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开锣
卢荣峤面带微笑,心里却是长吁短叹,一肚子苦水不知道往哪倒合适,忽有属吏来报,在外围截住了一个人,来人不肯说姓名,没有名帖,说有急事要见西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卢荣峤没好气地喝道:“什么人也不见,没见西王一家正游冬嘛,那个,你,去把客人领去宾馆先安置住下。”卢刺史吩咐完,又漫不经心地问报事的属吏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答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卢荣峤捻须惊怪道:“身材高大,能有多高大?比老夫还高大吗?”部属嘴上说没有,心里却鄙夷地想:你?两个加起来还差不多。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卢刺史的眼睛眯缝了起来,肚子涌起一股坏水来。他嘿嘿坏笑了两声后,吩咐书吏赶紧去把来人请来。
来的是田萁,穿着男装,腰悬佩刀。李熙大吃一惊,脸色有些不自然,卢荣峤一看果然是有戏,便招呼一众人赶紧退下。李熙咳了一声,恐田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举手说道:“田兄远道而来,请借一步奉茶。”田萁立着没动,将在林间草地上游戏的李熙的妻妾们扫量了一眼,嘴角翘起,微微一笑,很不以为然。
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老者,扮作仆从模样,神情谦卑恭敬,面上总含着微笑,不过他眸中时不时透出的凌厉杀气却让李熙一眼就看穿他的不凡来。让到静处,田萁为李熙引荐老者,原来是魏博名将田箜,是田弘正的族弟。田萁直抒来意,告诉李熙他此来是奉父兄之命襄助李熙北伐的,除田箜外,另有三百名军将正在南下途中。
“淮河之北地势平坦适合骑兵作战,你们没有骑兵,打起仗来是要吃大亏的,父亲和我大哥体恤你们的难处,特命我陪二叔来此。二叔是马战名家,将助你一臂之力。”
李熙点点头,这话说的虽然不中听,道理却是实在的,北伐若无骑兵,打起来肯定吃亏。江南缺马,骑兵一直不强,左右万胜军倒是有骑兵,只是一则数量不多,二者王喜拥兵自重,不肯放手,对上玩弄阳奉阴违的手段,挤牙膏似的断断续续就给了李熙三百骑兵,除去老兵弱马能战的不过百十人,一百名骑兵渡河之后能顶什么用,也只有天晓得了。
“那么两位需要我做什么?”
田箜呈上一封手折,客气地说道:“远道而来,无法携带军备,这是成军所需的人员和军资目录,请西王阅览。”
一张口就要人要军械,说话直来直去,田箜的脾气很对李熙的胃口。扫了眼手折,李熙心里吃了一惊:胃口不小嘛。不过李熙还是一口答应下来。从此刻到北伐开始,满打满算不过半年时间,用魏博的军校组建一支八百人的精锐骑兵还是有把握的。他们本来就是很好的战士,所需的无非是让他们熟悉吴国的军规军令。八百骑兵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配上擅长攻坚克难的三万精锐步兵,李熙还是有把握在浑水中摸几尾鱼的。
这八百骑兵将来多数是留不住的,李熙也就断了跟田箜争夺指挥权的念头,只要这柄刀足够锋利,能帮着他撕开敌人的防线,哪怕战后全部归魏博去,李熙也认了。
至于田萁,李熙问她:“你来扬州是做监军吗?”
田萁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道:“有空监军不如上阵杀敌,我没那么无聊,我来就是为了给你引荐二叔的,等他老人家安顿下来,我立即回魏博去。”
李熙道:“别呀,扬州多好的地方,总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嘛。”
田萁冷笑道:“地主之谊,你是打算陪我去青楼喝花酒吗?我很乐意呀,只怕你的夫人们不乐意去。”李熙道:“这是自然,李某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带着妻妾乘画舫逛青楼,不过小娘子若愿意,我嘛是乐意奉陪的。”
田萁哼道:“谢啦,我没兴趣。”
李熙让张栋陪着田箜在扬州城内外转了两天,寻找适合扎营的地点,最终选定在扬州城西的一处山岗上,设立新营叫亲军马军营,以区别于原来的那个死气沉沉的马军营。从各地征调来的战马先给亲军马军营挑选,军械、衣甲、战士也遵循此例。
亲军马军营成军之日,李熙应邀前往检阅,眼见那种万马奔腾的局面,心中很受震撼,忍不住对肖三和周野说:“我们也要有这样的一支骑兵。”二人相顾失色,不知李熙所的“我们”是谁,眼前这支骑兵番号“亲军马军营”,不是我们的,还会是别人的吗?
天生二年元月,李恒下诏改元“中和”。三月,礼部尚书杨烨、司农少卿郭仲恭秘密来到圣京城与大吴国左护法王崔雍、礼部尚书赵笏谈判结盟事宜。
三月底和议达成,两国相约罢兵结束敌对状态,大吴国秘密出兵渡淮河北上协助唐国平定河朔地区的叛乱。此前,中和元年元月十八日,幽州卢龙军发生内乱,节度使刘总请辞进京请罪。部将朱驰在檀州举兵叛乱,幽州驻军响应,推举卢龙老将朱琦为留后。李恒诏令以易定观察使秦申通为幽易两道招抚使,起兵讨伐幽州叛乱。
二月初,涿州刺史兼保安军兵马使朱克荣突袭幽州,杀朱琦,斩叛军三千人。同月,营州刺史朱洄率部起兵平贼,平州刺史李载义起兵响应,据守檀州的朱驰献城投降。此刻秦申通兵尚在涿州城南八十里处。闻听幽州乱平,只得退回易州。
三月初,幽州将领百余人聚集在幽州朱洄旧宅前,喧哗吵嚷要推举老将朱洄为留后,朱洄不肯,众军将围住旧宅不肯散去。李载义等劝朱洄答应诸军所请,出面主持幽州大局。朱洄无奈出面,向诸军言道:“洄老矣,难当雄镇大任,诸位若不忘我朱家旧日恩情,请举我儿朱克荣为留后,老夫定当竭尽余生,为我儿辅佑。”李载义纠结一批亲随趁机鼓噪推举朱克荣为留后。
朱克荣不待众人应答,便闪身出面力辞不肯就职。对朱克荣之名,众人只闻声不识人是谁,此刻一见,也是仪表堂堂的一员好汉。既是将门之后,又建有平贼大功,资历也相当,更重要的是朱克荣屯驻涿州期间镇压涿州朱氏十分用力。涿州朱家历年来操控节度使废立,垄断与塞外草原各部的贸易,攫取丰厚利润,为幽州各军所不满。
朱克荣出任涿州刺史时不畏强暴,重创了朱家的实力,打掉了其嚣张气焰,众人认定朱克荣是涿州朱家的克星,由他做节度使,更能维护幽州军将的利益,于是便顺水推舟促请朱克荣出任留后。
朱克荣被众军拥戴去了牙城,自称留后,改名朱克融。
朱克融不经请示即自称留后,消息传到长安李恒暴怒,斥朱克融此举为叛乱,下诏启用裴度为幽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秦申通为易州诸道行营节度使,起易定、瀛莫、沧景、成德、魏博、淄青、河东、汴宋、潞泽、郑滑、武宁等十一道兵入幽州平叛。
三月中旬,秦申通进兵涿州,与保安军副使周宛激战于涿州城下,正式拉开了中和元年平定河朔叛乱的序幕。大戏开锣比预想的要早,而且从一开始就被人窜改了剧本,这出戏还能唱下去吗?
这个问题不仅拷问着李恒和他身边的策划者,也在拷问身处扬州温柔乡的李熙。
257.浪战
“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是李熙上中学时听过的一句话,待到他真的目睹淮河时却又十分失望,那是一条被严重污染的河流,污染的触目惊心。现在李熙又一次站在淮河岸边,看到的却是一条碧波荡漾的奔流大河,两岸密林如盖,无边的绿色直达天际。
田家兑现了他们的承诺,李熙兵不血刃即将泗州城收入了囊中,有了这个桥头堡,此番渡河就显得从容多了。
大吴国的北伐于天圣二年四月末正式开始,三路大军合计三万七千人,东路以张龙为主将,麾下有耿精强、何人龙、马郁等将领,马步军合计六千五百人,战略目标是侧卫中路北伐军夺取徐州,战役目标是夺取海州、沂州,警戒密州方向。
西路军诸将鲁焰焊,麾下将领有廖中、陈岩,马步军合计四千八百人,战略目标也是侧卫中路军,战役目标是夺取颍州,警戒亳州之敌。李熙自任中路军主将,麾下将领有肖三、周野、张脉、田箜、李让坤、耿强、孙红阳、马郁、陈海道、熊欣儿等。战略目标是攻占徐州和宿州,以此为前进基地相机夺取曹州、兖州,联合魏博军东进占据淄青十二州之地。马步及水军合计两万五千七百人。
“大帅,船准备好了。”大元帅行辕行军司马肖三一路小跑过来,招呼李熙登船。船是一条普通的渔船,比之李熙从福州马尾船场定制的座船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奶奶的,上了那死丫头的当了。”李熙咒骂了一声,走下山坡朝渡船走去。被他骂做死丫头的田萁此刻正立在淮河南岸的一座土坡上,眯着一双秀目眺望着脚下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如蚂蚁一般蠕动的渡河队伍,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冷笑。
田家在泗州城里策划了一场小型兵变,发动兵变的蒋蓉和陈宏都是田家故旧,奉命潜伏在泗州城已有两年之久。李熙重赏了他们,旋即将二人和所部人马编入北伐军队伍,而将泗州城毫不客气地接管了过来。蒋蓉和陈宏挺不服气,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夺得的泗州城就这么没啦?二人气鼓鼓地去找田家三娘子诉苦。田萁淡淡一笑,道:“此人奸恶无比,肯这样礼遇你们,你们就烧高香吧,还计较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田萁的“恶名”二人早有耳闻,在她面前还是识相点好。
武宁军旧称徐泗,取徐州和泗州两地首字命名,因徐州城里有武宁军,而得现名。泗州已失,徐州不说倾兵来夺,至少做必要的防御是应该的,让李熙不解的是,自大军渡河北上后,北伐军根本就没有遇到来自武宁军的抵抗,倒是地方土兵团练让北伐军吃了不少苦头。
一马平川的淮北大地上,庄、圩连绵不绝,这些庄圩在和平时是百姓的居所,战时就变成了一个个小型军事堡垒。除了修有土墙和护庄的沟塘外,每个庄里都设有惊鼓、响锣、号角和烽燧,一俟遇到敌军进犯或遇到强盗袭扰便发出警报,附近各庄圩一面做好自身警戒,一面视情况派出援军解救邻里。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起到了邻里守望相助的作用。
这些庄圩小的几百人,大的过千人,再大点的称作集或镇,庄圩里的农户农闲时参加军事训练,也称为团结兵,不过此地的团结兵跟岭南的不同,因为战乱不休,盗匪多如牛毛,这里的团结兵参加军事训练很积极,州县官署出于统治的考虑,也积极促成训练的开展,而不像岭南那样流于形式,拖拉随便。经常参加军事训练,经常有仗打,因为这里的团结兵战斗力普遍强悍,比之那些吃粮混日子的职业兵油子战斗力只强不弱。
李熙计算过,不论单兵,还是团队,在人数等同的情况下,他的北伐军都没有取胜的把握。反过来,一直让他头疼的武宁军反而更好对付,武宁军装备精良,人员素质也不差,只是这支军队早已失去了灵魂,不知道因何二战,为谁而战,打仗完全凭感觉,状态好的时候无往不胜,简直天下无敌,状态不好时,形同梦游,一触即溃。
自北伐军过河后,这支“铁军”一直没找到好状态,望风而逃成为常态,早已从“铁军”的神坛上轰然跌落,变成了人见人踩的“豆腐军”。李熙知道他们状态低迷的原因是什么,王智兴率精锐主力北上征讨朱克融,驻守徐泗的满打满算不足万人,且多老弱病残,他们早已认定这是一场打不赢的仗,对这些职业兵油子来说,不能从打仗中得到好处的仗还不如不打,状态低迷也就可想而知了。
正规军不给力,地方武装却很难缠,这种情况李熙事先没考虑过,他在泗州城住了三天,仔细思考应对之策。然后他把李十三和杭虞分头叫过来,面授机宜。此后,柳条营和内访司分头派出数以百计的奸细混入泗州以北地区,按照李熙的授意通过各州渠道和形势向当地百姓宣传大吴国北伐的原因、北伐军对地方的政策和北伐军的纪律。
宣传很快见到效果,徐泗地方百姓对北伐军敌意锐减。刚过河时,北伐军行军和宿营时常遭到当地团练武装的袭扰,绑架,暗杀,在水井里投毒,手段凶狠毒辣,态度十分不友好,经过这一番宣传后,袭扰大为减少,路过庄圩时,甚至向百姓买点瓜菜蔬果等生活必需品。不过仍有一些顽固的庄圩对北伐军充满敌意,这些庄圩或因势力较大,平素横行乡里惯了,见当地官府也奈何不得他们,便以为天下无敌,也有些是误信了官府谣言,认为江南兵文弱不会打仗,故意冒尖充刺头。还有一些则是与武宁军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骨子里是敌视北伐军的。因此种种原因,在李熙渡河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总与地方纠缠不清,因此而带来的伤亡并不比打下一座泗州城少多少。
李熙决心改变策略,一面向大多数庄圩百姓示好,命令军队行军时不得踩踏庄稼,宿营不得骚扰民居,公平买卖,对友好的百姓秋毫无犯。另一方面对充满敌意的庄圩区分原因采取不同的措施,对地头蛇土霸王,打一把拉一把,只要他们不闹事,保护他们的利益。对误信官府谣言而莽撞冒犯的,向他们揭露当地官府借刀杀人的狠毒用心,对极个别冥顽不化的给予教训,促其猛醒。最后集中优势兵力对某些极端仇视北伐军的钉子庄圩,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屠庄灭族,在所不惜。
屠庄灭族后,所得的财物充作军用,无主的土地则分给附近庄圩,以此安抚被血腥和暴力惊扰的当地百姓,避免他们因不安而离乡流浪。同时李熙开动他的宣讲机器,不停地宣导自己受唐国天子邀请北上平息河朔叛乱的道理。美化自己,抹黑敌人,恩威并施,辅之以谎言,从泗州北上直达宿州城下,北伐军再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这套手段运用的愈发成熟之际,田布秘密来到北伐军中,告诉了李熙一些不为认知的秘密,李熙遂下令停止北伐,屯兵于宿州城下,围而不攻。
258.浪战2
其实田布不来,李熙也决定对宿州城围而不攻,宿州城高池深,守军近五千人,粮草充沛,水源充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守城的将领名王博,是王智兴的族弟,骁勇善战,且久经沙场。
此人是地道行伍出身的将领,有着所有此类将领的共同特点:坚韧,凶狠,好面子,脾气暴躁。李熙将城围困后,并不急着攻城,只是每日派十余人轮番站在四门外骂王博的娘。
第一天骂,王博就受不住了,他嚷着要披挂上马出城跟李熙单挑,这当然遭致所有人的反对,现今不是春秋,战场上尽是小人,为谋取胜利不择手段,出城找李熙单挑,怎知他不会放冷箭,使飞刀,放毒气?王博也觉得自己这主意挺不靠谱,一番思虑后,他拿出自家的祖传雕花大弓登上城头,拉弓放箭,射倒一个骂娘的吴军士卒。
其余吴军骂客见势不妙皆作鸟兽散。左右将领齐呼将军威武,王博笑骂道:“威武个屁,他们骂老子,你们就是聋子哑巴吗,你们张着嘴为何不给我骂李熙那个王八蛋?!”诸将领得令,令城头士卒齐声骂李熙的娘。
城下士卒闻听主帅受辱,骂声更高,城上守卒亦不甘示弱,彼此打骂,声震于天。
李熙惊怪王博何时改了性子,骂不还口了,让杭虞练习当地内访司让他们查访原因,答曰河北总台徐州镇正对王博用美人计,准备从内部攻克他。
李熙大喜,坐等徐州镇同僚成功。在与李恒达成的密约中就有协助北伐军攻占徐州的条款,不占徐州则难以接近淄青,也就谈不上配合乌重胤对青州刘家下手了。况且武宁已经被德州王家控制,让给李熙总胜过留给王智兴。
李熙在宿州城下高垒深壕,和王博对峙起来。这可急坏了留在营中的田萁,本来田萁过河后就要回魏州的,田布来后,兄妹二人密谈了一个时辰,然后田萁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了军营,并充当了两家联盟执行人的角色,偶尔临时也客串一下监军。
田萁闯入李熙的中军帐,俏眉一挑,喝问道:“敢问李大元帅,你这是打算把宿州城骂塌后再攻城吗?”李熙刚和诸将议完事,喝了口解暑的酸梅汤,此刻正仰躺在竹椅上小憩,闻听此言,眼也没睁,便道:“你耐不住性子,可带我的亲军马军营去冲城,祝你成功。”
田萁厉声道:“幽州大战正酣,淄青主力外出,后方空虚,正是趁机席卷之时,你怎能在一座宿州城下迁延时日、贻误战机。你这主帅究竟是怎么当的?”
