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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全文阅读

作者:楼枯     东唐txt下载     东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6.御史大夫2

    “找虫子这活好不好干呢,不好干,因为没有哪个虫子愿意让别人找到,找到了他就死无葬身之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虫子一定会跟你们捉迷藏,躲猫猫,甚至还会放个臭屁熏你们一下,甚至咬你们一口,有些厉害的牙上还有毒,说不定还会咬死人。所以找虫子这个活不好干,有风险。你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大多都还年轻,有大好前程可奔,因为捉虫子把自己撂进去了不合适,我身为你们的长官,也于心不忍。”

    “不管你们以前做什么的,是何背景,是谁栽培出来的,而今进了这个门,就是我的兵,我要对你们的身家性命负责,对你们的前程负责,我是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去开玩笑的。古话说没有金刚钻莫揽瓷器活,打铁得先得自身硬。我要用三个月时间来好好训练你们,让你们自身先硬起来,学会捉虫子的技巧,懂得如何应付毒虫,懂得保护自己,然后才打发你们出去捉虫。你们中的许多人以前都是文官,有的不久前还是一介书生,单纯、浪漫、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思想,自由散漫在你们看来不是罪过而是风雅,可是蠹虫们不会欣赏你们的风雅,它们会趁你们行风雅之事时逃之夭夭,或转身咬你一口!”

    “说了这么多,我的用心诸位想必都能明白了,我要把你们打造成一支纪律严明,作风过硬,手段高超,能打敢打的强力捉虫队伍,护佑我大圣国这棵新栽的小嫩树长成参天大树。”

    就职演说结束,一百名官吏随即开赴至高台小兵营,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封闭整训。整训目的有三:淘汰老弱和意志不坚定者,剔除杂质和沙子,打造一支有信仰、作风硬、业务精、守纪律、能打仗的捉虫队伍。

    东南王府扩建刚刚完毕,位于王府西南角的玄天宫又破土动工开始营建,大圣国是尊火德星君为正神的,火德星君是道家的神仙,所以诸王宰相们除信仰他们的正神外,信仰一下近亲道教似乎也无可厚非。

    李熙从玄天宫工地回来,时当五月,天燥热潮湿,李熙打算回去冲个凉,找柳如花、韩似玉两个小女子给自己捏捏酸疼的腰,这些天日夜操劳,实在是太累了。

    “我真该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我昏头昏脑地瞎忙为了谁。”李熙一路抱怨着回到了东南王府,扩建后的王府面积较先前大出四分之三,新建的亭、台、楼、阁、花草、假山、池沼按九宫八卦而布设,李熙为此常常迷路。

    这一回他又迷路了,转来转去总也找不到回内苑的门在哪,身后张三李四不知道他要去哪,看他急惶惶的乱窜也不敢吭声。李熙自也不屑向他们两个打听回家的门在哪。他看到一扇门有点像内苑侧门,便推了一把,门没开,李熙的头却差点撞上去,他火了,横肘前推,用力并不是很大,却忘了自己修炼过玄门内功后,早已变的力大无穷,咔嚓一声响,木门闩脆断,两扇门应声而开。

    门内不是他熟悉的内苑,而是一座精雅的陌生小院,不过廊下坐着乘凉的两个人却是熟人,一个叫柳如花,一个叫韩似玉。李熙昏头昏脑地钻进了柳如花和韩似玉居住的小院。天气闷热的怕人,两个小女子穿着素白绣花的贴身小衣坐在廊下乘凉,象牙白的皮肤大面积裸露着,晃的李熙眼直花。

    门开的太突然,李熙来得太快,她们半晌才回过神来,同时吃了一惊,捂胸急起,又忙着掩肚脐,面露惊惶,眸子却透着喜色。

    “该死。”李熙赶紧背过身去。

    两个女子一脸媚笑,像被猫惊起的雀儿,惊跳起,乐滋滋地回屋穿衣裳去了。

    李熙骂跟在身后的张三、李四:“你们俩是怎么当差的,来圣京两三个月了吧,怎么还能迷路呢?”张三畏怯地说:“我们没迷路呀。”李四道:“我们以为大王您本意就是来这的。”李熙道:“真是荒唐,大热天的我不回去冲凉洗澡,我奔这来做什么?”

    李熙喝开一条路正要走开,柳如花追了出来,叫道:“大王要沐浴,这儿就有热水。”

    韩似玉一边扶着发髻,一边追出来说:“今早我们新采了玫瑰花瓣,好香甜呢。”

    李熙扬起手,朝二人摆了摆,一径走了出去。柳如花和韩似玉对视一眼,同发了一声幽叹。她们孤穷来投李熙,蒙崔沐两位夫人收留,做了他的侍妾,却是有名无实。李熙待她们仍如在舒州时一样,口惠而实不至,每每关键时刻就逃之夭夭。

    三个月前,她们是马子昂、孟澄选送给李熙的美姬,他再冷淡也没法怨恨人家,可现在……都已经做了他的人了,怎能还如此冷淡。

    柳如花和韩似玉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舒州解围后,李熙给了她们一笔钱,让她们各回各家。把她们拘禁在身边三个月,除了言语上,李熙对她们秋毫无犯,既然没做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给她们一笔钱,遣散她们有什么不恰当的呢。

    李熙离开舒州那天没跟她们打招呼,非亲非故的,他觉得没那必要。柳、韩二人默默地哭了一场,抱着李熙给她们的“遣散费”离开了。她们想回家,家却已经不在,父母、亲人、房子,一切跟家有联系的东西都没了。

    那时候舒州民军正在开拔向西,去解蕲州之围,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变的如行尸走肉一般,两个小女子浑身发抖,连哭的勇气都失去了。一番内心挣扎后,柳如花和韩似玉做出了生平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去圣京城找李熙,下半辈子就吃住在他家。

    她们辗转来到圣京城东南王府时,李熙还在广德,留守王府的毛乐问二人来历,柳如花大方地说她们是东南王在舒州纳的侍妾,名字都是东南王取的一个叫如花,另一个叫似玉。如花似玉这个名字,毛乐略有耳闻,知道是前王妃身边的两个婢女,东南王思念前王妃是人尽皆知的事,爱屋及乌,给喜欢的侍妾取命如花、似玉,也是合情合理的。

    毛乐在心里把这两个女子掂量了一下,觉得她们给东南王做侍妾是够格的,她们说的话应该不是假话。不过毛乐还是多了个心眼,他待两个女子如贵宾,把她们安置在王府新建的客房,礼数周到,供奉殷勤。毛乐打的如意算盘是将来李熙若承认她们的侍妾身份,自己没亏待她们,不算失礼。若他不愿意认这门亲,那就打发她们出门,自己以客礼相待,料想两位“夫人”也不好责怪自己什么。

    李熙出镇舒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保密的,沐雅馨迟迟得不到他的消息,心里愈加惊惶不安,崔莺莺很快就看了出来,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沐雅馨只好吐露真相。崔莺莺虽然年纪比沐雅馨小的多,遇大事却反而比沐雅馨更镇定,她叫来张默安,谎称沐雅馨怀孕,让他去打听李熙的下落。

    张默安动用了在圣京的所有力量,搜集了各种消息,才推算出李熙的去向。那时节舒州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消息隔绝,因为道路遥远,路上又处处设卡封锁,张默安几度派人去舒州都未能到达城下。

    围城一个月后,舒州被围的消息正式传到圣京,一时真假难辨:一会说城破了,东南王殉国;一会儿说城还在,东南王受箭伤,重伤昏迷;一会儿说,斩旗军进城斩杀了东南王,而今他的人头已经送去了长安,现在守长安的是陈海道。一会儿又说,城中粮尽,东南王为了救阖城百姓,去敌营谈判被扣,解往长安杀头。

    沐雅馨惊吓过度,病了。张默安建议二人速速撤到广德,他安抚二人说:“舒州兵少,又是一座孤城,很难说守的住,但攻城的大将是李海山,他与总主是故旧,即使城破,总主也不会有事,那时候他一定会去广德军中,待跟这边谈好条件才能回京。二位夫人滞留在京城,反倒会成为总主的牵累。”

