡瑟琳,隔个几秒钟便会眨动一下。
卡瑟琳微微张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伸出右手,试探着缓缓接近眼珠。女法师确定眼珠并不会做出什么特殊反应,才小心谨慎地轻轻触摸眼球的表面。球体略感坚硬,就像手掌上长出的厚茧。
这颗眼球有大半个已经完全埋进了手掌里,球体和手掌结合的边缘也看不出任何不协调,仿佛它与身俱来就是长在卡瑟琳的掌心上。
卡瑟琳试着握了握拳头,又舒展手掌动弹手指,还好并没有什么不妥。虽然她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这颗古怪眼珠的印象,但似乎目前看来,它至少不会影响自己左手的基本功能。
女法师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一个奇特的寄生生物。”女法师作出了简单的判断。
一个冒险者会在旅途中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被某种寄生生物侵袭当然也属此列,虽然并不常见。至少库尔佣兵团几年的冒险生涯中,还没有一个队员有过这类经历。
通常来说,常见的寄生生物,在经验丰富的冒险者眼里,都无法构成什么威胁。各种各样对付寄生生物的方法,早就不再是那些早期探险家或者特殊职业者们的独家秘诀。这要归功于佣兵团——这样一种从事各种具有一定危险性的特殊工作团体的蓬勃发展。
自十王年代时期,频繁的王国间战乱,使得以战斗为生的雇佣兵职业慢慢兴起,并逐渐诞生出类似于现在的佣兵团式的小型准军事组织。
最早的佣兵团或许该叫做战斗小分队吧。他们只是一些雇佣兵,为了在战争*同去完成某些特定的军事任务,而临时集合在一起。在实践过程中,有些雇佣兵间形成了默契,并能通过合作,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便组成了固定的合作团队。
十王年代后留存下来的佣兵团,基本上都是以战斗功能为主的小型队伍。那时他们的工作,具有战乱时期的特征。比如参与贵族领地上的小规模私人“战争”,这类所谓的私人战争,很大一部分都是镇压民变或者围剿强盗团伙;又如在王国边境,接受一些王*队不适合直接从事的军事任务,像进入敌国领地刺探军事情报,甚至包括刺杀活动。
随着大陆进入和平时期后,佣兵团原本的战争特性没有了用武之地。一些佣兵团不得不解散,而另一些则开始寻找其它工作,并试图继续发挥他们的战斗特长。比如担当贵族和富商们的强力护卫;或者参与消灭一些对人类聚集区产生威胁的怪物、肆虐的猛兽等;更有甚者,干脆加入了抓捕异族奴隶的危险工作。但直到那段时期,佣兵团的团队主体人员,还是以近战为主的战士构成。
而佣兵团的职能范围出现进一步扩展,是发生在魔法师们开始加入到这个繁杂的行业中来。魔法师们之所以会加入具有军事性质的佣兵团,有一种说法是基于他们丰富的学识。虽然人类在三千年中迅速崛起于东大陆,和魔法大发现有着直接的关系,但长久以来,魔法师们一直并不以战斗者的面貌出现在人们面前。
历史上确实不乏个人战力强悍的大魔法师,传说中他们举手投足间就能毁灭城市。特别是在人类第一个千年时期,在与巨龙的战争中,涌现过数位能与巨龙一较高下的人类强者。他们中魔法师的数量占到了近三分之一,其中更有一位有着“龙之禁忌”这样的称号的人类超级强者——塔布大魔法师,曾经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下,重伤两头巨龙后从容而退。
不过有趣的是,据说塔布大魔法师一生中,没有真正杀死过任何一头巨龙。与他交战的巨龙,但凡记载下来的无不幸存。所以后来塔布能成为与巨龙谈判的重要代表,并接受邀请前往龙城,又安然回归。这既是因为他的超强实力,也是因为他与巨龙们并没有结下生死大仇。
不论魔法师们是不是拥有着强悍的战力,但实际上他们的第一身份,通常是一位学者。比如塔布大魔法师就是一位语言学家,他规范了现在大陆通用语的文字基础;又如古精灵语学家马斯特,本身也是一位不入流的魔法师;包括他那位成为龙考派历史学大师的学生德拉赫,则是出身北塞卡联盟学院的魔法学徒。
当然每个魔法师研究的领域不同,他们中有些人专研魔法学以及魔法理论,像是著名的“元素之三杰”,这些人可以称作为纯粹的魔法师;有些人如塔布,还有如今的皇家学院院长吉斯林,他们在魔法领域有着很高的造诣,同时又在一些其它学术领域取得了较高的成就,则可以称作为学者法师;至于剩下的像马斯特和德拉赫这样的,在学术领域的成就远远高于他们的魔法造诣,则不妨称作为弱法学者。