李熙睁开一只眼瞧了瞧气鼓鼓的田家三小姐,讥诮道:“我怎么打与你有什么干系,当日在扬州我请你来监军,你说你有空上阵杀敌也不愿监军,我没强求,此刻,给你机会上阵杀敌,你因何又爱上了做监军。怪哉,怪哉。”
田萁大怒,扑过来挥拳欲打李熙,想到兄长的叮嘱,忍下了。她劈手抓住李熙的椅背,威胁道:“你究竟出不出兵?”
李熙哼道:“你有种拉我椅子试试,堂堂的大吴国北伐军大元帅中军营帐内你敢撒野,我看我怎么治你。”话未落音,李熙发现身下的椅子不见了,他的身体在空中滞留了片刻,“啊呀”一声跌坐在地上。护卫在帐外的张三、李四领六名健卒循声而入,望见田萁施暴,刀剑齐出,顿时将她围了起来。
田萁一见这架势倒来了精神,兄长田布走时叮咛她要尊重李熙,警告她带着眼睛和耳朵留在吴军军营里只能看和听,却不可以撒野动手,否则家法处置。田萁知道兄长说的出做的出,故而她刚才憋着一肚子气要打李熙,事到临头还是忍下了。
但是现在,动手是他们,自己只是正当防卫,那就谁也怪不上他了。想到这田萁嘴角一挑,笑意徒生,她将刀高高举起,用刀柄指着张三的脸,只等着气昏了头的张三动手了。面对如此挑衅,张三、李四一伙人肺都气炸了,田萁的骄横跋扈,他们早看不顺眼了,只是碍于李熙的面子才隐忍至今,眼下只要李熙不拦阻,他们非得给这个骄横的女人一点眼色看看。
“出去,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李熙揉着屁股站了起来。张三、李四和一干侍卫尽管有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但这里系中军大帐,他们岂敢违抗军令?狠狠地瞪了田萁一样,这才退出。田萁觉得很没意思,她将刀抱在怀里,意兴阑珊地盯着李熙的脸,讥讽道:“我抽了你的椅子,你就这样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熙道:“看在安道公的面子上我,我饶你这回,下不为例,再这样……”
田萁兴奋地往前一跨,逼问道:“那又如何?”
李熙眼珠子一番,惊叫道:“敦礼兄,你怎么回来啦?”
田萁一惊,回头望向帐门,只一刹那间,她便知上了李熙的当,羞从心起,她霍然回身,却“呀”地叫了一声,惊出一身冷汗来:不知何时,自己抱在怀里的横刀已经到了李熙的手上,那个没羞没臊的正拿着自家宝刀在那削指甲呢。颤抖的刀锋则似无意地正对着自己的胸脯,刚才转身转的急,差点戳在刀锋上。
“对不起,我看错了,是风吹动了帘子,让我误以为是敦礼兄来了,抱歉,抱歉,咦,你的刀怎么到了我的手里,还在帮我修指甲,果然是好刀,修起指甲来真是又轻又快。”
“无赖!”田萁劈手夺回自己的刀,手腕一翻,挽了个极漂亮的刀花,刀锋一摆,刀刃便架在了李熙的脖子上,李熙愕然无语,面露惊慌。田萁洋洋得意,嘿嘿冷笑道:“我知道你功夫比我好,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整人并不全靠武功,得罪了我,你绝对没好果子吃。”
李熙道:“了解。不过请你也别忘了,我才是北伐军主帅,而你,田家不好惹的三娘子却是连个监军都算不上的闲人,这回我给你面子,下回嘛……”
“哼,下回,你又待怎样?”田萁的手腕微微一动,刀锋在李熙的皮肤上刮噌了一下,噌然有声。
李熙被她这举动激怒了,他当着田萁的面示威似的伸出左手食指,然后在贴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上轻轻一弹,“嗡”地一声响,田萁“呀”地一声,如触电般退去,她手中的刀几乎脱手而出,虎口震的僵麻,连带着她的一张俏脸刷地变成了雪白色。
她知道李熙的本事了得,长安平康里那次她输的一败涂地,也输的莫名其妙,由此她的心里始终对李熙不服,她找出种种理由为自己开脱,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她的武功其实跟李熙相差不多,如果运用得当战胜李熙还是大有希望的。但这一次,当她再次领略到李熙的神乎其技后,心里残存的最后一次骄傲也轰然坍塌。
她手捂着僵麻的右手,垂着头,第一次没有向李熙发狠叫嚣。李熙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样当面折辱一个女子他还是第一次,上次叶兰差点要了他的性命,他能没把她怎么样,仅仅是在她发誓效忠后,让她在门口站了一夜岗。他本来是极讨厌田萁的嚣张跋扈的,也早有心出手给她一个教训,可是事情真做了以后,非但没有半点快感,反而还有一丝酸溜溜的不忍,李熙甚至还贱格地希望田萁此刻能挺起胸膛冲他吼两嗓子,但她没有,她垂着头,竟然还有了一点楚楚可怜的女人味。
李熙振衣离开了大帐,他走出营帐许久后,田萁手一松,手中的刀跌落在地,她的整个人也像被抽去了筋骨,绵软的连站立的勇气都没有了。
259.浪战3
李熙气鼓鼓地来到宿州城下,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只站了一小会就浑身汗透,李熙浑然不觉,心头满是田萁的影子,被她的臭脾气气的胃疼,却又隐隐为她感到心疼,心里乱糟糟的一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田萁出入中军如自己的家门,北伐军的一举一动她都向魏博密报。当然李熙也不可能让她得到什么关键的东西,她所能得到的情报都是斥候稍加努力就能侦察到的,换句话说她留在营中所起的作用就是一个能干的斥候。
为了维系与田家的联盟,李熙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继续忍受下去。为了方便田萁进出中军帐,李熙给她封了个押帐的官职,并给她取了个周蓉的假名,名字和官职都可以作假,但她那高人一等的大高个儿却难以造假。
个子高了到哪都扎眼,而她即使女扮男装也不难让人一眼认出她女人的身份,说起来田家三娘子除了脾气臭了点,高子高了点,还是个标准的大美人,这一点即使对她成见甚深的李熙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北伐军主帅的营帐里藏了一个大个子美女的消息不胫而走,捂都捂不住,这让李熙不免十分苦恼,他倒不在乎别人传播什么香艳的传闻,他李熙贪财好色的美名早已天下皆知,再编排又能编排出什么名堂来。
他担心的是田萁的身份被泄露出去,田萁个子实在太高了,这样的大高个子女人不可能不受人关注,河北那些藩镇节度使们只要稍稍重视一下情报工作就应该能从这一条香艳传闻中嗅出一点别样的信息。
怎么办?这是一个很考验智慧的事,也是很头疼的事,李熙果断地把解决问题的重任交付给了柳条营,他相信李十三的本事,希望他能办的妥当。
宿州城不是打不下来,是不急着打下来,因为幽州城下还没有分出胜负,剧本窜改的太多,总得看看场上剧情发展的方向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参与,时机拿捏的好上台是去唱正面主角,拿捏的不好可能是滑稽的小丑,甚至大反派,人生处处是舞台,总得找好自己的角色。涿州一战,以周宛的失败而告终,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驻守涿州的保安军不足三千人,偏师,老弱,秦申通部则有一万二千人,主力,精锐,这仗本来就没什么打头,加之涿州城内被朱克融压迫的朱氏子弟反水,周宛只好带着残兵败将撤向幽州。
大行皇帝编写的剧本是要借朱克融们铲除德州王氏、涿州朱氏、魏州田氏和青州刘氏,结果却是朱克融们成了叛乱者,而预设的大反派如涿州朱氏现在却成了帮助朝廷收复失地的大功臣。后续的剧情该怎么发展,李熙需要精心观察一下。
田布上次来是告诉他裴度的幽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名义上是平定幽州叛乱的最高指挥机构,但实际上是徒有虚名,各道平叛的大军总数不下十万,却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对裴度的调度是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倒是秦申通的易州诸道行营节度使,因为手中有兵权,又掌握粮草,尚有一定的权威,只是他的威望无法与裴度相比,影响力也有限。
田布劝李熙放缓进军速度,多观望,以免陷入被动。李熙则判断田布的目的是不想让他独吞北伐的成果。
易定、瀛莫、沧景、成德、魏博、淄青、河东、汴宋、潞泽、郑滑、武宁等十一道兵已经杀入幽州境内近一个月,除了因朱氏反水而夺取的涿州,至今尚未攻下任何一座像样的城池,十万大军陷入幽州这个泥潭无法抽身,此刻若李熙进军过快,则难免动摇联军军心,各道甚至有可能借此自行退兵,那样十一道联军便面临着大崩溃的危险,十万联军中有魏博兵近两万,近一半是忠于魏州田氏的士卒,借刀杀人之计尚未成功,此刻兵溃,岂非纵虎归山。这自然是田布极不愿意看到的。
除这个原因外,李熙之所以迁延不进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盘。倘若十一道联军在幽州城下战败,天子将不得不承认朱克融的卢龙镇节度使身份,姑息迁就以全国土之完整,此类勾当不是没有先例,吴元济第一次叛乱时,突吐承璀讨伐失败,就是这个结果。果真如此则不啻于宣布此次平定河朔的努力全盘失败。
那么大吴国挥兵北上攻占宿州之举则极有可能会被视为入侵,到时候难保他的北伐军不成为十一道联军的打击目标。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并非全无可能。天子在河朔遭遇挫折,只须维持原状即可,对他的功业并无多少减损,而若能借机纠集诸道联军南下灭掉大吴国,则无疑将在他的功业薄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天子是人不是神,虽然名叫圣人,实际上还达不到圣人的境界。是人就懂得趋利避害,就会贪些小便宜。
李熙见过李恒,今上面容软泡泡的像个没睡醒的人,哪像什么坚毅果敢之人?
一俟发现打不了河朔的主意,几个佞臣围着一劝,则多半会拿江南开刀泄愤立威。扶植江南本就是为了打河朔,既然河朔平不了,江南那个傀儡国留着也就没有了意义。
在这种情况下,攻破宿州的李熙无疑就是大罪人,多半是要被天子当作招惹群狼南下的那只兔子牺牲掉。
被群狼追逐自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李熙可不想做那只被追逐的兔子,更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躲到台湾岛上养老,对宿州围而不打,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是他目下最佳的选择。十一道联军若败于朱克融,则他便打起应邀出兵助战的旗帜,向地方索要粮草后从容撤退,地方不给也没关系,权当是一场武装拉练;若十一道联军打败了朱克融,幽州重新归唐,则河北诸道必因畏服朝廷而听从天子的调遣全力铲除王、朱、田、刘四家。那时候,李熙再以讨伐王家的名义打下宿州城,挥师北上占据徐州,转而进入齐鲁大地,占据淄青十三州,背靠大海,以徐州、郓州为门户,收海商、盐铁之利,修文偃武,与魏博田氏,江南大吴国结盟,雄立一方,成就一方霸业。
有此算计,李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后就回营去了,冲个凉睡个午觉,黄昏时刻闲着无聊,便踱步去了度厄和尚的营帐,和尚扎营的地方有夕晒,帐篷热的像蒸笼,李熙一进去就后悔了。和尚长袍大袖地捂得严严实实,脸上却一丁点汗珠都不见,李熙暗吃了一惊,盘膝在他对面坐下,没话找话,只闲扯了两句就被和尚迎头泼了盆冷水。
度厄道:“到了嘴边的肉你不吃,将来就没你的份了。你这三万军趁虚而入,捡个便宜还成,真与河朔精锐交战,只怕败多胜少。大行皇帝的算计中,是先在涿州点把火,引诱德州王氏、魏州田氏和青州刘氏出兵平乱,借机摧残四家联盟,旋即以驻屯河朔的天子亲军联合田弘正、乌重胤这些人掘断四家根基,根基断,则枝叶枯。而今虽然涿州之乱变成了朱克荣之乱,但各道还是出兵北上了,正是你们掘断他四家根基的时候,而你们却昧于大势,群作壁上观。大行皇帝十年苦心毁于一旦,河朔割据不可逆转,你是后来者,不乘虚夺占一些地盘容身,我恐你将来没有善报。”
260.浪战4
李熙额头见汗,抹了一把,说道:“有事说事,出口伤人就不对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十一道联军若在幽州战败,我在后方打宿州,难保不成为众矢之的,那时唐天子十之**要把我抛出去任群狗撕咬泄愤。且我有把握打下宿州,却无把握打下徐州,那时候我若退兵难保徐州兵不尾随而至,想全身而退而不可能。我不打宿州,将来至少可以全军退回江南,有这三万军在,讨价还价也有资本。”
度厄嘿笑一声,道:“何其幼稚!你当徐州驻军都是睁眼瞎吗,你屯兵宿州城下,他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他们之所以没来打,是兵力不足,守备有余,出兵援救却腾不出手来。这正是你的机会,占据宿州,乘势再下徐州,有这两地在手,才能进退自如。而我判断,十一道联军兵败幽州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兵败之后,他们不会纠集起来趁机南下打江南,而必定是相互混战。江南还有什么,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大唐的米粮仓了,劳师远征而无所得,后院再让天子禁军给抄了,这样的蠢事谁肯干?你若胆魄再大点,占据徐州后,即与青州刘,魏博田氏结盟,互为犄角,如此你才能立的稳当。”
李熙道:“灭了刘家与田弘正结盟如何?”
度厄道:“刘家在青州经营六十余年,岂是你现在能灭的了的?田弘正嘛,当然也是个选择,但把稳期间,我建议你还是与田氏结盟,他们家的根没有田氏扎的深,且见利忘义,已失人望。我观田弘正将来必无好下场。”
李熙感概道:“和尚独坐静室而能明天下大势,我空瞪了两只眼却做了睁眼瞎,惭愧,惭愧。”
度厄道:“你本来是能看清楚的,只是被眼前的一座肉山挡住了。”
李熙不解肉山作何解,问他,和尚不言,摇手送客。
四月出兵渡河,月底抵达宿州城下,此后迁延月余寸功未建,每日只是对骂,除了被王博放冷箭射倒一人外,双方都是零伤亡。时间一久,两边士卒都麻痹起来,天热,吴军在城外寻得一瓜半枣的,坐在帐篷外树荫下吃,馋的城上守卒直流口水,宿州城中粮草不缺,时鲜瓜菜却没有,整天米面加咸菜,任谁见了谁嘴馋。有守卒放下篮子,里面放上几枚铜钱,声称要买瓜果,价钱给的不错,擅于经商的越、明、温、台籍士卒动了心,一手举着盾牌防冷箭,一手提着柳条篮泅过护城河,蹭到城下,抓起铜钱塞进兜里把瓜果倒进空篮。
第一次交易在战战兢兢中完成,城上没有射箭,没有扔石头,气氛很友好,交易很顺畅,受此鼓舞,战场贸易迅速升温,到围城一个月后,越、明、温、台籍士卒已经公然在城墙下摆摊设点搞起了副业,城头守卒趁长官不在,吊绳下墙进行买卖,起初只是买卖新鲜的瓜果蔬菜,到后来应有尽有,日常家居用品,时令蔬菜水果和鱼肉,药材布匹,铁器和兵器。除了牛马等大型牲畜无法交易外,凡事能拿来互通有无的,都被拿来交易。
田萁暴跳如雷,厉声责问李熙这是来北伐还是来通商做生意,李熙丝毫不予理睬,打个响指喝一声:“保安,把闲杂人等清除出去。”
张三、李四甲胄锵锵地闯进来把面红耳赤的田萁“请”了出去。
五月末,田箜率亲军骑兵营从扬州赶来,八百骑一到城下,立即引起了一阵骚乱,宿州城外久旱无雨,干裂的地面被马蹄践踏而起的黄尘遮天蔽日。
城头守军悚然而惊,相顾失色,纷纷言道:“没想到江南国也有如此强悍的骑军。”此前,王博声称江南国无骑兵,步军好经商而不善作战,只要坚守到秋凉,等北征大军回来,则宿州之围瞬间可解。
大吴**队屯兵城下后的所作所为无不印证了王博的判断:站在城头放眼望去满是步军帐篷,根本看不到几匹马,偶尔见到一两匹疑似马的动物,仔细一看非骡即驴。江南来的兵是真的很擅长做生意,大批大批的士卒为了蝇头小利竟敢违抗军令溜出兵营,光明正大地坐在城墙底下进行交易,这样的兵能打仗吗?完全不堪一击嘛!
