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新局
蒙了一层油布的车厢在阳光底下吸足了热量,闷热如蒸笼,马车走动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这一停下来坐在车里的林婉娴顿时受不住了,一只手绢瞬间汗淋淋的如水洗的一样,手中的团扇扇柄都快扇断了也解不去浑身的燥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受不住了,我要下去。”林婉娴掀开车帘就往下跳,崔莺莺想拦没有成功。
“下来,下来,外面风大,好凉快。”林婉娴拍着厢壁喊崔莺莺快下车。
崔莺莺不情不愿地走下车厢,下意识地望了眼立在水边看荷叶的郭瑗。她立即低下头,把头侧向一边,眼中已蓄了泪水。
林婉娴已经手脚麻利地从一条水沟边采回了一束白色花瓣淡黄色花蕊的野花,看到崔莺莺呆呆地立在那发呆,回头望了眼水边的郭瑗,微微一笑,上前牵住了崔莺莺的手,把花塞到她手里,采了一朵往她头上戴,劝道:“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新婚燕尔,你就别计较了,等他新鲜劲过了,一切就又恢复了。”
崔莺莺喃喃问道:“还能回到从前吗,这一趟长安之行,他已经变了。”
林婉娴微笑道:“是变的狡猾了,做了宰相了嘛。”
忽然,林婉娴停住了手,眼睛像见了老鼠的小猫一样,明亮透彻,她把刚摘的一朵花往崔莺莺手里一塞,哈腰顿了下去,矮腰伏行向前,蓦然加快了脚步,向前一扑,哈哈笑道:“我逮到你了吧。”
林婉娴从草丛里提起了一条三尺多长的花斑大蛇,崔莺莺吓的惊叫往后躲,林婉娴眼珠子骨碌一转,大叫一声:“哎呀,好大的蛇。”用力向空中扔去,看似随手一抛,实则很有讲究,蛇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径直朝郭瑗落去。
“哎唷。”郭瑗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去,却忘了她正站在池塘边。
水花四溅,郭瑗落水。
“婢子无礼!”侍卫在一旁的清风拔剑上前,眨眼劈出三剑,三尺多长的花斑大蛇断成四截,跌落在地,头尚转动。
林婉娴丢蛇时那一声叫,李熙听的清清楚楚,他也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林婉娴丢蛇,清风斩蛇,郭瑗落水,以及明月下水救人。
李愬也看出了一些眉目,蛇是不会自己飞上天的,林婉娴若是怕蛇,就不敢去捉蛇,敢把蛇捉在手上又抛出去害人,反装出害怕的样子,这不是唬人吗?
李愬摇了摇头,哀叹一代不如一代,自己年轻那会,把蛇扔哥嫂被窝里,躲着看笑话,最后装摸做样去帮忙,事后哥哥亲嫂子爱的,那叫一个风光。现在的人,太浮躁,太没心眼,老将打心眼里鄙视。
他朝李熙拱拱手,说道:“攘外须先安内,处理家事要紧。”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李愬不回徐州,直接启程去魏州,他的家人都在洛阳,随行有一个义子一个女婿,另外是一百三十名追随他多年的部曲,一大半都是苍头老翁。
李熙立在路边目送大队走过,待看不清最后一个人的脸时,方才转过身来,郭瑗已经换了干衣裳,湿漉漉的头发业已盘起,正在戴首饰,阴沉着脸,望见李熙还在笑,便道:“那是一条有毒的蛇,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李熙道:“婉娴是福建人,那地方山多湿热,蛇嘛到处都是,她一个小康人家富养起来的女儿都敢空手捉蛇,可见并不觉得这东西如何可怕,我想她多半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叫她过来给你陪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郭瑗道:“我是大人有大量,论年纪我是比她大几岁,可在这个家里都是一样的姐妹,为何偏要我让着她,你说说看,有理由我就听你的。”
李熙道:“老将说你有宰相之才,宰相肚里能撑船,这算不算一条理由呢。”
郭瑗微笑道:“行啦,我还真能跟她计较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清风斩蛇之后,曾提着剑向林婉娴问罪,吓得她躲在车厢里不敢露面,车厢里闷热如蒸笼,她脖颈后心直冒冷风。崔莺莺守在车厢外,见李熙从郭瑗的车上下来,忙迎上去说道:“婉娴只是闹着玩,并无恶意。”李熙道:“闹着玩是真的,有没有恶意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三岁小儿吗,有本事捉那么大的一条蛇就不知道蛇有没有毒吗,任性胡为!”林婉娴听到这话,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沐雅馨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后,扶着林婉娴笑的前仰后合,安慰道:“傻妹妹,汉子向着你呢,犯了这么大的事,不过是骂你两句,你还待怎样,那可是当今太后的妹妹,真要撒泼处置你,谁能救的了?”
陈招弟道:“大姐姐说的对,以后大伙还是恭敬着点,犯不着跟她对着干。”
林婉娴道:“她倒也罢了,左右也是我有错在先,可是她的两个徒弟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说气不气人,还拿着剑要杀我。”
崔莺莺道:“只是提着剑过来问话。”
陈招弟道:“那也不行,她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责问你?你也是,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林婉娴道:“我怎么说,说了撺掇他们打架吗?”
沐雅馨笑道:“不说就对了,说了汉子也只会装聋作哑,到了咱们的地盘上,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她,你们急什么?”
晚上,沐雅馨去向李熙禀报此事,李熙道:“家大了,事事都得有个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如她这样一味胡闹,这家还成什么样子?当年我在韶州时制定《杨氏家法》,你们俩觉得是个笑话,如今才知道我的远见吧?那本书现在还在吗?”
沐雅馨道:“在,你的东西谁敢丢,当年抄家的时候让黄权藏了起来,在扬州时就送回来了,锁在那一直没人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老鼠啃了。对了,你要那个做什么,九卷九十八章两千三百多条家规,你不会拿这个来管家吧。”
李熙道:“稀奇,你当我当年是闹着玩的吗,九卷九十八章两千三百多条家规,全是我的心血之作。”
沐雅馨道:“若要是按那个治家,只怕我们动步就是错,张嘴就惹祸,这日子还怎么过。”
李熙一挥手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当年写的潦草,肯定有许多差误和不足,让无忧、衣襄、婉娴她们好好修订一番,做一些增删,化繁为简,然后再颁布施行。九卷九十八章两千三百条是多了点,那就压缩到一千条以内吧。”
沐雅馨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很快的她就高兴起来,喜滋滋地说道:“也好,规矩少了,这家的确没办法治。园子里的月前刚刚油过漆,现今漆也干了,我看就把她们三个安置进去,让她们安心增删家规吧。”
李熙道:“修书辛苦,让似玉也过去帮忙吧,似玉的字写的还是很有功力的。”
沐雅馨道:“如花做的凉汤很好喝的,叫过去侍奉她们茶水,免的渴着。”
李熙道:“念郎今年九岁,好好七岁,正是上紧读书的时候,叫去跟他们母亲们好好学学,对了,你和招弟也去吧,他们也需要照顾。”
沐雅馨白了李熙一眼,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绕来绕去到底把我给绕进去了。把我们都关进楼里去,你想干什么?”
李熙哈哈一笑,揽过沐雅馨的腰,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叹道:“地是块好地,奈何就是不长庄稼呢,可怪。”沐雅馨无可奈何地说:“命中注定无这福气,我认了。只是莺莺她们是怎么回事,也只见你播种,不见她们长庄稼。”
李熙道:“不说这个了,明日我要出城,抓紧时间。”
沐雅馨笑问:“做什么?”
李熙笑骂道:“明知故问,做了几天后宫之主,也变得油腔滑调起来。”
这句话让沐雅馨又惊又喜又害怕,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到底没敢开口。夜半,李熙披衣下床,沐雅馨惊起,劝道:“明日索性把她们都带上,何必这么拼命,到底不是年轻人了。”李熙道:“嗨,你想哪去了,我去撒泡尿。”沐雅馨闹了个脸通红,啐道:“淹死你。”坐在床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不见李熙回来,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傻,竟然会相信他的鬼话。贼汉子,累死你。”诅咒完毕,沐雅馨进入梦乡。
这天的后半夜,李熙去了台城东北角的普济寺,找度厄法师议事去了。
287.稳住脚跟
刘悟趁李熙进京,几次想夺回登州,贾直言劝道:“平卢内乱方平,人心未稳,未可轻言对外用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悟听了很不耐烦,恨道:“人心是什么东西,刘氏经营青州几十年,广施恩惠,都云动不得,我杀他个血流成河,又有谁站出来为刘氏说话了?”参谋李存附和道:“施恩于百姓不如施恩于将吏,刘氏失策就在于相信什么民心可用,民心可用不可用,要看军心可用不可用,军心不可用,民心就是个屁,军心可用,百姓就是猪羊,怒了哼哼两声,鞭子一扬,自然乖乖的听话。长安又换新君,国家崩坏就在眼前,这大争之世,还扯什么民心不民心的岂非可笑。而今平卢三军粮草充足,甲胄精锐,士气正旺,反观武宁军群龙无首,李愬倚老卖老,与诸将不和,此刻不取,错失良机也。”刘悟从李存之论,发兵六千取登州,夺牟平、文登、黄县,静海军困守蓬莱县城。
刘悟本指望速战速决,打武宁军一个措手不及,未想到静海军区区八百陆战队驻守的蓬莱城竟固若金汤,难以撼动,一时进退失据。
李熙走后,主持武宁军军务的副使肖白遣使要刘悟退兵,李存劝刘悟道:“兵不厌诈,可假意退兵,再取蓬莱未迟。”刘悟从其言,一面假意退兵,一面阴蓄力量突袭蓬莱县得手,杀静海军将士六百人。陈笑天等人乘船回海州。
此后两家打了数场嘴皮子官司,因长安无暇东顾,最终不了了之。
李愬临走那天与李熙一番长谈,劝他暂时忍耐。李愬告诉李熙,刘悟民心已失,手上虽有两万兵马,却似建在沙滩上的楼阁,随时有崩塌的危险,倒是田弘正、田布父子收揽民心,实力日渐雄厚,若等其恢复过来,则河北之地无人是其父子对手,徐州势难保全。
李愬这话有挑拨的意思,用郭瑗的话说,他对大唐皇室忠诚到愚昧,即使明知李唐大势已去,也依然抱着忠诚之心不改。
李熙倒是很欣赏这种从一而终的人,其次不管李愬说这番话的用心何在,话本身说的是有道理的。李熙临走时就预料到刘悟会阴夺登州,也告诫过肖白、张龙、陈笑天等人不要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全军为上。
登州之战,除了最后被刘悟偷袭得手损失了六百人新募兵外,损失不大,尚在可承认范围内。因此而与刘悟撕破脸开战,躲在一旁笑的只会是田氏父子。
因为这个原因,李熙回到徐州的第二天就在台城节度使府接见了刘悟的使者贾直言。
这次会见前,贾直言的门生宋煮曾秘密与魏谟接触过,探讨用计强留贾直言在徐州的可能,刘悟听从李存的唆使,拍贾直言为使者来向李熙请罪,已存有借刀杀人之意,宋煮担心此番不论成败他师徒都回不了平卢。
魏谟久闻贾直言之才,以晚生之礼,前往拜会,一番晤谈后更是钦佩的五体投地。因此郑重地向李熙举荐了此人。
李熙和贾直言谈了一上午,午后设宴,席间有美姬、武士歌舞助兴,饮到酉时末方散,李熙亲自送贾直言回位于内城的迎宾馆。从台城节度使府到内城迎宾馆路程不过一里,能有幸目睹二人亲密交谈的人不会很多,但贾直言相信这其中肯定有李存派来的眼线。
第二天李熙亲赴迎宾馆拜望,全部答应了刘悟提出的议和条款,打发副使回平卢报信,留贾直言在徐州又盘桓了几日。刘悟接到禀报,喜道:“贾先生脾气虽然不好,干事却是一把好手,竟能让李熙对他言听计从,是个人才。”李存道:“府主莫要被他哄了,而今武宁强而平卢弱,开的这些条件并不高,本意只是抛个引子出去,留待日后讨价还价。他李熙为何要答应下来,去了趟长安该吃斋念佛了吗?”
刘悟惊道:“先生这是何意?”李存道:“我听说他的学生宋煮与李熙府中判官魏谟乃是莫逆之交,二人常有书信往来,李熙有意招揽他为谋士,而贾直言亦有改换门庭之意。”刘悟惊道:“此事可当真,他追随我二十余年,岂肯弃我而去。”李存道:“趁他不在,可拘宋煮家人拷问,是非曲直一问便知。”刘悟从其计。
找了个借口拘押了宋煮的父母妻子,搜检其书房,得魏谟书信十余封,又查出去信底稿十余封,一一对应。在信中二人商议此番去徐州后,假意先答应平卢所提条件,待刘悟不备,将各自家眷接到徐州后,再正式改换门庭。
刘悟勃然大怒,令斩宋煮一家,又要杀贾直言全家,李存道:“贾直言深知平卢机密,扣其家人为人质,让他闭嘴。”刘悟从其言。
李熙留贾直言不让回平卢,贾直言便即起了疑心,一日跟宋煮说:“我们恐是上了李茂华的当,这平卢怕是回不去了。”宋煮大喜道:“先生休要烦恼,想刘悟被李存哄骗,早已不信先生,留在平卢,先生天纵之才无处施展。成武王国之栋梁,爱先生大才,先生何不辅之以成大事?”
贾直言道:“说什么大业,我若留在徐州,恐你家眷不保。”
宋煮惊道:“先生投徐州,杀我全家,何其不公也!”贾直言叹道:“你呀,你呀,跟我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我跟随他二十年,知道多少隐秘,他岂敢动我家眷?他恨我背叛,怎会不迁怒在你头上,你果真欲撺掇我投徐州,就该早做预备。自作聪明,祸害全家。”
宋煮将信不信,过两日平卢传来宋煮全家被杀的消息,宋煮嚎啕大哭。
李熙拜贾直言为参谋,与其筹划收复江南之策,贾直言道:“取江南不难,只须扫平河北群雄,江南一鼓可下。”李熙道:“先生所言与我不谋而合,天子年幼,为群阉蒙蔽,朝纲混乱,国势举步维艰。河北群雄互噬就在眼前,以先生之见武宁该如何自处?”
贾直言道:“背靠江南好乘凉,首要的是要稳住江南这棵大树,我闻少保在江南还有些肉脯,一点一点地抛出去,可谋得几年太平。”
李熙道:“狼儿是养不熟的,割肉喂狼,自取灭亡,先生是在考我吗?”
贾直言笑道:“那就先给他当头一棒,把它打成狗。狼儿难以收服,狗嘛或打或拉,还不是任由摆布。”在李熙入朝为相的几个月,大宋国扬州大总管毛耀在濠州城外制造了几次小摩擦,用意试探武宁军的反应,肖白按照李熙临走时布置好的方略,只动嘴不动手,跟扬州来回打了几次嘴仗,毛耀误判形势,又指使扬州水军冒充海盗在东海上劫夺开往海州的商船,试图切断海州对外贸易。
静海军因为丢失了登州,支应辽东等地的殖民拓产事业困难成倍增加,因此无力打击来自大宋的骚扰。为了逼迫李熙放弃福建,王弼与岭南地区的大海盗姚呒佟联手在海上骚扰开往泉州的海外商船,沐春督福建水师与姚呒佟连番激战,因为有王弼暗中支持,姚呒佟屡败屡战,经常被打败,却从未被打垮。
因为身在长安,李熙做不到对各部如臂使指,故而只能暂时忍耐。现在他已经回到了徐州,李愬在徐州做了八个月的傀儡,徐州实力犹存,是时机敲打一下南方不听话的老朋友了。贾直言的建议跟李熙的想法不谋而合,李熙从其言,准备在河北群雄正式开打之前先发动一场南征,让毛西王老实一点。
李熙任命周野为节度副使、濠州刺史、衙前左厢兵马使,副使和濠州刺史的任免尚须朝廷敕令,周野的人却已经到了濠州预作准备。
武宁军牙军有马步军两万一千人,横武军有兵四千人,静海军有兵三千人,支郡驻军约八千,县兵四千,土团乡夫三万五千。诸军中,支郡驻军和县兵用于镇守地方不易轻动,土团乡夫为地方治安和后备军,不能调动。横武军警戒天平、平卢两镇。武宁军牙军前厢驻丰县、沛县、藤县,防御义武军,后厢驻守宿州,防御宣武军,亲卫军须拱卫徐州城,所能调动用于南征的只有牙军左右厢和静海军,合计一万两千人。
经过近三年时间的休整,武宁军气候已成,这次南征,李熙决定只做宏观指导,具体怎么打全部交给周野和陈海道。三年来扬州的驻军数量增加了三倍,达到令人咂舌的十一万人,大宋的大半精兵皆集中于此。扬州大总管防区西起寿州,东至大海,除濠州一段外,其余基本上是以淮河为界限。
288.分崩离析
濠州在淮河之南,是嵌入淮南腹地的一块战略要地,有了这块宝地,周野和陈海道无须组织大规模的渡河战役,他们可以从容渡河,从容布阵,从容攻打扬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征之战从中和四年秋九月开始,李熙以大宋国违背和约,不向长安输纳岁币为由,发兵南征。武宁军左右两厢牙军一万两千人在静海军的策应下,以濠州为据点突入淮南,向西夺取庐州,向南夺取滁州,东面在静海军的配合下攻占了楚州。十月中旬,周野与陈海道会师扬州城下,与此同时王弼派出的求和使大宋国礼部尚书姚素也到了徐州,见面即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两家本出一源,一向友好,何以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李熙作色道:“什么同根生,异根生,一奶同胞的兄弟也不成!你们估量着我去长安回不来了吗,人走茶凉了是不是,趁我不在就在背后捅刀子,这也算是同根生?同根生的东西就是拿来互相煎的?”
