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宫变(修订)
夜已深,大唐的新天子李涵却毫无睡意,李涵是唐穆宗李恒次子,时年二十四岁,二十四岁之前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登基做皇帝,兄长李湛脾气不大好,不过对几位兄弟是绝对没得说,大有长兄风范,有这样一位兄长顶着前面做太子,李涵乐的做个太平亲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造化弄人,自小没想过做皇帝的做了皇帝,那位被父亲称为“吾家英物”的“光叔”装傻充愣处心积虑想当天子,最终却落个远走成都,成为梁守谦掌中傀儡。
傀儡,想到这两个字,李涵忽觉怏怏不乐,大唐的皇帝,自己这个大唐的皇帝此刻不就是个傀儡吗?王守澄的傀儡,李熙的傀儡么,还笑话光叔,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望着长生殿黑黢黢的宫室,李涵的心里充满了烦闷,他把午后王守澄跟他说的那番话又好好琢磨了一番,忽然闷闷地一叹,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李涵起身来,披着睡袍,赤着脚,在空荡荡的寝殿里游荡着,像个游魂。
门开了,长兄留给他的唯一忠心可靠的亲随宦官赵晓带滑了进来,脚步轻的像只猫,在他身后三名熟透了的宫女一字排开,低着头,挺着胸,滑稽地站在殿门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又兴奋的发抖。
李涵觉得可笑,赵晓这狗奴忠心、勤谨、能干都是有的,就是太俗,搞的什么名堂,朕是那种一天都离不了女人的人吗?
但李涵也不忍心责怪他,不管怎么说他的用心还是好的,这是一个很老实的忠奴。
洛阳宫周围十二里,规模宏丽,其宫婢数以千计。玄宗以后,大唐天子长居长安,洛阳这个陪都也就成了摆设,与之相应,宫里的宫女也就成了摆设。然皇家体面所系,即便是摆设,也不可马虎。宫中三千丽人如养在花园中的花朵,在漫长空寂的岁月中慢慢褪尽红颜。
李涵烦躁地挥挥手,连声说:“去去去,休在这碍小王的眼。”
赵晓赶紧把三名宫女赶了出去,关了门后,他提醒李涵说:“圣上又口误了,您是大唐的天子,不可再自称小王啦。”
李涵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朕这个天子,哼……总觉得比真天子差了点什么。”
赵晓伏地跪拜道:“国事艰难,请天子忍耐。”
“忍耐,忍耐,朕除了忍耐还能做什么,也只有忍耐了。”李涵弯腰扶起赵晓,说:“先皇留给朕的就你一个忠臣了,你推心置腹的说,朕会不会成为亡国之君?不许敷衍!”
赵晓思忖片刻,小心地回道:“大唐国运急转之下,只是近十年间的事,藩镇割据混战,然民心并不厌唐,只要小心维持,大唐不会亡,陛下不会成为亡国之君。”
“小心维持?朕已经很小心维持了,李熙进京,朕恨不得出郭相迎,朕三日一赐宴,赐他在禁内骑马,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这份小心还不够吗?昔日汾阳王力挽狂澜于将倾,也没有他这份荣宠吧?”
赵晓道:“恕老臣斗胆直言,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天下虽大乱,天子尚有官心、将心、民心,而今,民心虽在,将吏已不可用。故而天子更须忍耐,以待时机变化。”
唉……
李涵颓然跌坐在地板上,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话跟裴度、李德裕说的一样,朕还能做什么,继续忍耐吧。明日还要去上阳宫观博戏,你也早些歇着吧。”
赵晓应声说是,又问门外三个宫女怎么办。
李涵苦笑道:“难得你辛苦一场,让她们都进来吧。”
安顿好李涵,赵晓退居偏殿值房,偏殿里没有点灯烛,适应了黑夜的眼睛还是能看到锦屏后的一个身影,那人在黑暗中枯坐,双手按在膝盖上,呈典型的军人姿势。
是陈江湖。
“陈将军大难不死,可喜可贺。”赵晓坐在陈江湖对面说。陈江湖的玄甲军在大明宫变中损失殆尽,他本人只率残部数十人辗转来到洛阳。
“迟死而已。”陈江湖硬声回道,他脸上有道很明显的刀伤。
“嗨,活着就好,人嘛总归是要死的。”赵晓手脚麻利地给陈江湖弄了壶酒来,倒了一碗放在陈江湖面前,劝道:“夜里冷,喝杯酒暖暖身子。”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赞道:“没想到洛阳宫里还藏着这么好的酒。”
陈江湖不喝酒,阴沉着脸。
赵晓道:“我还藏有喷香的肉干,等着啊。”他不辞劳苦地拿来一包放了椒盐的牛肉干,摊在桌上,一边招呼陈江湖,一边自己先吃上了。赵晓的牙齿很好,咀嚼有力。
“王守澄要害李少保,明日饮宴时动手。”
赵晓停止了咀嚼,默默取杯喝了口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案上,含泪说道:“为一己之私置国家于不顾,万死,万死,万死!”
陈江湖起身离去,赵晓擦了擦泪,整了整衣袍,又取茶水漱口,哈了一口气,确认嘴里没有异味后,方才走出偏殿。殿外又黑又冷,寒风瑟瑟。
一阵阵尖叫声随着夜风传来,是欢喜放纵的声音,“爱妃哪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朕的天下,你能跑出朕的手掌心吗,哈哈哈……”
赵晓立在长生殿宫台下,侧耳倾听着,尖叫声此起彼伏,撕裂丝帛的声响异常刺耳,忽然李涵暴叫起来:“嗳哟,小王的手,小王的手破了,你个臊x烂货的贱东西!卫士何在?”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后,大殿里只剩天子的暴怒声。
赵晓躲在宫台下的阴影里,看到李涵在王府时的一干亲随炸了窝的雀儿一样到处抓瞎奔忙,看到一群卫士从大殿里抬出三具尸体,**着连块遮羞布都没盖,又看到太医院使驱赶着须发皆白的太医拎着药箱飞奔的身影。看着这份忙乱,赵晓忽然冷笑了一声,百无聊赖,他缩起脖子,溜着宫台的墙根,默默地回到了偏殿,关上门,和衣安睡下去。
二日清早,见到李涵手上缠着绷带,赵晓惊惶请罪,连称昨夜睡的太死。李涵笑道:“无妨,一点小皮肉伤,是朕自己不慎弄的。你太幸苦了,朕就没叫你。”
赵晓怒气哼哼地要去处置那三个服侍的宫女,李涵道:“罢了,朕不怪她们。此事休要再提。只是朕的手受了伤,今日就烦你代朕为李少保把酒吧。”
赵晓跪地道:“理当如此,天子九五至尊,岂可为臣下把酒?”
上阳宫南临洛水而建,正门朝东,取与宫城一体之意,宫中以观风殿最为宏丽,李涵东来后,此殿修葺一新,成为大唐天子宴请外臣的不二选之地。
李涵在此设宴与群臣饮宴,朝中五品以上官、内官三品以上者悉数到场,饮宴中以博戏助兴。为示荣宠,李熙坐于左手第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裴度屈居其下。入席时二人为座次发生过一些小争执,李熙让裴度居上,裴度推他居上,他们争执不下,其他文武官僚就只好站着等,耳听弦乐奏响,天子将至,二人方才作罢。
饮宴中李涵以手上有伤为由,命赵晓代为把酒,李熙大惊,忙离席向天子礼拜。
李涵道:“卿家劳苦功高,受得朕的这杯酒,请满饮此杯。”
酒爵是古朴的铜爵,李熙接过酒爵时从赵晓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异样的神采,这神采掩饰的很好,一闪即逝,了无痕迹。
一爵酒饮尽,饮宴继续,由天子开了个头,文武官僚纷纷向李熙敬酒。李熙酒量颇豪,来者不拒。饮宴最**时,四十名武士上殿来,身披重甲,手持方盾和利刃,砸盾歌唱,声势极其雄壮。
众皆击掌叫好时,天子起身如厕,赵晓陪同离去。仇士良捧杯上前为李熙贺,李熙起身应答,二人寒暄数语,仇士良展掌心给李熙看,内写着一个“毒”字。
李熙心惊,推辞如厕起身要走,铁卫忽然翻脸,挺身拦住不放。此刻音乐骤停,众官吏骇然。堂下踏歌而舞的四十名武士突然扑了过来,踢翻桌案,撞到官吏,四面将李熙围定。李熙有佩刀在手,手按刀柄,喝道:“尔辈欲造反吗?”
王守澄摔杯大骂道:“要造反的人是你,你昨夜擅闯静瓷观逼奸先皇宠妃,不是造反是什么?”一言出,四下皆惊,偌大厅堂只闻唏嘘声,啧嘴声,有人怒骂:“乱臣贼子当诛!”应着寥寥。李熙哈哈大笑,姿态轻狂,一手扶刀,一手戟指躲在盾牌后的王守澄,大声喝骂道:“鼠辈诬我尚显不足,连先皇妃也一起玷污了,用心何其险恶?我看你万死难赎其疚。”言未尽,忽“咯”地一声,顿时脸色大变。他一手扼着喉咙,一手指王守澄大骂道:“无耻卑劣的小人,竟在老夫酒里下毒。”
王守澄忍不住扬天一声大笑,一对小眯缝眼几乎被肉皮盖住:“你有‘万人敌’的美名,身上又带着兵刃,为防你行凶,我也只好出此下策啦。”言尽用目光一扫,眼见群僚皆愤愤有鄙夷之色,心中突然后悔不该承认下毒之事,让满朝文武瞧扁了去,一时恶念顿生,骤然起了用强力压服群臣之心,因而大声喝命众武士道:“尔等还等什么,还不快将乱臣贼子拿下!”
众武士轰然应诺,方盾排列如墙,四面合围,将李熙挤压在长宽不足七尺的阵中。四周文武官吏见势不妙纷纷向殿外退去,裴度欲待阻喝,亦被门生同僚劝住,架起往外走。
王守澄自觉胜券在握,倒也不急,坦然在席上坐下,斟酒自饮,眼见待殿中大员们走的差不多了,方才把手向下一压,冷飕飕地说了一个字:杀!
一道寒光化出,三块用铁钉钩钉且蒙着铁皮的栗木大方盾齐腰折断,持盾的三名武士两死一伤,利刃切开他们的胸甲护心镜,切开皮肉森然可见白骨,血随后汩涌而出,一声闷哼后,两具尸体倒地,受伤的武士则发出痛彻心肺的惨叫,刚才那道寒光将他持盾的手削去了一半,露出白森森的骨茬,红艳艳的血肉。
寒光不断从李熙配刀上流*,每一刀挥出至少有两人应声倒地。
刀快如电,铜墙铁壁,被撕成风中败絮。王守澄惊愕地张着嘴,两眼瞪的溜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一切,万人敌会是这个样子吗,这样的“万人敌”还是人吗,这分明是披着人皮的神,战神,战无不胜的战神。
信心的堤坝瞬间被击垮,鼓不起承认失败的勇气,撤退时溃不成军。王守澄被左右亲信架着往外走,手脚僵硬,嘴合不拢,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怪响。
已经退到殿外的文武官僚们被一队卫士拦住,是王守澄麾下的右神策军。在王守澄设计的程序里,他将在观风殿前手提李熙的人头发表一个锄逆建功后的简短演说。
杀人只是第一步,死后毁掉他的名,让他的旧部失去用来报复的道义而瞬间土崩瓦解,这才是关键。当然这么做还有一层目的,那就是震慑群臣,独揽朝政。洛阳毕竟是裴度、李德裕的地盘,王守澄手上虽然握着天子,也不过是暂时压他们一头,距离独揽朝政的目的还差着一大截,若能借李熙的人头让他们俯首听命,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在李熙锋利佩刀的劈砍下,玄甲军的“豆腐阵”不堪一击,四十名百里挑一的壮士,已经死伤大半,剩余十几人龟缩在自己的盾牌后,等死而已。
能让这些百战余生的勇士猝然失去斗志,束手待毙的人哪还能算是一个人,他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战神!当百官们认识到这一点时,这场阴谋的策划者已经在亲信刘成偕、刘克明的搀扶下,溜下宫台仓皇向外奔逃了。
一直关注着大殿里变化的裴度,眼见王守澄鼠窜,蓦然起一声吼:“狗贼,哪里跑?”言讫,四朝元勋重臣聊发少年狂,猛地拽下鱼袋用力朝王守澄掷去。这一声喊彻底断送了王守澄翻盘的机会,一掷之后风向顿变,大唐的重臣们群情激奋,纷纷摘鱼袋去打王守澄。
鱼袋横飞之时,李德裕冲四周惊惶不知所措的神策右军将吏喝道:“丢弃刀杖,放尔辈一条生路,还不快走!”一声喊,众人丢盔弃甲,抱头窜走。
李熙砍倒了最后一块铁盾,手提血刀而出,立在宫台上冲着青天先吼三声,声若虎啸。百官震惊,骇然无言。李熙站在王守澄准备发表演讲的地方,环目四周,问一群紫袍玉带的文武官们:“我李熙精忠报国,何罪之有?天子为何要使王守澄害我?!”连问三声,裴度出班应道:“天子怎会自折羽翼?害你的是王逆,无关天子事。”
李德裕和道:“裴阁老所言极是,洛阳靠少保翼护才有今日,天子怎会自毁栋梁?是王守澄阴谋做乱要害少保,少保当杀此贼,为国除害。”李熙目视缩头缩脑的李逢吉,厉声喝问道:“李阁老怎么说?”李逢吉支吾半晌方回应道:“此辈,此辈不顾国家大体,蓄意谋害国家忠良,是反逆无疑,少保当速杀此贼,以安天下。”
李熙吼了一声:“好!”厉声问文武诸官:“诸公谁肯与我共讨此贼?”
左羽林军辟杖使仇士良高叫道:“某愿追随少保讨贼!”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应道:“某愿随。”左神策军将军何文哲、孟文亮一起应道:“我等愿随少保讨贼。”
李熙拱手谢过,言道:“上阳宫外就是右军大营,请诸位随我促请天子移驾城南军营,以防不测。”
仇士良随声和道:“事不宜迟,当速速促请天子移驾。”上阳宫内驻守的禁军以羽林军为主,千牛卫次之,还有少数神策右军和金吾卫。风向一变,神策右军将士或被杀或归降。李熙领群官促请李涵起驾城南军营暂避乱军,李涵手脚发抖,惊悚难言,被赵晓强推上马。李熙护卫在左,仇士良护卫在右,羽林军前头开道,千牛、金吾卫断后,百官追随慌慌乱乱向城南武宁军兵营进发。
因来不及清道,路上但遇人不分好歹一体射杀。
302.胜利无罪
城南的武宁军大营,厉兵秣马,马上鞍辔,将士披甲,军需分发弓箭,一副临战前的气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副兵马使耿强跟诸将解释说:“天子将派中使入营观军容,诸位都打起精神,万不可在中使面前给大帅丢脸给横武军丢脸。”横武军在徐州属于外镇军,地位低于牙军,不过这支军队有李熙亲手制作的军旗,有亲手题写的匾额,粮饷待遇不下牙军,自来荣誉感甚强。
此番又被李熙委以重任不远千里来洛阳来拱卫天子,心中更加充满了荣誉感,早憋着一股气要给李熙争脸给横武军争面子。耿强命令一下,各队迅速进入战时状态。
等来等去,没有等来天子中使来观军容,却等来了天子本人。天子銮驾来的狼狈不堪,似在逃难,李熙入营,先安置天子銮驾妥当,即升帐下令出兵讨贼,密嘱耿强见天子禁军不分好歹尽皆砍杀即可。耿强告诸将道:“天子禁军参与谋反,敌我难辨,见人便放箭,休要问是非。”
武宁军出兵讨贼后,河南军、河阳军、潞泽军也不甘人后,精锐尽出,跟在武宁军后面浩浩荡荡杀奔右神策大营。王守澄刺杀李熙不成,回营准备提兵围困上阳宫,来个鱼死网破。当初恐走漏消息让李熙有了防备,王守澄并未让右军将士准备。眼下的右军,早不复长安时的骁勇善战,军纪散漫,兵将怯懦。王守澄下令讨贼,将士乱作一团,迟迟不能开拔。忽闻李熙带百官护着天子銮驾去了城南武宁军大营,王守澄情知大势已去。
遂撇开大军不顾,只率玄甲军数十人出逃,路上先走失了刘克明,后又不见了陈江湖,士卒也纷纷离散,待奔到黄河边上时身边只剩十余骑。行到河边,不见渡船,只见白茫茫的一条大河。正着急时,忽见内访司主书刘成偕驾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远远地朝他招手。
刘成偕护送王守澄回右军大营后即不见了踪影,王守澄原以为他忘恩逃匿了,却不想他竟到此处预设退路,一时心中大喜,弃大众不管,涉水奔向小舟,三月的黄河水冰寒刺骨,到齐腰深处,王守澄半身麻木,不能前行,伸手向刘成偕呼救。
刘成偕举起船桨伸来,王守澄伸手去够,不意刘成偕突然翻手腕举起桨来兜头砸下,王守澄闪避不及,额头中桨,一时头晕目眩,跌入水中,被凉水一呛,剧咳连连。刘成偕丢了船桨,从容从船舱里端起一支弩机朝着王守澄连发三箭,皆中要害,结果了他的性命。
在武宁、河南、河阳、潞泽四军的围攻下,右神策军溃不成军,河南籍士卒倒戈一击,帮着讨贼军抓俘虏,觅军功,忙的不亦乐乎。眼看右神策军败局已定,忽传羽林军大将穆瞳参与叛乱,四军将士转而向左羽林军开战。
羽林军猝不及防,顿时大败,大将穆瞳坠马摔成重伤,被武宁军擒获,斥之反逆,举刀欲杀,穆瞳知无道理可讲,遂大叫:“我与李少保乃兄弟之交,我带你们去抓仇士良的亲信,将功补过。”
武宁卒喝骂道:“老子们奉诏讨贼,只杀贼,余众一概不问。”
穆瞳忙改口道:“我说的正是反贼,仇士良的亲信个个都是反逆。”武宁卒这才留其一命,用担架抬着,入洛阳城,挨门挨户搜捕仇士良的亲信。河南、河阳、潞泽三军借口讨贼,亦进入城区,敲门砸户,搜索财帛女子,遇有人拦阻,不问好歹,一刀砍死。到天黑,洛阳城中已被扫荡数次,一片狼藉。忽有数十骑士,身披黄袍,手提气死风灯,沿途传天子诏令,言不得骚扰百姓,速速归还所抢财帛子女,禁止杀戮。诸军非但不听,反劫掠更酷。俄而,又有数十骑士,批绯袍,提灯笼,沿途传李熙军令,武宁卒先撤,河南、河阳、潞泽三军随后撤走。
躺在担架上的穆瞳闻言长松了一口气,脸上刚展笑容,忽见一道棒影凌空而至,穆瞳昏迷,武宁卒丢之入洛河,沉浮数次,翻肚皮朝天,溺死。
二日巳时,李涵由城南武宁军兵营还回宫禁,右神策军名存实亡,左羽林军折损大半。天子与仇士良相视默然。是日,设宴,犒赏三军。赏赐有功将士。
次日拣选河南军精壮充实左羽林军,屯驻上阳宫以西;复建右羽林军,拣选河阳军和潞泽军精锐充任,屯驻洛阳城东;拣选武宁军充实右神策军,屯于宣武门北;武宁军耿强部改旗帜入左神策建制,移营宫城以西,上阳宫以东宣辉门外。
定王守澄逆反罪,诛灭三族。救驾有功官员各有封赏。仇士良改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任赵晓为宣徽使,刘成偕为枢密使。李熙讨贼有功加官太保,改封汝南郡王。
……
洛阳城南的温柔坊内有座静瓷观,穆宗皇帝的淑妃常秋纹正是出家在这,在这座道观东边有座大宅,占据一坊的十六分之一,这座大宅记在一个洛阳商人的名下,从外表看,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所宅院,门口常坐两三个闲汉。
康乙全叛乱被平息时,李熙派去驰援长安的三百士卒没有回武宁,而是进了洛阳城,三分之二守卫思恭坊内的新宅,三分之一换上便衣驻守着静瓷观和旁边的这座宅院。王守澄劫持常秋纹到洛阳后,听从刘成偕的建议,将其安置在静瓷观,派亲信刘克明监管。王守澄至死也不会想到,刘成偕早在被贬安南时就已经投靠了李熙,他之所以能东山再起,除了有太皇太后做靠山,最主要的是李熙资助了他巨额金钱。
王守澄恨李熙逼的太紧,铤而走险,欲杀李熙而迎刘驾势力进洛阳,刘成偕敏锐地觉察到杀王守澄取而代之的机会到了,遂将此事密报了李熙,使其有所准备。王守澄的右军散沙一盘,战前不敢动员恐走漏消息,李熙却没有这个顾虑,耿强的横武军铁板一块,这场较量还在没开始的时候就已决出了胜负。
刘成偕掌握的天下司眼线不会向王守澄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不过内访司另一个实权人物刘克明却立场不明,李熙不得不有所防备。
李熙利用了仇士良和王守澄之间的矛盾,将他拉到了自己一边,使驻守上阳宫的羽林军关键时刻倒向自己,这让他不必调动武宁军即可达到挟持李涵和朝官赴城南军营的目的,自然这种便利的得来也是要付代价的。李熙本意是借此机会将王守澄和仇士良两大势力一网打尽,现在看来也只好暂缓一步。