佣兵团的职能再次发生变化,就是由于弱法学者们的活跃推动的。终结十王年代的法伏特大帝,在步入晚年后重用了著名的弱法学者埃克庞兹出任宰相。
因为王国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国力达到了法伏特大帝统治时期的巅峰。作为博物学家的埃克庞兹宰相,以法伏特大帝的傲世武勋以及王国庞大的国力为背景,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无人区扩张原则”。
无人区扩张原则简单说,就是鼓励人类(王国的居民)前往一些大陆的无人区进行开发和定居。一旦无人区的开发和定居被王国认同,那么开发地区将成为开发者的私人领地。在条件成熟时,开发者有受封成为王国贵族的可能。而王国的疆界也会基于新晋贵族的领地,重新界定。
实际上,无人区扩张原则只是一个学者灵机一动的想法。它鼓励民间人士自发地为王国实现对外扩张,而从国家层面却不给于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仅仅许诺一个贵族的虚衔。
这条原则推出后,最先受益的居然是森林中的猎人,草原上的牧民,以及海岛上的渔夫。那时冒出了一大批,诸如“黑森林”、“土山”、“群马”、“万牛”、“露岩岛”、“鲸鱼石”之类的古怪称号的贵族,就是遵循这条原则产生的。
但其实猎人依旧打着猎,牧民依旧放着羊,渔夫依旧捕着鱼。有了贵族称号的贫民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在王城的档案室里已经变成了贵族。王城礼宾司更是借法伏特大帝生日之际,向大陆各国发出邀请函。在邀请函中,不合常规地附上了,所有出席大帝生日晚宴的王国贵族宾客名单,其中就有新晋的无人区贵族。
当各国首脑们后知后觉地发现,王国突然间新增了几十个古怪的新贵族,而且这些新贵族的领地都在自己国家的周边。王国的疆域不仅在一夜之间膨胀起来,更是将一些十王年代后划定的中立缓冲区,吞并肢解。这立刻引发了一轮备战恐慌,“达斯特的利剑”难道要再次饮血吗?
这其中反应最强烈的,是当时大陆西部的威斯德联合公国。这个由过去西部三国合并而来的国家,是当时东大陆上国力仅次于王国达斯特的大国。
威斯德大公立刻致函达斯特,要求王国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新晋贵族进行解释。同时派出自己的部队前往边境,对那里新诞生的两位“山中贵族”进行调查。
调查的结果却是发现,位于威斯德公国与王国之间的两座深山老林里的所谓贵族,都是来自于威斯德的山民。这两户山民在十多年前,迁入山区成为猎人,他们的家族总共都不到十个人。而且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贵族,并作为出席法伏特大帝生日晚宴的宾客。
获悉调查结果的威斯德大公勃然大怒,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他不仅向大陆各王国公布了调查结果,并且采用了最强硬的外交辞令,摆出一幅誓不罢休的姿态,喝问达斯特有什么资格分封他们公国的子民。
大陆的其它国家在威斯德大公的带动下,纷纷发出自己的声音,或硬或软地一起要求达斯特对于那些无人区贵族的由来作出解释。
埃克庞兹宰相这时才姗姗来迟,向东大陆的所有王国提出了他的“无人区扩张原则”,并声称这应该作为今后大陆上所有王国,对外扩张时都适用的一条基本原则。
三年后,由东大陆五大国签定的《达斯特公约》,确认“无人区扩张原则”为国与国之间解决疆界纠纷的一条基本准则。随后越来越多的人类王国先后承认《达斯特公约》,并共同签署了《达斯特附约》。
时至今日,无人区扩张原则的具体描述,各国的解释各不相同,但它确实成为了一条大陆国家间的公共原则。而埃克庞兹主导的“第一次无人区扩张”,最终只保留下六位贵族及其封地,并得到了大陆各国的承认。其中就包括今天赫赫有名的巴尔家族,而西凡亚行省中巴尔大公爵领的中心区域,就是那时候保留下来的一小片丘陵。
《战争的前后》对于这段时期的大陆外交形势,作出过一个客观的评价。书中写道:威斯德大公的外交策略,标志着整个东大陆从战争时期的武力外交,正式进入相对和平时期的国力外交。而王国宰相埃克庞兹的外交手法,则是诠释了在国力外交中,“国力决定成果”的基本准则。