一个多月来用谎言编织城的虚假信心随着田箜的到来一夜间垮塌,宿州城的空气里都充斥着紧张和压抑。
田箜到来后,李熙下令撤去城下市场,越、明、温、台籍士卒一夜间弃商从戎。收起小摊,拿起刀枪,由世故油滑的商贩变成威武的兵丁,转变之快,让守军惊愕不已,信心在继续垮塌中,而最后摧毁守军信心的是吴军一夜之间竟变出来数以百计的攻城器具,器具制造精良,士卒操作娴熟。
这像是一支不会打仗的兵吗?为什么骗人?
昨天还是阳光明媚,一夜间风云突变,战云笼罩在宿州城头守军的心头。这个时候李熙派人给王博送了封公开信,公然邀他在城外唔面,相约双方都不带侍卫和武器,只是两个人之间聊聊。信使受命观察过城头守卒的表亲,看的出来大多数人对这次会面充满了期待。信使将所看到的回禀李熙,李熙淡淡一笑,命令步军做好攻城准备。
王博接信后有些犹豫,李熙号称“万人敌”,他怕李熙使什么手段加害他。王权是王博一奶同胞的兄弟,面相有几分相似,见兄长为难,便自告奋勇代替兄长出城与李熙会晤。
王博道:“我取雕花大弓在城头与你观阵,那厮若对你不利,你打个信号,我一箭射杀了他。”王权领命而去,王博取家传雕花弓登上城头,望见李熙果然不带一兵一卒,不带士卒卫士,单骑来到城下与王权会晤,二人聊不两句,即有笑语传出,相见甚欢,谈性甚浓,约一盏茶的功夫后,二人马上拱手互道珍重。
李熙在转身离去时,似无意间朝城头打望了一眼,距离遥远,根本不可能看清人脸,王博心里有鬼,却仍旧惊出了一身热汗。
王权飞马回城,当着下城楼相迎的王博与诸将的面说道:“那厮自言出兵到此,是应天子邀请北上讨伐朱克融,而今粮草不济,要借我宿州城休养脚力。”诸将闻言哈哈大笑,连道李熙幼稚,王博则破口大骂,斥责李熙是个无耻小人。当即与诸将盟誓共保城池。
王博回到宅中,新纳的娇妻茅氏淡扫蛾眉,着一袭露肩装,笑语嫣然,为夫君解去甲衣后,斥退左右,言道:“有件宝物要请夫君观赏。”茅氏出身青楼,闲情所致常做些让王博耳目一新的勾当,王博会错了意,乐滋滋尾随茅氏进了内堂。堂内列着五名妙龄女郎,又有十口大木箱,箱盖揭开,里面存放着闪亮的金珠。王博顿时警觉,向后退了一步,手按刀柄,喝问道:“娘子,这是哪来的?”
茅氏道:“十一道联军覆灭于幽州城下,王智兴归顺了叛军,已被天子革去本兼各职,定为逆臣,将军还要为他殉葬吗?”
王博冷笑道:“他果然投降逆贼,我自会与他一刀两断,我只是奇怪娘子究竟是什么人,这又是何意、”
茅氏取出一枚牛角令符,道:“将军识得这个吗?”那是一枚用牛角雕成了鹰状令符,王博面部肌肉猛烈地颤抖了两下,颓然地低下头,懊悔道:“我真是糊涂,竟娶了一个内访司的探子做妻。”茅氏言道:“将军即已知道妾的身份,你我夫妻缘分已尽,这些珠玉权当对你的一些补偿,其实城你献也是破,不献也是破,你的那些结义兄弟可不及将军冷静,还知道问这些东西打哪来的,他们呀一见到金珠美人早就连魂也掉了。你的胞弟王权为何要出城去会李帅,他平日很有种吗?他是去与李帅议定献城日期,宿州城已经破了。妾接近将军虽然用心卑劣,但对将军的人品还是敬重的,妾不忍见将军被自家兄弟谋害,将军还是做个识时务者吧。”
王博扬起头来,道:“城我可以献,我只求你能陪我度完这下半生。”
茅氏闻言簌然泪出,泣道:“这又何必,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这夫妻还能做的下去吗?”王博大喝道:“不能过也要过,你不随我,这城我就不献了!”
李熙在城外闻听王博非要得到茅氏才肯献城,而茅氏又拒绝跟他走,两下争吵不休难以决断,遂将杭虞找来,跟他说:“去让河北总台放人,因为一个女人而失去一座城不值得。”
杭虞小心地劝道:“茅氏是武宁镇左判张葵园的相好,只怕张葵园不肯撒手。”
李熙嘿然笑道:“那这个张葵园就该杀,跟下属之间亲亲我我纠缠不清,开夫妻店么,这事情还怎么做?无妨,你只管去,仇大使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仇士良在李纯死后带内寻访大使衔出镇河北,此刻正坐镇镇州。杭虞出城后不久,传来消息,东路军顺利攻克海州,正向沂州逼近,而西路军则在颍州城下受挫,桂仲武不承认北伐军的身份,拒不肯放行,并责令鲁焰焊退兵。
桂仲武公然不放北伐军过境,让李熙心生警惕,联系到幽州战局胶着不下,他断定李恒很可能已经调整了策略,若河北不能平定,则他极有可能转过头来向江南下手。
为此李熙再度造访度厄和尚的禅室询问方略,度厄反问他:“宿州为何还没有打下来?”李熙回道:“宿州城破在即,只待一封书令即可。”度厄道:“已经错失良机了,本来你在占据徐州后还有机会占领淄青一些地盘为屏障的,如此一来,你只能拥保徐州这个四战之地,待江南国灭,你何以存身?”
李熙道:“事已至此,又当如何?”
度厄道:“速速拿下宿州和徐州,向北能拿多少州县算多少。”
李熙默默无语,又等十天,仍不见宿州献城,反见王博加强了戒备。李熙望北哀叹道:“天子无信,是要把我当兔子抛出去了。”遂下令攻城,半日,城破。
又三日,徐州城破,同日沂州城破。柳条营在徐州城里俘虏了张葵园,李熙责道:“为一个女人而致我伤亡数千人,你该当何罪?”张葵园道:“巡检误会我啦,我虽是一镇判官却是做不了主的啦,仇公他老人家是什么事都要插手的呀,就这件事来说,那也是由上面直领的呀,我嘛是连个信使都没有混上的呀。”
李熙拧眉道:“这就怪了,仇公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迁延天子平乱的大计。不是说茅氏是你的菜吗?”张葵园嘿然道:“我一个腐人,对女人没那么上心的呀,茅氏是我的下属不差,可不是我的什么菜呀。”李熙道:“明白了,误会了葵园。这徐州我将来是要驻军的,天子圣旨下来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怎么办?”
张葵园道:“守土有责的,总司没有调令前,属下是不敢擅离职守的呀,不过呢,既然巡检要在此驻军,则江南的同僚也可以过来吗,咱们蛇行蛇道,龟行龟道好了。”
李熙瞠目道:“谁是蛇,谁是龟。”
张葵园道:“我是龟,我是龟。”
李熙喝道:“那你是骂我是蛇了?”
张葵园愕然,忽然觉得这个不速之客非常的不好伺候。
李熙忽然嘿然一笑,拍拍张葵园的肩膀说道:“龟蛇本是一家嘛,以后莫分彼此,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
张葵园抢先一步答道:“巡检的还是巡检的。”
李熙哈哈大笑,对这个新收的下属很满意。
中和元年七月,朱克融引契丹、室韦两部兵合计三万人入关作战,十一道联军覆没于幽州城南,战死及被俘者超过五万,溃兵南下,冲动莫州防线,契丹兵趁势南侵攻破莫州,屠城,南下攻瀛州,瀛州刺史卢士枚募兵御敌,契丹人不能破,弃城向东攻打沧州,沧景观察使杨元卿出城迎战,全军覆没,杨元卿伤重被擒,契丹亦受重创,势穷攻城不能克,绕城做南下状,引景州兵退缩守城,趁势北逃。
瀛州都虞侯张良佐发动兵变驱逐刺史卢士枚,全城归顺朱克荣。
莫州刺史吴晖率残兵本涿州,秦申通开门放入,夜半,吴晖率本部冲杀刺史府,秦申通单骑脱身,元从亲卫、幕僚被吴晖斩杀。
吴晖得城后,归顺朱克融。
261.浪战5
十一道联军除河东、潞泽两军外多数溃散,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投降了朱克融,郑滑、瀛莫军全军覆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流兵四处寇掠,各地门宗大族纷纷募兵自卫,趁机坐大势力。河北之地一夜之间形成千族林立,百家竞雄的混乱局面。德州田氏趁混乱之际,策动成德大将王庭湊驱逐兵败而回的节度使王承宗占据镇州,自称留后。赵州刺史兼神策行营临城镇兵马使宋叔夜起兵讨伐王庭湊,深州刺史牛元翼起兵响应。
取道赵州回河东的河东军刘庄部趁宋叔夜出城讨贼之机,以协防为名趁机夺城。宋叔夜军闻听赵州被河东军侵占,士气低落,一战败给王庭湊。向南奔冀州,冀州刺史王进岌闭门不纳,宋叔夜绕道奔去潞泽道邢州。
王庭湊大败宋叔夜后趁势去夺赵州,刘庄遣河东大将刘晃迎敌,刘晃本名朱邪赤心,沙陀人,积功做到云州兵马副使,刘稹镇河东,擢升其为兵马使,收其为义子,改姓刘。刘晃麾下多骑兵,擅长野战,与成德精锐鏖战一日夜,王庭湊溃败。败军在返回镇州途中闻冀州王进岌欲以城降魏博,王庭湊当机立断丢下伤兵辎重不要,选三千精骑夜奔冀州,在王氏门生故旧的接应下半夜入城袭杀刺史王进岌,夺占了冀州城。
魏博军主帅田布在兵败后,弃大军于契丹和室韦军合围中于不顾,只带亲兵千人秘密南下,过境成德时被王庭湊截住,二人密会一夕,田家承认王庭湊的成德留后身份,不收留成德“叛将”,王庭湊则答应资助田布回乡“讨逆”,借给田布两千军马,将所缴获的部分军资赠给田布。田布率军秘密返回魏博,诬称魏州田氏与契丹勾结,意图谋反,是为朝廷反逆。不宣而战,突然向魏州田氏下手。
田氏在魏州经营六十余年,可谓根深蒂固,魏博牙军中多有田氏子弟,幕府和州县官府中亦多田氏的故旧门生。田氏手中没有兵权,以架空控制节度使的手段控制魏博镇,而田弘正虽有兵权却处处被田家掣肘,魏博牙军实力雄劲,田弘正调牙军御敌可以,若要想对田氏下手却是万万不能。
此番父子二人密议,调牙军主力赴幽州讨伐朱克融,调支郡防军入魏州防御,支郡防军互不统属,与田氏无甚瓜葛。当田布突然率三千军马对田氏下手时,无人制止,无人相助,群作壁上观。而田氏除保有少数寨兵外,手中并无一支独立的武装。其所依赖的魏博牙军一半被田布带去幽州葬送在契丹和室韦人的铁蹄下,另一半则被田弘正以驰援徐州为名调去夺取隶属淄青的曹周和濮州和郑滑等地,魏州城中空空如也。
田弘正为迷惑田氏,临行前放了个*,他将忠于自己的几支牙军也调出了魏博,致使田氏族长错判了形势,认为田弘正短期内不会对田氏下手。
田氏族长的目光盯着渡河南下的田弘正和远在幽州境内的牙军,却没想到田布竟弃败兵于不顾,只带少数亲信秘密返回魏州,他们更没想到田布会与王庭湊达成协议,借了两千兵。
因为错判形势,田氏遭遇了定居魏州以来的最大一次损失,近郊八县的田氏一族定居点被相继拔除,田氏族长和族长长老被田布活埋,族人不分老幼咸遭屠杀,魏县境内的田氏祖祠亦被捣毁。所幸的是田布兵少,田氏族人散居近郊八县,各自建有庄圩寨堡,虽然群龙无首,但即便各自为政亦可暂保平安。不幸的是,田布给魏州驻军找了一个落井下石的好借口:他公然指斥魏州田氏是契丹人之后,正秘密与幽州境内的契丹人勾结,欲里应外合攻陷魏博,化河北为契丹人的牧场。
契丹在幽州城下大肆杀戮、劫掠,魏州驻军早有耳闻,而田氏是杂胡之后也早不是什么秘密,至于是哪一族之后倒是有商榷之处。田布指责田氏通契丹欲化河北为契丹人的牧场却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契丹趁各军打的精疲力竭之际突袭得手,占了一些便宜。但纵观契丹与河北各镇的交战史可以看出,契丹人实力并不强,他们能在官僚把持军权的河东得些好处,但在武将称雄的河北这却常碰一鼻子灰。
只一个幽州就是契丹人难以翻越的屏障,幽州军将闲暇无事时,常深入契丹境内劫掠,把俘虏的胡人贩卖到河北各地为奴婢,这些人滋生后代,久之河北就有了胡化的趋势。被胡化了的河北武力强横,连长安尚且不能辖制,契丹人和魏州田氏又不是傻子岂会勾结起来谋取魏州做牧场?
但问题是田氏的族长被杀,祖祠被捣,业已群龙无首,问题的关键更在于田氏经营魏州数十年,积攒下了令人垂涎三尺的诱人财富。旧日因为他们渗透并控制了牙军,无人敢正觑他一眼,眼下嘛……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许田氏真的跟契丹人勾结也说不定,还是遵从大公子的号召,向杂胡的后人开战吧。
各路驻军蜂拥出城,扑向了躲藏在深壕高垒后的杂胡之后。没有头领,又被分散分割的田氏族人只能各自为战。仗打的很苦,双方都损失惨重。田氏在魏博苦心经营六十年,垦荒种地,友睦乡邻,并未因势大而欺人,与方方面面关系相处的都不错。田氏遭难,邻里虽然畏惧强权不敢援助却也不做落井下石的勾当。暗地里他们还像田氏族人通报情报,输送物资。但不久之后形势就出现了一边倒。
田布宣城说魏州田氏是契丹迭刺部遥辇氏之后,是地道的胡人,不配在中原拥有土地,他以魏博节度使的名义宣布魏州境内的遥辇氏土地将就全部分给附近农户,公家不取半分。数量多少除参考人口外,主要是按军功分配,助军者多得,与胡虏勾搭不清的不仅没资格分配土地,一经查实官府还要办他个通敌之罪,其原有的土地、家产、人口一律充公。这一举措极大地激发了魏州八县非遥辇氏族人的讨逆热情。
他们纷纷宣称自己早就受够了遥辇氏族人的欺压,巴不得遥辇氏早亡,只是被遥辇氏施舍的小恩小惠所迷惑才未能及早拿起刀枪助官军讨逆,而今他们觉悟了,为了不让河北变成契丹胡的大牧场,他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势将杂胡之后斩尽杀绝。慷慨激昂之后,各县百姓纷纷行动起来。前方打仗,后方支援,男人帮助讨逆大军运送粮草、军械,挖战壕,建堡垒,妇女帮着军士洗衣、做饭,老人帮助救治伤员、运送尸体,儿童往来穿梭于战场中间帮着传递情报。军*动一家亲,迸发出了强大的战力,坚固的胡人堡垒被一个个拔出,遥辇氏的族人被整庄整寨的族灭,子女玉帛被讨逆大军当作战利品洗掠一空,至于土地,讨逆军是不感兴趣的,任百姓取用。
在魏州扫荡遥辇氏后人的同时,田弘正也将牙军中的遥辇氏后人及其亲信有计划地送到淄青军和郑滑军的马蹄下,任之践踏,踩着他们的骨肉相继夺取了曹州、濮州、郑州、滑州、汴州。
牙军很快纯洁起来,魏博节度使的腰杆也因此挺的更直,与大吴国西王见面时,就显出咄咄逼人的态势来。
田弘正身材高大,甚至比李熙还高出半个头,他以长辈的身份教训李熙道:“你在徐州迁延日久,淄青那边早有了防备,你怎么办?”
李熙道:“打宿州和徐州使我军实力大损,淄青恕无力攻取,中书令若要取之,请自便。我祝田公马到成功。”
田弘正笑道:“我已取曹、濮、郑、滑、汴五州,长安无一声责问,此番幽州大败,天下大局已不可收拾,你不见各镇都忙着在扩充军力抢占地盘吗?你不趁机多占土地,将来何以立身?淄青所余十州中青、兖、齐、郓、淄五州有主,其余三州还是无主之地,我若取之,须与刘氏正面冲突,劳心费神,不值当,你从沂州出兵,取三州易如反掌。将来即便不能长守,也是一份讨价还价的本钱,迟则有变,当速动手。”
李熙道:“我与田公不同,田公去除了遥辇氏这个累赘,身轻体健正是纵横天下之时,我嘛还背负着不明不白的身份,岂能不慎之又慎?”