    因为这句话,崔莺莺和沐雅馨才在熊欣儿的护送下赶去广德。张默安判断的没错,在舒州围城进入第三个月时,张孝先和王弼都判断城破不远,为了防止李熙投敌叛国,他们决定把崔莺莺和沐雅馨抓起来。李熙对这两位“替身夫人”用情还是很深的,多少也是一个牵制。

    派来东王府的禁军扑了个空,毛乐回答说东南王走后不久,两位夫人就回乡祭祖去了,虽是“夫人”,却是替身,地位形同侍妾,他也就没有留心。

    毛乐的回答无懈可击,张孝先无可奈何。

    一场大病让沐雅馨暴瘦至八十斤,李熙在广德看到她时,忍不住落泪,心怀一丝愧疚。因此他在处理柳如花和韩似玉的问题上就显得有些拖泥带水,他怕刺激病中的沐雅馨,又不忍驱逐远道而来投奔他的柳如花、韩似玉,他采取了拖的办法,想先把二人稳住,待沐雅馨病情好转后才面对。李熙的“避而不见”让柳如花和韩似玉惊惶不安,一番思量后,她们闯进了王府内廷,见到了病中的沐雅馨,道明身份,说明来意,恳求沐雅馨给她们做主。

    沐雅馨很喜欢这两个有些不要脸的可怜女人,她和崔莺莺商量后,让她们留了下来,身份就是东南王的侍妾。除了服侍家主,日常就在院子里办理一些杂务,东南王府很大,人却不多,事情也很简单,让她们两个去操劳,倒可让崔莺莺和她落个轻松自在。

    李熙从崔莺莺那得知这个消息,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说:“圣王圣主以及亚王圣子,家有贤妻真人生第一大福也。”崔莺莺不客气地说道:“妾说夫君在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不像个男子汉,夫君不会生气吧?”李熙连连点头,羞惭地说:“我做人做事都有亏欠,不敢生气。”然后他哀求崔莺莺道:“她那里,你多费心照料。我的鸟儿被我关了三个多月,饿坏了,急不可耐了,我要出去遛鸟啦。”崔莺莺抿着嘴满脸通红,羞怯地垂下了头。

    李熙托起崔莺莺的小脸,说:“姑娘的脸艳若桃花,双眸漾着一汪春水,你能跟我分享一下你想到了什么龌蹉事吗?”

    崔莺莺含笑道:“夫君如今是大圣国的御史,行事当稳重,言行轻佻,难成大器。”

    李熙吁叹一声,扶背托腿将崔莺莺抱在怀里,乐呵呵地说:“出征之前,我先喂饱你这条大虫子。以证我的清白。”

    崔莺莺含羞问他:“你这趟出去遛鸟要几天才能回。”李熙道:“左右不过三五天吧,你休要担心,此去如同打仗,没有心思沾花惹草的。你不信,就使出全身解数来缴了我的械,既能自家吃够,又能防备我出去祸害人。”崔莺莺的脸羞的更红了,说:“呸,我哪有那个意思……”声音渐低,游若蚊蚋。李熙乐见她羞怯的模样,更是得意忘形,乐颠颠而去,没曾留意距离他不远处的一丛月季下,沐雅馨正强捂着嘴,满脸是泪。

197.御史大夫3

    圣京府上元县县令潘济阳这天郁闷到了极点,右御史台御史大夫李熙、御史中丞史元亨什么招呼也不打,带着整整一百名御史、文吏犹如神兵天降,突然落在他的地盘,并一举“占领”了他的县衙,“拘禁”了他的全部僚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潘县令以为自己东窗事发,腿软的硬是出不了门,他夫人逮着把他好一顿臭骂:“瞧你这没出息烂怂样,你一个七品大的小芝麻官,何德何能让满天神佛来收你?就你犯下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人家真要办你,派个小吏带条绳子来捆不走你吗?竟把王驾都惊动了,你出息的。我看呐,他们八成是冲着栖霞山下的驻军来的。”

    潘济阳撇撇嘴,责道:“嘴贱的恶婆娘,胡扯八道什么呀。来的是右台,军旅按察归左台管。还有,我是从六品,不是七品,上元县是上县,上县,上县。”

    三声“上县”一喊,潘县令从六品的官威又回来,他把腰一挺,头一扬,哼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潘某人平生没做什么亏心事,我怕什么,稀奇。”潘济阳背负起双手向外走去,他夫人扯了他一把,叫道:“你得失心疯了么,你干的那些丑事。”

    “呸!”潘县令怒斥道,“刁民,我何时干过什么丑事了?我是一个奉公守法的人,一个清正廉洁的人,一个背景靠山都很硬的人,我怕什么?稀奇!”

    潘济阳趾高气昂地走出了自己的大宅院,趾高气昂地走在大街上,本来是准备死撑到县衙大门前的,奈何,腿肚子实在抽抽的厉害,无奈只好弓腰含胸,形如一只大虾,晃晃悠悠地滑进了县衙。

    昔日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如今正盘踞在一个强梁,三十多位御史和书吏把县衙大堂和堂前的院子塞的满满的,三五成群正在议论着什么。潘济阳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心里咯噔一紧,这伙人在闹着要查自己的账呢。

    来者不善呀,潘济阳脚步飘浮着滑进大堂,向李熙大礼参拜,李熙不仅是右台御史大夫,更是大圣国的东南王,大圣国的王可不比唐国,不仅尊贵无比,更兼个个手握重权,除本兼各职外,还以参加神秘内朝会的形式直接执掌天下。而今他们虽然披上黄袍做了王,本质上可还是个贼,捏死像他这样的一个县令,实在是动动嘴的事。

    李熙亲自扶他起来,满脸是笑,让潘济阳有些受宠若惊。潘县令打量着传说中的东南王,李熙也在打量着毛耀姑姑家的儿媳妇的二表哥。

    彼此对对方的印象都不错,李熙开门见山,直明来意,说要把上元县作为右台的实习基地和试验田,完成“捉虫队”的最后几项训练。他安慰惶恐不安的上元县令,道:“潘县令为官清正,我在圣京就有耳闻,我只是借贵宝地开堂讲课,绝不会把潘明府当虫子叼走。所以一来请潘明府不要有心里负担,第二给予积极配合,向上元县的各位同僚说明白这个道理,本素该干什么干什么,有问题尽可以藏着掖着,也可以毁灭证据,但杀人抛尸就不要弄了,没理由来你这实习一趟还弄出几条人命来。我以圣王圣主及亚王圣子的名义给你一个保证:凡是在我们实习中找到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事后改正,我一概不予追究。”

    潘济阳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来:“下官遵命。”

    李熙打个响指,让令史带潘济阳去知会县衙的官吏们,在潘济阳进衙门之前,李熙已经将阖衙官吏全部拘在县尉判案的公堂里。潘济阳去跟官吏们训话时,李熙招呼御史中丞史元亨和知杂张静默过来当面又交代了几件事,二人应诺,分头去办。

    御史中丞史元亨是李十三保荐来的,李熙本意是要抬举李十三为御史中丞的。但李十三已经熟悉了军旅事务,做的挺顺手,不愿意半途挪窝。他怕李熙责怪,亲赴圣京来解释,随行带了一位儒雅文士。那文士看似翩翩一介书生,目光却锐利的吓人。

    李十三介绍说此人是无锡县有名的才子,叫史元亨,是个举人,在武进县做县尉,被浙西观察使牛僧儒看中,召入幕府中为推官。史元亨嫉恶如仇,触动了不少权贵的利益,屡遭构陷和排挤,但不仅是牛僧儒,此后的历任观察使都惜他是个人才,保着他、护着他、拽着他,就是不放人。牛僧儒入朝后,曾有意带他去长安,史元亨以家中父母不愿离乡为由婉拒了,惹得一向好脾气的牛僧儒还发了一通牢骚。

    元和十五年六月初,润州城陷时他正奉观察使王元之命在无锡县募兵,因为地方掣肘,所募四百名乡兵置办不了衣装和武器。他变卖家产买铁铸兵,训练士卒,兵未练成而润州已破,他遂遁入太湖,在无名小岛上仍打唐国旗号与大圣国为敌。

    李十三驻守无锡县时专责捕盗,一日率水军攻破岛上水寨,生擒史元亨。

    李十三跟李熙说他在无锡县公审史元亨,本来想杀杀史元亨的锐气,在无锡县百姓面前露个脸,却没想到在公堂上被史元亨驳的哑口无言,脸丢的乱七八糟。一恨之下他要杀史元亨,结果却是上千无锡百姓跑到县衙外为史元亨求情。

    “他们称赞他是德才兼备之人,请我不要杀江东才子。我跟老鲁商量,觉得杀一史元亨而失无锡民心,不值当,故而就赦免了他。为了怕他逃脱,当日我们让人替他作保,声明若史元亨逃走,担保人连坐,头三名杀头,其余的一律充军。你不知道,上百号人嚷着要给他作保,白头老翁,红颜少女,都有。”

    李熙问:“那少女漂亮吗?”

