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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全文阅读

作者:楼枯     东唐txt下载     东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我要练功(上)

    全体韶州城的居民一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城外吵嚷嘶叫哄闹了一夜,不必登上城头也能知道,贼寇们把韶州城周边的几十个村落一扫而空了,熊熊烈火彻底未息,映红了四面的天空,一副大难临头的末日景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几十个村子里的居民绝大多数已经迁到了城里,只有部分老弱,顽固地坚守家园宁死不肯动身,这一夜大火究竟死伤多少人,难以计数。

    常怀德换了一身崭新的官袍,正襟危坐在州衙公堂上,公堂的门敞开着,仪门和大门都敞开着,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大街。公案的左手放着刺史印盒,印盒是空的,印已经被妥善地藏了起来,那是朝廷的体面,绝不可落入贼寇之手,公案的右手则摆着一口宝剑,这剑杀敌或无力,杀自己还是够锋利的。

    常怀德的家眷此刻都聚集在刺史府后宅客堂里,分尊卑老幼或坐或站,眼勾勾地望着虚掩着的大门,门开时就是他们的断头日。

    惊扰了一夜,拂晓时分,城外安静了下来。

    客堂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阵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惊恐了一夜,刚刚松懈下来的常府老幼们蓦然发出一声尖叫。

    “嗨,是我!”来人笑呵呵的,是周柔,跑的气喘吁吁,宽大的脑门上全是汗水。

    “城外贼兵退啦?”看到弟弟满脸的笑,周夫人的心突然明朗起来,她小心地问道。

    “贼没退。”周柔擦了把汗,想故意卖了个关子,实不忍众人再担惊受怕,他哈哈大笑道:“贼首王六被杨赞策反,杀了几个作恶的贼首,已经答应归顺官府啦。”

    一阵静默后,客堂里发出一阵欢呼,“贼兵退了,贼兵退了。”常怀德的一双子女呼喊着冲出门去,从后宅一路冲到前堂,公堂外已经聚集了一些僚佐,正热切地谈论着刚刚从城外传回的消息。两个孩子呼喊着冲进公堂,看见父亲正立在公案前一脸疲惫地冲着他们笑,在他身后的公案上,摆着刺史大印和出鞘的宝剑,宝剑寒光闪闪,凛然一股杀气。

    杨赞一夜之间成了韶州城的大功臣,在此之前,已经有半数韶州居民听过他的名字,不过绝大多数都以为他是个腰缠十万贯的大富商,此番才知道他还是个官,年轻有为的参军。作为英雄,杨赞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回城的时候,韶州军民万人空巷,夹道欢迎,认识的不认识的,喜欢他的,恨他的人都在向他欢呼。

    官方宣传只提到他不避艰险,孤身深入贼营,唇枪舌剑,舌战群贼,说服贼首双刀王六毅然反正,设下鸿门宴诱杀了作恶多端的车行祝、杭木匠、陈和尚、酱醋周四个匪首,解散乱民归附官府,一举解除了韶州之围。

    不过关于他如何孤身一人潜入婆娑渡,如何与四恶斗智斗勇,步步惊心,又总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又如何凭一己之力在鸿门宴上击杀四贼,震慑王六,最终促使王六反正的传奇故事还是很快就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不二谈资。

    对此,李熙保持谨慎和低调,当别人当面向他求证事实真伪时,他莫不哈哈一笑,或说今天天气好,或说本年除夕在腊月三十,总之是顾左右而言他从不正面回应。

    对李熙的这份低调,最满意的当属常怀德,韶州去贼一役干的如此漂亮,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即便是李熙借“侦察”之机潜回城中向他面呈破贼方略时,他也是将信将疑。

    几千贼众围在城外,城中兵少将寡,军民离心,城池旦夕可破,凭你一张嘴就能说服王六投诚,他王六果然是这样的明白人,当初就不该做贼!

    当李熙面呈外破贼方略,连夜离去时,常怀德望着黢黑的夜色和夜色中李熙孤单的身影,那一刻他绝望到了极点。绝望的甚至已经向司马冯毅交代若自己战死或自尽后,由他主持韶州政务,维持残局了。

    李熙在城外西山庙动手的时候,常怀德沐浴更衣,焚香向西北方向叩拜后,换上崭新的官袍,独坐公堂,他将新研的宝剑置于案头,以明随时准备杀身成仁、报效君王之心。

    他是往最坏处打算的,却收获了最好的结果。事情发展的太有戏剧性,太喜庆了。

    从邸报上看,朝局发生了变动,某位曾在岭南任节度使的大员上位出任宰相,几位镇抚不利的刺史则丢了官帽,天子开始关注岭南了,无论是剿还是抚,岭南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这个节骨眼上自己露了这么漂亮的一手,哎呀,湖州虽然是个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过才是个中州,有了这份大功是不是得找个上州安顿一下呢。

    一贯严肃的常太守忽然咧大大嘴笑了起来,好在是在书房里,独自一人,没有吓到谁。笑过之后,常怀德站起身来,拔出锋利的宝剑,仔细端详了一遍,遂叫来管家,在耳边吩咐了几句,管家捧着宝剑去了。常太守步出书房,天瓦蓝,好一个南国的冬天,常太守赞了一声,背负其双手优哉游哉步出了后宅。

    还没到松劲的时候,目下首要的任务是得安顿好聚集在城下的数千民众,给他们住,给他们吃,确保他们不闹事,还得再熬上三个月呀。

    常太守提醒自己务必要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心态,善始善终,不能刚露了一小手,跟着就跌一个大跟头,祸福相依,不可不慎啊。

    常刺史召集僚属在公事堂集会,州司马、录事参军、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两位参军事和曲江县的县令济济一堂,讨论抚民之策,受了一番惊吓的州县官员此刻都醒过神来了,一个个就都像刚刚苏醒的蛇,见谁都想咬上一口,各抒己见,争的不可开交。

    司马冯度主张开放韶州城任百姓出入,以示亲民之意,曲江县令付良碧不赞同,说城里已经人满为患了,都进城来睡大街也睡不下,那还得乱套?

    司仓参军闵蓉说城中存粮不足,设五十座粥棚怕吃不消,建议缩减一半,录事参军陆产驳斥说城外有饥民近五千,你设十座粥棚,一个粥棚招呼三百个饥民,等吃饭等时间久了还不得打起来。闵司仓很郁闷,我说话的时候你陆产的耳朵打苍蝇去了吗,五十座粥棚减一半它怎么就成了十座呢?五千饥民,设十座粥棚,每个粥棚招呼三百人,你这都是怎么计算的,这算术学的,唉……

    公事堂很久没有这么哄闹过了,热闹点好,热闹才见兴旺,常怀德正襟危坐,心里却笑呵呵的。他本想抬举一下李熙,让他说两句,好露露脸,却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杨参军正靠着同为参军的张思肩膀在打瞌睡。常怀德心里不仅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生出了一丝同情:在贼营的日子不好过,久别回家后的日子更加难熬啊。

    公议结束的时候,众僚起身恭送太守,常怀德却走到了李熙面前,后者还在梦游天府,口水拖出老长。参军张思很没义气地先撤了,并拢双腿,叉手垂首立在一旁,面上一本正经,肚子里却在吃吃发笑。

    常怀德的身后也是一片吃吃的笑声。李熙晃了一下脑袋,按照记忆的方向偏向张思的肩头靠去,却靠了个空,他蓦然地打了个激灵跳了起来,嘴里喊了一声“嗳哟我的娘也”!常怀德以下皆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公议的时候睡觉,还被长吏和全体僚属围观,李熙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只怕还会有点小麻烦,至少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了。

    孰料,常怀德只是摇了摇头,背起双手走了,走到门外廊下,止住脚步,回身来淡淡地说了句:“扛不住就请假嘛,我又不是不允。”众人还期盼着常太守再扎个回马枪,刺激一下贪睡的杨参军,孰料这回太守是真的走了,走远了。

    太守如此宽宏大度,同僚们还好说什么,一个个摇头晃脑含笑去了。

    张思去而复返,跑回来跟李熙说:“太守有令,放你十天大假,回去歇着吧。”张思一本正经地说完,躬下腰来拱手笑道:“无敌兄恭喜啦。”

    李熙道:“你个小王八蛋害我出这么大丑,还有个屁喜可恭喜。”

    张思是李熙见到的第一个韶州同僚,二人年纪也最接近,在公署里最是能说的来。张思官宦人家出身,自幼家教严厉,绝不敢冒半句粗话,加之他本人性格温和,说话柔声细语,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做派。李熙觉得自己总算是找个一个可以欺负的同僚了,跟张思稍微熟悉后,每每跟他说话时粗话随心而发,信手拈来。

    “唉,无敌兄你这张嘴真要改改,动不动就爆粗可不成,马上都是一县长吏了,亲民之官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没你这样的,动不动就王八蛋、笨蛋的。”

    张思仗着大李熙两岁,平日在李熙面前总是一副兄长派头。

    “唉,你等等,什么意思?一县长吏?谁是一县长吏?老张你要升官啦?恭喜啊。”

    张思撇撇嘴:“别打诨,说你的正经事呢。”

    张思有兄长在吏部为官,官职虽然不大,消息却十分灵通。张思有这个消息源一早就成了韶州官场的消息灵通人事,有关官员的考评、迁转,他总是先知先得。

    五品以下官员的任用、考核、迁转,权在尚书省,吏部对口主管,这小子是不是得到什么内幕消息了。

    李熙惊跳起来,正想巴结一下探探风声,忽而又想:扯淡嘛,昨日贼乱才平,就算常怀德肯为我请功,上面愿意为我记功,宰相尚书肯酬功奖赏我,那也得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公文往来,官僚作风,怎可能这么快?!

    李熙白了张思一眼,说:“恭喜张兄,贺喜张兄,贺喜张参军又当新郎,祝你夫妻幸福。”要走,被张思张开双臂拦住了,“唉,无敌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张某何时得罪你了吗,发这么大脾气?我为何又要当新郎,我与房下情深意笃,何时说要纳妾或休妻再娶了,无缘无故的你何必咒我呢。”

    李熙道:“原来张兄没有纳妾或休妻再娶的意思啊,那是我弄错了,抱歉,抱歉,得罪,得罪。”张思哼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以为我在消遣你,故而存心恶心我,报复我,真是睚眦必报的心机小人。”

    李熙面朝蓝天,脚尖点地,一副你猜着又能把我怎样的无赖架势。

    张思默然一叹:“我是好心恭喜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又恶言伤人呢。告辞。”

    张思已经走出议事堂,李熙忽又追了出去,拦住张思,打躬作揖,扯着张思又回来了。

    经过试探,李熙发现张思真的不是在消遣他,这小哥多半是真的有什么小道不可靠消息要来显摆一下,信不信的暂且放一边,当着个乐子听听也不错。

    三言两语后,能拉起脸也能落下身段的杨参军就哄的张参军眉开眼笑了,张思的确是得到了一点小道消息,不过不是从在吏部任职的那位兄长那传来的,而是他从邸报里分析归纳出来的。

    大意有三点,一是朝廷已经定计赈济岭南,对岭南各地闹事的饥民镇抚并用,以抚为主,辅之以兵,首恶究办,胁从不问,归顺记功,冥顽不化者坚决镇压之,对胆敢围攻州县城镇的饥民劝之不降,即视之为匪,予以剿灭。二是派吏部侍郎孔戣为检点廉察使,御史中丞李德裕为副使来岭南,巡查吏治,防止各州县官员借赈灾之际贪腐舞弊,闷头大发国难财。三是朝廷将破格重用平乱有功人员,用以撤换贪庸无能的州县亲民官员。

    张思继续分析道:“朝廷已经揭开了蒙在岭南上空的盖子,灾情是捂不住了。说是以抚为主,实则字里行间都透着凌厉的杀气,杀作乱的贼,也杀逼民作乱、抚民无方的官。这个节骨眼上,你为常使君立下这么一件大功劳,常使君怎会不对你另眼相看?你别忘了,上个月,也是在这个地方,赵参军因为帽子戴歪了,可是挨了太守好一顿训斥,还被罚了半个月的俸禄。而无敌兄你呢,在这打瞌睡,被抓了个现行,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过去了。两相比较,你是否有所感悟呢。”

    李熙道:“我又不像张兄你,满腹锦绣,动不动就悲风伤秋,我没有感悟,倒是被吓出一身热汗来。”

107.我要练功(中)

    张思翻了翻眼珠子,说:“跟你这种人说话真是累,一点情趣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罢了,我说第二条吧。你要知道孔侍郎和常使君是什么关系,老夫子那是使君的座师,恩人,关系非同一般!而李中丞呢,我听说无敌兄大婚之日,他还曾亲自前往道贺呢。有了这二位的关照,无敌兄你是不是又有所感悟呢。”

    李熙道:“我一个九品参军,手中又无权柄,我能贪什么,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我怕什么,要查尽管来查我好了。”

    张思跳着脚道:“你呀,真是把我气死为休,孔侍郎和李中丞来岭南真的就是为了防止官员贪占吗?果然如此李中丞一家来就得了,何必拽上孔侍郎呢。那吏部是干什么的,你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作不懂呢。二位尊长来此,那是借巡察之机暗行甄选官吏的。看上眼的青云直上,看不上眼的永堕阿鼻地狱,万劫不复了。懂了吗?”

    李熙点点头。

    张思道:“懂了就好,内有常使君替你使力,外有这二位尊长关照,你无敌兄的功劳还怕会被埋没吗?我看了最近的邸报,一个月间就已有三个人由卑官跃升县令,这其中就有端州参军王端,邸报上载这些做什么,那是一个讯号,指引着无数个像无敌兄你这样的人奋争上游呢。我们始兴县的朱明府至今下落不明,擅离职守也好,没于贼手也好,总之他这个县令悬了。始兴是下县,县令从七品下,可不正是为你这个参军预备的吗?”

    张思摇头晃脑地说完,看见李熙呲牙咧嘴,便道:“怎么,瞧你这意思去做县令还不乐意,一个参军不到一年就跃升一县长吏,若非非常时期,立下非常之功,做梦也没有的好事呀,你还不乐意,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熙道:“我哪有不满意的,其实能升我做个曲江县尉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去年才在凤凰台起的宅子,实在不想挪窝。”

    张思道:“劝你还是挪挪窝吧,常使君高升了,你黑了那么多钱,没常使君罩着,不出去躲躲怎么成?”

    李熙大叫起来:“谁,谁,谁在背后乱说我,我一个良民,我黑谁的钱了?”

    张思拧眉道:“嚷什么,嚷什么,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别不识好人心。”

    李熙嘻嘻一笑,拱手问张思:“听说张兄在韶州已做满三年,这回将去哪里高就呀。”张思道:“去给无敌兄做个佐贰如何?”李熙道:“岂敢,岂敢,张兄大才,闷在山沟里太可惜了,即便是韶州这池子也显小了,浅水是养不起大鲨鱼的。”

    张思啐道:“又胡言乱语,去哪不去哪,也由不得我定,听天由命吧。”

    张思挺起胸膛雄赳赳地走出议事堂,二十余步后,大跨步变成了小碎步,小碎步又变成了挪步走,挪着挪着就摆了起来,摆出了个别样风情来。

    李熙觉得张思这番话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自己真要能做个县令那也是乐事一桩。七品县令帽子不大油水不小,当然啦,自己做县令一定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捞的那么狠,刮地三尺、敲骨吸髓这等让下任同僚指着脊梁骨骂的恶事自己决计是做不出来滴,为人要有良心,做官也得讲官德不是?自己一定要做个比所有同僚都清廉的贪官。

    憧憬着玫瑰色的未来,李熙步出州衙大门,走在韶州城的大街上,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几分七品县太爷的威风来。

    城西城隍庙现在被改造成了丐帮总坛,终日门口都坐着一排乞丐,讨饭归来,乞丐们正在大声交流讨饭的经验。以至于城隍庙门口这段街面只有一半能通行,人们路过此处莫大胆颤心惊,生怕被哪个刚刚受过前辈指点的乞丐逮住练手。

    李熙背负着手傲然走到土地庙门口,斜目朝门头望了一眼,气势太足,乞丐们莫不惊心,竟无人敢上前拿他开张。不仅如此,几个挡在门口的乞丐还挪了一下身子,让出三尺宽的一条道来。李熙却没有走进去,他走进了斜对面的一间茶馆,要了个单间坐下,给了小二一把碎钱,让他去对面把吕欢喜叫来。

    小二去后不久,带回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乞丐,那乞丐满脸疙瘩,一张脸本来板的极严肃,见到李熙后立即堆上了满脸的笑。他是吕欢喜手下“八大金刚”之首,名叫沐春。

    “军师唤小的来有何吩咐?”

    “怎么是你,你师父呢?”

    “师父今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听闻军师在这,小的就赶来了。”

    “哦,你来也行,这样,你去挑十个,不,二十个,二十个好手,带上全套家伙跟我‘打闷棍’去。”

    “岂有此理,什么人得罪了军师,不必军师亲自出马,小的提他人头来。”

    沐春跟随吕欢喜在神策军多年,话语间有一股杀伐之气。

    李熙摆摆手:“打个闷棍就可以啦,没必要搞出人命,你把人手找齐,到城南赵家奥等我,我回去换身衣裳就去。”

    沐春领命而去,李熙会了茶钱,回崔莺莺处去换衣裳。

    崔莺莺不在家,如花似玉也不在,只有邵二娘在灶下忙活。猛抬头见一个乞丐从柴房出来正往崔莺莺房里走去。邵二娘吓了一大跳,提着菜刀就追了出去。

    看清了是李熙,方揉揉心口道:“大郎哪里去?”

    李熙道:“丐帮聚会,我是军师嘛,过去应酬一下。”

    见邵二娘盯着自己的衣裳看,心里发虚地说:“丐帮聚会,我身为军师穿的太鲜亮就不大合群了,你说呢?”邵二娘笑道:“大郎考虑的周到。”聊了两句,李熙赶紧转身走了,自己有自信哄十个崔莺莺,二十个沐雅馨和一百个如花似玉,却对邵二娘这等老人精感到无奈,言多必失,早走为妙。

    在城南赵家奥和沐春会齐,检视了一下那二十个乞丐,李熙很满意,看得出这帮家伙都是久经战阵的,听说要打闷棍,一个个家伙什带的还挺齐,闷棍自然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生石灰,麻药包,弹弓,捆妖绳,钩镰枪,绊索,铁锹,还有一捆竹签。

    李熙简短地交代了作战任务,又简单地做了个战前动员,一伙人就忙活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被烧毁的赵家奥废墟上,就布设了令布设者自己都胆颤心惊的机关阵。

    李熙左臂横在胸前,右手扣着下巴,嘴里发出丝丝冷笑。

    杜四应约而来,手里提着那杆令李熙望而生畏的皮鞭。

    在婆娑渡李熙吃过这鞭子两次亏,手臂上现在还残留着皮鞭的血痕,这道鞭痕真是大煞风景,昨晚跟沐夫人亲热时,无意间被她发现了这个,这女子大惊小怪,哭哭闹闹,硬是推自己下床说要给自己上药,一腔好心情全被她给破坏了。

    若非哄她到天明,自己一夜没睡,今早开会时自己怎会没精神打瞌睡,害的差点吃长官一顿训斥?李熙一想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意是想找杜四单挑,又怕弄不过他,再添耻辱。为稳妥起见还是使出最拿手的一招:打闷棍。明着不行,暗算你。

    有了这满地的机关,有了那埋伏在暗地里的二十个兄弟,李熙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一雪前耻的。杜四是个哑巴,却不是聋子,先出言羞辱他吧。李熙嘿嘿一笑,清清嗓子,刚开口骂了一句,一道鞭影便凌空而至,鞭梢划破空气时发出刺耳的怪叫。

    然后,李熙就发现自己肩头上的破衣裳炸裂开来,一片碎布被鞭梢卷起的旋风带起,跃然飞在半空中,轻盈如一片羽毛。

    紧接着李熙就大声惨叫了一声,叫声好假,连他自己都脸红。为了迎战杜四,李熙可谓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此刻他的身上正穿着从李载风身上剥下来的贴身软甲,李载风是世家子弟,据说还是皇族之后,这件贴身软甲轻薄结实,等闲的箭、刀、枪都不能伤,何况区区一条皮鞭?李熙本想继续出言羞辱杜四,最好气的他神智错乱,当场吐血,自己也好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地收拾了他。

    但这兴奋劲儿才刚一萌生,李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紧接着半身发冷,腿脚俱发软:真是失败,计算失误了,没想到杜四的鞭子能抽这么远,抽出这么远角度、力道还能掌控的这么好。

    如此一来,辛辛苦苦布设了一个时辰的机关还有何意义,岂不是一样也指靠不上?更让李熙心惊的是,因为邵二娘打了个岔,自己准备好的一顶金属头盔竟然没带来!软甲再好,它护不住头呀。忍,还是拼了,娘的,还忍个屁,拼了,群殴!

