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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全文阅读

作者:楼枯     东唐txt下载     东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1.强基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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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营田所

    军营生活虽然不算长,但却已经极大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村子形如兵营,石墙高大,庄门也异常厚实,内侧门房内更放置着长矛和板刀,用铁链拴着,遇警时庄主取钥匙解开铁链,庄客即能上墙防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不远处的塔楼上则放置有锣鼓。遇警击锣,议事击鼓。

    庄主领数十庄客列队迎接,向李熙行军礼,李熙问众人故乡何处,答曰循州博罗县。

    李熙看众庄客娶的妻子面黑唇厚,目光呆滞,不似中土人氏,问何所来,答曰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因为是外乡人,生活又贫窘,当地人不愿意嫁配为妻,为传宗接代计,只好从人贩子手中买下这些蛮人。

    李熙鼓励他们安下心来好好营务田亩,将来生活会越来越好,待境况好了,再纳几房年轻貌美的妾侍,也可聊补遗憾。庄主感慨地说:“生活安定了,有官府照顾,我们的日子会一年好过一年,这个自不必说。但大王您看看,我的牙齿都松动了,即便境况好了,也娶不了小妾了。”李熙微笑道:“梨花还能压海棠呢,你才多大年纪,四十几岁而已。”米沛插嘴说:“你将来多纳几房妾侍,和你儿子比着生,看看是你生的儿子多,还是你儿子生的孙子多。”米沛以为自己的俏皮话说的很有趣,说完咧嘴哈哈大笑。

    石桥营田所里设了一座小学堂,背靠苍山面临一条清溪。

    小学堂所在地本是一户豪强人家的别业,年前一场瘟疫让这户人家势力大损,葛崖压价购入,转手赠予石桥营田所创办学堂,为奖掖葛崖的善举,小学堂聘请葛崖为督学,葛崖得以督学的名义对学堂的一切事务做最后裁决。

    这所占地约一亩的学堂位于一块阜地上,四周环绕着池塘和水田,只有一条小径连接内外,学堂房舍四五十间,学生三十八名,教师二十二名,另有校工八名。

    营田所说他们创办这所学堂的目的是为了给流民子弟一个读书进取的机会,泉州太守说此举显示了泉州地方对招募流民营田垦荒的重视,之所以保持如此高的师生比例,更是昭示学堂的办学规模将逐步扩大,以使每个来泉州定居的流民子弟都有学上,都有凭借读书之途径摆脱下贱宿命的希望。

    宣传工作很高调,却不能掩饰办学的冷清,即使学堂承诺学费全免,食宿全免,另外还有春秋两套衣裳,但愿意把孩子送来的家长还是稀疏可数。

    他们宁可把孩子送去漆器店做学徒,送去竹器店学做竹器,送去酒肆学生意,也不愿意把孩子送进什么小学堂,小学堂是干啥用的?

    用他们的话说读两年书有什么用,能指着那个吃饭吗?考秀才,考进士,那是大户人家老爷们做的事,人家家底厚实,有的是闲工夫,读成了光耀门庭,读不成也仍是士绅,小老百姓也跟着瞎参合,恰如麻雀跟着蝙蝠飞,说不得就撞墙上撞死了。读书若有用,何来百无一用是书生之说?

    也有人这么说,要是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好,官老爷家的弟子为啥不去呢,那么多教师,为啥不收束脩呢,不收束脩还贴补口粮和春秋衣裳,这是人做的事吗,他们脑子是让门夹了吗,天下掉金元宝,谁信谁是乌龟王八外加笨蛋。

    有父母的孩子多不愿进学堂求学,哪怕泉州刺史亲赴小学堂巡视,去营田所劝学,众人也丝毫不为心动。入学的三十八名学生都是父母双亡或父母辈身有残疾无法照料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就是冲着那份口粮和春秋两套衣裳来的。

    面对这些居心不良的学生,教师们都愤愤不平不肯教授,这些教师都是福建各州乡间的饱学之士,其中有人以前就当过塾师,但多数是家境贫窘的落魄文士。闻听泉州厚资招贤纳士,于是纷纷来投,本以为来了能混个一个半职,不想却是让他们做教书匠,每月八贯钱,给全家口粮,每户给两亩菜地,五亩林地。

    这条件实在不大吸引人,于是大半人连夜亡去。

    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大浪淘沙后剩下了二十二颗顽石。

    二十二个教师教三十八个学生,怎么教突然也成了问题,按一个老师带六个学生计算,只要六个半老师就够了,剩下的十五个半怎么办?诸位老师为此吵吵嚷嚷争了半个月,仍然没个结论,眼看学生陆续报到,快要开学了,不得已只得请督学葛司户来定夺。

    葛司户一锤定音,本学堂学制三年,设三个年级,每年级分三个班,第一年为开蒙年,设书、文、算、画、体、礼、农七门课。第二年夯实基础,除上述七门课外,另外添加理、工两门课。第三年分科精修,除第二年九门课照开外,另外根据每个学生将来的志向量身增设一门功课。这么一算,教师不是多了,而是还不够。

    各位教师对葛司户的主意难以评断高低,这个干法实在是太新奇,他们虽饱读诗书,对此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也无所谓,他们当初肯留下来,无非是为了每月八贯钱和全家温饱,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葛司户的提议全票通过,剩下的是商量谁主掌哪一门课,这又免不了一番争吵,对此,葛崖就不去过多干涉了,书、文、算、画、体、礼、农每门课教授的内容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没有任何独创的东西,都是实践中已有的,为大多数人所熟悉的,至少是自己说了他们可以接受的,太新奇的东西现在还不宜灌输给他们,稳定人心把学办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尽管举步维艰,葛崖还是把小学堂办起来了,而且已经步入正轨。李熙对此赞赏有加,当年他要求福、泉、漳等地各办一所小学堂,怎么办他写的清清楚楚,说的明明白白。却只有葛崖当作大事来抓,且抓出了模样。,

    李熙从没寄予小学堂很高的期望,不指望学生们三年后去考秀才,走科举之途,那个太难,即使站在他的角度也觉得难如登天。办小学堂就是为了让这些孤苦无依的男孩女孩们有一个读书明理求上进的地方。

    至于更深一层的考虑,自然也是有的,不过那还有些遥远,眼下先走好这一步再说。

    李熙巡视了教室和宿舍,去看了食堂和教师们的菜园子,初秋时节,菜园子里满是碧幽幽的蔬菜,侍弄的很好,还有人养了鸡鸭。这就好,有心把菜园子侍弄的这么好,说明他们有长期扎根于此的打算。要想做成点事,组织稳定才是根本嘛。

    李熙走访了两户教师家庭,详细询问了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情况,问他们还有哪些困难,能解决的立即解决,不能解决的记下来回头设法解决。

    当听到有教师家属反映孩子上学难的问题后,李熙的眉头拧了起来,当场对这种干一行不爱一行的行为表示了谴责。

    一个时辰后,李熙离开小学堂,沿着田间小径,在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的陪伴下巡视了石桥营田所新近开垦的三百亩水田,他来到修建引水渠的工地,向正赤着脚站在泥水中劳作中的农工亲切拱手,问他们水凉不凉,有没有蚂蟥和毒蛇,在听到农工们说虽然已经是初秋但水还是很暖和时,李熙放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他当场指示营田所的督办要切实拿出有效措施,保护劳动者的权益,比如天冷的时候准备一些酒,让每一位农工们下水劳动之前都喝点酒暖暖身子,但要注意不要喝醉。

    李熙说美好的生活是靠我们勤劳的双手来创造的,但好的生活不是一天就能创造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做好规划,瞄准目标,不懈怠,不冒进,不折腾,坚定信念,持之以恒,目标终将会实现,美好的生活终将属于我们大家。

    李熙最后说国家初立,百废待兴,官民还需要磨合,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足,加之去年泉州又受了风灾,给各位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困难,有些家庭遭受了灭顶之灾,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有些家庭因灾返贫,抱怨生活还不如以前。但,这些都是暂时的,困难是一定可以克服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共同的目标相聚在此,这里不是我们的故乡,却是我们的第二家乡。患难时刻见真情,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热情好客的泉州百姓收容了我们,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奋斗,用我们辛勤的汗水和智慧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明天。

    李熙演讲时感情丰富,气势很足,他那略带泉州腔的长安话,绝大部分农工都听不懂,他们诧异地望着这个老模老样,总是笑咪咪的年轻人,不觉面面相觑,互相打听道:“那家伙是谁?因为何笑的这么甜?又想来打咱们什么主意?”

    所幸农工们的泉州话李熙一句也听不懂,他的心情也未受任何影响,告别了农工,李熙又去了营田所的廨舍,听取了营田所督办的工作汇报,肯定成绩,指出问题,最后勉力大家继续努力,争取更大的胜利。

    汇报会结束,食堂的饭也熟了,炖了一只肥嫩的山鸡,红烧了两条新捞的鱼,另有两个时兴小菜,饮了几斤酒,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李熙乐悠悠地离开了石桥营田所回城。

213.假倭寇

    在刺史府内苑,李熙会见了渡海而来的玉贞子,三年不见,老道苍老了许多,白发更多,皱纹更深,他坐在轮椅上,由头戴黑纱的叶娘推着,叶娘身材窈窕,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让李熙对老道的手段不觉刮目相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见面就说:“几年不见,你见苍老了,媳妇倒让你滋养的不错。”

    叶娘害羞地低下了头,玉贞子道:“你而今已是一国的王,怎么说话还不改流氓习性。”李熙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习惯了,改不了。你呢,我听说你这两年在那边事无巨细,什么都操心,你不是一直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无为而治方为最高境界吗?怎么如今连县衙小吏的活都干上了。”

    玉贞子道:“拓殖垦荒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方方面面,事既多又杂,一个不注意就要闹出大麻烦,我岂敢怠慢。”

    李熙道:“这两年辛苦你了,那边若能放的开手,你就带着叶娘回大陆来,哦,对了,你们要孩子了吗?”

    叶娘不自在地扭过脸去,玉贞子老脸通红,咳了一声,说:“可以派一些干吏到岛上,三两年内我还走不开。此外……”他说到这掩嘴咳嗽了一声,叶娘闻听,向李熙福了一福,退了出去。阮承梁等人也识趣地离去。

    “岛上土人去年一年内三次攻打台湾城,规模一次比一次大,最近的一次,人数达四百人。他们听信倭人的蛊惑,在岛上互相串联,欲结成大联盟来对付我们。正紧锣密鼓地酝酿着一次大行动,要将我们彻底赶出流求岛。请大王示下,我们敢如何应对?”玉贞子板着脸说,三年前他上岛不久就提出要屠灭岛上土人,独霸流求。李熙一是不忍,二是当日实在抽掉不出多余的兵力,便让玉贞子忍耐。一年前玉贞子还写信给李熙询问应对土人的策略,李熙没有回复。

    这次被他当面问住,李熙不好再回避,他想了一会,诚恳地问玉贞子:“与他们媾和怎样,我们占据沿海,他们占据山林,互不侵犯。”玉贞子咬着牙,默默地摇了摇头,吐话说:“即便是媾和,也得是打疼他们以后。而我怀疑,这些土人根本就不会与我们谈判,他们把领地看的很重,寸土不让。”

    李熙沉默良久,回答玉贞子说:“你容我想一想。”

    玉贞子却哼了一声,冷硬地回道:“除非你愿意放弃流求,否则只有出兵屠灭他们,别无二途可走。”

    李熙有些恼怒地叫道:“流求岛比泉州还大,山高林密,跟这些土人作战,谈何容易?只恐战事一开,兵连祸结,没把土人赶尽杀绝,先挖个大泥潭把我们陷进去了。”

    玉贞子道:“这个你不必操心,给我两千兵,我三个月内肃清土人,三个月后,我把兵还给你,只用台湾城的团练兵就能独占流求岛。”

    李熙睁大了眼,哀伤地问:“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

    玉贞子再次摇了头。

    李熙默叹一声,无奈地说道:“福建驻军久未经战阵,把他们轮番拉上岛去练兵。我还有八百舒州兵,也一并交给你。将来就让他们镇守台湾吧。”

    玉贞子问道:“各军一共有多少人?”

    李熙道:“不下万人,轮番上阵的话,你能指挥的不会低于三千。这都是我的家底子,子弟兵,你可别给我败光了。”

    玉贞子捻须笑道:“你放心,我借你的是弱旅,还你的一定是精兵。”

    李熙忽然后悔了,他叫道:“不行,我信不过你,让赵虎领兵上岛,你给他做军师,休想把我的家底败光。”玉贞子闻言也只能苦笑以对。

    为玉贞子的这件事,李熙专门在泉州召开了一次福建军政主官联席会议,参加会议的有肖白、张龙、赵虎、沐春、郑虎、周野、鹿柴、黄江、周悦、陈笑天、陈明月、叶山河、曾明武。李让坤和葛崖列席。

    这么多军政要人齐集泉州当然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个借口就是给李熙祝寿。八月初八是李熙二十二岁生辰。

    与会人员除李让坤和葛崖外都是红册中人,李、葛二人也是红册后备人选,众人即使不认识玉贞子,也听过他的大名。李熙专门拿出半天时间讨论出兵流求岛,出兵打土人,众人没有意见,在流求岛拓荒垦殖也能为绝大多数人所接受,多条后路多条活路,但出兵有个困难,横渡海峡需要海船,靠福州水师的两百条破旧的小艇是没办法把人渡过海去的,将来的粮食和军械补给都是大问题。

    玉贞子给出了一条解决之策:雇佣商船运送士卒过海。

    泉州的海船通行世界,渡海去流求自然不成问题,即使近海的渔船也能横渡海峡把*过去。但这么一来,在流求岛拓荒垦殖的秘密就再难保住。下一步圣京城问起来,怎么应对?这么大规模的调动军队,想瞒住所有人也是不可能的。怎么办?

    郑虎道:“沿海常有海盗袭扰,就说去流求岛上打海盗。”

    曾明武道:“打海盗不需要这么多军马,就说倭人勾结土人侵扰泉州杀人放火,*掳掠。元和八年倭寇曾窜去过台州,吓的那位给唐天子采药的刺史魂飞魄散,一夜狂奔三百里躲进了越州城。闹了一场大笑话,事后查明是一艘倭国商船在沿海触礁,船员乘小船上岸,求助边民,因为言语不通闹起纠纷,烧了几间草屋。官吏胆怯不敢去捕,谎称倭寇袭边杀人,可笑那孬种道士竟吓成那样。”

    曾明武还想说下去,因见玉贞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遂闭嘴。

    叶山河不满地说:“凭甚倭寇专祸害我们泉州人,他们福州人、漳州人,倭寇为啥不去祸害?”曾明武得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啧啧嘴道:“同是八闽子弟,何以心狠至此?我只不过打个比方,你也要拽上福州人、漳州人倒霉。”

    陈笑天道:“光侵扰泉州一地,不足以说明事态严重,出兵太多,难免有人说三道四,就说福、泉、漳都受到了倭寇侵扰,这些人无恶不作。咱们出兵打倭寇,倭寇在流求建城,我们就去打破他们的城,杀光他们的人,顺道还降服了土人。圣京的官员要是不信可以请他们上岛去看,风高浪急,能不能过的了海是个问题,上了岛会不会被土人杀掉也是个问题。他们爱送死,谁也管不着。”

    肖白道:“如此一闹,在流求拓殖垦荒的秘密是难以保守了,我们需要在流求扶植一个土人领袖,以他的名义与大陆往来,当然这位领袖可以由我们的人假冒。我看道长就很适合做土人领袖,取个名字叫‘流求国王’如何?将来还可以派人到圣京去纳贡,请求圣王赐你一块金印,做个名正言顺的藩属,再往来就名正言顺了。”

    赵虎打趣玉贞子:“以后‘流求国王’每年遣使者进京纳贡,圣王好大喜功,不仅会花钱买下你的贡品,还会大大地赏赐你。除了名誉上受点委屈,还是蛮得实惠的。”

    众人议论完毕,问李熙拿主意。

    李熙道:“昔日我在澎湖岛上留了两个海盗,一姓彭,一姓胡,都是南天王农婆弄的部属。我让他们在海上劫掠,阻止大陆居民靠近流求,让他们做流求的屏障,而今这恶名还得让他们去背,让他们装扮成倭寇侵扰福、泉、漳三地。你们就一边剿匪,一边造势,把事情捅到兵部去。鹿刺史、陈指挥,黄刺史、曾指挥,你们要看好大门,闽南的事闽人来解决,不需要外人来插手,管他派什么兵来统统挡回去。”

    鹿柴、陈明月、黄江、曾敏武起身应诺,李熙压压手示意四人落座,继续说道:

    “待气势造起来后,福建驻军分别向福州、晋江、泉州三地集结,福州军以沐春为指挥使,分批次渡海,晋江军以周野为指挥使,分批分次渡海,泉州军以李让坤为指挥使,分批次渡海,大陆各军以张龙为都指挥,肖白为军供总监。渡海后各军以赵虎为都指挥使,郑虎为副指挥,统一指挥各军,台湾城主兼判军供院总监并军师参谋,参谋军事,以三个月为限,荡平流求倭寇。”

    李熙一锤定音,众皆欢欣鼓舞。计议已定,众人各回本位。

    张龙请李熙移驾漳州巡视,李熙道:“漳州我就不去了,御史田浪年轻好折腾你就由着他折腾,把漳州官场翻个个也好,给后面的刺史去去刺头。”李熙不愿意去,张龙也不勉强,万余大军要渡海东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少琐事还需要他这位都指挥操心呢。

    李熙是八月初十离开泉州北上的,黄江和曾敏武请求一路陪同,李熙没让,他还要沿途走走看看,汀州是福建的西北大门,却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人的,故而打发二人尽早回去。二人走后不久,李熙就在泉州南安县官桥驿遇到了刺客。

    官桥驿在南安城西北四十里处,是个只有两三百户人家的小镇甸,一条东西向驿道和一条南北向河流在此交汇,居民以捕鱼和砍伐沿河芦苇编织芦席贩卖为生。镇甸东头三里外沿河的地方设有一座茶棚,茶棚主人名叫张老十,四十多岁的一条汉子,年轻时在凤翔镇做过防秋军,后因抗击吐蕃瘸了条腿,遂带着秃头的老妻和痴呆儿子在此开了间茶棚,卖些大叶茶和糖栗、瓜子等干货。

    这里距木板桥不远,驿道上来往的客人多去镇子里喝茶歇脚,只有不远处河面上运河沙的船工偶尔来这喝喝茶歇歇脚,买些瓜子称点糖栗,生意冷冷清清,胜在不必付租纳税,再在河边荒地上开一块菜地,一家人也颇能度日。

    李熙离开南安县时,让仪仗走在后面,他只带着阮承梁、张三、李四微服前行,王的仪仗太隆重,被一众人包围着,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类同瞎子和聋子,这是李熙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乘一条运货船打南面来,在此登岸。秋老虎正在抖威风,李熙被烤的浑身软绵绵的,脑袋也昏昏胀胀。

    阮承梁提议去喝完苦茶提提神,李熙欣然答应。张老十迎请四人落座,李熙不耐烦他泡茶折腾,先喝了两碗凉白开,水冰凉还甜丝丝的,一碗下肚暑气消散,两碗下肚,李熙起身问茅房在哪。