不过在西大陆出版的一本名为《动荡的东大陆》的书中,对于“无人区扩张原则”有过一个不同角度的评价:
“这条原则的通行,标志着人类对于东大陆上其他种族的压制性侵略的开始。”
不管西大陆人是怎么理解东大陆的国家对外原则,在当时埃克庞兹无人区政策的推动下,学术界基于此掀起了一股探险与考古的热潮。
弱法学者中,一部分从事野外生物以及考古研究的学者,他们以雇主身份雇佣了一些佣兵团,并且亲自率领佣兵团,前往深山老林或者人迹罕至的地方,进行探险和考古活动。
这些探险家和考古学家不仅拥有不弱的野外生存能力,而且对于大陆的地理、风俗、方言等方面都比较熟悉。而且作为魔法师的他们,在战斗中依靠自己的头脑,往往能让一些小魔法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所以这股热潮过后,有些聪明的佣兵团,开始主动招募一些魔法师进入团队,以期为佣兵团增添新的工作潜力。
于是远途押送贵重物品或重要信件,寻找丢失的宝藏,探索鲜为人知的地域,等等新的工作内容出现在佣兵团的挑选范围内,佣兵团的业务半径自此大大地增加。
不过由于愿意加入佣兵团混口饭吃的魔法师,通常无论是在“法”方面,还是“学”方面都不怎么样,和那些学者法师甚至弱法学者都无法相比。因此实际上为佣兵团带来的利益很有限。
但他们至少为佣兵团这个行业注入了新的血液,而且再弱的魔法师包括魔法学徒也好,总比一般的战士受过更好的教育,懂得更多的知识,学习和总结能力都非常强。比如他们中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魔法学徒,就专门写了一本《常见寄生生物处理方法》的小册子;又有一位无名老魔法师写出了《饮用水鉴别五法》。这些常识性小册子后来被编辑成册,就有了今天的《佣兵团常识手册》。
而且直到现在,每个参加佣兵团的魔法师都会遵守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义务为《佣兵团常识手册》添加一条至少基本常识。
所以卡瑟琳看着手上的牛眼恶魔,已经想到了处理方法。
96 虔诚的女法师
如今在《佣兵团常识手册》里,记录的关于各种寄生生物的处理方法,已远远要比《常见寄生生物处理方法》那本小册子里的资料丰富。这归功于前赴后继的佣兵团魔法师们的无私分享。
但《佣兵团常识手册》毕竟不是一本系统化的学术论著。所以尽管内容充实了很多,涵盖的寄生生物种类依旧有限。新增添的资料,除了那些最常见的动植物类寄生物外,则加入了一些佣兵团执行任务时,前往特殊地形区可能遭遇的寄生生物。这其中却不包括来自于地下世界深处的牛眼恶魔。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高水平魔法师,加入到佣兵行业中来,对于同一种寄生物的处理方法,渐渐偏向于从魔法领域去解决。因此有人以此来说明,现在的佣兵团越来越难以摆脱对魔法师的依赖,倒也不无道理。
的确,魔法师在佣兵团中的地位是越来越重要,但这是他们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决定的。眼下流行的团队战术,通常喜欢围绕魔法师来展开。比如库尔佣兵团就是以卡瑟琳为核心进行团队作战。女法师不仅担负着防御任务,同时也在战斗中肩负着支援和强力攻击的工作。
但是这种布置的前提,是魔法师能够轻易施展他们的魔法,也就是在一个饱含自然元素,并能让魔法师捕捉到的环境中。所以,当此刻的卡瑟琳,忽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与自然元素绝缘的世界里,这瞬间带来的冲击,可远较女法师见到寄生在她手掌上的牛眼恶魔时的冲击,要大得多。
卡瑟琳皱起眉头,她预备的几种对付这个寄生眼球的招数,居然都无法施展。虽然不了解牛眼恶魔的具体特性,但凭借女法师丰富的知识,她非常快地就拟定好几种可以一试的处理方案。可偏偏现在,自己却根本无法和自然元素沟通
“难道这就是冒险者们常说的禁法之地?一种将魔法师变成普通人的特殊环境。”努力冥想片刻,确认魔法无法实施时,卡瑟琳有些烦躁。
女法师深吸一口气,想使自己已经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虽然似乎很难做到,但这种时候除了冷静,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呢?