田弘正捻须微笑道:“你既顾虑重重,先机已失,我打算就此收手。此番虽然没有达到原先的目的,不过也各有收获,只是你现在的身份很是尴尬,你若以吴国西王的身份占据徐泗,则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若降唐,则你的军需粮草便瞬间断绝,且你麾下的将士是否能拢的住还是个未知。你打算怎么办?”
李熙道:“恕我直言,我怎么觉得是上了你父子的当了呢。”
田弘正哈哈大笑道:“你能明白,也算难能可贵,可惜晚了点。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只要你答应,路还是可以走下去的,说不定还会越走越宽。”
262.联姻
李熙拱手,道声:“请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田弘正道:“你弃吴降唐,你手上有的是本钱,只要你肯让步,我相信江南的那个赵皇帝和王皇帝会给你方便的。降唐后我保你为武宁军节度使,你做我田家的女婿,娶我儿田萁为妻。你我两家结为亲家,我把曹、濮两州让给你驻军。咱们翁婿联手北抗成德王氏,东御淄青刘氏,向西防备长安。稳坐钓鱼台,共观天下之变。”
李熙道:“可是我已经有正妻了,让三娘子做侧室田公不嫌委屈她吗?”
田弘正道:“我儿无福做个平妻即可。”
李熙道:“平妻也满了。”
田弘正寒下脸道:“那做如夫人总可以了吧。”
“呃……”李熙把到嘴边的话生硬地咽了回去,田萁出身公卿大户人家,再委屈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李熙答应了这门亲事,暗中却在准备与田家一战,田弘正嫁女是假,调兵遣将来夺徐泗是真。
王智兴战败后投降了朱克融,是否是德州王家在幽州布设的一颗钉子还不好说。德州王家此刻正全力支持王庭湊争夺成德,宋叔夜、牛元翼败阵而去,王进岌被杀,但赵州却握在河东军的手中,刘庄屯军一万五,赖着不肯走,用心自是不善,这就决定了王庭湊此刻绝不会分兵去招惹魏博,再树一个强敌。青州刘氏眼见魏州田氏灭门大祸,正忙着调兵遣将,防备乌重胤故技重施。而乌重胤则在全力戒备青州刘氏举兵反叛。
如此良机,田家父子不趁机来取武宁军,却忙着嫁女儿,说出去谁肯信?
田弘正蛊惑李熙去打淄青已是居心叵测,李熙真的上当分兵去打淄青则后方空虚必为其所趁,而今他见李熙不肯上当,又拿女儿施计迷惑李熙,暗地里调兵遣将,待一切准备就绪,他会毫不犹豫地撕下伪装扑向武宁。
这只是李熙的判断,为了查明田弘正父子的真实意图,柳条营精锐四处,李熙同时动用内访司的一些力量。两司的情报有力地支撑了他的这个判断,在剿灭了魏州田氏后,魏博的大批兵将正在渡河南下向曹州境内挺进,郑、滑等地的牙军也在秘密集结。
徐州的牙城内绿树成荫,街道规划整齐,街道以碎石铺就,路面坑洼不平,人行无碍,马车和马行走都十分困难,如此设计的目的据说是为了防止骑兵冲锋,这样说也有道理,牙城内的守军以步卒为主,果然大队骑兵顺着街道冲杀进来,步卒实难抵挡。
李熙现在还是大吴国的北伐军主帅,将原武宁军节度使的衙署改为大元帅府,改的太仓促,连门头的匾额都没有换。李熙立在匾额下,仰着脖子端视良久,一旁的阮承梁会错了意,说道:“新匾已经在制作了,因为打仗多少匠人都跑到乡下避难去了,故而耽搁了几天,要不先把这块摘下来?”李熙道:“唔,没事,挺好,你看看这几个自写的苍劲有力,好字,好书法!”赞了两声,步入大堂,左右环顾,不觉感慨地说:“一个节度使府竟修的比我的王府还轩敞,难怪大唐要破败了,钱都让这帮人变成土木泥瓦了。”
张三从背后追来,禀道:“那个女人嚷着要见大帅。”
阮承梁呵斥道:“去,什么那个女人,那是……是田公家的三娘子,以后说话客气点。”
上次与田弘正在丰县密会时,阮承梁在场,知道田弘正有意将田萁嫁给李熙为妻,而且李熙也没有拒绝,田萁不久将成为李家夫人,张三再这么“那个女人”“这个女人”的乱叫,纵然李熙不计较什么别人也会计较,张三现在是李熙的贴身护卫,替李熙挡了不少明枪暗箭,多少人嫉恨着他呢。只是取田萁这件事还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他也不好透底。
“让她过来吧。”
眼前是一个小花园,面积不大,布置的却十分精巧,李熙移步到花园中等候,阮承梁悠闲地在叩击游廊上的木柱,对所用的木料赞赏有加,不过他眼角的余光却时时溜向花园中,田萁是他见过的最有个性的女子了,个性到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地步。难以想象,将来两人成亲后会是个什么情形。
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了,张三愁眉苦脸地在前面引路,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走到小花园旁,田萁粗鲁地拨开张三迎着李熙走去,张三的脸色霎时灰黑。阮承梁低头偷笑,安抚气鼓鼓的张三道:“跟你透露一个小秘密,这位田三娘子可是大有来头的,你最好迁就着点她,留心以后她赏你小鞋穿。”张三鼓了一肚子的怨气霎时泄了个干干净净,他惊愕地问阮承梁:“你是说她要嫁给咱们大帅为妻,哦,妻是没她的份了,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哈哈哈……”
李熙刚和田萁说上两句话,猛听得一声怪笑,转身一看却见张三正捂着嘴憋着笑,心里惊怪道:“这小哥今天捡着钱了吗,这么乐呵。”
田萁此来是责问李熙为何要软禁她,不让她四处走动。李熙的确下令软禁她,不让她随意走动,目的就是扣她做人质,让田氏父子稍有顾及。当然这一点他是绝不会承认,李熙清清嗓子,说道:“徐州城内鱼龙混杂,不必在外面的军营,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田萁冷笑道:“休要扯这个,我的安全还用不着你来操心。你直说你扣着我究竟有什么目的。”李熙呲牙一笑:“我看上你了,欲向田公讨你来做妻子,永结两家盟好,可以吗?”
田萁愕然,脸发白,发青,牙齿紧咬嘴唇,拳头捏的咯咯响。忽然,她展颜一笑,道:“好呀,你打算什么时候向父亲提亲。”
李熙嘻笑道:“我已经提过亲了,田公也答应了。我怕你不肯,又怕你任性跑了,这才让他们不让你四处走动。你田三娘子的臭脾气我是领教了,你万一倔劲上来跑回魏州去,岂不让我们两家的盟约受阻?呵呵呵。”
出乎李熙意料之外,田萁竟然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冷嘲热讽,也是没有转身离去,她的目光变得黯淡无神,久后,方道:“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吐了一口,扬起脸来,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来:“我可以留下来,哪也不去。二叔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李熙假意琢磨了一下,沉吟道:“仗打完了,老将军也看不上我这座小庙,礼送出境,愿意走的我一个也不留,绝不为难他们。”
田萁面露讥诮之色:“二叔是河北有名的万人敌,放他回去你只会死的更快。”
这话说完,她转身离去,脚步依如往常般轻健,只是抹着眼泪走路还是第一次。李熙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暖心暖胃,十分舒服。
据内访司江南总台送来呈报判断,圣京城内正在酝酿着一场宫变,宫变的主角是王弼,对象是大吴皇帝赵晟。王弼废赵晟自立之心由来已久,所虑者不过是李熙和张仃发两人,而今李熙领兵在外,张仃发却借巡视去了兴隆府,默许了王弼废主自立的举动。现在要阻止王弼称帝还来得及,只要将他的阴谋捅露出去,至少他要有所顾及,北伐军是大吴国的精锐,王弼扛不起来自北方的压力。
但李熙想要的是王弼对北伐大业的继续支持,至于谁当皇帝,他并不十分关心,在认真评估了利弊后,李熙写了封长信给王弼,以支持他称帝为条件换取他对北伐大业的继续支持,事关机密,只能让李十三去。李熙叮嘱李十三直达圣京见王弼,中间任何人都不要接触。
目送李十三的马出城南下,站在城头的李熙心里涌起一股别样的滋味,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上走出了太远太远。
263.打出来的安稳
李熙软禁了田箜,将亲军马军营调去打密州,主动放弃丰、沛两县,将主力集结于徐州城下,做好了与魏博军背城一战的准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的严阵以待并未打消田氏父子夺取武宁的决心,田弘正亲率两万精兵抵达徐州城下,列阵完毕,二话不说直接下令进攻。田弘正自然也知道,若不能在战场取胜,他的这位准女婿是不会乖乖就范的,既然如此又什么好说的,先打的他跪地求饶再说,至于以后要不要招他为女婿,那得看女儿的意思,哪由得他了。
这场大战从清晨开始持续到午后还是未能分出胜负,背城而战给了吴军极大的信心,李熙亲自披挂上阵则极大地提振了士气。但即便如此,吴军还是被魏博军压的喘不过气来,若非魏博牙军主力在幽州城下溃灭,剩余牙军又因田弘正的清洗而实力大损的话,李熙是扛不过正午,也许开战一个时辰后就败了。
这种实力上的巨大差距,绝非靠信心和士气就能弥补。不过幸运的是田弘正太托大了,他应该在徐州城下稍事休整,而非一到城下就忙着破阵夺城,他的两万兵是虎狼不假,但李熙的三万兵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经历了开战初期的紧张慌乱后,他们用血肉之躯硬扛住了魏人的攻势。他们成片成片地倒在敌人的箭雨下,被为数不多的魏博骑兵迂回袭扰不得片刻喘息,面对能将具装骑兵挑落马下的魏博重甲步兵长枪军,也没有出现大面积溃退。
为因应北伐而专门从福建运来的特制近战强弩此刻派上了大用场,用以射敌和溃散的士卒都显示了强大的威力。即使对那些身着重甲的步军长枪兵也颇具威胁。
魏博的重甲步军长枪军身披三层甲,贴身软皮甲,外罩鳞甲,最外层又蒙着生皮甲,优点是对铺天盖地的箭雨有很强的抵抗里,对马弓射出的短箭防御效果更佳。缺点则是士兵移动速度很慢,对体力要求很高。
李熙几乎没有骑兵,弓箭兵也算不上强大。因为王弼忙着称帝,扬州对北伐军的箭矢供应的十分有节制,铺天盖地的箭雨,李熙就算喊破喉咙也难以召唤出来。
弩可以平射,特制近战强弩射不穿重甲步兵的胸甲却能射穿他们的腿骨,这让重甲步兵在行动方面大受限制,他们不得不用盾牌遮挡膝盖免得中箭后倒地起不来身,倒地的士卒多半会被后面的同伴踩死。重甲步兵阵一旦发动起来犹如一辆辆钢铁战车,挡着必死。
久战不胜,魏博军开始焦躁起来,田弘正告诉他们:“击碎江南矮子兵,中午到城里喝酒。”出战时他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将近正午的时候他们见吃中饭已经不可能了,但还有盼头,进城吃晚饭也不错。但是到了黄昏还是看不到取胜的希望,他们不免焦躁起来。
远道而来,下马就作战,打了一天打不赢难道还要回曹州吃饭?因为吃饭的问题,魏博兵很不爽,在晚霞满天时他们不待主帅下令,相约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苍劲悲壮的号角声中,魏博兵如潮水般地涌了过来,硬扛了一整天,愈打愈有信心的吴军也吹起了进攻的号角,双手士卒不约而同地扮起了那打锣的黄瓜,孤注一掷,做最后一博。血与骨的撞击声,金属与血肉的纠缠声,怒目瞪着红眼,吼声连着吼声。
如血的残阳下,一道五色狼烟忽然从一座小山包上燃起。
“柳条营找到了魏博中军帐所在。”李熙淡淡说完,伸手喝道:“取我的马槊!”
“擒贼先擒王,擒杀魏博主帅,大吴国必胜!”李熙扬起脖子喝了口酒,扬起马槊,振臂高呼,应者八百壮士。吴军主帅亲率亲军内军营八百精锐逆洪流而上冲着狼烟升起处冲杀过去。马槊是马战神器,高手使用起来,自是威力无穷。但高手练马槊动辄一二十年,李熙练习马槊时间还太短,短短半年时间,只懂基本招式,且尚未参与一场实战。但这些都已不是问题,主帅亲自陷阵本身就足以让所有士卒热血沸腾,为之疯狂,被魏博军压着打了一天,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吴军,此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无不激奋向前。
陈海道挺槊冲锋在最前,他所持是一杆极品白蜡杆,兵器是极好的兵器,功夫苦练了两三年也小有成就,寒锋轻点处,血花迸溅,高手使马槊只点刺,不扎刺,兵器取人性命后即与尸体脱离,绝不纠缠,陈海道还做不到这一点,他的杀相很难看,常常是一槊把人刺穿挑到空中,这么做有利于激振人心,不利于保存体力。但这个年轻人似有一股天生神力,左右冲突无往不利。在他的身边围着二十骑重甲骑兵,所使武器五花八门,杀人手段各式各样,但莫不精妙到极巅,他们都是陈海道的结义兄弟,百里挑一的精锐战士。
这二十一个人组成一个尖锐的锋矢阵,切开敌人的防线,犁犯试图靠近阻拦的敌人,他们开创的切口虽小,但一旦敌阵被切开就再难愈合,随后而来的李熙可不是一个人上场,拥保他的是熊欣儿的三百铁卫,最贴身的是张三、李四等十六名玄甲铁卫,最最靠身边则是带了一捆飞刀的叶兰。
熊欣儿喜欢步战,但并非说他就不擅长马战,实际上他马战的功夫丝毫不在步战之下,若非他身为大帅铁卫无法舍弃大帅冲锋在前,哪会让陈海道一干人捡了这个便宜?北伐军诸军之中以亲军最为精锐,精锐中的精锐则非内军营莫属,陈海道一伙人即使在内军营内也是骄横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对熊欣儿一伙他是心里鄙视,手上却不敢去招惹。
跟在李熙身后的是都押衙周野指挥的五百轻装扫地军,士卒身着轻护甲,一手竹盾,一手砍刀,除此之外再无一样武器。扫地军的缺点是防护力差,遭遇对方重甲步骑兵冲击时,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优点是行进速度快,机动灵活。擅长的是在倒地未死的敌人身上补刀,故而得名扫地军。
田弘正的中军帐扎在战场旁边的一个小山包上,山包上寥寥几棵树,既便于隐藏行踪,又不会因为树多而遮挡视线,进退两得宜,十分方便。
护卫在大帐西南半里处发现吴军斥候释放五色狼烟后,心惊胆颤,劝田弘正速速离开战场。田弘正哈哈大笑,道:“相距半里地,吴国的斥候真是有本事,嗯,不过这无色狼烟倒是很有意思,斥候抓住先别杀,回去拷问一下看看这玩意是怎么弄的。”
参谋苏操也觉得无须躲避,战场上差之毫厘即判生死,哪有差半里地的道理。眼下两军已经进入最后决战状态,大帅轻动十分不妥。
苏操指示护卫加紧戒备,从奇兵队抽掉两旅人马过来增援,田弘正摇摇手道:“不必折腾,人马调动反倒容易暴漏行踪。”苏操闻言赶忙喝止了护卫。忽闻吴国主帅李熙亲率铁卫奔五色狼烟处杀去,苏操先是愕然无语,继而摇头苦笑,他敬佩李熙的勇猛,却讥笑他无谋,推断李熙必败无疑。
最后一抹晚霞化成清淡,天色暗了下来。东南天空一轮明月正放光明,苏操望了眼山脚下的战场局势,乐呵呵地笑道:“这场仗可谓惨胜呀,这江南兵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对付多了。”战场形势正如苏操所言,已经呈现明显的一边倒趋势,魏博军取胜在即。
田弘正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在山坡上望见了在万军丛中横冲直撞的李熙,默然叹口气,连连跺脚向苏操言道:“此子若能做我田家女婿,我将来必传他一半衣钵。”苏操闻言大惊,急道:“田公何处此言,敦礼文才武略堪称当世之雄,孝义刚毅沉稳,元亮温仁体恭有君子风度,皆可承你衣钵。此子就算做了三娘的夫婿,你留他一份富贵即可,怎攀扯上继承衣钵来了。”
田弘正黑着脸道:“孝义莽撞,元亮柔弱,这就不说啦。原先我还真以为田布是英雄,可谁能想到他竟干出这么混账的事来,田氏已是笼中之物,敲骨吸髓任我高兴,他呢,大手一挥把田产全赏了人,你让我将来拿什么赏赐立功的将士?”
苏操笑道:“大公子是性子急了些,不过,唉……怎么回事?!”