    张老十笑道:“荒郊野外的哪有茅房,那边小树林里就可以方便。”茶棚主人随手给李熙指了一条方便之门。

    李熙把折扇丢给张三,晃晃悠悠钻进了小树林。

214.遇刺

    李熙从小树林折回身的时候,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四周太静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体内的先天气不必运提,自己就流遍周身筋脉,停在天门口待战。不管承认不承认,李熙的修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提升到“小换血”和“大换血”的临界点,按照玄天无上宫内功心法的见解,凡人练功只为强壮筋骨,筋骨再强也难逃肉身的束缚,终有极限。而“换血”之后,筋骨生出的“力”则变成玄门的“气”,气力之争,自然是气占上风,道理很简单,筋骨力有肉身束缚,到一定程度便不再增长,而“气”则不通,先天之气乃世界本源之气,无穷无尽,只要懂得运使法门,可以无休止的采纳为己所用,换句话说就是用气来增强自己的力量是可以无限的。

    玄天无上宫将气力转化的过程叫做“换血”,根据程度的不同,分为“小换血”和“大换血”,“小换血”是筋骨力转换为先天气的初始阶段,此时修炼者筋骨力和先天气并修并用,“气”长“力”也长,修炼的前半段,筋骨力强于先天气,后半段“气”强于“力”,当先天气的采纳、运使达到极致时,修炼者就需要闯开关口,成则筋骨力尽消,体内只余先天气,修炼者拥有半神之体,广大神通之力,败则修炼者堕入凡尘,且因筋骨损折,八成以上还要落得个终身残疾。

    闯关并不容易,保守估计,九成九的闯关者都折戟沉沙,一蹶不振。

    早在半个月前,李熙就感觉到自己面临着第一个渡劫关,但他不敢尝试冲关,太危险,他觉得还是有小师妹在身边护法时再冲关比较有把握。但松青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察踪迹,无奈何,他也只能忍着。

    李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希望能找到潜伏的敌人,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四周没理由会这么安静,静的让人心慌。

    张老十一家三口不见了,阮承梁和张三、李四也不见了,空余一座茶棚和堆放在一张茶桌上的包袱、行李。

    耳边传来茶碗碰撞的声响,有人留在茶棚里拾掇茶碗,是一个个头不高的精瘦年轻人,李熙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他走到瓦盆前洗了洗手,向茶棚里忙碌的年轻人喊道:“来一碗茶。”

    “好啊,一碗茶,马上就到。”年轻人没回头,嗓音很清亮,是本地口音。

    “小兄弟操持生意没几天吧,我喝什么茶,你不问一句就敢答应,若是上错了茶我可不给钱。”李熙微笑着,他已经打量过四周,东南角的一簇竹林里藏着人,至少有七个。若是猜的没错阮承梁三人和张老十一家此刻也应该被拘禁在竹林里,地上有拖拽人留下的脚印,擦了一下,没擦干净。

    “小本生意,只卖两种茶,没茶叶的茶和大叶杆子,客人没得选。”年轻人一边忙活着照看水火炉,一边回答道,头仍旧没回。

    “你是此间的地头蛇么,生意做的这么霸道?你索性在这摆上刀枪,明刀明枪抢就算了,搞出这么多花样不觉得累吗?”

    这一问,年轻的手停住了,他扬起脖子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良久之后,他转过身来,手里提着滚烫的铜壶,手一抬,整壶的开水朝李熙丢来,“呜”地一声,如投掷一块巨石。李熙发出一声冷笑,撤身而起,脚一勾,弹腿将桌子踢了出去,也是“呜”的一声。

    翻滚的桌子和水壶在空中相撞,水花四溅,起了一层热腾腾的水雾,阳光映射,色彩缤纷。水雾散去,李熙看到一张年轻精悍的脸,单眼皮、塌鼻梁,阔口厚唇,眼睛小却目光锐利。他的身上斜背着一个小皮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

    年轻人用白麻布手巾擦了把脸上的油汗,冷声问道:“你就是李熙?”

    李熙反问他:“你就是叶兰?”

    叶兰道:“杀我兄弟者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概莫能外。”

    李熙道:“不问是非,心里只有兄弟情谊?”

    叶兰道:“无是非,只有兄弟情。”

    李熙笑了:“把我的侍从和茶棚主人一家放了如何,他们是无辜的。”

    叶兰冷笑:“将死之人,没有资格谈条件。”

    李熙微笑:“那你还等什么?”

    三柄柳叶刀几乎同时出手,分三路,瞬间即至,看起来叶兰并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一出手就要取人性命。李熙欣赏他的爽快,却恨他的飞刀,三柄飞刀,三个不同的角度,角度太刁钻,功力比他差,跟他相仿,或略高过他的,都无可破解。李熙也无法破解他的飞刀,不过说到躲,他还是有余力的。只是轻轻一个拧身撤步,三柄例无虚发的柳叶刀就走空了。

    这无疑是叶兰平生看到的最恐怖的事情之一,他没想到自己要杀的人竟能有如此快的身法,在他的印象中,做了“王”的人,即便他以前再勇猛善战,坐上那个位置后,也会在权力毒药的腐蚀下变得脆弱和不堪一击。

    但眼前的事实告诉叶兰他的理论可能要稍作调整。

    三柄飞刀无声无息地从李熙面前飞过,速度快到空气被割开时都来不及发出声响。

    “你不错。”

    三刀走空后,叶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还是没忘记赞美一下对手。

    “你也不错。”李熙微笑道,“包包里还有吧,一起撒出来吧。”

    “多谢提醒。”叶兰淡淡地说道,细长的手指轻巧地摘下斜背的皮包,寒着脸跟李熙说了声:“你要小心了。”

    空气中传开被割裂的声响,一张宽五丈,高一丈的大网霎时织成,铺天盖地般朝李熙罩来,织网的材料是一枚枚柳叶大小的小刀,“柳叶刀”名副其实,他用的刀的确只有柳叶大小,尺寸之间,要一步跨出两丈远谈何容易?换做谁,若能识得这刀阵的厉害——识不出活该被杀——都不会选择左躲右闪,而是向上逃生!

    跳起一丈高对李熙而言不难,猝然遇袭,他本能地向空中跃起,一丈一,堪堪避过密如雨滴的刀阵侵袭。李熙心里正暗舒一口气,三点寒芒自兰叶手中激起,和第一次出手的三枚长柄柳叶刀一样,分三路袭来,速度快到极致。寒芒一闪,柳叶大小的小刀已经到了李熙面前。叶兰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个对手有两下子,逼的自己使出了多年不曾用过的“暴雨刀”和“寸芒针”。

    “柳叶刀”叶兰杀人的手段多不胜数,头三把柳叶刀,就能取无数人性命,但实际上那只是用来试水的三招,李熙躲的轻松,而这个人又是必杀之人,所以叶兰没跟他多啰嗦,直接用了自己的杀手锏——暴雨刀。刀出如暴,其密如雨。自艺成以来,能躲过此招的人屈指可数,而且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下一招“寸芒针”上,力从地生,双脚离地,人悬在空中在叶兰看来就是一个个肉靶,他对打这样的靶子并不感兴趣,无奈,他得给死难的结义兄弟们报仇,义气所在,不问是匪,自然也顾不上自己喜欢不喜欢了,他只好勉为其难。

    三点寒芒打出,叶兰的手上还剩最后一把刀——指甲刀,他轻巧地捏着指甲刀修剪起业已十分精致的指甲来,他没有抬头,只是用耳朵去捕捉寒芒刺破皮肉的声响,那将是一曲无比悦耳动听的音乐。

    叶兰优雅地修剪着指甲,耐心地等待着,等的他心焦如焚,等到的却是李熙的惨叫:“我滴个天,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差点小命不保。”

    叶兰眉头一蹙,抬起了头,看的一幕让他浑身发冷,李熙立在原地,手里拿着三枚柳叶形的小刀,正在那摆弄来摆弄去,用两柄小刀互相叩击,侧耳听音,又将明晃晃的小刀对着阳光照射,看看上面有没有涂毒。最后把三枚小刀摆在掌心,左右前后地打量着,自言自语在那嘀咕小刀这么精致,究竟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然后他转向目瞪口呆的叶兰问:“刀和刀阵都不错,只是还差了点火候,你还会点什么,不妨一起使出来,让我赏鉴,赏鉴。”

    叶兰阴着脸道:“你究竟是何人?你不可能是李熙,你是他的替身。”

    李熙微笑着把三枚小刀丢在面前的泥地上,拍拍手,说:“你杀不了我,就……就……”一滴鲜血从李熙嘴角流下,第二滴,第三滴,接踵而至,串成了一串血珠,李熙支持不住,双膝跪了下去,“哇”地就吐出了一口血,血的颜色有些怪异。

    “……有毒……有毒……”一句话没说完,李熙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血从口鼻溅射而出。

    叶兰依旧修着他的指甲,悠闲地踱到李熙面前,鼻孔里哼出一声轻蔑和不屑:“我是一个杀手,为义气不顾是非,杀人自然也不择手段,刀片上有毒,刀刃太锋利,你一定是在玩刀的时候不慎割破了皮肤。所以中毒。”

215.半神

    叶兰从泥地上小心翼翼地拾起三枚小刀,对吐血不止的李熙说:“柳橙龙作恶多端,是该死,你杀他我不恨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我答应过他,无论谁杀他,我都要为他报仇。故而你必须得死。我不会为难你的侍从和茶棚主人,本质上说,我并不是一个坏人。”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给我……解药,给我解药……”李熙双手扼住喉咙,声音都变了调。

    “恕难从命。”叶兰微笑着走了,走不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李熙轰然倒地的声响,他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痛苦的莫可名状。

    片刻后,阮承梁和张三李四扑了过来,望着在血泊中抽动的李熙吓的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张老十倒是颇能沉的住气,他喊来秃头老妻,打发她赶紧去镇甸里请郎中,一面对吓得手足无措的阮承梁和张三、李四说:“他这是中毒了,得赶紧给他洗肠胃,你们把他扶起来,我给他灌水。”

    阮承梁和张三、李四狠心按住李熙,正要把他蜷缩的身体掰开,忽听李熙说:“杀了他,杀了他。”声音如从地缝里飘出,阮承梁一时不明所以,正待要问,却听张三一声大吼:“你哪里去?”提刀扑出,再看张老十手提菜刀拦在路中央,他的秃头老妻和痴呆儿正撒腿往河湾跑去。

    “杀了他们……”李熙痛苦地说道,身体仍旧蜷缩的像只虾。

    李四提刀而起和张三左右夹击,张老十挥刀怒吼,状若疯虎,用意只在拖延时间让他妻、子逃走。张三虚晃一招,引开张老十的注意,李四跪地斜劈,刀锋砍破皮肉直达张老十的小腿骨,张老十惨叫倒地,张三乘势在他背上又劈一刀,张老十撒刀扑倒。李四跟上一刀剁了他的脑袋。

    结果张老十后,张三正面奋起直追,李四从侧翼包抄去结果他的妻、子。这中间,阮承梁扶起李熙,双手颤抖着掏出一瓶解毒丸,手慌心乱,迟迟拔不开瓶塞。

    李熙一把推开药瓶,强忍着剧痛说:“没用的。扶我到茶棚里。”

    阮承梁用身体做支架拖扶着李熙进了茶棚,李熙盘膝坐下,道:“用柴垛把四周挡住,不要让人来打搅我。”说完这些话,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全无一点血色。阮承梁依言施法,用柴垛为李熙隔出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李熙是玄天无上宫的代掌门,这个玄天无上宫是出过神仙的门派,他的小师妹松青神神秘秘,很有些古怪,这些阮承梁是有所耳闻的。如今李熙身中奇毒,他自己也说解毒丸不管用,自己又束手无策了,那么能救他的也只有靠他自己了。

    阮承梁为自己无计可施帮不上忙而懊恼、羞惭和不安,对李熙的吩咐自然是言听计从。安顿好李熙后,他擦了把眼眶中的泪水,提刀护卫在茶棚周围。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李熙为何要杀张老十一家,这老儿看似面相忠厚,其实却是杀手叶兰的帮凶,正是他下药麻倒了自己和张三、李四,否则怎么也该给李熙报个信,提醒他当心留神有毒。这老儿收人钱财,做人帮凶,事后竟还装摸做样说要来救人。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但这种人表面看似精明,实则却愚不可及,他也不想想,叶兰若不想让人知道是他刺杀了大圣国的东南王,他又岂会留下你张老十一家做活口?反之,他叶兰若是个心气高的人,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叶兰杀了李熙为他兄弟报了仇,那他就应该让东南王的随从们都活着,由他们的嘴传递消息,比你一个卖茶的张老十不快捷多了吗?东南王的随从们若是活着,即便是看不出你张老十帮凶的真实面目,也会杀你一家,原因无二,手握重权的东南王被人刺杀,这样的消息于情于理都不会随意泄露。

    杀你个卖茶老汉,还需要理由吗?

    张三、李四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报告说人杀了,尸体也藏好了。二人看了眼新堆起的柴垛,面露惊疑,但都没有吭声。不待阮承梁吩咐,二人就把张老十的尸体拖入小竹林掩藏,又忙着清理血迹。阮承梁吩咐李四到路口打望,遇有人来喝茶就说水炉坏了,开不了张。听劝任他去,不听劝的……

    李四恶狠狠地道:“杀无赦。”

    张三道:“何必多伤人命,我去看守路口,有人来我应付,保管没事。”

    张三昂首挺胸,手按刀柄,雄立在路口,但有行人至,则喝道:“我家将军在喝茶,绕道。”行人见他雄赳赳似个武夫,又见远处的阮承梁和李四也不是善茬,尽管没看见所谓的将军在哪,却也没人愿意上前触霉头。

    从午后至掌灯,张三前后驱逐了二十多人,未伤一命。虽然已近中秋,蚊虫还是多的可怕。阮承梁半下午就从左近寻了一些香艾、癞疾头等可以驱虫的草药,在火炉上烘干,此刻拿来点燃驱虫正当时。

    他先拿出一小捆在柴垛四周点燃,点到第三堆时,手指偶尔碰到了一些粘稠的液体。阮承梁用手指捻了捻,搓一搓,忽然如坠冰窟:这液体分明是黑色的血液。

    嗡!地一下,脑袋如被雷击中,阮承梁半晌回不过神来,嘴唇哆嗦着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张三、李四,嘴翕张着,却开不了口。他跪在地上向柴垛爬去,扒开一条缝往里看。立即跌坐在地,眼前的一幕让他连叫的勇气也没有了:李熙浑身如被蒸汽包裹,七窍里闪耀着金色的毫芒。那毫芒一长一短,一明一暗,节奏刚好和呼吸相合。

    呆怔半晌,阮承梁把扒开的那条缝隙复原,颤抖着手点燃驱蚊草,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坦然地走向茶棚外的茶桌,夜晚无行人,张三撤了回来,正一边拍打着蚊虫,一边和李四在啃一张冷面饼。

    张老十一家就住在茶棚后面的两间窝棚里,粮食和锅灶都是现成的,甚至水缸里还养着一条活鱼,但张三、李四却宁可啃干饼就凉白开,也懒得去做饭。

    阮承梁责骂了二人两句,哼着小调去捞鱼做饭了。李四问张三:“老阮心情不错呀,看来大王他……”李四瞄了眼柴垛,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张三咳了一声,悄悄地打量了眼阮承梁的背影,回过头来跟李四说:“你懂什么,这叫强颜欢笑。叶兰那么放心地走了,可见这毒无解。大王这回……唉……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李四也垂头丧气地说:“我看也是,阮叔八成是得失心疯了,大王中毒他不让治,让他坐在柴垛里捂汗,这又不是伤寒,捂汗有个屁用。今晚他做的饭,我看不能吃,说不定会在里面下毒呢。他跟大王最久,感情最深,大王不在了,难保不干出殉葬的勾当,他这是让咱们做个饱死鬼,陪他一起死。”

    因为李四的这番话,张三把一碗凉白开全喝到鼻孔里去了,他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哭丧着脸说:“大王若去了,我也不活了。殉葬我给大王殉葬,绝不含糊。”李四诧异地望着张三,不解他为何忽然这么义气起来,就说:“你得失心疯了吧,大王活着的时候,咱们一心一意跟着他,死了,咱们没必要殉葬吧,咱们死了父母妻儿怎么办?”

    张三向他歪了歪嘴,李四没注意,仍旧自顾自地往下说:“大王若真死了,我就回家乡去,辞官不做了,孝敬父母,娶妻生子,再也不出来闲混了,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父母年迈无人奉养,我是独子,我不尽孝谁尽孝?大王他脾气又不好,总爱奚落人,全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只顾自己嘴上痛快。况且他身边人那么多,人才济济,又不缺我一个。你说是不是?”张三讪讪地点头,目光朝向远方,脸上表情很古怪。

    “那你为何不走呢?”有人亲切地问。

    李四起身,转身,鞠躬,说:“我胡说八道了,大王,我下次再也不在背后议论你的不是了。”李熙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说:“回头把你父母送到福州去,你也过去。娶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吧。”李四哽咽着点点头,无话可说。

    微弱的星光下,李熙的脸上像镀了一层金,精神很好,但身体却还显得很虚弱。张三拉开条凳,让他坐下,倒了一碗白开水送过去,忽又夺过来泼了,说:“我去烧点热水。”

    李熙的确是想喝点热水。身中奇毒,无药可治,只能冒险冲关,希冀能有奇迹发生。经过大半天的煎熬,闯关应该是成功了,否则他现在应该是具尸体。幽府里积存的内气耗散一空,他现在连大声说上两句话都要喘几口气。

    阮承梁得知李熙已经痊愈能走动了,不觉老泪纵横,一连擦了好几把,才算止住,他手下的锅勺忙的更欢快了。饭熟时、鱼也熟了。他自己端着蒸鱼先行一步,打发李四把饭盛在陶盆里端过来。饭摆在桌上,李熙却丝毫没有胃口,他勉强喝了几口放了盐的热开水后,就说去河边走走,让三人抓紧时间吃饭,说吃完饭还要连夜赶路。

    李熙在河边又呕了几口黑血,叶兰的毒药十分厉害,神乎其神的先天功对毒药无解,李熙是吞了一瓶解毒丸才镇住毒性的,解毒丸烧坏了他的肠胃,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将无法消化食物。希望先天气能吊住自己的小命,别让饥饿毁了一个预备神仙。

    李熙仰望星空,真心祈祷着。

216.杀不死

    叶兰希望借阮承梁等人的嘴把李熙被刺身亡的消息传递出去,如他所愿,阮承梁一到汀州就把消息传了出去,汀州城里死寂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刺史黄江和汀州营指挥使曾敏武,以及驻扎在汀州的左神火军校尉徐亮商议后,决定紧闭四门,封锁关隘,加强戒备,并立即派人去向肖白、沐春、张龙核实情况。

    黄江等人没有因为自己“遇刺身亡”而慌乱,这让李熙略感安慰,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潜伏在汀州城,看看肖白、张龙、沐春等人的反应。

    四人在一家客栈里租住了一座独立的小院,张三、李四轮流外出采买物品兼带打听消息,客栈近旁的一家小茶馆就是很好的消息源,从茶客的言谈间不难推断出刺史府和驻军的动向。汀州城的宵禁比以往任何时候查的都严,客栈更是一夕三查。黄江和曾敏武在焦急地等候南方的消息时,并未忘记追查李熙被刺消息的来源。

    汀州城是座小城,三查两查还竟让他找到了张三、李四头上,一日张三上街抓药,过午也没回来,阮承梁不敢隐瞒,禀报了李熙。

    李熙让李四去州衙向黄江要人,免得张三吃亏。李四还未起行,黄江就一身便装带着一群侍卫闯进了客栈小院。李熙让阮承梁出去应付。黄江见到阮承梁,心下稍安,说道:“不管总主出于何种考虑放出遇刺身亡的假消息,属下都要说他真把我吓着了,肝胆欲裂啊。”阮承梁微笑道:“让黄刺史牵挂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大王在南安县境内遇刺,九死一生。叶兰留下我们三个活口就是要听到大王遇刺身亡的消息,我们感激他不杀之恩,故而如其所愿。若不然,我等也难逃一死啊。”

    黄江脸色苍白,惊道:“这么说大王他……”阮承梁摇了摇头,吁然一叹。黄江闪了个趔趄,亏得李四一把扶住,否则非得摔个跟头。他扶着额头,哭丧着脸道:“怎么能这样,这可怎么办,他这一走弟兄们可怎么办……”连叫几声怎么办后,黄江颓然无语。

    阮承梁道:“事已至此,黄刺史不必难过,守好本份,等待圣谕和神谕吧。”

    黄江道:“大王若不在了,我们哪还有好果子吃?算了,都散了吧,我回家做我的生意去,早走早脱身,老阮,不如我把刺史让给你吧,我先撤一步。”

    阮承梁道:“这又何苦,你做你的刺史,再不济还可以到圣京去做个闲官,这国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熬了大半辈子才刚熬出头呢,哪能说走就走呢。”

    黄江苦笑道:“做个闲官,大唐国要我去长安做个闲官,我立即就去,大圣国……鬼才知道能立几天,诸王勾心斗角,全没一个好东西,你看着吧,内讧就在眼前,老阮啊,听哥一句劝,早走早安心,免得稀里糊涂做了冤死鬼。”

    阮承梁道:“看你说,怎么拐着弯把大王也给骂了呢。我可什么都没说,全是你自个主动骂的。”

    黄江精神一震,盯着阮承梁,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待阮承梁答话,他便推开虚掩的房门闯进了屋子,先是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随之看到的是李熙端坐品茶的身影,屋内光线有些暗,看不真切李熙的脸是红是黑,是喜是怒,但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却是千真万确的。

    黄江愣怔了一会,给李熙行大礼参拜,李熙道:“行啦,起来吧。所幸你还有良心,没在背后骂我。”黄江道:“大王,您这真是……真是……妙计。”

    李熙道:“我这怎么又成了妙计了呢?我可是逃难而来,到你的地盘上避风头呢。”黄江咧着嘴,讪讪笑着,说:“你在南安遇刺,不回泉州,不去漳州,却来了汀州,任叶兰再有本事也……”

    黄江说到这忽然打了个寒颤:李熙是在南安遇刺的,南安是泉州属县,按理说即便是遇刺身亡,阮承梁等人也该把他的尸体带回泉州,则他遇刺的消息应该从泉州传出才更合乎情理,或者至少应该去福州或漳州,为何舍近求远,舍亲投疏呢?