姚素赔笑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这一定是场误会,西王与少保一向友善,必是下面什么人蒙蔽西王,做下的罪孽。”
李熙道:“这个且不说,我问你福建那边是怎么回事,说好了三年以后交割,这还差着还几个月呢,你们就迫不及待啦。再说,即便交割了军政大权,不还得允许我在泉州经商吗,这都是说好的东西,你们勾结姚呒佟断我商路做何解?”
姚素道:“绝无此事,堂堂大宋怎会与海盗勾结。”
李熙挥挥手,书吏搬来一个木匣,打开是厚厚的一叠书信,姚素一看封面只觉得头晕,那是大宋福建大都督府长史封侯写给姚呒佟的书信,封侯不识字写不了信,书信都是口述后由书吏代笔的,为了证真假,他在每封书信上都按上他自己的手印,特征十分明显。姚素是个心细的人,特意打开了一封,一读果然是封侯的口气。
“这个你们又怎么解释?”
“少保容禀,我早说此人有问题,一个都督府长史才是个四品官,月俸钱五千,粮二十五石,杂给不会超过三千钱,可此人生活极其奢靡,圣京府和兴隆府起豪宅十余座,蓄养的侍妾美姬数以百计,穿金戴银,堪比王公,我早怀疑此人手脚不干净,为此还曾奏请右巡司暗中查察,结果一无所得,原来,他不是贪污收受贿赂,而是……竟丧心病狂地与海盗勾结,实在是太不像话。”
姚素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不是不像话,是根本就该死,这样的人怎配做一道的长官,赶紧撤了,好好审审有没有其他问题,有的话早点杀了了账,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堡垒最容易被从内部攻破,留着这样一个祸害,不必外敌打杀,你们自己就败了。”
姚素道:“待我回京就向天子禀报。”
李熙道:“不必回京,你现在就上奏大宋国大皇帝,杀封侯以证诚意。”
姚素愕然,身边一个年轻人激愤地叫道:“尔何人耶,呼使大国使臣如家奴?”
李熙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此辈何人?”
年轻人挺胸抬头应道:“某大宋国秘书省少卿、使团副使张群。”
李熙微笑道:“张少监少年得志呀,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官,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韶州做参军呢。你父亲是谁?张太师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张统军似乎也没有。”
张群恨道:“某自有父母,不去沾皇亲国戚的光。”
姚素打圆场道:“说起来也是故人之后,少保还记得湖州的张云浦吗?”
李熙眼睛一亮,惊道:“他是张云浦的什么人?”
姚素道:“正是张少监的族兄。”
李熙笑道:“这就有些意思了,张好好现在是我的女儿,你是他的族叔,这么算我们还是亲戚呢。”
张群冷哼道:“不敢高攀,某此来是为国家大事,不是为攀扯亲戚。”
李熙道:“国家大事已经商量完了,杀封侯以示大宋的诚意,余下的好说。距离落雪还有一个多月,二位且在徐州住下,前方的仗让他们慢慢打去。”
言讫,设宴,李熙不赔,让李十三相陪,姚素知道李十三的身份,不觉唉声叹气,事后埋怨张群沉不住气,张群也后悔道:“我没想到他这个人这么臭硬,说翻脸就翻脸,哪有一点大国宰相的气量。”姚素道:“宰相也是人,是人就有气量大和气量小的,宰相肚里能撑船,那是愚夫愚妇们的妄想,宰相中脾气偏狭气躁的多的是。德宗时的宰相杨炎脾气就不大好,视天子如小儿,动辄发怒,最后取祸被杀。”
张群冷笑道:“尚书说的德宗是哪国哪朝人?”
姚素愕然,讪讪说道:“自然是唐国的德宗皇帝。”虽然归宋已久,说起旧时故事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些口误,被张群点破,姚素心怀戒惧。张群以孝名被湖州刺史张如冲辟为幕僚,而进入仕途,对君臣纲常看的极重。姚素忧心自己的这番口误将来可能成为张群和恩师张如冲手里的把柄,因此当李熙流露出想将张群留在徐州,作为两国交往的管道时,姚素立即表态答应,并发八百里密折去兴隆府,力促此事成功。
中和四年十一月初,王弼斩封侯人头,函封送来徐州,人头用香料腌制,栩栩如生,李熙请军中韶州籍军士过来辨认,无人认识,让陈招弟来辨认,陈招弟道:“他虽害过我,我却不认识他,念郎已经九岁,旧时的恩怨还是一笔勾销吧。”
李熙以此拷问念郎,念郎答:“人死仇灭,还是让他入土为安。他如今身首异处……小心变化成厉鬼害人。”李熙在念郎头上凿了一指,笑骂道:“前半句还像个话,后半句简直胡扯八道。”陈招弟护住儿子,埋怨道:“他现今才九岁,九岁小儿你与他讨论生死,你不觉得太狠心了吗?”李熙道:“我也不想,可谁让他生在我们这样的家里,早让他知道生死的可怕,将来他才懂得惜乎人命,不至滥杀生灵。”
杀封侯之后,南北两家正式在徐州议和,相约谨守边界,互不侵犯,为示诚意大宋国撤除楚州江防工事,武宁军不再濠州驻扎骑兵。武宁军在扬州、圣京府、兴隆府、泉州派驻观察团,大宋国徐州和濠州派驻观察团,以备随时沟通解决外交纠纷。大宋国扬州水师与武宁军水师、静海军互相配合共同打击沿岸海盗,维护海上商道安全。
大宋国每年向大唐输纳岁币由原来的八十万贯增加至一百万贯,前期所拖欠的一百六十万贯岁币一次性付清,支付唐国出兵军费五十万贯。
在和约签字前一天,陈海道部一千五百人突袭了位于扬州城东南**县境内的扬州水师大营,焚烧、凿沉、俘虏各类船只六十余艘,俘虏水师指挥使、副指挥、副将及水手船工三百人,扬州水师全军覆没。在驻徐州使团持续不绝的谴责和抗议下,李熙下令释放了指挥使、副指挥使和不愿意离乡的水手船工一百人。
武宁军出动出击,斩关杀将,迫使宋国议和输币,消息传到长安军民振奋,已经准备停当的南迁大业再度被搁置,有了大宋国的输血,长安这棵业已枯萎的老树重新恢复了生机,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中和四年末,李湛下诏新年改元宝历。
宝历元年正月,李熙奏请:
桂仲武为节度副使
王俭为节度副使、沂州刺史、衙前前厢兵马使
鲁焰焊为节度副使、宿州刺史、衙前后厢兵马使
周野为节度副使、濠州刺史、衙前左厢兵马使
肖三为节度副使、密州刺史、衙前水军营指挥使
肖白为行军司马
张龙为都知兵马使
宁和为支度副使、海州刺史
葛崖为营田副使、徐州司马
朱步亮为观察副使、泗州刺史
陈海道为沂州刺史、衙前右厢兵马使
陈笑天为登州刺史、静海军兵马使
阮承梁都押衙、后院军(亲卫军)兵马使
魏谟为节度、观察判官
李寰为节度、支度判官
李让坤为押衙、横武军兵马使,
张脉为都虞侯
杜牧为掌书记
贾直言、宋煮为参谋
熊欣儿、毛乐为后院军副兵马使
耿强、肖琦为横武军副兵马使
黄权为支度判官、知上都进奏院事
自中和三年起,幽州、镇州、魏州等地节度使即自行任免管内州县职官,长安所能做的只是遵照奏请发给告身文凭,维持表面上的臣属关系。中和四年滑州、淄州加入这一行列。见李熙也步诸道后尘加入这一行列后,易州、沧州、汴州、郓州、潞州也纷纷加入。
宝历初年,大唐失关东诸镇,分崩离析,名存实亡。
289.自己做主
郁秀成于中和三年九月辞去江南本兼各职,秘密来到徐州,化名余成,李愬以其布衣之身不肯辟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辟为观察判官,奏请为监察御史。郁秀成除继续遥控江南右巡司和群芳馆外,逐步接手主持柳条营所担负的监管内部民政系统的职能。
李熙预感到天下即将大变,武宁七郡终究将被卷入,群雄混战之际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是万万不能的。武宁七郡东临大海,南以淮河与大宋国相邻,北面与平卢、天平、义成三镇相邻,都是甲兵精锐,实力雄劲的一方雄豪,西面的宣武军实力虽然较弱,宋叔夜却是个擅于用兵的,也是一个没什么底线的枭雄,李熙的压力很重。
南征之战暂时压服了南方的宋国,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大宋国这两年天灾**不绝,日子并不好过,但实力犹存,带甲之士不下二十万。南征之战,李熙是趁大宋内部不和之际,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曾任扬州大总管,对扬州境内的山川地理熟悉程度不下于毛耀,天时、地利、人和,毛耀全面处于下风,败给李熙并不为奇。
战败后,毛耀调任苏州大总管,扬州大总管一职由张仃发的胞弟张如冲接任,张如冲此人李熙是了解的,论才干只在毛耀之上,能文能武,带兵经验很丰富。此次因为逼杀封侯,李熙跟他算是结上了梁子,这也是王弼放心启用他的原因之一。
对付这样一个人,打和拉都不太好用,李熙制定的策略是巧妙利用大宋国内部矛盾,扳倒张如冲,把他从扬州赶出去。这件事着落在郁秀成的身上。
郁秀成以观察判官的身份在台城西北角的内仓旁独享一所值房,位置很偏僻,门前没有挂匾牌,鞍马稀落,人迹罕至。从节度使府东北侧门出去,穿过一条两百步长的窄巷就道,这条小巷两边是两丈多高的砖墙,抬头只见一线青天,十分的隐秘。
平素有事都是郁秀成到节度使府后堂来见李熙,这天李熙主动穿过小巷来见到郁秀成的值房,李四提前一步赶去通报,待李熙走进郁秀成的值房时,他看见桌案上的茶碗还没来得及收掉。一共五个茶碗,郁秀成不喝茶,只喝白开水,这样看刚才有五个人在此议事。
“我怀疑这次演习的计划事前被人泄露了出去,导致不止一个地方在敷衍。”
李熙开门见山,气鼓鼓地说道。南征结束后,李熙在武宁七郡搞了一次军事演习,演戏背景是这样设定的,一支精干的轻骑兵窜入武宁军腹地,骚扰庄寨,杀戮百姓,扰乱后方,演习的目的是检查武宁军的后方战备防御体系在应对突发危机时是否经得起考验。
演习历时半个月,三支精干的轻骑小队窜入宿州、泗州、沂州境内,骚扰庄寨,杀戮百姓,马踏刀砍毫不留情。演习的结果很好,各州县守军和土团沉着应对,很快就扑灭了入侵之地,稳住了大后方。
但李熙却怀疑有人事先泄露了演习计划,致使各地提前有了准备,这才让演习的结果如此好看。
“摆这种花架子有个屁用,这是在拿脑袋在开玩笑。”李熙猛地一拍桌子,五只茶碗一起跳了起来,三只摔在地上,碎了两只。
“我立即着手调查。但……”郁秀成说到这,欲言又止,泄露军事机密的只可能是军队里的人,郁秀成只从柳条营手里接过监管内部民政系统的权力,军事系统的监管由柳条营担当,他暂时还难以插手。
“特事特办。”李熙下了决心,“不论是谁,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打今儿起,你兼任节度虞侯,有权参与纠察军纪。”
郁秀成起身谢过。李熙问起江南大宋国内部的时局概况,郁秀成简短地回复道:“胡尖已被彻底架空,成了摆设,张仃发的军权被一点一点剥夺,也成了一副空架子。毛耀是王弼夹袋中人物,而姬禇则惟崔雍马首是瞻。现在的大宋国朝廷与地方是兄弟争斗,朝中是君相博弈,王弼、崔雍、王喜三强鼎立,谁也吃不掉谁,目下看王弼稍在上风,崔雍其次,王喜最弱。”
李熙道:“王喜和王弼并非亲兄弟,王喜这个人性子孤傲,独性很大,但此人格局太小,难成大器。将来大宋国内讧就靠王弼和崔雍两个了,这两个人斗的越欢越久对我们越有利,注意平衡二人的权势,谁强就打压一下,弱了就扶持一把。”
郁秀成道:“最近,左右御史台都被崔雍控制,崔雍欲借整肃吏治削平王弼在地方上的羽翼,此事当该如何处理?”
崔雍有宰相之才,用正法驾驭朝官,门下多清正廉洁之辈,人品道德上无可挑剔,王弼插无计可施,就起了歪脑筋,大肆起用贪腐之辈,放任朝官贪腐而不管,败坏官场风气,把崔雍属下一个个拉下水,再借御史台敲打拉拢为己用。
作为当初支持李熙改旗易帜的条件之一,右御史台逐渐移交给了王弼,而左御史台一直掌控在胡尖手里。崔雍虽为宰相却只能干瞪着眼望着官场的风气日益败坏,身上不再干净的地方官员在王弼的棒喝拉拢下纷纷改换阵营,他控制的地方一块块失守。
王弼尝到甜头后,又把手伸向左御史台。崔雍的实力源泉在尚书省,右御史台却无权监察在京百司,打击崔雍最有效的武器自然是把左御史台拿在手中。胡尖昧于大势,没有能与崔雍联手,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失去了对左御史台的控制权,心里怨愤的胡尖破釜沉舟,转而与崔雍合作,将手中所能掌握的监察系统力量全部移交给崔雍。
两御史台中胡尖的死忠转而投效崔雍门下。崔雍以宰相之尊,再得监察系统相助,顿时如虎添翼,他抢先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解决了王弼用于控制两御史的亲信,把两御史台抢在手中,现在更是拉出了对王弼发动大规模反攻倒算的准备。
大宋国内部的这种变化,李熙始终在关注,被郁秀成问起,李熙不得不表态,他说道:“崔雍是个知进退的人,他不会做的很过分,但两台同时掌握在他一人之手,未必是他的福分,王弼可没他的眼光,我担心他狗急跳墙,拼的一场内伤撕破脸杀了崔雍。眼下即使大宋国起内乱,咱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身后有饿狼盯着,有肉也吃不到嘴。而若崔雍一死,大宋国内就是王弼一家独大,将来再想图之,难度成倍加大。得设法阻止王弼撕破脸,动员咱们的人帮着王皇帝把左台从崔宰相手里夺回去,这样彼此有个牵制,才能让他们安心地内讧下去。”
郁秀成道:“咱们单独干损失太大,能否拉长安那边下水?”