    李熙果断地下达了群殴令,埋伏在暗处的二十个乞丐跳浪而出。

    弹弓先发出一阵泥弹,胶泥搓制的泥弹坚愈石子,弹弓发出,嘶嘶有声,杀气腾腾。

    杜四屹立不动,手中皮鞭急速抽动,鞭梢发出呜呜的声响,环绕着他的身体形成了一个气屏,飞去的泥弹十中倒有九个都被这气屏崩飞,剩余的一成虽然冲破气罩,却也成了强弩之末,打在他的脸上、脖子上,竟连个血红印都没见到。

    物理攻击行不通,改化学武器。

    李熙大叫一声:“撒石灰。”

    几十个石灰包凌空飞了过去,石灰包用荷叶包裹,比拳头略大,生石灰已经是一件大杀器,若是在生石灰里拌上麻药……

    李熙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石灰包撞在气罩上粉碎,满天的石灰飞起,纷纷扬扬的倒像下了大雪。趁热打铁,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际,李熙挥手又叫:“钩镰枪,上。”

    十来把一丈八尺长的钩镰枪从不同角度探向了正在石灰雾里挣扎的杜四,钩肩,钩腰,钩腿,各有分工,离体攻击。

    丐帮所用的这种钩镰枪是仿照军中制式武器所制,枪头虽不及军中结实耐用,枪杆却比之军中制式武器还要长几尺。

108.我要练功(下)

    杜四被生石灰所逼,不敢睁眼,又被生石灰里的麻药呛的涕泪交流,一身好武艺施展不出来,只能苦苦支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瞧准时机,果断下令用钩镰枪抄袭其下盘,杜四跑无处跑,躲没地躲,眼看着除了束手就擒再无它途。

    胜利在望,李熙得意非凡,忍不住哈哈一声长笑,笑声未落,忽见漫天“飞雪”中飘出一道鞭影,不偏不倚正朝自己面门抽来。但闻恶风紧,再想躲已不及。“啪”地一声脆响,李熙的额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顿时血流如注。

    李熙双手抱头,就地一滚,他头虽有点晕,神智还算清醒,自己那一声长笑暴露了位置,才遭致飞鞭打击,亏吃一次就足够了,还能再来第二次?

    为了避免遭致二次打击,李熙就地一滚,却是“嗳哟”一声摔进了他自己挖的陷坑。

    谢天谢地,陷坑里除了生石灰没装竹签,否则……

    李熙不敢想下去了。幸好打滚的时候因为害怕是闭着眼的,否则眼睛八成还会被生石灰迷瞎,不过暴露在外的伤口就惨不忍睹了,被生石灰这么一腌烧,如火燎如刀割,疼的他连哭都没了声音,只是张着嘴干嚎。

    沐春领着人把军师从石灰坑里捞出来,用豆油仔细替李熙清理了伤口。报告他,打闷棍成功,杜四已经被生擒活拿,问李熙怎么处置。

    杜四的一条皮鞭使的出神入化,以一敌二十丝毫不落下风,被钩镰枪拉倒后,依然手握鞭杆苦战不降,被制服后面对二十个丐帮弟子狂风暴雨般的踢打,肋骨断的啪啪响,却仍紧咬牙关,既不求饶也不呼疼,此等做派真硬汉也。

    沐春敬佩这样的硬汉,打的杜四无还手之力后,他即宣布罢手,否则一干鼻青眼肿、腿瘸胳膊断的兄弟非得弄死杜四不可。

    李熙推开沐春踉踉跄跄走到趴伏在地,被人踩着脊梁的杜四面前,跪下去,揪起他的头发,望着杜四那张倔强的脸,说:“不服气?好,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打过。下一回,我要亲手打的你跪地求饶。你最好给我记着。”

    丢开杜四,望了眼狼藉一片的战场,李熙苦笑了三声,默然一叹:我要练功,我要练成绝世武功,我再也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了。

    晚饭时,李熙耐心地向妻妾们解释额头上的新伤来由,他说:“丐帮弟兄说我此番立下大功,升官发财是免不了的了。要摆酒为我庆贺,我说我不去吧,他们说军师你发达了就不给我们面子,实在说不过去吧。没办法,我就去了。谁知道喝到半途,他们竟打了起来,杯子、碟子、板凳……乱飞一通。我本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端着碗蹲在地上看,谁知‘咻’地一声,一根这么粗的打狗棒就飞了过来,我躲闪不及,正中额头,就这么中彩了。”

    沐雅馨抹着眼泪说:“我早说过热闹的地方少去,你偏不听,这回飞的是打狗棒,下回若是把菜刀……”

    陈招弟道:“姐姐,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李熙拧了拧沐雅馨的耳朵,说:“咒我死,我死了你好再嫁是不是?还菜刀呢,索性飞个炸弹过来炸死我了账。”

    陈招弟一直闷头吃饭,听到这话,抬头问李熙:“炸弹为何物。”

    李熙按下她的脑袋,说:“吃你的饭吧,炸弹是何物都不知道,炸弹就是能炸的臭鸡蛋嘛。”沐雅馨质疑道:“臭鸡蛋能炸死人么?”

    李熙沤了她一眼,说:“炸不死人,臭死人行不行,你就这么盼望我死吗?薄情寡义,莫名其妙,吃饭。”

    崔莺莺笑着跟李熙说:“怪不得呢,吕帮主脑袋上也有伤疤,他骗嫂子说是撞的,可伤在头顶上,那是怎么撞的呢,可见是撒谎,妾问夫君,吕帮主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呢?”

    崔莺莺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嘴微张,兔牙明亮,一副清纯可爱的小萝莉形象,李熙却如见鬼怪,小丫头这在跟自己玩心眼呢,吕欢喜受没受伤自己怎么知道?

    他摸摸崔莺莺的小脸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幼稚园阿姨没教过你吗?吃饭。”

    端起碗,操起筷子,刚扒两口饭,筷子却被崔莺莺抢了去,掉了头再递还回来。李熙呆呆地望着崔莺莺,兔子牙说:“夫君筷子拿反了,妾帮你扶正。”李熙说:“谢谢。”

    沐雅馨捂着嘴扑哧一声,再也忍不住了,索性哈哈大笑起来。一直闷头吃饭的陈招弟,丢下筷子趴在桌沿吃吃笑个不停,小肩膀一耸一耸,乐不可支。崔莺莺却仍扑闪着大眼睛望着李熙,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李熙从容地放下筷子,问三人:“诸位这是在耍我吗?”

    崔莺莺道:“我们怎敢戏耍夫君,只是夫君下回扯谎能不能高明一点,至少也该跟吕帮主打个招呼,把话说圆实了吧。吕帮主说你跟人打架受了伤,特意带了金创药来看望你,夫君却把罪过推到丐帮头上,夫君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仗义呢。”

    李熙望了眼陈招弟,道:“我说你今天怎么有古怪呢,一句话不说光闷头吃饭,几辈子没吃饱饭似的,你这是要跳出三界外,不沾是与非呀。可你跳之前能不能给我打个招呼呢,好歹丢个眼神吧,害的我被崔夫人如此一番奚落。真是白疼你了。”

    陈招弟抬起头来,脆生生说道:“要怪怪你自己,你若心怀坦荡,不东拉西扯,谁能笑话到你。”李熙忽捏着鼻子说:“好啦,好啦,你们再说他该不高兴了。”

    三人面面相觑,同吃了一惊,齐声问:“谁?”

    “我呀。”李熙拿陈招弟的手绢擦擦嘴,起身往外走。三个女子诧异地望着他,直到李熙出了门,陈招弟方才醒悟过来,说:“咱们又被他算计了,说好了是要好心规劝他两句,让他随口说了句话闹的莫名其妙,又让他跑了。”

    沐雅馨道:“不必管他,我看他这回跟人打架吃了不小亏。刚回来就发狠说要练功,一碗茶没喝完就找他小师妹去了。”

    陈招弟道:“多数又是半途而废,跟半年前一样。”

    崔莺莺道:“我觉得不会,他这回怕是真发狠了。”

    松青的静修室里。

    李熙问松青:“有什么武功能一年半载就练出成效的。”

    松青耷拉着眼皮子问:“怎样的成效?”

    李熙道:“能破杜四的神鞭就行。”

    松青问:“杜四是谁?”

    李熙道:“一个有大神通的家伙,使得一手神鞭,出神入化所向无敌,小师妹有没有兴趣去会会他,不过现在不行,他让我打断了四肢,起码得躺四五个月。”

    松青道:“他既然不是你的对手,你何必再学武功。”

    李熙道:“这回我们人多,我怕下次落单挨他堵,所以还是想练一门防身之技。”

    松青问:“你们人多?多几个?”

    李熙道:“二十多倍吧。此外还挖了陷阱,带有生石灰、麻药、弹弓和钩镰枪什么的。”

    松青道:“这人功夫看来不错,练一年半载你胜不了他。不过你若狠下心来练,迟早有一天能胜过他。”

    李熙道:“迟早,那是多久。”

    松青道:“三五年。”

    李熙道:“勉强可以接受,那么我们从今晚就开始练吧。”

    松青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也许三五十年也练不成。”

    李熙道:“……”

    松青问:“你还练不练?练功很苦,想好了再来找我吧。你可以走了,我要练功了。”

    李熙道:“一百年我也要练,就从今晚开始!小师妹你的眼神,干嘛这样看着我?”

    松青道:“我说过练功很苦,你真的想好了。”

    李熙道:“我心意已决,死也要坚持到底。”

    松青点点头,说:“也好,早死早投生,我成全你。”

    ……

    陈招弟洗漱之后,迟迟不肯上床,昨晚李熙歇在东楼,今晚该到西楼来了吧,去他小师妹那不过是过去打个招呼,就算聊上了早晚也会回来的,何况松青最近在修炼什么新功法,多半也没时间理他,缠不上人家,讨了个没趣之后,他还能不回来吗?

    陈招弟抱着这个念头苦等到一更天,实在熬不住了,就和衣坐在床上等,不出一刻钟她就熟睡过去,睡梦中她似乎听到了李熙的一声惨叫。好凄厉,好飘渺。多半是幻觉,真是他在叫也是活该,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出去瞎叫唤什么呢。

109.升官季(上)

    李德裕到韶州之前,李熙紧急处理了凤凰台剩余的几块地皮,并做了一个连家人在内都反对的事,挂牌出售凤凰台的新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韶州官场正盛传李熙将升任始兴县县令,不过传言还未证实前就忙着变卖家宅,这等荒唐事怕是也只有荒唐杨能干的出来。

    因为挂牌卖宅子的时,沐雅馨三天不跟李熙说话,陈招弟见着他也躲,崔莺莺倒是什么都不说,眼神里却闪烁着一股惶惑。

    旺财每日都带人来新宅里看,营造出了杨门破家在即,风雨飘摇的架势。奇怪的是如此好的位置,如此设计奇特的宅邸,售价也不算贵,却迟迟没有人愿意接手,个中缘由,连旺财也弄不明白。他也没心思去弄个明白,大婚在即,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元和十二年十二月上旬的最后一天,孔戣和李德裕到了韶州,广州派来迎接的官员和韶州官员迎出北城十里,黑压压的两百人之多,彩旗招展上百杆,围屏长达数里,反观来者,轻装简从,朴素无华,连上湖南和郴州派来护送的官员、土兵在一起也不过五十骑。

    岭南方面诸位官员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好在孔门嫡派子孙和未来的大唐国宰相都是久经官场的老将,言语之间非但没有半分责怪之意,反而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这让岭南官员脸上更加挂不住,居上位者在下位者面前谈谦虚,实际跟打脸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这脸打的,让你疼在心里却有口难言。

    公众场合李熙不好跟李德裕表现太亲近,循例见了礼,只交了一个眼神,再无一言。倒是拽住李海山说的热热乎乎。李海山作为郴州官方的代表,跟随湖南方面护送钦差使团的官员而来,身边带着二十名健卒,他本人则内衬软甲,外罩官袍,一副文武兼修的样子。

    大唐国的团练使例由刺史兼任,单独设置团练使多用以酬赏功勋之臣,做低阶武官的升转阶梯,李海山在西北军中时只是一个无品阶的都司,职位不低,权力不小,却只是个临时差使官,击杀染布赤心后,加六品武官,任郴州团练使,团练使主管一州军事,六品显然太低,年初又加升壮武将军,官品正四品下,不过壮武将军只是个散官。

    此刻他正运作调任襄阳,在节度使刘蔼的幕府里任职,若是成功,散官的含金量大增,将来再转任职官就水到渠成了,几个腾挪,就攀了上去,这自然得意于李海山后台够硬,又有人在背后指点他。换做旁人,实职官不做转散官,一步踏空,就等着永远散下去吧。

    刘蔼是刘稹堂弟,二人自幼亲善,此番由将做监外放山南节度使,刘稹出力不小。不管是为酬答提携之功,还是为了充实幕府,刘蔼都会对李海山刮目想开。看起来事实也的确如此,李海山面色红润,心情很不错。

    当晚设宴为钦差使团和湖南官员接风洗尘,宴散,送贵客去迎宾馆。李熙琢磨目下去见李德裕似多有不便,但避而不见也不甚妥当,犹疑之后还是赶去了宾馆递了拜帖,特意嘱咐行走官员说若中丞疲累,则请改日进呈,实不敢惊扰中丞歇息。

    李德裕倒是表现的很坦荡,当晚就接见了李熙,他坐在灯下,身着便服,两只脚插在木桶里,桶里是特制的药水,散发出类似松香的气息,人包裹在这么一大团蒸腾的香汽中,除了安神解乏,似乎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李熙随行走官员进入客房时,李德裕正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切,雾气中的他很像一个得道的神仙。李熙见礼,李德裕笑道:“私下相见,无须这些客套。不然我还得穿上官袍呢。”把李熙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着说:“人倒是没变,气质嘛,有些变了。身上有了些我辈中人共有的……酱醋味。”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只这一句话,因久别而生的陌生感就荡然无存,李熙悬着的一颗心安安稳稳地放了下来。

    李德裕擦了脚,打发随从将木桶移出去,盘腿坐在床上和李熙唠起了闲话,说些别后各自的经历,问了问韶州的风土人情,又侧面了解了一下韶州的灾情,不过但对官场之事却只字未提。

    喝了两盏茶,李熙看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又邀李德裕二日到家中做客。李德裕道:“韶州是此番巡视的第一站,许多事我们也要摸索着做,怕是得有一阵子忙乱呢。哪日得空,我再登门拜望。我闻你把家安在城外凤凰台上,就是东门外的那座小山包吗?”

    李熙道:“远看是座山,近看是座岛。这岛还是我亲手炮制的,而今冠盖云集,韶州精华皆聚居于此。祈盼中丞拨冗前往指导一二。”

    李德裕点点头,忽又皱起眉头说:“呼名字即可,不必官职称呼,你我的情分尚没生疏到那一步吧。”

    李德裕送李熙到廊下,李熙怕天冷冻着李德裕,忙拱手道别,催促说:“文饶兄请回屋,岭南虽不及长安,天却阴冷的紧,万不可掉以轻心,千万保重身体。”

    这一句关心老友的话,却让李熙惹上了麻烦。第二天他被常怀德叫到值房,说了两件公事后,常怀德忽问起他昨晚去迎宾馆作甚。太守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不大和善,好在问的够直接,李熙琢磨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把自己当外人看。

    不敢隐瞒,也无须隐瞒什么,李熙忙将自己见李德裕的前前后后如实禀报,一字不差。

    说完最后一句,李熙忽然有所悟,这句话必然是被有心人听去后报知了常怀德,有些人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何况这么一句很有想象余地的话呢。

    听李熙说完,常怀德脸色舒展开来,见李熙还站着,就招呼落座,整了一下书案上的文书,对李熙说:“你出身世家,年纪又轻,初来韶州时,我并不看好你。不过我得承认,我看走了眼,来这短短一年间,用‘年轻有为’四个字来形容你也不为过。经历了王六这件事后,我愈加觉得你完全可以挑点更重的担子,上答天恩,下不负黎民百姓,也不负自己的一个少年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熙搓着手,喜不自胜地问:“太守的意思是说,我要升官了。”

    常怀德道:“天子是圣明天子,凡是心里装着朝廷装着百姓,认真做事的官员,都不应该被埋没了。我已保奏你为始兴县县令,记住,只是保奏。”

    李熙感动的热泪盈眶,他抹了一把脸说:“太守对卑职的栽培就有如……”

    常怀德把手一挥:“唉,我不听你的这些话!此事尚未落地,不可太张扬,另外,临走之前把你的屁股擦干净,我怎么听说你给周柔弄了块地呢?”

    李熙道:“完全没有的事。周大爷倒是想在凤凰台拿块地,虑及太守您是一位清廉自律的官员,恐受责难,故而只是看看……。”

    常怀德道:“果然只是看看那么简单?”

    李熙听他话音不对,眨眨眼道:“我回去查查,立即就去,总之此事绝对与您无涉。”

    常怀德挥挥手,没说话。

    李熙骑上赤兔马一路挪到城东码头,把马往树上一拴就登上了摆渡,船家认识他,善意地提醒:“杨参军,你的马,拴这没人看着可不成。”

    李熙气呼呼地说:“这马谁要谁牵去,比牛走的还慢。”

    摆渡人笑道:“牛走的可不慢,跑起来也蛮快嘛。”

    李熙道:“我说的是蜗牛。”

    回到家,李熙让人把旺财叫来,问他:“周大爷的那所宅子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以你的名义拿地起建吗,怎么又记到他的头上去了?”

    旺财茫然地回答:“没有呀,一直都是以我的名义在办。”

    李熙愕怔了一下,猛地一拍脑门,对旺财说:“赶紧打发人去城东码头把我的赤兔马牵回来,去晚了恐遭遇不测。”

    旺财道:“赤兔走的比牛都慢,又有谁会要呢。”

    李熙道:“怎么会没人要?杀了吃肉呀,有好几百斤呢。咦,旺财,我发现你最近的话比以前多多了,这已婚男人就是大不同嘛。”

    旺财道:“篮篮还没过门呢。”

    李熙道:“还没过门,怎么回事?”

    旺财道:“员外说年前操办婚事有些草率,不如押到年后再办。”

    李熙道:“休要听你那老丈人的,你要依他的性子,篮篮头发白了都未必能过的了门!行了,行了,你去把赤兔马牵回来,这事我来想想办法。”

    打发了旺财,李熙心里又琢磨起了常怀德的那番话,很显然他这是在向自己索贿呢,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敢伸手,老头子有恃无恐嘛,可见他跟孔戣的关系的确是非同一般,或者已经提前知道了他即将离任的消息。

    还好他只是胆子大,胃口不大,才只要一所宅子,那宅子能值几个钱,三千贯都不到,我还琢磨着送他一万贯打发他上路呢,他倒替我省了七千贯,算了,念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折半送他五千贯吧,新官上任花钱的地方也多。

110.升官季(中)

    看看天色已近正午,这个时候李十三应该回来了,自打有了闹儿后,这小哥比以前稳重多了,中午还知道回家来看看,若换做老早以前,早呼朋唤友出去喝酒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山城小县的衙门就是这样,上午还有几个人,一过午就跑了个干净。美其名曰:公门里的事永远也别指望能忙完,忙时连天带夜,闲时再不找找乐子,这做官还有什么意思。

    李十三的宅子开有两个门,一个朝外,一个朝向杨府内宅,内宅的小门终年开放。兰儿没有生闹儿时,早上到杨宅来,黄昏才回。李十三在家坐不住,有事没事都往外跑,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她也坐不住。

    有了闹儿后,兰儿专心在家相夫教子,已经很少从这小门过来了。

    李熙推门走进这间小院,绕过一道花墙,就是一个满庭花木葱茏的小四合院。正堂廊下的一把竹椅上,一只毛色油亮、身躯肥大的狸猫正趴着睡午觉,椅子下面则蜷缩着一条断了半截尾巴的小花狗,那狗见到李熙警觉地站了起来,耳朵竖起。它认出了来人是它的主人,就没有叫,半截尾巴欢乐地摇着。

    狗是沐雅馨养的花花,从长安大地方来的狗在韶州却很不受待见,街上的狗见着就掐,这狗被逼无奈也只好改性跟猫玩。

    猫是兰儿养的,地道的韶州土著,它还很小的时候,兰儿走到哪都把它扛在肩上,直到某日它撒娇过了头,挠伤了兰儿的脸,它由此失宠。失宠的它自暴自弃,一味猛吃,体重直线上升,从一只轻盈可爱的家猫一跃成为体态臃肿的肥猫。

    兰儿生了闹儿后,怕猫生嫉妒挠伤孩子,曾一度想要把它送人,狸猫感受到了危险,某日,它不知从哪叼了条死蛇,在闹儿的摇篮下玩耍。怕蛇的兰儿一声尖叫后昏死过去,被救醒之后,她就奖赏了狸猫一条大鱼,并拍着它的脑袋承诺给它养老送终。

    狸猫再次得宠,体重继续上升。

    花花狗判断它按这个速度增长下去总有一天会超过自己,深思熟虑后,决心纡尊降贵,投效狸猫的门下,甘心做了它的看门狗。

    这猫也是久在杨府走动的,对李熙并不陌生,闻听有响动,它警觉地睁开眼,瞄见是李熙,就放下心来继续睡它的午觉。李熙走过去挠挠猫的脖子,猫发出欢喜的呼噜声。花花狗也蹭过来希望主人挠它,被李熙拒绝了。一条外来狗在街上混不下去尚情有可原,而今竟混到给猫当小弟,真是没出息到家了,还指望得到主人的赏识,你也好意思。

    被拒绝的花花狗,自尊心受损,徒生怒意,竟朝着李熙狂吠起来。

    吠声首先惊起了熟睡中的猫主人,继而惊动睡在摇篮里的闹儿也闭着眼大哭起来,再往后就是衣衫不整的李十三冲出门来查看是否有贼。

    “好狗。”李熙摸摸花花的头,称赞了一声。

    若非这狗搅合,自己就这么一推门走进去……

    那该有多尴尬。

    李十三一边提裤子穿衣系带,一边用衣袖把狸猫睡过的竹椅扫了扫,让李熙坐。同样衣衫不整又发髻散乱的兰儿,此刻正踮脚溜进堂屋,做贼般地抱起摇篮里的闹儿溜回侧室。

    李熙招呼了李十三一声,回到自己的宅子。就站在花墙外向李十三交代了几句,李熙拍拍十三的肩,走了。

    李十三回到家,黑瘦的跟猴儿似的闹儿正趴伏在母亲的怀里,闭着眼睛,苦大仇深地含着*,小嘴一努一努,吸的有气无力。

    “他好冒失,又来做什么?”兰儿不满地嘟哝了一声。

    她一直对李熙“拐带”丈夫到韶州来不满,加之闺蜜沐雅馨没少在她面前数落李熙的“恶行”。久而久之,她对李熙就有了一些偏见。

    李十三先摸摸儿子没毛的小脑袋,又捏了捏妻子红艳艳的脸,柔声说:“没什么,让我出去办点小事。”

    “去哪?都快过年了,还有什么事要办,他自己不能去办吗?”