    他再次打了个寒颤,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正要深入想下去时,阮承梁推门进来了,跟李熙说该喝药了。阮承梁手里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红色药汤,刺鼻的苦味让黄江有打喷嚏的冲动。他强忍着,眼看着李熙硬着头皮将一大碗药汤喝下去,脸上立即出了一层细汗。

    黄江想李熙应该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尴尬相,便跟阮承梁打趣说:“阮将军,你很不地道,大王明明只是受了点轻伤,你怎么,你怎么……”

    阮承梁微笑道:“我可什么也没说,我那一声叹息,是想告诉你大王遇刺了,受了点伤,谁知你就胡思乱想呢。”

    黄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李熙跟阮承梁说:“早点去把张三接回来,多半让哪个县衙捉去了,他嘴紧只怕要吃亏。”黄江一拍脑袋,说:“是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急出门喊随行侍卫头领带着李四去先长汀县大牢接张三。

    黄江是听到长汀县令回报说查明散布李熙被刺消息的是一个外来客人,已经将其抓获,其人嘴硬什么也不肯招认,只查明他落在在这家客栈。黄江觉得事有蹊跷,遂带着卫士亲自赶来客栈,想看看此人有没有同党,或是否有蛛丝马迹可循。

    黄江得知李熙被刺的消息后,连发急函去福、漳、泉,询问李熙下落,却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这让他心里更加充满疑惑,对任何有关李熙的消息都十分敏感,一听到散布消息的人在此间客栈,便迅即扑了过来。

    李四走后,阮承梁借故出了屋子,黄江趁势跟李熙说:“我发急函去福、漳、泉,三地至今未有回应,大王当连日启程赶回福州坐镇,面生祸端。”

    李熙道:“若只凭一个谣言就乱了福、漳、泉,我宁可什么都不管,任他一乱到底。”

    黄江见李熙话中发狠,改口道:“也好,大王暂不露面,看看他们怎么应对。

    李熙淡淡一笑,怎么应对他早都留有预案,就看他们肯不肯执行了。李四接回了张三,半天不见李熙快认不出来他了,一张脸青肿难辨真容,胸口上还被烙铁按了个烙印。张三肿胀的嘴巴连句话也说不清,见到李熙直落泪。黄江觉得脸没处放,暴跳而起要去找长汀县县尉和大牢管事的算账。被阮承梁拦住了,阮承梁劝道:“算了,算了,一张误会,他们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大王吗?要教训,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这气头上去把人打坏了,岂非害了下面人的心。”

    黄江折转回身,向张三鞠躬道歉说:“兄弟,我驭下无方,我对不起你。”慌的张三忙给他鞠躬回礼,一弯腰牵动了伤口,疼的只咧嘴。

    黄江请李熙一行移步到刺史府,李熙没有拒绝。挨到掌灯后才动身迁移。他的身体似乎很不好,脚步蹒跚,一路上阮承梁不离左右,名为搀扶,实则完全在架着李熙走。

    虽然天色已晚,虽然街上行人寥寥,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客栈旁边的茶馆里就有不少老茶客看到了这一幕,这些在汀州城里住了几十年的茶客不用看人面相,但看人行走时的姿态和去向就能推测出他们是刺史府的人,去的是方向正是刺史府。

    李熙就是要他们看见这个,借他们的口把自己伤重躲在汀州刺史府的消息传递给叶兰,让柳叶刀早点来赴约、送死。

    叶兰很快就到了汀州刺史府,作为一名高明的杀手,他早就练就了从蛛丝马迹中追踪猎物的本领。李熙没死,得出这个判断并不难,难的是他一直不肯相信,不肯面对。“暴雨刀”、“寸芒针”,外加自己独门秘制的无解剧毒下竟然还有活口,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么一个重要的人,自己明明可以砍下他的脑袋以求完全,为何要手下留情?

    为了显示自己的良心未泯?杀手没有良心。

    为了炫耀自己优雅的风度?杀手不讲风度。

    为了逃避李熙部属的报复?杀人无数的人还在乎别人斩下他的头颅?

    为什么偏偏李熙是个例外,叶兰至今也没想明白,他懒得再去想这种无聊的东西,在他看来与其懊悔,不如立即行动起来,他不是躲在汀州刺史府吗,再去杀他一次就是,这回记住割下他的头颅。

    李熙一直咳嗽到下半夜,刚刚躺下来,气还没喘匀实,叶兰就坐到了他的床前。窗外有些微弱的星光,正好能映出叶兰瘦削精实的身影。

    柳叶大小的指甲刀在他五指间欢快地跃动着,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饮血吃肉了。

    李熙气喘吁吁地坐了起来,面对着叶兰,这个位置他很吃亏,叶兰能看清他,而他则只能看到叶兰的一个剪影。

    “你是近七年来,第一个要我二次出马的人。”叶兰说,想在跟一个朋友聊天。

    “待你费心了。”李熙说完又咳嗽了两声,“我很想知道你这么优秀的杀手为何心甘情愿为柳橙龙那样声名狼藉的人卖命。”

    “声名狼藉?你错了,柳橙龙是个大英雄,在泉州讨生活的占婆人不下两千,柳橙龙之前,青年男子在码头做苦工,年轻女子在码头做*,住的是滴水铺,肮脏、混乱、疾病流行,暗无天日。是柳橙龙让他们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对占婆人来说他是个大英雄。”

    “代价却是几千泉州人做牛做马,这样的大英雄值得你为他孝死吗?你也是占婆人?”

    “我受过他的大恩,许多年前,我像你现在一样,穷途末路,我躲在滴水铺养伤,奄奄一息。他那时候贫病交加,靠他姐姐站街为生,但他待我如兄弟,他有一口吃的就有我一口。后来他姐姐被人割断了喉咙,他去跟人拼命,被几个泉州人捉住,他们要割断他的喉咙,像他姐姐一样。我帮他报了仇,他跟我结拜为兄弟。我们一同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永不相弃,他死了我替他报仇,我死了他替我报仇。”

    “基情澎湃啊。”

    “什么?”

    “你被他利用了,你一生好本事,他有什么,他利用了你去奴役别人,带着他的族人走出滴水铺,从而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而你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人。”李熙顿了一下,咳了一声,继续说道:“环州山庄,就是以他自己家乡命名的那个山庄,里面有个鳄鱼池,还有毒龙池,你应该都知道,这些年究竟惨死了多少人?他的确是占婆人的大英雄,却是泉州百姓的大灾星,没有人敢动他?还不是因为你叶兰吗?是你用你例无虚发、神乎其神的刀技成就了你口中的大英雄。我杀他有错吗?”

    “没错。”叶兰答道,“可我还是不能放过你。”

    “你已经杀死了我一次,对吧?”

    “是。可你又复活了。”

    “这条命是老天给我的奖励。你已经兑现了你的诺言,没必要一定跟我为难吧。”

    “如果我还是不放过你呢?”

    “不妨这样,我们打个赌:我坐在这不动,让你射我一刀,我死了,那是老天爷收回了他的奖励,我认栽。若是不死……”

    “我从此不再找你麻烦。”

    “不,这样我显然是吃亏了。”

    “哼,那你想怎样?”

    “你杀不死我,就发个毒誓,给我做卫士,终生不许背叛。”

    “很有趣。”

    “有趣?这么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做这么一件有趣的事,是不是太有趣了?”

    “有趣。”

    “不必罗嗦,来,叶兰姑娘。”

    “找死!”

    叶兰暴怒而起,数十枚柳叶刀顷刻间织成一张长宽各一丈的大网,朝李熙倾泻过去。

217.谋反

    清晨时分,黄江带着贴身侍卫去给李熙问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阮承梁正指点李四在院内练刀,李四的刀法马马虎虎,阮承梁的指点则纯属乱来。伤重的张三坐在廊下的椅子上,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睡着了,一动不动。见到黄江,阮承梁招呼李四停下来,黄江却摆手示意李四继续,他把侍卫留下,一个人绕过迎面的绿篱,绿篱后面有座石拱门,拱门无门,径直走进去又是一座幽雅的小院。迎面是五楹砖木结构的坡顶小屋。

    一间挂着细竹帘的门前立着一人,分不清男女,作为男人,他的身材太瘦弱了些。作为女人,她的相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此人钉在门前廊下如一根铁钉,看着像是侍卫。黄江心里嘀咕,李熙身边何时又多了这么一个侍卫?

    “劳驾,我是汀州刺史黄江,来给大王问安。”

    说完这句话黄江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堂堂一州刺史,又是在自己的地头,莫名其妙的怎么跟个侍卫低三下四的,脸上还陪着谄媚的笑,真是贱到了骨头。那个人看了黄江一眼,面无表情地让到一边,没有像一般侍卫那样去打起竹帘。他的目光里没有丝毫锋芒,莹润如一颗黑珍珠,那黑色的光泽却又逼人双目,令人望之生怯——黄江明白了自己为何要低三下四跟这个人说话的原因了。

    此人立地生威,好霸道的气势!

    李熙躺在床上还没有起来,人却是醒着的,黄江进门时,还听到他咳嗽了两声。

    黄江这么早赶来,除了问安,还有一件急务呈报。驻江西虔州的寻芳使送来一份密报,告知西北王曹谷已经到了虔州,随行兵马甚众,原因不明,寻芳使提醒汀州方面注意戒备。

    李熙谢绝了黄江的搀扶,颤巍巍地坐起来,喘着说:“他此番来,应该是为迎接我的,这个人素来爱排场,出巡江西不带兵来反倒不正常了。”

    稍顿之后,李熙即吩咐:“准备车马,我要去虔州。”

    黄江含泪道:“大王身体怎耐长途劳顿,他到虔州又不曾知会咱,装着不知道便是,何必顺着他的心意。再说叶兰至今还没露面,万一路上遇到这厮该如何是好?”

    李熙微笑道:“她已被我收买,就在廊下,怕他何来?”

    黄江差点没跌一跤,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千防万防的杀手叶兰刚刚竟擦身而过!她就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还低三下四地跟她说了句话。她几时进的刺史府,几时找到的总主,几时又被总主收买由杀手变成了打手,自己完全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李熙安慰惶惶不安的汀州刺史道:“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跟江湖人打交道,得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你没在江湖混过,不了解他们那一套,这不为过,不必耿耿于怀。”

    李熙又交代黄江说:“我去虔州的消息暂时不要外泄,就当我还在汀州好了。”

    下面的话李熙没说,黄江却已经明白,他擦擦眼,说:“福建这边有什么动向,我会派快马禀知大王。”李熙赞许道:“这就好。”

    事后,黄江的一个侍妾在清扫李熙住过的房间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柄精钢打造,状若柳叶,刀身上阴刻着一个“兰”字的精巧小刀,她把这柄小刀送给黄江看。

    黄江小心翼翼地用一张麻纸包起来,挨到天黑,他用小刀去刺自己饲养的两只画眉鸟,鸟儿狂叫,惊的整个刺史府都躁动起来,吓的汀州刺史赶紧把家养的黄猫抱来恐吓小鸟,鸟儿才止住鸣叫。

    第二天,鸟儿好好地活着,柳叶刀似乎并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淬有剧毒。黄江事后将这柄小刀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派专人给李熙送去。

    叶兰的“暴雨刀”最少一次性发出十六枚淬有剧毒的小刀,最多则可以发出八十一枚。那晚,她向李熙发出的“暴雨刀”就有八十一枚柳叶刀。近在咫尺之间,叶兰下此狠手,是狠了心要置李熙于死地的,那一刻的狰狞,时候想想,她自己都害怕。

    “暴雨刀”疾如暴雨,咫尺之间,却被李熙衣袖一卷以不可思议的手段尽数收去!叶兰一招失手,三点“寒芒针”猝然激发,一切完全出自本能。“寒芒针”出手的那一刻,神智略有恢复的叶兰,决心不给李熙以任何喘息之机,电光石火间,她又将自己的杀手锏指甲刀射了出去。指甲刀出手的那一刻,她的心尖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失落的感觉。

    叶兰倾尽全力,自诩已是半神之人的李熙也不敢怠慢。他故作轻松之态,大袖一卷,悉数收取了她的八十一枚柳叶刀,因为他见识过叶兰的“暴雨刀”,知道如何防患,并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一卷之式,看似潇洒,他却苦练了半个月了。

    李熙以比较有风度的姿势“轻松”地拨去了三枚“寒芒针”,因为此前他曾见识过这三枚无声无息的小刀的厉害。但叶兰的杀手锏——指甲刀却让他变得狼狈不堪,他是用了“懒驴打滚”的招式才勉强躲过。

    破解“暴雨刀”和“寒芒针”,李熙共缴获了八十四柄小刀,事后他都还给了叶兰,那枚叶兰用来修指甲的指甲刀却不知去向,屋里黑洞洞的,李熙自然不会端着灯四处爬着替她寻刀。而叶兰大败之后,脑袋里一片空白。作为一名顶尖杀手,刺杀失败即意味着一次生命的终结。接下来的时间内,她像一个木偶一样任凭李熙摆布。李熙让她发誓效忠,永不背叛,她就发誓效忠,永不背叛;李熙让她发誓今后滥杀无辜,她就发誓不滥杀无辜;李熙让她以后改回女人装束,这个她拒绝了。

    表面镇定的她,内心实际汹涌着如潮水般的震撼,她哪有心思去找什么指甲刀?

    而除这柄指甲刀外,叶兰所有的刀上都淬有剧毒。

    ……

    福、漳、泉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后,对李熙被刺身亡的传言做出回应,指斥这是唐国奸细散布的无耻谎言,东南王此刻正在漳州巡视。漳州出现了东南王的仪仗,而且“东南王”本人也骑着马出现在漳州大街上,出现在世人的眼中,似乎专门为辟谣而现身。

    大圣国的“东南王”高调在漳州现身,让岭南节度使孔戣、清海军兵马使莫大海,潮州刺史韩愈,潮州营指挥使张颌异常紧张,岭南全境调兵遣将以应对大圣国可能发动的挑衅,潮州更是如临大敌,所有将吏不得告假,不得辞官,不得婚丧嫁娶,日夜戒备,严阵以待。

    潮州刺史韩愈因此气的砸了他最喜欢的一个白玉碗,并在刺史府里高声怒骂李熙无耻,至于无耻的原因就是,他在潮州苦熬了四年,四年考绩都是优异,眼看即将回京复职,却又摊上这档子倒霉事。

    据韩愈回忆,元和十四年,他初到潮州时,这个李熙——当日还叫杨赞——跑到潮州来剿匪,一边剿匪一边伙同驸马郭仲恭暗地里跟海盗勾结走私贩卖盐铁。事发后他自知罪孽深重心虚投了贼,别人不敢追究驸马郭仲恭的责任,却把账算到他头上,说他这个刺史无所作为,对驻军监管不利。

    韩愈心里委屈,叫苦连天,保安军当日隶属保宁军节度使管,驻屯在潮州剿匪,地方有义务筹集粮草助军,却哪有权力监管他内部军务?他私下勾结海盗走私违禁物品,与地方刺史何干。此事虽有朝中故旧维持,没有酿成大祸,却也让他失去了一次离开潮州的机会。

    元和十五年,朝中故旧又帮他争取了一个调回长安任职的机会,可恨又是这个李熙,设局引诱清海军的张颌去打漳州,张颌那厮昏头昏脑,懂得什么军机谋略,结果闹的全军覆没。张颌自己也被俘虏,潮州局势骤然紧张起来,身为刺史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临时担当起潮州军政全责,害的大好机会白白流逝。

    转眼到了元和十七年,眼看又有一次离开潮州的机会,可恨这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又跑来巡边。可恨!可恨!可恨!三声“可恨”后,躁怒的韩刺史摔了自己吃饭喝汤的家伙,怒气消去,韩愈心疼的肝肠寸断。这个白玉碗是他当年初逛平康里时,红极一时的头牌姑娘虎飞燕所赠,以奖掖他吟的一首好诗文,几十年过去了,朝夕相处,日夜把玩,一朝分离,韩刺史如何能不心疼?

    他庶出的女儿韩潆年十三,自幼跟舞姬出身的母亲学了一身的好舞蹈,耍的一手好剑,久在闺中称雄,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已经闹不清“舞”与“武”的区别,以为凭着自己一口宝剑可以扫平天下事,闻听老父在书房痛哭,他提剑闯入,叫道:“又是那个姓杨的无赖欺负你么,我去摘他脑袋来给你出气。”

    她母亲吓的脸色苍白,赶紧一把拖走她,吼她说:“你就安生些呆着吧,那贼窝岂是你个姑娘家能闯的,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韩潆哼道:“你们夸他是虎,我却看他像只猫,我这只羊偏要去撩拨他这只猫。”

    做母亲的把脸一寒,喝令韩潆的两个侍婢说:“你们给我听好了,她若离开这宅子半步,我敲断你们的腿。”

    韩潆当着她母亲的面在心里连骂了几声卑鄙,却也无可奈何。幼年时因为她的任性,她母亲是当着她的面打断过家人的腿的。奴婢的命不值钱,韩潆却不愿她们因自己受牵连。她回到自己的闺房,拿纸画了一副虬髯大汉的图像,故意画了三只眼和两个鼻子,然后把画上绑在木桩上,将其当作李熙的替身,剑刺、刀劈、箭射,忙了个不亦乐乎。

    侍婢问她道:“小娘子又没见到那大恶人,何以如此痛恨他?”