    “还不赖,气质挺好的,身材一般,肤色有些暗,此外还长了对兔子牙。”李十三说完后脖子就变断了,他小声嘀咕道:“她的跟崔夫人的不一样。”

    李熙道:“你能对一位不相干的少女都观察的这么仔细,可见你看人很有一套,你不想来就算了,朝廷马上又要整编军队,你争取更上一层楼,弄个指挥使当当,多带一支咱们自己的队伍。御史中丞嘛,就让这位无锡才子来当,能得官员和老百姓都赏识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何况他又是你引荐来的,无锡百姓为他担保,你也要为他担保,他要是将来投了敌,我唯你是问。”

    李十三嗫嚅道:“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这个人性子有点偏狭,干练是有,却还有些书生气,好顶撞上司,有时候嗓门还挺大。我以为这样的人还是适宜回乡务农,做个山野散人算了。”李熙没有答应李十三的建议,他留下了史元亨,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第二天就保奏他做了右台御史中丞。

    史元亨精通唐国律法,熟悉官场的明规则和潜规则,与官员周旋经验丰富,擅长查案,精通断案,的确是个难得人才。

    三个月的整训,李熙只撤换了六个人,一个人是因为身体吃不消,经常晕厥,两个人是因为意志不够坚定,吃不了苦,其余三个人因道德有亏,一个伪造履历,一个有过偷盗行为,还有一个虐待父母。

    三个月结束后,捉虫队的整体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单个看他们既有文官温雅睿智的一面,也有刀笔吏精明锐利的特质,合在一起时他们则更像一支军队,一支信仰坚定、纪律严明、作风过硬、敢战善战的勇武之师。

    三个月时间,能把他们调教成这个样子,除了他们本身底子好外,史元亨功不可没。唯有他能理会并坚决贯彻李熙的“关于把右台御史打造成一支敢打擅打恶战的治官队伍”的指示,别人,包括张静默在内都不能很好地领会李熙说的“敢打擅打恶战的治官队伍”是个什么概念,在他们心里御史应该是单兵作战的孤独斗士,御史台里无长官,御史乃人君耳目,比肩事主,各得弹奏,无须事事向长官禀告。

    而李熙提出的“队伍”概念显然沿袭自军队,军队讲服从,讲配合,要的是集体的合力,这与“孤独斗士”的身份岂非格格不入?

    张静默将李熙的“胡作非为”通过秘密渠道反映上去,但让他失望的是,上面对此始终未置只言片语。张静默只好在迷茫和惶惑中走进了至高台的小兵营,以四十岁高龄,脱下五品官袍,穿上军卒的短衫,在尘土飞扬的校场上跟着足可做他儿子的同僚们摸爬滚打,一脸脸一嘴沙,稍有不慎还要被小兵*当场喝骂,真是斯文扫地,老脸无存。

    三个月苦熬过来,张静默对李熙当初说的那番话有了新的领悟,也对朝廷将御史台一分为二,分工监察,互相监督的用意有了新的理解。从他走出小兵营的那一刻,他就把自己彻底当作是右台的人了,他相信,那些年轻的小同僚们也会和他是一个想法,这点毋庸置疑,只须看看他们的眼便可知道。

    潘济阳训话完毕,回来请示李熙下一步如何做,李熙道:“不必刻意去做什么,一切照旧,你们办你们的公事,我们查我们的案。”

    潘济阳面如灰土,李熙则哈哈一笑,大手在他肩上一拍,说道:“我远道而来,地主公不尽尽地主之谊吗,好歹也陪孤王游览一下金陵故地嘛。”

    潘济阳应声说好,脸上勉强堆上了笑容,心里却乱如一团麻,他的肩被李熙一拍之后,像是断了骨头一样,塌下半边去再难复原。李熙望着塌肩行走的潘县令心里也直犯嘀咕,自己这一掌并未曾用力,至于一下子把骨头给拍断了吗,是他骨头软,还是自己的修为不知不觉间又精进了?

    还真是个难解的谜呢。

198.你们株连我吧(修订)

    李熙在上元县呆了三天,白天游山玩水,晚上饮宴观赏歌舞,县令潘济阳全程陪同,不得丝毫闲暇,不敢稍有怠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某日他陪李熙登上临江的一座高山,环目四周,江山尽收眼底,使人顿觉心胸开阔,有长啸一声的冲动。

    潘济阳此前不止陪一位高官到此游览,高官们驻足此处多要发几声感慨,表达自己对大圣国美好江山的热爱,才情高的还要即兴赋诗一首,以抒胸中壮志,顺便卖弄一下的满腹的学问,以示自己腿上的泥已经洗干净。才情差点的,或诌一首打油诗,或吟首名人的诗篇,顺便再说上句:金陵真乃虎踞龙盘之地也,一个字,壮哉!

    李熙立在山头,背手望西北,久而不语。潘济阳不解其意,问随行的阮承梁,阮承梁道:“西北乃是长安的方向,大王一直思量着打到长安去呢。”潘济阳张嘴瞠目,赞道:“大王胸怀万里江山,兼济天下苍生,好气魄。”又试探着说道:“金陵美景皆在眼下,下官斗胆请大王赋诗一首以资留念。”李熙摆摆手道:“赋诗就不必了,我给你们留几个字吧。”

    潘济阳大囧,此山远离城镇,地势陡峭,徒手攀爬已是不易,哪曾带得笔墨,往日来的那些高官们,吟诗的多,留笔墨的可万中无一,盖因诗可以由门客们做好,背熟,吟来装点门面,这写字可是个手艺活,没个十几二十年苦练,写出来也是丢人显眼。来的那些高官们仅仅在五年前九成九还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汉,而今能将名字写全的已属不易,哪有雅兴出来卖弄丢脸。

    潘济阳原是知道李熙的一些底细的,知道他出身世家,读过书会写字,只是习惯成自然,一时疏忽还是忘了带上笔墨,被李熙问起后,一时慌的额头冒汗,尴尬不已。李熙摆摆手,宽容地说道:“那就回去再题吧,回去再题。”又道:“是孤的眼神不济,还是这江上本来就没船,看了这么久,竟一点白帆也没看到。”潘济阳答道:“与唐国战事未歇,江上只通兵舰,民商船只尚不敢通行。”

    李熙微微点头,默默无语良久。

    又待了两天,史元亨和张静默禀报说事情已经办妥,御史和书吏们已经熟悉了县衙的运作方式和容易出问题的环节,懂得从何处入手更能发现问题,并且他们还解剖了县尉张一和这只贪腐的老麻雀,给年轻的御史们上了生动的一刻。史元亨道:“该学的,能教的,就这些了,他们能不能成长起来,还需要到实践中去历练。”李熙道:“说的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中丞的话,有道理,下一步就该送他们上战场,真刀真枪地干了。”