和仇士良的短暂联盟自武宁军带头向羽林军发难时便结束了,李熙将其置于左神策军中尉的虚位,架空他,监控他,再择机处置他。至于内访司,李熙是肯定要拿过来的,大争之世,他需要这个耳目。
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李涵参与了王守澄的这次刺杀行动,并且在里面担当了极其重要的一环,那杯毒酒本来是应该由他亲自捧给李熙的,年轻的皇帝玩了一个小花招,自己把自己的手弄伤,以此为借口把毒死大臣的罪责推给赵晓,他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却把赵晓推到了李熙面前。
内宫诸宦官中,赵晓跟李熙交往时间最长,关系也最好,他们一直没有重大的利益冲突,也没有什么积怨仇恨,只要他忠诚够,李熙还是愿意重用他的。现在他无依无靠,信任他的李湛死于非命,眼下这个天子根本不值得他去信任去托付,他成了丧家犬,已经无路可走。这就是李熙举荐他为宣徽使的原因,这样的宣徽使才能真正听自己的话,不会阳奉阴违,不会恩将仇报。
宣徽使管辖的宣徽院主管内廷庶务,内容除了内侍省所管各项,还涵盖其他内诸司使所掌内廷事务,位置十分吃重,早在宪宗末期宣徽使的地位就已经能与两神策军中尉,两枢密使平起平坐了。
而赵晓的这个宣徽使更是实权在握,比之仇士良的虚位中尉已经高出了一截,即便是与刘成偕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在这场突兀其来,又突兀而去的宫变中,有一个人用他的忠心换取了李熙的信任,由此非但没有倒台被清算反而大进了一大步。
刘克明,王守澄亲信中的亲信,早在李熙在长安做宰相时就已经向李熙表达了投诚的意思,李熙一直在观察他,考察他,毕竟这个人跟王守澄的时间太长,瓜葛太多。在这次宫变中刘克明的表现可圈可点,首先,他换掉了王守澄请制毒高人配制的毒酒,代之以寻常的麻药,剂量只能让李熙稍感不适。其次,在李熙与玄甲军混战未分胜负之际,他提前宣告了宫变失败,极大地动摇了王守澄一方的军心,他的惊慌失措严重地挫伤策划方的士气,使得王守澄心绪大乱,终于错估了形势,事未败而人先走,仗还没打完就提前宣告了失败。除了场上发难的四十名玄甲军外,王守澄在观风殿外围还埋伏有三十名弓弩手,这支装备有特制强弩,弩箭上淬了剧毒的隐秘力量根本没来得及动用,王守澄就被他蛊惑跑了。
最后,刘克明拿出了李涵参与宫变的最直接证据——王守澄向李涵密奏谋杀李熙时,他本人就在场,他们间的对话,他听的一字不漏。
李熙最后用刘克明为内访司左判官,为他看守这个庞大的组织,而右判官的人选,他定的是黄权。
303.虚伪的小人
李熙来洛阳的当天晚上就去静瓷观见了常秋纹,他深夜赶去位于温柔坊的宅院,从仅一墙之隔的静瓷观接来女道士,二人一直待到天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那次他只是过去看望一下故人,心里并无杂念,至于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也是情到浓处迫不得已为之的,并非他的初衷。
王守澄现在已经死了,仇士良失去了左右内宫的权力,东都的皇宫现在操控在赵晓和刘成偕的手里,天子的耳目现在也在他的掌握中。整个洛阳城现在都置于武宁军的监护下,这种监护的力度还将越来越大,陈海道和他一万大军正星夜兼程赶来。他们不久将改旗易帜,归属左右神策军建制。不仅监护皇宫和洛阳城,还要监管整个河南府。
再次见到女道士,李熙心中充满了邪念,十九岁的女道士精心梳妆过,身上散发着令人不可抗拒的诱惑,她从他眼中看到了燃烧的邪火,她毫不犹豫地就做了扑火的飞蛾,任由邪火把她烧个干净。前大唐皇帝的嫔妃至今还保留着处子之身,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早在穆宗皇帝时期,王守澄就已经彻底完全地控制了内廷。穆宗皇帝好玩更好美人,青春貌美的常秋纹能被封为淑妃而不**,足可见一斑。
常秋纹等待这一刻已久,刘成偕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嘀咕她的使命,新任枢密使的嘴里,她简直成了大唐帝国存续的唯一希望,但女道士并不在乎大唐的存亡,她所在乎的只是能和自己仰慕已久的男人在一起。
她渴望能为他生一个儿子,借此牵挂住这个男人的心,仅此而已。
上次他夤夜来访,虽然撕破了伪君子的面纱抱了她吻了她,却没做进一步的举动,她感觉的出那时候他心事重重,而且酒也喝的很多,这次他酒依然喝的很多,但看得出他心事已解,既然又是夤夜来访,常秋纹决心留下他,剥去他最后一层虚伪的面纱。女道士这次如愿以偿,他把大唐的擎天玉柱留在观里一天一夜,直到洛阳城里乱成了一锅粥,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去。
天下太平无事,汝南王在洛阳城一直待到大和元年的秋天,这期间大唐帝国的旗帜仍旧高高飘扬在九州的上空,各地枭雄几番兴亡,却谁也没敢打洛阳的主意。因为洛阳有穿了神策军马甲的武宁军驻守着。因为武宁与宣武、河东、幽州并立为大唐四强藩,且是诸强中的超强。
常秋纹没有被册封为嫔妃,王守澄的奏议被斥为祸乱朝纲而遭致群臣的反对,其中嚷的最凶的正是李逢吉。李熙不知道当初王守澄定计时李逢吉有没有参与其中,但这个人的丑恶嘴脸实在是让人看着生厌,因此当刘驾假惺惺地将潞泽归还给朝廷时,李熙就打发他出镇潞泽去了,李逢吉离开洛阳时凄凄惨惨,门生故吏没有一个相送,倒是裴度、李德裕、韩愈等人在城外送别亭设了送别酒。
一杯酒饮尽,李逢吉摔杯而去,眸中含着两眶热泪。
常秋纹怀孕后,不止一次戏问李熙为何不肯放她进宫做贤妃,她挑着眉毛不怀好意地问:“王守澄的计谋虽然卑劣,却也是一条窃国的捷径,你为何不领情呢?”李熙抚摸着女道士日渐隆起的肚子,说:“我怎能让自己的女人去做别人的妻子,这不荒唐吗。”常秋纹笑道:“大争之世,无所不用其极,道德君子你小心无立足之地。”
李熙苦笑道:“我还算什么道德君子,我跟王守澄其实是一路人,从内到外都冒着坏水,这件事若非牵涉到你,我或许就答应了。”常秋纹笑责道:“你果然是坏的不可救药,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你是个虚-伪-之-极-的-伪-君-子。”常秋纹点着李熙的额头一字一顿说。
对此,李熙不发一言,只是微笑。
……
大和元年的秋冬之交,河北又起风云,卢龙军节度使朱克融亲率六万大军攻打沧州,德州王日简率两万大军攻打景州。卢士枚向洛阳求救,天子诏诸宰相议论,李逢吉出镇潞泽后,以礼部侍郎元稹递补为相,裴度垂目养神,韩愈唉声叹气,李德裕低头喝茶,元稹发牢骚道:“朝廷手中无一兵一卒,内外库中没有一分粮饷,卢士枚这不是给朝廷出难题吗?”
韩愈抚须道:“若下诏斥责,朱克融、王日简不听,则朝廷名誉扫地,我看还是得从长计议。”李德裕赞道:“韩阁老‘从长计议’四个字用的好,真好。”韩愈道:“文饶这是在笑话老夫吗,若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朱克融天下枭雄,谁敢撄其锋?便是李太保也不肯为了旧日宿敌而犯难吧。”元稹道:“我闻李太保与朱克融乃兄弟之交,昔日田安道在时,二人就结盟互保,而今他会为了沧景之地出兵征伐兄弟吗?”
李德裕道:“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田安道兵锋强劲,他二人为求自保之计结盟互助,而今田司空已经做了古人,河北早已不是昔日的河北,他二人还能以兄弟想见吗?”
元稹摇头道:“文饶太乐观了,河北数雄未灭,他二人是不会兵戎相见的。”
李德裕道:“阁老可敢与我打赌,我料李太保必会出兵北上驰援沧景。”
元稹道:“嗨,都云李文饶能掐会算,料得先机,我却不信,今日就由裴公和韩阁老做个中人,我与你赌上一把。”韩愈笑道:“二位准备拿些什么做花红,赌注小了我可不参与。”元稹把手中泥金竹扇往桌上一放,说:“就赌它。”李德裕也把自家的扇子放下,说:“赌就赌,我赢定了。”一直闭目养神的裴度睁开眼,咳了声道:“我大唐的中书省几时改作了赌场?列位啊,即便是没兵没钱的宰相,也不必如此消极吧?”
二人讪讪笑着,各自收回了扇子,李德裕道:“裴公有何见解?”
裴度道:“李太保忠贞体国,事情或可有为,诸位且随我一起去思恭坊访他。”
裴度等人进思恭坊正门时,李熙刚刚打发走刘克明和黄权。黄权刚从长安赶过来,和刘克明一起来领受机宜。黄权的根基扎长安,故而李熙并不打算把他召到洛阳,此番叫他来只是为了让他熟悉自己的新角色,内访司总司并非像王守澄说的那样被刘晃破坏殆尽,相反,除了浮在表面的几个人外,内访司总司历经两次宫变却是安然无恙。
实际上早在陈弘志刺杀李纯后,内访司的总司就搬出了大明宫,隐藏在长安城内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且搭建起两套班子,一套实际维持运作,一套留在皇宫里做幌子。
内访司随皇权而兴,随皇权而衰,即便如此,想驾驭这个庞大的组织也并非易事。
李熙最担心的是内访司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倒向刘晃,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内访司对刘晃的沙陀身份很反感,而刘晃也本能地排斥这个由阉人执掌的组织。至于成都方面,不管是光王李忱还是梁守谦都很想把内访司拉过去,只是庞大的接管费用让他们望而却步,内访司每年维持基本运转所需的经费约两百万贯,这对于财政濒临破产的成都地方政权来说绝对是承受不起的。
闻之四人到访,李熙亲迎到门口,寒暄过后便领着他们参观自己的宅邸,欣赏自己新养的几尾金鱼,哨的几只小鸟,甚至带他们去后苑参观一栋正在修建的楼房。
裴度感慨地说:“参观了太保的宅邸,方知我大唐正值太平盛世年景啊。”李熙惊讶地问道:“我大唐哪里又起兵戈了吗?”惹得众人一笑。李熙深知四人来意,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朱克融兴兵越界侵犯横海,论理我应该挑这个头联合天平、平卢、魏博出征讨伐,可是诸位宰相也替我考虑考虑,我武宁军出兵北伐后,谁敢保证大宋不趁机发难?谁又敢保证,长安的刘逆不趁机作乱?两家但有一家兴兵犯界,我只好半途而废,徒费钱粮,折损士气,为天下人所笑。光是我一人的脸面倒也罢了,怕的是折损朝廷的脸面,时局维艰,朝廷的脸面是再也丢不起了。”
元稹道:“这么说太保是要置横海军生死于不顾了?”
李熙道:“卢尚书若肯南下,我可以将濮州让给他歇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裴度道:“若任由朱克融鲸吞横海军而不加制止,只恐给那些有野心的藩帅起了个坏头,将来只恐不好约束各地藩镇啊。”李熙道:“那就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义,王日简这个人自称节度使,至今尚未向朝廷请旨,就让朱克融出兵去打他,这样朱克融有了南下的理由,也断了王日简混水摸鱼的念想,岂非一举两得?”
韩愈道:“治国当须正法,朝廷怎能公然玩弄权术阴谋呢。”
李德裕道:“这是阳谋,看的见摸的着的谋略,他王日简本来就没有向朝廷请旨,公然自称节度使,这才是要害所在。”
元稹道:“驱虎斗狼,这个,唉,还是太那个。”
李熙道:“不瞒诸位,武宁军要养几万兵,又要奉养朝廷,已经不堪负重啦。等明年麦子打下来,府库充盈了,或许还能有所进取,目下嘛,只能取守势了。”
裴度等人离开思恭坊时,元稹发牢骚说白来了一趟,李德裕笑道:“怎算是白来,到底给卢尚书找了一块落脚之地,为我大唐中兴又保留了一点火种。”元稹恍然大悟,忙向裴度谢罪,裴度道:“是李太保心胸宽大,能容人,与老夫何干?”
划濮州给卢士枚屯军,李熙自有他自己的打算,濮州与天平军接壤,距离郓州不足三百里,中间一马平川,既无山川天险又无大的城池阻隔,卢士枚驻守濮州后,可以与乌重胤相互牵制,减轻他的东线压力。山东地区的平卢现有兵马万余人,桂仲武虽非李熙嫡系,本人独立性也很强,但他在徐州待过,深知李熙的实力,因而一早就放弃了与李熙为敌的念头,现在是埋首地方建设,以为李熙提供兵粮维持同盟,换取和平。
乌重胤实力较平卢要强的多,但和徐州相比还不在一个等级上,与隔河相望的王日简比也稍有不如,眼下只能取守势。为示和李熙的友好,乌重胤主动将夺取的藤县归还给了李熙,不过在兖州他还是屯驻了大量兵马,这让李熙不得不分出相当兵力驻守徐州,间接削弱了经营洛阳以东地区的力量。
三只脚的桌子比两只脚的来的稳当,引卢士枚进入濮州,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于李熙是有利的,而且单凭濮州一地卢士枚也休想发展起来,耗上他几年,待其财穷力竭,或招安或吞并都是不错的选择。
河北的局势维持现状最好,既然朱克融有心想打破,那就只能暗中支持史宪诚、王日简和牛元翼跟他斗一斗,慢慢消耗其实力。李熙并非想撕毁当初和朱克融订立的盟约,只是想延缓一下兑现的时间,如此而已。
———
304.事若不遂天亦弃
大汉天子刘晃很快榨干了长安城里的最后一粒粮食,丢弃残破的长安城,带着膨胀起来的十万大军饿着肚子做起了土匪,华州告急,同州告急,商州也告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三地守军以溃散的禁军为主,战斗力奇弱,刘晃御驾亲征,一鼓作气拿下华州和同州,像蝗虫一样把两州的存粮吃的一粒不剩,然后出潼关向东挺进。
陈海道奋起迎击,在潼关外以五千精锐大破五万吃饭军,刘晃龟缩回潼关,闭关不出,拒不收纳溃兵,溃兵怨声载道,拖家带口向陈海道部投降,兵太多,陈海道部粮食不足用,请示李熙该怎么办。
李熙令将乱兵驱赶去河中,陈海道每人给十日口粮,令军士驱赶溃军北上去河中府就食。刘驾大惊,严令河中军沿黄河布防,谨守关隘,拒绝乱兵入境。李熙早提防他有这一手,抢先一步令陈海道部扮作乱军夺占了几处渡口和关隘,顺利地将四万溃军摆渡到黄河北岸。
刘驾无奈只得在河中府设立大营,收揽溃兵,一个月内得兵三万,授予军号,曰雄武军。陈海道从前线返回洛阳,问李熙为何不纳溃兵,反将其推入刘驾怀里,李熙微笑道:“刘驾多疑,兵虽多却不能用,这三万人是他不得已才收留的,必不肯信用,不仅不能为其怔战守御,他还要派兵监视,是实实在在是捡了个大包袱。”又道:“刘驾现在学的乖巧了,埋头地方建设,于大节无亏,抓不到他的什么把柄,无奈只能卸副包袱给他背背。”
李熙对刘驾的判断没有错,雄武军成军后,即被刘驾所猜疑,不得重用,所得粮饷也比河东军差,军中因此怨声四起,加之混在军中的柳条营奸细肆意挑唆,雄武军非但不能为刘驾夺尺寸之地,建尺寸之功,反而时常发生小规模的兵变,令刘驾苦不堪言。
兵败潼关后,刘晃放弃了进取洛阳的计划,卸去五万吃饭兵,刘晃变的身轻体健,折身去攻打商州,一战而下。大和二年三月,刘晃攻取商州,大掠而回。但两个月不到,长安城内粮食又尽。大汉天子纵兵外出抢粮,京兆府所属十二县百姓怨声载道。
刘晃称帝建国后没收了长安附近的所有皇庄和九成以上的长安亲贵田庄,手里握着大量的田产,奈何沙陀人长于破坏短于建设,守着好好的土地却种不出粮食来。一时受不住谋士的撺掇,又动起拍卖田庄的主意,牌子挂了起来,却无人问津。沙陀人行事反复无常,家有余财者不敢接手,想接手的赤贫如洗,此事不了了之。
李熙料想入夏后,刘晃还要再次东侵,于是暗中调集兵马于虢州,准备迎击入侵之敌。西线吃紧,河北那边就无暇顾及,只能采取守势,李熙一面给朱克融讨伐王日简的名分,以大义笼络,一面暗中支持史宪诚、牛元翼和王日简对抗朱克融,消耗朱克融的军力。
五月初,卢士枚率残兵败将两千多人,借道成德、魏博渡河到达濮州,李熙资助其军械粮草,帮助其在濮州站稳脚跟。有卢士枚这只脚在,淄青旧地算是暂时稳固了。
朱克融占据沧州后,和王日简为争景州发生了冲突,此刻他手里握着讨伐王日简不臣的诏书,更是有恃无恐,觑的王日简的一个空档,突然发兵抢至景州城下,阵斩王日简大将刘明火。王日简退回德州,一面向长安上表请罪,一面坚壁清野做好与朱克融决战的准备。为了分散朱克融的兵力,王日简捐弃前嫌再度与王庭湊携手,许其景州刺史之职,资助其军械粮饷,助起东山再起以为自己侧翼。
史宪诚和牛元翼担心朱克融夺取景州后南下威胁到自己,也在暗中资助王庭湊,得各方相助,王庭湊东山再起,率部四千人挺进景州,遣使与景州刺史郑产相约内外夹攻破朱克融于景州城下。郑产得王庭湊为援几次出城破阵,都被幽州兵击退。
王庭湊与幽州大将赵菁成野战,不胜,退兵六十里,佯装整军再战,却一转眼的功夫折道去打深州去了。
朱克融南下之日,义武军秦申通借口协防成德,出兵南下,屯兵于镇州以东,成德节度使牛元翼担心镇州有失,秘密抽调深州精锐东进守御,深州空虚。以柴草蒙军衣立于城头冒充军士,王庭湊窥知虚实,故而假借驰援景州哄来各方支援,待实力强大突然来夺深州。竟一战而克。
景州刺史闻王庭湊已去景州,知城不可守,遂献城投降。赵菁成以郑产守城太久,损折幽州兵太多为由,杀郑产全家,又杀景州守卒三千人,放任幽州兵随意抢掠半日,子女玉帛任取为私产。
牛元翼失深州,战战兢兢,上表欲献镇州和冀州给朝廷。元稹等人以镇州烫手不肯接,李熙主张允其所请。
诏牛元翼进京,拜尚书左仆射。诏李愬为成德节度使。
河北乱象未平之日,刘晃御驾亲征挥兵六万号称六十万出潼关寇陕虢。诏令太保李熙为陕州四面招讨使,督陕虢驻军并左神策军讨平刘晃。刘晃此番东征精锐尽出,麾下八千沙陀沙皮甲精骑尽出,李熙所部一万两千人,号称五十万,两军以虢州为主战场,陕州为副战场,相互攻伐,旬月未见胜负。
刘驾窥知洛阳空虚,命大将刘庄督军两万,以协防洛阳之名进抵怀州,隔河望京都。洛阳城内一片混乱,李涵主张去徐州暂避兵锋,裴度谏道:“洛阳天下根本,天子离根本,国将倾覆不国。李太保胜负未分,天子动摇其后,果然去徐州,太保不言,军士岂能不言?”李涵*之意遂作罢。
宣武节度使宋叔夜见洛阳城危,命大将宋涛北上攻占汝州,北望洛阳城。消息传到虢州城下,武宁军士气大挫。纷纷言洛阳若失,归乡无路。李熙提钢剑巡营,与士卒促膝谈,勉力诸将忠君报国,士气稍振。李熙又斩造谣的小校兵士三十余人,军中方定。
刘晃夹一股锐气连续攻取虢州城外十一座小寨,兵锋直抵虢州城下。沙陀沙皮甲精骑列队从城墙下通过,箭法如雨,将城头所插军旗射的千疮百孔。武宁军从未见过这等好箭法,相顾失色,只是畏于军法不敢骚乱而已。
刘晃又遣军中悍将六人到城下挑战,欲挫唐军士气,诸将纷纷请战。李熙道:“我国自春秋以后便进入全面战争时代,这几个人的脑袋还留在古典时期吗,愿做故人,我成全他。”命取雕花大弓,取雕翎箭六支,就城头上射杀了六骑。
李熙召众谋士议论进退之策,莫衷一是,因见贾直言始终未发一言,事后单独留下问计。贾直言道:“刘晃孤注一掷,精锐尽出,此战若胜,长安旬日可下,此战若败,十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大帅从此泯然众人矣。”
李熙苦笑道:“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进京前,我心有不甘,先生有甚计策让他转败为胜,我愿意赌上一把。”
贾直言道:“刘晃军械、粮草只能支撑半个月,届时破不了虢州,彼必不战而退,太保是否还能支撑半个月?”