田弘正往前一看也吃了一惊,原来李熙在距离五色狼烟火起处尚有半里地时,突然转向杀奔他们落脚的小山包来了,方向直指他们所在的中军帐。两个合作了大半生的老伙伴相视愕然。苏操道:“不得了,你女婿来杀你了。”一手拔出腰刀,一手拖着田弘正就跑。
田弘正叫道:“唉,你别扯我的胳膊,会……嗳哟喂……”
一个不留神田弘正滑了一跤,这山包上多是突起的小石头,一跤摔倒腰杆上被搁了一下,再难爬起身来。苏操大呼侍卫抬着田弘正快走,侍卫正七手八脚地搀扶田弘正时,忽听得希津津一声战马的嘶鸣,一匹黑红色的战马旋风般冲上了山包,将东南天空的一轮圆月扛在了肩头,马上人横槊大呼:“岳父休要慌乱,小婿接你喝酒来了。”
264.打出来的安稳2
月色下的徐州城恬静如晚妆刚罢的美丽少妇,优雅而迷人,在家中闷头抖了一天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走在街道上,互相茫然地打望着,城外战鼓停了,号角停了,喊杀声也消失在夜雾茫茫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破了吗?”一个颤抖的声音问。
没人回答,各自惊恐,夜雾中一骑飞奔入城,连声大呼:“吴军大胜,吴军大胜!”城内顿时欢腾一片,这声音越过高大厚实的徐州城墙飘落在惨烈的战场上,钻入田弘正的耳中。老将停住脚步,回首望了眼被鲜血浸透的战场和分立两边却仍敌视的士兵,他将手高高拱起,向己方士卒,也向吴军士卒作揖道歉。
当!一名士卒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当!当!更多的武器丢在了地上。
“拿起你们的武器,你们没有战败,大帅与吴军议和休战,魏博没有败!”苏操挥舞着手臂冲着悲愤的士卒高声叫嚷道,回应他的是一阵呜呜的啜泣,如野兽在哀鸣。
这场仗输的太冤枉,明明取胜在即,主帅却让人家俘虏了,这仗还怎么打?
“兴兵犯境错在我一人,万千的错我一人来承担,与他们无干。”田弘正青面如寒冰,话说来冷冰冰的像块铁。嗷!旁边一名血染战袍的魏博将军扶着刀剑跪了下去,士卒成片跪地,一腔悲怨直冲天际,闻者落泪,知者伤悲。
李熙道:“我国受大唐天子相邀出兵讨贼,因误会而生杀戮,如今误会已经解除,吴国愿意与大唐将士化干戈为玉帛,捐弃前嫌。诸位将军请约束部属到城北扎营军需粮用由我军供应。”诸将不应。田弘正道:“传我军令:退兵十里在柳庄扎营。各军谨守营寨,无我军令不得外出半步。”
号角再起,魏博兵在月色下整队向北撤退,一万多人轰轰锵锵,半个时辰内全部撤离战场,田弘正伫立如木桩,目送驻军安然撤退后,方转身对李熙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不请我进去歇歇脚吗?”
李熙道:“接风晚宴已备好,李熙谨率吴军上下恭请大唐中书令入城。”
天已黑透,街道上狂欢的人群被魏博军撤军的号角惊走。田弘正拒绝苏操的搀扶,将一杆长枪折断,用半截木杆做了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徐州牙城,他望着那高大厚实的城墙,发了会呆,忽然自嘲地说:“我还以为徐州的墙塌了呢。”
闻听父亲入城,田萁和田箜早早地迎候在牙城门外,夜雾中见李熙陪着魏博一干将领信步走来,除了田弘正腿脚有些不利索,略显狼狈外,其余的不管是参谋苏操还是军将,都衣着齐整,甲胄鲜明,苏操戴着他高耸的道士冠,武将们也仍旧腰悬佩刀,看起来丝毫没有战败被俘的迹象,只是走近后才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难掩的沮丧。
望着田弘正,田萁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田箜则跪地请罪,田弘正扶起田箜,大声言道:“你有何罪,我和我女婿打着玩,要你搀和什么?你不搀和是对的,搀和了我以后就不能和你做兄弟了。”
田弘正把手在战袍上用力蹭了蹭,为女儿揩去脸上的泪水,拍拍她的肩,强作笑颜道:“爹给你选的这个女婿还不错吧,没有辱没你,你的脾气要改改,你爹我玩心眼尚不及他,你就更不是对手啦。论打架,你怕也斗不过他。”田萁含泪道:“女儿宁可死,也不跟这个畜生过,他欺负爹就是女儿的仇人。”
田弘正道:“胡说,谁欺负我啦?!这徐州城我来不得吗?哦,我这腰,我这腰是你苏伯伯害的,我女婿请我进城看女儿,他偏拉着我走,结果就摔了一跤。嘿哟,又疼起来。”田萁忙钻到田弘正的腋下架起父亲,田弘正回头招呼诸将都打起精神,一面强装欢笑随着女儿进了牙城。
当夜所设的接风宴堪称奢华,水八珍,山八珍,禽八珍,草八珍,琳琅满目,熊掌燕窝,驼峰鹿尾,鱼翅乌参,多数菜是田弘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尝一尝,惊愕难言,连问是谁掌勺,答曰是李熙亲自下厨烹饪,田弘正不觉动容,魏博军将亦大惊失色。
酒过三巡后,田弘正主动邀李熙喝了杯酒,苏操、田箜等魏博将吏也一改肃容,主动向吴军将领敬酒,觥筹交错间,敌意稍消,气氛稍稍热烈。
田弘正年纪大了,打了一天仗,早已精疲力竭,宴散后即由田萁服侍去休息,诸将亦各自去歇息。苏操求单独见李熙,被引入书房,见礼已毕,苏操道:“败于你手,无话可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李熙道:“田公本答应嫁女与我,我想就在徐州完婚,请先生做证婚人。婚礼结束后,田公去留两便,三娘子若想回魏州小住自也使得。江南少马,请田公将所携军马赐我,权当是田萁的嫁妆。”
苏操道:“魏州方经一场大乱,实力空虚,请西王放魏博将士回去,愿以曹州、濮州相谢。”李熙道:“濮州、曹州我无兴趣,请将田箜老将军留下指导我组建马军,三年期满,自当礼送回魏州。”苏操道:“田箜是魏博老将,三娘子的族叔,留下他对你未必有好处。你放老将军回来,其余将领悉数给你留下,权当是三娘子的嫁妆吧。”
李熙大喜,又问苏操所占郑、滑、汴三地将如何处置,苏操却反问李熙有何主张。李熙道:“汴州若失,恐朝廷将汴宋理所移至宋州,宋州距离我徐州太近,让我难以防备,请先生劝服田公让出汴州,减轻我徐州侧翼的压力。”苏操道:“如此,我代田公也请西王帮个忙,助我夺取兖州,以拱卫河南新取之地。其实兖州掌握在田公手里,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嘛。”兖州在徐州正北偏东,距离藤县太近,威胁甚大,握于田弘正之手,比握在淄青镇手中对李熙要有利的多。李熙欣然应允。
遂聘苏操为婚证,择日在徐州城内为李熙和田萁完婚。婚后,李熙接收了两千魏博伤兵在城内养伤,划拨粮草军械助魏博军北上攻取兖州。李熙没有直接出兵,他让张龙从沂州出兵声势浩大地杀奔密州,以干扰乌重胤的判断,待乌重胤醒悟过来,兖州城已经被魏博军团团围住,兖州刺史不战而降。乌重胤派人责问主将田箜因何犯境,田箜笑答:“魏博在武宁吃了亏,不取兖州补补虚怎么有脸回家乡?”
使者又羞又恼,摔袖恨恨而去。兖州城破第三日,密州城被东路军马郁部会同亲军马军营攻破,城破当晚马军营策动叛乱冲入马郁营中乱刀砍死马郁,占据了密州城,宣布密州归属魏博,兵变第二日张龙所遣何人龙部进抵密州城下,筑垒围城,亲军马军营指挥使田让领军出战,何人龙坚守不出,田让率部冲营被何人龙击退,其本人亦中箭受伤。
李熙闻之变故,问苏操作何解,苏操劝田弘正下道手令给田让,让其献城归顺李熙。田萁道:“他杀了马郁,怎肯束手归降?让女儿去走一遭,带他来见父亲。”
田让闻听田萁到城下,赶忙率众开门迎入,田萁一言不发抽刀劈倒田让。众皆骇然,田萁斩田让人头提在手中,喝道:“我田家与扬州李熙订有盟约,尔等不知道吗?如今老帅人在徐州,尔等在此叛乱,欲置老帅于死地吗?”问了两遍,无人敢应,田萁即令马军营退出密州,将城交给何人龙。带着田让的人头回徐州见田弘正。
田让为田弘正族侄,一向十分看重,见了他的人头,田弘正哭笑不得,连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出家门胳膊肘就往外拐。
李熙的北伐军中有两个将领叫马郁,一人在中军为军供院判官,一人就是被田让砍杀的这个马郁。田萁肯为自己杀人夺城,让李熙倍感欣慰,对这位新婚妻子的好感大增,因此当她提出要陪送父亲田弘正回魏州时,李熙满口答应下来,田萁感动的只掉眼泪,擦干泪水后,她向李熙保证说:“我回去住些日子,等父亲的病好些再回来。”
李熙道:“无妨,多住些时日,以后在父母身边尽孝道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田萁泪眼婆娑地望着李熙,说:“我以前看错了你。父亲老年得女,把我宠溺坏了,我脾气不好,常说些伤你的话,做些伤你的事,你不要见怪。”
李熙微笑道:“别傻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夫妻了。”
李熙让阮承梁、李四为护送使,带着数百车礼物护送田萁陪着她父亲回魏州去。行前阮承梁劝李熙道:“田中书身子骨并无大碍,魏州也不是很远,你们这新婚燕尔的,何苦呢。”李熙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她会回来的,顶多是耽搁些时日。”
田萁陪着田弘正离开徐州时已过中秋,天气依然炎热,彭城县境内因为兵火,粮食绝收,但远郊的丰县、沛县依然是一派丰收的景象,虽然历经兵火,百姓们还是顽强地夺得了中和元年的一个大丰收,只是武宁军管内州县的官吏们有些苦恼,今年的两税该向谁交呢。
265.改头换面
张葵园深夜来访,带了一个披黑斗篷的神秘客,不让卫士看脸,卫士拦着不让进门,张葵园站在门口大呼杨赞的名字,李熙让张三放人,进来一看却原来是仇士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早料到他会来,早想羞辱他几句,不过看到仇士良落魄的眼神,满腔的怨恨霎时无踪,只淡淡问道:“仇公这个节骨眼上来徐州,必是有要事指教吧。”李熙按照内访司的规矩拱手作礼,仇士良依例回礼,礼数都很周到。见礼毕,仇士良一径走入内堂,脱了斗篷交给张葵园,打发张葵园退了出去,李熙也招呼张*了出去。
仇士良不待请茶,自己端起李熙泡好未喝的茶呷了一口,眉头一皱:白汤泡茶叶,茶是苦的。他放下茶碗,打量了李熙一眼,问道:“听说你打宿州时伤亡了几千人,是真是假。”李熙伸出三根手指:“宿州城高池深,我足足伤亡了三千人!仇公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何舍不得这个女人吗?”
仇士良道:“你不要有这么多的怨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幽州战局胶着,谁胜谁输实难分辨,我让你等等看有什么不对?”“等?就等出了眼下这幅强藩林立的结果,先帝扫平河北的夙愿几时能完成?”“还谈什么完成先帝夙愿,先帝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大唐危在旦夕,河朔这一页已经揭过去啦。此刻正是你这样的忠臣报答天恩的时候。”
李熙沉默。仇士良道:“怎么,你也要做那忘恩负义的乱臣贼子,没有天子的提携,能有你今天,你何德何能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
李熙沉吟道:“徐州乃四战之地,我若易帜只恐难以保全,远的不说,我麾下这三万军队就未必能拢的住。”
仇士良道:“拢的住,怎么拢不住,你的本事我还是信的过的,田弘正不就败给了你?有他这个例子,短时间内谁还敢进犯徐州,乌重胤和桂仲武当年都是你的同僚,他们都是守成之人,还是大唐的臣子,有他们做你的左右护卫,你只管易帜做大唐的吴国公、武宁军的节度使,江南那边也会给你方便的。”说完仇士良长叹了一声,呆默良久,眸中含着泪花说道:“天子召我回京,我打算把河北这摊子都交给你。先帝十年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了,我心有不甘呀。”
仇士良此来徐州一是奉命劝李熙易帜归唐,二是劝李熙接过河北总台判官的职务。王守澄等人借成德镇王庭湊作乱之机,弹劾监军仇士良有过,欲搬倒仇士良,从其手中夺回河朔总台。王守澄等人在河朔势力庞大,几乎已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李纯在世时对其多方遏制,内访司在河北的主事一律任用仇士良系人员,以平衡牵制。现在李纯已死,仇士良若再被召回长安,则内访司在河北的力量将全部被王守澄所掌控,这是仇士良所不愿意看到的。
权衡利弊之后,仇士良决定把河北总台交给李熙,李熙是陈弘志的人,陈弘志与王守澄是亲密的盟友关系,对王守澄有举荐之恩,把河北总台交给李熙,王守澄即使心里不痛快,嘴上也说不出什么来,便宜了天子李恒来个顺水推舟,挑拨陈弘志和王守澄不合,遏制王守澄一家独大。对李熙,仇士良自信自己多少还是能施加点影响力。
一夜密谈后,二日拂晓,仇士良离开了徐州,他没有回镇州,而是直接向西去了长安。临行前仇士良将河北总台的所有信物、名册都移交给了李熙。李熙是内访司总司巡检,循例所在地方左判官缺位时,他有权且应当临时兼摄当地事务。仇士良先发制人打乱了王守澄的接管计划。回到长安的仇士良坐了两天冷板凳后,被任命为左羽林军辟杖使,被彻底踢出了内访司。
长安总司不久就追认了仇士良的保举,正式命李熙以总司巡检身份兼摄河北总台,条件是李熙必须立即改旗易帜,归顺大唐。打不过朱克融,可以给个节度使的头衔加以笼络。田弘正侵占郑、滑、曹、濮、兖等地,势力虽然浩大,却也只是大唐内部的事,用官爵名位和金钱就能解决。但武宁军的情况不同,武宁军若被大吴国占据,天子颜面何存?怎么向祖宗和臣民交代?
扶持李熙在武宁军站住脚,既可以监视河朔割据的藩镇,又可以给偏安江南的大吴国施加一点压力,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选择。随着政局的稳固,江南的诸王们已经逐渐找到了坐天下的感觉,不仅王弼、张仃发这些人,连大唐楔在圣京城里的钉子崔雍的小心思也越来越多。内访司江南总台报告总司说监控崔雍的困难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一样,看似在你掌中,你却怎么也抓不牢它,随时都有失手滑走的危险。
经过一个月的紧张筹备,占据徐州的原大吴国北伐军主帅、左神火军统军、浙东福建等道兵马总监、扬州大总管、西王李熙突然宣布以全军及所占之地易帜归唐,自称武宁军留后,他不仅驱逐了吴国天子派来的监军,还斩杀了七员不肯归唐的将领,并切断了和吴国之间的一切联系。此举震动天下,被视为大唐天子征伐河朔取得的辉煌胜利,李熙之名也一夜间名动天下。
唐天子没有辜负归附者,敕封李熙为吴国公,加官左威卫上将军,充徐州武宁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度支营田观察处置等使,管内辖徐、宿、泗、濠、海、沂、密等七州。为庆贺收复武宁军,天子下诏免武宁七州百姓三年赋税,赐一百万贯赏军,此举虽为天子赢得了“圣德明君”之名,却给业已穷窘的大唐财政雪上加霜,四位宰相齐声劝天子免一百万贯赏军款,改为免武宁军十年进贡。
武宁军每年进贡长安十万贯钱,十年加起来正好是一百万贯,此举不仅缓解了长安财政窘竭的困境,对外也可以树立天子的圣德明君形象,对河北和江南割地自雄的藩镇也有相当大的蛊惑作用。除这些看得见的原由外,四位宰相主张免武宁军十年进贡抵充赐军款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道的缘由:以此证明中央财政已经窘困到了极点,为臣子的还好意思狮子大张口向朝廷要钱要粮吗?