    韩潆喝道:“你眼瞎吗,他欺负我父亲,是我韩家的大仇人,我不敢恨他吗?”

    侍婢微笑道:“小娘子既然恨他,何以将他画的如此雄壮、英武?除了多了只眼和鼻子,这人怎么看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呢。”

    韩潆也犯了疑惑,说来也是,自己既然如此恨他,为何又照着心目中美少年的模样来勾画他?自己这到底是恨他呢,还是欣赏他呢?

    ……

    ———

218.谋反2

    李熙轻衣简从秘密出了汀州,抄小道赶赴虔州,曹谷跑这么远来迎他定是有事相商,商量什么事,李熙大体也能猜的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前,他一直对此事躲躲闪闪,但现在他已无处躲避。曹谷在虔州城外撒下天罗地网,李熙离城还有五十里就触网了,曹谷盛装出迎,仪仗摆出一里多长,四乡八里无人不知大圣国的西北王在此迎接从福建来的东南王。

    接到李熙一行后,陈苏就地围了一座向阳的土山,驱赶土人和行人,露天设宴为李熙接风洗尘,周遭所设锦围屏长达三里地。饮宴至中段,已有几分酒意的曹谷起身去与舞姬同舞。当初在广州城下时,曹谷生的精干强壮,一身古铜色的肌肤,两块强健的胸大肌可隔着衣甲自己跳动。今年时光,曹谷体重暴增三倍以上,腰圆如鼓,行走时如狗熊摆动。

    熊入羊群,惊的小羊们四散奔走。熊左抓右挠,一个也没捞着,不觉勃然大怒,喝令摆“散福宴”,将一众小羊们尽皆赏赐于将士。

    舞姬们年轻貌美,水灵灵的看着就惹人怜爱,阮承梁动了心,李四也动了心,连满脸青紫的张三也笑歪了嘴。李熙问叶兰动不动心,挨了她一个白眼。曹谷惊叫道:“哇,你这侍卫打哪来的,好大的脾气,敢跟家主翻白眼,真是活腻歪了。若换成是我的侍卫,我早抠下他眼珠子了。”李熙道:“有本事的人难免都有点小脾气,她算不错了,你不招惹她,她也不会跟你急眼。”李熙让叶兰四处走走散散心,叶兰二话不说拔腿就走。曹谷那几句话她听的一清二楚,若不是碍着李熙的面子,早在曹谷酒里放点“佐料”了。

    曹谷碰了碰李熙,悄悄问:“听说你在自家的地盘上遇刺了?”

    李熙道:“第一,福建是大圣国的福建,不是我李某人的地盘。其次,我没有遇刺,只是得罪了当地的黑道,他们叫嚣着要行刺我。”

    曹谷道:“黑道你也敢得罪,你真是活的腻歪了,我就从来不得罪黑道,我跟他们交朋友,井水不犯河水,人要黑白通吃方能掌控天下。可不敢因为手上有几个兵,就拿他们不当回事。算了,不说这个。这次我到虔州来就是为了见你,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李熙道:“无事献殷勤,应该不会有好事。说罢,你又要做什么恶事?”

    曹谷道:“自然是作恶,而且这次我要做桩大恶。”曹谷问李熙:“你看张孝先这个人怎么样?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对不对?脾气不好,我可以忍,但他心怀叵测,意图收诸王之权而一人独裁。这个,我,不能答应。我准备在‘万寿节’那天动手干掉他,你怎么说?”

    李熙道:“你喝醉了吧?在这胡言乱语。”

    曹谷道:“胡言乱语?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深思熟虑了的,张孝先不死,咱们早晚被他挨个收拾掉,死无葬身之地。”曹谷拿出一份公文抄件给李熙看,那是中书省调丁长生去大理寺任少卿的堂帖。

    李熙骇然,张孝先这么心急火燎地收地方实权,是做的有点过火了。大圣国是诸王之国,本来就是几股势力结合而成的,集权于朝廷以使政令、军令统一,这没有错,也是应当之举。诸王之所以愿意抱团建国,也正是因为看准了各自为政难以立足。但如此操切行事,不顾功勋元宿的利益,无限制地践踏别人的合理利益,却是自掘坟墓之举。

    在自己还没有称孤道寡的实力前,而将自己逼成孤家寡人,岂非作死?

    曹谷道:“出尔反尔,两面三刀,当初答应了江西维持现状不变,现在却要扶持白多宝来膈应我,来架空大耳尖。白多宝若无丁长生牵制,野心只会越来越大,他要自立门户,就得有张孝先的关照,早晚还不是为他张孝先马首是瞻?”

    丁长生和白多宝是当初李熙留在江西的两颗钉子,两人都是胡尖的旧部,彼此间明争暗斗,并不和睦。李熙当日的设想是让二人在江西保持势均力敌态势,即保证胡尖在江西的影响力,又不让胡尖实际操控江西,使胡尖在朝中有立足之地,又不至于太过强势。而江西分治的结果对福建也是有利的。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邻居太过强势。

    单纯论实力,双雄中丁长生实力稍弱些,但白多宝的牵制更多,江西的均势是有保障的。而今张孝先要把丁长生调入圣京大理寺,则江西全境必落入白多宝手里,实力大增之后,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认胡尖这个老大吗?答案是否定的,白多宝是个有野心的人,时机成熟,他不会甘居人下。

    作为后起之秀,白多宝在朝中的根底尚浅,要想站稳脚跟,只能投靠一个强势的王,于他有提携之恩的张孝先自然是不二人选。这样一来,江西就落入张孝先的势力范围。而失去了江西的胡尖,根基全无,等待他的只能是刘夏和崔雍的命运,彻底沦为张孝先的傀儡。

    曹谷名为鄂岳大都督,但凭着对左右骁骑军,左右万胜军的控制,以及头上的兵部侍郎、户部侍郎和御史中丞的头衔,对江西还是有着极大的影响力的,在他的内心里,早就把江西看成是自己的后院,张孝先把手伸进他的后院,他岂肯善罢甘休?

    曹谷道:“我是豁出去了,话也说了,你干不干?”

    李熙道:“茅房在哪,我要如厕。”

    曹谷道:“想借尿遁跑,不好使,说,你到底站在哪边?”

    李熙道:“这是多大的事?你现在就让我说,至少得容我考虑一两个月吧。”

    曹谷道:“大丈夫行事怎学那小儿女姿态,干就干,不干就不干,一句话的事。你干是不干?想好了再回答,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愿意的。”

    李熙道:“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本事杀他。”

    曹谷道:“你先说你愿不愿意干。”

    李熙道:“你这叫胡搅蛮缠,是你在拉我入伙,我自然要问个明白了。”

    曹谷道:“也罢,也就是你,旁人我真懒得跟他解释。我打算在‘万寿节’庆典上安排刺客刺杀张孝先、崔雍和刘夏,拥立春王为诸王之首,拥立南王和你为左右护法王,由你们来执掌朝廷政务。东王、陈苏、我、王喜、胡尖分领畿内、浙东、鄂岳、湖南、江西道大都督,军政一把抓。福建归你。我们跟裴度谈谈条件,将驻屯在和、滁二州的右佑圣军白送给他建功。作为回报,我们攻打李德裕时,他不予干涉,吃掉李德裕后,从畿内道分出宣歙给毛耀。等大局已定,我们迁都越州。遣使去长安与大唐缔结盟约,划江而治,互不侵犯,以藩属之礼向唐纳贡,再与河朔藩镇结盟互保,则大圣国既无内忧也无外患,咱们这些打江山的人也可以做几年太平王,总胜过如今提心吊胆,受那阉贼的窝囊气。”

    李熙问:“他真的是个阉人吗?”

    曹谷道:“这个不重要,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答应不答应,给个准话。”

    李熙望了望山脚为争抢舞姬打作一团的将吏,又望了望四周环立的铁甲卫士,问曹谷:“我若不答应,你会不会杀了我?”

    曹谷道:“你猜。”

    李熙道:“我猜你能干的出。”

    曹谷道:“聪明。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无须再多废话。答应不答应,一句话。”

    李熙道:“东王跟张孝先走的很紧,你有什么把握他不会给张孝先报仇,他的左佐圣军可是驻扎在畿内,他若站在那一边,咱们是插翅难逃。”

    曹谷道:“你认识张鑫这个人吗?不必说,你多半不认识,他是池州秋浦县的县尉,东王的侄儿。可是,这个张鑫实际是东王跟他弟媳生的孽种,他的弟弟就是因为这个而活活气死,这件事你不必怀疑,是张如冲亲口告诉我的。过两天的大朝会上会有御史弹劾他贪赃枉法,你说张孝先会怎么做,包庇张鑫,不,他会逼东王大义灭亲,张鑫干的事足够死上七八回,刑部有我的人,御史台有你和大耳尖的人,大理寺里还有丁长生。办死张鑫不难。你想想看,有了杀子之仇,东王还会站在他那一边吗?他会坐山观虎斗,除非我们不争气,被张孝先杀的一败涂地,否则他是不会站过去的。”

    李熙道:“你既然说到这,我倒要问问,圣京城里驻扎的拱辰军、羽林军、监门军都是张孝先的人,凭你安排的几个刺客,怎么控制大局?”

    曹谷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监门军从何而来,源出右佑圣军和羽林军,其中大部是羽林军,羽林军从何而来,是张孝先为了拉拢圣京官绅富室,招募的富家儿郎兵,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真打起来,你手里的三百精锐能杀的他们一败涂地。除去这两家,张孝先所能倚仗的就只有被他视为护身宝器的拱辰军了。”

    李熙哼道:“对了,还有拱辰军,这一军有五千精壮,就守卫在天圣宫内外,都是各军千挑万选的佼佼者,你怎么办,所有王府的侍卫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曹谷道:“你说的好,拱辰军来自六军,都是军中精锐,是精锐,谁不当作宝贝?他张孝先把这些宝贝拢到一起,可笑他又不会带兵,这些人名为拱辰军,实则不还是咱们的人,我不相信,若他张孝先被刺身亡,这些人还肯为他殉葬!”

    这句话说到了李熙的痛处,自己放出被刺身亡的消息后,福、漳、泉三地可是着实沉寂了一阵子的,这些被自己视为心腹的兄弟在自己“死”后,都要犹豫,都要判断厉害,那些出身六军,被张孝先拢进天圣宫的拱辰军将士又会怎么做?

    舍却性命不要,为张孝先复仇?他张孝先果真有这么大的魅力,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处心积虑地要置他于死地了。

    曹谷是个粗人,他或有胆量反张孝先,却一定没有这么深的计较,他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而且高人不止一个。他敢光明正大的跑到虔州来见自己,又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拉自己参与他的阴谋,一定是有恃无恐。

    是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了。

    李熙眯着眼望了望四周如林的铁甲卫士,再度问曹谷道:“你都算计好了,我就不参与了吧?”曹谷道:“你可以跟张孝先一条心,不过你最好估量一下能不能活着走下这座山。”

    “这就有点不讲理了,你这是公然威胁嘛。”

    “是。那又怎样?”

    “世人都知道你来虔州是为了见我,你杀了我怎么向外人交代?”

    “除了张孝先会在乎你我在此会晤,谁会在乎?”

    “看来我是被你拉上贼船了。”

    “只要成功,我们就不是贼,失败,不是贼也是贼。”

    “好吧,我答应你。”李熙说完,长叹一声,他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拍拍屁股,眯着眼往山脚看,“姑娘们都挺水灵的,我也去抢一个吧。”

    曹谷喝道:“左右听着,护送东南王去抢花福。”

    ————

219.天下

    这一天曹谷共将四十八名舞姬当作花福散给了将吏们,李熙在曹谷卫士的卫护下后来居上一口气“抢”了三个,三名舞姬年龄分别是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李熙留下了十七岁的那个,将其他两人赠给了阮承梁和张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四运气不错,自己抢了一个,阮承梁让人打了一拳,左眼乌青,却一无所得。张三则根本就没能挤进圈子去。

    “散花福”别名又叫“配花”、“猜宝”、“气杀妻”。流行于边军和河朔藩镇,左右万胜军中有许多来自河朔的将领,将这个习俗带到了江南。李熙对此深恶痛绝,但包括张孝先在内的诸王都认为这是提振军队士气的秘密法宝,而予以保留。

    三名舞姬原都是唐国官员家属,城破后被俘,罚没为奴,因为姿色出众兼擅长舞技,而入军中浣衣院右内院,由专门音乐博士教习歌舞,供奉军中饮宴。

    李四抢的舞姬年约十六岁,人生的俏丽,皮肤稍黑,下巴上有一颗赭色的痣,李四不大喜欢,闹着要跟阮承梁换一换,被阮承梁一口回绝,他又闹着跟张三换,张三言辞不清地说:“不喜欢你抢她作甚,作甚。”

    李四拍着屁股道:“鬼要抢她,是她自家一头钻我怀里的,抱着我不肯放,我有个什么办法?”阮承梁道:“这就是你们修来的缘分,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人要懂得惜福。”李四撅着嘴说:“你自然懂得惜福,你家的白白嫩嫩的,我这个……”

    李四对他抢来的舞姬横竖看着不顺眼,也就懒得理睬她,那女子凄凄惶惶,就跟着张三家的一道,张三身上有伤,守着个大美人也是看得碰不得。

    是夜,曹谷在虔州刺史府设宴宴请李熙一行,虔州新任刺史王恽派系色彩不浓,勉强还能为曹谷所接受。饮宴到**处,曹谷帮李熙问王恽:“御史到你虔州巡按,打了几个老虎,拍了几只苍蝇呐?”王恽道:“虔州几度毁于战火,民穷财尽,养不起老虎,只养了一批不入流的小苍蝇。江西官场原来莫不视虔州为畏途,现今看虔州却是块福地,一下子保住了多少官员的性命哇。”

    曹谷借着酒劲,拍着王恽的肩膀说:“你搞错了,王使君,老虎虽恶,却难打,苍蝇虽小却好拍,你信不信,打到最后,打老虎们个个会安然无恙,死的都是你这样的苍蝇。”

    王恽道:“周御史已经审过了,我是个清官,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苍蝇。”

    曹谷把眼一瞪,喝道:“我看你就是个苍蝇!”

    王恽吓了一大跳,忙赔笑道:“是,我是个苍蝇,我把刺史府的公廨拿去出租牟利,我明日就去向周御史自首、退赃。”

    李熙道:“西北王跟你说笑呢。”

    曹谷哈哈大笑,拍着王恽的背说:“王刺史是个好官,不要说你是个苍蝇,就是大老虎我也要保你,保管你平安无事。”

    王恽道:“这回我不上您当了,我就是个苍蝇不是老虎。”

    阮承梁劝李熙少喝两杯,保重身体。曹谷恶狠狠地推了阮承梁一把,喝道:“滚一边去,关你个屁事。”阮承梁羞惭而退。曹谷劝李熙说:“这些个狗奴,自恃跟家主熟,就没大没小的,什么场合都敢胡乱插嘴,简直不知所谓。”

    李熙道:“我看你才是不知所谓,你喝醉了。”喝过曹谷的侍从将其搀扶回去。曹谷踢踢打打,一路嚷着没醉。

    当夜李熙宿在虔州城外珠花驿,驿站警卫由曹谷侍卫担当,人数不下三百。阮承梁找个借口想出去探探路,被侍卫喝回。曹谷借保护为名,令他的族弟曹峰率三百甲士护卫李熙一路北上巡视江西全境,到九月初,和夏王王喜会集于江州,鄂岳、湖南因为战事刚刚平息,地方还不稳定,此番御史巡察,只察不纠,李熙便不再前往巡视。

    王喜带了一支由湘西土人组成的杂技班,准备在万寿节上贡献给圣王赵上都。曹谷则准备献给圣王一百六十个花枝招展的舞姬,一百六十人分乘三只大船。应王喜的要求,舞姬们身着五彩丝裙,在秋风瑟瑟的船头甲板上演出了一场歌舞,散场时,一个个冻的嘴唇发乌,王喜劈手抓住一个,拥在怀里,捏捏胳膊,拍拍腿,一把推开去,脸色忽然阴沉的怕人。

    曹谷有些惧怕王喜,赔着笑脸,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声,王喜脸色稍缓。又有三艘大船驶来,船头甲板上离着一百六十名精壮大汉,半裸上体,在船头雄立如木桩。

    王喜“嗤”地冷笑了一声,说了句:“那阉贼也不是傻瓜。”

    曹谷被他激怒了,沉声道:“杀阉贼,一刀足够,这些人不过是我使的障眼法。”

    王喜懒得与曹谷说话,却问李熙:“你在至高台上藏的三百兵,确信可靠吗?”