    李十三笑了笑说:“真是妇人见识。“

    兰儿朝丈夫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问:“要去几天?”

    “今下午走,明儿就能回来,我去衙门告个假。”李十三说完,拿起帽子往外走。

    兰儿“唉”了一声叫住他,脸颊红艳艳的,努努嘴,说:“看,他睡着了。”

    李十三苦笑道:“下午还有事忙,要不明天吧。我走啦。”

    望着急匆匆逃出门的丈夫,兰儿徒生一腔幽怨,诅咒道:“自私鬼,出门叫你遇贼。”

    说完之后,她自己先吓了一大跳,连连朝地上吐口水,说:“童年无忌,诸神勿怪。”

    李十三因去翁源“公干”,“顺道”歇宿在葛家庄,当晚葛藤设宴款待,席间把酒言欢,酒到浓处,李十三就跟葛藤父女说起李熙此番如何孤身潜入婆娑渡卧底探贼营,又如何在鸿门宴上力劈四贼,解了韶州之围,救了城中数万百姓的英勇事迹。

    明知李十三的话十句中不到一句是真,葛家父女还是听的津津有味,尤其是葛花篮,已经悄然改变了那个曾经对自己犯下的滔天罪恶的杨某人印象。

    故事说到最后,李十三还特意提了一下杜四这个人,说他婆娑渡时曾出言羞辱过李熙。当日身在贼营,李熙自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回到韶州后,杨参军约杜四出来单挑,打的他跪地求饶,硬生生断了十二根肋骨,如今杜四重伤在身,至少得在床上躺个半年。

    葛花篮有些不信,她问李十三:“他有那么厉害吗,我怎么觉得他就是嘴上功夫了得呢?所谓单挑……你确信真是一对一?……再说人断了十二根肋骨,那还不就死啦,何止躺上半年,我看躺下去怕就起不来了。”

    葛藤喝道:“你懂什么!杨参军若非有一身好功夫,岂敢深入贼营?你当那贼营是好进的吗?上回来咱们家闹事的那些,给贼提鞋都不配,才一百多号人,那是多大的声势?一万贼众呐,铺天盖地,吓也得吓死。”

    葛花篮不说话了,咬咬嘴唇,又暗暗地在她爹软肋上戳了一指头,疼的葛藤呲牙咧嘴,正要反击,女儿却已经换上巴结的笑脸忙活着替他捶肩捏背了。

    看在她还算识相的份上,葛庄主决定饶她这次。

    葛藤心里明白,李十三此番来并非是因为赶路急错了宿头,他此番是专程为自己女儿的婚事而来。作为女婿的兄弟,李十三为这场婚事可没少操心,前前后后已经来过五趟了,算算竟比媒人还多一趟。

    他此番来是替杨赞给自己递话呢,杜四仅仅只是言语上羞辱了杨赞,就被他打断了十二根肋骨,他这是要说明什么?说明他不仅狠还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篮篮和黄权的婚事是他主张的,自己这么拖着可不等于是羞辱了他吗?他这是在借杜四的事警告自己呢,自己再不打发女儿出门,说不定肋骨也会莫名其妙地断上十二根!

    那就不是躺半年的事了,可能真如女儿所说躺下去就起不来了。

    葛藤回头看了看眼珠子骨碌乱转的葛花篮,心里想:留不住了,这回是真留不住了,送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葛花篮不知道当爹的心思,见葛藤这么盯着自己,以为是为刚才的事,遂把杏眼一瞪,变色喝道:“看我做什么,我不是已经给你捶肩捏背赔罪了吗?你别得寸进尺啊。”

    葛藤霍然扭过头去,跟李十三说:“最近城里忙不忙,不忙,不忙我看小年前就把篮篮的婚事给办了吧。”李十三心中窃喜,面上却故作沉吟之色,道:“这个,忙倒是不忙,不过这么急,会不会有些仓促呢。”

    葛藤蹭地站起身来,发狠道:“该准备的嫁妆我全准备好了,只听那边一声信,我随时可以送她出门。女大不中留,这个女儿我再也不留了。”

    父亲如此激动,吓了葛花篮一大跳,片刻的惊愕后,她就抹着眼泪哭了起来,先是小声啜泣后,继而就是嚎啕大哭,边哭边蹬脚,踹的桌案只打晃,碗里的汤水溅了满桌满地。

    葛藤放完“狠话”后,人就像被摄去了魂,瞬间萎顿了下去,站在那像一棵死了根的老树,随时有倒下去的危险。

    李十三急唤葛府管家,扶一对父女去歇息,他自己则咧嘴一笑,饮尽杯中酒,乐呵呵地回屋睡觉去了。

    二日一早,李十三向葛藤辞行,葛员外眼圈发黑,眼袋肿胀,面如灰土,一夕之间竟苍老了许多。李十三心里发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拱手告别。

    去翁源只是一个幌子,办完了这件事后,李熙飞马赶回韶州城,离城还有二十里时,路边有个戴斗笠的精壮汉子拦住李十三,告知他前面的桥让车给轧踏了,行不得马,要回城得绕道小树林,又给李十三指示了小树林的方向。

    李十三骑在马上向前眺望,果见有一群人在修桥,遂拨马绕道小树林。走不多远,蓦然闪出一个蒙面大汉,挥棒跃起,一棍抽在李十三肩上,待他落马,那汉子挺棒向前,又一棍砸断了李十三左腿,再一棍砸断了他的右臂。

    眼见李十三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也不叫喊,满意地哼了一声,探棒挑了李十三的包袱,抓在手中,扬长而去。

    待那蒙面人走远后,李十三方敢出声呼救,被修桥人送回韶州城。

    父亲被打,闹儿闭目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兰儿也哭,捶胸顿足,有苦难言。她怀疑丈夫遭遇不测跟自己那个诅咒有关,举头三尺有神明,是自己胡言乱语害了丈夫,作为惩罚,兰儿连连扇打她自己的嘴巴,一张小嘴愣是给打的红唇像猪唇,一碰就流血。

    李十三这是遇贼了,劫道的蟊贼,遇贼得报官,旺财代他去报了官。

    事发曲江县境内,曲江县捕快一听十三兄弟被打,怒了,顿时倾巢出动,誓要拿住那蟊贼剥皮抽筋为兄弟报仇。

    李熙却知道他们忙也是白忙,即便找到了贼也不敢动人家。

    他知道伏击李十三的“蟊贼”是谁,却不能说。

    这杯苦酒是自己酿的,却让人敬给李十三喝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李熙刚听到李十三被打的消息时如此想。不过等他看到被人打散了架的李十三后又改了主意:“有仇不报非君子,这仇此早还是要报的。”

    玉贞子这个二把刀郎中给李十三接了骨后,李熙很不放心地又悄悄打发旺财另外去请个郎中来瞧瞧,行动要隐秘,别让来家做客的玉贞子发现。

    张飞华、刘威、玉贞子、鲁焰焊、郁二郎等平乱建功人员的名单已由李熙呈给常怀德,常怀德答应给予妥善安置,具体什么职位他却还要考虑,此外也得跟广州那边通个气。所以眼下五个人还是布衣白丁。

    李熙留张飞华、刘威等人暂时居住在城外兵营,打发他们的徒弟先回白雾寨。玉贞子此番和鲁焰焊、郁二郎来是跟李熙商量一件事的,得知李熙即将升任始兴县令的消息后,五个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议跟李熙一起到始兴县去。

    李熙有些为难,始兴县就那么几个品官,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占满了,人去了可怎么安置呢,立了这么大的功,安排在县衙做吏,是不是太委屈了呢。

    陪玉贞子一起来的鲁焰焊笑笑说:“做乡野小民时,我们是一门心思想要做官,以为做了官就成了仙,风光无限,可是接触了官场后,这心就渐渐冷了,乌烟瘴气的,太黑了,与其低三下四,听人呼来喝去,苟延残喘,倒不如跟着杨兄弟你后面,兄弟一场,你总不好太为难我们吧。混个衣食无忧,妻子温饱,活着像个人。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熙笑笑,望向盘膝端坐,腰杆挺的笔直,闭目养神的玉贞子说:“道长,没睡着吧。你怎么看。”

    玉贞子睁开眼,却不看李熙,鼻子里哼了一声,缓缓说道:“贫道也是这个意思。”

    郁秀成插话道:“我们大伙都是这个意思,龙哥和虎哥也改主意不走了,怕你笑话,没好意思来,来前再三嘱咐我说如果不好安置,他们仍愿意留在白雾寨,修身养性,等待时机,再立新功,将来等参军发达了,别忘了他们就是。”

    李熙道:“龙哥、虎哥?他们真打算留在白雾寨做山大王了吗,连名字都改了。”

    玉贞子闭着眼说道:“白雾寨就在始兴境内,有这两位山大王替你镇着,你杨明府才能睡的安稳嘛。”

    李熙赞道:“道长所言甚合我意,与其做个卑官僚佐,受人钳制,真不如仍留在山里做大王,修身养性,教导徒弟,此番匪乱虽平,可这天下大势……诸位也是知道的,啊,我就不多说了,还怕没有英雄用武之地吗。”

    借着李熙低头喝茶的机会,玉贞子、鲁焰焊、郁秀成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对李熙话里藏着的“弦外之音”十分满意。

111.升官季(下)

    廊下传来了两个女子的说话声,一个女子气鼓鼓的说:“你听她那话,倒像是咱们家的要害她丈夫似的,他自己时运不济撞了贼,能怪谁?”另一个女人附和道:“算了,我看她也是气昏了头,你看她把自己打的,真下的去手,只是,十三撞的是贼,又不是她的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稍稍沉默了一下,两个女子忽然咯咯大笑起来,一个啐道:“不要脸,你往哪里想了?”

    另一个道:“也不知道谁不要脸,你没往那想怎知我往那想了。”

    李熙赶紧咳嗽了一声。一个女子惊叫道:“哟,汉子在家呢。呸呸呸,都是你胡说八道,勾的我在野汉子面前丢了脸。”李熙实在忍不住了,高叫一声:“是如花、似玉吗,告诉厨下早点上饭,我和三位哥哥喝一杯。”

    窗外一静,有人捏着细细的嗓音回道:“是,大郎。”接着就是“咕咚”“咕咚”仓惶奔走的声响。郁二郎起身说:“不叨扰了,我们还要去看看鲁嫂。”李熙道声:“替我问她好。”面红耳赤地送三人出了门。

    回身正要去找沐雅馨和陈招弟算账,却见旺财陪着李海山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挑着礼物的土兵。李熙降阶相迎,拱手问好,又道:“李将军这是何必呢,过来吃顿饭嘛,搞这些多不好意思。”李海山道:“你别见怪,我就是个俗人,我觉得来人家吃饭,手里空着总不好意思,就随便抓摸了两样,都是大街上能买的到的,没啥稀罕的。”

    请李海山进屋用茶,李海山道:“嗨,没事喝那一肚子水干嘛,我瞧这宅子不错,带我看看。”李熙遂打发旺财接收礼物,带两个土兵去用茶饭,就陪着李海山参观起新宅来。走走停停来到了后宅山顶的白石亭。

    远眺浈、武二江滔滔向南,俯瞰凤凰台上数十豪富人家,李海山赞不绝口,忽生一声感慨说:“人这一辈子可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仅仅在两年前,你我谁能想到你会有这么大个宅子?对不对,在长安那会儿你还欠了一屁股债,为几个路费犯愁。如今呢,我听说你弄这个凤凰台捞了不少钱,真的假的?”

    李熙道:“这叫什么话嘛,我这怎么能说是捞钱呢。当初贼乱未起时,我为了给韶州军民修这一个避难之所,几乎是闹的倾家荡产。这等善事有几个人愿意做,我做了,义无反顾地做了,不计后果地去做了,收回成本赚取合理利润,我过分吗?”

    李海山道:“好好好,算我说错了,那你到底弄到钱没有。”

    李熙道:“一点点吧。”

    李海山问:“一点点是多少,你别这样看着我呀,我只是随口问问。……你看,你别拿这眼神瞧我呀,还是怀疑我?那好我不问了。……我真没想打你什么主意,就是好奇问问。……好吧,我承认我想跟你借钱,团练使就是个花架子,一点油水都没有,花销又大,这一年官做的,架子有了,底子空了,到处是窟窿,眼看着要去襄阳了……你手头活络,多少赈济哥哥两个。……算我求你好不好?”

    “早说借钱不就得了嘛,绕这么大的弯子,你累不累呀。借多少?”

    李海山叉开五指,见李熙脸色难看,就缩了一指,见他仍不说话,忙又缩了一指。

    李熙却还是没说话,李海山哭了:“再少就不够了。”

    李熙道:“你叉五指出来,我知道你是要五贯,五十贯,五百贯,还是五千贯、五万贯,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着急,这能怪我吗?”

    李海山重新把李熙打量了一下,哼哼笑道:“发大财了,肯定是发大财了!五万贯,随口说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猜你家产过百万了吧。”

    李熙使劲地眨眨眼。

    李海山道:“算我什么都没说,你家资千万也不是我的,对不对,我又不能嫁给你。我只要借五千贯,填满在郴州的窟窿就心满意足了,等到了山南,自然有办法给补上。”

    李熙道:“早说不就完了嘛,你都开了口,我能说个不字吗?对不对?做兄弟讲义气,对不对?……那利息怎么算?”

    默了一会,李海山勃然大怒,叫道:“小王八蛋,当年不是我提携你,你现在还在妓院当龟公呢,你现在发达了,转眼就不认人,还问我要利息。”

    李熙道:“休要扯远,行情五分,我算你四分,兄弟间互相关照是应该的,可俗话说的好‘亲兄弟明算帐’嘛。”

    二人正在白石亭争吵不休时,忽有一人脆声问道:“谁在妓院当过龟公?”

    李熙和李海山同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都把手指向了对方。

    问话是沐雅馨,方才浑浑噩噩地在客人面前丢了个大丑,吓得二人一头扎进了松青的小院,躲了一炷香的工夫不见李熙来找她们算账,遂悄悄地溜回后宅来,也不敢回楼,就在花园里闲逛,谁想竟撞到了李熙和李海山在白石亭里争执。

    沐雅馨认识李海山,知道他跟李熙关系不错,前些天听李熙提起说他到了韶州,一直在想他几时会来呢,可巧人就来了,却不知道二人因何事一见面就争吵。

    出于对丈夫的“关心”“爱护”,沐雅馨拉着陈招弟悄悄地躲在一旁偷听他们在争什么,二人一直嘀嘀咕咕说话,也听不分明,直到李海山急了眼嚷了出来。

    “谁在妓院当过龟公?”沐雅馨又问了一遍,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李熙却觉得着笑容里透着凛冽的杀气,本想先发制人拿刚才二人的过错说事,李海山却把他的嘴捂住了,后者眯缝着眼,笑咪咪地打量了眼沐雅馨,大惊小怪地叫道:“你,是沐家小娘子?哇,简直不敢相认了,一年不见竟出落的跟鲜花一样,用‘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气色好,皮肤好,容光焕发,风韵嫣然,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哎呀,这韶州的水真是养人的紧呐。”

    沐雅馨乐的嘴都快合不拢了,强忍着问:“李大哥,你几时来的?”

    李海山道:“护送朝廷钦差,刚到没几天,过来看看你们。”又打量陈招弟说:“这位必是陈家娘子了,小家碧玉,清水芙蓉,听说你不仅心灵手巧,精擅刺绣,还擅长烹饪,无敌兄弟有口福啦。”

    李海山一通猛拍,两个女子都有些飘飘然,李熙趁机喝道:“家里来了贵客,你们还不回去梳妆打扮一番,这个样子怎么见客呢。”

    “大山哥又不是外人,怎会计较这些?大山哥你说呢。”堵住了李熙的退路后,沐雅馨逼问二人道:“大山哥方才说无敌在妓院做过龟公?却是怎么回事,从未听他提起过呀。”

    李熙抢话道:“其实这事是这样的……”

    李海三一把捂住他的嘴,说:“哇,这事他没跟弟妹说过啊,也是,这种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哈哈,这件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弟妹想听,我来说。”

    李熙挣开李海山的手叫道:“都陈年往事了,说起来有什么意思呢。”

    李海山道:“怎么没意思呢,你不念旧,我可是个念旧的人。兄弟对我的好,我可都一点一滴记在心里呢。这话说元和八年春夏之交……”

    李熙暗地里朝他伸出了三根手指,意思利息只收三分。

    “……沙陀匪首染布赤心,人送绰号‘扳倒山’的……”李海山当着没看见,继续说。

    李熙瞪了他一眼,忍痛缩了一根手指。

    “亲率十万大军入寇京西北,纵横夏绥银,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李熙无奈地朝他竖起了中指,李海山劈手抓住他的中指,把它折了回去,然后向李熙打出了六的手势,示意自己要六千贯无息贷款。

    李熙咬牙切齿间,李海山就又把六变成了八。

    李熙做了个深呼吸,无奈地点点头。

    李海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心情大畅的他唱起了当年流行在麟州的一首莲花落:

    “……杨赞爵封平山子,奉命潜伏宜春院;弯下七尺男儿腰,做了个龟公在里面;三更起来二更眠,吃糠咽菜听人使唤;跑前又跑后,忙里又忙外,吃尽白眼遭人嫌,打落门牙他只能和着血咽;忍辱负重小半年,他探得了匪首在哪边;回报老山哥我知道,我追贼三日快马又加鞭;匪首误入葫芦谷,杨赞奉命守外边;孤身入谷我与敌接战,刀来斧往劈砍了一整天;催命玉郎显神威,一支雕翎箭,斜画金弧映日寒;前心进后心出,射倒了巨匪在杨赞脚边;杨赞手起刀又落,斩杀巨匪他露了脸;三年匪患一朝平,西北军民俱欢颜;天子酬赏忠勇士,三军凯歌高唱把家还,嗨,把家还。”

    味还是那个味,不过曲中人物,故事情节已经被李海山窜改了,当年乞丐们唱的是刘默彤的英雄事迹,对李老三、杨赞等人只字未提。

    李熙推了李海山一把,朝目瞪口呆的两个小女子说:“休要听他胡说,射杀染布赤心的是刘大哥,我纯粹就是跟在后面沾了点光。至于卧底宜春院的事……”

    沐雅馨抹了把眼泪说:“大郎,你受苦了。怪不得以前我一提起你剿匪的事,你就不高兴不愿多说,原来你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听人说妓院里的龟公比最低等的贱奴都还不如,任人打任人骂,你竟能忍受半年,太不容易了。”

    李熙安抚她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说不要提嘛,都怪老山哥,存心来搞事的。”

    护送钦差使团平安到达韶州后,李海山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在李熙家里混了个醉饱,二日辞过钦差回郴州去了,李熙送他到城外,让旺财把几个箱包放在驮马上,说:“里面有一万贯钱,算是我借给你的,不收利息,另外你也别急着还。咱们兄弟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你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怎敢遗忘。”

    李海山道:“行啦,你的心我知道了,大清早的别说醉话,听着膈应人。”爬上马去,向李熙拱手告别,李熙按住马辔头,笑嘻嘻问:“我闻绿珠姑娘给你生了个儿子,如今她在你府上说一不二,威风的很,此事可当真?”

    李海山黑着脸说:“你想说什么?”