李熙摇摇头道:“刘驾和宋叔夜不会给我半个月时间的。”
贾直言道:“那就只有一条路了,城北十五里外有鸿胪水,河畔留园坡本是秦宫旧址,现是一座人口不足百人的小镇,刘晃将所有的军械粮草都囤积在此,留园若失,大汉天子土崩瓦解只在片刻之间。不过驻守留园的是两千沙陀兵,而留园又深处敌阵后方,大军无法行动,小股难以建功,却是难事一桩。”
李熙道:“先生说的那个地方,我也想过,畏难没敢动手,但眼下也只能冒这个险了。偷袭留园,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李熙召来熊欣儿,问其需要多少兵马能烧毁留园,熊欣儿道:“三百人足矣。”
李熙道:“事关全局,你多想想,要多少兵我都给你。”
熊欣儿道:“三百人。”
李熙令开武库,由三百人挑选军械,三百人满载而归,将军械堆放于营帐,贴上封条,出征时却仍旧带着自己的随身兵器。
三更末出发,拂晓归来,三百壮士仅余八人,熊欣儿血染战袍,与结拜兄弟跪地请罪,曰事情不成,甘领军法。李熙默然,扶众人起身道:“或是天意。”
天明刘晃骑御马而出,身后三百军士用木杆挑着三百颗头颅,排列在城下,戏言李熙计谋失败,三百人皆以斩首。城头守军惶恐不已,士气低落。蓦然,晴空万里的天空,忽而浓云密布,浓云由西北而来,越聚越厚,铺天盖地,遮蔽阳光,霎时间天地昏暗如夜。更诡奇的是阴云之中似有无数人马奔腾,又似有狼啸声,起初以为是幻觉,继而看的真了,不仅看清马匹鞍辔和甲士的衣甲佩刀及手握的长槊,甚至连头盔下的人脸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让人彻骨生寒的是那些骑士并非人族战士,而是一群人身狼面的怪物。城头守军压抑的说不出话来,刘晃阵中却惊呼一片,数千甲士纷纷下马朝乌云礼拜。尤其是沙陀兵,更是五体投地,虔诚之极。狼正是沙陀人的图腾,狼面武士由西北而来势不可挡,岂非正喻示着他们将征服南方,一统天下?
武宁军和神策军将士莫名沮丧,敌兵不可惧,可怕是这天象,果然天意如此,谁又能逆天而为?有人失声痛哭,一人哭百人哀,情到浓处,有人状若癫狂,解甲弃兵,挺身坠墙自尽,一人行百人随,将校呼喊不应。祭出严刑峻法亦不能遏制。
———
305.事若不遂天亦弃2
众人沮丧莫名之际,忽然有人惊呼:“大帅出城了!”向下一看,只见虢州西门洞开,李熙骑白马良驹,披甲持槊,率亲卫军出城接战,数百骑兵风一般地杀入沙陀军阵中,沙陀人正在朝天礼拜,猝然遇袭,顿时大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数百人如入无人之境。李熙刚出,左神策将军陈海道又挺槊而出,身后是齐齐整整的五百铁骑,马蹄奔腾,震的城头的浮土跳腾跌落,
贾直言趁机拔剑在手,大呼:“出击!”诸将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下城接战,一时行不成行伍不成伍,乱哄哄的一团。沙陀人也乱,两军混战在一处,难分胜负。刘晃愕然吃了一惊,李熙素有“万人敌”之名,这个他早在河东时就曾听过,只是一直未放在心上。所谓“万人敌”不过是个人武技超人一等,身为统军大将,武技再高,不懂阵法兵略,便不足为惧,与李熙交手两次,刘晃自忖已经摸清对方的底细。
春季之所以战败,主要是他麾下精锐未出,五万“吃饭军”与其说是来打仗的,倒不如说是来丢包袱的,虽然战败,刘晃却颇不以为然。
此次他精锐尽出,连连挫败李熙,自出潼关后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胜利来的太容易,刘晃心中不免骄横,再看李熙,什么“万人敌”,狗屁不是!
昨夜李熙派人偷袭留园,正中自己埋伏,杀他个几乎全军覆没,好不痛快!今天他本意是领军到城下好好羞臊羞臊唐朝太保一番,不料天降吉兆,让他临时改变主意,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虢州,生擒李熙,斩他头颅,挑在长槊上去洛阳城下示威。
若说这真龙天子还真是与众不同,眼见大事将成连老天爷也来帮忙,战事未开,竟然天降异象,黑云遮天蔽日,云层中隐隐有狼面武士现身,再看唐军阵中军心大乱,有人难承压力已经公然跳墙自杀,这是兵不血刃即取虢州的征兆呀。
刘晃不解自己从不敬天,为何老天爷这个时候跑来帮忙,不过他老人家来都来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顺水使舟承受了这份好意,了不起回头再补谢他一回便是。揣着这个想法,他没有阻止麾下沙陀卒下马礼拜云中武士的举动,他们礼拜的越虔诚,天象所昭示的东西就越像是真的,则给唐军士卒的压力也就越大。
刘晃唯一没算到的是李熙会亲自出战,同是领兵大将,在军心已乱的情况下,换成他自己也难有什么好办法去激励士卒奋勇杀敌。
李熙这么做固然冒了极大风险,但就目下来看或许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天象谕示的东西毕竟还是太虚无缥缈,主帅出征却是实实在在的,这的确是提振士气的绝好办法。
在刘晃的严令下,跪地礼拜的沙陀卒重新上马,此刻前阵已经被李熙和陈海道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所幸中阵士卒已从混乱中惊醒过来,纷纷上马接战,双方彼攻我守,正打的难解难分。
贾直言在城头见沙陀兵愈战愈勇,心头黑云浓聚,眉头紧锁,正欲发令叫奇兵出击,忽有一小校大踏步而来,奉上一封军令,言大帅行前遗留,请参谋军师依计行事。贾直言大惊,劈手夺过军令,军令密封于竹筒内,检验了封漆无损后,拆封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急奔下城,闯入亲卫军何人龙营中,叫道:“大帅有令,全军出战,目标留园,焚其粮草。”
何人龙劈手夺过密令,看过,呼令马军营出战。
李熙出城时何人龙要追随左右,被李熙拒绝,严令其在城中不可擅动,等候自己的命令,为此何人龙忿忿不平,以为受到了轻视。
此刻接到李熙要他出兵留园的手令,方知自己误解了统帅,李熙非但不是轻视他,反而是把关系生死命运的一件大事交给了他。何人龙顿觉豪情万丈,飞身上马,挺槊出营,率马军营六百骑士由城北出城直扑留园。
虢州城外的激战中,武宁军渐渐落了下风,骑兵本来就不多,此刻业已损失殆尽,补充上来的步兵抵挡不住沙陀骑兵的骑射,损失巨大。而武宁军的箭矢则很难穿破沙陀骑兵身上的沙鱼皮甲,非得离近以长槊或长枪击刺方能奏效,问题是沙陀人的骑射功夫了得,马上所用的软弓虽不及武宁军装备的弓射程远,稳定性和精准度却十分出色,加之骑士箭法高超,武宁军步卒在他们面前成了一个个移动的靶子,成片成片地倒在冲锋的路上。
武宁军诸军中唯有王俭的前厢军擅克骑兵,此刻却远在徐州,陈海道部步骑混编,攻城及野战都很有优势,与单纯的骑兵军团或步军军团对抗优势更是明显,不过沙陀人也是步骑混编,而且至少骑兵这一块的战力远在陈海道部之上,加之数量上陈海道部也不占优势,战场竞雄落入下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熙的亲自出战极大地鼓舞了武宁军的士气,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天降异象对己方士气的影响,不过战场上最终讲究的是实力,若无意外发生,这场自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沙场较量将以沙陀人的大胜而告终。
远远观战的刘晃甚至已经在提前庆祝了,他伸手从一个内侍手里接过一个鎏金梅花杯,呷了一口玫瑰红的葡萄酒,显得怡然自得。其他沙陀军将见主帅如此,都松了口气,将帅的情绪感染了麾下将士,沙陀人一时情绪高涨,箭射的更准,刀劈的更狠,以势不可挡之势向陷入困境的武宁军发动了最后一击。
最后一击,沙陀人认为唐军败局已定,无须再跟他们耗下去。
战场形势在即将出现一边倒的境况下突然发生了决定性的逆转,墨黑的天空下,一点红光乍起,是留园的方向,刘晃的心猛烈地震颤了一下,鎏金梅花杯在他的指尖被揉搓变了型,驻守留园的将领阿布牙飞马而至,失魂落魄地跌跪在马下。
“失……了留园。”阿布牙说完,一句话不敢吭,天子卫队里已有人举起了金瓜。
刘晃却挥了挥手,目光阴冷地望着墨黑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我们败了,千真万确,中原已无容身之地,诸君随我去投吐蕃吧。”亲卫侍从立即行动起来,先除去了御马上的各种浮华装饰,旋即将从唐宫里带来的七八个宦官一体斩杀,卷起大纛,收起御旗,前锋殿后,后队开道,风卷残云般向西退去。
沙陀军的整体大崩溃迟延到一炷香的功夫后,刘晃提前撤离战场,留园被焚毁的消息像瘟疫一样散播开来,极大地挫伤了沙陀人的意志,而唐军异常顽强的抵抗也让沙陀人倍感末日将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最后压垮沙陀人抵抗意志的也是天象,墨黑如夜,阴风飒飒的天空突然之间云散雾开,黑云如一团团的绵絮被人用手大力撕扯开,扯碎的败絮随意抛洒,金色的阳光如利剑一般一道道斜刺下来,刺的人眼花缭乱。而更让人惊怪不已的是原本劲吹的西北风骤然停了,代之的是熏暖的东南风,风推着黑云急退千里,黑云退去即见蓝天,而在这蓝天和黑云的边界,一条白龙翻转腾跃,张牙舞爪。
“神龙在天,天佑大唐!”
一个唐卒暴喊了一嗓子,蹦跳而起,将手中缺口的横刀整个儿劈入敌人的头颅。此前他连走路都觉得没力气。
同样的故事还在不停地上演着,被神抛弃的沙陀人瞬间崩溃,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黑云里的狼面武士被白龙驱赶、撕裂、惨叫奔逃,这种痛苦比白刃加颈更让他们心碎。
两支生力军从城北、城南杀来,是武宁军左厢的马郁部和后厢的廖中部,论战力他们在武宁军中只是中等,廖中部甚至只能充当警备军,但是现在,他们成了战场上的绝对主角。
已经整建制划归神策军旗下的原武宁军右厢士卒很不满意友军赶来摘桃子,但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他们迈不动脚步,举不起刀,无力追赶残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袍们跃马横刀纵横驰骋。
“妈的,气死老子了。”一名唐卒把刀尖移向地上受伤的沙陀卒,借助身体的重量,把刀尖缓缓压入敌人的胸腔,沙陀卒猛力挣扎,双手握住刀刃,阻止刀刃的进入,手掌被锋利的刀刃切断,刀仍旧一寸寸地压入他的肉身,最后这沙陀卒口喷鲜血而死。而精疲力竭的唐卒跌趴在他身上,一动不能动。
李熙从新一代“宝马”上下来,双腿只发抖,他试图把长槊插在地上,手臂全无力气,插在地上的马槊不久就倒了下去,差点砸着自己。“怪不得大伙都改用枪了,这玩意确实是太笨重了。”李熙不满地嘀咕了一声。他弯下腰试图捡起马槊,没成功,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单膝跪地,顺势双膝都跪了下去,就不愿意再起来了。
李四的马槊在激战中断裂,此刻拿来当短枪使,朝着附近的沙陀人身上一通乱捅,见没有一个活人后,这才把半截槊横在两堆尸体上,坐在槊杆上喘气。李熙不满地说道:“起来,你死了,别人坐你身上,你乐意吗?”
李四的脸颊被流矢刮伤,不敢笑,咧了下嘴,站起来,捡了沙陀人的一个圆顶头盔坐了上去。阮承梁拄了一杆短枪做拐杖,翻过尸山趟过血海,跌跌撞撞走过来,他左手上拎了一个水袋,上面涂满了血。把枪夹在腋下,阮承梁翻过战袍,用贴身的招文袋里摸出一方洁白的手绢仔细地擦拭了袋口后将水袋递给李熙。
然后他靠着李四坐了下去,眯着眼望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踯躅而行打扫战场的唐军士卒,一言不发。
张三提着一杆长枪小跑过来,手里拎着自己的帽子。闲暇无事时,李熙教了他几手呼吸吐纳的功夫,张三日夜苦练,已经小有成就,精力比一般人旺盛的不止一点点。
“沙陀人把大营丢了,里面有五百具年轻的女尸,找到一个阉官,说都是长安宫里的宫女,刘晃带在身边留着犒赏有功将士,兵败就全杀了。”
张三说完,半蹲在李熙面前讨回话。这时陈海道遣参谋官过来询问如何处置沙陀战俘,李四烦躁地叫道:“问甚,统统坑杀。”那参谋官吃了一惊,不敢回应,望向李熙,李熙却闭着眼睛在养精神。
李四见参谋官不理睬自己,大怒,冲着那参谋官挤眉弄眼,挥舞拳头威胁他赶紧离去。参谋官立着不动,叉手垂首等候李熙的军令。张三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推到一边,问他:“武宁军能滥杀俘虏吗?”参谋官摇摇头道:“杀不得。”张三问:“这些狗杂种该不该杀?”
“该杀!”参谋官咬牙切齿地说,“满大营都是汉家奴隶,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张三满意地拍拍参谋官的肩:“别让大帅为难了。”参谋官目露杀机:“我明白了。”
李熙得知陈海道坑杀了一千三百名沙陀俘虏后,没有一语相责,军中传言说:“沙陀卒滥杀无辜,已非人类,捉到后即可处决无须多问。”此言一出,武宁军再抓到沙陀卒一律就地处决,沙陀人闻之色变,闻武宁军将至莫不拖家携口仓皇奔逃。
306.割稻引起的风波
马郁和廖中追杀出八十余里,夜晚扎营派人回虢州询问下一步方略,李熙回复:西进,夺取潼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二人面面相觑,紧张的一夜没睡着觉。二人督军继续西进,一路上捡到大汉天子丢弃的甲杖器械无数,却不见一个敌军。行到潼关外,二人惶惧不知如何是好,马郁道:“军令如山,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宁可战死沙场也别做了孬种让人笑话。”廖中以为然,遂进抵潼关下,遣使喝令守军投降,不到一刻钟,有守卒出迎,口称是大唐同州守军,窥知刘晃过关后没人留守此处,遂趁乱夺关以待朝廷大军。
廖中暗暗松了口气,言道:“我们就是朝廷大军,快叫主将出迎。”守卒看二人旗号,惊道:“你们是武宁军,怎会到此?与沙陀军交战的不是左神策吗?”
马郁解释道:“昨日李太保与敌在虢州城下激战,大败贼兵,我军恰好来援,遂令我军蹑踪追击,因而到此。”
守卒大喜,回身告长官,不一刻,有校尉三人出迎,兵马排列左右,不过四五十人。打的的确是同州驻军旗号。马郁、廖中一入关即将同州军收编,接管了潼关,一面遣快马报李熙知道。李熙回复二人:分兵去夺同州和华州。这一回马郁和廖中胆子都壮了起来,留一部守潼关,二人军分两路,马郁去夺华州,廖中去夺同州。
刘晃兵败虢州城下后,一路奔回长安,搜检珠宝,携带子女玉帛向西投吐蕃,同华二州无人驻守,刘晃所委任官吏或逃窜或被当地大户所杀,马郁、廖中兵不血刃进入二州,李熙另遣陈海道率兵四千为先锋去夺长安,自己督大队徐徐西进。
刘晃临走前在大明宫里放了一把火,火起三天不灭,前朝三大殿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尽皆被烧毁。其时宫廷内外并无一兵一卒驻守,百姓入宫救火,眼见宫室华丽,心中不是滋味,纷纷言道:“怪不得我辈殚精竭力,熬断筋骨也难顾温饱,天下财富尽皆聚于此处矣。”百姓围观而不救火,坐视大明宫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陈海道按照李熙的军令封锁太极宫、兴庆宫,驻兵城外不掠百姓。
收复长安的消息传回洛阳,宫内连日设宴庆贺,百姓却冷漠以待,或问国都收复为何不喜,百姓曰:“国不知有民,民何须管国死活。”李熙闻言,叹道:“大唐已失天下,天子再无用处,可送其回长安。”
李涵不肯还回长安,恐遭遇不测。元稹奏道:“关中乃大唐之根本,天子居天地正心,九州四海方可宁定。”李涵道:“朕回长安,谁来护驾?李太保排开一字长蛇阵岂是长久之计,又能维持多久?”元稹道:“可诏河东刘驾入京,河东军马之强不下武宁,而*素来忠贞,刘驾有乃父之雄才无乃父之雄心,正是乱世中可用之才。”李涵默思良久,仍旧不决,忽仰天叹息,流泪不止。
久而元稹又劝道:“长安离成都近,天子回鸾,可母子团聚。”李涵含泪道:“只好如此。”
诏回鸾长安;诏李熙摄东都留守;诏韩愈为河东节度使;诏刘驾进京,拜中书令,同平章事。李熙大起三军,护送天子銮驾过潼关,一路西进至长安城,置天子于太极宫。大和二年秋,刘驾率河东军三万人入关中,李熙督军回洛阳。
魏谟由徐州来,问李熙:“何故遣天子回长安?”李熙道:“洛阳是陪都,长安才是天下根本,天子坐太极殿,天下方能归心。”
魏谟冷笑道:“太保言不由衷,你是把天子当包袱丢了出去,是也不是。”李熙道:“嘘,噤声,岂可如此?是人臣该说的话吗?”魏谟哈哈大笑,道:“罢了,这且不说,我来是来跟你说徐州府库空虚,已经入不敷出了,怎么解决?”
李熙微笑不答,魏谟笑道:“还不承认,我就说你是把天子当包袱扔了出去嘛。”
李熙负起双手,在厅中走了一圈,回头对魏谟说道:“把给史宪诚、牛元翼、王日简的军粮停掉,给辽东、济州的费用减半,海参崴那边彻底停掉,南海拓展计划暂停实施,此为节流。武宁六郡已经三年没收钱粮了,今秋开始收钱。钱要用在刀刃上,除维持军政运转外其他杂项能省则省,现在是创业时期,不是享太平的时候,从我府里减起,衣食费不变,其他的统统减九成。”魏谟惊叫道:“减九成?!你这是鼓动诸位夫人找魏某的麻烦么,不减,不减。”李熙道:“减!刻不容缓,居上位者不做表率,谁能心服?”
魏谟叹了口气,默了会,说道:“贵府上用费减不减都无伤大局,武宁军的钱除了军费,最大项开支是一营一司的经费,像两个无底洞,又似长鲸吞海,好不厉害。”李熙呵呵一笑,招呼魏谟喝茶,魏谟此来何意,他已明白,却是淡淡一笑,回道:“这个就不说了,一营一司现在的经费一文都不能裁减,反而还要逐步追加。”
“追加?”魏谟吃惊的站了起来,面红耳赤,额头青筋直跳。李熙见他急了,起身来端了碗茶放他手上,压他坐下,方才徐徐说道:“柳条营和内访司做的许多事不公开,故而你们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看起来好像是白费钱粮没做什么实事,其实不然,他们所起的作用有时胜过千军万马。武宁军兵不过三四万人,将不过百员,能拿的出手的大将有几人?南征北战,屡次大战却少有大挫,为何呀,这跟他们背地里的付出是分不开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尚且不易,知彼又何其难呀,我李熙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每每能料敌于先,凭的是什么,都是他们用身家性命换来的,不易啊。”
魏谟道:“你说这话,我无力反驳,不过这钱……”
李熙道:“这个我来想办法。”魏谟叹道:“你能有什么办法,还是我来设法筹措吧。”又聊了些武宁军的军政要务和人事,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临别之际李熙问魏谟:“我今为东都留守,天子回长安,六部随行,而今东都六部是副空架子,我欲充实东都六部和御史台,以备不测,你以为如何?”魏谟道:“万万使不得,东都的官虽然都是闲官,却也是朝廷的正员官,留守看守东都即可,太多干涉朝官任免,反会授人以口舌,与大道有亏。若为应付不测嘛,我看暗中预备即可,倒不必大张旗鼓地去做,留一个可进可退的余地岂非更好?”