    李熙道:“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倒是你们二位主谋可得算计好了,别害人害己。”

    王喜森然道:“我们也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

    曹谷给李熙准备了一份贺礼——六名和尚抬着一尊真人大小的金佛。李熙用手敲敲金佛的背,疑心金子掺假,曹谷道:“里面是生铁,外面包了一层金,这么大的金子,谁舍得。”王喜对曹谷的小家子气十分看不惯,专门让人送来一盒翡翠,交给李熙做万寿节的贺礼。

    翡翠质量上佳,李熙交李四贴身收藏。

    在江州住了两天,圣京城传来急报,池州秋浦县尉张鑫在池州城外被斩,罪名是贪污、受贿和杀人,王喜闻讯得意洋洋,即下令船队起锚东下。此番借庆贺万寿节之机,张孝先要中书省发堂帖给王喜、曹谷,要求二人回圣京一趟,向世人昭示诸王团结一心,大圣国的体制还是诸王共治,而非外面谣言说的是他张孝先一人专政。

    既然是中书省要求二人回京,二人自然不敢违命,而借贺寿为名带舞姬、乐工、百戏艺人进京,张孝先即使不乐意,他又能说什么。

    曹谷的船加上王喜的船足足有一百条,绵延二十余里。此外还有十艘船上挂着东南王府的旗帜,船上装载的则是王喜和曹谷为李熙凑的贺礼,除金佛和翡翠外,还有三十名黄梅和舒州地方的戏曲艺人。

    船过舒州时,刺史卢荣峤乘小船登大州,请李熙移步入城,看一看他曾经立下彪炳史册功勋的英雄之城,李熙以身体不适婉拒了,对舒州城和舒州百姓,李熙是怀着深深歉疚的,他自觉没脸再踏入这座城半步。

    送走卢荣峤后,李熙倚靠在船舷眺望沐浴在明媚秋阳中的舒州城,她显得那么美丽,那么安详,现在还有几人能记得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场骇人听闻的保卫战,那是李熙一生荣耀的巅峰,却是舒州阖城军民不堪回首的往事。时至今日,还有八百名受害者无力从恐怖记忆中自拔,他们此刻应该在一座美丽荒蛮的岛屿上,与无数捍卫他们家园的土人浴血搏杀。

    李熙忽然感觉到心口很痛,他用手捂着胸口,悄悄地朝舒州方向跪了下去。阮承梁和张三看到李熙倒地,赶紧搀扶起他,看到他满脸是泪水,本能地以为他疼的厉害。

    二人赶忙去向叶兰求助,叶兰是用毒大师,也是医术精湛的良医。但叶兰对李熙的病情却莫不关系,只淡淡说了句:“他躺会就好了。”

    叶兰的话很快就应验了,只躺了一小会,李熙就活蹦乱跳地出船舱上了甲板,江南岸就是池州辖地,张鑫的人头此刻应该就挂在某个地方,张孝先固执地杀了张鑫,等于是将自己彻底地孤立了起来。

    李熙觉得圣京城里即将发生的这场龙争虎斗,似乎攻方的胜面更大一些,只是张孝先这个虽然令人讨厌,但他的一些做法本质上也没有错,一个像七巧板一样拼凑起来的国家是难以持久的,大一统思想未必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对于大圣国来说,现在却是救命的良药,昨晚吃晚饭的时候,张三说起他们家的一件趣事,说一家五个兄弟合股开了一间酒肆,五人各出资十贯,五人都是酒肆的老板,约定凡遇大事在一起商量。起初半个月,大家还能互商互谅,渐渐的五个人都露出本性,个个都想做老大,结果谁也不服谁,互相拆台,吵吵嚷嚷,酒肆支持了半年,本钱折尽,最后关门大吉。

    李熙要阮承梁等人帮这五兄弟出出主意,看看是否有可以解决的办法,办法想了一堆,一经辩驳却发现都不可行,到最后张三只能总结说要想做生意宁可找人借钱,也不能拉人入伙,天底下的人都有一颗做老大的心,合伙做事必败无疑。

    结伙做生意如此,结伙建国家何尝又不是?诸王都说大圣国的天下是诸王的天下,实际上呢,谁又把这个国真正当作是自己的国,谁的心里又没有一个自己的天下。张孝先想把诸王心中的小天下变成大天下,但他却忘了大圣国的天下是诸王的天下,诸王只关心心中的小天下,谁又去关心他要建立的大天下呢。

220.杀王

    船在南陵县江面上时,李四向李熙禀报说他发现自己抢的那个舞姬有古怪,她每天深夜都要起夜一次,每次出去都要一刻钟,开始几次他没有留意,一则认为女人事多麻烦,二则身体疲乏实在起不来身,昨晚李四喝了点酒,早早睡下,到半夜时自然醒来,发觉舞姬不在,船舱门虚掩,一时好气跟了出去,结果就发现她跟一个黑衣人在舱门外咬着耳朵说话,江上风大,李四听不真二人说些什么,但看神色并不像是熟人撞见后的闲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问他:“她知不知道你发现了她的这个秘密。”

    李四摇摇头,肯定地说没有。李熙颔首道:“我知道了,一切如常,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看李四懵懂,李熙只好挑明了说:“她可能受人胁迫,身不由己充当了别人的耳目,在暗中监视你和我的一举一动。这没什么,既不要怪她,也不要自责。一切如常,当作你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李四明白了,含笑离去。

    李熙却发了一会呆。

    船行到上元县境内,曹谷秘密上岸,船停江面一整天,继续东下,到九月十五日未时,船行入润州大船塘,陆续登岸,没有进城,屯在城北新设的迎宾帐。迎宾帐四周由羽林军驻守,明示荣宠,实为监管。

    入夜,礼部和太常寺官员会同内侍省官员在迎宾帐设宴为三王接风洗尘,详细禀报了万寿节的筹备情况和万寿节庆典时三王入宫后需要注意的仪礼。曹谷很不耐烦听,嚷道:“届时你们派几个导引小臣,我们跟着走就是。”礼部官员识趣地闭嘴不吭声,太常寺的官员还是硬着被呵斥的危险坚持把话说完,累的三名官员都冒了一头汗。

    饮宴完毕,三署官员暗示诸王可以趁天黑回家看看,只要明日不误了庆典就成。曹谷喝道:“万寿节庆典是何等的大事,我们怎么就是那没见识的。”李熙懒洋洋地说:“你不去也别牵扯到别人,我晚上是要回城去住的,多日不见山妻,怪想念的。”

    礼部员外郎杨兮川给了李熙三块令牌,言出城入城都需要出示令牌并登记姓名,为确保庆典期间圣京城的安稳,请三位王体谅。杨兮川说完向李熙感激地拱拱手,低头退走。

    曹谷责问李熙道:“你晚上进城,去跟张孝先禀报咱们谋反的事吗?”

    李熙冷笑道:“张孝先略施小计,意在试探。不进城,岂不显得你我心里有鬼吗?”

    王喜拦住曹谷,说道:“东南王这话说的在理,你我素来不将那老儿放在眼里,岂会为他的什么破庆典而滞留城外不回家?”王喜喝一声:“备马,孤要回府。”曹谷闹了个没趣,恨恨地从李熙手里夺了一块令牌,说道:“休养怪我不提醒你,你抢的三个美人儿最好也带上,丢在外面小心让狼叼去了。”

    行出丈远,忽又折还回身,将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塞在李熙手中,凑在他耳边说:“兮月姑娘是个好姑娘,何必冷落人家呢。龙虎大力丸很好用的。”

    李熙抢的三个舞姬分别叫香草、兮月、凝霜,香草送给了张三,凝霜给了阮承梁。李四抢的舞姬叫位离。早在一年前,郁秀成就曾向李熙禀报说,曹曛、曹谷兄弟仿照群芳馆的模式训练了一批美姬,分赐诸将,名为妾侍,实为耳目。

    那天曹谷在李熙面前一摆弄舞姬,李熙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自己贪财好淫的恶名在外,见到这么多美人不去捞一个的话,实在于情理不合,何况自己不主动去,曹谷也会找借口馈赠几个过来,偶然得来的和精心安排来的,李熙心里稍一权衡,就得出了判断,他密嘱阮承梁等人动手抢花,并判定只要出手定有斩获。

    香草、兮月、凝霜、位离四个人都是曹谷安插来的耳目,李四的密告可做佐证。

    在船上,李熙借口身体不适一直没有碰兮月,与她见面只谈风月,不涉其他,兮月一点有意义的情报也探听不到。此刻曹谷索性把暗牌打成了明牌,提出让兮月监视李熙,李熙只能答应下来。他把曹谷献的龙虎大力丸丢还给他,打个响指唤兮月到近前,拦腰搂进怀里,伸长了舌头在她粉白的小脸上虚作一舔,兮月紧张地缩着脑袋,连番尖叫。

    曹谷脸色发青,在心里一连提醒了自己十几句小不忍则乱大谋后,方才心平气和地扇了兮月一个耳光,说:“叫你学夜猫子,吓死老子了。”

    这一回轮到李熙脸色铁青了。

    有令牌傍身,戒备如兵营般森严的圣京城,在诸王眼里形如自家庭院,一路畅行无阻。离家三个月,李熙回到府中不见崔莺莺,不会沐雅馨,直接吩咐毛乐准备花烛、洞房,说要以妾礼迎兮月来家。毛乐什么也不问,却把消息传递给了崔莺莺和沐雅馨,并简单描述了一下兮月的相貌,沐雅馨当场恨的脸发青,崔莺莺却还能留着笑脸,拿出当家夫人的气度,让柳如花、韩似玉去张罗洞房的陈设,又去厨房吩咐备宴。

    老黄随李熙出巡,跟着仪仗此刻还在江西境内,灶下的厨子是老黄的徒弟,也姓黄,手艺得了老黄的七八分真传,见夫人亲自来吩咐,招呼两个帮手干的十分卖力。

    尽管在心里把李熙骂了几十遍,最终沐雅馨还是耐不住相思苦,借口去看新人,拖着崔莺莺去见李熙。李熙对她却很冷淡,把她晾在一边,只问了崔莺莺自己走后家里的一些情况。待毛乐来禀报酒席、洞房已经齐备,李熙便不耐烦地打发了二人,拥着兮月的细腰,说说笑笑向内宅走去。

    那一刻,沐雅馨强忍不住,终于嗷地一声哭了起来。

    兮月得到曹谷的指示,分毫不离李熙左右,连沐浴也要拖着李熙一起,李熙索性让毛乐准备了两个浴桶,一家一个,中间摆着餐桌,西域美酒,波斯杯,红烛摇曳遥对饮,李熙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酒入愁肠,心里却响起了战鼓的铮鸣。

    二日一大早,王喜的家将王艺,曹谷的家将曹松就到了东南王府,促请李熙早早出城,二人在进入东南王府前,先撤除了布设在王府四周的眼哨。当见到李熙满脸疲惫地挽着兮月的胳膊走出王府时,二人俱在心里松了口气,李熙身边有兮月监视,府外又有这么多眼哨监视,短短一晚上,料想无甚变故。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李熙将调动至高台小兵营驻军的令符交给了王艺,曹松便立即派人进府,以保护为名接崔莺莺和沐雅馨出城。

    李熙拍了拍兮月的手,跟她说:“你也出城吧,跟着你两位姐姐好好学学规矩。”

    兮月当面吻了李熙,苍白的脸上飞上一朵红霞,就跟着曹松的人进了王府。三王在正北玄武门会齐,玄武门外临时搭建了三座芦席棚,门帘用红色红边,是太常寺设来为三王更换礼服的地方,时晨曦初露,三人换好礼服后,骑上一色的白色高头骏马,并辔来到玄武门下,由赞礼官高声宣读由礼部写好的进京贺寿觐见文书,监门官出面答话,令关闭侧门,开正中主门。玄武门为圣京四大正门之一,除主门外,另修有两座侧门。非遇大典,只开侧门。

    为了庆贺万寿节,圣京城内实行了道路管制,主要街道在巳时前都是封闭的,一个行人也见不到。进城后,按礼仪,王喜走在最前,李熙其次,曹谷在后。行进速度由礼部官员把握,确保能及时到达天圣宫正门朝阳门前。

    辰时末,诸王齐集朝阳门外,相距有路,彼此只能马上拱手相贺。

    巳时整,朝阳门主门打开,一时鼓乐齐鸣,金瓜卫队出门,分列道旁,天圣宫内史张孝先、储圣宫内史崔雍盛装分左右出迎,诸王推举王弼宣读了《普天臣民贺万圣寿文》,张孝先宣圣王圣谕,崔雍宣圣主神谕,诸王贺拜,礼毕,下马入宫,在门内分清班次,左班春、夏、秋、冬四护法王并东南、西北六王并文班大臣,右班东、西、南、北四王并西南、东北二王并武班大臣。

    诸王大臣齐向朱雀殿行去,礼部、太常寺官员引导赞礼,两台御史监察供奉礼仪,拱辰军环列四周,监门军监守天圣宫四门,左佑圣军驻守宫外。

    三军如临大敌,拱辰军每人配发五十支箭,步槊、短刀和铁盾,监门军每人配发三十支羽箭,除铁盾和短刀外,部分士卒携带有机弩,左佑圣军所有士卒都配了步槊,每人二十支箭,并有数百重甲骑兵隐藏于锦幕之后。

    李熙扫了一眼,头皮发炸,他望了眼王喜,王喜面色凝重,再望曹谷,曹谷脸色发青。再看其他诸王,王弼面相威严,不苟言笑,张仃发老成持重,面无表情。陈苏面露轻佻,已经是第三次朝李熙挤眼了。毛耀脸色苍白,有眼袋,似乎没睡好。张孝先满脸疲色,操持万寿节庆典应该不轻松。崔雍这次没拄拐杖,步伐有些蹒跚,不过精神不错。胡尖满脸愁苦,拧着眉毛,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曹曛昂首向天,走出了个气宇轩昂。

    朱雀殿的贺寿礼拖的时间太长,不知何时众人忽闻到一股恶臭,正相互询望,坐在高台的赵上都却跳了起来,叫道:“朕有臭屁,朕要出恭啦。”抱着屁股往后跑。

    众皆相顾无言,未几,吃吃偷笑一片,亚王赵晟出班大喝:“御史何在,押殿的御史何在?”两台御史齐出,笑声才被按下去。

    曹谷把袖子一甩,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声音奇响,众御史装着没听见,赵晟也不敢吭声。张孝先眉头攒做一团,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崔雍紧步上前,跟他低语了几声,得到张孝先点头后,崔雍唤来礼部和太常寺官员,吩咐将殿中贺仪减半,两衙官员虽觉得为难,却也不敢不从。紧急商量出一个方案,齐入殿后将赵上都劝回,长话短说草草地结束了殿中贺仪。

    诸王大臣退出朱雀殿,赶入后宫彰德殿参加饮宴。

    彰德殿地处后宫,建在龙炎池北岸,背靠人工堆成的龙脊山,这日秋阳暖照,微风不兴,十分适合在室外举办群宴,为了方便观赏各地进献来的歌舞曲目,内侍省特地在龙炎池畔搭建了一座看台。饮宴初始,各地要进献贺寿礼,圣王要褒奖大臣,这些礼仪比较隆重,都安排在彰德殿内。礼毕,各地进献的歌舞杂技将陆续开场,此时太阳正当南方,坐在彰德殿的位置看歌舞眼很容易被阳光晃着,必然十分不舒服,届时迁移到新搭建的看台上。既可以避免阳光刺眼,又可以亲近一下低级官僚,让他们体味圣王的仁心宏德。

    内侍省的用心很好,创意也不错,张孝先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加之崔雍在一旁劝,便答应了下来。李熙只看了那看台一眼,心里就为张孝先叫起不值来了:一身的好算计,却偏偏对刀兵之事一窍不通,这座看台岂不就是一个披红挂彩的棺材?

    ———

221.杀王2(修订)

    彰德殿饮宴的前半段,诸王、大臣向圣王敬献寿礼,李熙的六个和尚和大金佛一出,满殿皆惊,赵上都对那些精雕细琢的玉器、价值连城的古玩、千金难觅的名家字画统统不感兴趣,独对闪闪发光的东西有感情,面见这么大的一尊金佛,乐不可支,兴奋的像个孩子般连连拍手叫好,嚷着赐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礼部会同太常寺准备了上、中、下三种赏赐,鉴于李熙所献的金佛块头够大,分量够足,两衙官员觉得即使定个头等赏赐,也不足赏其功,遂因人设定,弄了个特等赏赐出来,将一个雕花木盒赐给了李熙,木盒里装着一副精致到只能用来看的盔甲。

    李熙捧着盒子下殿时,崔雍截住他,跟他寒暄了几句,末了提醒李熙说马上要变天,得注意保暖,他建议找个没人的地方把盔甲穿起来。

    崔雍前脚走开,曹谷就贴了过来,大叫一声:“让我看看圣王赏了你什么好东西。”一手扶住木盒,另只手不客气地打开了盒盖,立即就大呼小叫起来:“哇,好精致的一套甲,转赐给我如何。”

    李熙冷着脸道:“求之不得。”顺手将沉重的木盒往他怀里一塞,拍拍手,轻松而去。

    崔雍找李熙寒暄时说的尽是废话,关照他多穿衣裳也是说给一旁竖着耳朵的曹谷听的,他真正想跟李熙说的都写在他的掌心,在他和李熙拱手道别时已经展示给李熙看了。

    敬献寿礼完毕,饮宴正式开始,各地贡献的歌舞陆续登场,其中气势最足的自然是曹谷所献的由三百六十名男女一起表演的《万寿图》,一百八十名身材高挑、体态曼妙的舞女入场时引起了一阵轰动,百官忘记了刚刚端起来的威严面孔,一个个嬉皮笑脸,朝舞女们招小手,吹口哨,捧飞吻,让这些来自远方的姑娘一睹万贼之国的风采。

    一百八十人!李熙在心里默默点算了一下,比先前多了二十人,这多出来的二十人分散在人群队伍中丝毫分辨不出,但她们一定是这支钗裙队伍的核心和领袖。曹谷费尽心力把她们弄进宫来,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取悦赵上都,他一定另有妙用!

    与一百八十名女子相对应,男舞者的人数也增加到了一百八十名。他们列队入场时,一度引起了恐慌,这些**上身的精壮舞男,人手一块绘了彩面兽首的木盾,一柄包了银箔的闪亮刀剑。他们步伐一致,威武雄壮,踩跺的木地板空空作响,气势骇人。

    待群臣弄清楚西北王曹谷不是要发动宫变后,一时尖叫连天,嬉笑怒骂,让一贯骄横的曹谷也不得不起身四面拱手致歉。

    李熙知道这只是曹谷使的一个障眼法,他的重头戏是那座新近搭建的看台。

    崔雍在手掌上写了三个字:勿上台。不必他提醒,李熙也不会上台。就在刚刚,趁着敬献寿礼末期的混乱,他试图靠近看台一探究竟,却被内侍省的官员很客气地挡回来了。内侍省新近成立不久,操持两宫的内务勤杂。张孝先领内侍监,为名义上的内侍省长官,崔雍为知事,实领其事。

    与唐国内侍省内大量使用阉人不同,大圣国的内侍省官员和仆役都是健康正常的男女,这些人虽然操持杂务,地位底下,但因地近中枢,却有着其他衙门所没有的便利,譬如他们能更方便地参与宫变。李熙一眼就看出那些守护看台的内侍省官员宽大的官袍里都穿着贴身的软甲,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的靴子里还藏着匕首一类的武器。

    是里应外合!李熙一瞬间全明白了,想杀张孝先的不止是曹谷他们,崔雍也参与其中!

    李熙脸色煞白,他下意识地朝彰德殿方向望了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双锐利的眼神,李熙和王弼的目光只碰了一下,就缩了回来。王弼是这场宫变的主角,他会成为大圣国未来的主宰吗。答案瞬间即将揭晓。

    内侍省的官员在看台下围了一圈锦屏,十六名精强的内侍背手挺胸侍立锦屏外,一阵鼓乐响起,百官纷纷起立,赵上都在赵晟、张孝先和崔雍等人的护送下步出彰德殿,一路挥舞着手,乐呵呵地登上了龙炎池畔的看台。

    圣谕加神谕,诏请诸王上台观赏歌舞,李熙事先躲了起来,曹谷装醉撒疯,王喜与人拼酒,装着没听见,王弼、张仃发、刘夏、胡尖上台敬酒,借口代圣王招呼四方宾客,先后下楼,毛耀装醉不起,陈苏公然不予理睬。

    张孝先脸色阴郁的怕人,崔雍劝其息事宁人,免得激怒诸王不好收场。

    舞台上此刻正上演着挂在李熙名下的舒州地方戏,唱腔优美,表演生动活泼,大红大绿的布景和戏装很讨赵上都的欢心,圣王双手只顾拍,乐的哈哈大笑。台下的臣僚对这个傀儡天子丝毫打不起兴趣,只是畏惧张孝先的严厉,才不得不强打精神,挨个儿来到台下向圣王敬酒祝寿。

    敬的酒都让赵晟代喝了,亚王喝的脸通红,向张孝先抱怨说:“内史替两杯吧,我实在顶不住了。”崔雍道:“我来代。”赵晟把酒杯往怀里一藏,喷着酒气说:“你不够格。”

    笑容凝固在了崔雍脸上,一双含笑的眼霎时阴风阵阵。赵晟叫道:“你又想打我?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我抽死你!”赵晟突然伸手扇了崔雍一个耳光,“啪!”地一声响,动静非凡。崔雍愣住了,张孝先也有些吃惊,赵晟和崔雍不合的传闻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但赵晟大众敢打崔雍,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望着这个喝的满脸通红的亚王圣子,心里忽然翻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但目下他来不及深想,崔雍的脸色已经红的像块赤炭,呼吸骤然急促如扯风箱。

    张孝先向守卫在看台楼梯口的卫士递了个眼色,四名铁甲卫士锵锵走来,站立在赵晟的背后。

    张孝先阴着脸说:“圣子喝醉了,送他回宫歇息。”

    赵晟刚要挣扎,张孝先骤然变脸朝他咆哮道:“你不想死,就给我滚!”