李熙笑道:“你不拉他们也会下水插一杠子,不过这份功劳咱们不能让给他们,要尽量孤立他们,将来与我们争夺江南,除了兴隆府的王皇帝就是坐镇圣京城的汪皇帝了。”
郁秀成道:“我明白了。”
回到节度使府不久,李寰来报,刘悟准备攻打齐州,原因是乌重胤立打发长子去长安做官,而留次子乌红沔在军府为推官,坊间传言乌重胤有意传位给乌红沔。
李熙吃了一惊,叫道:“刘大帅吃多了撑的吗,家里一团糟不管,又去干涉他人内政。且不说乌大帅春秋鼎盛,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就算他明日死了,郓州也不是他的菜,他着哪门子急。他兵马调动情况怎样?”
李寰答:“除莱州兵西进外,其他各州驻军没有大的变化,登州反而加强了防备,每日只开两座城门,过午就关门落锁。”
李熙道:“我明白了,他这不是干涉乌家内政,他这是跟乌家联手把我当成菜了。”
李寰笑道:“他疯了吗,这个节骨眼上他敢来招惹咱们?咱们不出兵打他,他还不谢天谢地?”
李熙道:“加强对义成、天平、宣武等地的监视,尽快摸清魏武、成德两军的动向。”
李寰领命而去,郁秀成来徐州后,柳条营把原先担负的监控民政系统职能移交出去,恢复到初建时的定位:对外、军事、战略,名义上以张三为柳条营(亲卫军左营)兵马使,实际由知营务李寰(李十三)主持日常工作,聘度厄为顾问。
李寰的才干只能主持日常工作,再深一步他不能胜任,但这样冲要的位置,交给一般人李熙也不放心,他一直在物色更合适的人选,一直也没物色到。
夜幕降临,节度使府外的校场上传来后院军卒训练时发出的声响,后院军即原来的亲卫军,又称牙内(衙内)军,是牙军中的牙军。牙外(衙外或衙前)各军驻守城池和各处关隘要塞,后院军驻守在节度使府内外,拱卫新牙城,属于节度使的亲军。
在后院军内部,兵马使阮承梁兼中营指挥使,熊欣儿、毛乐为副使,熊欣儿兼前营指挥使,孙红阳为后营指挥使,张三为左营(柳条营)兵马使,何人龙为右营(马军营)兵马使。柳条营实际控制权在知营务李寰手里,张三只是挂名。
亲卫军中军营下设炼铁厂、木工队、制衣队、教导队(武备学堂)、军乐署、军医署等机构。各有人判,寄名在中军营下,有事报备而已。
290.书记房
李熙站在校场边看了一会,阮承梁问:“如何,我练的兵还入的你的眼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笑骂道:“也好意思说,你一个火头军也敢夸口说会练兵。”阮承梁道:“我几时做过火头兵了,我一直在做卫兵。”李熙懒得跟他浑扯,便问:“叶兰最近在忙什么,许久不见人影了,嫁人了吗?”阮承梁笑道:“她嘛,谁有胆量娶她?她最近在教林夫人飞刀,不得空出来。”李熙叹道:“婉娴算是走火入魔了,读书不成又去练飞刀,怎么得了,今晚我得好好劝劝她。”阮承梁微笑道:“依我看,练飞刀也没什么不好,总比闷着强,那样才真容易闷出病来。”
李熙道:“这话说的是谁?”
阮承梁答:“这两天我总见到崔夫人一个人在水榭上呆坐,闷闷地看着水里的鱼。”
李熙吁叹了一声,没有应答。晚霞正浓的时候,杜牧带着新婚妻子崔璎珞到了徐州城,在街坊上信步走去,兴致盎然。崔璎珞小鸟依人,依偎在他身边,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面夜市,徒发感慨道:“你不觉得这里有点长安东市的景象吗?”
杜牧点点头,却没有回应,杜牧在中和四年中进士,名列第八,同期赴考的林婉娴名列一百八十九,名落孙山。因为答应了李熙来徐州幕府,杜牧没有参加吏部考,这让新婚妻子崔璎珞略略有些不满,崔璎珞是希望他走正途留在京城的。
崔璎珞虽然也常在外走动,但高来高去,跟底层的疾苦知之不多,长安的乱象传递到她那已经打了七八折,她还没有觉察到大厦将倾的危险,对名存实亡的朝廷还存在着最后一丝幻想。杜牧却看的很清楚,大唐已经不存在了,长安大明宫里的这个小朝廷已经代表不了天下,陇西李氏完了。
正是在这种窘境下,杜牧才答应了李熙的延聘,从朋友变成了从事,这种转变让他一度颓废,在长安最后一段日子,他几乎日日夜夜都呆在平康里,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听曲品歌游戏人生。某日他诗兴勃发,终于在一个*奉上的彩笺上写下了此后流传千古的“十年一觉扬州梦。”杜牧之在离开长安时,成为名满天下的大才子。
一路东行却让大才子倍感煎熬,他万万没有想到短短数年间,大唐已经由万国之国的天朝上邦堕落至此,这还是人间世界吗,分明已是地狱。天灾**,兵连祸结,水旱无情,蝗灾瘟疫,驿道两边的水沟里、草丛里白骨随处可见,不论大城小镇,处处可见逃难的人群,饥寒交迫,骨瘦如柴,或奄奄待毙,或目凶如狼,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人吃人的景象了。
杜牧心痛欲碎,一贯以豪迈著称的崔璎珞也失去了往日大大咧咧的性格,她仿佛行走在一个异域世界,所见所闻处处超过她的想象和理解范围。
进入宿州境内,景象稍稍有所好转,虽然还是有着数不清的难民,但至少看到一线生机了,难民是从外地漂泊来的,当地的居民普遍衣食无忧,目光中也无那种司空见惯的忧郁和迷茫。崔璎珞不再后悔她的选择,本来她是不想离开长安的,既然夫君答应了来徐州入幕,爽约显然有失君子风度,那么就让他一个人去,折腾个一年半载,吃足了苦头他自然会回来。后来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指引着她陪伴丈夫一起东去,出长安时她是后悔的,一路上她更加后悔,越来越后悔,但是现在她庆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这饼几文钱?”
杜牧从汤饼前垒的高高的饼山上拿起一张饼问道。
“三个钱。”
“三个钱?不便宜嘛,长安这么大的饼也不过两个钱。”
杜牧笑呵呵应道,倒是没想到徐州的物价会这么高。“徐州钱多,故而东西贵。”饼店掌柜回道,随即开始推销他的面饼:“你瞧瞧看,我这饼用料多足?头道的好面,这样的饼拿到郓州、兖州卖不出价,他们那边没钱没粮,就咱徐州能卖的动。”
杜牧最终买了三张大饼,给三个随从一人一张,三人吃的津津有味。这个时候,一队牙军闯了过来,街上居民纷纷闪避,动作甚快,神态不慌不忙,也没有别处百姓被军兵冲散后常有的骂骂咧咧声。
一名牙军小校趋步上前向杜牧深施一礼,问道:“来者可是长安杜牧之杜先生。”
杜牧回答:“正是区区。”
牙军小校笑道:“某奉大帅之命,前来导引先生入城。”
杜牧疑道:“徐州的牙城不在城里吗?”
旁边的汤饼店掌柜插嘴道:“徐州的旧牙城在城里,不过大帅住在城外,先生原来是大帅的贵客,失敬失敬。”说着又包了三张大饼馈赠,崔璎珞有些哭笑不得,回道:“这是徐州的什么风俗,哪有见人送大饼的,当我们是乞丐吗?”牙军小校呵斥汤饼店掌柜道:“少在这丢人显眼,杜先生和夫人打长安来,看的上你的破饼。”
饼店掌柜不干了,叫道:“王八哥,这叫什么话,我这饼怎么了,我这是泗州打的上等麦面做的饼,头道面,你自己瞧瞧面又多细,多白。”
牙军小校道:“去去去,谁知道你用的是几交面,休要在这自吹自擂。”
饼店掌柜道:“罢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这人打南方来哪懂得面的好歹,你有本事带这张饼进节度给大帅尝尝,请他品品好歹。”
三张面饼用荷叶包着塞给牙军小校,小校接了,从兜里拿出个钱袋,数了九枚钱放在案板上,掌柜的气哼哼收了钱,二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不服气,却谁也没再说话。
这一个细节,让杜牧感慨万千,类似的情形很多年前在扬州也见过,那是一个丰年,扬州粮价斗粮九文,他陪节度使牛僧儒微服私访时路过一个年糕店门前,一名淮南牙军小校与店主争执年糕成色的好坏,店主气氛之下包了三个年糕塞给小校,让他带给牛僧儒去评价高低,杜牧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小校也给了钱,不过那钱只够买一块年糕的。小校还说了句尚书治军严谨,不欠你钱云云。
牛僧儒听了这话心情出奇地好,为他的治下能有如此盛况而骄傲不已。
那样的盛况杜牧只遇到过一次,第二年扬州因为水旱灾害,斗米一百文,街道两边坐满了逃难来的四乡百姓,每日都有饿毙的灾民。
李熙见到杜牧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他身着居常服迎候在台城石阶下,待以朋友之礼,杜牧却大礼参见。李熙道:“牧之又不爽快了,这是感怀身世,怀才不遇吗,你我系朋友,此处又非公廨,不必如此。”
杜牧道:“岂敢,岂敢,我一个摇笔杆子的文书小吏,见了幕主若连身份都忘了,把礼数都丢了如何为人?”
李熙笑道:“我知牧之是个胸怀天下的人,非但文采横溢,更加胸有丘壑,可是凡事要一步步来,美玉不琢也难成器,牧之这块美玉刚刚发自深山,正是成大器的时候。可莫要小看了掌书记一职,我徐州的掌书记不光要摇摇笔杆子写写文章,更要起到上传下达,沟通内外,耳听八方风雨,眼观世情世变,既掌文书秘籍,又要参赞机务,既要为幕主筹划方略,还要时时备幕主的顾问。乃是一个中枢内臣的角色。”
崔璎珞插嘴说:“这正是他的用武之地,他天生就是个谋士的料,算计多,干的少。”
杜牧对妻子的这个评价感同身受,自嘲道:“杜牧纸上谈兵行,做实事却不是块料,书生情怀,爱发牢骚,敏于言而讷于行,正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熙道:“要的就是你这份敏锐和牢骚,人各有所长,有人擅于做实事,有人擅于谋划方略,有人天生是方面之才,有人则擅于参赞机务。但得风云际会之日,都是天下雄才。我徐州天高地阔,岂不正是牧之用武之地?”
李熙任命杜牧为节度、支度、营田、观察四幕府书记,专门在节度使府内辟出宅院,设立了书记房,配置属吏,设立专门机构,作为武宁一藩的中枢结构。
291.攻伐
宝历元年四月,田家父子联合天平军节度使乌重胤、宣武军节度使宋叔夜、平卢节度使刘悟发兵七万分三路攻打武宁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主力是田家父子的魏州牙军。
李熙一面与田家父子打笔墨官司,一面不得不全力迎战,田家父子有本事说服乌重胤、刘悟、宋叔夜站在他们一边,是他们的本事,战事已起,纠结那么多为什么于事无补。
当然笔墨官司照旧要打,而且要大打特打,打好打胜。
针对三路联军的攻势,李熙采取西北两面防守,专打东面之敌的策略,集中优势兵力逮着刘悟狠揍,而对宋叔夜和田家父子采取守势,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
“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这句话是李熙说的,实情是他想在乎也没实力在乎。
横武军化整为零潜入天平军管内各州县,大肆破坏骚扰,尽最大可能迟延乌重胤对平卢的支援。衙前右厢主力在前厢一部、右厢一部,后院军一部的配合下由密州出兵声势浩大地攻打青州城。与此同时,静海军集中全部兵力袭占登州。
为了尽快地打垮刘悟,回兵解徐州之围,李熙祭出了原青州刘氏子弟刘誉,捧其做傀儡,打起帮助刘誉回青州为节度使的旗号,以此唤起淄青百姓对往日美好生活的怀念,和对刘悟倒行逆施的痛恨。
相比刘悟,青州刘家显然要仁慈的多,被刘悟折腾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淄青人纷纷揭竿而起,响应刘誉。
武宁军一路势如破竹,四月底前锋抵达青州城下,围城不到三天,守军即告投降。此时,率牙军主力正向藤县挺进的刘悟大惊失色,将大军交给大将李簑衣,自率三千轻骑回师欲夺回青州。陈海道在青州城西七十里外的黑松岗伏击刘悟,混战一场,刘悟虽然取胜,阵形却已大乱,所剩两千余众乱哄哄来到青州城下,列阵未妥,何人龙的后院军右营(马军营)即发动了进攻,武宁军的马军营规模不大,战力却十分凶悍,骨干将领都是原魏博马军精锐,河朔之地魏博军向来称雄,淄青轻骑远道而来,被披了马甲的重骑兵正面冲动阵脚,混乱难禁,前厢八百名披甲长枪兵趁势攻杀,平卢军抵挡不住,开始溃败。
陈海道早已占据外围的几处关隘,用刀盾手阻截分流溃败下来的平卢军,将数量不多的陌刀手摆在关隘最狭窄处,迎头痛击溃军。陌刀手数量不多,训练时间不长,彼此配合还少磨合,此次出战之所以能取胜,装备了新式机弩的弩兵起了关键性作用,这种经朱步亮改良过的机弩较唐军中普通弩射程提高近两成,发射时间则缩短两成,精度比普通弩稍差。
在密如雨点的弩箭侵袭下,没有马甲的平卢轻骑兵成片成片地倒下,马首在沙砾地上碎裂,人首则在马蹄下碎裂。
刘悟率五十名亲军弃马抄小道逃向莱州,莱州刺史刘股曾大肆屠戮青州刘氏,双手沾满了刘氏的鲜血,没有任何理由会投奔刘氏。刘悟算计的没有,刘股的确没有投降刘誉,但他投降了陈笑天,当陈笑天的静海军陆战队出现在莱州城下时,感觉大势已去的刘股二话不说献城投降,自缚往城外海滩向陈笑天乞降。
陈笑天令其诱捕刘悟建功,刘股道:“刘悟生性多疑,我若弃城去淄州诈降,恐其生疑不纳。”陈笑天笑道:“他会来莱州投奔你,你只须准备一根皮绳捆住就是。”
刘股将信将疑,忽闻刘悟率军前来,急问来了多少人马,答约五十骑。刘股登城观望,果然如此,遂用陈笑天之谋,下城佯装参拜,哄刘悟弯腰搀扶,刘股反手扣住刘悟手腕,向怀里一拽,膝盖猛顶刘悟的心肺。刘悟扑倒。左右卫士来不及下马即被箭射枪戳,顿时损失大半,余众仓皇奔逃。
淄州刺史薛戎与贾直言私交甚笃,战前接到贾直言的一封密信,要其归顺武宁军,薛戎以刘悟兵势正盛,押下不予理睬。此刻闻知刘悟被擒,淄州以东青、莱、登三州尽失,自知难以保全,这才派人回信给贾直言,答应归顺武宁军。他只提了一个条件,请武宁军速速派人接管淄州城。
当初,贾直言叛逃到徐州后,李存曾建言刘悟杀薛戎,刘悟因其女儿为薛戎儿媳,二人系儿女亲家而不肯,李存又劝刘悟将薛戎调到军中看管起来,刘悟依旧没有答应,他算计着淄州兵马不过两千,薛戎乃文人出身,从未典兵,不懂用兵之道,因此只派了侄儿右二将刘成镇守淄州,以监视薛戎。
薛戎很快就得到了贾直言的回信,贾直言在信中告诉薛戎谨守刺史府,只要坚持半点时间,陈海道的前锋军就能到达淄州。薛戎检视左右,心里没底,其子薛良认为若被刘成识破计策,刺史府旦夕可破,根本就坚持不了半天时间,他建议先发制人,诱杀刘成。
薛戎从其计,派人邀请刘成过府商议能否减免淄州供军粮草,刘成闻言大怒,淄州是平卢重镇,若不向前方供应粮草,前方数万大军喝西北风吗?