李熙点头,言道:“那就烦请魏丞相代为谋划吧。”魏谟不言,拱手告退。
至大和二年十月,李熙已经拥有东起大海,西至同、华的十八个州府,呈一字长蛇阵排开。是年秋,武宁、平卢粮食丰收,李熙借河中雄武军兵变,刘庄率军西*叛,怀州空虚之机,由洛阳渡河北上夺取怀州,解除了洛阳北面的威胁。
这年秋,蔡州地方蝗灾,宋叔夜缺粮,亲率牙军赴颍州就食,闻淮河以南寿州境内秋稻丰收而防御松懈,遂出兵侵入大宋寿州境内,收割稻谷。大宋国寿州刺史陈建江与宋叔夜战于八公山下,败绩,困守城池不敢出。大宋扬州大总管姬禇遣庐州、舒州兵北上救援,与宋叔夜部战于寿州城东故淝水河畔。姬禇用兵手段远不及宋叔夜,本人又远在扬州,战场指挥迟钝,宋兵连番败绩,宋叔夜见有机可乘,趁机攻取了寿州。
寿州乃淮西门户,寿州失,则庐州、舒州等地难安,大宋天子王弼下诏启用张如冲为淮西招讨使,坐镇庐州协调淮西七万宋军与宋叔夜混战。
宋军人多,占地理之便,宣武军精悍骁勇,宋叔夜用兵神鬼莫测,双方大小仗百余次,宋军竟然落了下风。王弼心惊不已,急命大宋国鄂州大总管王喜出兵北上取蔡州逼宋叔夜回兵。大宋大兴六年秋,王喜挥兵十万出安州、黄州,北上进取光、申二州。军势浩大,蔡州震颤,宋叔夜遣使至洛阳以割汝州为条件要求李熙出兵相助。李熙不允。
襄阳节度使李海山几度与宋叔夜交兵皆败绩,割地纳币以求太平,此番见势可为,遣大将石破山督军两万出随州以协防为名进入蔡州境内,兵锋直指蔡州城,宋叔夜三面遇敌,情势危急,遣使赴洛阳割让汝、宋、亳三州给李熙,要求出兵相助。李熙应允,一面遣鲁焰焊收宋、亳二州,一面命陈海道收汝州,再令周野部厉兵秣马,扬言要攻扬州,静海军的军舰则以追捕海盗为名游弋在长江口。
王弼惊惶,遣吏部尚书卢荣峤为使来洛阳责问,李熙道:“宋大将军家中无粮,踏过界去贵国地面上收割粮食,这是他的不对,可你们不论青红皂白就出兵打他,是你们的不对,而今他求告于我,身为老朋友,我给你们两家做个和事佬如何?”
卢荣峤道:“太保既然是做和事佬,为何扬言要打我扬州?”
李熙道:“这定是谣传,我何曾说过要打扬州了?”
卢荣峤道:“既非用兵,为何在濠州厉兵秣马?静海军的军舰为何游弋在长江口,击沉我兵舰,抢劫我商船?”
李熙道:“天地良心,我何曾做过这样的勾当?周野身为边镇大将,见贵国对我国用兵,加强军备有错吗,你怕我打你扬州,我还怕你夺我濠州呢。至于静海军,东海上有股海盗,盘踞在你们大宋苏州华亭县境内的江岛上,骚扰商道,几次三番请你们剿除,你们无动于衷。静海军不得已才出境剿匪,昔日你我两家的合约上不是白纸黑字地写着联合打击海盗的条款吗?静海军履约出征何错之有?休要推说我为何没有提前通报贵国扬州大总管,你们扬州大总管府内有海盗的眼线,每每走漏消息,我岂敢造次?至于你说的击沉兵舰,抢掠商船,这些肯定是你们搞错了,静海军不会干出那种勾当。”
卢荣峤强忍怒气,黑着脸说道:“既然是场误会,那么眼下这个局怎么解?我大宋天子这次是下了狠心的,举全国之力亦要与入侵之敌周旋到底!”李熙道:“我已注意到了贵国对此事的关切,这样吧,你们各让一步,自下月初停兵休战,由我派协调员赴前线,监督你们两家各自退兵,如何?大宋也好,宣武也罢,打的两败俱伤,都难免为外人所趁,不如休兵,各自蓄养士气,静观天下之变。”
卢荣峤道:“太保若要做和事佬,须先撤回静海军,静海军在我国土境内,这哪是调停,分明是扬威压服。”李熙道:“你说的是,为示我的诚意,静海军本月底撤出长江口。之所以要拖上半个月,是要剿灭长江口小岛上的海盗,届时还请贵国水军大力协助。”
卢荣峤默叹了一声,拱手拜别。
307.送死歌
南线战事到大和二年十月底结束,得利的是李熙和李海山,受损的是宋叔夜和大宋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监督宋叔夜和大宋国两下撤兵后,又受宋叔夜所请,写信给李海山要其从蔡州退兵,李海山命石破山撤回申州,以协防为名继续赖着不走,李熙无可奈何,宋叔夜兵力疲惫,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这次北征,王喜将囤积在鄂州的军械粮草用了个干干净净。大宋军人数虽多,素质却极差,号称精锐的鄂州兵一路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激起沿途百姓愤恨。本来,因为宋叔夜的横征暴敛,申州、光州境内的百姓已经在酝酿着一次大起义,王喜的到来进一步激化了矛盾,义军四起,打的王喜几无反手之力。
义军从宋军手中缴获了堆积如山的军械,因而亲切地称呼宋军为“送君”。
这支由宋军军械粮饷喂养起来的义军最终成为了宋叔夜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继申州被李海山部以协防为名占据不还后,光州又被义军盘踞,义军首领卢政、郑享,一个自称光州刺史,一个自称金吾将军,拒不听从蔡州号令。
李熙兵不血刃独得三州之地,心中得意非凡,某日在思恭坊宴请洛阳城内名流,公然将常秋纹母子请来。大和二年春,常秋纹为李熙生了一子,乳名送子,因名分未定,暂以养子身份露面,朝中有人知道其中曲折,只是无人敢说。得汝、宋、亳三州后,尤其是得宋、亳二州后,李熙财力大增,财政危机这一关顺利度过,加上甩掉了李涵这个包袱,切断了对河北的援助,武宁军的府库从未有过如此充盈,大争之世,所谓争雄不就是争的军力和财力吗?宣武军被削弱后,武宁军在黄河以南已经遇不到对手,加之财力丰裕,自然是心情舒畅。
因为心情好,李熙就多喝了几杯酒,忽觉精神不济,丢下满座的宾客不顾,自家先回后堂睡了起来。睡意朦胧中似有一物悄悄地伏在了他的胸口,初始以为是养的那只肥猫,挥袖驱赶却不走,又以为是常秋纹调皮将送子放在自家身上。久后,李熙觉得胸闷难受,四肢绵软无力,悚然警觉,默运玄功内气,耳目顿时清明,他觉察到趴伏在自己身上的既不是那只大肥猫,也不是儿子送子,而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这姑娘嘴唇极红,脸色极白,眉目眼瞳精致到不真实,穿着一身花裙,扎着满头的小辫,打扮的花枝招展布娃娃一般。李熙躺着一动不动,感受到这小姑娘的心跳和呼吸都极慢,似
懂得一些玄门内功。小姑娘觉察到李熙已醒,便用手捏住他的鼻子,调皮地说:“我看你醒不醒?”李熙睁开眼来,微笑着望着她。
“还记得我吗?”小姑娘笑嘻嘻地问道,她纤巧的手中摆弄着一柄精光闪闪的小刀,长约四寸,柳叶状,与叶兰的柳叶刀相仿,只是更加精致、华美,她摆弄着小刀,左一下,右一下地划动着,看似无心,刀锋却时时不离李熙咽喉三寸处。
“在商州见过。”李熙答。
“你记性不错,我叫王贞,你肯定没听过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我刚刚才想出来的,我原名叫王英珍。你多半也没听过,可王士元这个名字你一定听过。那是我的兄长,他一次喝醉了酒,又中了美人计,就收了李师道的钱,没奈何只好帮他刺杀了宰相武元衡、杀伤了御史中丞裴度,由此而名扬天下。李师道被刘悟所杀,兄长被擒送长安,死在天牢大狱中。不过我要告诉你,死的那个人是假的,他还好好地活着,活的好好的。现今仍在洛阳城里经营他的杀人生意。”
“你是来谈生意吗?”
“算是吧,王家兄妹的名号入的了你李太保的法眼吧?”
“入不了如何,入的了又如何,我敢不答应你吗?”
“我辈拿钱杀人,不问是非,以前受人之托杀你,情非得已,太保肯原谅我旧日的过失吗?”李熙点点头,问她:“你能起来吗,压着我挺难受。”王贞拧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身法之轻,竟若一粒尘埃落地。
李熙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女杀手,说:“这些年不见,你非但没有显老,反而更显年幼了。你是修炼玄功,还是吃仙丹维持?”女子反问:“这个重要吗?”李熙道:“很重要,练玄功的命普遍较长,吃仙丹的随时可能会暴死。”王贞微微叹了口气:“我原来是吃丹药维持,最近拜师学玄功,刚懂得一点皮毛。所以药还在吃,但我想太保是个有福之人,不会这么巧我们刚合作,我就暴死了吧。”
李熙道:“跟我合作,你们是找对人了,不过我只愿意跟朋友合作,不愿意跟铜臭味太浓的人合作。拿钱杀人,不问是非。这样的人我不会跟他合作。”王贞道:“你要我们完全听命于你,可以,只要你能拿出让我心动的好处。”李熙道:“他日我若得天下,赏你们一块免死金牌,保证不清算你们,这个条件够优厚了吧?”
“还不错。不过还不够,我要你在后宫里给我留个位置。”
李熙微笑道:“你还是个孩子,等你长大了再说吧,好吗?”
王贞道:“你错了,男女皮肉之欢我早已厌恶,我在你的后宫里只做个女官,一面监督你履行你的承诺,二嘛请你顺道指点我修炼玄功。我这个条件不过分吧?”
李熙道:“成都梁守谦不放当今太后回长安,以此挟制天子,罪大恶极,你去替我杀了此人,带他的首级来,我便点拨你修炼法门。”
女子道:“杀手行的规矩三品官以上不可杀,杀之大损元气,杀梁守谦太不划算,他人头落地时我也难免重伤,所以我劝你不如杀光王,同样损失,却能断了成都割据的根。”
李熙摇摇头道:“你这样不好,杀手听命行事便可,可以说说困难,但杀谁不杀谁,容不得你们插嘴,这句话希望你记住,否则以后没法合作。”
女子道:“我记住了。”又问:“那梁守谦还杀不杀?”
李熙挥挥手说:“不杀了,你去吧,有事我会让人到安业坊去找你们。”
王贞闻言脸色尽变,她落脚的地点正是安业坊,杀手匿踪杀人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行踪被人踩的一清二楚,谈何机变?尚未动手其实已经输了。这女子怨恨地瞪了李熙一眼,小脸上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这笑容怎么看也是一个七八岁孩童才有的纯真。
……
朱羽带着水秋纹来访时,李熙降阶相迎,朱羽道:“势穷来投,怎敢让太保出迎,折杀了。”李熙笑道:“朋友之交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望了水秋纹一眼,笑道:“你的老师到底是娶了你,当初我怎么跟你说来着。”水秋纹道:“托太保的福。”李熙道:“朱夫人雍容富态了,却不及旧日犀利。”朱羽道:“我与房下尚在贱籍,怎么称夫人,万万不敢。”李熙笑道:“我请朱兄来是去太乐署任职,朝廷命官怎可为贱籍。”
这一说朱羽心里稍安,他早年为乐坊乐师,后为鄂王府家乐令,李湛做太子时入光宅坊为右教坊乐声博士,李湛登基后,他又升任内教坊音声博士。刘晃慕朱羽的才名,虽杀尽大明宫数千宦官和宫女,却未伤内教坊乐工歌舞姬一人,赏赐反较旧时为厚,对朱羽更是礼敬有加,每饮宴必召至督导音乐。
李涵还回长安后,有乐工告发朱羽从贼,被打入诏狱,水秋纹为之奔走呼救,长安城里无人肯施援手,原以为必死无疑,不想武宁军驻上都进奏院忽移文至御史台,言朱羽奉承刘晃实为刺探军情,御史台奏明天子,即行释放。朱羽夫妇感李熙救命之恩,这才从长安来投,行前又有武宁军进奏院资助马匹、盘缠。
东都太常寺本是虚设官署,有官无事,李熙恐他显得无聊,就委他一项重责,要他谱写一首新的军歌,便于诸军传唱,以鼓舞士气。
朱羽领命之后,全力以赴,数日曲成,领弟子鼓乐,由水秋纹演唱,唱声未绝,朱羽便摇了摇头,将曲谱撕毁,又数日,再成一曲,唱过仍觉不满意,再次撕毁,反复数次,眼看一月将过去,却丝毫摸不着头绪。
一时旧疾复发,披头跣足,在洛阳城中乱走,水秋纹见丈夫陷入魔障,不慌不忙,学着李熙旧日的方*圆了胳膊扇了丈夫一个大耳光,朱羽惊醒过来,抱着水秋纹嚎啕大哭,言难觅灵感,恐辜负李熙所托。水秋纹一面温言安慰,一面遣托人告知李熙。黄昏时,有甲士骑马而至,言道:“太保请先生入营观军容。”令军士取甲胄披在朱羽身上,扶其上马,带去城北军营。入营,与营中大将并辔而行,观操典,观行军,观军演,观饮宴,天黑,朱羽奔回太乐署,闭门一天一夜谱成一曲,再次演唱,心里已有三分满意。
遂请从军三月,披甲执枪,与士卒同做同歇,同食同寝,亲如兄弟,三月未尽,军乐已成,军中传唱,大受将士喜爱。
李熙对军乐十分满意,唯嫌歌词不够精致,请杜牧润色,杜牧看过回道:“词曲本天成,太过雕琢,反失其韵味。”李熙遂作罢。
李熙问朱羽乐曲名称叫什么,朱羽答:“《送死歌》。”李熙微笑道:“虽然霸气,奈何有些不大吉利。”朱羽道:“太保身居高位久了,还能知道将士们的所思所想吗?角鼓铮鸣,沙场在望,寒锋旌旗,热血将沸,同袍相见,皆戏言同赴死,以此相激励。可人谁无父母,孰无妻子,枪林箭雨间,判生死于呼吸,谁又不知道,这一去刀枪无眼,人命贱如草芥,谁敢保不为马踏如泥,口出豪言壮语,心底实存着一股哀伤。孟子云‘虽千万人吾往矣’,沙场竞雄要的正是这股一往无前的大勇之气,以哀伤之乐点起将士们心中的豪迈和无畏,岂非正是做军乐的初衷所在?”
李熙听完默默无语,贾直言问道:“先生这名字将士们听了都怎么说?”
朱羽激动地叫道:“‘真他娘的过劲’!十个中九个是这么说的,这名字没人说不好。”
贾直言道:“这军乐将来是要在朝廷大典上演奏的,我看这样吧,定一个正名,再定一个别名,正名叫《大唐官健长行歌》。别名嘛就叫《送死歌》,先生以为如何?”
朱羽道:“我无异议。”众人也都说好,望向李熙,等着他一锤定音。
李熙把嘴直撇,说:“还长行,听起来还是渗人的慌。长行不好,改名长征吧,算了,这个词也用烂了,罢了就叫长行歌,兵士们叫什么我不管,但庆典场合,行诸文字的地方都要用正名,这个别名太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事后贾直言见朱羽情绪不佳,特意关照道:“太保就是这样的人,有话当面说开就没事了,他不会记在心上。这首军歌他是十二分的满意,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
308.哄乱
大和二年秋冬之交,内访司做了一件轰动长安城的事,江陵总台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大唐皇室遗落在民间的两颗明珠——章怀太子李贤的第四代孙李统与其姑母李岫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内访司的寻访使从岭南的山旮旯里把他们找了出来,带回长安,通过太常卿郭仲恭直接奏明了天子。经过宗亲寺官员的仔细鉴察、考问,确认二人系高宗皇帝血脉无疑。李涵下诏封李统为寿昌郡王,封李岫玉为缙云郡主。
内访司查访到李岫玉、李统姑侄行踪,上奏朝廷,甄别封爵,所有这一切李熙并不知晓,内访司的两位判官刘克明和黄权也不知情,江陵总台彻底绕开了总司,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把事给办了。事发后黄权遣使谢罪,他身为右判官,对散布天下的八总台有督察之责,出了这样的篓子,无疑是他的失职懈怠。李熙当着使者的面,严斥了黄权,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流于形式,刘克明窥知李熙的心意,这才带上内判司判官仇荫一同入位于温柔坊的成武郡王府向李熙请罪,刘克明身为左判官,掌管总司人事和日常政务,分管内判司,而内判司则担负着对内监控的重责,江陵总台策划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内判司居然毫无察觉,可见失职。
李熙没有责备二人,反而安慰仇荫不要背上包袱,他叹息着跟刘克明和仇荫说:“陈弘志是内司的老前辈,如今虽退居总台判官,却也不是你们能撼的动的。此事我不怪你们,吸取教训,反思改正即是。不过江陵总台不报而为,到底是犯了规矩的,你们安排一下,我要惩戒一批人。”刘克明谏道:“自玄甲军在大明宫溃败后,除陈江湖来洛阳领罪外,其余人等都投奔江陵总台去了,江陵总台目下实力雄厚不下总司,请太保示下是否缓行一步,等……”
刘克明的话没敢再说下去,李熙的脸色阴沉的能杀人。
“我等这就去安排。”刘克明说过这句话,向仇荫递了个眼色,二人慢慢退出,心里却都充满了疑惑。江陵总台在陈弘志的经营下,实力雄厚,位居八总台之首。大明宫乱,玄甲军溃灭,残部多投奔陈弘志而去,眼下单以强力而言江陵并不下于总司,这个李熙怎么会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又突然说出这话来,却有何倚仗?
刘克明麻利地安排好了他份内的事,仇荫责将一份长长的名单交在了他的手上,一共三十九个人,名单上的人都是李熙要惩戒的对象,未必全是陈弘志的亲信,却都是他刘克明嫉恨的人。刘克明把名单上的姓名顺序重新排列了一下,使之看起来更加公正无私。
李熙只是扫了一眼,就在名单的天头处批了个“可”字,刘克明捧着这份名单,心中颤抖,这哪是一份名单,这分明是三十九颗人头嘛。除掉这些人,至少江陵总台不会再有人跟他做对了,拔掉这颗钉子,则总司下辖的八总台中也只有江南一家敢跟他挤眉弄眼了,其余的谁还敢不臣服于他的脚下?