    赵晟哑口无言,他借酒气鼓起的勇气霎时无影无踪,四名卫士拖走垂头丧气的赵晟后,崔雍揉了揉脸,一句话不说就下了看台。他人还在竹梯上时,环卫在看台周围的内侍省内侍们就掏出火器点起了火,搭建看台的竹子是被掏空了的,里面塞满了浸了火油的碎布条,火光一闪,轰然之间整座看台都被火舌吞没。

    凄厉的惨叫声从大火中传来,百官惊叫鼠窜,驻守在彰德殿外的拱辰军将士丢弃步槊,一手持铁盾,一手挥舞腰刀,四面大方地赶来救驾。这时候退在彰德殿外,准备换装退场的三百六十名男女戏子骤然起身,在宫苑正门内外组成了十道血肉人墙,拒阻拱辰军将士入彰德殿救火。拱辰军将士警告无效,领军校尉一个“杀”字出口,银刀翻飞,血肉横溅,宫苑入口处顿时成了屠宰场,刀刃劈入人体骨肉发出的可怕声响,震撼人心。

    拱辰军的士卒取自各军精锐,但成军不久,少经阵仗,如此大规模的屠杀,让不少士卒的心发颤,手发软,刀砍盾撞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在突破前五道人墙后,他们面临的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望着她们一张张梨花带雨的脸,有士卒丢弃刀盾,跪地捂面而泣。领军校尉一时心软没加制止,厌战的情绪就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一个又一个的士卒垂下刀盾,任凭校尉如何喝骂也不愿再杀下去。

    火起之后,王喜、曹曛、曹谷、陈苏、张仃发各出短刃,与守护看台的十六名精强的内侍省内侍一起阻止守卫在宫墙内的拱辰军将士前来救火。且以锦屏为界,对从火场里奔逃出来的伤者一体格杀勿论。

    那十六名内侍武艺绝伦,手段狠辣,拱辰军士卒人数虽占优,却因对诸王心存畏惧而不敢下死手,被十六名内侍趁机屠戮一空。

    刘夏为万寿节庆典督军,担负督责拱辰军侍卫安全的重任,然望见火起,他吓的脸色苍白,没有张孝先撑腰,他知道自己这个督军是调不动一兵一卒的,惊恐之余他纵身跃入龙炎池,仗着一身好水性,意图凫水上岸逃逸。王喜大呼李熙去杀刘夏,不待李熙动身,胡尖就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凫水去追刘夏,在距离岸边十余丈处追上刘夏,一手薅住头发,手中匕首不论好歹乱扎乱捅,刘夏惨死水中,湖水殷红一片。

    看台瞬间灰飞烟灭,驻守宫苑外的拱辰军走大门不通,改从侧门,百官正从侧门向外涌,互相争抢,又耽搁了不少功夫,待进入彰德殿宫墙内,看台已经倒塌,督军刘夏也被杀。诸将士将诸王围困住,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有机灵的小校提醒领军校尉速请领军大将姬禇来主持事务。姬禇此刻正在四门巡视,闻听彰德殿发生意外,吓得腿软,被士卒架入后宫。

    龙炎池畔的看台废墟上还冒着青烟,姬禇颤声询问谁是刺驾凶手?

    陈苏叫道:“刺驾元凶张孝先已经灰飞烟灭,成国公当奖率三军,清除张孝先余党,怎么还在这问谁是凶手?难道诸王尽是凶手吗?”

    姬禇骇人无语,今晨崔雍提醒他说万寿节入宫的人多,或会出什么乱子,让他亲自巡阅四门,以便随时弹压,那时候姬禇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知道张孝先最近和曹氏兄弟闹的很僵,私下揣测张孝先可能会借万寿节之机对曹氏兄弟动手,至于怎么做,他没兴趣知道。他的直觉没有错,万寿节上的确是出了大乱子,他只是没想到死的竟会是张孝先。

    姬禇的沉默引起了拱辰军将士的不满,有士卒高叫:“张孝先刺驾,我等还等什么?”附和者寥寥。有小校厉声责问道:“分明是歹人栽赃陷害,秋王怎会是凶手?”

    曹谷喝道:“张孝先刺驾我等亲眼目睹,怎会有假?你说歹人栽赃,谁又是歹人?”

    那小校被曹谷逼住,索性横下一条心来,排众而出,大声应道:“秋王若心怀不轨有的是机会刺驾,何以非要等到万寿节?秋王与圣王同登看台,看台就起火,这合乎情理吗,这里面没有诡计吗?”有人附和道:“事未查明谁也不准走。”

    李熙厉声喝道:“张逆刺驾,我等亲眼目睹。你口出狂悖,意欲何为?再不退下,与张逆同罪!”声若洪钟,众士卒经他这一喝,如鹞入树林,鸦雀无声。毛耀又道:“张逆刺驾手段隐秘,尔等不明所以,口出胡言,可以谅解。而今真相大白,尔等再执迷不悟,那就是张逆的同党,株连九族的重罪,尔等可听明白了。”

    人群中无人敢应,然而也无人退却。

    这时候,王弼、崔雍护着赵晟从彰德殿行出来,崔雍远远的即大喝一声:“亚王在此,拱辰军将士要做反逆吗?”姬禇望见赵晟没死,且和王弼、崔雍在一起,料知大势已去,遂排众而出,趋前参拜。口称救驾来迟,该死云云。

    赵晟按王弼教他的话,出言安慰道:“张孝先那厮突然暗算圣王,谁也来不及防备,姬将军莫要自责,请速带将士捕拿张逆余党,务使其逃逸。”崔雍补充道:“刘夏与张逆窜谋,其党羽一并捕拿。”

    姬禇道:“若其党羽抗拒,当该如何?”

    赵晟回身望向崔雍,崔雍不敢做主,望向王弼,王弼阴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杀无赦!”

    拱辰军遂从天圣宫内史府杀起,见人便砍,无论好歹。杀光内史府佐吏后,又分头出宫奔赴张孝先府邸和刘夏府邸。张孝先府邸占地广阔,家人却不多,他没有妻子,侍妾众多却闲置不用,类同婢女,与侍卫、仆役加在一起也不足三百人。

    总管宁和与姬禇是同乡,私交甚好,见姬禇带兵闯入,目瞪口呆,惊问其故,姬禇泪水簌簌直落,嘱咐道:“秋王遭人暗算身亡,我不忍杀你,你从后门走吧。”

    宁和回家叫新纳的娘子戚氏收拾细软逃命,娘子道:“逃逃逃,四周都是兵,能往哪逃?不如去告姬禇谋反,也能觅一场富贵。”

    宁和大怒,捶击其妻,怒骂贱人,拔刀欲杀之,妇人跪地求告,泪水涟涟,楚楚动人。宁和心软,扯上戚氏一同逃命。从后门出,辗转来到城东北的挹江门,城门封闭不得出入。左佑圣军将士会同监门军并圣京府官差在蚁聚于城门前的人群中搜检反逆。

    戚氏瞄准一个机会,一把推开宁和,大喊:“姬禇反了,姬禇反了。”

    人群炸开,百姓四散奔逃,宁和趁乱逃命,监门军小校捉住那妇人,喝问其故。戚氏一口咬定姬禇私纵张孝先余党,图谋造反。监门军小校正思无以巴结新主,得戚氏如获至宝,赶紧带去天圣宫。时曹谷正从天圣宫出来,见戚氏貌美,伸手拦住,用马鞭挑起她下巴看了脸,问明缘由后,对那小校说:“你有大功于社稷,本王会重重奖赏你的。”

    打发人将戚氏送回自家府邸,这才骑上战马,叫那监门军小校带路,兴致勃勃地赶去捕拿张孝先党羽右佑圣军将军周歇、吏部侍郎葛培源和左御史台御史中丞毛诗章。与曹谷一道出门的还有陈苏,他奉命去“请”拱辰军将军姬禇、右神火军将军杨卓的家眷进宫,防止张孝先党羽趁乱裹挟。

    从戚氏口中得知姬禇私纵宁和,陈苏问曹谷:“索性将这厮一起剿了?”曹谷道:“留着这个软蛋,你没见拱辰军里有刺头吗?让他去替咱们拔除,拔完了再杀不迟,你还怕他反了不成。”陈苏懒洋洋地说:“那就让他多活几日。”

    二人得意忘形下,说话丝毫不知避讳,近旁有监门军校尉闻听了此言,回身密报了姬禇。姬禇得知二人要害自己,惶惶不安,奔去胞弟姬刃府上商议对策,说来说去总没一个计较。姬刃子姬观年十二,闻言冷笑:“伯父手握兵权,还怕他两个闲王?杀了曹氏兄弟和陈苏,伯父亦可登王位,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姬禇眼睛一亮,拍案而起,道:“白活了三十几年,竟还不如我侄儿。”

    遂传命叫三弟姬容,四弟姬冉并心腹将校王正安,石元怡、牛空孙、单大宝来府中密谋,要点起拱辰军精锐劫杀曹氏兄弟和陈苏。姬观又冷笑道:“伯父又差了,诸王府卫士多不过三百,少的只有一百,曹氏兄弟和陈苏都是只有空架子的闲王,府中能有几个人?伯父命心腹率兵杀去便可,商量来商量去反要走漏风声,害了自己。”

    姬禇拍着大腿说:“我姬家祖坟冒烟,发达有望了。”

    姬禇探知诸王皆在天圣宫为赵上都守灵,只有曹谷、陈苏偶尔外出公干,遂命心腹王正安、石元怡率三百精兵半道劫杀曹谷,姬刃和牛空孙率三百精兵劫杀陈苏,他本人与单大宝率兵入宫去杀曹曛。

222.杀王3(修订)

    曹谷抄了周歇、葛培源和毛诗章家,尽收其家财和妻女、奴婢,挑选了一些看的上眼的古玩字画和美姬送回自己家,又喝了葛培源珍藏的一瓶好酒,这才心满意得地骑上马优哉游哉地回天圣宫,行至太平县衙外,忽觉口干舌燥,遂下马去县衙讨水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正安和石元怡率众突然杀出,曹谷所率拱辰军和监门军将士恨曹谷暴虐,立即反戈一击。曹谷亲随死伤殆尽,他本人则一头扎进了太平县衙。王正安抄道后门外设伏,石元怡率众杀入县衙,逢人便砍。曹谷穷途无路,一头钻入县衙大牢,绞断头发,身穿囚衣,冒充囚徒,混在大牢里。

    石元怡杀光县衙官吏,却寻不到曹谷下落,出门与王正安会合,二人判断曹谷应该还在县衙,遂折回头搜寻,寻到县衙大牢,问牢子有无人来,牢子心虚不敢吭声。王正安丢个眼色给石元怡,骤然拔刀砍杀了牢子,斩开牢门率众杀入,不问死囚活囚,还是羁押待审者,逢人就砍。曹谷见势不妙,拔出贴身短刀连杀同室三个囚徒,末了在自己胸口划了一刀,往死人堆里一趟,装死。

    禁军寻到该牢房,见曹谷胸口的血还啵啵直冒,误判为已死,遂离去。

    陈苏的运气就差的多,请动杨卓家小入宫后,他又赶到姬禇府上,诓骗姬禇妻陈氏随其进宫见驾,姬禇妻疑心有诈不肯离家,陈苏畏惧姬禇家卫士众多,不敢用强,正口吐莲花哄骗陈氏,忽闻姬禇胞弟姬刃和拱辰军将领牛空孙赶到门外。陈苏心知不妙,拔出短刃捉姬禇妻陈氏为人质。

    姬刃大步上前,先一刀劈倒其嫂,又一刀劈翻陈苏。牛空孙率众一拥而上将陈苏剁成烂泥。姬禇妻陈氏被一刀剁倒后,并未气绝,翻身呼痛,求姬刃救命。姬刃面若寒霜,置之不理。牛空孙请姬刃补上一刀,解其痛苦,姬刃不肯,反将手中血刀塞给牛空孙。牛空孙料自己不杀陈氏,事后必为姬刃所猜忌,遂狠狠心剁下了陈氏的人头。

    从一片狼藉的看台火场共搜得十六具尸体,皆焦糊不可辨认。只能从身上所配物件判断死者身份,赵上都和张孝先的尸体上都带有金属和玉石挂饰,身份很快判明。

    两具焦糊的尸体纠缠在一起,面对着面,似拥抱亲吻状,死前纠缠亲密,分开后的待遇却就有了天壤之别。赵上都的尸体被仔细修饰后穿上盛装放置于紫金楠木棺椁,张孝先的尸体则胡乱用芦席一卷装入了一个布口袋,贴上封条移交有司衙门,待其罪案结束后,再挫骨扬灰,用天钉钉住魂魄,使其永世不得超生。

    赵上都的灵堂就近设在彰德殿附近的成化殿,诸王轮流守灵。在亚王赵晟登基前,诸王除有王弼的准许,不得离开天圣宫半步。

    守卫天圣宫的军队,除了拱辰军外,左佑圣军、左右监门军和羽林军也派人进驻,左佑圣军中的半数士卒都由诸王府的卫队易装改扮,调兵权统一交给王弼掌管。

    当日亥时以后,轮到李熙和毛耀一起守灵,闲坐无聊,二人就聊起了当年“大周天子”姬德高死后的一些故事。姬德高在广州兵败后,回到了春州老家,他自知难逃官府的追缉,为了不连累子孙,自己上吊自尽,为了防止官府得到他的尸体做法镇压,姬德高做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决定,他让自己的家人将他的尸体抛入鳄鱼池,任鳄鱼吞食。待尸骨无存,鳄鱼被放生。官府查到了鳄鱼池,却找不见鳄鱼,连他的一根毛发和骨头渣子也找不到。

    毛耀惊叹道:“这老儿不愧为老江湖,心机真是深不可测。”

    李熙吁叹道:“人死如灯灭,这么折腾有何意义?”

    毛耀道:“什么叫人死如灯灭,那是匹夫的愚见。人的肉身可死魂魄是不死的,人死后七天内魂魄就在肉身附近游荡,是不会走远的,七日后他回来看自己肉身最后一眼,然后才会赶去地府,喝一碗孟婆汤,再入轮回道,投胎转世,或为人,或为畜生。有些魂魄不愿意投胎转世,就游荡在人界和幽冥界之间,若不被神力所催化,就会变成鬼仙。”

    李熙打了个寒颤,说:“半夜三更,你不要说这些吓人的东西。”

    毛耀不以为然道:“闲着也无聊,我说来让你长长见识。姬德高是老江湖,明白人死魂在的道理,也知道有些高明的法师懂得拘魂术,可以凭借人的一根毛发一块血肉做法把还没来得及转世的魂魄拘回来,将其拘束在肉身内。你想想看,你明明是死了,魂魄却离不开肉身,你既不能赶去投胎或做鬼仙,又不能像活人一样走动,那该多难受?你躺在一口密闭的棺材里,暗无天日,看着自己的肉身慢慢腐烂,却又无可奈何,那是个什么感觉?更要命的是,被施了拘魂术后,你的肉身腐而不烂,浑身发臭,蛆虫乱爬,人却还是有知觉的,你想想看……”

    “呃……”李熙捂着嘴巴想要呕吐,他拧着眉头,冲毛耀发火道:“深更半夜的,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恶心人的东西?”

    毛耀笑道:“我不说明白点,你怎知姬德高的高明之处?他让鳄鱼把自己吃了,又把鳄鱼放了生,谁还能找的到他的踪影?”

    “哼!”李熙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还不如找条巨蟒吞了自己呢,多少还能留个全尸。”

    “我听说姬禇有个侄子叫姬观,这小子人聪明的不得了,颇有乃祖遗风。”

    “聪明人通常短命,像你我这样的才能活的长久。”

    毛耀道:“你担心他们不会放过姬禇?”

    李熙道:“换成你,你会放过他吗,你敢放过他吗?”

    毛耀道:“其实他还是有办法自救的,就看他能不能看穿了。”

    李熙摇摇头,说道:“以我跟此人打交道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未必能看穿其中的关节,春王和东王的一番苦心,我看怕是白费了。”

    “当局者迷呀。”毛耀吁叹一声,“他要是能觉悟过来,你我以后的日子还好过些,他要是看不穿,你和我,自然你的日子好过的多,毕竟你还有福建,我就倒了霉了,想做一介草民而不可得呀。当年穷,想富贵,而今富贵了,却又思念穷时的平安自在。”

    李熙正要骂他少要矫情时,忽听得殿外传来一阵喊杀声,二人脸色一变,起身奔出,卫士拦住不让出去。喊杀声是从成化殿西北的琼林阁方向传来的。琼林阁是赵上都修媛曾氏的宫苑,曾氏素得曹曛宠爱。夜间若开小朝会,曹曛必宿琼林阁,即便无朝会他隔三岔五的过去幽会。毛耀闻声面露喜色,能在天圣宫内搅起杀机的,诸王中除了王弼和张仃发,任谁也做不到。他二人不愿背负杀害诸王的恶名,这才重用姬禇,没有削夺他的兵权。其用心就是要驱使姬禇去火并曹氏兄弟和陈苏。

    曹氏兄弟和陈苏被张孝先削夺的权柄最多,姬禇却是得力最大,二者间有你无我,绝无调和的可能。作为旁观者即便是毛耀也看的一清二楚,姬禇只要没有刚愎自用到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总会有被人点醒的那一天的。

    问题是曹氏兄弟和陈苏能不能给他醒悟的机会。

    现在看来,他醒悟了,也抓住了机会,曹氏兄弟和陈苏必死无疑,他成功了。

    “看来春王和东王的心思没白费,大周天子的子孙终于开窍了。”毛耀兴奋地说道。随即他又为曹氏兄弟和陈苏鸣不平:“飞鸟尽,良弓藏,卸了磨,就杀驴,为什么功勋总是没有好下场。”

    “少在这为叛逆打抱不平了,小心新王把你当叛逆一锅绞了……”李熙默然退回了成化殿。毛耀乐呵呵追上来,兴奋地问李熙:“姬禇立了这么大功,你说该封他个什么王?”李熙双手一摊,苦笑道:“一定强过你我。”

    一夜骚动,一夜不安,到天明时分,圣京城恢复了安宁,这安宁是立于屠刀之下的,苍白的,充满了死亡的恐怖。人人都知道出了大事,却没人能确切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白色的宁寂持续到黄昏,在如血的夕阳下,坊官和里正们一身缟素,手里敲着金锣,挨门挨户告知:圣王完成了在人间的使命,在万寿节盛典上,化烈焰中焚化了肉身重返仙界。秋王张孝先、南王曹曛、西北王曹谷和东北王陈苏化身为护法,护送他老人家重登仙界。

    圣王遗命,亚王赵晟已经成年,法力强健,可继位代他继续佑护江南百姓,佑护大圣国万代昌盛不衰。

    坊官和里正嘱咐各家自设香台,焚香朝东南方向叩拜,未来三天内,香火不能断绝,成人不准出户,不准升火煮食,不准穿花衣,不准戴珠翠,不准兴声乐,不准行房事。

    违逆者,视为不忠,官法如炉,感觉自己是块铁的大可过来熔炼一下。若觉得委屈,城内设有十八处升天台,**侍候着,随时可以升天去跟圣王他老人家诉屈,不过官府只负责送,不负责迎,能不能从天上下来,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百姓噤若寒蝉,按照官府的吩咐设香台诚心叩拜。稍有阅历的人都知道官府疯了,而且疯的不轻,跟一个疯子较劲,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实在是争不过,还是跟他一起疯吧。