李熙没有再提一百万贯赏军款的事,他知道国库里确实拿不出这笔钱,撕破脸讨要也要不来,倒不如让天子欠自己一个人情。
徐州易帜半个多月后,中和元年十月九日,江南圣京城内发生了一场政变,左护法王崔雍,右护法王胡尖,南王王喜,北王毛耀,成王姬禇率文武百官逼令天子赵晟禅位,拱辰军随即哗变,走出军营围住宫室吁请天子禅位给总理王。赵晟被逼无奈深夜下诏禅位于王弼。王弼辞谢三次,不得不从百官军民所请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宋,大赦天下,犒赏军民臣等,改元“大兴”。成王姬禇因有功于社稷进北王,毛耀进西王。改左右护法王改称左右王,并未国家宰相。赵晟因懂得顺应天命,被封为越国公。
耐人寻味的是李熙叛吴归唐后,虽被定为反逆,褫夺爵号,削夺官勋,但其亲信旧部却仍在大宋国的朝中和地方为官,并未遭到清洗。他留在扬州的家眷也受到很好的保护。除了失去一个王爵,李熙似乎还是大吴国的人。
外人自然不会明白,李熙在改旗易帜前曾和王弼的特使,秘密来徐州的毛耀定有密约,相约彼此尊重选择,两地互不侵犯,李熙支持王弼称帝,并协防淮河防线,帮助江南免受河朔各镇攻击。江南不得兴兵犯界,粮草军需照常供给,一年后停止。王弼答应保护李熙及部将在江南境内的一切财产和亲友的安全,李熙则承诺待局势稳定后,将北伐军中的王弼亲故分批释放回江南。
有江南稳定的军资供应和王弼的承诺,李熙不担心北伐军会发生哗变,而没有了李熙的掣肘,王弼在江南自然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是弑君称帝还是玩禅位游戏全凭他自己乐意。
大宋国建国后的第三天,西王毛耀便率使团去往长安,向唐天子称臣纳贡,以换取江南苟安。同时又派扬州刺史卢荣峤为使北上徐州,恭贺李熙晋封国公。随同卢荣峤北上的有大小船只三十艘,所载除了贺礼,还有李熙的家眷,船回扬州时坐满了忠于大宋皇帝的军将。此后使者往来不绝,李熙在扬州和圣京等地的家产陆续运抵徐州,不动产由大宋皇室折价收购。李熙在中央官署的旧部也有秩序地辞官撤到徐州,福建浙东等地的因为地理偏远,民情复杂,两家相约以三年为期限,陆续交接,浙东先交接,其次福建。
在北伐军中的王弼旧部也分批撤离,此外还有一些家在南方的军将因不适应北方生活要回南方的,李熙赠盘缠发送,给予通行方便。
当徐州降下本年第一场雪的时候,武宁军和江南的大宋已经割断了血脉联系,成为壁垒森严的两国两家两个阵营。徐州的这场雪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晴,碧空如洗,举目一望,川山簇新。
这天成德镇深州城上空也是碧空千里,深州也下了一场雪,积雪一尺,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刺史牛元翼拧着眉头,拄着拐杖,回身朝父母妻子再次挥手后,一时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回身笨拙地趴跪在雪地里向白发苍苍的父母叩了三个头,含着一眶热泪离开了深州城。
城外是五千深州败兵,三人一排,迤逦数里向西去,没有马和辎重,每个人只准携带一个随身包袱,内装三日口粮。
王庭湊围困深州数月,城中粮草断绝,而援军不见踪影,牛元翼遣使向王庭湊求和,王庭湊答应放其和将士出城去洛州,但须将家属留下为质,牛元翼顾念数千将士的生死只得含泪答应。
王庭湊派重兵监押牛元翼出境,自此,除赵州外,成德全境尽归其所有。
这年的冬天河北境内连降大雪,自燕山至黄河白茫茫一片。大雪盖住了被鲜血染红的大地,冻住了雪下尚未来得及掩埋的尸骨。多少强藩名门溃灭,多少新门大族崛兴,河北在一夜之间换了新的主人。新贵中以幽州朱克融实力最强,占据九州之地,外联契丹、室韦为盟,拥有骑兵万人,步军两万人。成德王庭湊次之,占据除赵州外的成德五州,拥有骑兵五千人,步军四万人。魏博田弘正又次,除据有魏博六州外,新近又占郑、滑、曹、濮、兖等地。疆域虽广,但军力损折严重,所部不过两万人,骑兵不足三千。
其余秦申通占据易、定二州,拥兵万余,骑兵不足千人,结河东为外援。沧州和景州各自为政,难以支持,遂与卢士枚结盟自保。
卢士枚当初被张良佐驱逐出瀛州后,在沧州鲁城县驻军,拥兵四千,实力不可小觑。沧州刺史罗红银、景州刺史郑产与卢士枚歃血为盟,缔结联盟。
黄河以南,淄青十二州之地被一分为四:海州、沂州、密州划归武宁军管辖;曹、濮、兖三州划入郑滑,建义成军,治所滑州,以田布为节度使;郓州、齐州化为一道,建天平军,治所郓州,以乌重胤为节度使;淄、青、登、莱四州化一道,建平卢军,以刘悟为节度使。
为牵制河北三强藩,长安在易州建义武军,以原易定观察使秦申通为义武军节度使,辖易、定两州。在沧州建横海军,以卢士枚为节度使,辖沧、景两州。
266.能隐身的铁厂
中和元年十一月初,李熙在徐州拜受节度使节钺,正式建节徐州,出任武宁军节度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同一日,汴州城内新建宣武军,桂仲武改任宣武军节度使,辖地汴、宋、亳、颍四州。在颍州城下受挫的鲁焰焊部没有接受王弼召唤渡河,而是改道去了宿州城,被李熙保奏为宿州刺史,李熙同时保奏东路军主帅张龙任沂州刺史,保奏周野任泗州刺史。
长安全部同意,节度使自行任免州刺史,朝廷所做的只是事后追认,这标志着大唐朝廷对洛阳以东藩镇的全面失控。
做大唐节度使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更方便地招揽人才,原先许多被俘的人不愿意为大吴国效命,此刻纷纷改变主意,诚心投效。朱步亮就是其中一个,闻听李熙在徐州归唐,嚷着要回大唐做官,并以罢工相威胁,不得已,李熙在徐州安顿好后,即派人将他从福州接了过来,动用了六艘新式福船才将木工队整个儿搬运过来,耗资十分巨大。此举被王弼安插在福州的司马王艺视作是李熙履行协定之举,非但不予阻拦,反而给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当然福建还在李熙手里,王司马能效劳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海州即今日的连云港,北伐之初李熙就想占据此地,留作将来建设海港。战事一停,他便抽空过去巡视了一番,海州治所所在地朐山县离海边很远,倒是下属的东海县距海较近,李熙遂下令将州治移往东海县,在县城以东三十里处填海筑堤,扩建海港。为了保障海上商路的畅通,李熙顺手剿灭了附近的几股海盗。
清剿海盗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海盗规模不大,三十五人,六七十人,只要找到陆上巢穴随手一抹便灰飞烟灭。但此举带来的后遗症却很大,因为李熙的强力扫除,差多不整个黄海上的海盗都开始与李熙为敌,这也促使李熙最终下决心增设水师,彻底夺取海上控制权,海路不通则商路不通,没有海商之利,光靠七州二十九县五万七千户百姓在失控的关东地区是站不住脚的。
李熙上奏天子请建静海军,以防御海盗,在武宁军外单独设水军而非在军内增设水师营的目的,是想从朝廷业已干瘪的口袋里再榨出一点军费出来。海军不比马步军,长安想拿走也得有地方放才行,因而李熙并不担心他辛辛苦苦抚育起来的女儿让人拐跑。拿了朝廷的钱来建水军,长安方面肯定是要来插一杠子的,这也无所谓,无非是象征性地安置几个朝廷派来的官员,兵马使、监军、判官尽可以让朝廷派员来担任,玩架空的手法,李熙早已驾轻就熟,在自己的地盘上也不怕玩不过人家。
朱步亮浪来浪去浪了近一个月才在海州登岸,先躺了三天适应陆地生活,此后又在海州转悠了六天,然后才启程到徐州来,李熙见他孤身前来,十分诧异,问道:“你夫人和徒弟们呢,怎么一个人来了。”
朱步亮不答李熙所问,言道:“东海县的小鬲山不错,其山三面绝壁,皆百余仞,惟东南一道略容行人。我建议你将木工队设在此处。”
李熙道:“哥,我让你来是为我打造兵器,又不是叫你去做山贼,钻到山窝子里做甚。”
朱步亮道:“话不可这么说,我问你,你打造那么多兵器不是为了用作造反吗?”
李熙道:“胡扯!我打造兵器……你管我干什么用呢,你打你的铁就是。”
朱步亮道:“恕我直言,徐州地方虽好,却是四战之地,你以七郡二十九县北御河朔,南抗大宋,并非易事,兵养少了让人灭了,兵养多了,钱粮从哪来?七郡之地多不过五六万户,养三四万兵,你不觉得吃力吗?在小鬲山设木工队,好处是能掩人耳目,东海县距离大海不足三十里,有良港可用,运煤运铁进来十分方便,成品兵器运出去也十分便利,将来若能打开日本、高丽和北方蛮境的商道,光铁锭、兵器一项,就足以养活一万精兵。”
李熙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喝呛,惊道:“你打算在东海县炼制钢铁,你还会这一手?”
朱步亮道:“这岂非废话,锻造兵器之人岂能不知钢铁习性,炼制钢铁我自己也能来,当然这行我已多年未接触未免有些手生,不过我认识一些其中的行家,请他们过来主持,只要有钱有人有地方建几个铁厂,这不难,一年炼制二十万斤精铁,打造成衣甲兵器贩卖,获利数十万贯,若出口到高丽、日本则获利倍之,你有船,有水师,狠下心来干上他一票,有何不可?”
李熙道:“若此刻兴建铁厂,几时能出铁?”
朱步亮道:“前几天我在东海县转了一圈,城郊藏了几个私人小铁厂,你征用过来,下个月就能出铁,以后慢慢扩建就是了。”
李熙道:“这个暂且不说,我只问你,盐铁都是国家专卖,私自冶铁贩卖可是重罪,你嚷着要回大唐做官,来了徐州就给我出这馊主意,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算计我的?”
朱步亮哈哈大笑,道:“朝廷已失江南,又平不了河朔,你以为还能支撑多久?大厦将倾,风雨欲来,你还在这假惺惺作态,给谁看?就我这个被关在石头城里的人也知道天下大乱将起,乱世英雄起四方,你站不住脚就会让别人给吞了,骨头渣滓都不剩一点,还管什么朝廷的法令?话,我是说了,听不听是你的事,你要是怪我话说的不中听,还可以杀我的头。拿去长安邀功请赏,或许还能赏你个两三百贯。”
李熙道:“李某不求乱世闻达,却也不愿做冤死鬼。铁厂我建,木工队却不能建在海州,你这个宝贝放在外面我怎能放心?这徐州可是块宝地,有煤又有铁,先前因为官府管的紧,他们不得已才藏到海州山里去,现今哪用得着那么麻烦,铁厂就建在徐州,木工队也得建在徐州城,地点你自己选,看中那个地方,跟我说一声。”
朱步亮背着手,左右打量了一圈,道:“我瞧你这牙城就不错。”
李熙当即拍板道:“你说好就好,这地方让给你了,我搬走。”
李熙当然不是因为朱步亮要牙城而搬走,自徐州陷落那天起他就定下要在徐州城内另起新牙城的主意。新牙城建在旧城以东,背靠定国山,有专门的城门与徐州城相连,待新牙城建成后,徐州城的城池将扩大三分之一。新牙城的定位是一个军政堡垒,图纸设计完全按照军事需要,内外共分三层,最内层建在一座石岗上,称作石城,地势高阜,不必架梯登高即可俯览半个徐州城,为全城核心,用作安置节度使府、重要军政设施以及重要官员家属。
石城外是内城,用于安置一般官署和将吏家属居住,内城外是外城,面积最大,分布着牙军军营和军事设施,内城外修有护城河,外城外也修有护城河。
朱步亮并非真的想要李熙的牙城,本是一句玩笑话,被李熙逼住反倒不好说什么,待仔细查看了牙城内外后,觉得也还满意,只须修一条专门的通道直通城外,方便运送物资即可,此外还需要改建现有的给排水渠,以便引入活水排出废水。牙城在城市的正中央,大规模生产兵器除了扰民,环境污染也会十分严重,因此朱步亮只在此安置木工队的管理基地、精细兵器制造工坊和成品储备库,而将真正的生产工场建在城东南的戏马台。
戏马台距城只有两里,相传为项羽当年戏马处。台东南有一座大湖,碧波荡漾,水面开阔,本来朱步亮想将铁厂也放在戏马台,李熙怕污染了湖水,建议他把铁厂南移至十六里外的寒山堰。
新铁厂用没收的几座小铁厂的设备起家,随着投入的不断加大,规模成倍增加,庞然大物藏是藏不住的,李熙将铁厂记挂在陈大喜的名下,买通甬桥盐铁院使,以年产三千斤铁的规模上报长安。甬桥盐铁院按此规模向铁厂收购所产的铁,再批发给铁商售卖,因铁质较差,卖不出价,铁商多不肯接手。
李熙让军供院吃下盐铁院卖不出去的铁用于营建新牙城,因为有这层关系维护,盐铁院就没有取消寒山堰铁厂的冶铁资格,只是对李熙老泰山开办的这家铁厂印象很不好,在长安巡官面前从来不提该厂名称,巡官若要去厂区巡视也必事先向铁厂打招呼,免得因为铁质不过关被责令关停。随着铁厂和盐铁院关系的日渐亲密,这座铁厂忽然像隐了身一样,只留其名不见其身,即使新任的盐铁院使也不明其中的底细,但人人都知道这座铁厂的*,没事别往那儿趟,免得被铁水熔了。
267.扎根地方
新城的营建工作将耗时一年整,劳力以囚徒、俘虏和士卒为主,农闲时征调百姓参与建设,这项耗资巨大的工程令许多人不理解,却让另一些人暗自庆幸,贼王果然就是贼王,看来只是一个好大喜功的家伙,徐州城已经十分坚固,他却还要不顾财力拼命营建新城,除了显摆还能作何解释?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目光短浅的人,不足为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用这个迷惑河北同僚,也用这个迷惑长安的天子,他在奏报中声称徐州迭经战乱,城池损毁严重不得不重修,希望朝廷能划拨修城款项云云,钱,长安是一文都不会给的,也没钱给,不过这样一来,李熙就有了不上贡少上贡的理由。当政者明知其中的猫腻,却也只能暗吃了这个哑巴亏。
作为对恶心朝廷的报复,长安免除了武宁军十年的贡赋,却削夺了一百万贯的赏军款。朝廷气壮山河地摆出了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的丑恶嘴脸,让李熙感到有苦说不出,跟长安这帮官僚打文墨官司,他的确还差的远,这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失败是必然的,要想取胜就只能拿出自己的长项。自己的长项是什么呢,那就是耍光棍——蛮干加耍赖,完全不理会长安那边。天高皇帝远,只要武宁军内部不乱起来,长安就拿他没办法。
要想保持武宁军内部的稳定,李熙才有了营建新城的需要。徐州旧城内势力过于复杂,各派势力盘根错节,他一时既难有精力也没有力量去梳理清除,在此情况下摆脱这些旧势力纠缠的最好办法就是迁走,难言之隐,一走了之。此其一。
新城营建尚需时日,这中间李熙必须下大力气对所属军队进行整编,去芜存菁,纯洁队伍。整军需要一个抓手,让士卒呆在营里整军,整的不好会整出乱子,借营建新城之机,将不可靠的军队赶到工地上去,收缴武器,再打乱建制混编,以亲信统御,可以最大程度地防备军队作乱。此为建新城的原因之二。
肖三建议他把不放心的人剔除军队,把不可靠的军队调出徐州。李熙没有接受,他跟肖三说:“北伐之初谁也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许多人家在江南,心里有想法是正常的,若是条件容许,我即放他们回故乡,但眼下这情形,还办不到,若说把不放心的人和军队剔除去,则几无可用之人。”
肖三道:“淄青旧地有许多匪寇、盐枭,这些人骁勇善战,讲究义气,他们中相互火拼兼并,极其惨烈,那些失势的就在江湖上流浪,收服这些齐鲁豪杰单独建立一军可以平衡江南势力。”李熙以为然,给肖三两千人的粮饷让其在藤县竖起大旗建军募兵。每招募一人,则放一名江南兵南归,希图此消彼长,平衡军队成份。此外李熙又选六州良家子弟充任牙军,新建牙军三营,与原亲军内军营,亲军马军营合成五营,称为亲卫军,宿则为牙军内卫,出战则而中军班底。
选良家子弟为牙军,优势在都是有家有业有父母兄弟的人,不会像那些吃粮当兵,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职业兵油子那样骄横跋扈,叛附无常,经常挟持将帅,以下犯上。
为了防止本地大族渗透牙军,架空自己,李熙往牙军各营里掺入沙子,沙子由柳条营制造,分为明暗两种,明处的是监军使,暗处的称作暗桩,明暗沙子之间互不统属。一俟发现当地大族有渗透控制牙军的企图,便立即施以反制手段。
徐州境内原有的世家大族在历次兵火中毁于一旦,现有的几家“名门望族”,来路都十分尴尬,往上查三代就要原形毕露,或贱民出身,或杂胡之后,都经不起推敲,而且就在地方实力而言也难称“名门望族”四个字,对地方的控制力和在地方的影响力都十分有限。李熙经过一番甄别后决定保留和扶植肖、陈、王、徐四大家族。
王家是宿州降将王权。王家本就是萧县大族,实力十分雄厚。据李熙查访得知,萧县王家跟德州王家并非一脉,跟王智兴也非一脉,王智兴执掌徐州时,强力拉拢王家,为此不惜窜改身份冒充王家子孙以获取王家的支持。王权是内访司的人,对李熙保持友好,短期内李熙也无法铲除王家在徐州的势力,借扶持王家之机,拉拢监视,比平白树立一个敌人对李熙更有利。
密州肖家迁居密州诸城县已有上百年历史,枝繁叶茂,实力雄厚。李师道镇淄青时,刻意扶持肖家与青州刘家分庭抗礼,密州肖氏子孙为官者甚众,肖白的父亲曾任青州刺史,是李师道钳制青州刘氏的急先锋,后与李师道结为亲家,肖白的第一任夫人李洹便是李师道之女。自李师道死后,在青州刘氏不遗余力的打击下,肖氏势力一落千丈,目前仅在密州境内诸城县一带保持影响力。
海州陈家,代表人物陈记。陈家先祖是海盗,曾祖时上岸为民,此后在海州沭阳县扎根,五十余年间开枝散叶,根深叶茂。陈家重农耕,沭阳县在陈家经营下成为武宁军七郡二十九县出粮最多的一个县,这对李熙无疑很有吸引力。
徐家的根基在泗州徐城县,徐家耕读传家,也擅于经商,现任族长的徐汾,曾在浙西观察幕府供职十余年,侍奉过三任观察使,为人干练,明达事理。李熙刚开始挥师北伐时,地方大族对北伐军多持仇视态度,整个泗州只有徐家肯与北伐军合作,李熙由此对徐汾印象极深,此番扶持他为泗州大族,目的是为了向武宁军境内的地方豪强们传达一个信息:凡真诚与官府合作的,官府一定会有所回报,反之,官府也会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
除了这四大家族外,李熙对其他地方豪强则一律采取打压态势。即使是这四大家族,除了密州肖家外其余三家也是有限度的扶植。大乱将起,光脚站在光秃秃的沙滩上怎么抵御风暴,要想在这风云变幻的乱世站稳脚跟继而谋求发展,就得把脚深深地扎入地下。李熙举沙漠中的红柳为例告诫武宁军的新贵们要立足地方,要埋下头,沉下心,把根扎稳,扎坚实。戈壁沙漠里,被狂风吹倒的都是树冠高大的乔木,得以保全的都是根扎的极深而树冠不起眼的灌木。河朔就是一块风沙地,武宁军正处在风口,要生存就只得把根扎下去,扎深,扎实,如此方能退可保地方完整,进可扫平群雄匡扶社稷。
保留和扶持四大家族是给外地豪门看的,这个时代地方上的豪门势力还相当强大,李熙可不希望自己戴上专与豪门大户为敌的帽子,那会让他今后的路越走越窄,乃至寸步难行。而扶持一批打击一批,则是当政者的通行做法,不会惹来太多非议。植物尚为水肥光热而竞争,又何况是人?