    张静默惊讶地问:“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两句诗是大王新做的诗篇吗?”李熙道:“月夜读书偶得一句,端公若是喜欢,我写给你,你拿回去装裱起来吧。”张静默大喜忙去准备笔墨。史元亨原道李熙是个粗人,没想到还会吟诗,吟的诗又还不懒,心中也吃了一惊。待见李熙挥毫给张静默题了字后,更是大吃一惊,李熙这字骨力遒劲,结构严紧,颇得当世名家柳公权的真传,一时疑心起他跟柳公权的关系来。

    张静默得了李熙的字,乐滋滋而去。

    李熙遂让阮承梁去准备筵席,说要犒赏众僚,以庆贺实习顺利结束。

    筵席整备齐整,李熙与右台众御史皆着官袍赴宴,以示这场筵席是公宴,他举杯说道:“御史乃人君耳目,负监察天下之责。御史巡按地方,代人主查察地方,所察内容包罗万象:察官人善恶;察户口流散,籍帐隐没,赋税不均;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和蠹害;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时用者;察狡吏纵暴,豪宗兼并,贫弱冤苦不能自审者。林林总总,诸项之中要把察官吏善恶放在首位,任良善能干之人为官吏,地方才有大治的可能,其余如户口、农桑、籍帐、赋税、仓库须要官吏去管理,妖猾、盗贼、豪宗须要官吏去镇压,贫弱之民须要官吏去抚恤,良风美俗须要官吏去涵养。官吏是朝廷在地方的化身,对地方百姓而言,他们就代表着朝廷,清、明、廉、能,缺一不可。天下太平之日,治国就是治吏,选贤任能是吏部的职责,统率百官为国效力是宰相的职责,挑出蠹虫纯洁队伍就是御史台的职责。诸位肩上责任重大,不可稍有懈怠。”

    话说完,众皆面色凝重,更无一声回应。

    张静默趋步向前,回道:“这几天实习中所查出的问题怵目惊心,诸位同僚深感忧虑,故此郁郁寡欢。”

    李熙笑道:“心里装着国家,才能感受到肩上责任的重大,揣着沉甸甸的责任才能把自己的本职履行好。不过那也是明天的事了,今日就是喝酒,不醉不归,干!”

    潘济阳听说李熙要设宴犒劳右台众僚属,忙着赶着过来操办,阮承梁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潘济阳感激不尽,使出浑身解数,将这场饮宴操办的有声有色。不过李熙没有开口邀请他,史元亨和张静默也没提,他不敢造次上前,然而他又舍不得丢掉这么一个接近和讨好李熙和右台御史的机会。

    潘县令咬咬牙,狠狠心,脱掉身上的锦衣,换上的杂役的粗布衣裳,混在小厮的队伍里,穿梭于宴会厅内外,忙的不亦乐乎。

    李熙满口打着官腔,说的尽是废话,让他难测高深。

    他的心里既怀了一丝侥幸,又深感忧虑,李熙和右台御史们到他的上元县来,真的如他们所说的仅仅是为了实习,县尉张一和被他们查出贪腐,而今被他们以留问的名义拘押在御史行辕,想见一面而不可得,不知道这位张少府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把他供出来。这种人为猎手己为猎物的日子可真是难熬呀,潘县令的心都快碎了,一心两用之下,他失手打翻了一个碟子。未来得及掩饰就被李熙一把薅住了。

    东南王哈哈大笑道:“潘县令乔装至此,是来窥伺我军动向吗?”

    潘济阳笑道:“岂敢,岂敢,大王未曾召唤,下官怎敢造次前来。然下官是上元县令,大王在此饮宴,下官有失供奉,于理有亏,于礼不合,这才斗胆穿了这身衣裳过来听唤。”李熙扯他到自己身边来,按着他的肩要他坐下,招呼人送来杯筷,笑道:“潘明府这些日子陪伴孤王饱览金陵大好河山,幸苦的很,我本想放你回去歇歇脚,安抚一下夫人,没想到却失了礼数,来来来,我等一起向潘明府敬杯酒,表达对父母官的感谢。”

    潘济阳一骨碌爬起来,拱手过额,叫道:“岂敢,岂敢。”忙抓起面前的酒杯:“我先干为敬。”酒杯到唇边才知道杯中根本没有酒,闹的潘济阳脸红气粗。

    诸御史见了他的这幅粗鄙相,更觉不齿,心中眼中不觉又多了一分鄙视。大圣国初立,州县一级官吏多是粗鲁的武夫转任,目不识丁,言行粗鄙。而两台御史都是选饱读诗书的才子文人充任,他们中的多数在唐国时都有举人、秀才的头衔,风雅清高的风宪官们对这些骤然富贵的泥腿子自是有着本能的排斥。

    用清高的读书人去制衡贫农无赖出身的州县官吏,这是张孝先的建议,李熙虚心采纳。

    酒过三巡,李熙望着满面油光的潘济阳,说:“潘明府历年在吏部的考评都称清廉,故而我才与西南王商议,将实习基地设在此处。本来我是无心查办你,想着大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号称清廉之乡的上元县,贪腐竟会如此严重。已查明的十二条罪状,哪一条都够杀你几回头的!我大圣国的官员都怎么了,朝廷给你们的俸禄还少吗?你们也曾做过穷苦人,该知道民生的不易,更应该知道百姓恨贪官恨的咬牙切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连唐国人都能明白的道理,我大圣国的官员为何竟不明白呢,为何短短几年时间,自己就从覆舟的水变成了被水覆的舟了呢。”

    这一席话如同一个炸雷在潘济阳的头顶上滚过,潘济阳颓然跌坐,软成一团肥肉,饮宴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涌上前来围观。潘济阳没料到李熙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自料难以幸免,遂一拍大腿根,哭丧着脸道:“大王,我也冤呐。我何曾想把手伸那么长呢,我一家三口,吃能吃多少,喝能喝多少,朝廷给的俸禄够丰厚了,吃喝穿用足够,可是大王当该知道,从当年起兵岭南到今日定鼎江南,这中间战死了过少人?我三十一岁离乡,带着二十三个乡党去广州城下投奔西南王,他把我们编成一队,任我为队副。”

    “二十三个人从此转战南北,除了战死沙场,更无一个人当孬种做逃兵。我们一直呆在一起,从未被拆分开。可是在我出任上元县令时,大王,您知道吗,我一共就只剩下五个人了啦,除我和昆山县尉周朝外,其余三个人都成了残疾。敢问大王,朝廷对伤残将士的抚恤有多少,够他们的妻儿父母温饱吗?战死的将士,有名有姓可查的每人抚恤二十贯钱,二十贯钱一条人命,还得是有名有姓可查,何为有名有姓可查?有关系的就有名有姓可查,没关系的都是无名无姓不可查,说到底若没人为他们出头,这二十贯钱也是拿不到的!”

    潘济阳抹了把泪,继续说道:“我手伸那么长,捞那么多钱,家里又有什么?吃,一日两餐,菜不过两个,穿,连小康人家尚且不如,我脚上的这双袜子还是我娘十六年前给我做的,洗洗补补,十六年了,我都没舍得扔。住,是公舍,我从不置办私宅。行,一匹十二岁的老马,走的比牛稍快。产业,我更不曾置办一亩田地。家里积攒的几百贯钱,是我让房下存着,打算哪天我犯了事,留给她养身的。那些钱都是我的俸禄,干净的不能再干净。我捞的钱,我都拿去抚恤战死的乡党了,他们跟着我出来奔前程,我做了官,他们却埋骨他乡,父母妻儿无人照料,朝廷对他们不义,我不能不讲义气。”

    潘济阳用袖子擦干眼泪,向李熙跪拜道:“大王铁腕查禁地方贪腐,为的是国家的长治久安,新建之国不可动摇根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懂,我无话可说,我伏法认罪。”

    李熙站起身来带头拍掌,众御史面面相觑,也跟着拍掌,鼓掌完毕,却又面面相觑,不知好好的为何鼓掌,为谁鼓掌。众人都望着李熙,李熙压压手,众人重新落座。

    李熙叹息一声,对众人说道:“潘县令今晚表演的很好,为我们上了生动的一堂课。你们要记住,贪官一旦恶行败露并非个个都是张牙舞爪,顽固抵赖的,有些聪明的人,譬如潘县令这样的,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打打亲情牌,友情牌,拿战死的兄弟说说事,拿朝廷的过失说说事,让你觉得他犯错是因为迫不得已,是情有可原,很有必要网开一面。但实际上这种人最可恨,心机最深,最容易从小贪变成巨贪,最容易从小蛀虫养成大蠹虫。国法就是国法,法不容请,这样的人必须严厉打击,决不手软。”

    李熙的话说完,面若寒霜。御史中丞史元亨喝道:“将上元县令潘济阳带回去问话。”

    潘济阳连滚带爬到李熙面前,大叫:“你说过的,凡是在你们实习中找到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事后改正,都一概不予追究的。”

    李熙道:“是呀,我初来时的确是这么说过,我说‘我以圣王圣主及亚王圣子的名义给你一个保证:凡是在我们实习中找到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事后改正,我一概不予追究。’可是在饮宴开始前我们的实习已经结束了呀,这句话自然就不作数了嘛。”

    潘济阳哭丧着脸叫道:“结束了呀,那你不早说!”