223.五王共治

    圣王升天一个月后,李熙回到东南王府,王府大门和前堂客厅已被拆毁,正在重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孝先喜欢轩敞宏丽的门楼,他亲手设计了天圣宫朝阳门的图样,诸王府邸照葫芦画瓢,参照朝阳门的模式修筑自己的门楼。李熙很不喜欢这种建筑风格的门楼,除了迎宾,他从来不走正门,绝不踏入前堂客厅半步。

    张孝先死了,连街头无赖都知道他是因为谋逆而被杀,毛乐岂能不知?为了跟张孝先划清界限,他私自做主拆了原来的门楼和前堂客厅,按照崔莺莺和沐雅馨画的凤凰台门楼的样式修建新的门楼和客厅。一心想讨个碰头彩的毛乐,日夜督造,工程进展很快,到李熙出宫回府时,新门楼已经从脚手架中挣脱出来,正在绘彩贴砖雕。新的客堂也在脚手架的包裹中露出峥嵘。

    毛乐乐呵呵地等着李熙那一句“不错”出口,却被李熙迎头浇了盆凉水,李熙拧着眉毛说:“瞎折腾。”说完这三个字,他连马也不下,径直奔侧门去了。毛乐业已张开的嘴半晌合不拢,怎么也闹不明白已经晋升为西王的家主,为何会摆出这幅臭脸。

    西王,左神火军统军,右台御史大夫,浙东及福建等道兵马总监。一连串闪亮的头衔,有名分有实权,朝中地方都能摆布的开,政务军务都能说的上话,由一个闲王一跃而成为大圣国最有权势的八王之一,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毛乐搞不懂,真的搞不懂,挨了顿臭脸,他只能苦笑以对。

    沐雅馨得知李熙回府,怀里像揣了只小鹿,兴奋的坐立不宁。

    九月十六日万寿节那天,圣京城内血流成河,圣王和五位王被杀,株连所及,死者不下万人。她们被曹谷扣为人质,闻之宫内剧变,肝胆俱裂,以为必死,不想李熙早有安排,张默安率上百侍卫及时杀到,斩杀了曹谷派的人和已被李熙纳为侍妾的兮月。对那场骇人听闻的宫变,沐雅馨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兮月被张默安拖出去斩首时的那凄婉的一瞥。

    她是恨兮月的,打心眼里恨这个闯来跟她分享丈夫的女人,但她受不了兮月那凄婉的眼神,兮月哀求她救命的时候,她忍不住泪如雨下,并哀声恳求张默安刀下留人。但张默安的心跟他手中的刀一样冷硬,他强横地挡住了她,唤卫士立即将兮月推出斩首。

    与兮月一道被杀的还有香草、凝霜、位离三个人,四个美丽的生命骤然消失,让她惆怅了很久。她虽然能从心里接受张默安关于奸细不得不杀的论调,却不肯原谅他的残忍,四颗那般美丽的头颅,他怎么就能狠下心去砍?

    那一刻,她思念李熙思念的发狂,全身心地想着钻在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可他却渺然无踪,狠心一个月不回。

    现在她明白了他的苦衷,经历了这场严重的宫变,大圣国刚刚稳定的局势重新变得诡谲起来,作为大圣国现在最有权势的八位王之一,他理应留在最需要他的地方。这些她能理解,她原谅了他。

    崔莺莺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尽管她也希望得到丈夫的安抚,但还是狠狠心,把丈夫推出了门。沐雅馨乐的心花怒发,恨不得对着夜空欢呼几声。

    她挽着满脸疲惫的丈夫,万般珍惜目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很想找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好好跟他撒撒娇,却又希望能敞开怀抱给他一个能歇息的港湾。

    十月下旬的夜晚已经有了几丝寒意,李熙不想在黑黢黢的花园里转悠,他抱起沐雅馨,扛她上肩,驮着她往浴室走,沐雅馨关切地说:“放下来,别累着你。”但她马上又抱住李熙的脖子,生怕他傻劲上来真把自己放了下去。

    回到她的卧房,她温柔的像汪温水熨贴着他的每一个毛孔,替他捏头,敲肩,搓背,捶腿,忙的筋软手麻,却乐在其中。但他却仍旧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自觉无招可施的她使出了最后一招,她默坐一旁,对着灯烛发呆。

    李熙一个虎扑窜过来,扶着她的肩问:“我惹你不快了吗?”

    沐雅馨抖了下肩,拿手指抹眼泪说:“谁敢。”

    李熙跳起来跟她并肩而坐,说:“心里有事,不是故意冷落你。”

    沐雅馨见好就收,葱嫩的双臂往他肩上一搭,傲人的双峰几乎触着他鼻尖,她深情地望着李熙的眼,柔声说:“胜利者理应高兴才对。”

    李熙哼了一声,苦笑道:“胜利者?狗屁胜利者,我至今才明白,我们都还是贼,贼性不改,难成大器。”

    沐雅馨抢在他发牢骚前,用小嘴偷袭了他的嘴巴,一共三下,啪啪作响,然后她柔情蜜意地说:“我就喜欢你贼兮兮的模样,不管你是贼,还是非贼,我都喜欢。还有就是,你现在是胜利者,该享受一下你的战利品。”

    李熙道:“你么?”

    沐雅馨道:“我,就是我,只能是我,舍我还是我。”

    沐雅馨像啄木鸟一样,不停地啄着他的脸。李熙惊叫道:“天呐,我真是胜利者吗,这是胜利者该享受的战利品吗,谁来救救我。”

    沐雅馨嘻嘻直笑,自己解开了衣衫,用力一推,李熙倒下。

    张默安未经请示擅自做主杀死兮月、香草、凝霜、位离四人,虽然明知道李熙不会深责他,但还是抢得主动,李熙回府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西王府来请罪,李熙破例中断练剑来见他,不待张默安开口,他就说:“我只问你,你杀她们的时候,心里究竟有没有一丝内疚?”张默安点点头,李熙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原谅你,你替我解决了大难题。曹谷派来的耳目,曹谷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你替我解决了大难题,我应该谢谢你。”

    张默安道:“曹谷没有死,眼下就在太平县大牢。”

    太平县县令以下所有官吏都死于宫变,李熙已经保举长乐县尉张默安为太平县令。张默安上任的第一天就从大牢里捞了一条大鱼,那日曹谷在大牢里装死躲过一劫,却被王正安锁住了牢门走不脱,在满是死人的大牢里呼号了一夜,因为伤重而奄奄一息。张默安认识曹谷,当即将他拿下私藏起来。

    李熙激愤地说道:“他已经死了,太平县大牢里的只是他的肉身,他的灵魂已经随圣王升天了。”嚷完之后,他略略平息了一下心绪,向张默安摆摆手,然而当张默安刚走出两步后,李熙又改了主意:“一具行尸走肉,活着也没什么意义,送他一程吧。”

    张默安道:“若总主不介意的话,我想审审此人。”

    李熙飞快地点着头,语无伦次地说:“好,审审,审审就审审,很好。”从那一天起李熙的嘴巴突然变得不利索起来,跟谁说话都是这种语无伦次的感觉。为此李熙特地请了个长假在家调养,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

    在满朝文武的一致促请下,亚王赵晟在圣王升天一个月后正式登基,登基大典在朱雀殿举行,与一个月前参加万寿节时相比,诸王大臣中三分之一换成了新面孔。

    张孝先已经升天,代替他的是王弼,不过王弼不肯做内史,他以总理王的身份,坐镇尚书省,总理天下军国事务;以崔雍为左护法王、天圣宫内史;以胡尖为右护法王、中书令;以东王张仃发为太师、侍中;以王喜为南王、太傅、湖南、鄂岳、江西等道兵马总监;以李熙为西王、左神火军统军、浙东、福建等道兵马总监;以毛耀为北王、右神火军统军、畿内、宣歙等道兵马总监;以姬禇为成王、拱辰军统军、储圣宫内史。

    宫变结束,新王登基,失败者灰飞烟灭,谋划者和参与者各得其所。

    这一个月内,大圣国的疆土发生了一点小变动,左威远军和左万胜军突袭鄂州得手,斩曹谷亲信左骁骑军将军郑达、右骁骑军将军董学、周文。此举引发了驻扎在安州的左骁骑军将领的警觉,为避免遭遇毒手,安州驻军杀刺史张静堂,举城投降了唐国。

    此外,停泊在润州大船塘的右骁骑军水军闻听曹谷和陈苏被杀,扯旗叛逃去了扬州。得知大圣国圣京城发生宫变后,裴度抓住战机,出兵两万一举攻破了滁州,和州右佑圣军将领钱桥、宋远、郑志茹,黄原梁杀刺史,献城投降,两万右佑圣军灰飞烟灭。

    受钱桥等人降敌牵连,圣京城内再兴大狱,到处搜捕钱桥、宋远、郑志茹,黄原梁等“四丑”余党,株连所及,左邻右舍亦被屠戮。与此同时,十三路钦差特使在禁军将士的护卫下分头出京,手擎杀人状,往各州秘密捕杀张孝先、刘夏、曹曛、曹谷、陈苏亲信。这个过程中,李熙布设在各州的御史行辕发挥了重要作用,各地御史为钦差特使提供导引,使得杀人的效率成倍提高,已经初具规模的右台御史监察网由此浮出水面,获得了各方的认可。

    各州刺史借此机会,不约而同地掀起了驱赶州司马的运动,将张孝先创制的刺史掌全局,司马管政务的体制彻底破坏,州县大权尽数握于刺史手中。

    大圣国诸王共治的时代悄然画上了句号,现在的大圣国形成了王弼、张仃发、李熙、胡尖、姬禇五王共治的时代,五王中王弼实力最强,在朝有崔雍支持,在地方有王喜、毛耀拥护。既握有政权,又握有军权,手中还掌握着傀儡圣王赵晟。

    实力居次的是张仃发,左佑圣军控制着京畿要地,在右佑圣军化为灰烬后,它已成为拱卫大圣国的中流砥柱,不可或缺者。

    李熙相较王弼和张仃发要弱,但强过胡尖和姬禇,福建五州已在他的掌控中,浙东半数州县也在实际控制中,左神火军兵权也有望夺回,在朝中右御史台实力已不可小觑。

    胡尖的主持者主要是江西的丁长生和白多宝,没有了张孝先的支持白多宝独立门户的美梦成为泡影,继续支持胡尖成为他的不二选择,有江西为支撑,占据了中书令高位的胡尖实力不容小觑。五王中姬禇的实力既最弱又最强,他没有地方做支撑,在朝中也不占优势,但他控制的拱辰军却掌控禁宫秘钥,地位举足轻重。杀了曹氏兄弟和陈苏后,姬禇的势力有所扩张,他的弟弟姬刃出任左监门军将军,执掌两宫门钥,三弟姬容在圣京府任少尹,四弟姬冉出任杭州刺史。

    裴度夺取滁、和二州后,曾一度想对江南用兵,归降其麾下的水师突袭润州大船塘得手,烧大小船只百余艘。王弼抽掉江州、鄂州、舒州地方水师精锐,集结三百条大小船只浩浩荡荡杀奔扬州,在大运河口与扬州水师激战一日,三百艘船沉了一百二十条,扬州水师损失了七十条船,精锐尽失,无力再战,残余龟缩于船塘不敢巡江,圣京城转危为安。

    经此一役,更坚定了王弼迁都越州的决心,迁都越州就必须先夺明州,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距离国都咫尺之遥怎能还留着敌国的城池?

    李熙奉命去越州督战,毛耀奉命渡江去扬州见裴度,责其不该兴兵来犯。李熙刚过浙江,前方就传来了杨卓攻破明州的消息,王士祯被俘,军民被杀千余人。

224.谁是樱花谁是桃

    李熙闻讯不再前行,在浙江畔竹笠蓑衣,架一鱼竿,独钓一江寒秋,他先钓来了姬冉,杭州刺史乘船渡江给他送来了米、酒、肉、菜,李熙欣然收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久他又钓来了惶惶不安的越州刺史,肖三问越州改都城后,他何去何从,李熙跟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最要紧的是擦好屁股,要仔细擦,将来过来参观的人会成群结队,万万马虎不得。

    越州刺史之后,过来上钩的是睦州刺史,郁秀成是来请罪的,也是来探听消息的。请罪只是一个幌子,不论从哪个角度说,他和他的寻芳使们做的都无可挑剔,李熙在虔州时将曹谷意欲谋反的消息托寻芳使带给汪覆海,郁秀成他们是出色的完成了所托,否则就不会有崔雍临阵倒戈,背弃张孝先一幕的发生。

    从这个意义上说郁秀成非但没罪,还是有功的,能在曹谷的严密监视下派人接近李熙,并成功地把消息传递出去,无论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他和他的寻芳使完全达到了李熙的期望,甚至做的更好。

    郁秀成请罪的理由是没能阻止张孝先的死,他检讨说自己在传递消息的最后环节可能出现了误差,也许汪覆海误会了他传递过去的口信。这个理由来很牵强。李熙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他想知道为什么汪覆海得知曹谷等人策划的阴谋后会按兵不动,坐视张孝先灭亡。

    李熙让他传递的那句口信是:“曹谷等要在万寿节上对张孝先不利。”

    短短的十六个字已经将敌我的界限化分的一清二楚,根本不存在什么模糊的地方。

    这个问题李熙无法回答他,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在浙江畔冒充渔翁其实最想钓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和知道答案的人。

    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李熙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汪覆海潇洒地举着雨伞而来,但强劲地江风告诉他,打着雨伞钓鱼实在有些奢侈,他的雨伞被卷入浑浊的江水中,人在细雨中瞬间淋的透湿。不过他的运气比李熙好的多,身体刚刚湿透,天就晴了,瞬间晴空万里,水波不兴,山河宁静。

    李熙摘了斗笠用力摔入水中,一条鱼翻着肚皮漂了上来,李熙的鱼钩甩过去,钓线缠住晕晕乎乎的鱼,做钓客十天后,李熙终于钓上了他要钓的鱼。

    这条倒霉的鱼不久之后,就变成了一盆喷香的鱼羹,葱嫩姜香,李熙邀请落魄的同钓者一起喝碗热汤暖暖身体。汪覆海收起鱼竿,**的坐在了李熙的对面。阳光很温暖,李熙料想不久后他的衣衫就会自动风干,遂放心地跟他做好了长谈的准备。

    几碗酒下肚,李熙浑身发热,于是脱下蓑衣丢在一旁,汪覆海却打了个寒噤。

    问题自然要从那个口信说起,汪覆海重复了他收到的口信,跟李熙传出时一模一样,连语气都把捏的很到位。

    然后,李熙就很奇怪地问他:“为什么?”

    汪覆海笑了,清瘦的脸一笑,满是褶纹。“不为什么,马若喜欢撂蹶子,不听话,任哪个主人也不会喜欢的。即使是千里马,如果不能为我所用,换掉他又有何可惜。”汪覆海说到这索性把话说的更直白:“何况他还算不上什么千里马,充其量不过是一匹有点小偏才的骏马罢了。在大唐,他无非是个节度参谋的角色,能否出头,还得看用他的人是否有容人之量。他甚至还不如你,你经过这些年的历练,至少还是个刺史之才。”

    “刺史!”李熙讥讽道,“汪兄太抬举我了,我能做好县令就不错啦。”

    “谈不上抬举,也不算贬低,你嘛,在江南、关中做个中州刺史绰绰有余,河朔、边地你还未必能镇的住。”

    李熙猛地喝了口汤,故意喝的很响。汪覆海只当没听见,继续说他的。

    “崔雍是个干才,绝不在张孝先之下,这点你以后就知道了。大圣国立国已有三年,你们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汪覆海表现的很健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李熙想这应该不全是喝了点酒的缘故。

    “大圣国在天子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我在汪兄你的眼里又算什么,既然我们的苦日子都快熬出头了,汪兄可能行行好,别在让我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做人真的很难受。”

    “明白做人只会更痛苦。”

    “我宁可痛苦地活着,也不愿稀里糊涂地去死。”李熙殷勤地给汪覆海斟了酒,酒倒在汪覆海面前的杯子里,酒壶却很想摔在汪覆海的脑袋上,这种奇怪的冲动自他一见面时就有,在汪覆海被淋成落汤鸡时,他兴奋的想给老天爷磕个响头。

    “我可以说给你听,但从此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李熙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狂荡地把手中酒壶往乱石滩上一丢,狰狞地回道:“真是可笑至极,时至今日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你不知道我被人拖下水了,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弄吗?还要回头,回头向哪,哪都是死路一条。”

    “棋子。”汪覆海说了两个字,如一记重锤捶在李熙胸口,他难受的一阵痉挛,却能忍住没吭声。“我也知道我们都是棋子。”他嘟囔道,神情颓然,瞬间显出老迈之态来,他扬起头:“可是……棋子也是人,人能像棋子一样说舍弃就舍弃吗?”

    “为大局着想,该舍的就要舍。你的棋盘上又舍弃了多少人?那些被你舍弃的人,你何曾为他们想过什么,你可以舍弃别人,为何不能被别人舍弃?”

    李熙辩道:“这个道理我能明白,可是这盘棋未免下的太大了点,大到无边无际,简直不可思议……这么大的棋,谁能掌控?”