心里一急,连卫队也没带,只带两个随从打马进了刺史府,一直走到内堂方觉有异,待想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薛戎之子薛良手持宝剑率家奴二十余人持棍冲出,刘成哈哈大笑,拔刀叫道:“书生造反,找死。”挥刀来砍薛良,忠奴护主,上前拼杀,被刘成一连劈杀四人,余众大惊将溃,薛良挺身而出,大呼向前,众奴打起精神,随主人冲杀。
刘成以少敌多,虽然人多渐渐落了下风,待麾下两卫士被杀后,心惊欲走,被一贱奴赶上一棒打的脑袋开花,薛良冲上前用剑猛捅,用力太猛,剑身折断,薛良手抓剑柄依旧捅了三十余次,直到被家奴强行拉来。
在东线痛揍刘悟的同时,李熙在西线和北线却连吃败仗,徐州的门户、丰县、沛县、藤县相继失手,义武军和天平军进抵徐州城下,闻之刘悟被杀,平卢诸州皆失陷,屯驻在藤县的刘悟大军,一部哗变回乡为民,一部窜入山中为匪,另有七千人在参谋李存的鼓动下投奔了义武军。田布划藤县给其驻军。
西线战场上,鲁焰焊连吃败仗,宿州只剩一座孤城,连徐州西门灵璧也失陷于宋叔夜之手。此外宋叔夜曾派一支轻骑兵大纵深进入武宁军腹地,在徐州以东,海州以西,泗州之北往来纵横,妄图扰乱武宁军后方,迫使李熙屈服。
战略规划的很好,效果却差强人意。因为弄虚作假窃取演习计划,而被李熙杀的人人寒心的支郡驻军面对真正的敌人,个个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沉着迎战,宋叔夜的骑兵往来纵横,踏坏了许多麦田,却没有占到丝毫好处。
刘悟的迅速溃败,让乌重胤又惊又怕,在李熙和田家父子间,他不得不重新选择盟友。田家父子他得罪不起,李熙呢,彻底打垮他,则下一个田家父子要收拾的就是自己,重创武宁军,但留他一命就成了刘悟的不二选择。
养匪自重,匪被剿灭了,自己就会被抛弃,他需要留一个让田家父子利用的理由。
乌重胤的态度变得暧昧起来,出工不出力,不仅如此他还和李熙达成了一些战场默契,譬如,两家南北夹攻,互相配合,最终要了李存的命。
292.攻伐2
藤县是被王俭攻破的,在乌重胤的大力配合下,王俭擒拿了李存后,即迅速退军,把复夺藤县的功劳送给了乌重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现在面临的最凶恶的敌人是田家父子和“菩萨将军”宋叔夜,乌重胤嘛已经蜕变为他的盟友,可以相见,只要徐州不失,乌重胤是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作了。柳条营的情报支撑了李熙的判断,乌重胤悄悄撤回前线主力,驻守郓州和兖州,假想敌是西面的田布。
兖州是田家父子邀请乌重胤出兵的筹码,现在他兵也出了,肉也吃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想让他吐出来,谈何容易?
李熙给宋叔夜去了封长信,与其相约攻打田布,李熙的计划是动用静海军沿黄河西进,攻占棣州和德州,与德州王氏联盟,在成德搞点小乱子出来,迫使云集在徐州城下的魏博军北撤,而由宋叔夜出汴州突袭滑州和郑州,两家联手削弱田氏势力。
李熙在信中动情地回顾了两人漫长的交往史,表达了对“菩萨将军”由衷的敬佩,李熙对菩萨将军几次三番营救自己表示感谢,表示愿意世世代代和宣武军友好下去,在这个人吃人的乱世谋取一片立足之地,上报天恩,下安百姓,谋个青史留名。
信是由李熙口述,杜牧执笔并润色的,信一共抄写了两封,分别送给宋叔夜、田布。这封信后来或许是起了一定的作用,宋叔夜不久就从武宁军后方撤回了他损失惨重且一无所获的轻骑兵,并停止了夜间对宿州城的攻势。
李熙觉得时机已经成熟,遂精锐尽出,调集武宁军所有能战之师,在徐州城下和田家父子展开了对攻。
双方各有胜负,难分难解。大宋国的新任大总管张如冲看准时机,准备来个落井下石,调兵遣将,准备夺取濠州,进而重造淮河防线。濠州刺史周野向张如冲发出警告,并将张如冲在密室里制定的进兵图派人送去。
众幕僚骇然失色,张如冲却哈哈大笑,指着桌上的进兵图说道:“鼠辈已经黔驴技穷,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招,否则何来这手?”置之不理继续调兵。
李熙闻言惊道:“张如冲识破了我的计策,如之奈何?”
周野的牙军左厢精锐全部秘密北上支援西线战事,现在手上是一个兵也调不出来。李熙给周野一道密令,让其择机退回淮北,不做一城一地之争。一面催促郁秀成在兴隆府用计,黑倒张如冲。
徐州城下战事僵持不下,每日伤亡都是百人以上。
一日,有信使来到城中口口声声非李熙不见,待将人带来一看,却是幽州节度使朱克融麾下的大将李载风,李载风是乘船到莱州,取道沂州到的徐州,此行目的是奉节度使朱克融之命与李熙接洽结盟事宜。
李熙问李载风朱克融准备出兵多少南下助战,李载风答幽州南面有秦申通和卢士枚,难以派兵南下抄袭田家父子后路。李熙道:“徐州城下的情形你怕是也看到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我有心跟二哥结盟,怕也是有心无力。”
李载风道:“只要结盟的消息传出去,武宁军便平添十万雄兵,田家父子定会有所顾忌。”
李熙道:“你们这是怕我死的满,过来吹风点火了吗?田家父子若是得知我与你们结盟,只会孤注一掷,打的更凶猛,他手上的本钱多,只要不那么吝啬,还是能买动不少帮凶的。若想结盟,朱大帅得拿出点诚意来,哪怕是派支轻兵窜入成德搅一下子也好。”
李载风道:“这回我们若帮了你,将来你打算怎么酬谢我们?”
李熙道:“若助我度过此劫,将来我武宁军绝不渡黄河,黄河以北任二哥予取予夺。”
李载风道:“这是其一,河东若发兵攻打幽州你也不能置身事外,既要出兵也要出粮。”
李熙笑道:“与河东为敌是不是还太早了点,田家父子才是幽州劲敌。”
李载风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田家父子太强了,狼群是不能跟一匹虎为伍的,早晚得将他拿下。”
李熙道:“我答应你,果然有那么一天,你我两家合力共抗河东。”
待李熙一切准备停当,幽州兵在周宛的统帅下,出瀛州进入成德镇境内,避过深州守军,直插冀州,偏师一部由朱赫率领东进取德州。
冀州城高池深,周宛孤军深入,既无援军又无粮草军械接济,还有深州这个威胁,田家父子并不怎么担心,真正让二人但有的是德州,原德州刺史王日简献城后,一直蛰伏在德州城,时时准备东山再起。王日简背后有德州王家的支持,一旦起兵,夺取德州城易如反掌,德州一失,棣州势必不保。
即便王日简不起兵夺城,德州王家也不会真心守城,德州城破亦只是时间问题,届时幽州兵杀尽州县官吏,拱手奉送德、棣两州给王家,他王家还有不笑纳之理?如此,即便事后幽州兵退,成德也已分裂,后院起火,田氏父子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撤兵。
如李熙事先所想的一样,两家结盟,幽州出兵的消息一经传出,田家父子便立即倾尽全力向徐州城发动了最后一击。
宝历元年六月初五,徐州城外的喊杀声从三更末开始,持续到掌灯时分结束,方圆十余里的战场上尸积如山,双方各战死数千人。
掌灯后,义成军开始有秩序地撤退,所谓的秩序完全是装出来的,这支军队实际已经被打垮,幸运的是他们的对手也奄奄一息,以至李熙想派兵去骚扰一下,也不能如愿。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柳条营、教导队(武备学堂)、军乐署、军医署的学员兵也不得不全线押上。但李熙实在不甘心又让自己的大舅哥就这么走了,一番思索后,他骑上自己的宝马,率领阮承梁、张三、李四、熊欣儿率仅有的三百护卫尾随追击,一路大显神威,砍杀伤兵无数,奇迹般地收复了丰县和沛县。
徐州城下浴血奋战之日,张如冲督军攻破了濠州城,周野率两百守兵坚守了一天一夜,宋兵窥知虚实,四面同时进攻,周野率众从北门杀出,奔至淮河边的山上躲藏,放了二十条空船回北岸。宋军喜获大胜,为示庆贺,他们点了濠州刺史府的房子,那日恰巧吹东南风,于是濠州的北城和西城一片火海。
濠州失陷后,李熙立即派使者到兴隆府问罪,此刻大宋朝廷已经得知田家父子兵败徐州城下,武宁军与幽州结盟的消息,朝野上下纷纷指责张如冲擅自挑衅,破坏邦交,太学生三百人集体上书要求罢免张如冲,押赴兴隆府治罪。
倒张运动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持续发酵,倒的这个“张”由原来的张如冲悄悄地变成了张仃发,朝中清流一人一口吐沫,啐的张太师面红耳赤,汗流如浆,弄的张太师十分狼狈。倒张运动最**时,李熙调集了五万大军沿河排列,打造战船,扬言南下。
在此情形下,王弼一面下诏革除张如冲本兼各职,押解回兴隆府交三法司议罪,一面遣户部侍郎卢荣峤北上徐州,向李熙请罪。卢荣峤路过淮河时,悄悄掀开车轿的帘子,入眼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来来去去都是兵卒、马匹。
293.孤寡
卢荣峤是带过兵的人,一眼就看穿了问题所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到李熙,卢荣峤重申两家友好之意,表示愿意归还濠州,并向武宁军赔偿因火灾而造成的损失五万贯。李熙冷笑不应,掌书记杜牧代其回答说五万太少,至少得二十万才能修复被烧毁的城池。
卢荣峤言大宋正被水旱灾害所困扰,各处都是窟窿,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能拿出五万。
判官李寰粗暴地回道:“若如此,侍郎请回江南,让南下将士去跟贵国天子讲价钱。”
卢荣峤哈哈大笑道:“贵军五万人沿河排列,连营一眼望不到头,建了几十座水军营寨在训练水军准备渡河。这不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吗,果然要南下攻打大宋,集中兵力于一点,出其不意才是上策吧,武宁军这不是要打仗,这是在耀武扬威。”
李熙道:“就算这是恐吓,贵国买我的账吗?强横如魏博亦不免败在我手下,大宋的豆腐军难济得什么事,若是开战,扬州唾手可得。”
卢荣峤厉声道:“大宋若失扬州,则视武宁军为第一仇敌!”
李熙笑道:“你看你,又激动。我本不愿意跟大宋为敌,但此番是你们毁约在先,夺我濠州,杀我百姓,区区五万贯就打发了,你们当我是什么,叫花子吗?二十万贯,一文也不能少,眼下没钱,可以分期付我,明年此刻付清,我不收你们利息,以后每年三分利,很公平吧。”
杜牧道:“必须得惩办肇事凶手,张如冲一定要杀头。”
卢荣峤道:“大宋有大宋的法度,是否有罪自有三法司推断,外人怎好随意干涉。因人而生法、废法、易法,何以服天下,何以治百姓?”
杜牧道:“贵国的法律我们看过,极不完善,边将擅自开衅,竟无可以治罪的条款,换言之,用你们法典是治不了他张如冲的罪的,这岂非是要放纵他张如冲无罪?进而变相鼓励戍边大将擅自开衅?如此,两家怎么安宁,边境兵连祸结,吃亏的是谁,胜了他要功赏,败了无罪,却不是把朝廷和贵国天子搁了进去,这样的法典本身就不合理,不修订怎么服天下,又怎么治百姓?”
卢荣峤一时语塞。
一直没说话的参谋贾直言呵呵一笑,说道:“处置张如冲并非为了争什么面子,完全是为了两家的将来考虑,任由边帅擅自开衅而不处置,天子威仪何在,总有一天扬州就会成为大宋的河北,他张如冲也难免会效法河朔强藩,拥兵自重,不从朝廷号令。”
李熙道:“杀张如冲,或将其流放到海外孤岛,然后我们退兵,两家继续友好,否则,难免一战。”
卢荣峤沉声问道:“少保真的以为区区五万人可以灭亡大宋吗?”
李熙道:“若我在淮东动手,我相信宣武不会按兵不动,至于忠武、襄阳、黔州乃至岭南,究竟有多少人愿意趁火打劫,谁敢保证?”
卢荣峤默叹了一声,这个道理他何尝又不知道,大唐已经名存实亡,天子所能控制的不过东西两都和西川、荆南,其余的藩镇早已纷纷效法河朔,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大宋国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扑过来咬上一口。
李熙无力灭亡大宋,甚至淮东之地他也未必吃的下去,但战事一开,大宋必然丧师失地,撕开金玉的外表,将塞满败絮的内里展示在天下人面前。
中和四年那场仗普遍被人们视为是强者之间的争斗,胜利的一方由此跻身超强之列,失败者虽实力受损,却也没有因此丢掉强者的称号。
眼下,武宁军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实力尚未恢复,在外人的眼里李熙不再是原先那个实力超强者,甚至连强者也要打个问号,此刻再败给徐州,比之中和四年那场惨败不可同日而语。
人们会发现貌似强大的大宋朝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样的脓包弱者谁还会放在眼里?环伺四周的大唐强藩们还会忍饥挨饿,放在嘴边的肥肉不吃吗?
卢荣峤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闷声说道:“这么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咯?”
李熙微笑道:“大丈夫行事干脆利索,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何必学那小人饶舌?”
卢荣峤提出要回兴隆府向王弼请示方略,李熙不让,留他在徐州,只许副使回江南。副使一去不回,江南方面没有任何动静。
李熙微笑着向贾直言等人说道:“王皇帝这是要闹那般,不吭声就以为我不敢打他了吗?”贾直言微笑道:“某有一计,可令大宋国乖乖就范。”李熙忙问其计,贾直言答道:“襄阳节度使刘蔼调任岭南,继任者是桂管经略使李海山,我闻少保与之有旧。少保可遣使者去襄阳,与他相约共取大宋,江南若得知襄阳与我联盟,还敢如现在这般沉的住气吗?”
李熙道:“先生妙计,一封书信抵得上五万雄兵。”让贾直言依计行事。
从公事堂回到内宅,路上撞见李念郎和张好好手牵着手,蹦蹦跳跳迎面而来,见到李熙,两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屏息敛容,侍立在路边,尤其是李念郎,竟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发乌。张好好虽然也低着头,貌似恭敬,手上小动作却没有停止,她用手肘触碰李念郎的手,为其鼓劲。李熙咳嗽了一声,问:“不在屋里读书,打算去哪?”
张好好脆声脆气地回答:“刚刚温习了《诗经》《蒹葭》篇,大郎已能默写,我刚刚会背诵,先生说天热,让我们散学回家睡个午觉,下午还要学《》篇。”
李熙瞪了眼念郎,黑着脸问道:“你是哑巴了吗,问你话呢。”
念郎哆嗦了一下,磕磕巴巴地答道:“回父亲的话,儿子刚刚温习了《诗经》《蒹葭》篇,我已能默写,妹妹刚刚会背诵,先生说天热,让我们散学回家睡个午觉,下午还要学《》篇。黄昏时要跟张三叔学击剑,昨天学了举手落刀式,今天先温习,再学旋身平推式。学完刀,要和妹妹一起去向杜先生请教诗文,酉时跟衣夫人学棋艺。”
念郎起初有些紧张,话说的磕磕巴巴,后面越说越顺,头也越抬越高,几乎已经敢和李熙平视了。
不过话一说完,念郎立即又低下了头,一如先前那般紧张。
李熙咳嗽了一声,说道:“去厨房吃些茶点再午休,饿着肚子怎么睡的着?”
念郎和好好同时应了声是,得到李熙的允许后,这才施礼离开,一个个如死里逃生,顿时跑的没影了。李熙哭笑不得地问阮承梁:“这还是我的儿子吗,见了老子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阮承梁笑道:“应当说是人见了老虎,你如今的威仪,有几个人见了不害怕的。”
李熙道:“是吗,这个我倒没觉得,我怎么成了人见人怕的老虎了呢,我跟人说话还算和气吧?”阮承梁答:“说话和气,可是杀人却从不心软,别人如何能不怕?”