    李熙双手一摊:“你又没问。”

    潘济阳暴怒而起,从靴中掣出一把匕首,望李熙便刺,阮承梁早有防备,一个侧踹,潘济阳跌翻在地,阮承梁被弹力一激,也跌倒在地。潘济阳见李熙已有了准备,料想不能得手,就地翻了个跟头,向外一窜,撒腿就跑。一名虎背熊腰的书令早拦在门口,挨得潘济阳靠近,一个扫堂腿过去,将他扫翻在地,不待他起身,一个亭长早带着两个掌固扑了过去,一脚踏住脊梁,拧双臂,将其绑缚起来,按着脖子押到李熙面前。

    李熙看也懒得看一眼,史元亨挥挥手,亭长和掌固将呜呜哀鸣的潘济阳拖了出去。潘济阳一腔悍勇丧失殆尽,筋软腿麻像条癞皮狗。

    李熙扫了眼目瞪口呆的御史们,豪气地一挥手,说道:“这些算得什么,比这厮更狠的都有,当初我把你们关在小兵营整训三个月,为的就是防备他们这一手,这些人就是这样,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只要罪证确凿,老虎在你们面前也是条癞皮狗。”

    张静默讨好地说:“卑职今日方知大王为何要选拔军中勇士充当令史、亭长,高瞻远瞩,我等万不及一也。”

    张静默这番话虽不免有吹捧之意,但说的也是实情。李熙一早就说过,御史要选才德兼备,聪明睿智之人充任,对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不仅要略知书,精明干练,还要练就一身好拳脚,勇猛并好斗。李熙告诫右台御史们,大圣国的州县官吏现大都是粗莽武夫转行充任,光靠嘴皮子、笔杆子是降不住的,文斗之外还得做好随时武斗的准备。

    这个说法曾被众御史嗤之以鼻,至此他们方明白其中蕴含的大道理。

    当初,李熙要选拔军中勇士充当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众御史明着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讥笑李熙要把御史台变成他的左神火军。潘济阳的行为告诉他们右御史台若想有所作为就得变得向左神火军一样,敢打擅打硬仗,否则终将一事无成。

    这位挥拳打醒众御史的潘济阳原名叫潘二,韶州仁化县人,从韶州起兵到建都圣京,他从队副升到旅帅,资历一般,能力一般,手上功夫更是一般,这样的一个人做了县令后,立即修短了胡子,请高人替他改了名字,穿起长衫冒充起斯文人,举止说话刻意模仿,竟也像模像样起来。

    可是危机关头,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朝李熙扑去,这份胆量,却是大大出乎新御史们的想象,在唐国时,地方州县官吏多由文人充任,在位时凶狠暴戾,一旦失势,顿时蔫若草鸡,哪有这等文斗不成改武斗的勇悍?

    东南王出身军旅,号称良将,就算没有护卫,潘济阳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是他们呢,若没有那三个月的整训,遇到这种情形还不得吓趴下。

    高瞻远瞩这四个字,御史大夫配得。

    御史大夫的高瞻远瞩不光表现在整训御史和以武夫充书吏,还表现在他向张孝先、王弼讨得三项特权:

    其一,御史巡察州县时,每到一地,有权创建御史行台,行台可建在客栈,也可以设在官署,无论在哪,都必须是一处独立的空间。同时立法规定,任何侵犯御史和御史行台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谋逆。

    其二,巡察御史有权留问包括刺史、县令在内的地方官员,官员被留问期间,视同待罪之身,暂时停止行使权力。

    其三,留问官员若被御史定为有罪,则御史有权贴封其印信,政务移交,其本人以待罪之身留州县待参。待参期间当地长吏负有监管之责,逃逸或自杀,长吏有罪。

    这三项权力在胡尖执掌御史台时都是没有的。

    上元县令在御史行台留问期间拼死抵赖,拒不招认,李熙让史元亨拿他当道具给诸位御史上了一趟生动的讯问技巧课,潘济阳实在忍受不了被人当道具围观的羞辱,只好如实招供。事后,他痛哭流涕地要求跟李熙单独说两句话。

    李熙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能答应。念在你建国有功,又是西南王亲戚的份上,我可以在圣王面前为你求求情,但圣意难测,能不能免你一死,我就不敢保证了。”

    潘济阳瘫倒在地,厉声叫道:“那疯子懂个屁,还不是张孝先说了算,我这次是死定了。”

    李熙喝道:“我看你是死定了,你口出忤逆之言,泄露国家至高机密,你罪不可恕!”

    张静默赶忙劝道:“这两项罪名,以卑职愚见就不加了吧,加了牵连太广。”潘济阳狞笑道道:“加,加,加,要加,为何不加,我就骂赵上都是疯子了,我还要骂赵老幺是傻子,我更要骂张孝先是个没卵子的阉人,崔雍是唐国派来的奸细,你们株连我吧,看看株连到最后你们能不能收的了场。哈哈哈。”

    李熙倒抽了一口凉气,恨得牙齿痒痒,忙着乱挠头,好一通忙乱后,他扶着墙去脱鞋,准备抽潘济阳几鞋底。潘济阳公然不惧,狞笑嘿嘿,还朝他吐舌头。

    张静默赶紧劝李熙出门,连声劝道:“潘济阳疯了,大王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李熙道:“他真的疯了吗?可他说的话……”

    张静默道:“都是胡话。”

    李熙嘀咕道:“那倒也是,一个疯子哪能说出什么好话呢。把他嘴堵上,跟他说要想活命就把嘴闭上,否则神仙也难救他。”张静默诡秘地笑了笑,暗暗地朝李熙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李熙摇摇头,只说:“杀不得,我答应过西南王不杀他的,人不能言而无信嘛。”

199.该杀的应该是我

    李熙回到圣京,前脚进城,后脚就被张孝先叫进天圣宫内史值房,张内史不请坐,不上茶,双眼赤红,暴跳如雷地责问御史大夫:“练兵,练兵,你练了三个月兵,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练好?州县官吏贪腐丑闻,牧童小儿都能知道,你们御史就看不出来吗,还需要训练什么东西?我看你按兵不动是居心叵测!……”

    张孝先狂飙的时候,李熙叉着手,微笑着望着他,把他的话当耳旁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刚才他仔细观察过了,张孝先的嘴唇和下巴上光溜溜的一根胡茬子都没有。北方人好蓄养大胡子,南方人除了文人雅士和官员外一般不留胡子,不留胡子就得刮胡子,可是胡子刮的再干净又岂能连胡茬子也刮掉?

    “诡异呀。”李熙在心里想,“难道我们一直被个阉人耍了。”

    等到张孝先发泄完毕,李熙说道:“我右台御史已经整训完毕,在上元县我们斩了一个贪官祭旗,已经开始干了。不过恕我直言,真要查办的话,半年后,我大圣国州县两级官员也剩不了几个了。你确信到时候底下不会乱起来?”