    “大与小,得分是谁。你在韶州做参军的时候,想过有一天会把刺史当作家奴一样使来喝往骂着玩吗,江南在你看来大的无边无际,在天子的眼里就是一个棋子。大圣国就是天子棋盘上的一颗子,这颗子耗费了大唐的三十八个州,浇灌了千万颗人头,所图甚大!不仅是你,就是我至今也难窥全貌,但我知道为了这盘赌天下的大局,牺牲一两个人天子绝对不会眨下眼。张孝先触犯了众怒,不中用了,只能换掉。”

    汪覆海停顿了一下,思忖片刻,下了很大的决心后,才点破天机说:“帮着他杀诸王,这个国就垮了。”

    这一句话让李熙足足思考了三天,依旧一无所获,这就是做棋子的悲哀,身在局中,任人摆弄,至死不悟。李熙可以忍受做人的棋子,却不愿做像张孝先那样的弃子。他给沐春去了一道手令,要他立即组建一支小型近海舰队开赴到润州江面,又授意郁秀成挑选一批精锐进驻圣京城,直接听命于他,为他组建一条能随时逃到江边舰船上的便捷通道。即便如此,李熙还是惶惶难安,撇开郁秀成授意阮承梁组建同样的一支队伍,命令下去没三天,他主动撤回了这条命令,他相信阮承梁的忠诚,却信不过他的能力。放手让他折腾的结果就是,弄出一个半吊子东西,然后让郁秀成等人起异心。

    最后他跟叶兰商量,看看她能不能收几个徒弟或点拨一下张三、李四的武功,以便危机时刻能用的上。叶兰冷硬地拒绝了他。

    一连串的失败后,他又打起了崔莺莺和沐雅馨的主意,想把自己的看家绝技三十二路太极剑传授给她们,以便危急时刻她们能用来防身。

    崔莺莺的剑舞不久就小有气候,沐雅馨的剑也耍的像模像样,但很显然距离他的要求还相去甚远。

    李熙在纠结和惶恐中终于病倒了,身体像一块烧红了铁坯,手按在皮肤上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就烫的顶不住。崔莺莺和沐雅馨愁眉苦脸,想请御医来整治,李熙拦着不让,让叶兰施针药,叶兰回道:“心火郁结,无药可医。”阖府上下束手无策。

    消息到底还是透露了出去,先是胡尖,后是毛耀,再是姬禇,纷纷到府上探视,李熙无处可避,只能强撑着见客,脸色赤红如血,言谈时常常走神。三王探知李熙的底细后,再不复登门,此后崔雍又来过一次,代表王弼来看望。

    随行的有新任礼部尚书赵笏,李熙和崔雍只能寒暄着拖延着,拿些废话彼此搪塞。毛乐一杯一杯地向赵笏敬茶,终于逼得赵笏外出如厕。二人趁机聊了两句。崔雍问:“是有人下毒吗?”李熙道:“在浙江畔钓鱼受了风寒,死不了。”崔雍道:“死不死你自己心里清楚,早作打算,免得祸及家人。”

    李熙道:“我怎么肯死,苦日子快熬到头了,我死要做大唐的鬼。”言讫呜咽,再不肯理睬崔雍。

    一连七八天高烧不退,连李熙自己也产生了动摇,他让郁秀成去找小师妹,想让她看看自己是否是闯不过这一关了。左右也寻不见松青的踪影。

    高烧到第十日时,李熙让沐雅馨打开书房密室的门,说要留一份遗嘱,因为焦虑他的病情而消瘦成一把骨头的沐雅馨泪水夺眶而出,一把钥匙怎么也打不开一把锁。

    李熙偏偏不识趣地说:“人生来都是孤苦的,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上,孤零零地死去,再亲近的人也不能陪你生陪你死,都是要自己面对的。”沐雅馨悲愤地说:“要多绝情的人才能说出你这样的话,你信不过我,好。”她拔出一把匕首说:“这刀是为你准备的,你死的那一天,我陪着你。”

    李熙道:“黑灯瞎火的你玩刀,万一戳着手怎么办,给我!”

    他瞅着沐雅馨一个不注意,伸手夺去,若在往日自可轻巧地捏住她的手腕,夺下匕首,连夜高烧后,身体有些酸软,眼神也不大好,一抓之下,没抓住她的手腕,反抓住了锋利的刀刃。“啊!”李熙大叫一声,“我的天,流血了。你看见没有,流血了。”

    “那该怎么办?”沐雅馨惊慌失措。匕首是她托阮承梁买的,跟着李熙几年,阮承梁辨识刀剑的眼光提高很快,选的这柄匕首锋利异常,吹毛断发不再话下。

    李熙猛地一抓,半块手掌被切开,血流如注不可禁止。看见沐雅馨手足无措在那跳,李熙实在忍不住了,高声大呼:“救命我,要了亲命啦。”

    尽管叶兰的金创药号称治伤圣药,李熙的左手还是半个月都不能动一下,他没有怪沐雅馨,虽然常拿这个打趣她,相反他还要感激她,热血流尽后,他的高烧竟奇迹般地退了。经历了这一番折腾后,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耳目比之先前更为聪明,而精力之旺健,让他自己都感到厌烦,更让崔莺莺和沐雅馨不堪其扰。

    虽然手还伤着,但为了消耗多余的精力,李熙还是每日练功不辍,此一番大病后,他对剑和太极剑的领悟更深了一层,三十二路太极剑施展开时,连眼高于顶的叶兰也不禁目瞪口呆,以她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剑法堪称旷世无双。

    李熙说三十二路太极剑是他独创的,这一点叶兰坚持不信,作为妥协,她转而相信李熙曾得明师指点,否则以他半道出家之人,固然能将玄门内功炼到独步天下,也断然创制不出这样瑰丽奇妙的剑招,太极剑绝对是大师名家的旷世之作,跟他一个以力取胜狂悖之徒绝无半点干系。

    一场大病后,李熙的心结彻底解开了,看人看事也就多了一份洒脱,因此当小朝会上诸王议决请他出使扬州去跟裴度谈判,要求他履行诺言时,李熙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扬州在他看来并不是龙潭虎穴,倒像是一个烟花之地,他去那不是跟狡猾奸诈的裴相嚼舌根,而是寻幽访古,逛逛青楼。

    李熙在浙江畔做钓翁时,毛耀曾到扬州去了一趟,要裴度履行事先达成了不干涉大圣国攻取宣、歙二州的协议,裴度狠狠地戏弄了毛耀一番,让毛北王大为光火,当席摔杯而去。神策将卢明发设计绊了他一跤,磕掉了他一颗门牙。毛耀自觉颜面尽失,回圣京城后,除了李熙生病时奉命前去刺探外,闭门不出,拒绝见客。

    去扬州见裴度谈什么,李熙心知肚明,怎么谈他也有了计较,至于能不能谈下来,他则根本不予考虑,大圣国和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唐天子的棋子,他裴度难道不也是棋子吗,棋子跟棋子有什么好谈的。该答应的,自己不争他也会答应,不能答应的,磨破了嘴皮子也是枉然。想通了这一节,扬州还是畏途吗,他裴度还会难缠吗?

    权当作是一场游戏吧。

    李熙要了一条大船,把崔莺莺、沐雅馨和柳如花和韩似玉带上,憋着一鼓气要去跟扬州的美人们比比,看看谁是樱花谁是桃。

225.十年一觉扬州梦

    “无言独上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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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好,好,绝妙好词。”一词颂毕,四周掌声雷动,峨冠博带的名士,风流倜傥的士子,混吃混喝的清客贤士纷纷称赞。连少年老成,才学横溢的杜牧闻听了李熙的“新作”,也忍不住蹙眉凝思,脑袋却是点点晃晃,手中的折扇拍拍打打,对李熙的“才学”显然十分折服。

    在一片赞美声中,李熙起身,面带谦和的微红,向喝的熏熏然、东倒西歪的扬州清流名士们环揖答礼,口中说道:“见笑了,在下才疏学浅,做不了诗,只会胡诌几句长短句,不登大雅之堂,见笑了,见笑了。”

    扬州名士海青山摇头晃脑批道:“茂华兄这么说就谦虚过头了,都是会做诗的人,高下美丑一品便知,何须谦虚?”

    “茂华”是李熙新取的表字,为的是跟扬州才子名士交往时能有个像样的称呼。

    裴度闻之李熙到扬州,托辞巡视军务,避而不见,将他独自扔在驿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晾着他,想让他知难而退。李熙一面当着来迎接他的官员抱怨说裴中立架子不像话,一面却安安心心地驻扎了下来,他嫌驿馆提供的宅院太小,自己在节度使府旁边赁了座宅院,从船上卸了八十多口箱子过来,把新宅布置得精简适宜,应手之物触手可得,又忙着招聘厨子和佣工,竟是做好了在扬州扎根的准备。

    裴度闻报吃惊非小,一个不慎捻断了两根胡须,心疼了半天。最后指示:“不必管他,看他能玩什么花招。”

    裴度说不管李熙,是不让部属限制他的自由,却并非弃之不顾,实际上李熙的新宅四周满是他的眼线,李熙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随时回报进节度使府。

    头天眼线回报说李熙带着四个妻妾到城内有名的宣庄吃饭,一餐上万钱。吃完饭,雇了一艘画舫游城,还显摆地让妻妾坐在船头,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第二天,眼线回报说十个人牙子带了一百三十多个清丽的小丫头去李熙宅上应征做侍女。车水马龙,堵的前街后巷水泄不通,逼的县衙不得不派出公差维持。

    第三天眼线回报,李熙出门去拜访在淮南节度使幕府供职的杜牧。在杜牧家呆了一个时辰,随后二人一起去了上方阁,与“扬州八贤”饮宴到一更天才散。

    裴度吃了一惊,李熙赁宅,买侍女,带着妻妾招摇过市自己都可以装着没看见,毕竟这种热闹是给小民百姓看的,自己不点破他的身份,谅他也不敢自曝身份,但现在裴度有些担心,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能和幕府的大才子杜牧挂上关系。

    杜牧这年十九岁,在幕府为书吏,是上任节度使牛僧儒郑重推荐给自己的,这小郎才华横溢,志向远大,又出生名门,他也是很器重的。论理十九岁的少年,在幕府做个书吏,又深得长官器重,应该是春风得意才对,偏偏杜牧这小郎胸怀甚大,仍觉得郁郁不得志。公余便和扬州城中八个清流名士诗酒唱和,那八个清流号称什么八贤,在扬州城可是鼎鼎大名。

    和杜牧交往,裴度已经有些不快,如今又勾搭上八贤,裴度觉得有必要赶紧见见这个能折腾的大圣西王了,再不理睬他,他就要闹的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他来议和的消息,那时候自己就万分被动了。

    裴度派出的使者赶到上方阁时,恰逢李熙“作”了一阕轰动四座的名词,这使者也读过几年书,暗暗将李熙的词作记在心里,这才向李熙禀知来意,孰料李熙倒摆起了谱子,跟使者说:“今日我在此宴请四方好友,贵宾在座,我做主人的怎好擅离,请回复相公,某明日登门聆听训教。”

    李熙这话故意说的很大,四方名士闻听“相公”二字,都吃了一惊,扬州城中能称相公的只有河东闻喜裴中立一人。见李熙回绝了使者,众皆以为理所应当,瞬间把李熙高看了一眼。李熙自称是杜牧在长安时的故识,扬州名士只问李熙姓名,不问家世来历,以为如此才是真名士作为,其实在他们心里已经认定了李熙来扬州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

    一个来求官的人肯为朋友而得罪要求的人,众人以为李熙符合了真名士的一个要求:率性。加上刚才那阙词,寥寥数语白描,竟道出了一个如许微妙幽深的意境,此人又符合了真名士的第二个要求:纯真。

    至于才华之类的,做名士一定需要有才吗,当然有才更好。

    使者羞惭而退,归告裴度,裴度连发几声笑,一声冷笑,一声苦笑,又一声狂笑。待他听闻使者转述的李熙“新作”时,眉头骤然攒了起来,思忖良久后,做了一个决定:再晾李熙几天,看看他会干些什么。

    上方阁的饮宴到一更天方散,李熙送走各路清流后,请杜牧与他一同登车,秋雨绵绵,不宜骑马。杜牧酒量极好,酒品也好的不得了,喝来喝去,就有了几分酒意。他脸色苍白,呆坐了一会,忽然说道:“你不该拒绝使者,我恐又要节外生枝了。”

    李熙也有了几分酒意,问:“裴中立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杜牧摇摇头,吐了口酒气,说:“与人品无关,居高位久了,受不得冷落。哼,你看着吧。”马车经过一段坎坷不平的路面,一阵剧烈的颠簸,杜牧忽然捂着嘴冲下车去。李熙撑起雨伞跟了过去。

    “你酒量不错,可惜喝酒太老实了。”李熙把一个细瓷瓶递给杜牧。杜牧吓了一跳。

    “是清水,我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撑不到家。”

    杜牧摇摇头,苦笑着接了过去,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水还是温的。

    “茂华身居高位多年,心思却还能如此细密,我终于知道你为何少年有成,而我落魄江湖了。”

    重新坐上马车后,杜牧的脸不似先前那样惨白,话也明显多了起来。杜牧少年老成,虽无一般清流的狂狷和不近人情,但对他看不上眼的人也绝不肯稍加颜色。能这样敞开心肺跟自己说话,李熙知道他在心里已经接纳了自己。

    那一晚的马车总也到不了杜牧的家,二人的谈性也愈发浓厚,直到第六次被巡夜的兵士拦车后,杜牧才探头出去看路。然后告诉车夫说路走反了,这是出城去运河的路。

    李熙借机试探道:“我的船就在运河上,不如你我今晚就歇宿在船上?”

    杜牧面色苍白,脸颊上肌肉微微抽动,良久,下了狠心似的问道:“茂华兄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李熙道:“没有,你呢。”

    杜牧黑着脸道:“我也没有。”

    李熙掀开挡帘拍拍车夫:“……回城。”

    一更末李熙回到新宅,吃吃哈哈,一身冰凉地爬上崔莺莺的床。崔莺莺要起来跟他打水洗脚,李熙按住不让,兴奋地跟她说:“你不知道,今晚杜牧之被我吓的……哈哈哈,脸色一会白,一会黑。他竟然怀疑我好男风,岂有此理,太刺激了。”

    崔莺莺竖起耳朵,扬起小脸,问:“那你到底有没有?”

    李熙在她额头弹了一指,崔莺莺揉着脑袋不满地说:“你整天缠着他不放,换成是谁也要怀疑你有那个,你还在这笑话人家。”

    李熙道:“我缠着他不放?我这些天跟他很亲密吗?”

    崔莺莺道:“不亲密吗,下这么大雨,外面冰凉,你不回来睡,却跟他单独在一起,这还不算亲密?”

    李熙道:“小莺莺吃醋了,还吃一个男人的醋。不过也是,我这两天是粘他太紧了,不过你千万别误会,我对他有什么企图,没有的事。我巴结他是看中此人才学横溢,将来必然青史留名,我么,就是想沾沾他的光,弄个史有留名。”

    崔莺莺翻了个身,把脸贴在李熙的肚皮上,问道:“大圣国不会留在青史上吗,你是大圣国的王,做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还要靠他出名吗?”

    这句话刺痛了李熙,也点醒了他。大圣国会青史留名吗,这还用问吗,三年时间席卷江南三十八州,杀人百万,任谁著史敢一笔抹杀?自己恶名也罢,美名也罢,已经逃不过史家一支笔了,怎么还要靠他一个尚未崭露头角的士子扬名天下呢。

    自己已经公然剽窃并窜改了李煜的名篇,只须再努力一点,把他那首脍炙人口的《遣怀》也剽窃到自己名下……

    崔莺莺感觉到李熙抚摸她的手忽然停止不动了,她以为李熙困倦睡着了,抬头一看,却见他瞪着眼,张着嘴,在那发呆。“你怎么啦?”崔莺莺撑起身体吃惊地问。

    “哦,没什么,没什么,想到了一些想不通的事。”

    李熙的手在妻子光洁的脊背上抚摸着,眼珠子骨碌一转,说:“早点睡,明日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好。”崔莺莺高兴地答道,李熙答应她和沐雅馨到了扬州后带她们游玩的,但实际上他只带她们转悠了一天,就把她们丢在一边,自己忙着花天酒地去了。

    扬州还在和江南打仗,没有李熙陪着,她们可没胆量上街。叶兰只肯护着李熙,别的人她睬也不睬,阮承梁和张三、李四的本事,崔莺莺是知道的,带着他们上街,跟没带人又有什么区别。

    丈夫的肩膀才是最能倚靠的,崔莺莺乐滋滋地拱进李熙的腋下,拖过他的手环着自己打腰,李熙本已昏昏欲睡,手触到了崔莺莺柔嫩挺翘的*,却是精神一振,他一个侧翻身把自动送上门的小羊裹住,然后……“喀嚓喀嚓”大嚼了一夜。

    扬州早在隋朝就已经是天下的繁华大都市了,至安史之乱后,北方人口大量南迁,经济重心逐渐南移。加之安史之乱后北方藩镇割据日趋严重,藩镇之间,藩镇内部,藩镇与长安之间的争斗从未止息过,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在大圣国兴起之前,扬州城单论繁荣程度已远在长安、洛阳、太原、成都这些传统名城都邑之上。

    但席卷江南三十八州的大变乱,已经彻底毁了这座名城。扬州已风光不再。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对唐代扬州的繁华,李熙最初是从杜牧的这首《遣怀》里感知的,诗作者就在眼下,昨晚还被自己惊吓了一番。而且李熙也知道,这首诗名扬千古的诗作此刻还没有问世,是留待杜牧自己去写呢,还是今天乘兴写出来,寄挂在他名下呢,李熙也没拿定主意,且看今天的心情如何吧。

    一早投帖去节度使府要求见裴度,得到了回复是裴相外出公干。李熙微微一笑,裴中立快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跟自己一样,还这么孩子气,说不见就不见,如此儿戏。也好他不见自己,正好落得一天逍遥。

    一大早被李熙搅起来,习惯晚睡晚起的沐雅馨有些不大乐意,打着哈欠梦游般地来问李熙去哪玩。李熙昨晚饮宴时得人馈赠一把名剑,此刻正在显摆。

    剑是好剑,就是重量有些轻,还有就是剑穗太过华丽,显得有些喧宾夺主。

    李熙把剑递给沐雅馨,拿出师父的姿态,要她舞上一段,沐雅馨揉着眼睛,懒洋洋不肯动,在李熙发出威胁后,才打着哈欠接过去,顿时对剑首的流苏发生了兴趣,嚷着要解下来归自己。李熙哄她道:“好好耍趟剑,耍的好,连剑一起送给你。”

    沐雅馨嘻笑道:“又哄我,剑镡上镶了两粒紫钻,如此名贵,你能舍得?”李熙道:“休要啰嗦,出尔反尔,非大丈夫所为。”沐雅馨将信将疑,把李熙教她的三十二路太极剑耍了一遍,耍完之后,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脸颊红艳艳的。

    李熙拦腰抱住,亲了一口,说:“去换件鲜亮点的衣裳,我带你们去陈家楼逛逛。”

    “嗯。”沐雅馨温柔地应道,她并不知道陈家楼是什么所在,不过这么好的天气,能穿上自己的最中意的衣裳,跟着丈夫出门闲逛,已足欢呼雀跃,又何必在乎去的是哪。

    “那这剑……”

    “就赠与你防身吧。”

    “好。夫君真是言行一致的伟丈夫、好男儿。”

    “算不了什么,我一向如此。商量个事,剑镡上的紫钻能不能撬下来让我替你保管?”

    “多谢,不必。”沐雅馨抱紧她的剑赶紧逃之夭夭。李熙一只手背在身后,另只手伸向半空。伸出的那只手逼走了沐雅馨,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却紧紧地攥着一只剑鞘。红木为材,裹以纯金,饰以鲨鱼皮,表面镶嵌着三紫三碧二篮共八颗钻石。每一颗都比剑镡上的紫钻要大要名贵。昨晚酒喝的太多,剑藏在木匣里,没注意看。

    清早练剑时,李四打开木匣取出光剑给他,剑鞘一直没看到。就在刚刚,听说李熙要赠剑给沐雅馨,李四把木匣抱了过来,李熙的目光才被夺目的钻石的光华所吸引。他巧施一计吓走了沐雅馨,留下了更为贵重的剑鞘。

    李熙吩咐捧着木匣发怔的李四把剑鞘上的钻石撬下来收存,李四提醒说钻石是配着剑鞘上的图案镶嵌的,撬掉了会影响美观,况且这些钻石都是米粒小钻,也值不了多少钱。

    “你懂什么,一个女人抱着口镶嵌了钻石的宝剑到处跑,剑被偷是小,被抢挨打可怎么得了?现在世道多乱,人心多恶呐。我是千手千眼观世音也难保她周全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古话说的多好。江湖有谚:要想活的长,就得敛光芒,要想活的久,就不要抱着金砖到处走。懂不懂?”

    李四赶紧点头说懂,肚子里却牢骚满腹:“八粒碎钻五十贯都不值,至于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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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介绍:
大唐在风雨飘摇中步入晚期,皇帝励精图治,希冀有奇迹发生。病入膏肓,中兴无望,庞大的帝国轰然崩塌。李熙所能做的就是高唱着《送死歌》,从头收拾旧山河。东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