李熙听了,默默无言,许久,方道:“人人都想出人头地,称孤道寡,某一天你被人视作老虎而不敢亲近时,才知道称孤道寡的悲哀。”
294.祸根
刘悟被擒送长安,李熙奏请任命桂仲武为平卢节度使,魏谟劝道:“桂仲武枭雄也,怎可委以方面重任?万一有异心,如何钳制?”李熙道:“正是因为他是枭雄,我才要奏请他为节度使,这样的人居上位惯了,岂甘心居于人下?强扭的瓜不甜,强留的人不忠,让他折腾两年,多碰碰壁,锋芒自然就会收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是个方面人才,能独当一面,却不能统揽全局,你放心,他不是我们的威胁,而会成为我们忠实的盟友。”
李熙除了任命陈笑天为登州刺史外,其余州县官吏和幕府僚属人选统统交给桂仲武自行决定,桂仲武指天发誓要忠于李熙,至死也不变心。两家遂约为联盟。
德州被朱赫攻占后,幽州兵杀尽州县官员,洗掠了公府财富后退出,一座空城四门洞开,百姓惶惶不安,蚁聚在王日简门前请其出山主持德州大局,王日简再三推辞未果后,只得“勉为其难”做了德州刺史,散尽家财,募兵三千守御城池,一面向节度使田弘正上表请求派员接管德州。田弘正看过王日简的亲笔信后,淡淡一笑,还真的派人去接管德州。
三百老弱残兵到达德州城下,王日简亲自出迎,手捧刺史大印拜迎来使,赚使者进入瓮城,顿时关闭城门,弓弩齐发,使者中箭而亡,随从死伤大半,两座城门同时洞开,德州兵身披重甲持槊列阵而入,甲厚,弓弩难伤,战士意志坚定,踩踏死尸如履平地,霎时间将田弘正所遣三百老弱残兵尽皆戮杀。
王日简登上城头扯下田家大旗,亲手升起王字帅旗,宣布德州自立为一家。
盛夏时,田弘正得了腹泻,身体消瘦,入秋后,饮食大减,时常头晕目眩,田萁闻之,从德州赶到镇州探视,闻听王日简杀使者反叛,心中疑惑。田弘正不允许子*政,田萁不敢当面问父亲逼反王日简的缘故,转弯抹角的向苏操打听。
苏操是田弘正多年的老搭档,又是田弘正面前第一谋士,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委,被田萁逼住,只好回答道:“王日简反心已久,逼不逼早晚都是要反,与其如此,不如逼他显出原形来,免得他跟咱们纠缠不清,也避免咱们的人上当被害。”
田萁道:“徐州新败,幽州兵虽然退,父亲的名誉却已受损,武宁与卢龙结盟,此刻应该笼络王家壮壮声势才对。咱们知道王家狼子野心,迟早必反,可外人并不知道这些,王家在德州竖起了反旗岂不让人小觑了我田家?”
苏操赞道:“好啊,好啊,这份见识足可去武宁军做个参谋。”
田萁脸色一寒,吃惊地问道:“叔父此言何意?”
苏操叹息道:“徐州一败,魏博精锐十去其六,损失巨大,徐州与幽州结盟,南北夹击,对咱们十分不利。”说过这话,苏操笑咪咪地打量着田萁,问道:“你与李熙成亲已有五年,总住在娘家也说不过去……”苏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田萁粗暴地打断了,她冷笑着问苏操:“这是拿我去和亲吗?”
苏操啧啧嘴,道:“你们本来就是夫妻嘛。”
田萁道:“此事是叔父你的主意,还是父亲的主意,抑或是义成帅的主意?”
苏操道:“这个……是我的主意,我的主意,呵呵。”
田萁寒下脸来,哼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这主意实在不怎么样。”
本来是来探望父亲的,突然改变了主意,田萁决定立即离开镇州,出节度使府仪门时迎面走来三个牙将,看军装饰物,都是副将,中间一人年约四旬,黑面,矮,壮实,看眉目是个胡人。河北军中多有胡人之后,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军将胆子十分肥壮,竟直勾勾地盯着田萁看,目光阴厉如狼,瞧着田萁很不舒服,破天荒的竟低下了头,主动让到了路边。
随行的银刀兵不干了,一个个杏眼圆瞪,柳眉倒竖,手握刀柄,只等军主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截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牙将:四十岁才只混个副将,有什么了不起的,敢这样盯着军主看信不信剜了你的狗眼。
田萁没有吭声,她此刻的心很乱,准确地说是有些害怕,刚才看她的那两道目光就像两条毒蛇,看的她浑身不舒服,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从内而外冒着冷气。这种感觉很不好,活了二十五岁,她还是第一次被别人的目光吓退,而且还是在父亲的节府里。
私下打听那人的来历,田萁得到了一个令她心生惧意的名字:王庭湊。
王庭湊被赦免回到成德后,在家蛰伏了一段时日,不久便重操旧业,披甲执槊做了牙将将军,是最低级的那种。
此次他从行唐县大营回节度办事,途遇田萁,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中便念念不忘。王庭湊重新入伍后,在行唐镇将手下听差,积功步步向上,只用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升迁为行唐镇的镇将。
王日简扯旗造反后,苏操建议田弘正诱杀此人,以防与王日简内外勾结,田弘正从其计,将王庭湊召来镇州。一面调动亲军,准备在王庭湊走后夺占行唐镇,杀尽王庭湊的亲信,断其根本。王庭湊棋高一着,接令后自己动手在行唐镇杀了起来,将那些与王家稍有牵连的军将杀了个干干净净,带着三十六颗人头来见田弘正。
正是这三十六颗人头让田弘正改变了初衷,王庭湊既然诚心投靠,自己若再无罪诛杀,恐寒了成德将士的心,反倒坏了大局。改变主意后,田弘正加意笼络,在镇州赐了王庭湊一所宅邸,允其每十日回城看望妻子一次。
这天王庭湊看完妻子后,是专程来向田弘正辞行的。
虽然只是看了田萁一眼,王庭湊的心里就已割舍不下,见田弘正时,他主动提出交出行唐镇兵权到镇州牙军供职。田弘正大喜,顺势解除了他的兵权。升其为左三将,领军驻守牙城以西。
待从节府出来,随行的副将周毛元发牢骚道:“大哥被那老儿灌了**汤了么,稀里糊涂的就把行唐镇给交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当差,哪有在行唐镇逍遥快活。”
另一副将张军骑嘿然冷笑道:“你就只顾着眼前快活,却不知大难临头了么?德州反了,此早要开仗,届时你让大哥帮谁?帮谁都讨不了好。”
周毛元哑口无言,张军骑这话说的在理,王庭湊原是德州王家豢养起来,虽然几次三番被王氏利用,几次三番被王氏出卖,却还是离不开王家的扶持,没有王家在暗中支持,王庭湊休想在成德立足。
这次王庭湊为了自保,杀了三十六个王家安插在身边的亲信,已经是得罪了王家。王家这个靠山没了,田弘正虽然笼络,却不可能完全信任和重用他。在此格局下,王庭湊永无出头之日,将来若田王两家开战,他免不了做炮灰的命。
“那怎么办?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要不咱们投幽州去,听说王智兴在那边很受重用,混的不错。咱们过去投奔他,再差也是个副将吧。”周毛元提议到,虽然现在是个副将,若干年前,他也是跟王智兴平起平坐的同袍兄弟。王智兴现在在幽州任节度副使、蓟州刺史兼静塞军兵马使。与之相比,周毛元自叹不如,说起话来也就酸溜溜的。
“跟着别人屁股后面,怎如自己当家作主好。”张军骑闷闷地说了一句,周毛元眼睛一亮,惊道:“这么说,大哥要做大买卖?”
张军骑瞪了他一眼,咳嗽了两声,周毛元望了眼王庭湊讪讪地笑了笑,说道:“俺听大哥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庭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吭声,听周毛元在表忠心,不觉微微一笑,问:“那个长腿女人是什么来历?”
“女人?!”周毛元一头雾水,旋即他便想起来田萁,他一拍额头,笑道:“我就说嘛,大哥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是为了她!这女子名叫田萁,是老儿的心肝宝贝,不过,可惜了,人家已经有了丈夫。徐州的李熙。”
“他倒好福气哇。”王庭湊依旧微笑着,大步穿过了节度使府大门。十二岁的马奴见主人出来,赶忙去解缰绳,动作麻溜,王庭湊却仍嫌慢,拔刀斩去,马奴双手齐腕断。
295.皇帝轮流做
宝历元年中秋节这天,一个特殊的客人赶到徐州向李熙道贺,随行给李熙带来了王庭湊的一封亲笔信,来者名叫王立,昔日的成德大将,追随王庭湊起兵,先后击败乌重胤和桂仲武,风光一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时过境迁,现在的他不过是平头百姓一个,因不甘寂寞,遂为王庭湊所用,做了奔走各方的信差。王庭湊的亲笔信只是一个凭据,证明王立所说的话可以代表他本人,实际内容却是什么也没有。他真正要对李熙说的话则是通过大将王立带来的。
王庭湊想跟李熙结盟,联手铲平田家父子,事成后李熙将得到义成和魏博两道,王庭湊只要成德的镇州、冀州,李熙需要付出的另一个条件是帮助他从河东人手里夺回赵州,从牛元翼手里夺回深州,此外还需帮助他对抗德州王氏。这些条件模糊而久远,并不具备实际约束力,李熙乐的答应下来。
但李熙也有他的条件,他对身材短粗的王立说:“我听说王将军麾下尚不足千人,且营中还有田家父子的亲信,这么一点力量,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们能成大事?”王立道:“空口白话,说一万句,大帅也不见得会相信。大帅见不到好处前无须做什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即可,等王将军取了田弘正的人头,夺了镇州城,大帅再动手不迟。”
李熙哈哈大笑道:“如此,我就先预祝王将军马到成功了。”
宝历元年立秋当日,河中节度使崔褆病死,部将陈旧杀其子崔仁,自封为留后。河东节度使刘稹联合昭义节度使李介出兵讨伐,陈旧连丢晋州和绛州,收缩兵力龟缩在河中府。河中府临黄河而建,城墙高大厚实,城中粮草足备,易守难攻。陈旧的算盘是刘稹和李介各怀鬼胎,自己不动则二人必然要狗咬狗先咬起来。
陈旧所料不错,刘稹此番南下胃口大的很,区区河中一府四州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诱李介出兵河中,许以绛州之地,用意就是为了调动李介兵马,使其露出空档,他好趁虚而入。李介果然上当,眼睛只盯着绛州这块肥肉,浑然不觉后方已经露出了空门。刘稹觑的李介后方空门,突然弃河中府不攻,挥兵东进直取潞州,潞州是昭义镇治所所在,囤积在李介半数的军械和粮草,李介大惊失色,弃绛州不顾,回师救援,兵马未到潞州,城已告破,不得已奔泽州,离城还有八十里,忽闻泽州刺史献城归降河东。
李介嚎啕大哭,拔剑欲自尽,参谋顾朝阳以河阳兵少,节度使李德裕不善用兵,劝其趁势南下夺取怀州为立足之地,李介从其计南下扑河阳。怀州是洛阳北大门,闻警,洛阳留守裴度急发洛阳兵渡河支援怀州。李德裕闻援军至,大喜,开城出迎,顾朝阳密遣三十骑扮成洛阳军趁混乱入城,借怀州城内两军号令不齐,于当夜三更突然发难,一举夺取怀州北门,迎大军入城,节度使李德裕弃城奔洛阳。
李介夺取怀州本欲休整再战,不意立足未稳,河东大将刘晃率军杀到,李介被迫向南渡河,率残兵逼近洛阳城,屯兵上阳宫外,向裴度索要粮草。裴度遣使入军营,责问李介是否要谋反,李介答:“介世代为我大唐臣子,岂敢有谋反之意?”
使者道:“既无反心,尚书当退军七十里,上表请天子裁决潞泽事,无诏而屯兵东都外,是何居心?”李介羞惭而退,退兵七十里,上表请罪。诏贬为合州刺史,诏贬李德裕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河东即取潞、泽、怀三州,困守河中府的陈旧知大势已去,走投无路之际,放了一把火烧了城,渡河撤往丹州,被丹州刺史郑注所杀。刘稹奏其子刘驾为河中节度使,长安不准,刘稹又奏河东大将刘庄为节度使,诏准。
河中激战之日,陕虢兵乱,叛将史扬攻陷同州,兵锋西进直抵长安城下,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诏令邠宁、金商、泾源等镇出兵平叛,三镇兵迁延观望不肯用命,长安震动。河中节度使刘庄遣大将刘晃率一万五千铁骑渡河西进,于九月初五攻占同州,杀史扬兄史善,坑杀陕军三百人。
史扬闻同州失陷,大掠京西向西南奔逃,投靠吐蕃去了。刘晃借追敌之名将大军开赴城西北,筑营。诏赐赏军款二十万贯,河中军拒之不纳,李湛咬咬牙,出内库半数财富赏军,河中军这才答应退兵。经此一役,朝中迁都之声又起,争议未决,吐蕃攻破凤翔府,凤翔节度使康乙全恐兵败受责,遂督大军东进,克奉天镇,称帝,建国号大齐。九月二十五日,大齐军进抵长安城西,李湛在左右神策军、威远营和左羽林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逃往商州。
事发突兀,满朝文武、嫔妃、宗室皆遗留在长安城中。大齐皇帝派兵围十王宅,纵火焚烧,诸王号乞逃窜,康乙全不为所动,令士卒强弓硬弩堵住出口,但见人来不论好歹尽皆射杀,大火烧了一天两夜,诸王多葬身火海。
大齐皇帝是穷怕了的,进入长安城后,对财富的渴望远远超过做皇帝的**,纵兵四处劫掠,他自己则亲手封存大盈、琼林二内库,亲自点检库中珍宝。直到诸将再三促请其入大明宫,补办登基大典时,他才不情不愿地住进了大明宫,坐在了宣政殿上。大唐皇帝巡狩商州,朝中大臣多未跟随,新朝要有新气象,康皇帝残杀诸王,却不杀大臣,当然前提是要大臣们臣服于他。
康乙全做过神策军大将军,官居三品,是屈指可数的高官,不过满朝文武中官比他的大的还是比比皆是,为了让他们乖乖臣服,大齐天子诏令左右卫士三十人,手持金瓜侍立于廊下,令大唐宰相丁文著、李绅率群臣挨次上殿行君臣大礼。
李绅勃然大怒,摔笏板于石阶上,破口大骂康乙全为乱臣贼子。
金瓜卫士大怒,持金瓜向前,兜头一下,将李绅的头骨咔嚓敲碎,再一瓜,脑浆涂地,尸体倒毙。群臣相顾无言,有御史台御史六人,围李绅尸体大哭,为金瓜卫士所执,令其低头谢罪,诸御史宁死不肯,遂用金瓜砸脑瓜,了结了六人性命。