    李熙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李海山淡淡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劝我不要停妻再娶嘛,哎呀,你何时变得如此鸡婆起来?真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人婚和离。有空还是管好你自家的事吧,陈家的,沐家的,我看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崔家的,既是正牌夫人,人又是你自己抢来的,丢在一旁冷落着,你算什么丈夫?还好意思管人家的闲事。”

    一番挑拨弄舌后,李海山乐呵呵地走了。丢下在晨风中凌乱的某人。

    元和十二年最后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广州行文到韶州,以参军事杨赞摄始兴县政务,待来年进京走一个程序,领取官凭后再正式接任县令一职。

    始兴县原县令因贼乱期间擅离职守被革职查办,县令之位空悬月余,因而李熙申请年后再上任的请求被驳回,常怀德要他即刻上任。

    鲁焰焊被任为始兴县市令,郁二郎任为始兴县典狱,玉贞子被任为州医学博士,不受,入始兴县城北提篮观为道官。

    双刀王六因功授循州博罗县县尉,王七授端州参军,张孝先授广州从化县经学博士。张飞华和刘威不愿去广州军中任职,各领了三百贯赏赐。又以恐贼报复为由,申请更改了姓名和户籍,张飞华正式改名为张龙、刘威改名为赵虎。改名换姓后,二人到白雾山筑寨招募流民垦荒。

    常怀德改授常州刺史,常州为上州,刺史从三品。常常州心满意足,又恐迟则生变,交代了政务后,年也来不及过,就匆匆踏上了回京的路。

    除夕之夜,李熙把变卖庄宅所得的四千五百六十贯钱送入常府,又另外敬奉了三百贯的车马费。常刺史心里高兴,向李熙承诺说若有机会把他弄到常州去,随便弄一个县做县令也比在始兴县强。李熙乐不可支,胡言乱语了许多感激的话。

112.上任

    李德裕和孔戣在韶州呆了十天,没有去凤凰台,只到崔莺莺处吃了个便饭,李中丞对杨参军的朴素十分赞赏,待问及凤凰台时,李熙只说当初纯粹是为了给韶州百姓筑一个安居之所,地是别人半卖半送的,城防也是招募流民做的,只管一天两顿饭,所费并不多,并不是像外界传的自己砸下十万贯去修筑凤凰台,然后出售地皮牟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李熙也承认后来出售地皮的确是得了点利,但也并非如外界说的那样一夜之间成了杨百万,李熙伸出一根手指头说:“一万贯都还不到,地是我半卖半送给我的,我也是半卖半送给别人的,我人生地不熟的来韶州,敢得罪谁呢,谁都不敢得罪,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崔莺莺插嘴说:“夫君虽然低调做人,可是还是得罪了些人,咱家在台上修了个宅子,当初买地修筑才花了一百多贯,如今价值千金,原来卖地的人家后悔了,逼着我们把地退还给他。”李熙喝道:“你不知道,休要乱说。”

    崔莺莺笑笑闭上了嘴,李德裕道:“岭南之地本就是少教化的不毛之所。凡事不可以常理揣度,不过也不必计较这些小利,人要往前看,等你跳出了这个地方,再回头想想,许多事会看的更明白。你在凤凰台上卖宅子的事夫子和我都已知道,谣言就是谣言,经不得推敲,想这韶州六个县不足万户,区区一个凤凰台能卖出百万贯来,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哈哈,不值一哂。”

    有了李德裕这句话,李熙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劝酒愈发殷勤,以至于一向海量的李德裕竟然有了几分醉意,因见窗外飘起了雪花,李熙只好留李德裕在家中歇宿一晚,他自己自然也不好回凤凰台,和崔莺莺关上门下棋到半夜,见崔莺莺熬不住,打发她先睡了,自己枯坐了半夜,瞌睡的哈欠连天。

    检点廉察使团离开韶州时,李德裕向李熙暗示:通过明察暗访,韶州官员中堪称清廉的只有三个人,常怀德、张思和他李熙,其余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有些人还很麻烦。有了这个评定,李德裕推断说,常怀德举荐他做的始兴县令的事将是十拿九稳的,而今广州虽已经同意他暂摄始兴县政务,明年还要进京考评,过与不过,还在两说,而今有了这个评定,吏部将不会再设考评,只过一个公文程序,便就一切水到渠成了。

    李熙大喜过望,琢磨着该向两位钦差表示点什么,一时却又拿不准主意,心里很为难。李德裕提点他说孔戣有个内侄儿不日将到韶州来拿批玉材,届时可以亲近一下。

    李熙心领神会,安住了孔戣这边,李德裕这里就好说多了,开春自己就要回京,届时再登门拜谢吧,反正李德裕家他也去过。

    元和十三年元旦,李熙带着文凭和常怀德所赠的“忠君爱民”剑启程前往始兴县,家眷一个没带,本来想把旺财带上,怎奈人刚刚成亲还未出蜜月,李熙自不忍心。

    李十三要辞职追随李熙去始兴,李熙没有答应,曲江是韶州首县,也是上县,不是始兴可以比的,再说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抬过去养伤么?

    李熙只带了阮承梁和两个挑行李的土兵,他虽辞去了训练使一职,却还挂着团练使司判官的名头,虽然人走茶凉,没有常怀德关照,判官被免是早晚的事,但大权还在握,叫上两个土兵挑行李也不算过分吧。

    始兴县是下县,人口尚不足一千户,县城只有东西一条街,三百户不到,人口却有五六千,盖因多数人家都购有奴婢。奴婢来自用各种手段掠卖来的蛮人,所谓“蛮人”即一些尚未归附大唐国的化外之民,多从桂州那边来,亦有安南来,还有来自南诏国。

    边军掠卖奴隶李熙并不陌生,且深恶痛绝,作为上任烧的第一把火,他决定好好整肃一下始兴县的奴隶市场,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儿的老大,开市场不交税门都没有。

    不过眼下,还不宜动手,一则刚到情况还没摸熟,二者,始兴县大部居民都在韶州城下吃救济粮呢,城里空空如也,整肃谁去?

    和县衙僚属见了面,人数不多,加上牢卒、巡街才四十五人,县衙更小的可怜,李熙嘀咕家属都带来还住不下,又想即使住的吓也不能来,这县衙实在是破旧的吓人,正堂南面墙上竟顶了两根木柱,时时有倾塌的危险,怪不得说历任始兴县令都爱微服私访到民间呢,这情形谁不出去谁傻,你在家坐着房子塌了砸死了不起一个因公殉职,哪有出去闲逛舒坦?既安全又得民心。

    始兴县丞杨儒年约六旬,须发皆白,走路靠扶,老人说不是自己不想退休,实在是年轻一辈闹的不像话,他不得不以风烛残年之躯,牺牲颐养天年之乐,坚守岗位,扶年轻人一把。李熙听了十分感动,赞道:“赞公是我等后辈的楷模呀,我等以后都要向赞公学习,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老死为算。”

    杨儒耳背又嗜睡,李熙的前半句话他没听清,说后半句话时他睡着了。

    主簿钱宴年富力强,一张长脸,甚是威严,他在始兴县城周边有七个田庄,家有僮仆上田,做官只是图个乐子,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抬举他了,半年到县衙来一次就不错了。大灾之年钱宴家积有余粮万石,僮仆们吃喝足够,不过他听说韶州城下搭了粥棚施粥,还是打发管家带着僮仆去了,买通户曹闵蓉,独霸一座粥棚,吃喝十分自在。

    这日正在家中与妻妾子女欢度新年,被杨儒叫来迎接新县令,钱宴不高兴地说:“狗屁县令,就是个九品参军,暂摄而已。”不过后来他还是来了,赌钱的时候手气太差,被一干子侄们赢了三千钱,给,肉疼,不给,丢脸,借这个缘故跑县衙躲债来了。

    赌场无父子,输赢都得认,下了赌场老子仍是老子儿子还是是儿子,儿子敢问老子讨赌债,批死你。

    县尉肖白身材高大,年轻,帅气,驾驶显赫,囊中多金,是始兴县所有女性心目中的白马公子。“白马公子”这个绰号是他在青州时得的,他爹是青州刺史,他哥是领军兵马使,他那时年方二十,骑一匹雄峻的西域大马,带着七八个僮奴,一路欺男霸女,横行无忌。

    他听闻李师道之女李洹好穿男装,骑黑马,人称“黑骑公子”,在淄州无人敢惹。肖白觉得自己若斩落李洹,则淄青大地谁敢不服,兴冲冲骑白马杀向淄州。

    设一酒局,诱李洹孤身赴宴,借酒撒疯,“白马”办了“黑骑”。

    肖公子兴冲冲赶回青州炫耀战绩,“李公子”兴冲冲去向母亲哭诉自己被人骗。时过不久,肖公子就由骑马的公子,变成被马牵的公子。他父亲将他剥去上衣,背上背着荆条,双手缚在前心,用绳子拴在白马尾巴上前往淄州向节度使李师道请罪。

    李师道得知女儿受辱的消息,表现十分冷静,他深知世上的活宝从来都是以组队形式出现的,肖白酒后无德,自己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外地陌生男子设酒邀你孤身赴宴,你李洹敢去,就没存害人之心?究竟是谁无德在先还真是难判断,因此而杀大将之子,更为不智。而今肖家父子主动请罪,是重办,还是将错就错,顺水推舟成全了这对活宝?

    李师道果断地选择了后者,舍一个女儿换取大将的忠诚,值!

    肖公子的厄运由此开始,他发现自己无论多能折腾都远远不是李家娘子的对手,一时形销骨立,精神萎靡,母亲实在看不下去,巧使一计,责其忤逆,打发他充军岭南,待摆脱了李家娘子的魔爪后,上下使钱,左右托人,给他弄了个县尉做。

    李熙和肖白一见倾心,当面约定第二天出城打猎,见过了僚佐,当晚就杀到钱宴家吃饭,大过年的街上没处去,县衙灶房也是冷锅冷灶,再说厨子也要回家过年,老拖着人家多不好意思呢。

    因此虽然钱宴一百个不愿意,无奈也只能答应,肖白拍醒了睡梦中的杨赞府问他去不去,老头一抹口水说:“去,得去,长吏上任,老夫缺席实为不妥。”

    老头边说边走,忽然一愣,人怎么都不见了?“嗨,等等老夫……咳咳。”老县丞嘀嘀咕咕抱怨道:“人问我为何不退,我这能退吗,现在的年轻人,全没一个尊老爱幼的。杨义、杨义推老夫的车来。”家人杨义推了一辆独轮车来,这是一辆平面独轮车,上面垫着软垫,扶老头上了车,问去哪?

    老县丞忽然大怒,以杖击地,很恨地叫道:“这帮人,怎么能不告诉老夫去哪呢。你让我去哪找你们呢?嗨……”

    老头重重一叹,垂头丧气,杨义劝道:“要不咱回家吧,今儿才初一呢。”

    老县丞喝道:“混帐东西,不回家又去哪,难不成要我沿街挨门问他们在哪吗?”

    待老县丞走后,肖白才领着李熙从正堂侧门出来,侧耳听了听独轮车的吱呀声,肖公子哈哈一笑,道:“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图热闹。”

    李熙道:“我们这样甩掉他不太好吧。”

    肖白说:“无敌兄你有所不知,这老儿每一上桌必喝醉,醉了就胡言乱语,什么都说,到时候你听不听都得罪他。与其大家都不愉快,索性甩了他。”

    钱宴道:“且不说了,咱们赶紧走,免得他一会儿醒悟又找回来了。”

    一干人匆忙离去,杨儒走出不远果然醒悟过来,自己没看到他们出门,怎么就不见了呢,可见一定是藏在屋里了,他把自己的判断说给杨义听,杨义道:“就算是,怕也来不及了,都这会儿来,他们也该走了。”

    “未必!”老头说,“杀他个回马枪,这番要是逮着他们,看我怎么羞臊。”

    杨义无奈推着老头又回去了,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县衙里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有,临走时忽然发现一只狐狸站在正堂廊下,吓的老头一身汗,连呼妖孽,催促杨义仓皇而去。

    钱宴的小气抠门是出了名的,不过人家底的确厚实,晚上这顿饭菜可谓丰盛,连肖白这等花天酒地惯了的公子哥也连呼过了。李熙一句话都不说,埋头对付手里的鸡腿,吃相之不雅,连钱宴的小女儿钱宁直抽鼻子,私下说:这新县令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跟屈死在鸡嘴下的小虫子投生的似的,跟鸡那么大仇恨。

    钱宴的几个儿子也怀疑这县令是个假的,因为吃相实在难称“雅致”二字,自己父亲行为粗鲁已经处处受人诟病了,怎么县尊还不如父亲呢,这官位大小是比谁更粗鲁吗?

    饮宴过后,众人脸色微熏,肖白提议博戏为乐,李熙说:“赌钱就赌钱还博戏呢,来,我做庄。”钱宴有些不想赌,县尊在自己家里赌,赢他不好意思,输了自己心疼。

    正要推脱人少不好玩,七岁的女儿钱宁忽而飞奔而入,往桌边一坐,问:“谁坐庄,玩多大,什么规矩。”早在李熙大啃鸡腿时,这小姑娘就判断李熙此人多半不读书会赌钱,故而一早就回屋拎着自己的钱袋子来了,此刻往桌边一坐,气势十足,她的一帮兄弟姐妹们,瞬即站在她背后,手里都攥着大大小小的钱袋子。

    李熙大喜道:“此处果然赌风昌盛,来来来,今晚大战三百回合!不输掉裤子绝不收兵。”此豪言一出,众人轰然大喜,钱宁拍着桌子大声叫好,欢喜无限。

    本来是要赢光小姑娘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孰料自己的钱袋子反被她和一帮兄弟姐妹给赢光了,李熙不觉暗暗称奇,这么小的人儿赌术竟如此出神入化,假以时日或可成为本朝赌神呢。

    不过输的清洁溜丢的新县官是没机会说这番话了,眼见他把钱袋子口朝下底朝天也倒不出一个铜板,小姑娘蹭地跳起来,说:“庄家见底,散。”

    她的一干兄弟姐妹如听到将军发令一般,轰然而散。只留下提着空钱袋的李熙和同样输的一文不名的肖白。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时,钱宁忽然从内院奔了过来,先一把夺下李熙的钱袋,在里面放了一枚亮晶晶的铜钱,又夺下肖白的钱袋,也在里面放了一枚铜钱。把钱袋还给二人,拱手说道:“新钱压袋,恭喜发财,新年好运,一生康泰。”

    说完,又跑进来内宅。李熙把那枚铜钱从钱袋里倒出来,捧在掌心,是一枚新铸的钱。新年送新钱,也许是个好兆头吧,不过这小人精,真的只有七岁吗,太早熟了吧。

    阮承梁花了一下午时间才在县衙后宅收拾了一间能住人的房间,上任和上上任县令都是自己在外面居住,或购置或租赁。房屋久无人住,又没人打理,破败也是正常的。

    李熙看了眼这间破破烂烂的房间,反倒替阮承梁和两个土兵担心了,给自己这间应该是最好的一间了,尚且四壁透风,他们又歇宿在哪?

    这话一问,阮承梁有些感动,笑笑说:“乡下的房子都这样,我未等您出来做事前,家宅比这还不如,何止四面透风,上面还漏雨呢。我看了后面还有两间屋子,不露雨,能住人。真的。”

    李熙道:“真的假的,住的是你,我才懒得管呢。明天我出门打猎,你去街上给我寻一套房子,大小都无所谓,比这间强就行,还有你们忙过这阵子,就回去了,始兴这地方不如曲江,委屈你们了。”

    阮承梁道:“我正想说这事呢,我不打算回去了,跟着您随便做点什么事都成,没事也成,反正跟着您就成。”

    李熙道:“哟嗬,你会算命怎么着,押准了我就有大好前程?我今晚可是输的一文……哦,还剩一文,不过是那个小人精打赏我的。做官看着风光,内中的心酸又有谁知,像前些日子我陷入贼营,老天保佑我活着回来了,若是回不来了呢,若是被逼做了贼了呢,这些你有想过吗?你而今已经是队正了,不管上面换了谁,都要能干事的人对不对,再说我还在韶州呢,三五年内也没人能动你。熬个三五年,也有资历了,去县里谋个差事做做,也强过跟着我四处奔波好呀。人离乡贱呀,兄弟。”

    一声兄弟叫过,阮承梁蹭地站了起来,脸憋的通红,呼吸急促地说道:“我想过了,这辈子就跟着您干了,我,回去把父母安顿好就过来,再也不离开你了。”

    李熙忽问他:“你是不是欠人赌债?”

    阮承梁道:“啊?小的从不跟人赌钱。”

    李熙点点头,道:“哦,我就随便问问。只是你跟着我,你父母怎么办,总得有个人在家照顾吧?”

    阮承梁道:“这个不怕,我父母年纪不大,还算康健,我房下身子骨也健壮,孩子们也长大了,再说我还有三个弟弟,都在家乡,不妨事的。我跟着县尊奔个前程,也给阮家添光增彩。”李熙道:“你既然已经想清楚了,我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不过既然你跟了我,我若不好好安置你也对不住你,明日安顿后,你可以先回去陪父母过个年,年后去请个长假过来,记住,先不要辞职。我估摸着明春,有些事可能会动。你有队正这块牌子就好安顿的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阮承梁摇摇头说:“不明白,不过您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听您的。”

    李熙赞道:“绝对服从,不问是非。很好,我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人才。”

113.打猎

    二日天刚蒙蒙亮,李熙就起床了,卧室四壁通风,临时用稻草塞住的裂缝挡住了寒风却挡不住寒气,瓦盆里的炭火半夜就灭了,被窝寒如冰窟,缩着还不如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穿戴整齐,抓起常怀德所赠,吞口处刻有“忠君爱民”四字的宝剑来到院中,先活动了一下筋骨,待身体发热,血脉通畅后,才练起了三十二式杨氏太极剑。

    前世那会儿,为了能在街心公园跟未来老丈人“双剑合璧”“街心论剑”,赢得他老人家好感,继而哄他闺女上手。老丈人修炼剑法四十余年,绝非等闲之辈,为了吃透这套剑法的精髓,李熙曾专程用了一个月时间北上河北乡村拜师求艺。得到明师指点后,回家苦练一个暑假带两个寒假,终于略有小成,赢得老人赞,抱得美人归。

    师父无尘真人修炼的是玄门内功,松青也只修炼内功心法而不习剑法招式。玄门内功玄之又玄,大成之日,一掌劈出,星空破碎,甚是了得。不过在大成之前,哪怕是小成都是个渣。玄门内功小成之日,修炼者耳聪目明,肌骨强健,精气充盈,体力大增,衰老的皮肤可以恢复光泽,衰朽的器官重新迸发活力,跑步百里不累,喝酒三斤不醉,八十老汉做新郎,不输少年郎。可那又能怎样,与人对阵,一拳打来,鼻骨断,刀剑加颈,碧血流。该败的还是要败,该死的还是要死。

    大成之前练两套防身剑法才是最现实的,李熙本来是要另投明师学断魂刀,五郎八卦棍什么的,一个偶然机会松青发现了他的杨氏三十二式太极剑,一时惊的目瞪口呆,连赞好剑法,忙问叫什么名字,跟谁学的。

    李熙谦虚地说:“此剑法名唤三十二式杨氏太极剑,我年少时某日枯坐书房,忽得一梦,梦中见一白鹤在湖面上翩翩起舞,我略有所悟,醒后便凭着记忆创制了这三十二式剑法。不等大雅之堂,耍来玩玩。”

    松青自然不信李熙信口胡诌,不过对这三十二式剑法依然钦赞有加,对李熙说:“你既懂得此剑法,我传你一套锻骨心法,或者两年内你真的能战败杜四。”

    李熙嫌两年时间太长,问她有没有速成锻骨法,松青答:“有,不过你得吃点苦。”

    李熙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已经做好了脱胎换骨,抽筋剥皮,洗髓换神的准备。小师妹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松青见他决心已定,无复多言,用了一晚上时间为李熙“拆了废骨,通了神筋”。李熙为此咬碎了三块麻布,最后还是忍不住地长啸了一声。此后的三天时间里,李熙发现自己真的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走路时脚步轻捷,似在脚底装了弹簧,精力充沛的可笑,像一个得了多动症的孩童,见什么都想戳一把。

    三天后渐渐恢复了正常,不过身体还是发生了一些深刻的变化,李熙发现自己的眼神变的特别好,晴朗的日子里,三里地外柿子树上的柿子是红是青一眼就能看清,同时听觉、嗅觉和触觉也变得异常敏锐,敏锐的让他一开始时十分的不适应,并为此闹出了许多笑话。

    而最大的变化则是皮肤、肌肉和骨头都比以前变得坚实,与沐雅馨玩闹时,任她怎么用力捶打,也只像是在给自己搔痒痒,感觉不到疼痛。是沐氏手下留情,还是皮肤坏死,李熙也曾怀疑过,为此他还做过测试,他用针扎自己的胳膊,发现仍如以前一样疼痛,并流血不止,由此证明皮肤没有坏死。至于说沐氏手下留情,太阳又没有从西边出来,怎么可能。

    “拆了废骨,通了神筋”这是李熙苦熬一夜后得到的结果,他还不能明白何为废骨,何为神筋,不过身体发生的这些变化证明自己那一夜的苦受的值得。

    三十二式太极剑练完,李熙收式,刚把剑插回剑鞘,就听到“啪”的一声响,一股煎茶的问道传来,回身看,二十丈外的院墙下,县衙的厨子老黄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在他脚边一个细瓷茶碗摔成几块,泼出去的茶还冒着热气。

    “嗨,老黄,怎么啦?看到什么啦,吓成这样?”

    “哦,哦,没什么,是县尊的剑耍的太精彩,老汉看花了眼,不慎摔了茶碗,真是该死,我这就去换一盏去。”老黄蹲身拾起茶碗碎片后匆匆忙忙地跑了。

    “人老了真是可怜,干什么什么干不成,可是谁又没有老年时呢。”李熙摇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汗回屋洗漱去了。

    老黄兴冲冲地跑回县衙厨下,满腔兴奋的想跟烧火的小吴告诉他今早的惊奇发现,真是太震惊了,新来的县尊竟然是个剑术高手,他的剑舞动起来时,快的连影子都没有,乍眼看去,就像一条青龙在舞动。

    青龙?!老黄骤然吃了一惊,新来的县尊怎么会是青龙呢,我的天,龙是什么,太子才是龙,这,这,这……

    老黄上排牙猛叩下排牙,脸颊上肌肉一阵阵抽搐,面色灰如土。烧火的小吴看见老黄捧着碎瓷片站在寒风中,就喝了一嗓子说:“老黄叔水开了,嗨,老黄叔。”

    老黄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失魂落魄地坐在了灶洞前,灶洞里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炙烤的他脸发烫。小吴用木盆打好了水,正要端出去,忽见老黄还坐在那发呆,怕他有事,就又喝了一声:“老黄叔,你这是怎么啦?失魂落魄的,挨新县尊训斥啦?”

    “哦。”老黄应了一声,心里还在想他刚才看到的异象,没错的确是条青龙,潜龙在渊这是还没有发达呀,可是龙绝非凡物,既然降临人间,必然是来担当大事的,绝对是大富大贵之人呐。想到这老黄一跃而起,从发怔的小吴手里夺走了木盆,说:“新县尊性子不好,你以后少照他面,挨顿训斥是小,砸了饭碗是大!应付这样的长官,老黄叔比你有经验,让我来。”老黄大义凛然地出了门,感动的小吴热泪盈眶。一时也忘了老黄是个集奸、馋、懒、贪、妄五毒于一身的超级衙门混混,他岂会有这么好心。

    早起还晴朗的天,在李熙和肖白出城后,忽然彤云密布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来,雪堆积在山道上湿滑难行,山进不去了,只要沿着城南的小河边搜索,希望能撞到几只睡昏了头的野兔、山鸡。运气不错,一出城就哄起了一只又老又瘦的灰兔,大雪致盲,灰兔一头撞在木桩上,昏死过去,白捡了一个。

    小河两岸都是水田,稻茬留得很高,新雪覆盖不住,倒成了指路的路标,不怕迷路又不怕踩坏了庄稼,只管纵马驰骋,逍遥快活。

    小河之南有个小湖泊,湖畔有座小山,被白雪一压,晶莹剔透的一个水晶世界。自诩箭法高超、打猎经验十分丰富的肖白纵马向前,呼啸着冲入山脚下的小树林,“白马公子”果然风采不凡,状如一头进山的雪豹。

    “雪豹”很快就从小树林里退了出来,跑的十分狼狈,对姗姗来迟的李熙等人说:“不得了,这林子里竟有狼。”

    李熙唬了一跳,暗忖:就凭这几个二把刀的货色,欺负兔子还成,遇到狼,还是趁早撤吧。于是说道:“看这雪还要下,要不咱们撤吧。”

    肖白兴高采烈说好,拨马正要走,忽听得汪汪汪的一阵狂叫,七八条灰狗从林子里窜了出来,齐心协力追杀一只灰兔子,那几条狗从长相上看的确有几分神似狼,不过却是地地道道的家犬,其中一只狗的脖子上还拴着铜铃铛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狼?”