只是有一点刘克明十分不解,没有了玄甲军做倚仗,总司拿什么去惩戒名单上的人?这一想,手上的这份名单又变的轻飘飘,三十九颗人头重新化成了一张纸。
这张纸在刘克明的密档柜里放置了有一个月之久,一个月后的一个雪夜,他打开铁皮密档柜,从一尺厚的密档中重新把它翻了出来,再次捧在手心的时候,刘克明不仅心在颤抖,腿和手也在抖。三十九个人,一个也没逃过总司的惩戒,他们的人头被一颗颗地函封送到洛阳,盛装人头的木盒至少有三种样式,这证明惩戒江陵总台的至少有三股力量。
这三股力量中,他刘克明所能掌握的只是其中最弱的一支!三十九个人中,他手中掌握的那支力量才仅仅惩戒了六个。
刘克明把这张名单平放在案头,倒退三步,振衣下拜,执礼恭敬如拜圣物,一个头磕下去他断了另立山头的念头,又一个头磕下去他断了另投明主的念头,第三个头磕下去的时候,刘克明心底透亮,浑身轻松,与人做奴虽然卑微却也省了许多心要操,反倒能落个自在。
陈弘志现任荆南监军使,兼任内访司江陵总台左判官。待麾下三十九人被杀后,他给李熙写了封信,以年老为由请求回洛阳,做上阳宫的监宫使。李熙给他回了封长信,勉励他继续坚守在江陵。陈弘志随之推荐陈江湖为玄甲军指挥使,李熙允其所请,重新启用陈江湖,令其重建玄甲军,取军号“镇恶”,挂靠在左羽林军名下。
自玄甲军复建,原有将领陆续自江陵返回洛阳。陈弘志妻唐氏,子陈聪亦随之遣来洛阳做人质。一日,陈聪护着母亲唐氏赴思恭坊东都留守府谒见李熙,时,崔莺莺与郭瑗已到洛阳,李熙在客堂见过唐氏,即命二人陪唐氏去园中饮宴。陈聪求单独见李熙,李熙斥退随从,陈聪由贴身衣袋里取出陈弘志的亲笔信,当面呈给李熙。
陈聪年近三旬,一派纯真,出言不知避讳,直言道:“我们查访得知,李统即李岫玉之子,也是太保您在韶州留下的骨血。李岫玉来寻我们,求我们带她来见太保,父亲以为李岫玉身份可以利用,便劝她去长安归宗认祖。大唐皇室经历康乙全和刘晃之乱,凋零残缺,太宗直系骨血已所剩无几,李统此刻回京必然招引各方目光,人们盯着他,便无暇顾及太保,这就是父亲为何不报而为的原因,他是要借太保的刀割断与太保的牵连,以方便从中做手脚。而今朝中都已知太保与父亲不和,纷纷猜测李岫玉姑侄是薛放使的手脚,而父亲已经彻底站在了薛放一边,如此太保在东都便可少一些钳制,更易乘机坐大。大唐已失天下,即将失国,山河破碎后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重头收拾,父亲看好太保,他老人家已经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太保身上,故而才冒此大不韪为太保谋划。”
李熙只淡淡地说了句:“让陈公费心了。”便不复再言。这日宴后,陈聪将见李熙的所言所语一一如实禀报了唐氏知道,言道:“看他表情冷淡,似乎并不满意咱们这么做。”唐氏道:“他已非昔日广州城下的那个滑稽小人,老奸巨猾四个字说的正是他们这号人,心里喜欢的能发狂,脸上却还不表露分毫。你父亲费心为他筹划,他知道好歹的。”
唐氏母子留在洛阳,深居简出,除李熙、陈江湖、刘克明等寥寥数人外并无外人知晓,连崔莺莺个郭瑗也误以为唐氏只是回乡祭扫祖坟,业已回江陵去了。
这年冬,王日简渡河寇掠淄州,桂仲武兵力微弱,无力驱逐,遣使向乌重胤求救,王日简闻乌重胤出兵退过黄河,事后桂仲武遣次子桂成使到洛阳向李熙请罪,言军情紧急不得不如此,并非与乌重胤结盟云云。李熙安抚使者,留桂成在洛阳为官,厚资打发了来使。
柳条营密报,乌重胤联合桂仲武与卢士枚结盟,三家盟誓互保,乌重胤为三家联盟盟主。李熙指示内访司河北总台在齐州发动一场兵变,杀乌重胤族侄乌镇边,以示警告。乌镇边一向仇视徐州,旧日在领兵夺取藤县时,他在城中一口气砍杀军民百人,又纵火焚烧藤县县衙,致使衙内避难的三十名百姓葬身火海,事后,乌重胤贬其为齐州军虞侯,以示惩戒。
大和二年十二月中,齐州城外小兵营牙军士卒因食用了发霉的粮食,发动暴动,乱兵冲入城内四处杀人,齐州军虞侯乌镇边旋即出面弹压,被乱卒当街射杀。
内访司策划的兵变到此为此,让人想不到的是,被鼓动起来的士卒并不打算就此罢手,杀乌镇边后他们游行至齐州刺史府门前,高声呼叫刺史出来谢罪。天平军分派各州县的驻军粮饷由当地筹措,军士所食用的霉变粮谷都是由齐州刺史府拨付,士卒来此吵嚷,人人都觉得是占着理,故而嗓门奇高。
刺史府卫士见势不妙急忙关闭府门,州兵亦闻讯赶来弹压,齐州牙军一向瞧不起州兵,眼见此状,勃然大怒,顿时箭发如雨,两军街头对射,州兵败绩,牙军亦有伤亡,被激怒的牙军士卒撞开刺史府大门,冲进衙内乱打乱砸。齐州刺史、乌重胤的妹婿江农建立于内宅门楼上厉声呵斥牙军,意在恐吓,牙军大怒,抱来柴草堆在楼下,扬言点火烧楼,江农建家眷惊呼号泣,江农建拱手告罪,士卒哄其下楼来谢罪,诱擒之,带上城头,脚脖子上套麻绳,倒悬于城门洞上。
牙军这么做本为泄愤,不意江农建身体肥胖,血压高,头下脚上这么一折腾,不到一时三刻竟一命呜呼,归了西。
参与哄乱的士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内访司齐州判官郑德牙见有机可乘,遂自作主张鼓动乱卒道:“乌帅初掌天平军时,与将士饭同锅,眠同寝,何等的得民心?近年为小人所蛊惑,深居简出,白天暴饮暴食,晚上荒淫无度,亲用小人,远离英雄,乌府奢侈糜烂,日食亿万钱,我辈却要吃这发霉的谷粮,这等人有何资格做藩帅?不如反了他娘的。”
乱兵闻言都觉得是条出路,遂歃血为盟,决意共同起事,为表诚心,众人抢入江农建内宅,将江农建的嫡妻——乌重胤五妹——小名叫婉娘的斩首示众,又杀江农建家二十三口,掠其金银和妇女,夺取齐州城,推举牙将张和善为刺史,宣布脱离天平军。
309.打是为了降
乌重胤闻之齐州兵乱大吃了一惊,心中怀疑是李熙在背后搞鬼,正欲知会平卢和濮州多加提防,忽闻参谋吴贺溺死于自家后宅的水池里,仵作验尸得出的结论是吴贺被人先杀后抛尸于水池,乌重胤心惊不已,未几,郓州司马张振川又刺死于家中,张振川是乌重胤心腹亲信,虽是司马,位置却重过刺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振川身首异处,头颅被悬于院中一株桂花树上。乌重胤掀翻桌案,高声怒骂道:“鼠辈欺人太甚!”
即命传令升厅,商议出兵徐州事宜。
长子乌汉弘谏道:“此必是李熙的计谋,激怒父亲出兵,好让他有口实对郓州用兵。父亲当忍耐才是。”乌重胤三子乌汉贞怒道:“都欺负上门了,岂能再忍?齐州兵变我们可以忍,姑爷拿霉变的军粮糊弄军卒死有余辜,可是吴参谋前番奔走于濮州、青州之间,一力促成三家联盟,今日被刺杀于家中,我们若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这三家联盟便是名存实亡,到头来还是要被李熙个个击破,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趁他精兵尽在洛阳之际,拼上一拼!”
乌汉弘道:“拼,拿什么拼?齐州兵变,天平军军力十丧其三,所剩军卒又要防备河北、驻守郓州,能出战的不足万人,这万余人岂是徐州的对手。”
乌重胤五子乌汉封道:“大哥忒胆小,李熙精兵而今全在洛阳、陕虢,徐州所部不过万人,我若出兵,濮州卢尚书必会响应,青州那位即便首鼠两端,却也能牵制密州驻军,一万对一万,凭什么就是我们输?”
乌汉弘叹息了一声道:“打仗这种事哪能光讲兵力。”
乌汉贞闻言嘿然冷笑:“大哥只管端坐郓州,沙场争雄自有我和五弟替父亲分忧。”
乌重胤咳嗽了一声,诸子结束争执,参谋宋思江谏道:“与强者竞争只有一次机会,还请主公三思。”乌重胤把手一挥,止住宋思江,霍然起身,拔刀插案上,言道:“我意已决,誓与李熙周旋到底。”
乌重胤自任主帅督军万人出兖州直取徐州,武宁大将王俭率部在藤县截击,激战一日,王俭退回城内固守,乌重胤遣六子乌汉章佯攻城池,自己亲率主力绕城而过直扑徐州城。横武军使李让坤在沛县起兵截击,为乌汉贞所破。
横武军主力被耿强带去洛阳,沛县老营驻守的多是老弱。
张龙闻乌重胤至,坚守不出,徐州城墙累年加固,现高六丈五,较一般城池要高出两丈五,墙基厚达四丈。乌重胤轻兵而来,攻城器械本就不足,所携云梯又不够高,面对如此坚城一筹莫展。令退兵十五里驻扎,与张龙对峙。
乌汉贞谏道:“顿兵坚城之下实乃兵家大忌,父亲如何行险而不顾?”
乌重胤道:“天平军实力本不及徐州,不管是打还是不打终难免为徐州所灭,我行险来此只为唤起濮州和青州,他们若不出兵,此战我军必败。”
乌汉贞恨道:“果然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降了徐州,也能谋个县令做做。”
乌重胤笑道:“混账小子,县令是那么好做的吗,不打疼他,想做守门吏尚不可得。”
闻乌重胤出兵徐州,卢士枚立即在濮州举兵响应,挥军直取曹州,鲁焰焊出兵野战,连番败绩,不得已困守城池。卢士枚遣轻骑绕道去宋、亳、宿三州,肆意袭扰乡间,搅的武宁军后方人心惶惶,粮草、军械无法向前运输。
曹州刺史牟祁连擅于理财,曹州府库充盈,粮草堆积如山,城墙虽然不高,却十分完备,卢士枚远道而来,缺少攻城器械,面对坚城无可奈何。牟祁连劝鲁焰焊道:“濮州兵不过万人,半数以上都是新募的乌合之众,如今卢士枚亲率大军屯于城下,某以为濮州城内必然空虚,将军何不遣一支精兵去捣他的老巢,来一个围魏救赵之计?”
鲁焰焊连番败于卢士枚,心中正沮丧,闻听这话,以为牟祁连在讽刺自己,怒道:“我为三军主帅,如何用兵用不着外人指三道四。”牟祁连道:“非也,非也,某为曹州刺史,敌军围城,某岂可无一眼赞画。”鲁焰焊早在岭南时便追随李熙,资格最老,在军中向来说一不二,见牟祁连当着众人的面公然顶撞自己,摔杯而起,勃然大怒道:“凭你一个书呆子也敢议论军事,还围魏救赵,魏在哪,赵又在哪,谁是庞涓,谁是孙武?”鲁焰焊激愤之下不知自己出了口误,诸将见他在气头上,亦不敢提醒。
牟祁连多少有些书生意气,忍不住讥讽道:“围魏救赵的是孙膑不是孙武。”
鲁焰焊当众丢丑,怒不可遏,“呼”地掀了桌子,指着牟祁连的脸骂道:“大帅说军政分立,军不干政,政不干军,你一个管民的刺史有什么资格三番五次插手军事?左右卫士何在,将这个乱军的狗刺史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众人大惊,纷纷解劝,鲁焰焊黑着脸不听,众人又劝牟祁连服个软,偏偏牟祁连一身傲骨丝毫不肯退让。卫士不敢抗命,将牟祁连拖下去责打了三十军棍,只打的皮开肉绽。鲁焰焊出了一口气,待心静下来,想想牟祁连的话大有道理,卢士枚势穷来投时部下不过两千人,这其中老弱和将士家属还占了相当一部分,在濮州他日夜招募军马,不到一年时间就拼凑起一万大军,这样的军队素质可想而知,自己连番败阵是因为后厢精锐尽被李熙抽掉去了洛阳,营中所剩的全是老弱,素质比卢士枚临时拼凑的大军强不到哪去。卢士枚擅于用兵,在沧州时独自面对凶悍的幽州兵也丝毫不落下风,论用兵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才有连番挫败。
偷袭濮州是打开眼下局面的最好办法,虽然李熙给他任务只是坚守曹州一个月,为他从洛阳起兵袭夺濮州争取时间,但身为统兵大将,谁不愿沙场建功?而今机会就在眼前,自己岂能错过?
鲁焰焊在痛责牟祁连三十军棍的当晚,即遣其子鲁省率亲军千人悄悄出城,绕道成武县北上去夺濮州,为了掩护儿子出城,鲁焰焊趁着月色出城劫营,被卢士枚识破,一场混战,鲁焰焊大败,肩上中了一箭,狼狈逃回曹州城。
乌重胤出兵后,遣使要桂仲武出兵攻打密州,以牵制肖三部东进,肖三所部人数虽然不多,却操练的十分精锐,果然东进驰援徐州,乌重胤自觉难以抵挡。
桂仲武权衡利弊得失后,决定背盟反戈一击,他将乌重胤的使臣捆带去见肖三,以示不叛之心。肖三得到桂仲武的承诺后,即率密州主力东进驰援徐州,王俭得肖三密报,不救徐州,而是督军北上直取兖州。
天平军都知兵马使马房豹出城迎敌,一战为王俭所擒,兖州刺史崔振献城归降,王俭兵不血刃夺取兖州,兖州一失,顿兵徐州城下的乌重胤父子便与大后方郓州失去联系,粮草军械不能接济,郓州留后乌汉弘胆战心惊,不知是战是降,入告其母,母叱道:“乌家子孙何时如你这般脓包?”乌汉弘泣道:“儿若坚守城池,城破时难免玉石俱碎,百姓何辜?儿若出降,罪在儿一人,却可保阖城百姓平安。”
乌母道:“汝若出降,我宁可自尽。”乌汉弘苦劝不听,令左右看好乌母,防止母亲寻了短见。王俭兵临城下,约乌汉弘晤面,二人不带随从匹马相会,叙谈良久,乌汉弘忽而拔刀砍向王俭,数刀未中,却被王俭探臂从马上擒过,夹在腋下飞奔回营去了。事发突然,天平军士卒根本来不及救援。城头嘹望的军将大惊失色,飞奔入告乌母。
乌母怒骂道:“呆子行此卑劣伎俩,彼已非我儿,死便死了,与我无干。”
城中将领见乌母不肯降,密谋对策,牙将张颌道:“城若破,玉石俱焚,夫人一人要做烈妇却要这么多人陪葬,可见自私自利,不如捆其出降,如何?”副将余成怡道:“以下犯上传扬出去于道义有亏,将来无立身之地,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众皆称是。
当夜节度使府后宅起火,烈火熊熊,乌重胤夫人以下家人仆奴一百三十口尽数葬身于火海。
二日,张颌、余成怡率部出降,见乌汉弘端坐于王俭军中,心中大惊。乌汉弘见众人出降,喜道:“是母亲担忧我的生死,遣你们出降的吗?”
张颌、余成怡等人面面相觑,号泣请罪道:“昨日我等劝夫人出降,夫人不肯,入夜放了把火,**了。”乌汉弘闻言嚎啕大哭,情急意悲,几度昏厥。
因为母亲不肯归降,乌汉弘在会晤王俭时恳求王俭挟持他为人质,逼迫乌夫人献城,王俭不肯做这种有损名誉的事,乌汉弘再三央求,又先拔刀劈砍王俭,自毁名节。王俭无奈这才于阵前擒了乌汉弘。昨夜见城中大火,已知情况有变,却不料是这样的一种结果。
乌重胤闻听长子乌汉弘献城,发妻**,心如刀绞,忽又闻肖三整军东进,预料桂仲武已经叛变,召诸子言道:“今大势已去,为三军将士计,我意解甲归降,此番无故犯境生死难测,汝等可趁夜去投大宋,为我乌家留条根。”乌汉贞冷笑道:“乌家的血脉自有大哥来存续,儿誓与徐州死战到底。”乌重胤摇头苦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量力。”乌重胤胞弟乌重元呵斥乌汉贞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败了就是败了,休要学那偏执小人。”乌汉贞长叹一声,跪地认错。
乌重胤遣使入城,向张龙投降。
310.我要保桩媒
鲁焰焊之子鲁省突袭濮州得手,得卢士枚父母妻子并前军将士家眷,卢士枚闻讯下马解甲,在曹州城下向鲁焰焊请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其时李熙督军尚在滑州,闻讯率轻骑至曹州,召见卢士枚,卢士枚着囚服迎于城下,李熙坐在马上责问道:“你势穷来投,我待你如何,为何与乌重胤谋叛?”卢士枚答:“鬼迷心窍,咎由自取,罪在卢某,唯死而已。”李熙道:“若继续与我为敌,尔必死无疑,今已战败,肯降我么?”
卢士枚答:“愿为太保牵马执鞭。”李熙让阮承梁下马扶起卢士枚,自己则骑马进了城,城门内大街上,牟祁连夫人领三子二女拦路喊冤,李熙下马搀扶,牟夫人缩手不肯应,言道:“太保不为我丈夫做主,妾便跪死在这。”李熙道:“你若信的过我,便起来随我回衙,若信我不过,我也无话可说。”
牟夫人这才起身,跟着李熙来到曹州刺史府,李熙探视了伏在床上起不来身的牟祁连,蹙着眉头问鲁焰焊:“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鲁焰焊面红耳赤,向牟祁连、牟夫人拱手道歉。牟夫人不依不饶,冷哼一声道:“三十军棍,就值大将军拱拱手,大将军身份贵重,我丈夫脸面就不要钱吗?”李熙道:“夫人提钱,卢尚书的汤药费都着落在鲁将军身上,另外让他拿出三年俸禄赔偿。你看如何?”牟夫人努着嘴不应,鲁焰焊尴尬无言。
鲁省出班,跪拜于牟祁连面前,一连叩了四个头,言道:“父亲用使君之计破了濮州,这破城的功劳鲁省不敢要,全归使君。刺史若嫌四个头不够,鲁省甘领四十军棍。”
李熙哈哈大笑,踢了鲁省一脚,说道:“你这皮糙肉厚的,要打该打六十才能作数。”鲁省道:“大帅说打六十就打六十,鲁省领得。”言讫,起身往外走。牟祁连趴在床上连声喝道:“行啦,我的少将军。你这是给某长脸呢,还是再责某小肚鸡肠?”
张三抱住鲁省,笑道:“你往哪走,你丈人叫你呢?”见鲁省发呆,李四又道:“大帅要给你保门亲事,你愿不愿意?”众人吃吃地笑,鲁省更觉懵懂。牟夫人一听吓了一大跳,昨夜张三进城打前站,特意到府上来了一趟,跟管家说的热热乎乎,他走后,管家禀报说李熙要给她的长女卢瑶保门亲事,牟夫人当时就吃了一惊,后又想张三不跟自己说,却去跟管家说,多半是信口开河之语,想那李熙年轻那会就是个信口开河的滑稽人,他的亲随近墨者黑,还不有样学样?因此未放在心上。
此刻亲耳听到张三、李四这么说,牟夫人只觉心惊肉跳,胸闷气短。她一把将长女牟瑶搂住,不肯放手,生怕让人抢了去。牟瑶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瞄了眼鲁省,秀眉蹙起,一脸的厌恶表情,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突突的撞的心都乱了。李熙起身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儿我就装个红娘保桩媒。老鲁呢是个火爆脾气,他生了个儿子倒是个好脾气,这样好脾气的男儿就该配个厉害的女子管管,否则蔫蔫糊糊的难成大器。我听说牟刺史家的大娘子十分泼辣,十八岁的大姑娘,整个曹州城无人敢问,怕她大小姐脾气发作搅的家宅不宁。我本也不信,心想世上哪有这样厉害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鲁省这样的人合该让她去管。”
牟瑶闻言怒起,挣脱母亲怀抱,问李熙道:“大帅此言何来,自今日见面,我哪里失了规矩,你几时能见到我的泼辣?”顿时满屋哄笑,连牟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无奈地拍了拍女儿,提醒道:“你上他当了。”牟瑶这才明白过来,一张俏脸顿时羞的通红。
李熙给鲁省、牟瑶保媒倒非一时兴起,自知道鲁焰焊杖打牟祁连起,他便在想化解之道。鲁焰焊是他未发迹时就追随左右的老将,牟祁连则是他发迹后收纳的文官新秀,身后各自代表了一群人,鲁焰焊打牟祁连固然不当,牟祁连乱议军事也有错,谁的错大,谁的错小,是非曲直实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闹大后怎么处理,稍有不慎,或会导致新旧之间,文武之间的猜疑和隔阂。
李熙穷思数日未得妙招,后来还是阮承梁替他出了个这个算不得高明却足够实用的主意。鲁省并非像李熙说的那么蔫蔫糊糊不堪,他只是脾气温厚了点,牟瑶自也不是那种泼辣女子,只是生在书香门第,耳濡目染,多了点见识,有了些傲骨。是非黑白经李熙这么一搅合,黑里有白,白里见黑,外人难辨好歹,糊里糊涂总算揭了过去。
为恐夜长梦多,李熙当日便为二人操办了婚礼,一切按军中仪式,虽隆重而不奢华。婚后,调鲁省入亲卫军为将。
李熙用卢士枚为曹州济阴县尉,选所部精锐编入武宁军左厢,归入周野麾下。
郓州即失,齐州难安,郑德牙劝张和善归降李熙,张和善犹豫不决,有心投奔王日简。郑德牙设家宴邀请张和善,侯其至,就在席间刺杀。张和善死,齐州军乱,一部渡河投奔王日简,大部遂郑德牙投向了李熙。
至此,原淄青十二州之地尽属李熙,桂仲武闻李熙到郓州,携长子桂荣来见,愿解散兵马献诸州,李熙留桂荣在军中为判官,仍让桂仲武回青州,拣选其所部精锐充实横武军,其余老弱降为州军专司城池防御,缉捕盗贼,仍由桂仲武统领。
迁武宁军行军司马肖白为天平军节度使,驻郓州,管内辖郓州、齐州、兖州、濮州、曹州。横武军主力前移至郓州。奏请李寰为义成军节度使,管内滑州、郑州、汴州,治所迁汴州。移武宁军前厢主力于汴州城内驻扎。调张脉为宿州刺史、武宁军右厢兵马使,募兵重建右厢。选天平军降卒万人,打散建制,归属新建的东海军、忠武军和义成军。
李熙回到徐州,见乌重胤,言道:“保君与我相识于岭南,昔日同在张公麾下为幕僚,一晃十数年,不意在此相见。你起兵反我,我不怪你亦不恨你,为解三军危难,保君毅然顶住压力化干戈为玉帛,难能可贵,李熙钦佩之至。”
乌重胤道:“争不过你,我心服口服,乌某长于用兵而短于计较,该有此败。日后当卸去兵权,愿做太保麾下一走卒耳。”李熙道:“保君乃当世名将,李熙得君相助如虎添翼,岂敢怠慢,洛阳正缺一大谋略家,请保君为我赞画之。”
李熙又要用乌汉贞为亲卫军将,乌重胤谏道:“小儿莽撞懵懂,恐冲撞了太保。”李熙道:“为大将者合该有点脾气,烈马才是好马嘛。”
又欲用乌汉弘为滑州司马,以母丧,拒不肯受命。
弹指间离开徐州已是一年多,城郭依旧,人也还是那些人,但看在眼里总有恍如隔世之感,待见到一群朝着自己叫父亲大人的孩子,李熙才又一次感到时光的伟大和无情,一年前离开徐州时他只有念郎一个儿子,张好好一个女儿,眨眼之间子女忽成行。
衣襄的女儿小柔正在蹒跚学步,其余的子女则还在母亲的怀抱里,除了林婉娴生了一个男孩外,其余几房夫人生的都是女儿。李熙逗逗这个,戳戳那个,乐不可支。
衣襄让李熙给众儿女们取个名字,李熙推说头疼,想回去翻翻书,众人不依拦住不放。李熙向杜牧求救,杜牧把手直摆,连道家事非其职责,不参与。李熙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女孩们按出生年月,由大到小,分别叫婉柔静淑雅,男孩们叫威武雄壮好。”话刚说完就被沐雅馨啐了一口,道:“雅字是她们能用的吗,不知避老娘的讳吗?”众人轰然大笑,林婉娴亦道:“婉字也不能用。”李熙讪讪笑道:“大意了,大意了。”略一思忖,又说道:“女孩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以巧、笑、倩、美、盼五字为名。”
众人又责李熙轻视女儿,乱取名字,李熙只好拱手告饶。取了名字,众人又嚷着要刻名章,李熙恐惹祸上身,赶忙答应下来。众人齐去央求杜牧,杜牧推魏谟,魏谟道:“论篆刻之艺,谁比的了宋参谋,那可是当世名家。”众人不辨真伪,拖儿带女去找宋煮。只留下沐雅馨和陈招弟没走,念郎和张好好也低头侍立在一旁。
李熙问张好好:“你叔父前日派人接你过去,你因何不去?”