丁文著颤栗不敢动,俄而有小校上前催促,丁文著把两眼一翻,咯地一声昏死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金瓜卫士怎么拍脸打嘴拳打脚踢,丁宰相就是躺着不起来。诸卫士无奈,只好将擒其双腿拖走。
康乙全在大殿上端坐良久不见群臣入贺,大怒,令斩两名办事不利的小将,余众大惊,挥舞马鞭驱赶群臣如猪狗,马鞭抽打在皮肉上啪啪作响,紫衣绯袍化作片片彩云,群臣战战兢兢,垂头丧气入殿去,在金瓜、大刀和皮鞭的威逼下不得不低头行君臣之礼。
康乙全得意大笑,令诸官脱去袍服,排队到他面前掷色子,单数做文官,双数做武官,以点大小决定官阶品级,耍弄百官如小丑,玩兴甚浓,兴致勃勃。
长安失陷,天子巡狩商州,天下震动,惊的不是李湛外逃,惊的是第一刀好肉竟然让康乙全给吃了。邠宁、鄜坊、夏绥、河中、河东、山南西乃至宣武、魏博、武宁、天平都纷纷宣布起兵讨贼。这其中以河中军最有便利,刘晃部此刻尚在同州境内,还未渡河,闻听长安失陷,康乙全坐殿,刘庄请示了刘稹后即刻下令刘晃部回师长安平叛。
刘稹自己则另率大军五万人渡河西进,救援长安,留其子刘驾镇守太原。
康乙全部主力在凤翔城下陷于吐蕃人之手,此刻所部虽号称十万,实际不到两万,一路势如破竹杀入长安,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坐在宣政殿上时手扶龙椅觉得这是个迷梦;接受群臣朝拜,带他们玩色子觉得是个迷梦;夜晚歇宿太和殿,枕着大唐天子妃嫔丰腴的酮体时仍觉得这是个迷梦。当得知刘晃率一万五千铁骑已经进逼玄武门时,他仍旧觉得这是个迷梦。这个梦做的太美,他实在不愿意醒来,于是他就在梦境中做了刀下鬼。
大齐皇帝死的太突然,没来得及传位太子或部将,建国不到三十天的大齐国倒在了沙陀铁骑的马蹄下,被踏做一滩烂泥。
刘晃屯兵玄武门外,约束士卒不得入宫城。
流亡商州一个月后,李湛宣布提前结束狩猎还回长安,回到他的大明宫。大明宫依旧巍峨绚丽如梦如幻,李湛却萎靡了下去,大唐天子对治理大唐的天下突然失去了全部兴趣,他甚至对人类的世界都厌恶了,他只愿意沉溺于他的小天地里,饮酒、歌舞、摔跤、击剑、赛马、斗鸡、打夜狐。
在忠心耿耿的大臣李逢吉的主持下,长安城正在渐渐恢复秩序,长安城的上空依然满是大唐的王气。刘稹平叛有功,封晋州郡王,加太师,兼河东、河中、潞泽、河阳四镇节度使。刘晃平叛有功,升任左神策军将军充都押衙,所部改归左神策军建制,屯驻玄武门外。
贬丁文著为利州司户,追赠李绅太傅,为贼胁迫的各官既往不咎。
遣兵部尚书韩愈出使吐蕃,议赎回凤翔事宜。其余参与平叛的官员各有封赏。
李熙闻之长安失陷,派兵三百西进救援,兵马刚到汝州境内,闻听刘晃已收复长安,这支小部队没有立即退兵回徐州,而是借口补充给养折转向北去了洛阳,在洛阳城下扎营屯驻,不久即改帜归入裴度麾下。虽然出兵不多,但一片忠心为天可表,故而天子酬赏有功之臣时,也没忘了李熙,官爵勋位给了一大堆,赐赏军款一百万贯,从上供朝廷的赋税中扣除。
刘稹以助赏之名上供给唐天子一百万贯钱,帮助皇帝打发邠宁等地藩镇兵,这些兵打着收复长安的旗号迁延观望,迟迟不向前,带刘晃破了康乙全后,忽然一个个都胆壮起来,催兵大进,屯驻于长安城下,声称要拱卫天子和京城的安全。
长安的局势稳定下来后,忠武军又起风波,陈州刺史薛迈瞧节度使杨元吉不顺眼,密谋取而代之,杨元吉决心抢先下手,趁薛迈外出巡视,起兵六千突袭陈州城,一战得手,杀尽薛迈父母妻儿并幕僚将吏五百人,薛迈嚎哭奔去宣武,求宋叔夜出兵为其报仇。宋叔夜早欲图忠武军,苦于狗咬刺猬无处下嘴,有薛迈带路,大喜,立即提兵出境,复夺陈州,乘胜北进围攻许州。
李熙得知宋叔夜主力外出,急忙奔赴宿州,坐镇指挥牙军后厢夺回被宋叔夜侵占的宿州属县,功成,继续向西去夺亳州。
田布见李熙与宋叔夜起纠纷,提兵南下夺沛县,欲诱使李熙前来救援,以逸待劳,重创李熙主力牙军。李熙弃即将到手的亳州不要,挥兵向北,借道宋州去夺曹州。起初,田布见宋叔夜主力在许州城下,宋州守兵不足五千,对曹州方向取守势,故而他放心大胆地将曹州主力调往沛县前线,预备给李熙以迎头痛击。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熙没有回兵救徐州,而是北上去取曹州,曹州在宋州之北,李熙要打曹州,兵马须得从宋州境内过境,宋叔夜留在宋州的兵马出境攻击实力不足,但防守作战却绰绰有余,田布想不出宋叔夜有什么理由会放李熙过境,换句话说,有宋州作为屏障,曹州可安枕无忧。
现在不可能发生的一幕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李熙大摇大摆地穿过宋州,非但没有遇到丝毫抵抗,甚至还能花钱买到军队所需的给养。武宁军这几年财力充足,虽然本地不产马,却花了大价钱购置马匹,不仅装备了一支令人称道的骑兵,连步军行军也骑马,长途行军劳而不累,武宁军一到曹州城下,即摆开了阵势开始攻城。
驮在马背上的攻城器械迅速组装起来,眨眼之间数十具投石车和弩车就出现在曹州守军面前,守军错愕地望着这些庞然大物,根本不相信城下来的会是什么轻骑兵,待投石车抛出的巨石震撼曹州土墙时,守军的意志瞬间垮塌下来。
围城三面,网开一面,曹州守军很有默契地从网开的一面撤了出去。
等到沛县境内的曹州兵赶回曹州时,城池已失,休整之后的武宁军以逸待劳,给了曹州兵迎头痛击。曹州军将多是魏博人,妻儿家产不在城内,初战失败后无心去夺城,纷纷向濮州方向撤退。沛县境内,田布率军徐徐撤往濮州,武宁牙军前厢兵马使王俭督军追踪而至,不离不弃,粘的田布十分烦恼。
296.皇帝轮流做2
李熙在曹州休整三天后,突然率轻骑五千直奔滑州而去,滑州是义成镇治所所在,是田布的根据地,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屯驻大军可攻四面,反之也易四面受敌,李熙虚张声势从东、西、南三面进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早在攻打宿州前,柳条营就已派出上百奸细潜入城内潜伏待命。柳条营同时受命对守将蒋蓉的性格和处事作风进行了详细分析,让李熙最终下定决心实施虚实结合的震慑战术。
此刻,滑州城内守军尚有八千,除三千老弱,仍有五千精锐,军械充足,粮草足备。忽闻武宁大军三万人进逼城下,又闻濮州城破,田布被杀,城中人心惶惶。入夜,柳条营奸细四处放火,引发混乱,李熙趁势强攻东门,箭发如雨,攻城锥密集上阵,士卒举云梯密如蚁群,丝毫不顾惜伤亡,夜晚天黑,能见度低,守军不明大势,被眼前一幕所震慑,一时肝胆欲碎,被压制在城头不能动弹。柳条营的奸细立即集合起来,从内发难,强夺城门。
滑州留后蒋蓉心力交瘁,忽然坠马吐血,群龙无首,城内陷入混乱。到二更末,柳条营斩旗手三十人攻破北门,放大军入城,一路放火高呼城破。蒋蓉刚醒,闻城破又吐血,部将见大势已去,立即开西门奔走。
兵败如山倒,滑州城守军纷纷逃离,城破前,守方伤三百而攻方已战死近千人,城破后形势一边倒,攻方死三百而杀守军八千。李熙以牺牲千名精锐突袭滑州得手,使得整个战场形势突然发生逆转,义成所辖各州只余郑州和濮州两地,东西不能相顾,郑州守军不足三千人,粮草不足,难以持久,濮州城内聚集有近三万人,兵精粮不足,也难以持久。
战场形势发生如此逆转,大大出乎田布的预料,也让远在镇州的田弘正坐立不安。田布趁虚打徐州并没有禀报田弘正。见机取徐州,本是既定策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田弘正没有要求长子事事汇报,他相信长子的判断。田布的算计本也没有错,唯一的纰漏是算错了宋叔夜和李熙的关系,义成帅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还打的热火朝天的武宁、宣武为何会突然握手言和,李熙气都不喘一口就直接向自家腹地开了刀,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让田氏父子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一直被视为魏博“后起之秀”的蒋蓉竟然一个回合没到就把滑州给弄丢了,硬是把堆积如山的粮草拱手送给了对手,没有粮草饿着肚子打仗的魏博兵焉有不败的道理。
田弘正不及多想,急令驻守魏博的田箜南下接应田布。
魏博节度使李愬虽然只是一个傀儡,部曲不过百人,皆苍头老军,号令不出节度使府,但田弘正却丝毫不敢小觑此人,在他眼里李愬就是打个喷嚏顶的上五千精兵,老虎虽然老了,仍然是老虎,切不可当作病猫来看。虑及田箜走后,魏州城中空虚,为求把稳期间,田弘正让他的次子田牟率两千精锐牙军从镇州赶回魏州镇守。这两千牙军都是魏博军中精锐,追随田弘正多年,忠心耿耿,数量虽然不多,有他们在镇州,无人敢生二心。
田萁担心二哥率精锐走后镇州不稳,于是壮着胆子去劝父亲留下八百人护卫节府,田弘正非但不听,反将其呵斥了一顿,田萁一时闷闷不乐。
河北鏖兵未分胜负之际,长安城内再出变乱。康乙全造反时,被天子视为中流砥柱的做右神策军表现让人沮丧,非但不能阻止叛军逼近长安,甚至在巡狩商州期间还准备重演马嵬坡六军不行的故事,逼迫天子做出让步。
李湛对左右神策失望头顶,皇帝是个直性子不懂得遮遮掩掩,每每当着群臣的面厉声责骂两军实际当家人护军中尉:梁守谦、马存亮。马存亮经受不住天子如此三番的责骂,一病不起,王守澄继任右军中尉。某日在麟德殿宴请回鹘使臣时,李湛当面取了一副马甲让王守澄套上,惹的回鹘使臣笑的直打跌。
事后,王守澄流着泪对内访司的一帮徒子徒孙说:“天下大乱我等豁出性命追随天子,奈何如此见辱,天子不仁,我当如何?”众人闻出他有反意,心惊不已,陈江湖劝道:“大唐虽然风雨飘摇,然李唐宗室仍旧为天下子民爱戴,康乙全举兵谋反,一个月便被平定,可见民心所向。我等仍当尽忠竭力,以唤回天子的信任。某有一计献于上将军,或许能让天子回心转意。”
王守澄道:“此间无外人,但说无妨。”
陈江湖于是将心中思谋已久的一条计策说了出来,众人皆赞好,王守澄耷拉着眼皮,思忖良久方颔首赞许,让内访司巡检刘成偕专办此事。
刘成偕原为五坊使,兼内访司副使,有名无实,在平卢做监军时欲杀刘悟建功,事泄被擒,因是皇太后养子,免一死,流放安南,使了无数好处给内访司两位当家人马进潭和王守澄,终于东山再起,返回长安任内访司主书,名分上虽不及副使响亮,却是实权在握。
见王守澄将这么一件大事交办给自己,刘成偕大喜过望,回头立即着手准备。他先找到心腹苏玄明,要其物色一个可以出入宫禁,且底子干净的人。苏玄明向其举荐内染坊供奉张韶,张韶在内染坊内负责采买紫草,经常出入左银台门,与监门郎郑尚熟悉,往来十分便利。
张韶不是内访司的人,底子比较干净,干机密大事最适合,事成可以贪占其功劳,事败可杀了灭口。刘成偕担心张韶不肯为之所用,苏玄明笑道:“我有一计,可令其就范。”
将计策一说,刘成偕大为赞赏,令其速速施行。苏玄明派了几个眼线跟张韶交往,摸清他的底细,然后亲自出马,以卦师的身份给张韶占卜了一卦,告诉他晚上不要睡,但闻院外有狐狸叫,当立即出门,有一场大富贵唾手可得。
张韶不信占卜之术,听了这话更觉无稽之谈,他家住的长兴坊,人满为患,哪会有狐狸叫?张韶妻将信将疑,闻听丈夫这番话后,睡不着觉,侯到一更末。忽闻窗外有狐狸哀鸣声,惊跳而起,急推醒丈夫,张韶亦大惊失色,出门查看,见一小狐一瘸一拐而来,后腿上拖着一个兽夹,见到张韶夫妻,小狐跪地不行,泪眼欲滴,似在向人求助。张韶大惊失色,以为是神,为狐狸掰开兽夹后,放其逃生。归告老妻,二人战战兢兢一夜未睡。
天方微明,忽然有人叩门,门开,见是一锦衣总管,身后立着四个青衣小厮,各捧一锦盒。总管自称城西胡宅管家,奉家主之命前来敬送礼品,四只锦盒里都装着金珠,价值不下万贯。张韶大惊失色,不敢收取,其妻贪财,喝退丈夫,迎管家入内,收下了礼品。
张韶心不自安,天放光明后,即出门来寻苏玄明,将所遇之事如实相告,求问吉凶。苏玄明淡淡一笑,捋须笑道:“胡者狐也,他自称姓胡,即是你所救的小狐也。你试想想看,若非是狐仙,天色微明时,他岂能进的了坊门,又为何无缘无故的送你这许多金珠?”
刘成偕曾任五坊使,为天子豢养珍禽异兽,得一灵狐,机灵异常,此刻被苏玄明拿来用计,张韶懵懂,被苏玄明哄过,敬其为神。
二人日相往来,渐次亲密,某日苏玄明又道:“今夜永宁坊有大火,兄当小心。”张韶笑道:“我家住长兴坊,永宁坊内并无一个熟人,那里失火与我何干。”苏玄明笑而不言。
297.皇帝轮流做3
当日午后,张韶将要下番回家,内坊管事忽托其到永宁坊附近的宣平坊去送件礼品,张韶甚是蹉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到宣平坊送过礼品后,刚出坊门,忽遇旧友,立于街边相谈甚欢,忽闻净街鼓响,张韶赶着要回家,走不出三五步远,忽闻火起,回头看永宁坊内大火冲天。
张韶忆起苏玄明的叮嘱,飞身奔还长兴坊,刚走出半条街,偶遇金吾卒,见其飞奔,责其是纵火贼,将其捕拿,押着他去永宁坊。时大火熊熊,救火者数以百计,相互冲撞践踏,张韶摔倒在地,几乎被人踏断脊梁。
后火起原因查明是用火烛不慎,金吾卒送张韶回坊。张韶躺了一夜,二日一早就挣着去见苏玄明,对其礼拜再三,敬其为神仙。从此往来日益亲密。
苏玄明见时机已经成熟,遂入见刘成偕,禀知事情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动手。刘成偕要他立即动手。
苏玄明出谓张韶曰:“君当有大富贵,当升殿坐,与我共食。今主上昼夜球、畋猎,多不在宫中,大事可图也。”张韶闻之虽觉惊讶,却丝毫不疑。即与苏玄明谋划联兵攻入大明宫,杀天子李湛,谋夺皇帝位。
苏玄明为张韶募集无赖百人,张韶又说动染工百人,合计两百人,购置兵器,操练阵法,准备起事。某日,苏玄明跟张韶说:“明日,天子离宫,可借送紫草入宫之机,藏兵器于车中,入宫去,设下伏兵,待天子归杀之自代。”
张韶道:“内坊输运紫草都在月初,明日送草不合时宜,恐为门吏所疑。”苏玄明摇头微笑道:“你有大富贵命,老天也会帮你。”当日黄昏,内坊管事忽派人来交代张韶说:“明日送百车紫草入宫去,有急用。”张韶愕然无语,自忖自己确系天命所归。
连夜召集部属,准备停当,二日将兵器藏匿于紫草中,车载以入银台门,监门郎郑尚草草检查过,即挥手放行。忽有人一宦官路过,指着紫草车喝道:“车轮如何轧坏了青砖,你的车里装了什么如此沉重?”