卡瑟琳推开车门,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撇开马车中那些奇怪的小手掌装饰花纹,卡瑟琳判断出,她乘坐的这辆贵族用车的装潢风格十分古老。目前,不,甚至是早上数百年的那些贵族家族,都不会使用这样的装潢。
女法师感觉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种样式,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所以她决定从马车的外部进行观察,顺便了解一下,自己到底来到了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卡瑟琳从苏醒的那刻起,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始终没有感到过恐惧和害怕。而且她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明显要比过去强大得多。她呼吸了几口车外的冰冷空气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马车坐落在一块狭长地带上,它的后方是一片高大黑暗的森林。林中的树木明明就在十多米外,却无法看清,像是蒙了一层黑色的雾。马车的前方是一座高耸的山,卡瑟琳沿着光滑的峭壁抬头望去,高山一直插进云霄之中,望不见顶。
“噗通”卡瑟琳仰天摔倒在地。就在她仰望这座高山之际,视野中不知有多高的山峰轰然向她倒来,渺小的女法师立刻被压倒在地。
“噗”卡瑟琳喷出一口热血。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给压得粉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女法师平静地躺在地上,嘴角不住地溢出鲜血。她看着灰暗森林和巨大山峰勾勒出的一小片天空,“这次真的要死了吗?这好像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卡瑟琳大人,您醒了?”
天空塌陷,森林覆灭,高山崩裂,卡瑟琳眼前的景象忽然全部破碎。她闭起眼睛用力眨了一下,重新睁开。原来自己还是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面前依然是那座望不到顶的高山。不过这次女法师可不会傻乎乎地再次仰望,她刻意低着头,生怕又陷入无谓的幻觉中。
卡瑟琳在脚边瞧见一只奇特的生物。它身上扎着叶子,外形像一只手掌,用两根手指站立在地上,正一本正经地向女法师鞠躬。“你是什么东西?”女法师问话的同时,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卡瑟琳大人,您不认识我了吗?”手掌怪直起身,摘下头上的树叶,“吾神命我前来迎接您,前往神庙。”
“神庙?神庙在哪里?”卡瑟琳蹲下来,一边观察这个奇特的手掌形怪物,一边问道,“你会说话,你是什么种族?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形态的智慧生物。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来到这的?”
“卡瑟琳大人,您已经接受了吾神的洗礼。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作为吾神最忠实的奴仆,我为您的新生祝福,为您的新生喝彩。”手掌怪说完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洗礼?”卡瑟琳站起身,不置可否地围着手掌怪转了一圈,“又是神庙又是洗礼,你们是什么宗教?信奉的是什么神灵?”