    “乱什么?乱什么?爱乱就让他乱,天下大乱最好,不乱不治。你们就爱拿这种话来吓唬我,我不在乎,刺史、县令们杀光了,就提司马、县丞,一茬一茬地杀,总能杀出几个清官来。”或是因为激动,张孝先的鼻尖上已经渗出了细汗珠子,他说话的时候,脸颊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着,情状十分诡异。说完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值房内套间。

    张孝先的内史值房无论面积还是装饰都不亚于圣王的书房浴花殿,但他平素总是呆在值房后的一间四方四正的小木屋里,他称那座小房子为内套间,李熙从未进去过,听说那里只有扇一尺见方的小窗户,墙壁用乌木板镶嵌而成,整个房间永远都是黑洞洞的。

    “最近整编军队是不是很顺利?”李熙忽然问了一句。

    张孝先怔了一下,没有回头,却说了一句:“与你无关。”

    李熙笑了,怎么能与自己无关,张孝先一定是整军不顺,才急着让他开启巡察的,巡察一起,各方都得向他俯首称臣。

    事实证明,李熙这次失算了,张孝先的整军大业在他去上元县期间有了突破性进展,一直抵制整编军队的王喜和曹谷已经和他达成了协议,张孝先同意二人以大都督兼兵部侍郎、户部侍郎和右台御史中丞的身份留在湖南和鄂岳督军,条件是撤销左佐圣军番号,所部与右神火军主力和江西驻军一起整编为左右万胜军,左右骁骑军,左右威远军。

    新编六军性质为边军,地位和待遇低于禁军、左右佑圣军和左右神火军。

    新编六军接纳圣王派驻的监军,监军领军内神火道大将军。按照协议,王喜和曹谷有权督军,但不得直接插手六军内部事务,更不得以统帅身份直接领军。

    解决了左右佐圣军后,张孝先又把陈苏的势力全部驱逐出右神火军,以羽林军监门监军杨卓任右神火军将军,将左佑圣军、左右神火军和驻扎在江南的左右佐圣军留守部队以团为单位打散后重新整编,整编后的左佑圣军驻守畿内道的圣京府、常州、苏州、湖州。左神火军主力驻守宣州、睦州、池州钳制李德裕的保宁军,一部南下驻守福建。右神火军主力移驻浙东越州,负责解决残留的明州王士祯部,一部驻守杭州。

    右佑圣军和羽林军打散建制后分出一部组建左右监门军,监门军驻守圣京府九门,在城内各坊设武侯铺负责治安、夜禁和巡警街道,负责各中枢机构的警卫,负责圣京府境内重要仓库、桥梁、关隘、码头、驿站的警卫。

    整编后的右佑圣军移驻和州和滁州,相机夺取淮南剩余各州。

    拱辰军由三千人扩充至五千人,挑选各军精锐入宿宫内。

    军队整编完全在张孝先一手主导下进行,诸王的兵权被削夺殆尽,张孝先的亲信遍布各军,原来的六军将军、指挥使纷纷改任文官。在李熙看来这完全是不能接受的,因此当毛耀为了求免潘济阳一死、陈苏为了关照旧部“屈尊”来到东南王府时,李熙就尖锐地责问说:“你们俩都是木偶泥塑的摆设吗,他这么折腾你们就睁着眼看着?你毛耀还是兵部尚书呢。整编军队这么大的事,我不信他完全能绕过你。”

    毛耀讪讪地笑着,闷着头喝茶。李熙言语上奚落他,其实也知道他的难处,诸王之中,毛耀还是很弱势的,张孝先和王弼要是压他做什么,他硬不起来。那么陈苏呢,这个刺头这回怎么也偃旗息鼓了,任由自己的右神火军被夺走?

    陈苏自然不是个肯吃亏的主,他这回肯低头认输,也是被张孝先拿住了把柄,被他视为股肱的米糯误信妖人之言,在潭州长沙县捕杀孕妇取腹中幼儿心肺煎药,被御史告发,查证属实,张孝先令将其押赴圣京处决。陈苏暗中使人劫杀护送官吏,救出米糯藏匿。

    事情办的不够机密,米糯行踪暴露。张孝先派左台御史中丞毛诗章带拱辰军禁军前去捕拿米糯,将之带回圣京城,不送有司,直接拘押在拱辰军军营内。米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为求减罪赎一死,在毛诗章的“引导”下,他供述了陈苏所犯的一些罪行,贪污、受贿、杀人、走私、掘坟什么的,算起来桩桩件件就够杀头的。

    陈苏做事谨慎,轻易自己不出面,这些人都由他弟弟陈单和妹夫仇茂出面去做。张孝先在临时内朝会上公示的罪证不提陈单和仇茂,而是直指陈苏。陈苏本来是有恃无恐的,诸王犯罪除了叛国,无非是回家做几天闲王。诸王中已有三人不能参加内朝会,他若再回家“赋闲”,临时内朝会就成了摆设,他断定张孝先不敢把他怎么样。

    但陈单和仇茂却没有这样的豁免权,火要是引导他们头上,却是谁也保不住的。

    张孝先能把火烧到他们头上吗,完全没问题,只须在他展示的证据上改几个字,陈单和仇茂就在劫难逃。

    陈苏选择了屈服,他向诸王诚恳道歉,希望能得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机会当然是有的,张孝先不想让他离开内朝会,曹曛也不愿这个节骨眼上又折一员大将。在张孝先的提议下,诸王原谅了陈苏,作为回报,陈苏对张孝先提出的整编军队的计划不置一词,恨的孤掌难鸣的曹曛摔杯而去。

    陈苏这次来是求李熙关照他的几个亲信的,丢掉右神火军的控制权后,陈苏差不多也就成了穷光蛋。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给李熙,说道:“我就剩这么点家底了,请务必照顾。”

    李熙瞄了眼这份不足一张纸的名单,折起来收在袖子里,斜眼望向毛耀:“你的呢。”

    毛耀微微摇了摇头,说:“我早山穷水尽了。”说过他又从贴身的衣袋里取了一封厚厚的信封递到李熙的手上,说:“这个你或许能用得着。”当着陈苏的面,李熙没有打开,他把信封收好后,起身说:“不掌兵权也好,少了项拖累,树大招风,站在风头浪尖上的总是最先死,你们回家去谨守门户,日子还有得过,我呢。空给人做嫁衣,将来恐怕还不得好死。比不了两位啦。”

    看李熙拉出送客的架势,毛耀担心地问:“潘二的事你多少给个准话嘛。”

    李熙道:“论理杀他个七八回他也不冤,一个小县令两年光景贪了十二万贯,怎么得了。当年我在韶州做参军,包括后来到始兴县做县令,我一文钱也没拿过公家的,看到廨署的茶叶好,嘴馋,拿包回家尝尝,让房下啰嗦了三天。家有贤妻管着,自然行得正走的端。你回去告诉他让他那婆娘把赃吐出来,以后安安稳稳种田过日子。跟我说一亩田未置办,结果是在吴县买了一百顷好地……大圣国的官员怎么就都满嘴谎言呢。”

    李熙抱怨了一通后打发二人去了,折转身到院中的一簇花丛后,劈手捉出了一个人来。

    “你在这偷听什么,谁派你来刺探军情的,说不说,不说我一刀砍了你。”

    李熙张牙舞爪地喝道,手中折扇比划如刀,在沐雅馨的细弱的脖子上试了试。

    “你砍了我吧,眼一闭,我死了干净。”沐雅馨瞪着李熙凶狠地嚷道,让李熙有些下不来台。一场大病,让沐雅馨骨瘦如柴,皮肤黄蜡蜡的,脸上身上起了一些暗斑,旧日的衣衫穿在身上空空荡荡,毫无美感,更要命的是,一场大病后,人变得更邋遢了,常常是头不梳,脸不洗,牙也不刷,在王府内苑游来晃去,形同鬼魅。

    李熙听了这话,有好气又心疼,轻责道:“这里是我会客的地方,没事少来,你在这别人心里要笑话我治家不严了。”沐雅馨也缓了口气说:“你本来就治家不严嘛。”

    李熙道:“那是以前,今后要严起来的,我现在是御史大夫,天子耳目,专门出去得罪人的。前些日子我还没有什么动作,所以还算消停,你等着看吧,马上整个大圣国的官场都要盯上我了,这府里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看看有没有能栽赃陷害我的可能。你在这里晃荡,说不定被人举报说你是唐国派来的奸细,你说我怎么办?”