    李熙望了望白马公子,后者的脸正像猴屁股一样红。此事没人再提,李熙也不说时间不早要打道回府的话,既然林子里没有狼,打猎还是继续吧。

    清早老黄来送洗脸水,问起早饭想吃什么,说厨下备有咸肉、酱菜、豆腐、竹笋、蘑菇、霉干菜,这几样李熙都没兴趣,这年头所谓做菜要不煎炸,要不熬住,要不蒸熟。韶州邵二娘和陈招弟跟着自己学了几手后,做的菜勉强还能下咽,这老黄又没受过自己点拨,能做出什么菜来,还不是煮豆腐,煮竹笋,煮蘑菇,蒸霉干菜?又有什么吃头?

    昨晚在钱宴家吃的一只炖山鸡味道就很不错,虽然冻了一夜有点不太新鲜,骨头也有些硬,但比啃老咸肉还是强多了。这个年代盐很金贵,腌制咸肉的盐又都是最次等的粗盐,那肉看着有些发绿,吃起来有些苦,远不及后世的腊肉好吃。

    因为刚才小小地丢了一点面子,肖白现在急着找回场子,因此一进入小树林,他就活跃起来,骑着马像头北极熊一样摇来晃去,三十支箭让他一口气射光二十八支,乱箭齐发之下终于射到了一只一斤多重的山鸡。山鸡中箭五支,死状凄惨。

    旗开得胜后,信心大涨的白马公子表现越来越好,他左右开弓,又射了两只山鸡,一只家鸡和一个在小树林里拾荒的村民。村民中箭倒地,吓得一众人手忙脚乱,肖白本能地想到跑,李熙不让,主张赶紧救治。

    四人下了马快步朝村民奔去,还没跑到跟前,那村民就站了起来,顺手拔掉插在身上的箭,嘴里骂骂咧咧地道:“哪家倒霉孩子又来消遣老子?”

    人没事,众人俱松了一口气,不过骂人可就不对了,肖县尉怒气冲冲上前去责问那村民:“你奶奶的骂谁呢?”

    那村民五十多岁年纪,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一副已经有些呆滞的眼神,经验告诉他来者不善,这几个家伙没一个是自己能招惹的起的。

    吃肖白这一喝,山民连连打躬:“我以为是哪家捣蛋孩子戏耍我,可不是存心骂您。”

    李熙拦住肖白,问他有没有伤着,要不要先包扎一下,那村民见李熙说话和气,忙道:“没事,没事,这箭虽然射在了我的身上,却软绵绵的,跟大笨鹅啄了一口相似,不信,你看,连我的这件皮袄子还没穿透呢。”

    那汉子贴身穿着一件旧皮袄,外面罩着一片烂麻布片,麻布破破烂烂,那件皮袄子却还是完整的,黄澄澄的闪着油亮的光彩。

    李熙仔细查看了他的那件“皮袄子”,发现刚才中箭的地方只有一个白点子,的确是没有穿破,肖白的那支箭也不是插在他身上,只是被麻布片挂住了而已。于是终于放了心。

    只是不解他那件皮袄子究竟穿了多久没洗,硬邦邦的像块铁板,别说肖白那轻飘飘的一箭,就算用刀劈,轻易的也别想得手。

    不过李熙还是有些不安,给了他一吊钱,算是精神安抚费。

    肖白觉得没这必要,箭是射中了他,可又没伤着人,虚惊一场罢了。

    他一个小老百姓还敢去告官不成,就算去了又能怎样,本县县尉和县尊都在这呢?

    李熙笑了笑没说话,因为有了这个插曲,打猎的兴趣荡然无存,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决定打道回府,还要收拾这几样猎物晚上喝酒呢。

    回城的路上,肖白说:“昨夜我真是醉昏了头,怎能让县尊回县衙去睡呢,那地方现在连野鸡都不去,尽是狐狸。我在街西有座宅子,是我刚来那会住的,后来人口多了就迁了,一直都有人住,不荒废,我已让人收拾去了,就请县尊屈就两日,待开了春再寻一块好地皮起屋架舍,人得安家才能乐业嘛。”

    李熙刚要推辞,肖白又道:“一所宅子而已,县尊要是客气,就是打肖某的脸了。”李熙便道了声谢。二人说说笑笑间,忽然望见路旁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的门窗已经被人卸了去,房顶又塌了一角,看看的是没人住了。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庙堂里竟有一股青烟透出,隐隐的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炖肉香。

    李熙使劲嗅嗅鼻子,赞道:“好香的炖肉,是哪家乞儿在这摆宴呢。”

    这个山神庙如此破败,怕也只有乞丐们才回到这住,乞丐们若是讨到肉或者捡到死狗、死猫、死兔子什么的,会凑在一起炖煮来吃,俗语叫做“摆宴”。这些个典故,做过半年乞丐的李熙还是很熟悉的。

    他翻身下了马,提着马鞭子走向山神庙,没有门,那也不必敲了,咳嗽了一声后,李熙便站在了庙门口。庙堂很大,正面的神像金漆剥落,只剩泥胎,是一尊威严的将军像。李熙执鞭朝它拜了几拜,见神就献三炷香,这是李熙给自己定下的规矩,鉴于此庙已破败,想来正神早已离去,所以三炷香就免了,拜拜还是应该的。

    因为庙顶龙骨塌陷,屋顶漏了一个大洞,因此庙堂虽然幽深却并不昏暗。里面的情景是看的一清二楚。四块条石围成了一个简单的火塘,火塘里柴火正旺,四根木棒搭成加之,架子上吊着一个破瓦罐,瓦罐里浓汤挤着眼,每一个水泡炸裂,继之都散发出一股浓香。

    一个身材短粗肥胖、圆脸浓眉的笑面和尚跪趴在地上,一眼观察火候,一眼盯着瓦罐里汤泡,一只手随时增减柴火,另只手则往汤里撒一些碎末作料,正忙的兴致勃勃。

    李熙只看了那和尚一眼就狠吃了一惊,大雪寒冬的,他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衣,却脸颊红润似涂胭脂,额头上隐然还有汗珠。

    “我操的,一个光头和尚在这炖肉吃,真是岂有此理。”肖白的随从肖三爆了一句粗口,他把手一扬,两个跟班“蹭”地窜进庙里,挽袖子就要上前去捶打和尚。肖三出身军旅,在淄青为将佐多年,习惯了用拳头跟人交流。

    “你干什么?”李熙喝道。

    肖三的两个侍从愣住了,他们回头瞅了瞅肖三,肖三脸色有些难看,搁在山东那会儿,一个小小的县令他还真不放在眼里,但他也知道此地是岭南,发话的这个人不仅是本县尊长,还是自家公子爷的朋友,在他眼里“朋友”二字可是比“县令”分量重的多,何况“朋友”前面还要加上“公子爷的”这个限定词。那就更是身价非凡了。

    “你们干什么?”肖三脑子转的飞快,先骂上两个侍从了。

    两侍从面面相觑,小声地问肖三:“这厮不守佛门清规,扁他呀。”

    “扁?我说扁了吗?我一个吃斋念佛的都没说扁,你们两个连居士都算不上的酒肉汉子扁人家算什么?”肖三横着眼说,“两位尊长面前不得放肆,退下!”

    两个侍卫眨巴眨巴眼,默默地退到了一边,肖三也退到一边,心里却美滋滋的,自己小施一计,不仅存了公子爷的面子,也存了自己的面子,至于那两个,他们本也就没有面子,也就不存在存不存面子的问题了。

114.狐在堂(上)

    庙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吵嚷个不休,那胖和尚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瓦罐里的汤,伏在那一动不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走到那和尚对面,也蹲下身来,笑嘻嘻地望着那和尚,乐滋滋地盯着瓦罐,嗅着瓦罐里飘出来的一缕缕浓香,香,真是香到了骨子里,不必品尝肉味如何,光嗅一嗅这股香气就已经令人心旷神怡了。

    李熙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口中称赞道:“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某在人间嗅到,真是三生有幸呀。”他睁开眼问对面仍旧趴在地上忙活的和尚:“那和尚,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出家,你是真和尚呢还是个假和尚?”

    “和尚就是和尚,和尚不就是名字么。”和尚笑呵呵地回答说,一口好整齐的白牙,“我打小就当和尚,是个天生地长的和尚,因此他们都管我叫自长和尚、自然和尚,你爱叫哪个就叫哪个,你愿意费心给我取个名,也不妨就取一个。我在洛阳落发,修行在天地间,你问我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没真的又哪来假的,我说我是真和尚,有人却说我是假和尚,是真是假你自己看着办吧。你闻香而来,想吃请自便,没人邀请你,也没人拦着你,不想吃门外有条路,进山打猎,回城去喝酒都使得。你不想走路,又不想等着吃,干干别的也可以呀,譬如像刚才那两位,索性捶我和尚一顿也好,只要你觉得下得去手就好。”

    灰头土脸的和尚似乎根本没把李熙放在眼里,笑呵呵地随口敷衍着,他的眼里只有瓦罐和瓦罐里的汤和肉。

    “这和尚说话挺有意思呀。”肖白凑过来说,并肩蹲在李熙身边,又问那和尚:“你这罐肉啥时能吃?”

    “早就可以吃啦,要吃请自便。”和尚说。

    “可以吃,你不吃?你耍我么?”肖白觉得自己受了欺骗,瞪大了眼问道。

    “他问我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我说我是真和尚,你们一定要怀疑我在说谎,说哪有真和尚偷偷跑到外面炖肉吃的,可我的确是真和尚,我炖肉不假,却不是拿来吃的,我呢只是喜欢炖肉,想炖出这世上最好吃的肉。”和尚抹了把脸说,脸被汤气熏湿,手上又尽是灰土,这一抹,就抹成了个大花脸。

    肖白又赞道:“咦,这和尚说话还一套套的,可怪。”

    李熙笑呵呵道:“炖了肉不吃,你拿来普度众生吗?你这一罐肉打算用来度谁?”

    “度有缘人嘛,譬如几位就是。”和尚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说话时底气全无。

    李熙嘿然一笑,问道:“我们几个与和尚有缘吗?”

    和尚认真地回答:“无缘因何在此啰嗦。”

    李熙点头说也是,回身吩咐一个土兵:“把这罐肉端回去,烫了酒,等我与县尉去品尝。”又喝:“来呀,把这和尚带回去,以后留着做厨子。”

    一个土兵笑眯眯地跳过来端肉,两个衙役挽着袖子冷笑着来捉和尚。

    肖白有些发懵,和尚也有些懵。

    “我和尚犯了什么罪,你们大白天的掳人?”胖头圆脸的和尚大嚷,撒腿想跑,被肖三从后面勒住脖子拧住了手臂,一推推趴在地,被两个衙役拧住胳膊按着头,推着就走。

    土兵端着肉罐子叫道:“李明府、肖少府,我先去了,汤凉了就不中吃了。”

    李熙赞道:“这小哥够机灵。”又交代道:“你路上可别偷吃哟。”

    出了破庙,上了马,肖白不解地问李熙:“县尊要这么一个邋遢和尚回去作甚?真要留他做厨子?”

    李熙反问:“不好吗,这和尚做的一手好菜,日后兄弟们再聚会,就不必老黄穷张罗了,反正县衙后院那么多空房子,多安置他一个人也无妨嘛。”

    肖白点头附和,补充说道:“再收拾两间房,置办上全套桌椅杯盘,以后再聚会就在县衙后院,免得出去吃惹人说闲话。”

    李熙笑道:“还得再开道后门,方便宜春院的姑娘进出。啊,对了,始兴县有宜春院吗?”

    肖白摇摇头,答:“没有,这种小地方,穷人无立锥之地,难顾一日两餐,富人,像老钱那样的,不过百十家,自家都蓄着家妓,少有人到院里走动。再说生口市上一个十二三岁的漂亮小姑娘才五贯钱,有那闲钱去院里混,不如买一个回去好好调教。”

    李熙道:“那怎能一样?院里的姑娘打小有师傅们教导,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兼擅歌舞诗词,那是怎样的风采?花五贯钱买个蛮女回来,能比的了吗,生手生脚且得熬着呢。”

    肖白惊喜地叫道:“无敌兄与我果然是知音,我早就说与其家里蓄养歌姬,不如去院里走动,有那闲工夫出门会会朋友喝喝酒,窝在家里跟几个小女子纠缠算甚英雄。再说家花千朵又怎又野花香?听人说宰相令狐楚家蓄家妓千余,堪称国色天香者亦有十余人,可咱们这位灵狐相公呢,没事就往平康里跑,还去城南宿私娼。你怎么说。”

    肖三插嘴道:“乐坊司曾在始兴开办过宜春院,生意挺不错,‘三狼八狗’瞧着不顺眼,说耽搁了他们生意,一把火给烧了,县令收了‘三狼’的钱,又畏惧‘八狗’狠毒,反责怪院里过失起火,损害人命,不顾情面打了掌院二十板子,轰出了始兴。”

    李熙道:“这‘三狼八狗’是个什么东西,如此强横。”

    肖白道:“是几个成了气候的生口贩子,‘三狼’是兄弟三人,都姓郎,‘八狗’则是八个小捣子,在城外度龙山结寨。‘三狼’把蛮奴贩来始兴发卖,‘八狗’则专门拐卖本地女子、儿童卖到外地。‘三狼’做的是明处生意,‘八狗’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熙道:“把人卖来始兴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拐卖本地人到外地发卖,佩玉兄,这可就是你的失职了,为何不禁止呢。”

    肖白脸一红,肖三代他答道:“县尊有所不知,这‘八狗’在城外度龙山上结寨,聚众上百人,度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县里捕快二十人尚且不到,奈何不得他们。”

    李熙道:“佩玉,是我错怪你了。”

    肖白道:“历任县尊上任时都动过剿灭‘八狗’的念头,但时间一久,或磨灭了壮志,或被‘八狗’收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肖三不怀好意地问李熙:“未知杨县尊对这些害群之马是剿是抚呢?”

    肖白猛喝了一声:“你放肆!这等事也是你问的吗?”

    肖三满面羞红,低头不语。

    肖白转向李熙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我看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得从长计议。”李熙应和道,又跟肖三说:“让自长和尚自己走,你们这么掐着他的脖子,大师该生气了。”肖三嘿嘿一笑,示意两个衙役放开自长和尚。那和尚扭扭脖子,向李熙打躬赔笑道:“无意冒犯县尊,和尚山野鄙人,受不起县尊所聘,祈望县尊放和尚回归山野吧。”

    李熙笑道:“和尚何出此言,我带你去县衙可不是聘你做什么,你身为出家人行为不检点,我带你回去是要治你的罪。”

    和尚闻言,慌忙从怀里摸出一张盖了红印的纸,说:“这是我的度牒,我是洛阳福节寺的和尚,福节寺归东都功德使管辖。”

    李熙叫道:“那真是好巧,我就是东都功德使派出巡视岭南的巡官,专门出巡查访你们这些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

    和尚挠挠光头,自言自语道:“我只听过左右街功德使有派巡官外出的,从未听过东都功德使还有派巡官出巡的,这位尊长莫不是弄错了吧。”

    肖白喝道:“咄,好大胆的和尚,你就是洛阳的和尚又怎样,朝廷法度明文有载:僧道出京后过州归司马管,过县归县令管吗?此地系岭南始兴县,杨县尊身为一县之长,管不得你吗?你说出这等没见识的话来,可见你这和尚是假的无疑。肖三,先打他三十板子。”

    肖三笑哈哈地说道:“出来没带板子,大号的棍子成不成?”

    李熙道:“棍子打在身上不及板子舒服,我看就折打二十棍吧。”

    自长和尚闻言,五体投地,趴着不动了。许久不见有棍来,睁眼一瞧,李熙和肖白已经去远了,只有两个衙役挤眉弄眼地盯着自己,催促说和尚快走,

    肖白借给李熙一座宅子,位于街西,离县衙步行约一盏茶的工夫。临街的四间租给人做生意,不开后窗。门面房后面还有两排房,各三间正房,两排厢房,围成两个规格一样的四合院,庭院里修有花圃,栽种桃李等物。

    李熙看了觉得很满意,地方不大收拾却很干净,离街不远却有十分清静,好地方。

    为了答谢肖白的好意,李熙就打发自长和尚在县衙厨下置办了一桌酒席,和尚做主厨,老黄打下手。这事若换在以前,老黄铁定不乐意,当面顶撞或不敢,背后敲敲打打,发发牢骚则必是少不了的。

    不过这回不同,见识了“异象”的老黄认定李熙贵不可言,将来还指着拽他的龙尾巴上天呢,如何不对李熙言听计从?李熙说让和尚做主厨那就主厨呗,老黄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甘心做下手,跟着忙前忙后十分乐呵。这给了另一个下手小吴一个错觉:新来的县尊真是好厉害的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老黄叔收拾的服服帖帖,了不得,了不得啊。

    宴散,肖白大醉而归,兴致高扬。李熙也醉的不轻,交代了两句后,跌跌撞撞回了新宅子,一路走的漂漂浮浮,还在还认得回家的门。从侧门入二进院,洗漱完毕,入三进院,见卧室的灯亮着,心里不免奇怪。阮承梁三个人都留在二进院,谁在卧房?

    走至窗下,李熙点破窗纱往里看,心里吃了一惊:屋里正有一个女子在铺床。看背影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体态曼妙,倒是一副好身材。

    李熙悄悄退到二进院,叫出阮承梁问那小婢是怎么回事,阮承梁笑道:“是肖少府专意送来给县尊铺床、叠被、暖脚用的,如何,还入得您的眼吗?”

    李熙道:“真是岂有此理,这又不是一匹布,一束丝,人家送你们就敢收,这可是个人呐。”阮承梁道:“才五贯钱,便宜。我还琢磨着买一个带回去侍候老娘呢。先前听说始兴县这边蛮奴便宜,以为便宜无好货,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结果您瞧,人还不赖吧,装扮装扮还俊俏呢。这个小婢是肖少府调教过的,听得懂咱这的话……”

    阮承梁还没说完,李熙就走了,离开小院径自去了县衙。

    上次在兵营调戏陈招弟不成还惹了身臊,从那时起李熙就痛下决心改邪归正了。万花丛中过,只摘那最合自己心意的一朵就够了,其他的花花草草过过眼瘾就成,手就不伸了,免得伸手被捉,又惹一身臊。

    走在清冷空荡的街上,李熙才想起来这天才年初二,多少人家还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而自己却流落在这个此前听都很少听过的小城里,孤独地行走,没有人关注,万家灯火明,却没谁来理会他这位精神境界刚刚得到过升华的新县令。

    奇怪,人不都去韶州城下喝粥了吗,怎来得这许多的灯火?

    李熙望着远处灿若繁星一般的城区灯火,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他跌跌撞撞地去了县衙,去看看那位胖胖的大和尚,不管他怎么低调怎么装,李熙都认定他是位高人。

    对付高人,威逼利诱的效果不大,李熙决定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情感来打动他。只是有一件事他还没想明白,打动这位高人后,要干些什么呢?向他讨教怎么炖肉?还是把他当肉给炖了?

115.狐在堂(中)

    县衙大门紧闭,里面落了门闩,这当然难不住李熙,他绕行到一处低矮的围墙边,用“忠君爱民剑”先拨拉去墙头的积雪,左手攀墙,脚尖一点,身体腾空而起,一跃过了墙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拍拍手上的尘土,漂亮地挽了个剑花,继续往里走。

    县衙里没养狗,狐狸倒是不少,走没两步就发现了一只,匆急地在他面前跑过,李熙没在意,县衙里常有狐狸出没,这点肖白早就提醒他了,肖白同时提醒他不必怕这些畜生,这些畜生胆子其实比人还小。同时肖白也承认这些狐狸个定个的聪明,它们若发现你害怕它们,它们就得了意,轻者冲你呲牙咧嘴发狠,重者,据说它们敢攀在人的背上,咬着人的耳朵,指挥人按照它们的意愿或东或西,干这干那。

    李熙不相信肖白的话,自己此番穿越是演绎一段历史故事,又不是穿越去演绎聊斋爱情故事,哪来的那么多狐仙?再说狐仙不都是美女吗?一个个穿着很单薄的衣裳,神出鬼没的,有见过四条腿着地乱窜的美女吗?搞笑。

    再往前走,李熙又发现了几只狐狸,奇怪的是这些狐狸从他面前跑过时,连瞅都不瞅他一眼。它们向县衙大堂跑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这么晚了,它们去县衙大堂干嘛,听审?问题是我这位县老爷在这呢,我没开堂它们去听谁的审。难不成包公借了我的公堂去断阴案?问题这也不是开封府呀。再说,这会儿包拯也还没出生呢。

    李熙犹疑了一下,还是抵不住好奇心的唆使,跟着狐狸去了,又一只狐狸与他擦身而过,仍旧懒得看他一眼。

    “奇了怪了。”李熙在心里嘀咕,“什么状况,搞什么名堂?”