张好好答道:“叔父一人寡居,好好过去多有不便。”
李熙点点头,又问念郎:“我闻你近来练箭怕苦,一日只射十箭。少年不用功,你打算什么时候才用功呀?”念郎支吾道:“前日,儿儿的手被弓弦拉伤,师傅让儿休休养几天,儿怕怕手生荒废了技艺,这才才每日射十箭。”
念郎刚说完,陈招弟就出面解释道:“念郎近来练箭可用功了,百步之内用箭能射中小树干。”李熙道:“是小树干?”陈招弟闻言不善,心虚,嗫嚅道:“也就碗口粗。”李熙道:“就碗口粗吗,那得是多大的碗呀?”陈招弟支吾道:“也不算大,大约……”她用手比划了一下,约杯口粗,比划完连自己也不信,于是悄悄加大尺码,约有一抱粗,李熙脸色仍旧阴沉着,陈招弟心虚难言,丢眼色向沐雅馨求救。
沐雅馨哼了一声,悠悠说道:“十三岁的小儿能射百步远的箭已经难能可贵了,哪怕射中一栋房子也是本事。我记得某人都做到兵马使了,出门行猎五十步之内还误伤过一头耕牛。”
张好好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念郎也想笑却不敢,低着头,憋的脸通红。
李熙咳嗽了两声,朝两个孩子挥了挥手,张好好眼尖,碰了碰念郎的手,蹲身行个礼,倒着退了出去,念郎一出门,扑通跪地,扬天吐了口气,叫道:“可算出来了。”张好好白了他一眼,讥讽道:“平日的威风都哪去了,怎么突然跟猫见了耗子一样,哼。”念郎哼道:“你自然不怕他,他又从不打你,我犯在他手里,他可是真打呀,谁不怕?”
张好好道:“呸呸呸,父亲几曾打过你了,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你有事瞒着我?”
念郎见张好好生气,忙赔笑道:“没有,不是真打,其实我倒是想真挨两下,你不知道,他眼里的那根鞭子抽起人来更是鞭鞭见骨,痛彻心扉,比真鞭子还可怕。”
张好好抿嘴笑道:“没出息就是没出息,休要找理由搪塞。”她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天不早了,还去爬山吗?”念郎把手直摆:“罢了罢了,还去什么去,我回书房温书了,谁知道他老人家何时又要问我。”
张好好道:“那也好,我陪你去温书。”念郎一拍额头,朝张好好连连打躬作揖,说道:“好妹妹,我求求你了,你要是去了,嘀嘀咕咕的,我哪有心思看书,你容我半天清静吧。”说完不顾张好好,撒腿跑了。恨得张好好咬牙切齿直跺脚。
311.家底
李熙在徐州一直待到大和三年四月,这期间除了慰劳诸位夫人,所办的另一件大事就是重新梳理了军政体系,设成武郡王幕府以统所得一府七道二十五州,王府幕府仿照节度幕府设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洛阳、徐州两地各置一套。
幕府内设有司马、判官、推官、巡官、参谋、营田、度支、工贸、海商、军供、盐铁等文班幕僚,都头、虞侯、押衙、训练使等武班幕僚。又设书记、咨议以为助手。
各幕职除配备若干助手外,名下还设有若干局、部、厅、司,以助其事,强化首脑机关对军队和地方的控制,保证军令、政令的畅通。
司马统领军政、军令、军资三厅,成为类似兵部的军政、军令机关。
判官分左右,左判官判行政和人事,右判官判财政。
掌书记判书记房,成为类似办公厅的机构,协助首脑机关运作。
推官转变为司法系统,幕府聘八推官,为辖内最高审判机关,八推官轮流执掌最高审判权,不当值的推官则巡回各地,就地审判重要案件。
巡官转变为检察和督察机关,分左右,左巡官为检察机关,对管内司法案件有权提出抗诉,右巡官为督察机关,代表幕府对各地实施巡察监督之责。
参谋转变为智囊机构,分为军、政、司法、财政等项,受聘的每位参谋下面都可以独立设置智囊机构,以备咨询。
都头(都知兵马使)为全军最高统帅机关,统帅全军、指挥作战。
都押衙统帅保安军和保安局,是幕府内负责辖内治安的机关。保安军由原分屯各州负责警备的州兵转变而来,分驻管内州县要地,全责清剿十人以上的大股盗匪。在州县内部增设保安局,负责管内治安,保安局长官在县一级由县尉兼任,在州一级,由司法兼任,其人选由都押衙提名。保安军、保安局受都押衙和州县长官双重领导,职责各有区别。
虞侯分为左右,左虞侯为司法行政官,执掌监狱,别名“大虞侯”。右虞侯为军中检察官,纠察奸伪,副将以上将领每人身边配(右)虞侯两人。
幕府设训练使,负责训练新兵和后备军,设女兵训练使,训练妇女以自卫。
设营田院,专务营田事务;设度支局,为赋税征收机关;设工贸局,发展工贸事业;设海商局,负责海外贸易和殖民拓产;设军供院,专司军械制造和炼铁事务;设盐铁院,专司盐铁专卖。各院局长官称使。
幕府设四名咨议,协助府主处理政务,因作用类似朝中宰相,又有“内相”之称,区别在于,四名咨议只是府主助手,手中无印,无单独对外发号司令的权力,所办文书必须有府主画可用印方对外有效力。第一任四位咨议,分别是乌重胤、贾直言、魏谟和杜牧。除乌重胤外,其余三人各有所领。
同样的一套班子,除洛阳郡王府外,徐州台城内也设有一套。
所得一府七道二十五州之地中,洛阳、徐州、汴州、濠州、郓州、登州为重要军镇,洛阳、徐州、汴州、海州、郓州为重要贸易城市。徐州、密州、海州、泗州、宿州、宋州、亳州、曹州、汴州为重要粮食产地。根据地域功能化分不同,州郡长官配置也不相同。洛阳、徐州两地由李熙直领,商贸活跃的地区其长官选用精明强干、擅于经商之辈,粮食主产区刺史选用性情温厚的读书人为主,至于边地军镇的刺史常由大将兼领,如周野领濠州刺史,陈笑天领登州刺史,王俭领汴州刺史,肖白领郓州刺史。
所得地分作一府七道,洛阳属河南府,为大唐东都。徐州、宿州、亳州、宋州、濠州、泗州为一道,治所徐州,管内建武宁军、横武军,以武宁军节度使兼观察、营田、支度等使统辖其地。密州、海州、沂州为一道,治所密州,管内建东海军,以东海军节度使兼观察、营田、支度等使统辖其地。登州、莱州为一道,治所登州,管内有静海军,以静海军节度使兼观察、营田、支度等使统辖其地。淄州、青州为一道,治所青州,管内有平卢军,以平卢军节度使兼观察、营田、支度等使统辖其地。郓州、齐州、兖州、濮州、曹州为一道,管内有天平军,以天平军节度使兼观察、营田、支度等使统辖其地。郑州、滑州、汴州为一道,治所郑州,管内有义成军,以义成军节度使兼观察、营田、支度等使统辖其地。以陕州、虢州、汝州、怀州为一道,治所陕州,管内有忠武营,以陕虢观察使兼都团练、营田、支度等使统辖其地。
建九军:武宁军、横武军、东海军、静海军、平卢军、天平军、义成军、忠武军、保安军。留守东都的左右羽林、左右神策等禁军亦被李熙渗透控制。此外尚有六千兵顶着左右神策军的名号驻守在长安,诸军中以武宁军实力最强,马步军四万七千人;横武军次之,一万七千人;保安军一万一千人,其余各军人数皆不足万,平卢、义成两军人数不足三千。各军总计十万八千九百人。
军政系统外,情治系统也进行了调整,柳条营只负责军事情报的收集和运用;内访司负责政治、经济、社会情报的收集和运用;郁秀成名下的寻芳使司专司对大宋情报的收集和运用,名下的内巡检司,负责对军政工民情诸系统的监控。
李熙接受魏谟的建议,在州县一级大量启用科举官员,这类官员的一个优点就是根基浅,易于控制。缺点是喜欢拉帮结派,搞党同伐异,不过有内巡检司在一旁盯着,倒不虞他们会造反或吃里扒外。
李熙悬副使不授。
以贾直言为司马;魏谟为左判官,宁和为右判官;杜牧为掌书记判书记房;萧敬成等八人为推官;桂荣为左巡官,张群为右巡官;宋思江、宋煮为参谋;张龙为都头,周悦为都押衙;崔振为大虞侯,常善谋等人为虞侯;鲁焰焊兼训练使,乌重元为副使。
以乌重胤、贾直言、魏谟、杜牧四人为咨议。
以葛崖为营田院使,宁和兼判度支局使,沐笙为工贸局使,陈笑天兼判海商局使,朱步亮为军供院使,苏佐明为盐铁院使。
地方上,以牟祁连为陕虢观察使,李寰为义成军节度使、肖白为天平军节度使,桂仲武为平卢军节度使,肖山(肖三)为东海军节度使。李熙一身兼东都留守、河南府尹、武宁军节度使和徐州刺史等职。
四月末,李熙回洛阳,诸夫人恳求同行,李熙道:“徐州乃我根本之地,诸位夫人日夜说要为我分忧,留在徐州稳定军心便是为我分忧,你们和世子在徐州,徐州才能繁荣安定。”众人个个鼻孔朝天,大不悦。
李熙改口道:“容我回长安后一一接你们过来,一起全走,太过扎眼。”
哄过众人后,却喝念郎:“今后每隔三个月到东都来一趟,我要好好拷问你诗书武功。”念郎浑身打颤,怯怯应是,竟吓的脸色煞白。陈招弟听了却满心欢喜。
李熙过曹州时召见济阴县令刘铭,问县尉卢士枚为官如何,县令曰:“卢少府勤勤恳恳,处理公事井井有条,下官自愧不如,愿与县尉对调,请卢少府执掌正堂。”李熙道:“刘明府有古君子之风,令某钦佩,卢少府是否如你所说的有才,某还要带回去仔细考察。”即将卢士枚改任洛阳县尉,升刘铭为曹州司马。
去冬陇西遭遇大雪,开春后又连月干旱,粮食无法耕种,牛羊大批病死,吐蕃陇西节度使弄牙真挥军连番入寇灵、盐等地,抢掠民财,被灵州节度使李升所败,转而寇掠凤翔。春末攻陷凤翔府,大掠而去。李涵诏诸宰相议论,数议未有结论,某日,诸相会食中书,席间又说及此事。裴度、李德裕以为吐蕃势大,大唐宜坚守不可浪战。
刘驾忽而发笑道:“浪战,浪战,两位还以为吐蕃是旧日的吐蕃吗,错啦,吐蕃已经衰败啦,即如大唐一样衰败,他国内藩镇林立,各自为政,而今屡屡入寇的不过是吐蕃的陇西节度使,麾下兵不过三万,二位要说了三万精兵可不好对付呀,又错啦,那不是三万精兵,那是三万乌合之众,哈哈,即如大唐的左右神策一样,贩夫走卒皆入军籍,是一群好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
裴度年高望重,四朝元老,即使刘稹、李熙当面也不敢以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刘驾以这种戏虐的口吻跟他说话,让他很不受用,脸色霎时黑了下来。元稹忙打圆场道:“吐蕃兵屡陷国朝边境重镇,实力并不在小,刘阁老当慎重。”
刘驾骤然摔筷叫道:“又要慎重,慎重!慎重!慎重来慎重去,我大唐的疆土一寸寸被慎重没了!你们知道吐蕃的那个节度使叫什么,弄牙真,什么狗屁名字嘛,这样的人也配屡屡侵犯我大唐?若从我的计策,弄牙真,我叫他弄不真,旋踵而灭,国朝收复陇西,收边地精兵良马充实武备,天下诸侯谁敢不从。”
刘驾手舞足蹈地说道,他身材高大,有些驼背,站在那像棵歪脖子柳树,摇摇摆摆,偶尔还打上几个酒嗝,一副酒醉撒疯的泼皮无赖相。宰相会食时可以饮酒,以不上头为准,自有中书会食的成例来,似乎还没有因饮酒过量而耍酒疯的宰相,刘驾如此做派让其他三人一时哭笑不得。
裴度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闭目进入禅定。李德裕停箸不食,垂着头唉声叹气。元稹张口结舌,欲劝又止,显得十分尴尬。如何应对吐蕃寇边,裴度、李德裕主张在边境筑城屯兵,坚壁以待,慢慢跟吐蕃耗下去。大唐固然奄奄一息,吐蕃的日子也不多了,且看谁先咽气。刘驾主张与回鹘联兵攻取陇西,强挣最后一口气,一举击倒对手,彻底扭转西北的被动局势。这个主张在老成持重的裴度看来简直是儿戏,四方藩镇各自为政,朝廷府库空虚到连边军的常额衣粮都供应不出,哪有精力集兵远征?
刘驾抓住李涵急于求治的心里,以此话蛊惑天子,借远征之机排斥异己,以达操控朝政的目的,这等伎俩在裴度眼里只是不值一哂。老宰相对这种不顾国家安危只为一己之私的做派极为看不惯,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与他抗争到底。刘驾软硬兼施压服不了裴度,便使出这等流氓手段,恶言讥讽,摔杯拍桌子,用意无非是想气走裴度,只要裴度上表请辞,天子那边立即就会照准,新皇帝求治心切,并不欣赏“老成持重”的四朝老臣,他要的百废待兴,要的是让整个帝国动起来,而非这般死气沉沉的没落下去。
但是刘驾的计谋并不成功,久经沙场的老相岂会被一个年轻后辈,摔摔杯子,扔扔筷子就气走?裴度没走,反倒把刘驾自己给气走了,河东少帅劈手打掉书史送上来的新筷子,拂袖而去,元稹张口结舌,想劝,又不知如何劝,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霎时尴尬。李德裕提起筷子,吃了口菜,斟酒敬裴度,裴度举杯相迎,元稹自觉没趣,朝二人拱拱手,离去。
312.征陇西
内访司将宰相会食时发生的这个小细节报到洛阳时,李熙正由留守府去往温柔坊的路上,马车在静瓷观外停住,李熙批了回执,下车由专辟的门走入道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常秋纹正在后园陪着儿子玩耍,闻听李熙到了,把送子交给道童,一路小跑着赶来,在院子里理理发髻,擦擦汗,款步走进来,笑问:“你几时回来的?”李熙道:“昨日黄昏进城,今日就来看你不算怠慢吧。”常秋纹道:“即使怠慢了,我又能怎样。”跳上前,闭眼待吻。李熙将她拦腰抱起,往床边走,常秋纹推拒道:“满身是汗,容我洗洗。”李熙道:“原汁原味嚼来更香。”将常秋纹压在床上,用舌头堵住她的嘴。
常秋纹呜呜了两声,展臂将他抱紧……
温存一番后,常秋纹侧撑起身,捋捋汗湿的发髻,*徐徐地问:“善谋你见到了吗?”李熙以臂做枕躺在那应道:“见到了,个子高的快赶上我了,我安置他去军中做虞侯。”常秋纹道:“那也好,休看他长那么大个儿,肉头的很,冲锋陷阵的勾当怕是做不来。”李熙笑道:“你的兄弟,我怎舍得让他去冒这个险。不过做虞侯的升迁慢,到时你可别怨我。”常秋纹道:“怎敢怨你,你肯破例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李熙笑道:“这话就见外了。”
常秋纹下了床,打水洗了脸,把被揉皱的道袍脱下,擦洗了身子,重新换了居家衣裳出来,虽然屋里只有两个人,院子里也不虞有外人会突然闯入,常秋纹换洗的时候,还是躲在屏风后,不让李熙看到分毫。
然后她出了门,少时端回来一箩筐红红绿绿肥肥瘦瘦的果子,跪到床边服侍李熙吃。李熙道:“送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叫壮。威武雄壮,他排老四。”忽生一叹:“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眨眼之间我都老了。”
常秋纹把一枚红果塞进他嘴里,笑道:“岁月不长,你那来的享受?最近功力又增长了麽,勒的我骨架都快散了。”李熙道:“是思念勒的你,跟功力何干,若是凭功力,早几年我就能把你和骨连肉搓成泥。”常秋纹红唇轻启,微笑道:“你说的我都信,只是岁月不饶人,三十多岁的人了,当爱惜着点身体。”李熙摸了摸常秋纹的脸颊,说道:“为何你说的话,我总是愿意听呢,我的静瓷道长?”
闻听“道长”二字,常秋纹眸中神彩顿时黯淡下去,她扑哧一笑以做掩饰,李熙拍拍她的手:“我会给你们母子一个名分的。”常秋纹明亮的眼睛里滚下一行泪,她悄悄拭去,说:“不必了,这样就挺好,能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说过,泪落如珠。李熙坐起身,揽她入怀,戏道:“这是高兴的泪水吗?”