张韶大惊失色,急取刀砍倒郑尚,又杀质疑的宦官,部属两百人一起呐喊冲杀,监门卫二十人瞬间被砍杀殆尽,监门宦官手无寸铁,四散奔走。张韶见事情已泄,遂舞刀直入禁内,逢人便砍,竟如入无人之境。
其时,李湛正在清思殿与胞弟江王李涵等人击球,宦官飞奔入内禀报,说有人作乱。李湛惊问何人,诸宦七嘴八舌难以说清。江王李涵进言道:“休问是谁,天子当速离险地。”
李湛道:“岂有此理,朕自家的宫殿竟也成了险地,朕不走,取朕的宝刀来,朕要与这恶贼大战三百合。”内园使刘克明谏道:“来者数百宵小辈,脏血污秽,可莫污了陛下宝刀。”众人皆劝李湛暂避,呼喊銮驾,叫被车辇,李湛欲去玄武门外投刘晃。
众宦官跪告天子勿行,声言刘晃系沙陀人,好杀无礼,天子入其营,恐为所辱。众人皆劝李湛去左右神策军暂避锋芒,李湛不肯,执意要去投刘晃,众宦官拦不住,只得随行,车驾出清思殿不远,忽见数百神策军卫士手持利刃闯入后宫,大呼救驾,挟持天子銮驾奔赴右神策军大营。
驻守玄武门外的左神策军刘晃部昨晚接到敕令,说天子遣使者将来军营赏军,故而一早即勒部以待,久等天子使者不到,刘晃不觉起了疑心,即命各部分发箭矢,准备厮杀。
时近中午,忽传内宫有人作乱,天子被右军将士救去了军营。刘晃大惊,喝令击鼓聚将,谓众人曰:“左右神策怯懦不能战,为天子所弃,今策动宫变欲再获荣宠,彼若得逞,我辈何安?诸将随我入宫救驾灭贼。”群起呼应,无一人阻拦。
当日刘稹率五万大军抵达长安城下时,康乙全叛乱已平,河东帅只带两万人回河东,其余三万军马以防贼之名留在长安城外,归入左神策军建制,屯驻可流等八镇,统归刘晃一人辖制。刘晃治军极严,在军中说一不二,他既决心杀入宫中夺皇帝,无人不从。
四万五千大军分三波次挺进大明宫,驻守宫外的左右神策,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左右龙武,左右威远、飞龙军共十一支禁军,除了左右威远、左羽林军稍作抵抗外,其余各部或一触即溃,或按兵不动。刘晃午前出兵,过午前锋已入宫禁。
……
张韶一路畅行无阻地杀入清思殿,李湛走的急,人走茶未凉,酒壶、吃食皆遗留在桌案。张韶丢下砍刀,坐于御榻,一手提壶,一手拿糕饼与苏玄明同食,笑道:“我今与天子同榻而食,岂非也是半个皇帝!”苏玄明道:“做半个皇帝有甚意思,要做就做个整皇帝,我与你分兵两路,你向左,我向右,定要杀了唐朝皇帝,你才能立的起来。”
张韶大喜,饮毕杯中酒,即与苏玄明分道而出,苏玄明行不出多远,向翰林院里一闪,忽听得一声大叫:“贼首苏玄明已伏诛,尔等还不快降。”隔墙丢出来一颗人头,骨碌碌在地上打滚,满脸污血沾上灰土,面目骇人。众皆大骇,四散奔走。
此刻,左神策军大将军孟文亮率五百骑兵已杀入大明宫,右军中尉王守澄遣将军尚国忠率五百步军由右银台门杀入。威远营统军陈江湖率三百玄甲军从玄武门杀入后宫,收捕窜入后宫的反贼。
两军中尉默许各军将士可在后宫随意劫掠半日,嫔妃之外,*宫婢者不问军法。
苏玄明已死,所部溃散,张韶心惊,欲从左银台门撤出大明宫,被左军乱箭射回,心中正惊惶,忽闻宫城内惊鼓之声骤起,无数穿神策军衣甲,臂扎红带的军将杀入。刀牌手在前,长枪兵继之后,弩手分射左右,逢人便杀,不分好歹。
张韶喜道:“彼起内讧了,某可作壁上观。”遂攀率余众散匿禁苑草木之间。
王守澄身在右营,正安抚躁怒的天子,忽闻刘晃率军入宫,大开杀戒,不论两军、威远、内侍、宫女,乃至嫔妃,见人就杀。王守澄情知刘晃识破他的计策,要跟跟他争夺天子。急劝天子随其奔华州。李湛不肯,曰:“彼来救驾,正是要杀尔等乱臣贼子。”用手中茶碗猛掼王守澄面颊,不中,王守澄惊呼道:“天子中邪了!”即杀黑狗一只,取血一盆,泼向李湛,又令左右卫士擒住李湛手脚,强喂丹丸数十枚,丹药入肠胃后板结如铁,大唐天子有出气无进气,不消一刻即一命呜呼。
王守澄遣左右分赴各有司、兴庆宫、太极宫并长安外郭,谎称天子死于刘晃之手,遗命江王李涵监国。李涵当初随李湛同去商州避难,免于一死,李湛回长安后,时时刻刻将他这个兄弟带在身边,他这撒手一去,倒将残破的江山拱手让给了兄弟。
刘晃正杀的正起劲,忽闻天子死于右军大营,死因竟是自己谋反所致,一时哑口无言,默了半晌,方向诸将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今只有硬着头皮干到底了,入长安城,杀两宫太后,代唐建国。”
诸将欢呼雀跃,从北向南杀透大明宫,出丹凤、建福、望仙等门,奔入长安城,一路奔兴庆宫捉太皇太后郭氏,一路去占太极宫。
王守澄闻听刘晃入长安城,大笑道:“胡儿愚蠢,抢着给老夫背黑锅嘛,老夫让给你。”即点大军东去,太皇太后郭氏在兴庆宫闻李湛死于乱军之手,悲怆流涕,盛装打扮后登上宫中飞凤楼,跳楼自尽,宫女内侍争夺财物乱作一团,恰刘晃军杀至,未来得及逃逸的一千宫女、内侍被斩杀一空。
夺取太极宫后,诸将推举刘晃为大汉皇帝,刘晃亦不推辞,提血刀登太极殿,宣布登基为皇帝。诸将贺喜过后,刘晃又命皇城内各司官员入宫朝拜,百官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次驾轻就熟,显得从容的多,一个个梳妆打扮了,排着整齐的队列步入承天门,向高坐于大殿上的大汉天子行跪拜礼。
298.太平官
太极宫里大汉天子忙着登基时,左神策中尉梁守谦护卫着光王李忱、太后王氏和江王生母萧氏奔出金光门,一路向西,奔去成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光王李忱是宪宗李纯第十三子,李湛和李涵的叔父,当初康乙全火烧十王宅时,他躲入王府密室,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后被梁守谦接入左军营中,奉若珍宝。
李熙正在滑州整备军马准备合击濮州,忽闻长安变乱,天子驾崩,太皇太后跳楼,两神策中尉手上各捧着一个王,一个奔洛阳,一个奔成都,却问随军参谋宋煮:“两中尉,两位王,你更看好那家?”
宋煮道:“先皇驾崩于右军军营,天子信物皆在右中尉手上,江王又是先皇胞弟,兄死弟终,合情合理,江王当为天下共主。光王奔赴成都,成都为国家新建陪都,体制完备,又有王太后在手上做人质,虽做不得天下共主,却可割据一方,做个小国之主。”
李熙道:“如你这么说,我们当如何计较?”
宋煮道:“遣一支精锐西进,夺占洛阳,好迎接天子銮驾。”
李熙大喜,即遣横武军副兵马使耿强率三千兵马西进,一面遣使与困守濮州的田布议和。田布已经接到田箜率部南下接应的消息,又窥知长安变乱,李熙遣耿强西进洛阳,知其有更大企图,故而放心与李熙讨价还价,细致耐心地周旋起来。
和议未成,镇州城内又生兵变,王庭湊刺杀节度使田弘正,功败垂成,危机时刻得田萁率银刀军救援,田弘正死里逃生,王庭湊兵败溃走。混战中,田弘正混乱中臂中一箭,箭头有毒,性命垂危。田布闻之大惊失色,留大将史宪诚与李熙周旋,自己孤身返回镇州,已经渡河的田箜闻听镇州变故,急命大军返回魏州,兵马未到,忽闻田弘正次子田牟截杀田布,驱逐老将李愬,自称留后。
田箜进退失据,屯兵黄河之北。李熙遣使进濮州城约史宪诚一唔,史宪诚欣然赴约,李熙道:“田弘正中毒箭命将不久,田布被杀,田牟自立为留后,田箜拥兵自重,不救将军,魏博人心大乱,将军何必再守这一座无望的空城呢?”
史宪诚道:“少保有何见教?”
李熙道:“将军不若与我合作诱杀田箜,你率军北上夺取魏博,也好在这乱世里有番作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望将军三思。”
史宪诚道:“田家内乱,少保为何不渡河取魏博,而欲让给史宪诚呢。”
李熙道:“刘晃僭越称帝,我欲西进讨贼,无暇北顾耳。”
史宪诚将信将疑。
李熙喝道:“风云变幻的乱世,将军做妇人优柔之态,如何能成大事!事当决即决,不决你我再战,看看田家会不会救你。”
史宪诚在马上谢罪道:“少保一席话,喝醒了史宪诚,史某在此盟誓,若得魏博,世世代代与少保和好,绝不犯境侵犯。”李熙大喜,亦发誓不渡河北侵,二人计议已定,史宪诚接连派人去田箜营中求救,田箜先疑有诈,后见史宪诚遣长子史鸿渐亲自来哭告,遂不疑,留史鸿渐在身边为人质,督军渡河来救濮州,一万八千人渡河将尽,忽见濮州方向有溃兵至,人数约三五百,丢盔弃甲,不成行伍。
纷纷言道濮州已失,史宪诚战死,田箜嚎啕大哭,跪地面向濮州方向连连叩头请罪。溃军言武宁军亦伤亡惨重,不复能战,请田箜速出骑兵袭城,田箜从其计策,选精锐骑兵一千两百人,亲往濮州救援。
离城十八里,有芦苇荡,兵马难行,诸将见地势险恶,劝田箜绕道,田箜一心击杀李熙,不听,催兵大进,中史宪诚埋伏,军马伤损大半。田箜知中计,大惊奔还,史宪诚尾随其后,紧追不舍,田箜二子田镇自请断后,被史宪诚部乱箭射杀。
田箜得这空档奔回河南大营,看到的却是一片冒着青烟的白地,他选精锐去濮州后,留在营中的三百濮州溃军突然发难,救出史鸿渐,推为首领。史鸿渐有大将之才,纵火焚烧大营,武宁军王俭、陈海道、李让坤部望烽烟为号,群起攻之。留守大营的田箜胞弟田篪混乱中被人射了一箭,箭从左腮入,右腮出,血流如注,虽然未伤及性命,说话却不利索,军令不出,各部混战。
混战大半天,一万六千人全军覆没,斩首三千余,被俘一万二,逃逸千余人,主将田篪被俘。田箜情知一败涂地,痛悔轻信史宪诚,拔剑欲自刎,剑被随从夺下,欲抄小道渡河北上,被柳条营撒出的游骑兵侦知行踪,围追堵截,最终在黄河岸边将老将擒住。
史宪诚欲自立为雄,军中多有不服,史宪诚令置酒于中军邀诸将同饮,席间埋伏刀斧手,问诸将是否愿意追随,反对者,沉默者皆现场砍杀,陈尸于帐中。收服诸将后,又杀中下层官佐百余人,三军方在掌握。
闻之李熙已灭田箜,史宪诚欲趁其战后力虚之际出兵袭杀李熙夺取徐州,其人虽奸狡狠毒,用兵却十分谨慎,遣长子史鸿渐以犒军为名往李熙军中刺探虚实。
史鸿渐从濮州征发千余名壮丁,发五百军兵压阵,带着一百辆牛车前往武宁军大营,车上装满了宰杀好的牛羊肉、酒,以及梳洗妆扮好的美姬。
一路行去,步步杀机,明设的关卡有六道,暗中巡游的骑兵不计其数,只是远远地打个照面即消失,彼此间以号角相呼应。待入武宁军兵营,士卒过来搬取牛羊肉和酒,而辟女营供美姬居住,女营位在中军之右,由中军亲卫驻守,士卒不敢靠近。
史鸿渐问李熙:“将士杀敌幸苦,少保为何不使美姬慰劳?”
李熙笑道:“战士气可鼓不可泄,而今战事未尽,岂可泄气。”
史鸿渐知李熙有备,归告其父曰武宁军不可图,史宪诚只好遵守前约渡河北上去夺魏博。宝历元年十月初八,监国李涵在洛阳称帝,用裴度、李德裕、李逢吉、韩愈为宰相。改封光王李忱为蜀王,摄成都留守,以常怀德为成都府尹,王播为西川节度使。李涵欲接王太后和生母萧太妃回洛阳,李忱以战事未平,蜀道坎坷为由拒绝太后和太妃出蜀。
刘晃僭越称帝,刘稹以举人不察,请辞河东、河阳、河中、潞泽四镇节度使,诏不准,诏令其出兵平贼。刘稹以刘驾为留后,亲率四镇兵六万人渡河西征。
十月底,田弘正病逝,临终上表献成德诸州户籍版图,李涵厚赠田氏子弟美官高爵,以田弘正三子田早为左金吾卫将军,四子田章为秘书少监。
诏令牛元翼为成德镇节度使。贬李愬为莱州司兵。
史宪诚渡河之后一路畅行无阻进抵魏州城下,田牟惶惧不安,暴饮暴食,常醉卧不能动。田布子田在宥恨其杀父,怀揣利刃带三五伴当夜入田牟寝室,举刀欲杀之,田牟流泪道:“吾不杀汝,汝何狠心杀吾,汝父果死在我手,吾又岂能留你性命?”
田在宥惊道:“果然如此,谁是杀我父凶手?”
田牟道:“我田家一直欲置一人于死地,却屡屡不能得手,他岂能不恨?他杀你父亲反嫁祸于我,令我兄弟反目为仇,他正是武宁军节度使李熙!”