    县衙大堂的门开着,实际也只能开着,门轴坏了,一直还没人修呢。

    大堂里点着灯火,火光很明亮,位置很低,似乎是有人在地上生了堆火。一群狐狸,坐在县衙大堂门口,面朝着那堆火。李熙走过去时,众狐一动不动,丝毫也没有给新任县太爷让路的意思。李熙很不高兴地用脚踢了其中一个的背,提醒它识相点,县太爷来了。

    那狐狸转过身冲着李熙呲牙咧嘴,发出不满的嘶吼。李熙也朝他呲牙咧嘴,毫不示弱。狐狸心生恐惧,伏地不动。

    不必再向前走,已经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是自长和尚,他正跪趴在县衙大堂的公案桌前,升了一堆火,架着个瓦罐在熬肉,瓦罐里的肉汤咕嘟着,一个个水泡炸裂,但奇怪的是这一回李熙没有闻到任何香气。他狠劲地抽抽鼻子,还是什么都没闻到。

    怎么回事,李熙问自己。为了查明真相,他又向前走了几步,不慎踩到一个狐狸的尾巴,那狐狸大怒转身,弓身嘶吼,李熙向它亮出了手中的“忠君爱民剑”,狐狸惊恐向后退,一时误踩了同伴的尾巴,二狐相对嘶吼,拥抱着打做一团,一时惊扰其他狐狸,众狐或围观,或助威,或打太平拳,闹的沸沸扬扬。

    李熙趁机走到自长和尚身边,蹲下身去,望着瓦罐里翻滚的热汤。又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还是什么都没闻见。

    “大师。”李熙亲切地呼唤了一声,嘿嘿一笑,“这么晚了您在这做什么呢。”

    “哦,我在给狐儿们熬汤呢。”

    “狐儿们,这个称呼还真亲切,你跟它们很熟吗?”

    “无所谓熟,也无所谓不熟,相逢即是缘,恰巧昨晚给几位尊长治备酒宴还剩些食料,和尚想无非是费点柴火,花点工夫,一百年修得同船渡,多少年才能修的同堂共食呢。”

    李熙点点头,又问:“这锅肉看着诱人,却为何我什么都闻不到呢。”

    和尚咧嘴一笑:“因为香气昨晚都被县尊享用了,哪里还有香味,只剩钝肉果腹了。”

    李熙问:“何为钝肉?”

    和尚答:“人没了魂魄即为行尸走肉,肉若失了香气即为钝肉。”

    李熙问:“肉因何才会失去香气呢?”

    和尚反问:“那人因何会才失去魂魄呢,

    李熙觉得这和尚说的神神叨叨,一时难解其意,正要细问,和尚忽而转身向扭打中的众狐说道:“狐儿们不要耍闹,排起队来吃饭。”

    众狐闻声果然不再纠缠,一通奔忙后,列成了两个队列,两个体型硕大的老狐上前来,规规矩矩地向和尚行了礼,忽然口吐人言:“多谢尊长赐食。”和尚笑答:“不谢,辛苦二位分配吧。”言罢起身退在一旁。

    狐狸竟然口吐人言,李熙不知道说什么好,怔在那再难移动分毫。被和尚扯了一把,才能动身,腿脚软的像棉花糖,被和尚搀着从侧门退出正堂,临出门前,李熙回身望了一眼,只见那两个能吐人言的巨狐分列瓦罐两旁,人立而起,手持长柄勺,正在认认真真分发钝肉。

    排成两列长队的狐狸们此刻亦立起如人形,或捧爪如碗状,或拿破碗烂碟,一个个磨蹭着,逐一上前领取食物,领完之后,朝自长和尚鞠躬致谢,捧起一口食尽,丢弃碗碟,放下前肢,回身如风而去。

    李熙再也忍耐不住,“呃”了一声后就晕了过去。

    自长和尚团了一雪轻轻擦抹李熙额头,待血水将李熙额头摩擦发红,这才用长指甲掐在李熙人中处,李熙惊醒,哭叫道:“大师啊,有妖孽呀。”

    和尚笑道:“哪来的妖孽,无过就是一群饿昏了头的狐儿过来领取救济粮嘛。”

    “县衙公堂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岂能容狐妖猖狂。还有你,自长和尚,我看你是狐狸和尚吧,你跟狐狸们勾结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说不出来了吧,还敢在笑。”李熙发完狠,噗地跪在雪中,礼拜和尚,恳求道:“我知道您是位得道的神仙,显化此神迹一定是要跟弟子说些什么,弟子愚钝,求神仙点拨迷津,弟子万分感谢,情愿将百万家财分出半数敬奉大师,为大师您起建庙宇,塑造金身,阿弥陀佛。”

    自长和尚忽问:“你不是玄天无上宫的代掌门吗,怎么能另投它门呢。”

    李熙道:“弟子只信天上的神仙,具体神仙属哪个门派倒是无所谓,先师确是一位得到的神仙,可惜渺去无踪,弟子情愿再投明师修成神仙道,也好赈济苍生黎民。”

    自长和尚笑道:“别人修神都是为了长生不老,法力无边,或图一己荣华富贵,或为子孙后代谋万世,你却说你修神是为了赈济苍生黎民,说来谁信?”

    李熙道:“大师这就是小看人了,我自幼吃的苦多,知道苍生黎民的不易,他日我为神仙一定赈济黎民为先,自己享乐在后,苍生黎民安稳前,我绝不敢做奢靡享乐的事。弟子一派诚心可彰日月。”

    和尚冷笑道:“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难信分毫,我只要你记住举头三尺处即有神明,你今晚对我说过的话,你最好时时记在心里,否则……”

    李熙道:“我知道,后果会很严重。这么说大师愿意收下弟子做徒弟啦。哈哈,我有师父啦。”李熙正欲效法某猴翻几个跟头以表达喜悦心情,肋上却被人踹了一脚,疼的他一呲呀……

    一场美梦竟然就这么醒了。

    怀抱他双脚的小婢也醒了,勾起头来惊恐地望着李熙。阮承梁说的不错,这小婢长的的确不赖,不过李熙还是恼她:就算你长的不赖,是不是也不该打搅我的美梦呢,眼看着我就要攀上神仙做师父了,你这闹的。

    李熙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胡乱穿上衣裳奔出门去。

    出门时他回身望了眼小婢,想跟她说自己晚上不回来睡了,她可以自己先睡。

    看到的却是一副旖旎的风光,小婢身上寸丝不沾,胸前两朵蓓蕾还处在怒放的前夜。

    大街清冷,行人断绝,县衙大门紧闭,这个李熙也早就知道了,找到先前爬过的矮墙,李熙忽然略有些失望:墙头上的雪没动过。看来真是一场梦。

    不管了,既来之则进去瞧瞧去。

    翻过墙,直奔县衙大堂,门开着,这个不必说,大晚上的不会有人来修理门轴,可是堂上没有火光。公案前也有炖肉留下的任何痕迹,一丝一毫也没有。

    看来还真是一场梦,想到自己因为一场梦而从温暖的被窝里跳出来,丢下楚楚可人的小婢一个独守空房,而来这狗屁县衙看狐狸找和尚,李熙忽然觉得自己好生荒唐。

    “真是荒唐呀,我这么昏头昏脑地跑来这干嘛,诸位狐仙,你们都在哪,我来看望你们啦,还给你们带了钝肉呢。”

    一说钝肉,一只正伏在公案上睡觉的小狐狸攸地抬起了小脑袋,望了李熙一眼。狐狸的眼睛在夜色中灼亮如灯,倒是吓了李熙一大跳。他冲那狐狸呲牙咧嘴,狐狸却公然不惧。

    李熙忽然闻到一股肉香,自长和尚端着一个瓦盆从侧门走进了大堂,朝公案走去,嘴里乐呵呵地说:“来来来,治备酒席还剩下点汤料,你有福气啦。”

    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挣扎着想站起来,没有成功。李熙这才发现它的一条后腿上打有夹板,夹板上仔细地缠绕着布条,布条的颜色看着有些眼熟。李熙望了眼自长和尚,和尚身上的单衣果然短了一大截,连个肚皮都难遮盖。

    自长和尚把瓦罐放在公案上,小狐狸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自长和尚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李熙跟了过去,在和尚肩上拍了一掌,吓得和尚一大跳。李熙道:“咄,你个老和尚竟敢私下与狐妖串通,趁俺老杨不在霸占公堂,你意欲何为?嗯?”

    和尚笑道:“县尊饶恕,县尊饶恕,我今晚起夜,听到狐儿哀鸣,循声去寻,原来被捕兽夹子所伤,断了后腿,我在想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与他撞见也是有缘,如何能不帮它一把呢,所以就……”

    李熙道:“有缘你就帮它。你我也有缘,你为何不帮我呢。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和尚大惊,如见神经病,拔腿就跑,李熙扑过去劈手抓住,和尚猛力一挣,剩余的半件单衣“咝啦”一声碎成布条。和尚愁眉苦脸,心疼不已。李熙则嬉皮笑脸道:“弟子鲁莽,师父勿怪,我与师父一见倾心,我知道师父您是一位有大神通的神仙,否则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你怎么只穿着一件冬衣呢,那小狐儿,见了你如见亲人,眸中含泪,您若不是神仙,谁是神仙呢?你我在此相见也不知是千年万年修来的缘分,您说小狐受伤您都愿意出手相救,而今我正处境艰险,您怎能袖手旁观呢。师父,收下我吧。”

    李熙又拜,和尚舔了舔嘴唇,瞅了个空档,则撒腿又跑。

    李熙起身追赶,和尚拔足用力跑,二人绕着县衙大堂跑了四五圈后,李熙脸色微红而已,气不喘,心不跳,反观自长和尚则气喘如牛,最后竟一头扑在雪窝子里,半天不能动弹,一时连声哀叫:“不要再捉弄我了,会死人的,你饶了我吧,我承认我炼制增长丹敛过财,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已经受到了老天的惩处,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落发为僧,改邪归正,如今你也看到了,我连素不相识的小狐都倾心救治,足见我的爱心,要说我在做戏,试问半夜三更的我又怎知县尊老爷你会来呢。”

    李熙道:“你真的不是神仙?”

    自长和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若是神仙……我早降雷劈死你了,我还能……让你戏弄的这么狼狈?”

    李熙道:“你既不是神仙,那这大雪天的,你穿件单衣不嫌冷吗?这个你得给我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

116.狐在堂(下)

    自长和尚哭丧着脸道:“有什么好解释的,吃了我的‘增长丹’除了能让你闺房称雄,亦可延年益寿,我自做了和尚,粉红骷髅再难近我的身,一腔邪火积蓄在身上出不去,莫要说穿单衣不怕冷,就是把我浸在冰水里我也不怕……唉,你干什么?”

    “冰水是吧,看你冷不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揪着和尚后脖子上的肉皮提着他到了厨下,揭开院中大水缸的木盖,凿碎冰盖,说:“是你自己下去,还是我扔你下去。”

    和尚凄凄惨惨地爬进了缸里,蹲在里面一动不动。

    一盏茶的工夫后,李熙朝和尚招招手,说:“行了。”

    和尚爬出水缸,**的站在李熙面前,瞬间身上就结了一层冰盖,如穿了一件晶莹剔透的战甲。不过人还是蛮精神的。

    李熙换上一副笑脸,说:“那个……”

    自长和尚叫道:“我明白,增长丹配方情愿奉上,县尊您就放我去吧。”

    李熙哈哈大笑,搓着手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初次见面的,这……”

    忽把脸一变:“你还愣着干嘛,写来我看呀。”

    “没笔。”和尚说。

    于是李熙就勾搭这和尚的背,与他“亲密无间”地来到了县衙公堂上,轰走公案上的小狐狸,李熙拿出砚台,发现砚台被冻死了,研磨不易,和尚提议去拿些热水来,李熙怕他乘机开溜,不让,让他把砚台抱在胸前用体温焐热。

    自长和尚拗他不过,凄凄惨惨地怀抱着砚台,也不能走动,遂盘膝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只一弯腰,身上的“冰甲”就哗哗地落了一地。李熙坐在公案后,支颐望着和尚,为了防止睡着就跟自长和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

    老黄一早走出卧房,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脖子,踢踢腿甩甩胳膊,然后就去找自长和尚,和尚的厨艺的确是棒,自己十万分服气,昨晚趁帮厨的机会已经跟着他偷学了两手,不过偷的还不够,还得继续偷。有了这门手艺,县尊老爷还能离得开自己?他不舍得放自己,这从龙之功就跑不掉啦。

    老黄哼着小调来到和尚居住的小院,院子里静悄悄的,狗洞边坐着一只小狐狸,见了他抹头就钻进了狗洞,一瘸一拐的。若搁往日,老黄必追奔过去,捉了狐狸,剥了皮,这狐狸肉不中吃,皮却是个好东西,多少能换俩小钱使。

    不过今日不同往常,屋子里住着个出家人呢,出家人面前打打杀杀的,多少有些不妥当,再说自己还有求于人家呢。

    咳嗽了一声后,老黄开始叫人,叫了几声屋中无人应答,看看门是虚掩着的,老黄明白了,心中勃然大怒:“秃驴,凭你也敢来抢老子的饭碗,老子跟你拼了。”

    老黄以为自长和尚在厨下忙活早饭,借此亲近县尊。这和尚厨艺了得,他要是肯留下踏实干下去,自己这始兴县衙总厨的位置怕是只能拱手相让。“怎么可以这样?”老黄一路拖着哭腔奔灶房去了。

    随即就看见了一副令他无比震撼的场面:新来的县尊老爷大清早的正光着膀子泡在院中大水缸里洗澡呢,的确是洗澡,还拿着瓜瓤在搓泥呢,每一抬手,冰渣子噼里啪啦落一地。

    老黄双腿一打软,跌坐在地,他木怔了半晌,悄悄地爬着走了。

    今早见到的这幅“异象”更加坚定了他抛家弃业追随李熙的决心,大雪寒冬的,除了真龙,谁敢泡在冰水里洗澡?县尊老爷他是真的真龙天子呀。

    泡在水缸里的李熙日子可并不好过,冰水虽然冷,却去不了他体内的燥热。

    “还真是一团邪火啊。”李熙痛苦地想着,已是追悔莫及。

    昨晚逼着自长和尚写了增长丹的配方后,怕这和尚耍诈,当即牵着他去砸开了药铺的门,按方抓了药材,连夜还回县衙,逼着自长和尚当着他的面炼制“增长丹”。和尚说这丹药至少得三天才能炼成,时间不够,再赶也出不来货。

    李熙相信他的话,大凡灵丹妙药,哪个不是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炼成的,没理由一个晚上就炼成神丹妙药。

    速成的必定是廉价的,酒不也是陈的香嘛。

    三天时间可以给,县衙后宅房子这么多,找间炼丹房也容易,和尚在自己手心也不怕他跑了,李熙答应了和尚的要求,给了他三天时间和必须之物。

    为证和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李熙先问他要了一粒以前炼制的成丹吞下,先感受一下效力,待三天后自长和尚炼出新丹再尝一粒作个对比。

    自长和尚好心提醒他:“县尊上任若没带妻妾,劝您还是别试,免得邪火焚身,苦不堪言。届时你又要迁怒和尚我。”李熙笑道:“休要危言耸听,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试出你这药有假来,对不对?我不上你的当,什么‘邪火焚身,苦不堪言’,我堂堂一县之尊,正气凛然,什么邪火能焚的了我。”

    李熙最终还是将那枚从自长和尚身上搜到的“增长丹”吞了下去,如吃炒豆。

    自长和尚默然一叹,拱拱手去他的丹房了。

    李熙的苦恼日子从此开始,服下增长丹后约一盏茶的工夫,一股邪火忽然而生,烤的他身体发烫,脱去皮袄内衣后仍旧嫌热,冰茶凉水喝再多也浇不灭胸中的那团火。

    好在过大年县衙里无人,他落得穿着件单衣在雪地里乱走,后望见厨房院子里的大水缸忽而就萌生了跳下去泡澡的冲动。

    犹豫再三后李熙还是跳进了水缸,全身浸泡在冰寒刺骨的水里,感觉好多了,李熙长吁了一口气,暗叫此物好生神奇。

    浑身燥热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黄昏时才减弱,火不再烤人,身体却还暖和,穿单衣也不觉得寒冷。李熙暗松了一口气,忽然喜欢上了这东西。临行嘱咐老黄好生服侍自长和尚,要待之以师长之礼,老黄自是满口答应。

    李熙穿戴好衣袍正要走,肖白却来了,拉着他去家里喝酒,推拒不得,只得过去。

    借着一身酒气李熙装起了醉,躺下去一动不动,没跟那小婢说话。小婢似一夜没睡,抱着李熙的脚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长出一口。

    这女子显然是吓坏了,旧主人把她送人,新主人一连两晚不碰她,她由此判断新主人对她不感兴趣。以色娱人已经够凄惨,可是若连娱人的机会都没有,下场只会更凄惨。

    五更不到,小婢就悄悄下了床,出去准备早饭了,李熙刚醒她就打来了热水,殷勤服侍。既然姿色不足以娱乐家主,那就勤快点吧,卖力虽不及卖色来的快捷,成年累月积攒下来,也是一分安身立命的资本。

    李熙闻着早餐很香,吃着滑口,不禁称赞了两句,小婢脸上露出了一丝笑。

    仔细看,这小婢除了脸黑点,其实长的还是不错的,脸黑不是问题,只要不是天生黑脸蛋,养养就白了,陈招弟就是个例子,来时脸也是黑的,现在不也白的很吗,白里透红,并不比白脸沐差多少。

    坐着喝茶时,李熙问她叫什么名字,答叫小鲸,鲸鱼的鲸,李熙瞧了瞧她的小身板,笑道:“做鲸鱼你还不够格,叫小鱼吧,等你长大了再改叫鲸鱼。”

    女子淡淡地说了声是,李熙道:“听你口音不是这里人,你家乡何处?”

    女子答是安南演州,问其父母,答曰也在始兴为奴,又问她原先是怎样的家庭,女子含泪言述一家人都以捕鱼为生,海盗侵袭村落被俘为奴,辗转变卖到始兴县。被当地大豪买去,父母兄弟留在大豪庄上营务鱼塘,她则被赠给县尉肖白,转手又被肖白赠人。

    李熙道:“放你两天假,回去看看父母,再回到我这,可得撑开一张笑脸,你这幅样子,我是很不喜欢的。”小鲸错愕以为耳朵出了毛病,为奴为婢的还能有假期?

    李熙去后,阮承梁拿了两吊钱给她,小鲸才醒悟过来,感动的热泪盈眶,冲着李熙的背影叩头拜谢。李熙听到她的哭泣却没有回头,自己施惠的一个小鲸,却还有千千万万个小鲨,小虾自己管不到,罪恶的奴隶贩子,个个该千刀万剐。

    郎家三兄弟做的是正经生意,朝廷没下旨取缔前,可以不去管他。“八狗”是非除掉不可了,看看小鲸一家多凄惨,这八个畜生竟忍心把故乡的姐妹子侄贩卖给人为奴呢。

    可恶,实在可恶,该杀,实在该杀。

    不过一想到他们有座山寨,还有一百多弟兄,李熙就有些气短,看来得赶紧拉起一队人马才行,一山不容二虎,一县怎容二主。敢跟我抢地盘,杀。

    玉贞子在城北提篮观做观主,原先那个观主因为得罪饥民给打残了,去冬始兴县大灾,饥民吃大户被打,没辙,聚集道观前请求观主设粥棚一座,观主怒曰:“平日不见你们来敬香火钱,而今没处吃饭来找神仙,神仙懒得理你。”饥民惹不起大户,却敢殴打老道,一顿胖揍后抢了道观银库房,抢得散碎金银铜钱百二十贯,粮食百石,当日因县令下落不明,县尉肖白仅驱散饥民,没有深究。

    观现在正在家乡养伤,捞了这么多年的香火钱,他在乡下购置土地千亩,修了一座庄园,年老又吃了这场亏,再被玉贞子夺了观主之位,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跨过一条沟涧,就是依山而建的提篮观,绿树掩映中上百间房屋,气势恢宏,大年初三来上香的人可不少,大道士小道士忙做一团,李熙一见玉贞子就问:“道长生意兴隆呀,我就奇怪,人都去韶州城下喝粥去了,哪来这么多香客。”

    玉贞子怪眼一翻,答道:“去喝粥的来了也只是凑个人气,若说赚钱还得靠这些人。”

    李熙道:“道长道貌岸然,说的话实在不中听,什么叫赚钱,把自己说的跟个商贩一样,不嫌掉价吗?”

    玉贞子哼了一声道:“许你们做官的当贼,就不许我道家做商贩吗,什么世道。”

    因为人多,二人各自打住。

    早前有约,李熙到的时候张龙、赵虎、鲁焰焊、郁二郎已赶到,正在后山宅院里喝茶,这院子建在山坡上,可俯瞰大殿,也可见殿前聚集了车马和黑压压的人群。

    赵虎说道:“也算是冠盖云集,光看这提篮观的门口,哪里能想到始兴县去年受灾,此刻大半百姓都在韶州城下,搭一窝棚,靠每日喝粥度日呢。”

    郁二郎道:“所以你我弟兄更应有所作为,为始兴县的百姓做点事,贪赃枉法之余,多少也做两件人事。”

    众人皆批儿郎心里太阴暗,戾气太重,赵虎批道:“天子是好天子,大部官员也是清正廉洁的,哪能因为有几个害群之马就说世上所有的马都是驴呢。再说即便都是驴。你光在这发牢骚有什么用,得站出来做点什么吧。”

    说的郁二郎不得不拱手请罪。

    李熙道:“咱们弟兄既然来了这地方,若什么都不做也实在说不过去,今日请几位兄长来就是议一议,这年咱们该干些什么,怎么干。院子里冷,咱们还是去道长的禅房吧,哦,此地系道家,叫禅房或有不变,那么应该叫什么呢。”

    众人还没回答,忽见一个穿红袄的年轻女子推开小院门走了进来,忽然抬头看见有人,吓了一跳,忙低头又退了回去。一阵惊愕后,众人的目光一起望向了玉贞子。玉贞子的老脸一下子红了。

117.第一把火(上)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受不住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鄙视,一贯眼高于顶,傲气十足的玉贞子也不得不放下姿态为自己小声辩解起来。

    “她是本县鲭鱼目乡人,十七岁那年到村口给他父亲打酒,被八狗中的陈二狗给迷晕掳上了山,凌大狗看中她长的美貌,强留她在山上做压寨夫人,一来就是三年。去年底她谎称夜间梦见母亲浑身血淋淋的责她不回家,因此日夜缠闹要求回家乡探母。凌大狗被她缠的无奈,遂允许她到提篮观来为母祈福。她到观中巧施小计调开随从奔来找我,向我哭诉要我帮她报官。我这才留下了她。可不是你们想的那么龌龊,我是另有计较的。”

    玉贞子说完,老脸上羞红渐退,又恢复了清高倨傲的姿态。

    李熙问道:“道长说另有计较,是作何打算?”