常秋纹带泪笑了出来,把头埋在李熙胸前,将他的衣裳当布巾来回磨蹭了两下,抬头娇嗔道:“不许笑话我。”李熙喜她娇俏可爱,又与她温存了一回,这才起身道:“我该走了,过两天郭瑗搬来王府住,你们闲暇时多走动走动,说说话解解闷。”常秋纹闻言浑身一窒,十分不自信地说道:“我,可不敢见她。”李熙笑道:“傻子,她知道你我的事,过来就是给你进出王府做幌子的。”
常秋纹闻言脸色绯红,羞的满脸是泪。
……
刘驾奏请联合回鹘攻取陇西,李涵不顾裴度等人的反对,下诏准行。诏令灵武、夏绥银、邠宁、鄜坊、凤翔、泾源、山南西、金商、河东、河中、陕虢、宣武、武宁、魏博、潞泽等道各选精锐集于凤翔行营,由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刘庄统领,出师西征。
诏书未下,李熙已经得到消息,召乌重胤、贾直言、魏谟、杜牧计议,魏谟、杜牧皆主张坐山观虎斗,让河东虎去都西北狼。乌重胤建议应诏出兵,兵力不须多,三千人足矣,然后要朝廷拨付出界粮,未得粮草前暂不出兵,实质也是不主张出兵。贾直言道:“刘驾此举无非是借西征之名而揽权,各镇若不响应,西征就成了泡影,天子感天下诸侯皆不可用,自然会更加倚重河东,则刘驾无须出一兵一将即可得十成之利。目下有两条路可选,其一,坐视不理,让刘驾得利,我们找借口撤回对朝廷的供应,将这个大包袱彻底丢给河东,压垮河东。其二,应诏出兵,逼刘驾假戏真做,出兵西征。胜是惨胜,败则一败涂地,不论胜败,河东都必将实力大损。从此去一劲敌。”
李熙道:“内访司和柳条营分析说陇西弄牙真在吐蕃国内甚受排挤,若出兵伐他,绝无盟友相助。陇西自安史之乱后失陷胡尘迄今已有一个甲子,然百姓思念故国之心迄今未变,加之吐蕃人横征暴敛,近年归心更浓,我以为若能借此契机集合天下藩镇共聚义师西征,或能一战建功,收回来的陇西百废待兴,便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届时丢给刘驾,让他去填,填的好,河东垮,填不好,河东名誉扫地,也沾不到便宜。还有一点,四位想过没有,我们需要的马匹一直都从京西购买,要二十贯一匹,还都是次等的马!若能在陇西夺得一城半镇,别的不说,就近买马一年要省去多少费用?而且还能买到上等好马!”
乌重胤道:“大帅既有争霸天下的雄心,这场仗该打。某不才,愿领军西征。”李熙笑道:“保君身份贵重,你若去了,刘庄当不自在了。”议以李让坤为西征军主帅,于各军抽掉精锐万人,集于虢州城下,又调集军粮十万石,待诏书一下,旋即出关西进,第一个响应天子诏。李涵大喜,刘驾大惊。
裴度和李德裕见李熙也热心西征,转而表态支持西征,李涵心情大畅,于大朝会上议拜左神武军大将军刘庄为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刘驾被逼住不得不表态支撑,惟恐被李熙抢了功劳,急令从河东、潞泽、河中三镇抽掉精锐西进,连同原来屯驻关中的河东军合计有三万人,压了李熙一头。宣武镇奉诏遣大将宋涛出兵三千,向天子要了出界粮后,借道陕虢西进,其余各道或出兵一千,或出兵三百,索要了出界粮后纷纷西进。各道集兵五万四千人,以刘庄为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鄯州四面招讨使、陇西处置大使,统帅三军。以仇士良为都监,于大和三年秋挥师西进,兵锋所指,直取陇西,去的浩浩荡荡。
战事初期,回鹘联军三万人攻伊州、瓜州、沙州、肃州,吐蕃兵连番战败,瓜州、沙州、肃州三州相继被回鹘夺取,刘庄见有机可乘,挥军出弹筝峡、清水、谷同,三路并进,连陷秦州、渭州、成州、武州、会州,捷报如雪片一般飞入长安,李涵和刘驾大喜过望,长安城内一片沸腾。得意忘形下李涵不顾军队疲惫,连下诏令,强令刘庄出击,刘庄硬着头皮由渭州出兵西进攻打兰州。
吐蕃陇西节度使弄牙真集中主力万人埋伏于武街,待疲惫的大唐军至,骤然杀出,刘庄大败,所部损折过半,七千唐军做了俘虏。刘庄退守渭州,时手上还有精锐一万七。刘驾接前方败状,隐匿不敢报,私令刘庄出击,挽回战局。
刘庄告知凛冬将至,河东军不适应西北干寒气候,强行作战,恐不是蛮人对手。刘庄不听,遣胞弟刘弘持手令和自家佩剑到前阵,名为协助刘庄弹压三军,实为监军。
刘弘到渭州后连日逼令刘庄出击。
大和三年,初冬,西北刚下第一场雪,河东军精锐一万五千人出渭州西进,在城西一百八十里鸣沙谷遭遇吐蕃优势兵力伏击,激战数日不能突围,万余大军被困。武宁军李让坤部正出会州向兰州进取,闻主帅被围,丢弃大队,率轻骑两千往救,途遇暴风雪,军队迷路,耽搁了三日,待赶到鸣沙谷,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到,后仔细搜寻,才在两尺厚的大雪下发现无数唐军尸骨,衣甲旗帜军械尽被吐蕃人剥去。李让坤由此判断,吐蕃人兵穷财尽,于是在返回大营后,未像其他各军那样撤退,而是继续进取兰州。
大雪塞满河西河谷,人马难行。吐蕃人大胜刘庄后,判断唐军不会再有大动作,即使有在雪化前也难以进行,兰州因此守备松懈。
李让坤雪夜袭城,先夺北城,杀吐蕃两王两宰相,继而强渡黄河,吐蕃守军拼死抵抗,激战正酣之际,忽见城中火起,军民齐呼唐军进城,河岸守军顿时大乱。李让坤部三百敢战士渡河成功,杀散顽抗守军,突入城中。正遇弄牙真领兵来夺河防,两军街头对射,吐蕃人衣甲厚实,唐军弩箭犀利,混战一场,难分胜负。弄牙真心忧河防有失,欲绕道前往察看,不慎为流矢射伤左眼。
护军以枪杆扎担架,抬之奔西门,于胜负未分之际逃之夭夭。三百敢战士划皮筏渡河,大军渡河却无舟楫,李让坤令士卒以枪杆扎筏强渡,冰河夜冷,风疾浪大,木筏每每倾覆,将士死伤数百,却以失败告终,李让坤一筹莫展。已过三更,有老翁领十数子孙寻来大营,言可助大军渡河,李让坤道:“大河无船,冰寒彻骨,扎枪、泅水皆不能行,老丈有何倚仗?”老者令子孙抬上一个古怪的东西来,说道:“此物可助将军渡河。”
那木筏制作的甚是简单,用六根木棒扎成目字状,上铺硬苇席,下面拴着几十个空葫芦扎成,葫芦重量轻,浮力大,纵然行驶中途有葫芦被箭矢射中,亦无伤大局。
李让坤心中暗喜,又忧葫芦筏太少,老翁道:“陇西失地盼王师久矣,老汉此来,乡亲数百人相随,畏惧天朝威严不敢近前,将军一声召唤,顷刻可至。”
李让坤大喜,亲往迎接,却见距离大营不远的山谷里黑压压地藏满了人,所携葫芦筏不下数百。众人自请为撑杆人,协助大军渡河,每张葫芦筏上可坐四到六名士卒,虽夜深流急但有撑杆人掌舵,竟在冰冷的河面上往来如飞,到天明时分,已有数千人渡河登岸,吐蕃河防兵闻听主帅逃逸,无心恋战,顿时作鸟兽散。
313.失国
弄牙真失城太快,囚押在城南的数千唐军俘虏尚未来得及处置,李让坤入营查看,从地牢里救出奄奄一息的刘庄,方知鸣沙谷内河东军全军覆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庄被弄牙真擒获后,为了从他嘴里得知大唐天子的战略计划,弄牙真对刘庄严刑拷打,逼他开口。刘庄也算是铁骨铮铮,浑身被打散了架也没有开口。见李让坤后,刘庄不顾伤重,一跃而起,握着李让坤的手,急道:“快,快,快,吐蕃势穷财尽,休要停步,继续向西恢复大好河山。”即遣二子刘胜、刘元随李让坤西进。
河西在吐蕃横征暴敛下,民穷物尽,不特故唐百姓思念故国阴蓄反叛,其余各族百姓也极端厌恶吐蕃统治,见唐军旗帜,纷起响应,杀吐蕃守吏,代筹军粮,不辞风险做向导为大军引路。鄯州本大唐陇西道治所,城郭依旧雄伟,城中百姓却困苦不堪,弄牙真在此集结主力八千人,据城坚守,李让坤忧心城坚难破,欲屯兵打造攻城器械。
向导连云豪劝道:“鄯州百姓日夜盼王师至,将军大纛立于城下之时,城中百姓必有人揭竿响应,鄯州城旦夕可破,若在此迁延,只恐冷了城中百姓的心,又,弄牙真极善野战,吐蕃人兵强马健,旷野竞雄,将军能得几成胜算?”
话虽说的难听,李让坤还是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西进,直逼鄯州城下,城中百姓果然暴动响应。暴动遭到吐蕃人的严酷镇压,暴动者的人头被斩下后,以麻绳穿耳挂于城墙。李让坤谓诸将道:“吐蕃人疯了,心怯了,只须打破一门,彼必溃败。”
唐军强攻东门,一日一夜死伤过两千,城中百姓再起暴动,凡三次方才成功,内外夹攻东门,门破,李让坤入城。城中尚有吐蕃兵五六千人,毫无斗志,弃城向南去廓州。唐军追杀三十里,斩首千人。鄯州城破前,回鹘军打破甘州,河西走廊里的吐蕃军屯于凉州。
时刘庄由东而来,老将拄着拐杖,吊着胳膊,谓李让坤道:“若夺凉州,陇西全境可复,将军将名垂青史。”李让坤道:“老将军才是西征主帅,青史之上当记老将军的姓名。只是凉州若下,回鹘人肯将所占各州归还给大唐吗?若包藏祸心,又将如何应付?”
刘庄摇摇头,苦笑道:“天知道。”又劝李让坤:“这等事还是让宰相们头疼去吧,你我是武人,只管攻城略地便是。”
屯守凉州的吐蕃兵约万余,多老弱,只有错牙疾部堪称精锐,错牙疾,沙陀人,原名朱邪赤心,汉名刘晃,昔日的大汉天子。投靠弄牙真后,被封为左将军、凉州司马,朱邪赤心取了个吐蕃名字叫错牙疾。吐蕃陇西道军政制度仿唐设,却未得精髓,十分混乱,染布赤心虽为司马,亦可领军,所部四千人,皆称精锐。当初,朱邪赤心势穷来投,弄牙真见其军容不整,军械不齐,士气低落,十分瞧不上眼,本欲打发去沙州做刺史。
后有谋士进言道:“沙陀人皆怀虎狼之心,岂可置偏远任其自为?”弄牙真才改变主意,将沙陀人安置在凉州,置于眼皮子底下看管。凉州、鄯州、渭州称为陇西三大城,是吐蕃人的统治重心,凉州兵号称陇西精锐,为迎击回鹘人入侵,精锐大量外调,大部埋骨黄沙。此刻的凉州囤积着大量的军粮、军械,兵马仍有万人。因为凉州刺史战死于甘州城下,朱邪赤心也就成了凉州的最高军政长官。
李让坤出征之前,李熙曾告诫他要提防此人,但几次大胜后,李让坤不觉也心气高了起来,又被刘庄这么一鼓动,不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某日都监仇士良巡视至鄯州,见各军整装待发,大惊,入节度使府问李让坤何意,李让坤道:“某准备一举拿下凉州,光复陇西。”仇士良赞道:“将军好志气,这话听着就让人提气,不过我闻凉州有守军万人,城高池深,将军所部一路征战,已经十分疲劳,我进城时眼见士卒坐于泥地里打盹,可见疲惫,将军当慎重才是。”
李让坤闻言不悦,归告诸将道:“仇士良恐我建功,竟劝我不要出兵,可笑至极。”虞侯常善谋谏道:“军士疲惫,粮草不济,友军又迟迟未至,末将以为或可暂停用兵,待河东驻军至,再进取不迟。”李让坤嘲弄道:“国舅爷不过军中虞侯,岂可妄言军务?哼,我看在大帅的面子上饶你这次,下次再犯,定责不饶。”喝退常善谋后,即命大军整治装备,定三日后出城。
大军将发之前,郑德牙忽然来到军中,将一封密信放在李让坤案头,内访司行踪诡秘,做的事鬼鬼祟祟,向来为军方所轻视。郑德牙因为策划齐州兵变而得李熙赏识,此次西征更被委以参谋之职。李让坤笑其不懂军事,对其甚是冷落,懒洋洋地将书信拿起,见信上盖着几个人的名章,这才略略吃了一惊。这种盖连纹押印的信常用于传递重要公务,一般是幕府府主发给幕僚所用,其中府主印居中,书记印居右,差使者的印居左,三联印以防作伪。
这封书信的确是幕府府主发给幕僚的,是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刘庄发给兰州驻军的信,刘庄在信中要求兰州河东军于三月底向凉州开拔,其他的事并没有多提。
李让坤悚然一惊,刘庄与他相约大和四年三月底会师凉州城下,河东军屡次大败后,只有兰州军马尚算完整,是此次攻取凉州的主力。兰州兵若不能如约赶来,单靠武宁军七千余人,根本不可能攻克重兵屯守的凉州城。毕竟凉州不比兰州,城中的四千沙陀骑兵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
郑德牙收回了信,起身告辞,并不多发一言。
李让坤知自己被刘庄愚弄,他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人,扬言攻打凉州,向兰州要钱要粮,凉州军供院故意拖延不发,刘庄写信要李让坤先出兵,再转运粮草。李让坤大笑道:“老将久经沙场,岂能出此昏招?军无粮草岂能作战?”一面让人传话给刘庄,粮草未齐前绝不发兵,一面放了把火烧透了鄯州,率军跨越冰原回会州去了。
退到廓州的弄牙真瞎了一只眼,军医将腐肉用钢钩掏出,成了一个血窟窿,正咬牙切齿要复夺鄯州之际,忽闻李让坤烧城而走,顿时大喜,不顾伤病起身理事,遣使去见回鹘大元帅,声称愿割甘州及以西肃、瓜、沙、伊等州,求其与唐国解盟。
回鹘本意只为联合唐国夺取陇西,至于所得土地是否还给唐国,那得看唐国肯出什么样的代价,总之吃到嘴里的肉是绝不会轻易吐出的,得弄牙真的承诺,回鹘元帅欣喜不已,不过回鹘人只同意不干涉陇西事务,并不肯做背盟弃信之人。
弄牙真得到回鹘人的承诺后,立即授朱邪赤心凉州刺史之职,以笼络沙陀人,又纠集各色杂胡万人,直扑兰州城下,兰州城内粮草堆积如山,守军却不足三千,且由八镇兵组成。刘庄哄李让坤出兵被其识破,便欲将兰州拱手送人,以断鄯州军供,陷李让坤于死地,故而兰州不仅兵力薄弱,且不设大将统领。弄牙真兵临城下时,八镇兵难以推举出一位统帅,各军号令不齐,终至大败。
弄牙真前脚进凉州,后脚朱邪赤心的大军也到了城外,弄牙真拒绝朱邪赤心进城,补充了沙陀人军械粮饷后,即打发朱邪赤心东进。朱邪赤心久在河东为将,对河东军的战法十分熟悉,对刘庄本人也知根知底。趁河东各军防御体系未构筑完整之际,大迂回穿插至陇南,克陇南临州,回兵又进逼渭州城下,彻底打乱了河东军的部属。弄牙真见有机可乘,即从凉州赶来,坐镇督促朱邪赤心攻城。朱邪赤心一面虚与委蛇,一面遣使见刘庄,称愿助唐军杀弄牙真,恢复陇西,条件是封其为郡王和陇西节度使。
刘庄与仇士良商议,仇士良道:“离京时陛下嘱咐过,献一州之地可封国公,克复陇西者可封郡王。我只担心此人反复无常,会不会有诡诈。”刘庄道:“都监多虑了,此次人面兽心,在哪都不能见容于主人,想必在弄牙真麾下也十分受气,因而故态复萌,又欲噬主求荣,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除掉弄牙真,事后在城中设宴,就地擒杀,永绝后患。”仇士良道:“老将军思虑周详,我便放心了。”
刘庄回复朱邪赤心可行,朱邪赤心与刘庄相约三日后动手,由他先杀弄牙真,请河东军出城合同冲击吐蕃营帐,刘庄同意。
一日后,朱邪赤心邀弄牙真过营饮宴,此一日前,朱邪赤心将幼妹献给弄牙真为妾,弄牙真遂不疑心,过营饮宴,下马即被射杀。朱邪赤心函封人头献于刘庄,刘庄叫吐蕃俘虏辨认,俘虏见人头跪地礼拜,嚎啕大哭。遂知是真。于是点兵出城,与朱邪赤心合击吐蕃军,大胜。
清扫战场时,朱邪赤心得金丝锁甲一副,献于刘庄。刘庄为示亲好,当着使者的面穿起,众人皆赞威武。使者去后,侍从为刘庄解甲,金丝锁甲上暗藏的一个金属钩挂伤了刘庄的脊背,伤口不深,亦无中毒症状,军医敷了金创药,刘庄也未放在心上。不意到了深夜,刘庄忽然打起了摆子,以为感染了风寒,叫军医煎了药服下,二日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骤然加重,一时高烧不退,戎马半生、叱诧风云的老将哆嗦成一团,起不来床,未几,昏迷不醒,入夜,竟溘然长逝。三军缺帅,城中大乱。刘胜、刘元为父报仇心切,不从副帅郑资军令,私自出城袭营。
朱邪赤心早有防备,巧设伏击大败刘胜、刘元,擒拿二将,入夜,打二人旗号哄开渭州城门,渭州城陷。郑资率河东军残部奔走,各军见河东兵败,纷纷后退,秦州、成州、武州及陇南各州旋即失陷。武宁军李让坤部与宣武军宋涛部互为犄角,彼此呼应,保住了会州、原州不失,其余所占各州尽皆失守,不仅如此,连带着还将陇州、泾州、凤翔府也丢给了朱邪赤心。长安失西部门户,西征成果毁于一旦。
朱邪赤心提兵进逼长安城,刘驾哀叹大势已去,辞相,出长安奔回河东,驱逐韩愈,自称节度使。河东军既撤,长安门户洞开,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裴度与李德裕夜访左神策大营,要陈海道护送天子去洛阳。
陈海道反劝裴度奏请天子建储,以备不测。大唐宗亲中现有资格做储君的只有蜀王李忱和寿昌郡王李统,论血缘亲近,李涵应该册立蜀王为皇储。但李涵心有顾虑,李忱长他一辈,年纪也大他几岁,背后有左神策军和梁守谦为靠山,手里不仅握着蜀地,还握有他的生母,一旦册立他为皇太叔,自己这个天子时时刻刻有被废黜的危险。
反观寿昌郡王,论辈分与他平辈,年纪比他小,更重要的一点,李统在朝中比自己还无根基,李熙也好,刘驾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好,只要心里还有大唐,自会拥他为皇帝。
基于这些顾虑,李涵最终还是力排众议,下诏册立寿昌郡王李统为皇太弟,本以为这样一来,陈海道便会护送他东去洛阳,却不料沙陀人兵临城下时陈海道挥兵进宫,接走了李统和缙云郡主李岫玉,而弃他于不顾。
长安再度沦陷,李涵自觉无脸见列祖列宗,在太极殿宫台上掩面自尽。自尽殉葬的宫女、内侍约有百人。朝中重臣裴度、李德裕、郭仲恭等在内访司的协助下逃出长安奔去洛阳,其余大臣及阖城百姓则再次打出大汉国的旗帜,四处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大汉天子的归来。但,现在刘晃不叫刘晃,他改了名字叫朱邪赤心,大汉天子的虚名他不想再背负,他只愿做个河西边城之主。
于是他悍然向迎接他的人群举起了屠刀……
314.一锅夹生饭
在李熙的主持下,太子李统在洛阳宫含元殿登基称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诏书是晋李熙为太师,享天子半幅銮驾,剑履上朝,赞拜不名。太子奔来长安时,身边只有忠实的宣徽院使赵晓并二三个小给使,其余再无一个亲信。洛阳城的大臣他一个也不认识,对这座不亚于太极宫的宏丽宫殿他本能地充满了恐惧。
已经晋封为缙云大长公主的李岫玉每日都到宫里来看他,如慈母般安抚大唐天子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某日,大唐天子问大长公主:“太师为何要拥立朕为皇帝?依朕看,他做皇帝更有气象。”
李岫玉微笑着回答:“太师是大忠臣,你是天潢贵胄,他是大唐的臣子,岂敢僭越。”
李统道:“天子是什么,朕为何觉得朕的这个天子就是这四角高墙内的囚徒呢,还不及以前逍遥自在。”
李岫玉微笑道:“那是你以前闲散惯了,做了天子就是这样,有许多的拘束。你要认认真真地去做天子,向太师虚心求教,慢慢的就能找到做天子的感觉了。”
李统点点头,似有所悟,又问李岫玉:“请教姑姑,朕该如何待太师,才能有那一天?”
李岫玉笑道:“事之以父。”
李统默思良久,说道:“朕欲封太师为忠王,姑姑以为如何?”