    李熙扶着沐雅馨瘦削的肩膀,推着她去洗脸刷牙,说回头带她出去走走,沐雅馨却忽然问:“若我真是个唐国派来刺探军情的奸细,你会不会杀了我。”

    李熙五指并拢如刀,一手捂住她的嘴,将“刀”在她脖子上慢慢割过,说:“一刀毙命,绝不留情。”

    沐雅馨暴怒地甩开李熙的手,突然变得呼吸急促,面红目含火,恶狠狠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无情无义的贼!”

    骂人是贼的人去了,被骂作贼的人呆立在那,咧着嘴,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末了,他把“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该杀的应该是我。”

200.占卦

    大圣三年一年中天最热的时候,右御史台三十一名御史衣装整齐地在右台大门前的小广场上举行了出征誓师大会,事后每个人都从李熙的手里接过一个医药包,然后拧身而去,决绝如赴死的勇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打发走最后一个御史,浑身汗透,回廨舍换了身便装,再出门时,只觉得庭院中的青石板都似被阳光炙烤化了,软绵绵的,滚热发烫。他手搭凉棚望了眼天边白花花的太阳,对留守左台的知杂张静默、主簿冯木棉,录事张敬山、贺暮来说:“大圣国就要天翻地覆了,你们也要留心点,我大圣国的刺史县令们脾气都火爆的很,小心挨了黑砖。”三人面面相觑,同声应了。

    李熙说完骑上马顶着烈日到了城西的奉贤阁。奉贤阁临水而建,有东、西、南、北四栋楼,东楼富,西楼贵,南楼雅,北楼杂,东、西、南三座楼分别是富商大贾、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的聚居地,北楼则最热闹,是圣京城一个很有名的去处,九流三教,贤愚雅俗都能在这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子。

    这天是大朝会,散朝之后不少官员都聚集在西楼把酒言欢,李熙虽便装而来,认出他的人还是不少,过来招呼的人更多,言语中多有巴结之意。对这位即将大开杀戒的御史大夫还有心情到这种地方来喝酒,众人心里虽不免惊奇,却也不敢多问,李熙不仅是御史大夫,还是大圣国的王,这样的人站的太高不太容易巴结。

    惊扰了众僚一番后,李熙上了三楼。西楼共有三层,一楼大厅里摆着十余丈桌椅,二楼则都是隔开的小包间,唯有三楼是整层的一个大间。李熙没有定房,不过东南王驾临,原来包房的客人还是很识趣地把房间让了过来。

    房间大,敞亮,四面透风,凉快,李熙擦了把脸,喝杯凉茶降降温,本意准备解衣带擦擦身体,因见四个服侍的侍女在那挤眉弄眼,就没好意思。临窗坐着凉快了一会,李熙把四个服侍的侍女叫到跟前,饶有兴致地说:“让我猜猜你们的姓名,你叫张三妻,你叫李四妻,你叫王五妻,你叫王六妻,对不对?”

    四个侍女顿时炸开了,一个个嚷道:“哪有那么难听的名字。”

    一个说:“我叫春花。”

    一个说:“我叫秋月。

    李熙忙喝住后面两个,指着一个说:“你叫何时。”指着另一个说:“你叫了。”四个女子又炸笑起来,“何时”说:“我叫蔷薇。”“了”说:“我叫茉莉,客人记住了么。”

    李熙道:“记住了,你也叫茉莉,茉莉是个好姑娘。”

    正和众人调笑间,阮承梁走了进来,朝李熙递个眼色,说:“客人来了。”

    李熙一把搂过四个侍女,说:“去换件衣裳,过来歌舞助兴。”众女子叽叽喳喳抱怨说自己的衣裳今早才换的,昨晚才洗的有什么不妥吗?李熙遂在每人的屁股上拍了一掌,说道:“屁股都让人摸出手印来了,还敢说自己是清白的,快快快,赶紧走。”

    来人锦衣玉带,戴软幞头,看气质是个官身,似乎还是个很大的官,四个侍女从他面前通过时,他低着头,左手捏着鼻子,仿佛侍女们身上发出的不是脂粉香,倒像是毒气一样。和李熙见了礼,阮承梁将门关上,守在门口,张三、李四则把守在楼梯口。

    来人是汪覆海,房门关闭后,他直起腰杆,将四周打量了一番,选择面朝南山的一角坐了下来,远眺巍巍青山,良久方转过身来,望着李熙说:“你似乎不大欢迎我来这。”

    李熙道:“圣京城里到处都是张孝先的耳目,万一把你抓起来烧了,我想埋你都找不到骨头渣。”汪覆海微笑道:“埋我是假,盼我火刑架上走一遭才是真吧。你放心吧,这江南虽然成了你们大圣国的疆土,但我汪某人还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在的很。”

    李熙凭栏望远,面色凝重。汪覆海起身走了过去,与他并肩而立。汪覆海是主动提出要见李熙的,地点也是他定的,就在这天的大朝会后,李熙别无选择。

    “江南是个好地方,你又要来捣什么乱,说罢,又来指使我干什么,不过开口之前,你最好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汪覆海道:“人我已经带过来了,回头你自己去接。现在先说说我要你做的事。”

    四个侍女换了身新衣裙,重新施了粉黛,一个个花枝招展地走了回来,张三和李四拦着不让她们上楼,四个女子撅起小嘴,站在楼梯口吵嚷起来,这样闹是不会惹里面的客人烦心的,这点她们很清楚,若客人不喜欢她们接近,守在门边的那个管家不会冲着她们笑。

    房门开启,四个人如一片彩云飘了进去。张三舔了舔嘴唇,李四咽了口口水,阮承梁在他们头上各自敲了一指,喝道:“羡慕的心里痒痒是吧,好好干,死心塌地地跟着大王干,也有你们左拥右抱,偎红倚翠的那一天。”张三又舔了下嘴唇,想说什么,没能开的了口。

    一盏茶的功夫后,李熙打开房门和汪覆海并肩走了出来,临行嘱咐阮承梁歌舞不要撤,房间也不要退,他们去去就来。

    阮承梁应诺,欲派张三李四跟着,李熙不让,只好目送二人离开。下到二楼,汪覆海折身进了一个小包间,李熙则步行下楼,从后门而出,步行回到了东南王府。立即叫过毛乐,取了一支令签给他说:“派人去常州左佑圣军大营找陈海道,告诉他常州城北江石驿有位韶州过来的亲戚,叫他去接一下。”

    毛乐应诺去后,李熙回去内苑,撞见崔莺莺,一把捞住她,亲了个嘴,说:“今日天太热,我带你们去个能纳凉的地方。”崔莺莺见他满头大汗,一面给他拭汗,一面心疼地说:“大热天的哪儿不热,怕热就别到处乱跑,心静才有凉风生。”

    李熙笑道:“我没你修为高,做不到心静生凉,少罗嗦,快收拾去。”

    又一径来见沐雅馨,望见她坐在房里拿着剪刀一通乱剪,碎布片散落满地都是。李熙推门进去夺了剪刀,拉着她往外走,沐雅馨挣着不让,先抓小几,小几被带翻,又扯桌腿,桌子也被拉歪,又一把抱住门,李熙掰开她的手,将她扯到院中,唤来柳如花、韩似玉两个将其带去沐浴、梳妆。

    沐雅馨怨毒地望着李熙,充满了敌视。

    李熙要带她们去的地方叫清凉寺,位于南山的半山腰,烈日炎炎下的南山莹润如碧玉,发出异样的光彩。通往清凉寺的路口七八个抬滑竿的力夫立即围了上来争抢客人,李熙要了三架滑竿,让崔莺莺走在最前,沐雅馨夹在中间,他自己断后。