    鲁焰焊道:“我猜道长的计较与县尊召集我等来此的目的是一个,不是吗?”

    话既说开了,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李熙邀众人到玉贞子的茶室,坐定后,便道:“八狗危害乡里,我欲绳之以法,诸位怎么看。”

    郁秀成道:“这八个畜生恶行累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们一到始兴县就生了动他的念头,为此我和鲁哥还专门去他们盘踞的度龙山查看过,那处山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倒是不大容易对付呀。”

    郁秀成说着,取了茶壶摆在桌上,讲解地形道:“这是度龙山,形如一个圆锥,向东一面壁立千仞,人根本就攀爬不上去。南、西、北三面是一个湖泊,八狗取名叫潜龙渊,这湖水面不算大,水却深的紧,丢块石头下去,半晌方沉底。山的西面有一处沙滩,叫白沙滩。度龙山地势险要,惟白沙滩有路通往八狗山寨,其余的三面,东面无人能攀,南、北两面非身手敏捷之人也不能攀援。”

    郁秀成又道:“八狗中的五狗陶暮秋曾在军中混过,懂得一些排兵布阵的皮毛。其训练的寨兵一手长枪,一手竹盾,在沙滩上列阵,号称‘千枪阵’。官军船来,每每先施放火焰弹烧船,烧船不成,即列阵步战。州县官军使弓弩难破竹盾,使刀枪难破枪阵,攻上白沙滩后立不住脚便要溃退,故而屡次进剿都以失败告终。八狗见官军奈何不得他,愈发猖狂,浑然不将始兴县官府放在眼里,那凌大狗号称‘凌太守’,陈二狗号称‘陈司马’,那个擅于布阵的陶暮秋则号称‘陶明府’,跟县尊你是一个品阶的。”

    众人大笑,李熙亦笑,叹道:“一山难容二虎,始兴县只能有一个县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得选择。”又问张龙赵虎:“二位久在军中,算一算,打下这度龙山须要多少兵马。”

    张龙道:“非千人难以建功。”赵虎补充道:“还须得有大船助战。”郁秀成又道:“莫说韶州没有大战船,就算是有,也拖不到潜龙渊来。”

    李熙道:“狗屁潜龙渊,我看就是八条恶狗洗鸟的澡堂子。”

    他问玉贞子:“那位压寨夫人可曾说过山寨里有多少兵马?”

    玉贞子道:“水军三十人,步军八十人,无马军。有丈五长枪三十杆,丈八长枪五十杆,大小竹盾八十面,弓三十,弩三十,箭无数。有一个叫封六狗的箭术高超,百步外射人无不中者。他在寨中筑有箭塔一座,可谓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李熙闻言默默无语,鲁焰焊试探着问:“贼势浩大,要不缓一缓,等咱们实力壮大了再收拾他不迟。”李熙摆摆手道:“八狗不除,下面的许多事都不能做,得先除掉这八个祸害。我有一计,诸位兄长来参谋一下。”

    李熙移走茶壶,在桌案上摆了两个茶碗,指着其中的一个,说道:“假若这是度龙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凭咱们这点家底正面强攻难以成功,那么咱们就给他来个调虎离山,引八狗下山,再趁虚而入攻破他的老巢,一举拿下这八条恶狗。”

    李熙说完望向玉贞子,道:“要施调虎离山计,还得借道长的压寨夫人用用,不知道长尊意如何?”

    众人皆偷笑,玉贞子老脸发白,翻眼朝天不理李熙。鲁焰焊打圆场道:“那位女子跟八狗有不共戴天之仇,要她帮忙不难,不过即便是有她帮忙,却也难办,咱们没船怎么过这潜龙渊呢?靠竹排渡水,一则难以抵挡弓弩,死伤必然惨重。二者竹排既大行的又慢,岂能不被发现?要是上了白沙滩,他人少,我们人也少,依旧破不了他的‘千枪阵’。到头来还不是白忙一场。”

    众人纷纷附议,玉贞子哼了一声,想出言讥讽李熙两句,又拉不下脸,哼过一声作罢。

    李熙眼睛亮晶晶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停在龙虎兄弟身上,问:“寨中兄弟会泅水,能攀援,又能近战的有几人?”

    张龙叉开五指,刚要说有五十人,忽而惊问道:“会泅水?这季节可泅不得水,下了水也冻死了。”李熙捂着耳朵说:“龙兄声音大点,你说什么,这季节泅不得水,人下水里会冻死?”张龙道:“不必下水,穿单衣出门要不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冻硬棒啦。”

    李熙哈哈大笑,道:“龙兄无须担心,我有千年人参泡的药酒,人喝过,身体发烫,如被火烤,正需要泡在冰水里降温咧。”

    众人惊叫道:“千年人参泡酒,那得多少钱一斤?”

    李熙道:“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山寨里究竟有多少可用之人?”

    张龙道:“五十人,都是见过阵仗的。”

    李熙叫道:“好,五十人足够。此番就看我巧施妙计破了八狗。”忽又问玉贞子:“我要借你压寨夫人一用,你到底怎么说?”玉贞子怒道:“拿走,拿走,免得你唠叨不停。”

    玉贞子为人倨傲,自诩是得道的高人,如此脸红脖子粗的跟人发火,还是第一次,众皆哈哈大笑,以为趣事一桩。

    大年还没过完,始兴县的县衙突然忙碌了起来,官吏杂役都被李熙叫回了衙门。

    捕快突然加强了对整个县城的控制,盘查过望行人,挨家挨户检查户口,对外来人员严格甄别,遇到有可疑之人立即逮入县衙关押。

    有心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县里出了大事。

    说有个叫叶娘的女子,大年初三跑去县衙向新来的县尊告状,她自称是鲭鱼目乡人,三年前在自家村口被陈二狗掳上度龙山,献给凌大狗做了压寨夫人。叶娘不堪凌辱,每每思想逃走不得机会,去年年底她借口到提篮观进香祈福,施计脱逃,在城外山里躲了十天,闻听县里来了一位新县尊,为人公正廉明,嫉恶如仇,官声人品极好,故而前来鸣冤。

    新县尊闻听县内八狗作恶,勃然大怒,指天发誓要扫平度龙山,法办八狗,为始兴县百姓除一大害。

    县尊一发狠,僚属们便没好日子过了,大过年的也不得安生,一个个的被叫回县衙商议除贼的对策,哪有什么对策呢,无非是请官军进剿,不过这一回不是请州里的土兵,而是向广州请兵来始兴县。广州的清海军可是百战王牌,比韶州城的土兵强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这些天县里的老爷们聚集在一起就是在琢磨这公文怎么拟呢,拟好公文,等一开过年就向州里呈报,州里批了,再转呈广州节度使调兵。河源县就驻有清海军的一个营,只要调兵令下,大军十日内即到始兴县,想那八狗能抗拒州县土兵,却哪是广州兵的对手,大军到日,必然一举扫平度龙山。

    有人问:“这位新县尊什么来头,能说动广州节度使调兵平贼?”

    衙役答:“人家是长安来的,通着天呢,要不怎能十七岁就做了县尊?”

    始兴百姓闻此言半是欢喜半是揪心,欢喜的是终于有个人敢碰八狗了,这帮无恶不作的畜生早该好好收拾收拾了。揪心的是这位小哥心肠是好的,只怕也是个志大才疏的家伙。向广州请兵,主意不错,可你倒是弄把稳一点呐,这连衙役都知道的事,还怕那八个畜生不知道吗?只怕广州的兵你没请下来,先把狗儿们引进城了。

    十年前也有位爱民的县令因为说要法办八狗,结果自家夫人外出买菜时就失了踪,翻遍全城也不见踪影。过了三天后,在城北的臭水沟里找到了县尊夫人,赤着身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知道死前受了多少委屈。又过了两天,有人给县令送了一包东西来,打开一开,是一堆女人的衣裳,认得是他夫人身前穿的,上面沾着一股难闻的馊臭味。那帮畜生在糟蹋完县令夫人后,还将脏东西擦在她衣裳上送还回来恶心县令。

    县令吐的黄胆都出来了,哭的嗓子都哑了,此后便萎靡不振,挨了半年告病回乡去了。

    八狗,祸害,真祸害,县令,无奈,真是无奈啊。

    新县尊要法办八狗的消息一传出,始兴县内就悄悄地出现了一股移民潮,百姓们算准了八狗不会坐视不理,任凭县尊向广州请兵剿匪,必然要兴兵来报复,他们唯恐官贼恶战祸及自家,都拖家带口或避入大豪的田庄,或投奔他乡亲戚。

118.第一把火(中)

    李熙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大战之前,闲杂人等走的远远的才好,好戏没人看固然让人沮丧,不过作为一位爱民又低调的父母官,子民的身家性命才是第一位的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唱戏的时候没人看也不要紧,许多时候,八卦传闻远比真实剧情更加吸引人,让他们活着,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传颂我杨某人的丰功伟绩!

    哈哈哈,李熙站在县衙大堂廊下望着瓦蓝的天空笑了起来。

    笑声惊动了一只瘸腿的小狐狸,大白天的敢在人来人往的县衙出现,这狐狸是第一个,也许也是唯一一个,因为不久之后这座县衙即毁于一场冲天大火。

    八狗闻听老大的压寨夫人向官府投诚,怒了,怒火熊熊的狗儿们召集全部人马,留下老六、老八带着三十个老弱看守山寨,余部由凌大狗亲自带队,决心下山去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新尊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在始兴县这个地方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午后出发,黄昏时到达始兴县城外,稍事休整,吃些干粮,喝些水,到掌灯时分便浩浩荡荡杀进城去。

    始兴县只有十几个捕快,加上健壮敢战的衙役官吏也不过三十人。“凌太守”手下有小百把人,打个县城不在话下。待抓到那贱婢,先活剐了,挖了心生吃。至于那狗县令,杀了他污了大王的宝刀,且留他一条性命,当然也不能轻易放过他,得给他点教训,叫他知道怎么为人,怎么做官。

    始兴县大街上冷冷清清,几个巡夜的更夫和捕快,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连县衙都不敢进,抱头向城西鼠窜而去。

    “凌太守”很高兴,这场景跟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大军一入城,衙役们像打飞的雀儿们一样四飞五散,狗官则屁股尿流地跪地求饶。哪像老五说的什么有诈,诈个鸟,任他诈,凭他二三十个又诈出个什么鸟样来?若要问我凌老大身在度龙山为啥能知县衙里的事,每每料敌如神,抢占先机,嘿嘿,我能告诉你我在县衙里安插有眼线吗?

    几个衙役在县衙门口挥舞腰刀虚张声势地乱吼乱叫,凌老大端起*,说:“我数三声……”凌大狗“一”字还没出口,几个衙役就丢了刀,抱头窜走了。

    凌老大没有为难他们,他此来是杀淫妇,教训县令,跟其他人没关系,官是官,贼是贼,真闹到官贼不两立的田地,对贼其实是很不利的。对付官就得有打有拉,不能一冲动把人都得罪光了。人家职责所系,在门口叫唤两声,你听着就是,如今人家给你面子让了路,就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嘛,还要怎样呢,不能欺人太甚。

    走到县衙大堂前,陈二狗鄙夷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狗屁县衙,破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咱的聚义厅呢。烧了,烧了。”

    陶暮秋劝道:“烧了,当官的又要巧立名目搜刮百姓了。”

    陈二狗怪眼一翻,哼道:“老五你懂个啥嘛,你不烧他的,他也照样巧立名目,照样搜刮百姓,索性烧了干净。”

    凌老大不说话,他默认了。

    于是大火熊熊而起。

    凌大狗事先通过眼线知道新县尊不住在县衙后宅,而是住在街西的一座小院子里,所以县衙烧了也无所谓,只要县令不死,闹的再大官员们也会替自己遮掩,毕竟自己的辖地里出了匪乱他们也脸上无光,不好向上面交代,但若县令死了,那就不得了,官官相卫,同类相怜,那就算捅了马蜂窝,下一步就等着官军来上门叫阵吧。

    县衙大牢位置在正堂西北角,凌大狗的眼线告诉他叶娘就被关在大牢的死囚房里。叶娘是原告,被关在这,倒不是虐待她,而是那位新县尊说把叶娘放在其他地方他都不放心,这县衙大牢死囚房警卫森严,日夜有人把守,墙高又厚实,搁在这最妥当了,而且贼们再聪明也断然想不到原告反会被关进死囚房。

    县衙大牢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四合院,只有两座出入的小门,门上装着包了铁皮的厚实木门,加之墙高墙厚,等闲还真进不去,不过凌老大不在乎,他事先已经托人买通了新来的典狱郁秀成。这厮刚从外地来,跟当地大豪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被人*到县衙,闹了一串笑话出来,被那个爱面子的新县令当众责打了二十板子。

    凄惶之际,凌老大伸出援助之手,郁典狱投桃报里,决定帮自己这么一个大忙。凌老大跟他约好了,到时候只须叫出暗号,木门自会开启,放他进去杀了那个贱女人。

    大牢四周静悄悄的,凌老大按照约定好的,叫起了暗号:“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凌老大一顿,里面有人答:“更上一层楼。”

    说完木门就开了,凌老大得意非凡,四下一片叫好。

    凌大狗提起大板刀就要往里闯,陶暮秋劝道:“大哥,小心有诈。”

    陈二狗怪叫道:“有诈,还油炸呢,大哥行事岂能不稳当?”凌大狗点点头,赞道:“还是二狗兄弟有见识。”遂将大板刀往陈二狗怀里一塞,说声:“人是你献给我的,而今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还是你替我去了结吧。”

    二狗赞道:“大哥真仁义,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哥不忍下手,我去!”

    招手喊了两个弟兄就钻进了小木门,众贼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不见动静,心里都着慌起来,陶暮秋护在凌大狗面前,示意他不可当着门站,小心里面有人施放冷箭。话刚说完,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个女人的惨叫声。

    凌大狗哈哈大笑,一把拨开陶暮秋道:“我就说没事嘛,我看人的眼光还能不如你。”

    大狗腆着肚子摇摇晃晃进了大牢,三狗、四狗、七狗尾随而入,只要陶暮秋不肯进去,非但自己不动,还拦阻更多的人入内。

    凌老大一去不复返,陶暮秋觉察有诈,环目四顾之际,忽然四周弩箭齐发,疾如飞蝗,县衙大牢的铁皮门也“咣”地关上了,“咔嚓”一声,从里面上了门闩。陶暮秋大叫:“中计了,撤,快撤。”

    聚集在县衙大牢外的七十余贼兵已经被乱箭杀伤二十三人,又因凌大狗被人被诱捕,军心大乱,士气低落,任凭陶暮秋怎么喊,也无济于事。众喽啰一味乱窜,全无章法。

    陶暮秋眼见大势已去,顾不得其他人,带上七个贴身兄弟,朝县衙东北突围,刚翻过一道土墙进入一个空旷的院落,东西厢房里突然冲出来十余人,领头一个拉弓搭箭,往陶暮秋咽喉射来,陶暮秋侧身避闪,箭矢穿透他的右肩,又一箭射穿陶暮秋的小腿。

    陶暮秋摔倒在地不能动弹,七个贼众环护着他,已是无路可逃。

    执弓的汉子大步向前,喝道:“八狗之中就你还有点韬略,我留你一命,让你的兄弟放下刀枪。”陶暮秋喝命众人弃械投降,又咬着牙问执弓的汉子:“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那汉子傲然答道:“幽州朱赫。”

    朱赫拿下陶暮秋的同时,县衙大牢前杀声大作,李载风率二十精壮土兵从东向西杀,吕欢喜率“八大金刚”并“十三太保”从西向东杀,赶杀昏头涨脑的败兵如砍瓜切菜,瞬间斩杀一空,己方无一伤亡。

    朱赫、李载风、吕欢喜接到李熙的求助信后,各率精锐秘密赶到始兴县,因怕走漏风声,三人来到始兴县后,宿在城外山沟里,饥了吃口干粮,渴了吃口雪,忍受风雪严寒,苦苦煎熬了一天一夜。这晚见城中大火起,知道李熙那边已经动手,这才率众杀入城中。

    三个都曾做过军将,临阵经验无比丰富,即便是这种小规模战斗,也是章法井然,扰敌,破阵,截杀,清场,行来是滴水不漏,这才得以能以零伤亡全歼群贼。

    肃清残敌后,李载风去县衙大牢叫门,对了暗号后门仍旧不开,李载风正疑心里面会不会出现变故,吕欢喜道:“唉,李兄弟你有所不知,俺们这军师他是个脓包,听不到俺的声音,他是决计不会开门的。”于是上前大叫李熙的名字,说:“五狗已被擒获,余敌肃清,县尊老爷你可以出来啦。”

    木门这才开启,李熙满面笑容拱手而出,身后跟着拉着一条腿的郁秀成,县尉肖白和捕手肖三。先前,李熙察觉县衙里伏有凌大狗的眼线,便故意设了个苦肉计,当众责打了“欠人赌债”的郁典狱,郁秀成又故意在背后发牢骚,诋毁李熙,让凌老大觉得此刻可以拉过去为他所用。事后证明李熙的判断没有错,凌老大果然找到了郁秀成,舍下大价钱要其做内应。

    李熙因此改变策略,将凌大狗诱入县衙大牢捕拿,此计若能成功,则可有效地减少己方伤亡。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没想到,凌老大这么配合,竟一股脑全进了县衙大牢,忙的肖三等一干捕快手忙脚乱忙着捆人。

    事后想想不是凌大狗蠢,实在是八狗横行始兴县太久,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

    一众捕手衙役押解着凌老大、陈二狗、三狗、四狗、七狗和几个喽啰气宇轩昂地走了出来,别的县里捕快都耀武扬威,出城下乡横行无忌,唯始兴县的捕快只敢在县城里耍横,出了县城就跟鬼孙似的,生怕撞见八狗触霉头,或被撞到八狗祸害的乡民,那也是要被当作仇人追打的。

    而今八狗中的五条狗被他们生擒活拿,众捕快发现,传的神乎其神的八狗也不过如此嘛,早知这样就杀上度龙山剿了他的老巢,这些年的冤真是白受了。

    不过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待他们见到大牢外形如屠宰场的战场时,看到那一具具缺头少腿,肚肠流淌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时,豪情壮志瞬间皆无,一时俱吓得两腿打颤,两排牙齿叩个不停,这才知道活都让别人做了,自己仅仅只是个摘桃的,实在是没啥可骄傲的,吹牛啥的以后再说吧。

119.第一把火(下)

    封侯在八狗中排行老六,射的一手好箭,百步穿杨,百发百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原在河东军中效力,颇得上官赏识,擢为牙将。后与将军夫人私通,被充军至岭南,辗转投奔度龙山为贼,因为射的一手好箭,跟凌大结拜为兄弟,排行老六。

    入伙做了贼后,封六狗花心不改,三五年间,诸位寨主的女眷被他偷了个遍。凌大狗的发妻年前到山寨过年,封六狗巧施小计便勾搭上手,春风一度后念念不忘,这次凌大带队下山去打县城,封侯觉得时机又来,趁着天黑就摸到了凌老大家里,跟凌大嫂眉来眼去后,正要宽衣解带共赴巫山,冷不丁有人在门外喊:“六哥,六哥,不得了了,疤孩赌钱输了跟陈四打起来了,你快来看看吧。”喊话的是封侯的贴身侍从小六。

    封六狗大怒,回声叫道:“知道啦,马上就来。”

    刚说完脸上就挨了凌大嫂一耳光,那女人喝骂道:“狗杂碎,我不是叫你来时小心点吗,这倒好,让人站在门口叫,你要我以后还怎么见人?你大哥那脾气,他若是知道我跟你有瓜葛,还不得浸我的猪笼……我不过了……”

    女人说声不过了又把封侯逮到一顿胖捶,封六狗嬉皮笑脸地忍着,哄着,那女人见他好欺负,一时怒道:“王八羔子,你还杵在这干嘛,你兄弟叫你呢。”封侯赔笑说:“我去看看就回。”女人见他真的要走,恨道:“滚出去,去了就别回来,等你大哥回来我就告诉他你调戏我。看他怎么剥你的皮抽你的筋煎你的油。”

    封侯心中恼恨,却仍陪着笑脸说:“可不能,你告诉大哥,我就没命啦。”凌大嫂道:“你没命胜过我没命。”封六狗笑道:“冤家,不要说笑,会出人命的。”女人骤然寒下脸道:“你娘才跟你说笑,你等着他回来收拾你吧。”

    封六狗见这女人玩了真的,骤然把眼一瞪,一把扯过那女人的头发,捂住她的嘴,绑腿上拔出匕首,往她心口上“噗哧”一刀,冷笑道:“你不是不想过了吗,我且就成全你。”一刀下去狂性大发,一连又捅了十数刀,待那女人死透,血乎乎的往地上一丢,扯落帐子擦了手上血。封侯久在军旅,杀人如麻,杀人甚有技巧,除了手上有血,身上半点不沾。

    擦尽了手,他又擦了匕首,依旧插回绑腿,这才出得门来,见自家兄弟小六正在寒风中畏畏缩缩地等着自己,满脸的惶急。

    封六狗问:“啥事,说。”

    小六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不得了,官军从山南的陡坡摸上来了。六哥,咱们叫齐弟兄跟他们拼了吧。”

    小六是封六狗留在外面放哨的,二人约定好若凌老大回山,小六就学鹧鸪叫,封侯听到讯号就从后窗逃走。小六忠心、认真、心又细,封侯交代他的事,他办的一丝不苟。

    故此才能发现南山的陡壁上有人攀爬,惊惶之余才忍不住叫了起来,

    封侯赞道:“小六,还是你够兄弟。咦,大哥你回来了?”