李岫玉摸了摸李统的脸,抿嘴笑道:“这最好不过了。”
见天子封李熙为忠王,朱克融、刘驾亦遣使来求王爵,李统封刘驾为绛州郡王,封朱克融营州郡王。
朱邪赤心在长安城里倒行逆施,纵兵抢掠民财,敲骨吸髓,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京西各镇窥知沙陀兵少,欲建功以求进,遂鼓噪南下,驻兵长安城下,却谁也不肯与沙陀人开战。朱邪赤心见好就收,纵火烧毁了太极殿后便撤兵回了陇西,沙陀人来势汹汹,无人敢挡,去时却狼狈不堪,虽未遇到大股正规军的抵抗,却被各地民壮和团结兵设伏袭扰,苦不堪言。撤到渭州时又被宋涛截击,所夺财物、子女丢失一半。朱邪赤心不敢止步,一路向西,欲回凉州老巢,行到兰州地界,才知回鹘兵趁其主力外出,已经袭取了凉州城。
根基已失,沙陀人驻屯不行,着力经营起兰州来。
韩愈被刘驾驱逐出太原后,未回长安而是直接去了东都洛阳。李熙荐为河南府尹,待李统东来,李熙又荐之为宰相。韩愈托乌重胤为媒欲将女韩潆配与李熙为妾侍。韩愈早年曾在乌重胤幕府中为官,与乌重胤交情匪浅。如此请托,乌重胤虽觉为难,到底也未忍拒绝。
乌重胤造访温柔坊,向李熙道明来意,李熙惊道:“我荐韩昌黎是为国举才,如此一来倒像成了一场交易,庸俗了。再者,韩小娘子我也见过,蕙质兰心,乃是一个大家闺秀,给我做妾岂非委屈了她?”
乌重胤道:“大王行事光明磊落,何惧人非议。至于韩家小娘子,你怕委屈了她,依我说你不纳她才是委屈了她,小娘子芳龄二十四,至今未配人家,一片芳心全系在大王身上,以至忧思成疾,韶华正茂的一个人看看的都要枯萎了。”
李熙惊道:“竟有此事?”
乌重胤笑道:“若信不过我这个保媒的,大王可遣信的过的人亲自去看。”
李熙笑道:“要得,要得,孤虽算不得老,比她也不知大了多少,可不敢辜负了人家。”于是遣郭瑗以给韩老夫人送荔枝为名过府查问此事。郭瑗回来,笑对李熙道:“人家一刻不忘你昔日救父之恩,早有心相许。怎奈好事多磨,先是生母病逝,守了三年,后又乳母故去,又守了两年,三年五载的便耽搁了。”李熙笑道:“是嫁不出去了,才想起我了吗?”郭瑗道:“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好人之腹了。我问过她们家的人,里里外外都说自从见了你,魂魄就被勾走了,以至如此。”
又道:“这孩子一片纯孝,模样也过的去,文采武功都有,给你做妾侍,是你的造化。”
李熙叹道:“说什么造化,这两年公务日渐繁忙,精力也不及以前,你们,我尚且照顾不来,又多了她,岂不跟着受委屈?”
郭瑗道:“你说的这些是你们男人的想法,以为爱一个女人必须真刀真枪的才算有爱,其实你呀,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心。”
李熙笑道:“并非人人都如你郭无忧一样清心寡欲,二十四岁可是风华正茂呢。”
郭瑗笑道:“那又如何,你不也正老当益壮吗?”
二人笑了一回。
郭瑗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韩昌黎是个有脸面的人,乌保君又是你的左膀右臂,他们的脸面不能伤,更要紧的是不可辜负了人家对你的一片痴情。此外,我有句话要跟你说说,郭仲恭又来找我了,托我给他说情。”李熙道:“暂且凉他几天,待克复长安,叫他去做个留守。”郭瑗抿嘴笑道:“他的本事,能胜任吗?可不能因为是我的侄子,就偏袒他。”
李熙道:“你不知道,他这个人还是有点本事的,我与他在保安军里共过事,彼此也算知根知底。长安城历经劫难,那些盘根错节的东西都没了,一个留守他能做的来,不主政一方许多事就永远不会明白,这对他将来不利。”郭瑗笑道:“可他不止一次在太皇太后和天子面前说你的坏话,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李熙道:“说不知道,那是瞎话,我非但知道,而且有些话还是我求着他说的。”郭瑗眉毛一挑,双眸放光彩,喜笑道:“这么说,我郭家还出了个人才。”
大和五年六月,李熙遣右神策军将军耿强率军西征,初五出洛阳,下旬克服长安。即以太常卿郭仲恭为西京留守。大和五年八月初八,李统拜左神策军大将军王俭为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陇西安抚使、凉州招讨使,举兵三万西征陇西。李熙任卢士枚为行营司马。
月底,太师李熙至长安。在此召见天德军使石雄、灵武节度使李升、夏绥银节度使温造、鄜坊节度使廖中、邠宁节度使马郁和凤翔节度使王厓。王厓为三朝元勋重臣,出身世家,见李熙年轻,言语多有轻慢,李熙荐其为尚书左仆射,打发他回洛阳养老去了。
李熙问石雄回鹘实力如何,若大军征伐有何不利。石雄道:“国势已弱,不过草原地域广阔,大军远征恐粮草难以为继。”这几年天德军大力实施军垦,营田所得粮食已经基本能满足本军需要,唯军械时时不足,长安朝廷财力穷尽,连两季军衣都难以供给,更遑论军械衣甲。
李熙一直在暗中支持石雄,只是路途遥远,远水难解近渴,现今关中已尽为所得,虽然残破不堪,却原有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也被荡涤干净,反倒少了许多掣肘。李熙已经任命鲁省为关中营田兵马使,专务营田事宜。并指令朱步亮在长安设立军供院分院,就近制造军械供应京西北和陇西,这一切走上正规可能需要两三年,不过有了这个靠山,京西沿边各镇总算能稳住阵脚了。
石雄在边地多年,与回鹘人没少打交道,对回鹘人的虚实看的比较透,说了不宜直接出兵的缘由后,他主张扶持近年草原上势头甚劲的契丹人,共同对付回鹘。
李熙道:“契丹人屡屡寇掠边镇,上层已经开始汉化,将来必成我大唐的隐患。断不可扶持他们。倒是远在西域边陲的黠戛斯可以利用一下,此族人尚在蒙昧状态,野蛮好杀,旧日受制于回鹘人,深受其苦,对回鹘人多有不满。其部首领阿热,旧日我曾在长安见过一面,是个狡黠好杀的枭雄,把他们扶持起来,将来两面夹击,彻底打垮赖在草上一百多年的回鹘狼。”又道:“契丹人虽然不可信用,但目下他们对回鹘人还有牵制作用,可以供给他们物质好处,但文明这个东西万万不可以传授给他们。要尽一切可能阻止中原的文明技术外泄,在我看来一个野蛮黑暗的契丹族更符合大唐的利益。”
李熙举荐温造入朝为宰相,温造不大愿意离开夏州,只是夏州的营田做的一般,军粮严重依赖关中供给,温造能跟李熙讨价还价的筹码不多,不得已也只好同意。以石雄充夏绥银节度使。
王俭西征一路势如破竹,朱邪赤心用心在保兰州,兵力并未分散,所占陇西各州相继放弃,王俭遵从李熙指令,以消灭朱邪赤心有生力量为主,不计一城一地得失,克服临州后,与李让坤、宋涛部合击兰州。朱邪赤心以兰州为依托,将沙陀骑兵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忽来忽往,来去如风,连挫三路唐军。
九月二十日,陈海道偷袭兰州,不成,士卒损折过半。月底,朱邪赤心遣使至长安,向李熙表请停战,称愿做大唐臣子,求兰州刺史一职。
李熙拒绝他归顺大唐,不过答应与之休战。休战期间,李熙从关中、灵武、夏绥银等地调集精兵西进,在陇西的唐军超过五万人。朱邪赤心遣使会回鹘人,求为凉州刺史,愿助回鹘阻挡唐军西进。
回鹘人很乐意听到这个消息,五万唐军西进目标显然不是已成惊弓之鸟的朱邪赤心,他们担心大唐倚仗兵力夺回被他们侵占的凉、甘、肃、瓜、沙、伊等州。凉州以西土地,回鹘已经衰落,与大唐正面碰撞并非他们所愿。能扶持一个沙陀人做缓冲,对他们十分有力。
回鹘人答应了朱邪赤心的请求,表面出兵夹攻兰州,呼应唐军西进,实则却诈败西走,将凉州拱手相送给朱邪赤心,为助沙陀人守城,回鹘人在撤出凉州前特意装满了城中粮仓和军械库,并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跟沙陀人分享情报,这些情报包括唐军西进的动态,大唐两京和朝廷的动态。李熙明知回鹘人在暗中搞鬼,也无可奈何。有回鹘人在背后支持,即使勉力夺回凉州,也失去了继续西进的动力,如果兵力不够强大,他相信回鹘人一定能找出一万条理由来拒绝归还所占土地。
西征到此结束,因为安史之乱而被吐蕃夺占的十五个州重新回到大唐版图,李熙划会州归灵武,划原州归泾源,其余十三州为陇西道,以李让坤为节度使,卢士枚为节度副使,治所兰州。分兵三万驻守。李熙奏请宋涛为左神策将军,充凤翔节度使,原宣武军遣回本道,分神策军一部屯驻凤翔。
西征大胜的消息传回洛阳、长安,百姓提灯游行,夜禁不禁,一连庆贺了三天三夜。李熙的心情却并不大好,在他看来,这场西征的结果像煮了一锅夹生饭,看着难看,吃着更是难以下咽。
315.蓄势
在李熙西征陇西之际,朱克融遣大将周宛、屠五、张八昌等人率军两万出景州南下攻打王日简,为了稳住王庭湊,朱克融许诺夺取德州、棣州后,奏其为横海军节度使,又资助其军械若干,撺掇其去攻打冀州,王庭湊哪肯离开深州老巢,嘴上敷衍着,实际却按兵不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克融此刻势力已成,麾下十万之众,又有契丹、山奚为盟友,实力居河北之冠。河北地方,李愬拥保镇州、冀州两地,有李熙为靠山,暂时不虞被人吞并,但已失去了扩张的能力。王庭湊只守深州一地,形势岌岌可危。史宪诚虽有魏博六州之地,奈何为人眼界不够深远宽广,昔日入魏博时,因为田弘正族人强烈抵抗,遂改镇压为招抚,只图眼前便利,却忽视了田弘正子孙尚在,时时不忘故土被夺之仇。
田布子田在宥数次从洛阳潜回魏博旧地,联络族人,与史宪诚军中旧部遥相呼应,试图起事。史宪诚子史鸿渐几次劝史宪诚与李熙联盟,共同对付田在宥等人,史宪诚却以田萁为李熙妻缘故而予拒绝。致使田在宥出入魏博如入无人之境。在对待朱克融攻打王日简这件事上,史宪诚明知唇亡齿寒,王日简灭亡之日便是与幽州正面碰撞之时却仍旧采取了坐山观虎斗的态度。
王日简在德州起兵以来,南征北战,四面拓展地盘,与乌重胤、桂仲武、卢士枚、牛元翼和魏博镇在内的所有邻居都交过手,这样一个恶邻如今穷途末路,有什么值得去同情的?德州、棣州落入朱克融之手,南有李熙牵制,西有王庭湊、李愬掣肘,一时半会未必能对魏博构成威胁,而若王日简在一日,事情却就很难说,这条疯狗得罪不起李熙,又不敢跟王庭湊这样的恶狼斗狠,最后还不是把主意打到自家头上?
与史宪诚坐视不理相反,博州刺史史鸿渐却是另一种看法,魏博镇的二号实权人物劝父亲暗中给予王日简一定的支持,哪怕他最终不免灭亡,能让他多消耗掉朱克融的实力也是好的。史鸿渐道:“王日简类同一条疯狗,固然可恶,却比朱克融这头猛虎容易相处多了。”
史宪诚一面在幕僚面前盛赞博州刺史有眼光,一面却对援助只字不提。
棣州陷落后,王日简遣使向史宪诚告求出兵相助,声称愿意献德州给魏博,自家归朝请罪。史宪诚跟使者打起了太极拳,一套拳法尚未打完,德州城已破。王日简捆父母、兄弟、妻子并自己向周宛请罪,周宛没有为难他,将其与王氏宗族一起迁往幽州,后安置在蓟州城内。王日简被朱克融聘为营田副使。
收取德州、棣州后,朱克融即与李熙隔河相望,为恐小人从中挑唆,使两家失和,朱克融遣李载风、赵牧为使者从幽州来到洛阳,与李熙相约两家以黄河为界,沿河三十里内不驻军队,只派地方逻卒巡守,两家互派使者,以通消息。朱克融遣李载风为使者常驻洛阳,李熙遣郑德牙为使者,常驻幽州。
某日,内访司呈报金商防御使宋申锡因为无法按时给付军粮,引起兵变,乱兵杀官逐吏,宋申锡不能制,李熙以皇帝名义诏宋申锡入朝,遣乌汉贞率忠武军四千入金州、商州。乌汉贞杀乱兵首领八人,腰斩领头闹事的悍卒百人,骚乱遂平。李熙欲留乌汉贞镇金商,乌重胤谏道:“犬子惫赖,心浮气躁,不堪为地方首长,职方郎中桂荣曾为邓州刺史,官声颇佳,又通军事,可为金商都防御使。”
桂荣是桂仲武的长子,桂仲武昔日因背盟而使乌重胤父子兵困徐州城下,而不得不向张龙请降,两家一直积有恩怨,乌重胤这次肯主动举荐桂荣,是存了修好之意。
李熙赞道:“保君有古君子之风,令人钦佩。”
遂以桂荣为金州刺史兼金商都防御使,留忠武军一部屯于金商二州。
王俭回师汴州途中夜袭襄城得手,将宋叔夜嵌在河南府内的最后一颗钉子拔除。
五年春,颍州蝗灾,百姓颗粒无收。颍州是宋叔夜的粮仓,粮仓缺粮,李熙判断入秋后宋叔夜必四处劫掠,因而密嘱王俭拔取襄城。
襄城失,宋涛被李熙策反,时下又遇饥荒,宋叔夜一时焦头烂额,某日集蔡州将吏和幕府幕僚饮宴,中间唤出一人,自称是洛阳来使,口若悬河劝蔡州归顺朝廷。话说完,宋叔夜睨视满堂将吏、幕僚,让众人议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肯先开口,宋叔夜解佩刀掷于案前,又取佛珠在手,说道:“言者无罪,诸位尽可畅所欲言。”都知兵马使宋芒道:“而今各军弟兄吃没有吃,喝没有喝,如此下去非得被困死不可,依我看,不如杀了这鸟使者,跟李熙真刀真枪干一仗,胜了吃香喝辣,败了也轰轰烈烈的痛快,总胜过这不死不活的强。”武将们纷纷鼓噪喊杀。
吓的那使者面如灰土。宋叔夜将目光移向文班幕僚,参谋孟牙哉起身说道:“我等蒙大帅赏拔,不敢言降,大帅若与洛阳开战,我等誓死追随便是。”
孟牙哉的话得到文武两班幕僚的附和,大堂内一时群情激奋,喊打喊杀。宋叔夜忽而哈哈一笑,声音虽然不大,众人听来却十分刺耳,宋叔夜的绰号是“菩萨将军”,平素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纵然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如此失态大笑,在众人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李太师是大唐的太师,与太师开战便是与朝廷开战,换在几年前,打也就打了,宋某不是迂腐的人,为了活下去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可而今我大唐迭经大难,先帝殉国,主上幼弱,这天下如今只是李太师一人维持,我若与他开战便是置国家生死安危于不顾,成了大唐的罪人。宋叔夜一生什么都敢干,唯独不敢做‘乱臣贼子’。我意赴朝面圣,献蔡州版籍于朝廷,诸位都是追随我多年的老朋友、老兄弟。人各有志,不愿意的宋某厚资礼送,绝不为难,将来还是朋友、兄弟。但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背着宋某阴地里搞小花样,宋某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彼时朋友没得做,兄弟也要反目为仇。”
堂中数十号人皆垂首,渐次有哀叹声,又有啜泣声,不多久后便有人嚎啕大哭起来。宋芒与十数大将起身拜道:“某等愿意追随大帅,生死不弃。”孟牙哉与诸幕僚起身拜道:“某等唯大帅马首是瞻。”
宋叔夜压压手,示意众人坐下,朝乐师点点头,堂中音乐声再起,忽而幕帐后走出数十名健仆,收去残席,重整酒宴。这些健仆都是宋叔夜的亲军所扮,内衬精甲,外罩麻衣,本来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握有一柄短刀,若堂中有人反对宋叔夜赴朝则立即格杀,但此刻天下忽然太平,他们便放下利刃出班充当起了仆役。
堂中都是宣武镇有头有脸的人物,刀锋浪尖上滚过来的,有几个人看不破这个,一时皆心惊胆寒,尤其宋芒等一干人,更是心叫庆幸。宣武军这两年日子越来越难熬,尤其丢失了宋州和亳州这两个大粮仓后,军粮时时供应不齐,兵日渐难带起来。领军将领无人不担心再这么耗下去,难保不起兵变。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河北待过,见识过那里的兵变,兵就是虎狼,好吃好喝供着便是护身的利器,权力的源泉,而一旦侍候不周,兵士们立即张口反噬,兵士欺凌卑将,卑将欺凌大将,大将杀帅逐帅形同儿戏,真的发展到那一步,难免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蔡州现在就像是一座火山,地火随时可能喷薄而出,那时就什么都完了。
不过虽然降心已定,但大帅态度未明前,还得喊几嗓子表表忠心,令他们赶到庆幸的是宋叔夜到底还算有良心,若再引诱他们几句,难保他们不会错意,昧着良心冒充强硬派,那时的结果可就不是请自己吃酒宴了,而很有可能是改请自己吃刀子。
一干将领出了身冷汗后,忽然都变得胃口大好,酒量奇大,一个个大醉而归。
宋叔夜于大和五年秋九月进京觐见天子,面圣只是个过场,他真正要见的是李熙。对宋叔夜主动投诚,李熙开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先是赠了宋叔夜一个国公,又升他为左神策统军,官居正二品,最后问宋叔夜有无兴趣出掌宣武军节度使,让其回蔡州仍领旧部。
宋叔夜道:“太师厚意,心领了,恕宋叔夜不能开这个头。”
宋叔夜肯设身处地为李熙着想,让李熙甚感欣慰,便调其为夏绥银节度使,石雄迁振武军节度使,牛元翼摄天德军使。李熙让宋叔夜挑选自己使得顺手的幕宾和将吏,宋叔夜道:“阿弥陀佛,为大将者治军应用公心,岂可徇私用私人?宣武军擅于南方山地作战,未必习惯西北的风沙,不带也罢。”
李熙拨新建的白奴军给宋叔夜,以镇夏绥银等州。白奴军是用陇西杂胡奴隶组建,杂胡奴剃光头,缠白巾,因而得名,人数现有五千,单兵素质很好,却因军纪散漫,战斗力很弱。西北大将马郁、李让坤、廖中等人都不肯接手这支军队,石雄也不大待见,虽未拒绝,却也十分轻视。宋叔夜擅于带兵,得白奴兵如获至宝,声言三年后必成西北精锐,建议李熙将白奴军扩充至一万人,李熙要其先营田,待能自给军粮后再扩兵不迟。
宋叔夜道:“不必如此,京西匪寇多如牛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白奴军的粮饷就着落在他们身上吧。”宋叔夜一面剿匪一面练兵一面扩军,不到两年时间白奴军即由五千人扩充至一万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擅于打硬仗恶仗的西北精锐。
这两年间李熙向南向北连续扩展疆土,向北夺河中一府四州,和昭义镇的潞泽两州,向南破光州,擒获卢政、郑享,留二人不杀,逼令南下宋地为盗。在此之前,郁秀成已在大宋境内扶植起三十八股盗匪,这些盗匪占据山川湖泽,控制一方,欺凌百姓但不与官府做对。大宋国朝政黑暗,官吏贪暴,百姓揭竿而起者,几乎每州每县都有,官军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对这样“安分守己”的盗贼自然是关照有加。
“远交近攻”,“先北后南”,“先难后易”,是李熙制定的扫平群雄的既定方略,在北方积极进取的同时,对南方的大宋国一直采取又打又拉,以政治手段为主辅以军事,确保南部边境稳定的策略。会昌元年春,李熙巡视蔡州时,会晤了丐帮江南十道盟总盟主吕欢喜,李熙许统一江南后送吕欢喜一顶国公帽子和右神策大将军的头衔,吕欢喜则表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内访司和柳条营以方便。二人秘密订约,李熙每年资助丐帮米粮金银若干,扶持十道盟发展壮大,李熙暂不求丐帮有所回报,是为将来打下基桩。
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李熙觉得收复河北的时机终于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