牙军之外,建设马、步、水三军,马军、步军各设前、后、左、右四厢,厢下设营,水军直接辖营。武宁军所辖水军主要负责管内湖泊河流作战,静海军则以维护海上通道为主,分工不同。点检各军总数三万一千八百人。步军两万七千八百人,马军一千两百骑,四千人,水军两千人。
养活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熙决定把步军人数压缩至两万人以下,裁汰人员除部分转归地方屯田外,大部分分流到大宋国,由大宋国供养,潜伏待机。慷慨的大宋国赠送一年的军需粮草,泉州还要在三年后交割,这中间海外贸易的利润足够支撑武宁军的军用。三年以后,希望大宋国能支撑到那时,如果它不幸真的支撑到那时,李熙也不打算把福建交出去,到时候他王弼敢打福建的主意,李熙就打他扬州的主意,关系到黄澄澄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谁还去管那一纸和约?
泉州的海外贸易利润是以金银形式运到徐州的,河北迭经战乱,物资奇缺,物价高的离谱。不过李熙背依大宋,只要有钱,粮食总是能买的到的。为了交易方便,李熙让沐雅馨把她那位擅于经商的父亲从河东请到徐州来,由其出面组建了若干商社,以私人名义向南宋买粮,一方面留作军营,另一方面转手倒卖给河北其他藩镇,以物易物,不要他们他钱,而是索要徐州的紧缺物资。如马匹、兽筋、皮革等。
武宁军境内有甬桥、泗州两座盐铁院,直辖于盐铁转运使,职能是打击境内盐铁运销,维护合法盐铁商运销盐铁的渠道不受冲击和干扰,以保障朝廷获得榷盐(铁)利润的畅通。盐的利润较铁更大,自第五琦、刘宴推行榷盐法来,榷盐收入呈递增之势,至代宗大历末年,已占到国家财政总收入的一半,天下之赋,盐利居半,成为皇室及军费、官俸等开支的重要财源。大唐失江南后,涟水、湖州、越州、杭州等主要盐产地和吴、越、扬、楚等地食盐仓储地丢失,国家财赋命脉遭遇重创。
而大吴国虽然夺取了海盐产地,却因境内人口稀少,所产之盐又无法外运,获利微薄。为了赚取超额利润,江南建政伊始就由户部会同边境驻军向大唐境内武装走私海盐,李熙做扬州大总管时深知其中的门道。因为海盐的生产成本较之岩盐和池盐要低,成色更佳,在大唐境内销路甚佳,长安派专使到边境地区坐镇严打,效果却差强人意。与装备精良,骁勇善战的江南盐枭相比,各地盐铁院的缉私土卒完全不堪一击,走私是越大越猖獗。
268.盐铁之利
李熙与两院官员会商,欲在海州重开盐场,请两院奏请盐铁使调集亭户到海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院官员大喜,联名上表盐铁使王播请开海州盐场,王播曾为西川节度使,与蜀地盐商利益纠葛甚深。江南海盐断绝,朝廷不得不依赖池盐和岩盐供应,蜀地产池盐,蜀地盐商得利十倍于先前,哪肯旁人横插一杠?
王播自然是站在蜀商一边说话,以海州地处偏远,濒临前线常有战事之由,不肯奏报。走正常途径不通,李熙便给翰林学士李德裕去了封信,言明在海州设置盐场的可行。李德裕江南兵败后降为秦州司马,李恒登基后任其为翰林学士,甚为倚重,人一显达,谗毁之言便随之而至,他此刻正巴不得显露两手以固其位,得李熙的书信如获至宝,在延英殿奏对时向李恒陈明在海州开盐场的好处。
李恒一听,把眼一瞪,旋即将户部侍郎兼盐铁使王播叫来询问,王播察言观色,当即改口称正要派员去海州地方考察,待有结果再行奏明。
李恒闻言大喜,督促快办。王播回部后即遣巡官张饶到海州考察建盐场之事,盐铁使虽独立成一系统,独立于地方官府,但海州毕竟是武宁军的地盘,到海州来公干,不告知节度使是说不过去的。
李熙知道张饶来,下令给予特殊关照,张饶居有华屋,食有山珍海味,寝有美姬娇娘,出则骏马华车,前呼后拥,待遇非同寻常。待考察结束路过徐州时,李熙特地设宴款待,问张饶海州是否能开盐场,张饶满口应承可以,表示回京后即当全力促成此事。李熙大喜,厚资遣送回京。
张饶知道李熙想在海州开盐场,也知道李熙已经组建好了盐商队伍,只待盐场一开,他就包销所产全部食盐,谋取厚利。他更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王播是绝不允许李熙这么干的,在徐州虚晃了一枪后,一回到长安张饶立即换了副嘴脸,顺着盐铁使王播的意思口称海州不宜设盐场,理由一共有十三条。
王播大喜,将张饶总结出的十三条不宜建盐场的理由奏闻李恒,天子闻之也只好作罢。消息由武宁军驻上都进奏院传回徐州,李熙勃然大怒,当即命李十三和杭虞进京跟张饶“好好说道说道”。
武宁军进奏院出面约张饶出来,李十三和杭虞对其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张饶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油盐不进,死活不肯改口。会谈不欢而散。第二日,恰逢大朝会,御史台侍御史张睦当堂弹奏张饶在西川盐铁院使期间大肆收受蜀商贿赂的恶行。
李恒那天约好了与光王等一干皇族兄弟出城打猎,听到侍御史弹奏张饶,拍案而起,叫一声:“逮神策狱拷问。”因为用力过猛,皇帝自觉手腕僵麻,恐影响随后的打猎活动,遂装病退朝,从紫宸殿后门溜出,奔蓬莱殿换了袍服,出右银台门会兄弟打猎去了。
神策狱早已得到内访司的关照,见着张饶,二话不上先上刑具,张饶知难免一死,张嘴去咬舌头,因胆子小,牙齿松,舌根没能咬断,只咬破了舌头尖,疼的他哇哇大叫。推官冷笑:“劝你有一说一,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熬不住。天子让你进神策狱,是怜惜你,去了御史台和大理寺你还有活路吗,你自己当知道好歹。”
张饶眨巴眨巴眼,琢磨了一下这话,心中有了底,遂将王播如何指示他收受贿赂的事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又声称王播指使他暗中阻挠海州开盐场,目的是维护蜀商的利益。推官对张饶的回答很满意,取了他的口供,出门交给了后园中坐等消息的杭虞,杭虞拱手道谢,推官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杭虞带着张饶的这份口供和李十三一起直接闯入王播的宅邸。王播看了张饶的供词,寒着脸向二人说道:“张饶信口雌黄,完全是在诬陷我!我身为盐铁使,谋的是国家之利,海州能开盐场于国有利,我岂会暗中阻挠?这完全是小人无耻的诬陷!此人惯于伪装,可恨我一时不察竟被他给骗了。我要再派人去海州重新查访此事,至于此人,你们爱怎么处置随你们的便,我无意见。”
李十三道:“海州本就有盐场,江南盐场兴起后才废弃,这侍郎应该是知道的,再派人去查访又要耽搁到几时,盐税乃国家命脉,岂容你们这样推诿塞责?”
王播赔笑道:“国家法制如此,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嘛,这样吧,你们先干起来,我王某人用名誉担保,海州的盐场一定能开办起来。”
李十三收起张饶的供词,道:“盐场开张之日,某再来拜谢。”
新的考察使匆匆忙忙从长安来,匆匆忙忙在海州考察了一圈,匆匆忙忙返回长安,匆忙的连口水都没捞着喝,王播根据新的考察结果郑重地向李恒奏请在海州开设盐场。李恒道:“海州那地方临近贼国,可别让贼子们偷了朕的盐去,朕要派中使前去做盐监。”此举虽不合规,王播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谁又知道这是哪路神仙在背后搞的鬼。
海州的盐场从开建到建成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建成当月出盐,李恒派苏佐明为盐监。
自突吐承璀被杀后,苏佐明做了一段时间的丧家犬,之所以没把他当作突吐承璀的党羽一刀杀了,是因为突吐承璀还没死的时候苏佐明就已经失宠,被贬在京外田庄里种苜蓿草,养牛兼职剪羊毛,突吐承璀被杀后,他主动跳出来揭露野驴义父的罪状,给正为罗织突吐承璀罪名而头疼的枢密使王守澄帮了大忙。王守澄很欣赏他的懂事和无耻,决心重用他,此次李熙要开海州盐场受阻,不得已借助了内访司的力量,王守澄在武宁做过监军知道由徐州向河朔贩卖私盐的便利,遂决心插一杠子,他答应帮李熙“说服”王播,条件是派人到海州盐场做盐监,王守澄的想法很朴素:你李熙打着为国家增赋税的幌子,暗地里准备贩卖私盐,可以,但好处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吞,我也得捞一份。
丢了富庶的江南后,不光朝廷,内访司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么好的机会岂容放过?
派苏佐明来的好处是,此子形如丧家犬,除了他王守澄,现在是无依无靠,正好可以利用,若东窗事发,则抛出去当个替死鬼,既脏不了自己,也不用心疼。
李熙的确是打算贩卖私盐,武宁军境内榷盐一斗三百五十文,魏博、沧景等地,斗盐近四百文。盐价高企,导致私盐贩运猖獗,各地官府都不同程度地参与到贩卖私盐的行列中,贩卖的私盐多来自江南,而江南境内的盐场则多在王弼的掌握中。在海州开盐场不仅自己可以多一条生财之道,还多了一个跟王弼讨价还价的能力。
海州的盐场建成后,一共发放了六份类似后世盐引的盐照,有盐照的盐商即是合法盐商,地方官府不得以任何名义向盐商加征税敛,但在河朔这种乱局下,地方不可能不向盐商伸手,不能公开征税就加收各种费用,乃至公然敲诈勒索,因此李熙的思路并不是自己组建商队将盐贩卖到河北其他地方,而是尊重原有的商业生态,只是在供应环节上稍稍插一手。
简单地说李熙联合盟友包销海州盐场的盐,他自己不卖盐,而是将从盐铁院买来的低价盐贩售给原来的盐商,至于这些盐商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便不再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此外,李熙还专门组建了一支走私军,声称要向江南境内走私盐,以盐利养兵,顺便破坏大宋的盐铁专卖制度,削弱大宋的经济实力,最终达到拖垮大宋国的目的。但明眼人都知道李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实际上,江南境内的盐价远比海州盐价要便宜,平均下来每走私一斗盐过淮河李熙就要赔上五十文钱。
因此,李熙组建的走私团队究竟打算向哪走私海盐就很值得琢磨了。
包销海盐的六大盐商之首是一个叫肖岩的人,肖岩这个名字听着耳生,因为它是刚刚编造出来的假名字,使用他的人叫肖三,前大元帅府行军司马,现任密州刺史,他把从甬桥盐铁院购得的盐转手卖给海盗,由海盗卖给盐枭,再由盐枭贩卖到除武宁外的所有河北军镇。除此之外,肖三还主持向高丽和北方蛮地走私海盐。为此李熙正调兵遣将准备发动一次小规模远征,在辽东建立一个桥头堡,地点就选在今天的旅顺附近。
六大盐商中排行第二的是一个叫陈大喜的人,武宁军节度使李熙的岳父,他得到的盐在武宁军所辖七州二十九县境内贩卖,做的地地道道的正经生意。
六大盐商中排行第三的是沐铮。沐铮原来在河东做煤炭生意,生意不温不火,闻听女儿在徐州得宠,来信询问是否可以到徐州来发展,沐雅馨自然希望父亲能过来,恰逢李熙要找一个人出面组建商社,贩运从大宋国走私来的粮食,二者一拍即合。李熙给岳父面子,专程派人去河东促请来徐州帮忙,沐铮乐滋滋地揣着三万贯家当来到徐州,摇身一变成了徐州城首屈一指的大粮商。
沐铮负责向河东地区贩运海盐,无须他亲自到河东走动,只须接引河东来客即可,河东的池盐质差价高,盐枭活动猖獗。当然作为徐州首屈一指的合法商人,沐铮接待的都是地道的合法商人,至于这些商人把盐买去卖给谁了,则完全不再他的考虑范围内。
铁匠打把菜刀,被人买去杀人,能怪铁匠吗?