    听闻凌大回山,小六扭头看去,封侯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搬住他脑袋,“喀嚓”一声拧断了小六的脖子。

    封侯把小六尸体平放在地,嘴里说道:“对不起啦兄弟,怪只怪你莽撞,我不杀你,大哥就要杀我呀。”

    封六狗把小六的尸体扛进屋里,拔出他自己的匕首在小六身上戳了两个窟窿,再将带血的匕首放在女人手里,又从女人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放在小六手里,伪造成二人酒后互相残杀的假象。之所以将匕首互换,封侯是想营造出二人上床后才互殴至死的假象。

    依凌老大好面子的个性,他若得知自己的发妻背着自己偷人,哪还有心思查下去,自是个不了了之的结果。

    布置完毕,检查了一下,见无大破绽,封侯这才出门来到后山武器库,取了一副护心甲套上,取刀插在腰间,一把匕首插在绑腿,又拿了一张弓,一壶箭,准备出门跟官军厮杀。

    度龙山地势险要,即便官军攻进了寨子,凭自己一张弓,他们也难以靠近后山。寨子里战事一起,驻守在白沙滩上的二十多人就会回援。届时两面夹击,定可大胜。

    官军是从山南面摸上来了,要爬山,先得渡过潜龙渊,这季节水寒刺骨,泅渡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就只有乘船过来,船大或人多,都会被巡哨望见,故此来的这伙人不会太多,十来个就了不起了。

    对付这十几个人,有自己这张弓就足够了。

    待杀退了官军,自己就立了一桩大功劳,那么凌大嫂被自己贴身小弟杀死之事,凌老大或就不再追究。

    想通这一节,封侯兴冲冲地爬上了一座箭塔,这箭塔修在前寨和后寨结合点,位置正好可以俯视整个前寨,若是天明,他一人据守在此,谁能杀进山寨?现在虽是晚上,还在刚下过雪,白不藏奸,一览无遗。自己一张弓一壶箭,射杀个三二十人小事一桩。

    然而封侯只向下望了一眼,好心情顿时全无,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下来,直吓得手脚俱软,他俯视脚下,吃惊地发现,来的不是十几个人,而至少有四五十个官军!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这些人一个个光着膀子,浑身透湿,他们竟是泅水过来的!

    封侯一屁股跌坐在箭塔上,这么冷的天他们竟能泅水过来,一个个光着膀子站在寒风中非但不觉得冷,身上还冒着热气,他们是什么人?这是老天要灭度龙山的征兆吗?

    ……

    一炷香前。

    张龙、赵虎、鲁焰焊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十个兄弟在度龙山南面潜龙渊畔一人喝了一碗壮行酒,据说这种酒是用千年人参浸泡出来的,十分神奇,人只须喝一小碗,身体就开始发烫,如在体内生了盆火。

    事实果然如此,喝下这酒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五十三个人就甩掉了厚重的衣袍,只穿个裤衩光着膀子就下了潜龙渊,冰寒刺骨的水,却仍浇不灭体内的火,丝毫不觉冷。

    五十三个人轻松地泅过了潜龙渊,山上的望哨丝毫不觉,因为没人相信这么冷的天有人敢泅水过来,他们只关注水面上有没有船。偷袭者**地爬上陡峭的南山,奇迹般地绕过了重兵驻守的白沙滩,出其不意地攻入了八狗的老巢。

    留守度龙山的主力此刻都在白沙滩,前寨只有十几个老弱喽啰,各贼首的家眷老小则居住在后寨,现在唯一的难题是怎么通过连接前寨与后寨之间的那座箭塔。

    张龙赵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豁上十几个弟兄的性命掩护大队扑入后寨,只要拿住了贼首们的家眷,箭塔上的人也只能归降。

    当然他们更期望晚上箭塔上没人驻守,大哥走了,小弟门偷偷懒也是可能的嘛。

    赵虎带十人守住白沙滩通往山寨的必经之路,鲁焰焊带二十人准备去后寨收降各贼首的家眷,而张龙则负责解决箭塔的问题。

    张龙已经看到箭塔上守着个人,但奇怪的是那个人是坐在箭塔上,手里虽然有弓箭却坐在那发呆。“他是喝醉了吗?”张龙正在心里犯嘀咕,那个人忽然站起来,冲着箭塔下面喊道:“我是被迫做了贼的,我投诚。”张龙心中狂喜,却不动声色地叫道:“光说谁信,把十三贯扔下来。”

    张龙操的是北地口音,管弓叫十三贯,军中所配的制式弓拿到黑市上能卖十三贯,用“十三贯”来称呼弓,来的是官军无疑,而且可能是广州的清海军。这更坚定了封侯投诚的决心,他刚才已经想清楚了:官军已经多年未曾攻打山寨,此番凌老大前脚带人下山,他们后脚就泅水摸了上来,配合的如此默契,显然是早有预谋。

    这帮人这么冷的天竟敢涉水泅渡,可见都是狠人,来的官军可能是精锐的清海军。如果广州那边已经插了手,只怕凌老大此去凶多吉少。而今自己虽然占据了制高点,身边的羽箭足可予敌以巨大杀伤,甚至配合山下的兄弟或还能一举扭转战局。

    不过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凌老大若死,自己孤木难支,败亡是迟早的事。他若活着回来,死要面子的他必然迁怒于我,说不定会借大嫂的死要了我的命。

    权衡利弊得失后,封侯毅然而然地选择了归顺“官军”。他痛快地把“十三贯”扔了下去,下了箭塔举着手走向张龙,旋即就被张龙的两个徒弟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捆了起来。

    张龙拍着他的脸告诉他自己是种田的山民可不是什么官军,不过他同时也告诉封侯,他可以在县尊面前为他求情。

    封侯陪着笑脸,提议说他可以帮助张龙他们诱杀驻扎在白沙滩上的霍老八,以此将功赎罪。张龙手持一柄三十多斤重的大板刀,轻巧地修剪着指甲,问封侯:“我放你下山去,你万一不回来怎么办。”

    封侯赔笑道:“这好办,我娘我妻我儿子都在山上,有他们做人质,我敢不回来吗?”

    张龙和鲁焰焊、赵虎商议了一下觉得可以一试,跟封六狗计议之后,就放封六狗下山了。

    封侯一去不复返,霍老八死在了白沙滩,那二十名喽啰一哄而散。

    解决了守护在后寨的喽啰,擒获了八狗家眷。张龙喝问封侯老娘:“你这儿子不是你亲生的吧?他怎么能这样呢。妻子不要了,老娘也不要了。”封侯那个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娘说:“我儿做的没错,他若回来你们还会饶他性命吗?我看出来了,你们是打算斩尽杀绝的。即如此,走掉一个算一个。”

    李熙闻听这老太太的话,感慨地说:“封六狗必定是个不孝子,老人家日子必定过的不舒坦,偌大年纪了看人看事还是这么灰暗,我怎么能想着斩尽杀绝呢,我是朝廷命官,我是**律的。你儿子他们有没有罪审判后才能知晓,有罪罚罪,无罪释放嘛。你说我是暗箱操作,这我不能苟同,暗箱操作是我想弄死他,又苦无找不到理由证据。这等罪恶累累的重犯我想弄死他们还需要暗箱操作吗,我就公审公判也能要他们的命。好吧,我承认,作为县令,我说这些话很不妥当。我想说的就是朝廷定的律法是公正的,平等的,有人文关怀和威严的,它既不能容忍恶人作恶,也不能容忍好人作恶。现在就让我大唐的律法之光来照杀这八个害人虫吧。”

120.种田、养鱼、奔丧(修订)

    说完这几句颠三倒四的话后,李熙就宣布“始兴县公审公判凌大等八人犯罪团伙大会”现在开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公审公判大会持续了三天,在法律的阳光照耀下,凌大狗等八人无处藏身,除陶暮秋外皆判死刑,除封六狗在逃通缉外,其余七人皆押解韶州复审、监押。

    本来,光凌大狗率众焚毁县衙和攻打县衙大牢一项即可判处凌大狗等人死刑,并立即执行。不过鉴于岭南各级官员都在为赈灾和迎接检点廉察使团而忙的焦头烂额,李熙实在没好意思把八狗攻打县衙的事捅上去,免得新任韶州刺史说自己不识大局,乱捣蛋。

    “八狗”是以贩卖人口,杀伤人命等罪名上报的。

    “八狗”在韶州作恶多年,倚仗地利之便,横行无忌,不大与官吏勾结,致使整个韶州官场没人愿意站出来替他们开脱,收买的几个眼线,或因职位卑微说不上话,或已被供出拿下。韶州复核很顺利,司法参军只有一个疑问:“陶暮秋为何不判死罪。他是八狗中的老五,手上是沾有人命的。”

    李熙对此回答说:“陶暮秋杀的是蛮人,并非我大唐臣民,此外他在抓捕凌老大等人的过程中协助官军建功,故而免其死罪,流放幽州充军。”

    司法没意见,具文呈报刺史,刺史叶堂年富力强,公正清廉,刚到韶州,正忙着搬家,闻听有这么一桩长脸的大案子,仔细问了经过后,就报去广州,节度使崔咏正为各地灾情闹得焦头烂额,听说始兴县抓了个几个人贩子,懒得看,问推官证据是否扎实,推官说扎实,崔咏即转回州里同意其呈送刑部复核。

    一口气要杀七个人,刑部以为兹事体大,提到长安交大理寺复审一下比较恰当,大理寺表示岭南路远,监押犯人多有不便,况且岭南正值多事之秋,乱世当用重典,大理寺现有官员在岭南办案,可令其复核此案。大理寺那位官员正忙的昏头昏脑,接到转来的卷宗放在公案上就给忘了,直到一个月后,大理寺来文询问复审结果,他才想起来,连夜翻看卷宗,觉得各项证据都算扎实,遂回文本司表示同意判决结果。大理寺移文刑部,刑部办结公文,复文韶州同意判决凌大狗等七人死刑。公文到达韶州时,距春分只有一天了,唯恐夜长梦多,韶州连夜办结手续,二日正午开刀问斩。

    李熙在审讯凌大狗等人时得知,在韶州掳卖妇孺到外地的不仅是“八狗”,“三狼”也有参与,只是他们规模闹的小,手段更隐蔽,不易为人察觉罢了。

    对此,李熙放出话,让郎家三兄弟知道,自己手上握有他们的证据,让他们尽早收手,免得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刚打完八条“狗”,李熙觉得自己得喘口气才能打“狼”,疲劳作战要不得,何况“狼”的后面可能还有匹大老虎要打呢。

    ……

    劝课农垦、征缴赋税,编造户籍,躬亲狱讼,分派差役是为县令的五大职掌,除“八狗”是李熙上任烧的第一把火,这把火烧的漂亮,为李熙赢得了声望和民心,也为他即将烧起的劝农、编户这第二把火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劝农的前提得有农,始兴县在册农户八百七十五户,此刻至少有七百户在韶州城下喝粥,眼看已是春分,这些人还是赖在韶州城下不走。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耽搁不得,在与曲江县令付良碧、录事参军陆产、司仓参军闵蓉、司马参军和新任司士参军张思商议后,李熙开始了他的“劝农回乡”工作,他一面在始兴县设立两处粥棚施粥,一面请吕欢喜帮忙“劝”农人回乡务农,农人不堪乞丐骚扰,又听说家乡也在施粥,这才挥一挥衣袖留下一堆垃圾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韶州城。

    李熙察看过户籍田亩,发现始兴县的农田百分之七十九掌控在百分之六的人手里,一等良田全部掌握在赖姓为首的六大家族手里,三等以上良田的八成掌握在赖姓等十九户大豪手里。这其中赖世荣一户占地万顷,田庄十九庄,霸占了始兴县城周边所有的肥美良田,山川湖泽。

    他一户拥有的在册奴婢即有一千二百人,不在册的奴婢数目是在册的十倍以上。赖世荣家在册并缴纳赋税的田亩数共八百七十亩,即便如此他还经常拖欠粮款。

    李熙明白了农人为何宁肯在韶州城下喝粥也不肯回乡,回乡无田可种,自家的三五亩地再怎么营务也难保一家老小生活,累死忙活,一年忙到头也是喝粥的命,与其如此,还不如窝在城下喝朝廷救济粥来的舒坦,至少不必劳力劳心了。

    内地州县也有大户侵占田亩,小农无立锥之地的情况,这也是大唐先前施行的租用调制和府兵制之所以垮塌的原因所在,人无田产,立身不稳,或归附大豪,或四处流浪,户籍所载的人口多是虚空,征不到粮,抽不出兵丁,制度也就无从施行下去。

    怎么办,李熙就此事在提篮观和张龙、赵虎、玉贞子、鲁焰焊、郁秀成等人商议了一整天,却难有决断。这些大豪坐地生根,气候已成,动他们的难度比“八狗”只大不小,“八狗”是贼,道义有失,法律上更是站不住脚,动他们没人替他们说话。

    这些大豪是合法民户,除了做些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勾当,其他方面无可指摘,偶尔他们还做些修桥补路、捐资助学、施粥舍药、抚恤孤寡的善举,在乡里颇得人望。即便是李熙看来十恶不赦的贩奴、蓄奴也是朝廷所允许的,法律既然没有禁止,作为亲民官又能拿他们怎样?

    李熙想比自己高明的官员数不胜数,看出土地兼并所造成的恶果的自也不止自己一个,那么多能人干吏都束手无策,想不出破解办法来,凭你一个连唐律还没看完的代县令又能怎样?想到这他有些气馁,脑袋愈发昏胀。

    这时,已经做了道士的叶娘过来催请众人吃饭,李熙果断地把这个恼人的问题丢在一旁,奔饭厅去了。八狗伏法后叶娘自感无颜回乡,就在提篮观束发做了道士,跟随玉贞子修行。

    心里装着事,这顿饭吃的无比沉闷,叶娘心里挺着急,几位恩公对她施恩莫大,得想个什么办法为诸位恩人排解一下,她眼珠子转了转,就笑着说:

    “恕小女子不揣浅陋,几位恩公的话,我偷听了一些。恩公们一心为民着想心是好的,但有些事恩公还是应该多听听小民们的心声。现今这世道贫者愈穷,富者愈富,贫富世代相传,犹如隔着一道鸿沟,再难逾越,富人骄气日炽,看不起穷人,穷人戾气愈甚,看不惯富人,贫富针锋相对,势不两立。富人们恨不得竭泽而渔,取尽天下之利供一己享用,穷人则日渐浮躁,个个都揣着一夜暴富的心思,哪里还有心思埋头苦干?诸位恩公即便有办法均田到户,过不了三五年仍旧会有人抛荒仍会有人流浪。故而我想均田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官府能做且需要做的是尽早立下法度,不让大豪们仗势欺人,克扣长工短工们的工钱,让无地之人能凭着一身力气哄个一家老小的温饱,再者穷人与富人生纠纷后,官府能一碗饭端平,不偏不倚,让穷苦人家受了委屈有一个说理的地方。若能做到这些,我以为就足够了。几位恩公或许不知,度龙山上的许多小贼就因给大豪打工被欺诈,告官不成愤而做贼的,但凡日子还能过的下去的,没人愿意造反做贼,百姓们也会叫县尊一声好的。”

    叶娘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因见诸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心里不免发虚,匆急地结束了话语,借口添饭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郁秀成道:“叶娘这话也有些道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事已成,即便县尊老爷想为民做点事,可一则你手中无人无财无权,二则你也就三年任期,用心地去做也只能开个头,而后仍是个半途而废的结局,与其如此,倒不如就如叶娘所说的,端平这一碗水,济得一时之急。”

    鲁焰焊笑向郁秀成:“你说的这些道理县尊如何能不明白,只是这么一来咱们在始兴县也就只能碌碌无为地混三年了。多少有些不甘心啊。”

    张龙道:“是啊,打不开局面,也只能混着了。”

    赵虎道:“混着就混着,做官不就靠混嘛。啊,哈哈。”

    玉贞子道:“就怕某人不甘心哦。”

    李熙抬起头道:“我的确是不甘心,不过我也不会为了争一时义气就去胡闹,光一个赖世荣也够你我啃上三年了,何况还有那么多的李世荣,赵世荣,王世荣,任谁也摆不平的。叶娘说的也有道理,小民百姓要的就是有口饭吃,一个公道,一个受了委屈能说理的地方,要求不算高。至于那些大豪,除了极个别靠巧取豪夺起家,多数还是本分的,靠自己打拼,或靠父辈打拼,积攒起诱人的财富。本质上他们也不想作恶,奈何家大业大,免不了麻烦不断,有了麻烦求告官府,所得往往不敌所失,久而久之,他就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所用手段自然是些下三滥见不得光的。由此而结下冤仇,仇怨既生,亦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再发生,他不得不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即便是只花猫也要把自己扮成老虎来吓人,以为这样便能减少麻烦保护自己,他们却不知这样更加遭人嫉恨。你嫉恨我,我自然更要防患你,彼此都生戾气,积攒愈深,愈难化解,终有一天要酿成大悲剧。去岁今冬这场大灾,韶州六县有多少田庄被饥民毁坏?不是我夸口,当然这里面也有各位功劳,若非我等及时化解了王六作恶,任由他们打破州城,做成了气势,也不知有多少人要破家灭族!富人因财取祸,穷人被野心贼驱使做了炮灰,争斗到最后,只成就了像王六这样的野心贼,和你我这样的真英雄真豪杰。”

    众皆哈哈一笑,以为李熙关于在座之人都是真英雄真豪杰的评定是公允的。

    鲁焰焊笑道:“县尊既然把事情看的这么明白,下一步怎么做,咱们听你的。”

    李熙笑笑说:“我哪看的透,我还不如叶娘这小女子呢,唉,道长,叶娘真的做了你的徒弟么,你这个道观竟还可以男女混居?可不要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哟。我身为一县之长,负有教化民众,理清风俗之责,你可别待我为难哟。”

    玉贞子气的直吹胡子。调戏了一下老道,李熙继续说道:“下一步我们做两件事,第一,我们也做大豪,既然咱们势单力薄,拿当地大豪没办法,那么咱们也做大豪做庄主,做一个有良心的庄主。我看中了两块地适合屯垦,回头由鲁大哥和二郎出面购下,立田庄,买奴婢,招募流民垦荒、种田。我再*扶持政策,让你们三年后把赖世荣、王世荣们比下去。咱们管不了人家,咱们管自己的庄子总可以吧,待将来咱们的庄子足够强大,把他们的庄子都吞并过来,再施善政。”

    张龙笑道:“只怕这二位做了大豪后,心也黑了也硬了,财富权力最是腐蚀人心,二位不可不慎啊。”说笑了一会,李熙又道:“道长也可以置办些地产,租赁给无地的百姓耕作,只为收揽民心,经济上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提篮观的香火钱也够你和叶娘花销的了。”众皆偷笑,玉贞子闭目念咒,不知是念清心宁神咒,还是在诅咒。

    李熙又对张龙、赵虎说:“你们经营山场,不妨多买些精壮奴隶,一边帮着做活,一边教他们操练阵法武艺,也好防贼。度龙山我去看过,地方很不错,弃了太可惜,我以为得把它利用起来才好。”

    张龙道:“我跟赵虎兄弟商议了,我去度龙山养鱼,赵虎兄弟留在白雾寨种茶。”

    李熙在嘴里咂摸了一下,赞道:“种茶,养鱼,这个提议甚好,那咱们就兵分两路,种茶,养鱼。”

    鲁焰焊忽然问李熙:“茶鱼、粮食、民心都有了,下一步咱们该做什么呢?”

    李熙打个哈哈说:“下一步,到时再说呗。”

    郁秀成道:“下棋能看三步以上方称懂行,若是弄不明白下一步意欲何往,眼下就不免迷茫,人心一懒可就难以收拾了。”

    李熙嘻嘻笑道:“二郎这是要逼我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吗?”

    郁秀成连忙摆手道:“万万不敢。”鲁焰焊和郁秀成交了个眼神,说道:“县尊说的对,下一步,谁知道三年后是个什么情形呢,现在妄议三年后的事还是太早了些。”郁秀成、张龙、赵虎都附和说是。玉贞子仍在念咒。

    此话题到此打住,送别李熙回县。五人对视了一眼,各有喜色,经过这次试探,他们认定李熙的确是有“异心”,他不敢说“大逆不道的话”心里却一定生了“大逆不道之心”。

    玉贞子算的不错,此人果非常人,才只是一个摄县令,就已胸怀天下了,借种茶、养鱼、耕田之名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先图始兴,再下韶州,然后……

    然后再去哪,他们还没想清楚,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罢。

    吃了这颗定心丸后,五个人就激情万丈地分头忙活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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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介绍:
大唐在风雨飘摇中步入晚期,皇帝励精图治,希冀有奇迹发生。病入膏肓,中兴无望,庞大的帝国轰然崩塌。李熙所能做的就是高唱着《送死歌》,从头收拾旧山河。东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