“大人,请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吾神的世界。吾神无所不在,这里没有什么宗教,这就是吾神的世界。吾神即世界,世界即吾神,您就在吾神之中。请您以恭敬、虔诚之心,感受吾神的光辉吧。”
手掌怪朝着高山方向扑倒在地,大声念道:“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他反复唱念,地面在手掌怪的祷告下发出轰鸣声。卡瑟琳前后摇摆,几乎摔倒在地。她顾不得再研究手掌怪,踉踉跄跄地扑向停在一旁的马车,依靠车身稳住自己的身形。
然而马车开始缓缓地倒退,地面似乎倾斜起来。准确地说,是靠近高山的那侧地势正在上升。女法师急忙松手,看着马车向后滑去,撞进黑色的森林中不见踪影。
随着地面的抬高,卡瑟琳越来越难以站立。很快,她就不得不学着那只手掌怪的样子,匍匐在地。
但是地势还是在上升,女法师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那辆马车一样,跌落下去。
“卡瑟琳大人,请您跟我一起祈祷,让吾神的光辉同样照耀您、保护您。”手掌怪不知何时,居然爬到卡瑟琳的耳边,轻声提醒。
“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手掌怪再次开始大声祷告。那声音洪亮庄严,隆隆地向四面传去。
“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卡瑟琳无奈之下,也跟着念叨了一遍。如同响应她的呼喊,四面八方断断续续地传来同样的祷告声。那些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变得隆隆作响,直达女法师的心灵深处。
女法师长长舒了口气,身体立刻变得暖洋洋的,她的脸上洋溢起一个温馨的笑容,仿佛置身于母亲怀抱里。无数微小的字符从她身体中漂浮出来,布满了全身。
卡瑟琳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由微小字符组成了一圈圈奇特的图案。这些图案犹如活物一般,好像随时都会从她的皮肤里飞跃出来。字符们不停地变化组合,似乎在传达无声的话语。
女法师愣愣地盯着手背上的图案发呆,嘴里已经忘记诵念祷告。于是那些字符也渐渐地失去了活力,停滞变化,再次没入她的皮肤里。
卡瑟琳的身体立刻向下滑去。整个地面此时已接近垂直,惊慌失措的卡瑟琳连忙想扒住地面,但是结满厚厚冰层的地面根本无从下手。
“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索性女法师的头脑还算清醒,她马上大声喊叫起来。下落的身体果然瞬间停止了坠势,卡瑟琳重新回到了“吾神”
的温暖怀抱中。她的手上、脸上,以及看不见的身体上的肌肤表面,又涌现出无法读懂的字符和活跃跳动的图案来。
卡瑟琳不断来回诵读这段祷告词。她不仅感到身体温和,而且充满了活力。她甚至尝试着站起来,居然毫无困难地站在了已经与面前高耸的山峰平行的地面上。女法师在地面上走来走去,望着离自己逐渐远去的灰暗森林。
她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称之为神迹也不为过。所有的秘密应该都在皮肤上泛起的那些字符和图案里,可是眼下卡瑟琳不可能静下心来,好好地研究一番。她必须时刻祷告,时刻向那位神秘的神灵,展示自己应有的虔诚。
97 夜晚降临
卡瑟琳所在的地面,已经沿着山峰持续上升了一天一夜。这片地面就像一块会蠕动的地毯,在陡峭笔直的山壁上爬行。
那只奇特的手掌怪,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始终匍匐在地,一门心思地向他的神灵祈祷。
由于长时间一刻不停地祷告,让卡瑟琳渐渐能够在诵读之外,分心做些其它事情。
女法师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其实是一块从森林与山峰之间的狭长地段上剥落的冰块,在某种神奇的力量驱使下,载着卡瑟琳和手掌怪向山峰的顶端行进。
卡瑟琳只需要诵念四句祷告词,就能获得来自“吾神”的保佑,在与水平面垂直的冰块表面上自由走动。女法师使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测试出整块冰块的面积,大约是前后左右二十步的范围。手掌怪匍匐的地方,就是这块冰块的中心位置。
卡瑟琳对于这只形状特殊的生物十分感兴趣,但是她不敢贸然去打搅“虔诚信徒”的祷告,生怕承载他们的冰块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漫长旅程,整块冰块已经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眼前的山峰,似乎还是迟迟不愿展露它的全貌。旅程既没有终结的迹象,也根本看不到山顶的位置。
洁白无暇的天空中,没有任何可供聚焦的地方。冰块仿佛漫无目的地前进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通天之路上。
倒是山下的风景还不错,那片黑乎乎的森林如今只有巴掌那么大了,它的形状正好是一只四根指头的手掌。目前看来,这不像是种巧合。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到处充满了和手掌形状相关的事物。