三大盐商虽然挂在私人名下,所得利润却都归武宁军仓曹所有,经手人除拿一份高薪外,每年视业绩得一份奖金,仅此而已。
武宁军节度使府下设仓、兵、骑、胄四曹,经过李熙的一番改造,其职责与以前大不相同,仓曹被改造成为武宁军的财政部,兵曹被改造为参谋部,骑曹被改造为后勤部,胄曹则被改造为装备部。
六大盐商中的其他三位,一位是内访司的人,他把低价购得的海盐运到洛阳、长安兜售,谋取暴利。另两人则是甬桥盐铁院和泗州盐铁院的人。盐铁院负责打击盐枭,抓到盐枭后杀头并没收所得,所没收的私盐除一部分缴公外,大部分则被转手倒卖,他们要的是一件合法的外衣,兜售以合法名义获取的非法所得。
269.土地和人才
因为有贩盐和海商贸易的利润,武宁军不缺钱,也不缺平坦可以耕种的土地,缺的人和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身兼着营田使的职位却对营田事务一知半解,不得已他只能把泉州刺史葛崖调来徐州,让其在幕后主办营田。葛崖是大宋国的泉州刺史,身份漂白尚需时日,目下他只能以家塾师傅的身份在营田使府行走办差。
徐泗之地有的是大片宜耕的土地,开元年间七州户口合计二十七万八千户,到中和元年只剩五万七千户,徐州在开元年间有户口四万九千户,到中和元年只余三千六百户。人口锐减,土地大量荒芜,不管是复耕还是垦新都有很大的余地。
因为不缺钱,李熙将七州的两税改为缴纳实物,捡百姓最反感的地方附加先废除掉一两件,以收揽民心。此外为了招揽流民和留住当地百姓,州县开始重新调整乡村区划,重新核定两税起征额度,以乡为单位按户数厘定该缴纳的税赋,规定此税赋十年内不变。重新调整乡村区划的目的是使每个乡都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新移民,而按户头重新厘定两税起征额,一方面可以减轻百姓负担,使之能安居乐业,其次则是变相鼓励乡民接纳新移民的到来:在税赋一定的情况下,乡里每增加一户居民,则摊在他们头上的税赋便减轻一分,现实利益的驱使比只靠官府的劝谏有用的多。
宽民兴农的举措增强了对流民的吸引力,加之河北其他地方战乱不休,故而自中和元年九月到十一月三个月间迁入武宁的百姓合计九百一十三户,月均达到三百户,且呈逐月增多之势。中和元年十二月份外地迁入武宁军的移民共一千三百户,超过前面三个月的总和。
迁移来的百姓有官募和民募两类,所谓官募即是官府派员主动出击招募流民,民募则是百姓通过乡亲友情勾连而来。不管是官募还是民募,对做出贡献的人员李熙都给予奖励,为了鼓励地方官员积极招募和妥善安置流民,李熙将辖内户口增长作为官员考核的重要指标,对成绩突出的官员给予破格提拔和高额奖励。
李熙心里定下的目标是在五年时间内将武宁军七州的人口增加一倍达到十万户。新移民的大量涌入,使得短期内粮食的压力更大,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河朔的战事已经平息,短期内精疲力竭的各方不可能再起刀兵,只要有个两年时间,一切就都缓过劲来了。
摊子铺开了,李熙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徐州不比福建,徐州是四战之地,时时处于战时状态,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容不得半点懈怠,也惟其如此,河北地区的藩镇才越来越强,物竞天择,人也是一样,闲适安逸只会消磨人的意志,负重的人才能走的更快,当然前提是别压垮了自己。
争霸也好,自保也好,都必须尽快让自己壮大起来。地盘有了,钱不缺,粮食很快也会有,制约进一步壮大的瓶颈就是人才。在大吴国做王时,让李熙感触最深的就是可使用的人才太过匮乏。诸王出身草莽,匪气十足,来路不正,身份不明,读书人不愿意投效,英雄豪杰又看不上眼。而得势的诸王旧日被读书人所轻视,得势后仍旧被轻视,心生怨怼而极力贬低排斥读书人,于是草莽英雄汉占据了从朝廷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到地方州县的所有重要官职,英雄汉们并非都不懂治国,人才也是有的,只是凤毛麟角。
整体素质决定了他更适合去开疆拓土,治理国家和地方,他们还是太外行。张孝先当政时授司马实权,以图架空刺史掌管地方,此举遭到包括他李熙在内的诸位们的集体反对。断人财路,类同杀父,夺人权柄,不共戴天。让人把拿到手的利益放出去谈何容易?明知张孝先是对的也要反对。
张孝先现在成了度厄,李熙却不想他的治下成为第二个大吴国,治理地方需要精干的读书人,武人们专务军事即可。连张龙、赵虎主管地方都不是块料,更遑论那些比他们还粗还糙的?李熙想到了魏谟,这小伙在吏部任职多年,又主掌过供院,对育人、选人、用人一定有一套独立的见解,即便他能力有限,总归在这一行当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认识几个人的,有他这根线不难搭上吏部这个金矿,将来要多少人没有?
李熙把李十三叫来,打发他去趟坊州,告诉李十三就算绑也要把魏谟绑到徐州来,李十三道:“你等好吧。”说完就走,李熙的心里倒没了底,忙把他叫回来问他打算怎么做。
李十三笑道:“我请他来徐州做官,他愿意便罢了,不愿意,我让他在坊州做不成官,他自然就乖乖的来了。”
李熙惊道:“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我真是服了你!罢了,就这么干,只是这货性子倔,又是名门之后,可得留有余地。”李十三道:“你等好吧。”经过战火淬炼的李十三对此行充满了信心。他运气很好,魏谟这阵子因为跟坊州刺史杨归置气,讨了双小鞋在家穿,鞋不合脚,闹的魏司马一肚子鸟气,闻听李熙召他去武宁为官,问都没问,就称病向刺史告假随李十三去了徐州。
李熙出城十里相迎,如请军师。魏谟见了李熙叩以大礼,慌的李熙一把拽住他,低声道:“魏疯子,你这是寒碜我吗?”魏谟道:“我来徐州应征你的幕府,就是你的幕僚,自然应当大礼参拜,有何不妥吗?”李熙把魏谟打量了一下,道:“在坊州做司马比在京城做郎中有趣多了吧,一州一县就是天下,形形色色可是什么人都能见得到。”魏谟道:“受教了,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李熙道:“不晚,武宁军七郡,缺的就是刺史县令,不过你这样的宝贝我是舍不得放下去的,你就留在幕府做我的左膀右臂,为我举荐人才,做我武宁军的天官。”
魏谟淡淡一笑,没有应答,并辔回城时,魏谟见路边大片大片的荒地,不觉感慨地说:“江南财赋之地已失,河朔又久乱难平,现下京兆腹地的坊州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百姓们抛荒外逃,可谓民穷财尽,难以为继。不光官吏,我闲暇时到神策军营地去过,你肯定想不到,连神策军的军饷也开始拖欠了。军官们靠走私盐铁到胡地牟利,士兵们则私自出营敲诈地方。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发了几句牢骚反被诬告,才弄得容不得身。”
“是啊,河朔平不了,江南即使能平,也免不了要伤筋动骨,朝廷财赋断绝,又养着那么多的官、军,加之皇室用度浩大,这天下之势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嘿,什么扑朔迷离,你说话越来越不爽快啦,唉,我看根本就是……根本就是……”
魏谟连说了两个“根本就是”,也没道出下半句是什么。那个结果虽然人人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肯说出口,即使是私下朋友之间。
谁都无法接受大唐帝国即将崩溃的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谁也无法扭转大唐即将崩溃的事实。
“大唐建国有两百年了吧?”
“啊,两百零六年?”
一问一答结束后,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魏谟抬起头来,说道:“人的事我来想办法,只是你要给我透个底,若真到了局势不可收拾的那一天,你打算怎么做?”
李熙问道:“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魏谟盯着李熙的眼,目光坚毅,丝毫不让步,他此次肯这么痛快的随李十三到徐州来除了在坊州呆着不顺心,还有就是想从李熙嘴里知道这个答案。在此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心里思考帝国崩溃后他和他家族的前途问题。久在吏部为官,朝中上至三公下至九品校书郎,各式各样的官他见的过了,贤、愚、忠、奸、美、丑、恶,一个人一个样。谁是他的贵人?这个问题,他想了许久,李熙也许不是他心目中最中意的那个,却是最有可能成为他贵人的那个人。
到了徐州后在见李熙之前,他要求李十三带着他四处转转,说是考察一下地方官风民情,以便向李熙进言。初来乍到者以局外人的眼光看问题,往往比局内人看的更清楚透彻。
李十三自然知道魏谟在李熙心中的地位,能要他这位柳条营的大总管亲自出马促请的人,会是等闲之辈吗?魏谟要去哪,他就陪着去哪,想见什么人,就陪他见什么人,想查看什么文籍账册就陪他查看什么。李十三全程陪同,尽量满足。在武宁军七郡草草溜了一圈,魏谟心里已经有了底,再见到李熙时,便已经将自己的未来绑在了徐州,绑在了李熙的身上。魏谟私下走走看看,李熙是知道的,不必李十三告诉他他也知道。
魏谟有此一问,李熙深感欣慰,这是纳投名状的节奏嘛,问了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后,他魏疯子可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李熙思忖片刻,终于答道:“假如天下糜烂到需要我出面收拾时,我定当竭尽所能济民于水火。”魏谟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他郑重地向李熙施了一礼,是下位者对上位的礼数,十分恭敬。李熙没有阻止,坦然接受了。
270.找上门来的买卖
繁重的公务加上整宿整宿得不到休息,李熙的体重连掉十斤,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沐雅馨劝他说:“实在不行你就出去躲躲吧,铁打的金刚也禁不住你这样苦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到底不是二十岁的少年郎了。”李熙笑道:“无妨,我神功大成,体力充盈远甚二十岁的少年郎,怪只怪我自己有些贪心,太损耗精力罢了。以后注意就是。”沐雅馨道:“来日方长,不在这一时。出去散散心吧。”李熙不忍拂了她的一番美意,便选了一个有阳光的早晨,骑上新一代“赤兔马”去了沛县。
肖三在藤县招募了三千兵,比原定计划多出了一千人,说是齐鲁豪杰太多,纷纷来投效,让他实难割舍。李熙打发张三去看了一趟,回来说:“简直就是帮响马,个个桀骜难驯,江湖匪气十足。”李熙听过哈哈大笑,令肖三将人带到沛县驻扎、训练,定军号“横武军”。任命李让坤为兵马使,耿强和肖琦为兵马副使。肖琦是肖三侄儿,应募而来,其人原在李师道牙军中为校尉,李师道死后,他与数十牙军遁入蒙山中为寇,此番闻听肖三募兵率部前来投奔,所部三百余众,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战士。
李熙见肖琦义气深重,有统帅才能,是个忠义汉子,又是肖琦的侄儿,故而委以重任。李熙在沛县检阅了横武军,亲自制作了一面军旗,当众颁授给兵马使李让坤,又当场挥毫题写了“横武军”三个字大字,令制成匾额悬挂在横武军军营大门上。
彼时三千军士齐呼万岁,李熙从容走到队伍西侧,领头向长安方向礼拜,随行监军观之落泪,密奏长安横武军忠勇可用。
李熙出任武宁军节度使后,原监军陈浤奉调忠武军,新派来的监军刘承偕,是郭太后的养子,为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不过他知道李熙不仅是内访司的巡检,还与郭太后的妹妹郭瑗有些瓜葛,故而在武宁军还算老实。李熙对这位皇太后养子也礼敬有加,给足了刘成偕的面子,刘成偕投桃报李,主动出面化解了张龙赵虎与苏佐明之间的恩怨。
苏佐明现在是海州盐场盐监,背后有王守澄支撑,张龙现在是武宁军的马军都点检、沂州刺史,是李熙面前的红人,两人旧日的恩怨一日不化清,早晚要起冲突,而冲突一起便置李熙于尴尬境地。刘成偕这个忙帮的恰到好处,李熙是打心眼里感激他。
二人相敬如宾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刘成偕就不干了,嫌在武宁军太憋屈,听说平卢的监军要告老回京,他上下活动,终于得偿所愿,跳出武宁军这个火坑去了平卢。
送别刘成偕那日,李熙郑重告诫道:“刘悟此人心术不正,反复无常,刘兄务必要提防他跟你玩阴的。”刘成偕那天喝了点酒,有些飘飘然,挥舞着手,喷着酒气说:“我怕他?你看吧,看我怎么去收拾他。”
目送刘成偕离去后,李熙回身对肖三、周野、葛崖和魏谟说:“老刘作死去了,你们等着看吧,用不了一年,平卢必然大乱。”
肖三道:“刘虎死了,三个儿子为了争家产闹的水火不容,各自拉了一帮亲戚们准备火并,大帅何不将横武军调往密州,可别让乌重胤抢了先。”
李熙也一直在关注平卢的形势变化,淄、青、登、莱四州,背靠大海,地广人稀,登州是北方仅有的良港,若占四州之地,则武宁军东北再无威胁,可以集中兵力对抗田氏父子。只是青州刘家实力不容小觑,在北有田家父子,西有桂仲武虎视徐州的情况下,想夺平卢困难重重。不过若平卢出现内乱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不过对肖三调横武军去密州的建议,他还是一口否决了。人家兄弟几个准备在家里开打,你屯兵人家门口,这是鼓励人开打呢,还是逼人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李熙非但没有调横武军去密州,反而把驻守密州的亲卫军调去了海州剿匪,目的就是鼓励刘家兄弟放心大胆的火并。
田萁回魏博后借口母亲卢夫人身体不适,留在魏州不肯回来,阮承梁和李四久等无果于年中和元年最后一天回到徐州,阮承梁脸皮红红的,似有些不好意思。李熙笑道:“这老哥真作怪,她不回来与你何干,你脸红什么?”阮承梁嗫嚅道:“不是为这个,是……我擅自做主带了一个人来。”李熙问是谁,阮承梁道:“是你的故人,就在门外。”李熙忙唤请进,进来的一个身高九尺开外的壮汉,论身高腰围都胜过李熙一筹,一部浓密的络腮胡,双目炯炯如铜铃,站在门口抱拳施礼道:“上将军可还认得我么?”
李熙望着眼熟,仔细一想,惊道:“王俭,你是成德鸣镝镇将王俭?”
来人大喜,遂大礼参拜,李熙忙将他搀扶起来,他与王俭在元和十一年冬的太极宫酬功宴上见过面,喝过酒,聊过天,王俭替他打过掩护,他帮王俭解过围,当然最让李熙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是王俭和他一样也从“散花福”会上抢了一个媳妇,那女子名叫乌斯兰,金发不碧眼,亭亭玉立如夏日的一杆荷花,她以女神的身份在李熙的心中存留了近十年之久,至今仍记忆犹新。
“多年未见上将军已是一方之雄,某却依旧落魄飘零,这人生境遇真是让人感慨。”
李熙道:“境遇好坏不过是场虚华,我比你多经历了些热闹罢了。”随意的两句寒暄,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阮承梁见状,招呼张三、李四退到了屋外。王俭说他落魄实在却一点也不落魄,他现在正任成德镇九门镇兵马使,九门军是拱卫成德治所镇州城的劲旅之一。从一个镇将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爬到这个位置不可谓不得意,当然相比靠走“邪路”而青云直上的李熙而言那确实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王俭此来是受王承宗所遣,游说李熙出兵驱逐王庭湊,助王承宗夺回成德。王承宗对王俭有提携之恩,王俭感怀在心,明知此行困难重重,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李熙道:“且不说我能不能逐走王庭湊,即使我有心相助王司徒夺回成德,中间横着魏博镇,我也是有力使不出来啊。”
王俭嘿嘿笑道:“谁人不知中书令是上将军的亲家翁,只要节帅肯开口,田中书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届时合两镇之兵,驱逐王庭湊不在话下,此人是杂胡之后,阴狠好杀,成德百姓多被荼毒,若驱逐走此人,实乃成德百姓之幸。”
李熙道:“理是这个理,但方经幽州之败,魏州又发生田氏叛乱,田中书实力大损,是否愿意出兵实难判断……”王俭见李熙犹疑,便道:“驻守镇州的九门军中有我的四位生死兄弟,蒙受司徒大恩,正思以死回报,届时只须上将军与田中书屯兵边境,吸引王庭湊,某自与四位兄弟在镇州起事,只须夺了镇州,王庭湊便是丧家之犬,成德各军群起而攻之,彼必死无疑。”
李熙闻言大喜,道:“如此大事可成,兄在徐州歇马两日,待我与义成田将军计议。”
王俭闻言大喜,起身大礼相谢。
李熙扶住,又道:“你来的正好,闻听你擅长以步军破马军之法,我徐州缺马,步军多而马军少,你来为我参谋参谋,看看用什么法子能破马军。”
王俭大喜道:“上将军将我当兄弟,某义不容辞。”
李熙以假名将王俭引荐给肖三,嘱咐肖三要好好借借王俭这个外脑。肖三会意,第二天就拽着王俭去找张龙商议筹建重甲步兵长枪队的事情去了。
李熙约田布在丰县见面,田布要他去曹州,众人劝李熙带兵马前去,李熙道:“去见我大舅哥又不是打仗,带许多兵马作甚。”只带叶兰一人前往德州。
尽管王庭湊曾帮助过田布,但田家并不希望这个回鹘阿布思氏的后人主持成德,王庭湊是王家推举出来的嫡系,若坐稳了成德镇,则德州王家的势力将从德州一地迅速扩展到整个成德镇,届时不啻于在魏博的北面竖起一个强劲。
田布答应李熙回魏州劝服田弘正与武宁军和王承宗联手驱逐王庭湊,扶植王承宗为节度使。王承宗也姓王,却非德州王氏一系,就像朱克融非涿州朱氏,田弘正非魏州田氏一样,节度使的姓氏和当地望族的姓氏完全是个巧合。惊人的巧合。
田氏父子一番密议后,田布遣使到徐州邀请李熙到魏州去一趟,和王承宗见个面,把有些事情谈清楚。这个要求自然不算过分,李熙一过完年就去了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