田在宥冷笑道:“他的确是我家的世仇,可他远在滑州如何动手杀人?叔父啊叔父,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儿吗?”即令左右按住田牟,用钝刀割断喉咙,田牟血流尽而亡。
田牟既死,城中群龙无首,田在宥连夜带亲近子弟奔赴洛阳。史宪诚恐魏博田氏嫉恨自己,一面指田在宥为杀田牟元凶,一面以剿匪之名尽杀留在魏州的田弘正亲族。
299.太平官2
耿强率军西进的途中,郑州刺史牟祁连赶着来投降,耿强表示自己军命在身不便进城受降,牟祁连拦住不放,无奈只得在郊外筑土台受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牟祁连交割了刺史大印后,带着家眷回襄阳老家去了。耿强分兵五十人占领郑州,派人知会李熙派兵接管。李熙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遣马军营何人龙率八十骑前往侦察,果然见到一座空城。
李熙即命李四去将牟祁连追回,牟祁连十分不满,言道:“城我已交割,印信也拱手相让,你还要我做什么?”李熙微笑道:“先生明大势,不恋栈,有古君子之风。今方逢乱世,先生如此大才归隐乡林岂非可惜?”不顾牟祁连推辞,奏请为曹州刺史。
宋叔夜与杨元吉鏖战月余,攻占许州,杀杨元吉满门。闻郑州兵少,遂驱使忠武降军万人往夺,近城十八里,城中精骑尽出,势如奔雷,忠武败军毫无斗志,见势不妙,发一声喊,顿时溃散,被武宁军精骑连冲三阵,死伤过半。
宋叔夜闻前方兵败,不忧反喜,言道:“正愁没有粮食喂养,借刀杀了也好。”
事后,李熙收忠武溃军两千人,编为忠武营,约以军法,教以忠义,以忠武旧将统领,屯于滑州之南。当日李熙与宋叔夜达成协议,宋叔夜归还所占宿州各县,借道给李熙方便其攻打曹州,李熙则承诺不落井下石,不趁宋叔夜主力外出,在背后捅刀子。
前一个协议刚刚结束,宋叔夜就挥兵打郑州,李熙抓住这个口舌,尽发武宁军精锐攻打宣武军治所汴州。夺取汴州,则洛阳以东,黄河之南再无敌手。若不能成功,给宋叔夜一个教训也好,令其知道武宁军不好招惹,不敢随意犯境。
宋叔夜却怀着另一番心思,早在夺取陈、许二州后,他便将目光盯向了蔡州。汴州虽好,却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李熙取郑滑二州后,对汴州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守御更加困难。宋叔夜决心放弃汴州,集中主力南下夺取蔡州,占据蔡、光、申三州后,以蔡州为根基,北以陈、许为门户,东有颍州为屏障,南有光、申二州作藩篱,西面则是高山大岭,如此一块风水宝地,进可争中原,退可保存实力,容易成就一番霸业。
故而在夺占陈、许二州后,宋叔夜即刻率军南下去夺蔡州。不过汴州他也不可能轻易丢给李熙,令麾下大将宋涛坚守不弃,慢慢地消耗武宁军的实力。
蔡州兵号称天下之雄,不过现今的统帅却难称良将,节度使刘栖楚擅长拍马逢迎,正如蔡州兵擅于疆场称雄一样。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蔡州兵以骁勇善战换来的好名声因为主帅的无能而丧失殆尽,被人肆意嘲弄。他们终于厌弃了旧帅。
宋叔夜也是在一个雪夜突然出现在蔡州城下的。牙城内刘栖楚拥美姬看歌舞,忽然大门被人推开,门外雪花正飘,梅花正白。刘栖楚喝问左右谁无故开门,左右战战兢兢不敢应,刘栖楚情知有变,奔后堂,取宝剑,手刚伸出,有羽箭擦着脸颊而过,正射中的他的手背,将他的手钉在了墙上。
刘栖楚大呼饶命,想下跪告饶,手被羽箭钉在墙上动弹不得,一时颇为狼狈。宋叔夜身着铁甲上堂,盘膝而坐,令歌舞勿停,音乐继续,与诸将同饮共食。
刘栖楚面壁一夜,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二日,宋叔夜赏还了他的妻子,勒令其立即离开蔡州,折箭发誓若在见到他,立即斩首。
刘栖楚换上破旧的羊皮袄,背着包袱,捂着右手,带着妻儿凄凄苦苦地离开了蔡州。
宋叔夜占据蔡州一城十二县后,遣使向李熙媾和,答应放弃汴州,割宋、亳两州四县给李熙,相约不再互相攻伐,相约效忠天子,相约共同防御大宋国。
宝历元年除夕的钟声在一片横扫中原大地的暴风雪中敲响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郭瑗给李熙生了一个女儿,出生时六斤不到,人长的黑瘦黑瘦,面容丑陋,郭瑗给她取名丑奴。
虽然是个丑丫头,却也惹来了各方嫉恨的目光,郭瑗用事实证明,某些人不能为李家添璋增瓦完全是自身原因,再怨天尤人就是个笑话了。
新年元旦,天子下诏改元大和。
正月十五,刘稹兵败长安城下,六万大军溃散,其本人亦死于乱军之中。当年石雄的预言没有错,河东帅终究是被他自己豢养的大蜘蛛给咬死了。
羽翼已丰的刘晃不再理会刘家的眼色,做天子重臣的荣耀,让他麾下的那些老刘家将们在接到刘稹的书信后纷纷上交大汉天子,大汉天子重赏群臣,与众人相约共享富贵。刘稹吃亏就吃在太过自信上,也许是这些年一路走的太顺,磨钝了他敏锐的判断力。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四镇节度使,当今天下最有实力的人,竟然还天真地相信世上尚有“忠信”二字。
刘晃,这个他曾经最宠爱的“胡儿将”都会背叛他,陷他于千夫所指的尴尬境地,为何别人就不能背叛他?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培植起来的忠贞义气,在刘晃凌空画下的一块块大饼面前变得一钱不值。
刘稹一死,刘驾宣布接管父亲的所有遗产,同时也背上了失长安的罪责,河东若不能收复长安,平定刘晃叛乱,就失去了称雄天下的资格。刘驾为此深感苦恼。
他派了一个使臣到徐州与李熙相约称帝,李熙把使者捆送洛阳以证清白。刘驾派去幽州的使者则被朱克融割掉耳朵和鼻子,剁去五指和半只脚后钉在木架上,挂在城头示众。使者失血过多而死,北风凛冽,尸体迅速被风干成干肉,进城的百姓都能看到,怵目惊心。
李熙是在台城议事时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冷哼了一声,没有多言。
最后一次参加会议的李寰却大惊小怪地叫嚷起来:“我敢打赌,朱大帅处置这使者时一定没睡醒,否则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宋煮不怀好意地问:“你说这话算是什么意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使者以白心迹,有何不妥,你怎说他是鲁莽呢。”
李寰嬉笑道:“宋参谋不怀好心,想诱我失言,挨大帅责罚。”
众人皆笑,李熙起身道:“既然知道,就把嘴巴闭紧点,免得挨了板子喊冤。”议事结束,众人各回各位,李熙叫住李寰,未等开口,李寰便说:“这有什么,做郑州刺史足见大帅对我的信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李熙道:“这话听着漂亮,可我怎么闻到里面有股子怨气呢。”李寰道:“你既然闻出来,我也不藏着掖着。你让我做郑州刺史,又不给我统领兵马。郑州是四战之地,没有兵马,我这个刺史怎么做的硬气?不光不让我领兵,还不让驻军,这,这,这万一来个贼,我怎么应付嘛。”
李熙喝道:“天下太平,哪来的那么多的贼?”说完却又宽慰道:“让你领兵才是害了你,你手上没有兵,做的是大唐朝廷的太平官,人家即便夺了你的郑州,有天下舆论做后盾,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反之,你若统兵驻守郑州,就是我武宁军的大将,有一百条理由置你于死地,郑州是什么地方,东都的东大门,谁不想要这块战略要地?千防万防,总有打盹防不住的时候。”
李寰道:“你是要我给天子做不拿刀的看门人。”
李熙道:“天下大义就是刀,锋利无边,运用的好既可防身又能摧敌。”
李寰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她们母子道别。”
李熙道:“把她们都带上,大唐的太平官用不着怕谁。”
李寰道:“那也使得,不过把闹儿留下吧,让他多跟念郎亲近亲近,将来还指望着沾沾念郎的光呢。”李寰长子李绍,生于元和十二年,出生时不哭不闹,此后又哭又闹,日夜不歇,被吕欢喜取了个小名叫闹儿,时年十三,与念郎亲近。
300.螟蛉子
李熙来到后宅看望郭瑗母女,柳如花、韩似玉也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见李熙进来,二女让到一旁,叉手侍立如婢女。李熙正要拿二人调笑,沐雅馨疯疯癫癫地跑过来,连说不得了了,吓了李熙一跳,急问其故,才知道是衣襄月信没来,经郎中诊断怀了身孕。
众人一起向李熙道喜,李熙笑道:“却也作怪,我做了什么善事,老天爷对我突然刮目相看起来,接二连三的赐福于我?”
郭瑗笑道:“天下纷乱,正是你出力之时,上天降福给你,算是预付的定钱。”
李熙哈哈大笑,从郭瑗处出来,专程去看望了衣襄,早已聚了一屋子人,衣襄被安坐在床上拿出坐月子的架势,见了李熙也不起身,李熙伸手去摸她的肚子,众人都笑的嘴都合不拢,衣襄脸颊更红的似一枚红果。侍立在床边的林婉娴嘟着嘴,沉下脸来。因为人多,李熙坐了一会就出来,临行给林婉娴递了个眼色,林婉娴会意跟出,走到僻静处脸红心跳,浑身发抖。李熙知她是会错了意,故意拍她的肩,摸她的脸,哄的她呼吸也急促起来,然后李熙问她:“我这些日子不在台城,有谁经常在后宅走动?”
林婉娴脸色猝然大变,冷了下来,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厉声道:“无端作践自己妻妾,你好能耐!”一时气的脸颊发白,气喘如牛。
李熙愕然,旋即明白她又会错了意,遂轻责道:“这人火爆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我只是问问什么人常来后宅走动,几时又关系你们的清白来了?我若怀疑你们的清白,还会问你这个小暴脾气吗?”林婉娴发觉自己可能是会错了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前些日子有位道长来过两次,每次来都到郭姐姐那去,关起门来谈玄论道。不过你放心,人家是位女道长。嘻嘻,沐姐姐、崔姐姐和衣姐姐常过去坐坐,我不喜欢女道士,所以我没去过。”
李熙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指,黑下脸来喝道:“让你们修编家法,一个跑去生孩子,一个怀孩子,几时才能完工?我下午在书房,把你们编好的《家法全要》拿来我看。”林婉娴错会其意,正怏怏不乐,忽然发现李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顿时想明白了,兴奋的面红耳赤,脚下顿觉轻健,一溜烟地跑了去。
李熙让郁秀成查查来往内宅的那个女道士是什么来历,郁秀成领命用心去查,不差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郁秀成徒子徒孙尽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什么线索都没查到,什么都查不到这本身就是大收获,郁秀成兴冲冲地回报李熙知道,李熙也吃了一惊。
一番深思后,他拒绝了郁秀成再查下去的提议,让他立即停手。
这年三月,林婉娴、柳如花、韩似玉三人同时怀孕,李熙心情大畅,别过诸夫人进京觐见天子去了。李涵闻李熙要来,遣宰相李德裕出京迎接。相见唏嘘,李熙问起朝中情况,李德裕微笑道:“而今天下太平,圣主无为而治,国家尽复周礼。”李德裕把大唐比作周朝,这个比喻李熙是赞同的,眼下的大唐不正是春秋战国时的翻版吗,天子为天下共主,不过只是名义上的,诸侯割据自雄,互相攻伐,名义上尊重天子,实际上各行其是。
所差的只是名分上的认同,大唐的天子不会给各地诸侯以诸侯的名分,诸侯也就不承认他的这个虚位天子,因此李熙推断目下这种境况维持不了多久,这一点李德裕也是赞同的。
新天子时年十九岁,相貌上有几分李湛的影子,不过待人谦和有礼,思路清晰,眼界也不错,见李熙后朝廷礼仪之外,继以家礼,用心笼络。李熙心下唏嘘,这样一个天子放在太平年景,或许会是个好皇帝,青史留芳,可是眼下这种局面,他注定是个悲剧。
李熙此次来给洛阳朝廷带来了一万匹绢,十万石粮食和一百万贯钱,这对洛阳小朝廷意义非凡,因此在洛阳期间,天子隔日赐宴,各部大臣也接连往思恭坊的新宅拜会。
早在天子入东都之前,李熙就在这购置了一座大宅,天子移驾东都后,李熙更是大兴土木予以改扩建,里里外外装饰一新,不仅如此,还派了三百亲军入宅守卫,俨然做好了长期居住的打算,这对风雨飘摇中的东都小朝廷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支持。
来思恭坊的访客形形色色,左羽林军辟杖使仇士良和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王守澄也在其中,天子六军已经土崩瓦解。昔日拥众十万,雄踞关中,虎视天下右神策军如今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而左羽林更是不足千人。到洛阳后两军极力扩充兵力,体态是一口吃胖了,不过只是虚胖,胖而无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两军合计一万人,半数以上是入洛阳后临时招募的河南富室子弟,这些人从军的目的与拱卫天子无关,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是冲着朝廷的*去的。
花点钱买个将军或校尉当当,在乡党面前风光一下,如此而已。
洛阳现在的防务主要靠驻守城西的河南军,驻守城南的武宁军,驻守城东的潞泽军和驻守城北的河阳军。四军合计不足万人,战力却远在禁军之上。这其中又以武宁军耿强部三千人战力最为雄劲,河南军次之,潞泽军和河阳军仅剩残部,无关大局。
王守澄先仇士良一步来见李熙,一见面就给了李熙一份新任命:同内访司使,这意味着在内访司里李熙已经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这份任命来的太迟,内访司倚仗皇权而生,皇冠落地,等待它的注定是个悲惨的结局。
王守澄哀叹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发了一通牢骚后,他要把周围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张三、李四丝毫不为所动,王守澄无奈只得提议李熙一起到后园走走。李熙让张三、李四退到廊外,也不开口,等着王守澄先说。
王守澄东拉西扯了一番后,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不要嫌我啰嗦,实在是闲着无聊,搁长安那会儿,你想让我跟你啰嗦,我也没空。”然后他问李熙:“刘晃占据长安,兵力雄劲,刘稹夺不回来,别的藩镇观望不前,有人向天子献计请回鹘出兵夺回,少保以为此意如何?”
李熙道:“向天子献此计的人可杀。”
王守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讪讪笑道:“这主意正是我出的。”李熙道:“毁了长安于你有什么好处?”王守澄嘻嘻笑着,用手指指着脚下,沉声说道:“好处就在这,留天子在洛阳,置于少保的保护之下。”李熙道:“我看是上将军想保护天子吧。”王守澄道:“我与少保共保天子。”
李熙冷笑不应,王守澄又道:“大唐国运未尽,莫看十年间死了三位天子,可谁要是昏了头自己去称帝,那他纯属是活腻歪了。你看着吧刘晃一定没有好下场。当今之势,唯有曹孟德这样的人物才能呼风唤雨,有人要做乱臣贼子,哼,等待他的只会是现世报。”
李熙道:“上将军此来究竟想说什么?什么曹操、乱臣贼子的,洛阳有这样的人吗?”
王守澄嘿然道:“有没有你和我心里都很清楚。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你,你此番进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窥探洛阳虚实,以定进退之计?那么我告诉你,洛阳就是副空架子,犯在刘晃这样的乱臣贼子手里,顷刻间灰飞烟灭,洛阳朝廷灭亡了,成都的蜀王就该得意了吧,大唐仍旧还在,只是你我不免要受些牵连。”
“我有一计,既能保全大唐国祚不绝,又能顾全你我的荣华富贵,我嘛是个无后的人,人死灯枯,没什么念想,你呢,我听说你的几位夫人最近很争气,接二连三的给你添丁续女,你不为他们考虑一下吗?”
“成都府尹常怀德的女儿叫常秋纹的,穆宗朝封了淑妃,没有生育,穆宗皇帝宾天后,她遵循祖制出宫做了道士。刘晃造反时,我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顾不上,却忙里偷闲把她带上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昔日,她在落难时曾给你写过一封书信,信中向你倾述平生的不得意,如泣如诉,读之令人潸然泪下。一个女孩家落难之时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亲友,不是师长,而是你,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心里有你。我查问过,你们在扬州,在商州,都有过交往,你呢,甚至在路过商州时还私下去约会她,我不信你的心里会没有这个人。”
“信被我没收了,我让先入我内访司,如此可以保他父亲一条命,再让她进宫做宫婢,使美人计勾引你,如此他父亲不仅有命,还能做官,她的兄弟将来也是大好的前程,反之我让她全族永无出头之日。她答应了,答应的很干脆,她心里装着你,所谓勾引,依我看她乐意着呢。你们在浴堂殿相会,她百般勾引你,你却仍旧能代之以礼,这让我更加相信你的心里装着她,而且位置很重。彼时彼刻,你要了她无伤大雅。于是我改变了主意,没有让她再跟你发生瓜葛。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你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好东西,她在皇宫里做妃嫔,你近在咫尺却得不到她,你的心里就更加割舍不了她。”
“现在她人就在洛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这里不方便,就去她修行的地方,私向往来,接续前缘。大唐的后宫失陷于刘晃之手,连先皇的贵妃都丢了,江王嘛更是孤身一人到此,了无牵挂。我已奏请天子效法武后故事接她入宫,封她贤妃,天子准了我的请,两个月后就册封她,洛阳后宫无主,她就是正主,将来她生了皇子……且不问他的父亲是谁,他都是大唐的太子,将来的天子。李少保不必背上千古骂名即可得大唐的天下。”
“李少保一定以为我在说笑,我的确是闲的发慌,话说的很多,你姑妄听之。离开你李少保的翼护,洛阳随时有倾覆之危,天子和老夫都免不了死于非命。或者不死也是做人傀儡,与其给人为奴,战战兢兢不知身将何处死,不如帮故人一把,多少心里还有个底。”
李熙寒着脸道:“事成之后,你不怕我卸磨杀驴。”
王守澄摇着头说:“难听,难听,我王守澄几时成了驴子了?嗨,其实我怎么不怕,事成那天你要我死,我就服毒自尽,你若仁慈放我一条活路,我感激不尽。但求你能放我徒子徒孙们一条生路,不要赶尽杀绝。人嘛,太多的算计其实都是瞎聪明,到头来还不是场空,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算一天吧。”
李熙微笑道:“你的话十句中我只能信一句,我须慎重行事。”
王守澄道:“少保这样耍弄老奴,老奴心痛欲裂了。”
李熙道:“其他的且不说了,你果然有心帮我就拿出诚意来,交出右神策军和内访司,其余的……再说。”
王守澄笑道:“右神策军现在就是一支吃饭军,一个大包袱,你想要我给你就是。内访司嘛,总司精干已经全部沦陷于大明宫,两判官死于非命,六主书死了四位,一人跟梁守谦去了成都,一人去商州,巡检倒是有一伙人,其他名册、图籍、印信全部毁于战火。你要是想要只管拿去便是。”
李熙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而今不比在长安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一笑而起,起身来往外走,在门口忽停住脚步,回身说道:“还有,我今晚就要见见常秋纹,烦劳上将军安排一下。”
王守澄应声是,李熙已经走出了门,忽然又转了回来,向王守澄说道:“我都糊涂了,这是我的宅子,上将军是来拜访我,结果客人没走,主人先走了,失礼,失礼。”王守澄和了一笑,说声:“少保还是养精蓄锐,晚上好好与女道长谈玄论道吧。”言讫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