比如卡瑟琳还看到一些在空中飞行的生物;它们有的群居在一起,一团一团的翩翩飞舞;有的体形巨大,简直堪比巨龙。但这些生物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全部长成手掌的形状,和那只祈祷中的手掌怪如出一辙。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区别仅仅是在这些手掌形生物的手指间,长有一层肉膜,用于飞行。
随着冰块所在的位置越来越高,天空中出现的飞行生物体形也越来越庞大。而最令女法师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夜晚”的降临。
当一片阴影铺天盖地遮蔽过来时,这个世界的夜晚到来了。夜空中没有星星与月亮,呼啸的狂风从高空中刮来。狂风像刀片一样扫过,吹得女法师脸颊生疼。她的眼睛被刮得根本无法睁开,连祷告词也难以念诵,每一句话到了喉咙口,便会给狂风倒吹回去。
卡瑟琳全身发冷,整个人就像是在狂风中飘摇的小草,似乎随时都会给狂风卷走。所以女法师不得已,只能再次趴在冰块上,双手抱头,嘴巴朝下,努力祈祷。
“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她重新获得了温暖,身体也在肆虐的狂风中稳定下来。这一夜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光明重新降临。
也就是在这时,在黑夜的狂风中苦苦挣扎的卡瑟琳,匆匆抬头望去。她赫然发现,那片在天空中慢慢远去的庞大阴影。“那就是夜晚的真面貌吗?”无比巨大的震撼让女法师连祷告词都忘记念诵,这一瞬间她几乎窒息了。
要不是摇摇欲坠的危险提醒她,卡瑟琳说不定会就此掉下冰块也说不定。总之,当时女法师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她双眼凝视那片阴影越去越远,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旅途单调而无趣,卡瑟琳既不会饥渴,也不会疲倦。女法师不止一次地想,只要这样一刻不停地祈祷下去,也许就能永生。
每天卡瑟琳盘坐在冰块上,机械地念念有词。她连走动观察的兴趣都没有了。她能闭着眼睛,像座石像那样,一动不动地呆坐整整一天。
唯一能让女法师有所反应的,就是那庞大无匹的“夜晚”的到来。不过经过数次观摩,卡瑟琳的神经早已麻木。那只被她称作“夜晚”的超巨型飞行手掌怪,在女法师眼中,也只不过是一只个头大点的奇特生物罢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着,女法师的身心已经完全投入到祈祷之中。下方的灰暗森林如今变得只有针尖那么大了,眨一下眼便会找不到。天空中也不再出现其它各种能飞行的手掌形生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空旷。卡瑟琳觉得,她似乎和那位“吾神”越来越近了。
终于有一天,女法师从冰块上站了起来,停下诵读祷告词,不过她依旧能稳稳地站立在原地,没有坠落的迹象。卡瑟琳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字符和那些字符组成的变动的图案。
这些字符和图案经久不衰,没有祈祷的支持,照样悬浮在女法师的体表上,发出白色的柔和光芒。卡瑟琳看起来是那样的晶莹圣洁。她凝望远方,面容无喜无悲。谁也不知道她在凝望什么,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仿佛与生俱来就默默驻足在此,圣洁的女法师已经等待了千年万年。
天空中远远刮来一阵微风,它吹拂到卡瑟琳面前,顽皮地拉动女法师长袍的下摆。然而,当它又沿着长袍徐徐向上攀去,爬上卡瑟琳的肩头,却发现无法拨动掠过那里的一小截发梢。
这个顽皮的孩子不甘地大吵大闹起来,他拼命想扯动女法师的一根头发。但是可怜的孩子毫无办法,他围着卡瑟琳绕来绕去,发出“呜呜”的哭声。
这下可惹来了孩子那爱护短的父母,天空中刮来的风慢慢张狂起来。女法师的长袍猎猎作响,漫天的大风吹得冰面一层层地剥落,化作无数的粉末四散而去。
没过多久,这块载着卡瑟琳和手掌怪行进了数天的冰块,在狂风中迅速变小瓦解,很快只剩下女法师和手掌怪身下的那两小块落脚地。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女法师的凝望,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变化。连匍匐在地,已经虔诚祈祷了那么多天的手掌怪,也没有任何反应。
狂风越发恼怒地吼叫,而卡瑟琳和虔诚信徒的路途忽然终止了。他们突兀地站在了旅程的终点——这座无与伦比的巍峨山峰的峰顶。
山顶就在俩人的脚下,和他们的落脚之处一样大小,脚边便是万丈悬崖,没有退路,也没有进途。但是女法师在狂风中巍然不动,和站在广阔的大地上没有两样。
在天空的尽头,一个不起眼的黑点冒了出来。它似慢实快,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膨胀起来。天地间仿佛出现了一朵不和谐的乌云,这朵乌云翻滚涌动,不一会儿就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它投射出来的巨大阴影,割裂了整个世界。黑暗吞噬光明,光明步步后退。
啊,夜晚再次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