    沐雅馨先是不肯上滑竿,崔莺莺劝她说路远,走上去一身汗又要换衣裳,出门在外十分不方便,坐滑竿很方便,又能照顾别人生意多划算。沐雅馨还是闹着不肯上。

    崔莺莺让李熙去劝劝,李熙没好气地说:“她这阵子不知道犯了什么邪风,时时处处跟我做对,我劝她有用吗?”崔莺莺打包票说:“有用的,你一劝她就上去了。”

    李熙磨叽了一会,走上前去,还没等他开口,沐雅馨就自己个坐上了滑竿。

    崔莺莺跟李熙说:“怎样,她跟你闹,还不是嫌你不管她嘛。”

    李熙对这点小插曲不感兴趣,对上清凉寺来避暑其实也不敢兴趣,他来此的目的是为接陈招弟母子回来找个借口。这个借口看着玄妙,却是必须有的。

    清凉寺号称千年古刹,但即使没有千年,几百年应该还是有的,院中古树参天,浓荫蔽日,地势又高,的确四处透着清凉,寺里的主持善会和尚认识李熙,知道他身份贵重,自然不敢怠慢。老和尚陪着李熙在寺里寻幽访古之际,崔莺莺和沐雅馨四处瞻观,清凉寺之名,她们早有耳闻,只是从未来过。

    沐雅馨看了一会,就发怨恨说:“早就说要来,一直拖到现在,该杀的贼。”

    崔莺莺挽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你别气坏了身子。”

    沐雅馨垂下头,泪光点点,自哀自伤地说:“左右他也懒得再看我一眼,我要顾惜这身子干嘛,不如彻底变成个黄脸婆,大家都心里干净。”

    崔莺莺劝道:“话不能这么说,他心里看的最重的人还是你,若不然他怎会把他去舒州的事告诉你不告诉我。”沐雅馨用袖子擦了把泪,霍然回头,咬着牙说:“这才是他最可恨的地方,凭什么只叫我一个人担心,我为他操碎了心,变成了黄脸婆,他就狠心丢在一边不管不问了。”沐雅馨刚擦完的泪水又如断线的珍珠颗颗滴落。

    崔莺莺笑了,抚摸着沐雅馨的头发,捏着她细瘦的胳膊,安慰道:“你既然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就该狠狠心把自己将养好,靠置气是赢不回他的心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也就是他能容你了,换成旁人,你这样闹,早把你忘在九霄云外了,还能巴结你,带着你来这地方散心?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对厌弃的东西,绝对冷酷无情地抛弃。你看看诸王之中,除了秋王不近女色,其他的王哪个不*如换衣服,说句不长志气的话,你我能有今天这样子,就谢天谢地吧。”

    沐雅馨诧异地望着崔莺莺,心里充满了震撼,这番话竟是出自她之口?小莺莺真是长大了,圆通人情,熟知世故,可笑自己还当她是个孩子,还把自己当个孩子,要人哄要人宠。沐雅馨苦笑了几声,抱住崔莺莺娇小的身躯,伏在她肩上哭了一场。哭完过后,她一把擦干眼泪,说:“妹妹,你长大了,姐姐却长回去了,谢谢你点醒姐姐。”她狠狠地吐了一口气,高兴地说:“人必先自弃而后被人弃,从今天起,我觉悟了,宁可汉子负我,我也不负他。”

    崔莺莺掩唇而笑,沐雅馨心结解开后,心情大好,又觉得浑身是劲,总要找点什么事做做才好。他看见观音堂廊下有个老僧在给人看姻缘祸福,遂拉着崔莺莺道:“走,去占一卦,看看你几时能给老李家添个胖娃娃。”

201.谅解

    李熙正在碑林由善会和尚陪着观瞻前人留下的题字,崔莺莺和沐雅馨手拉着手乐陶陶地闯了过来,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崔莺莺望着他,水汪汪的眼眸里似有许多话要跟他说,而沐雅馨——李熙吃了一惊——一眨眼的功夫,她怎么像变了一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由一个哀愁、幽怨,满脸怨毒的弃妇忽然变成了一个花痴少妇,这清凉寺难道真的有灵气?

    善会和尚不光佛理精深,更是通透人情,向李熙一辑,说道:“新近采得几枚新茶,待小僧烹来奉承大王。”李熙答一句“有劳了”,送走了善会。回过身望向两个女子,重心又在沐雅馨身上:几分羞涩犹如新妇。

    两个女子见善会和尚离去,手拉着手走过来,崔莺莺扬起笑脸,乐陶陶地说:“有件大喜事,夫君要不要听。”李熙皱皱眉头,道:“你们又去找了然和尚算命去了吧,那和尚满嘴胡言,远近闻名,也只能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少女,做不得真的。”沐雅馨喝道:“不许侮辱仙家,他可是一位有大神通的和尚。”

    李熙托着下巴把满脸红光的沐雅馨打量了一番,高兴地说:“有意思,这和尚只闻会算卦,难道还会解心结,观夫人这小高兴样,心结解开啦?”沐雅馨道:“心结是我自己解开的,跟他无关,我们要给你说一件正经事。”

    “正经事,好,洗耳恭听。”

    “招弟有下落了。”

    “就在常州。”

    “落脚在城西大禹庙,靠给人缝补衣裳过活。”

    “她还改了个名字叫陈燕燕。”

    “莺莺燕燕你都有了,你该嚣张了。”

    一递一句话,说的李熙终于‘明白’过来,他哈哈大笑,左拥右抱,放话说:“这和尚若能说的准,我给他起庙宇,塑金身。”崔莺莺赶忙提醒他说:“人家活的好好的,塑哪门子金身呢,夫君慎言。”李熙问沐雅馨道:“金身一定要死后才能塑吗,这个道理我怎么不知道呢,沐夫人,你知道么。”

    沐雅馨红着脸没理他,李熙应二人所请,立即派人去常州大禹庙查访,自己却带着妻妾赶去祸害善会和尚的好茶。在清凉寺一直呆到夕阳西下,下山后,李熙跟手拉手的两个小女子说:“我在奉贤阁定了个包房,你们先过去,我待会再去。”

    崔莺莺问:“夫君是请什么人吃饭吗?”

    李熙道:“什么人都不请,平日穷忙没功夫带你们出来走动,今日得闲暇带你们出来散散心,过两天我又要出远差,一去可能要好几个月呢。”李熙说罢,打发二人上轿,目送着离去,自己骑马绕着山脚小道走。一条岔道口立着两个壮汉,见李熙来,一人上前施礼问道:“来的可是杨无敌。”

    李熙点头,牵着马沿着岔道走,约十余丈,拐了一个弯,将马缰递给侍立路旁的一个汉子,继续向前走,路的尽头是一口池塘,水面清波荡漾,鱼儿成群结队凫头透气,点起一圈圈涟漪。汪覆海头戴斗笠,立在水畔,手执一根鱼竿。

    一个侍者递给李熙一杆穿好诱饵的鱼竿,送他走到汪覆海身边。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买通了然和尚说谎的,他可是个得道的高人呐。”

    “得道的高人是买不通的,两位夫人见到的不是真了然,假和尚说说谎有什么了不起的。”汪覆海手一抖,钓钩出水,钓上来一尾半斤重的鲫鱼。使者跑过来把鱼从鱼钩上摘下来,毫不犹豫地丢进水里。

    水面溅起一朵水花,鱼不见了。

    “汪兄每日杀人,难得还有付菩萨心肠。”

    “鲫鱼是贱鱼,伏在烂泥里,吃的不干净,我看不上眼。换做是尾鲈鱼,我是绝不肯放过的。”

    “鲈鱼也能钓上来吗?我只吃鲈鱼,从来不知道它们钓的还是下网捞的。”

    “哈哈哈……”汪覆海忍不住哈哈大笑,“跟杨无敌聊天真是一桩有趣的事,明明没意思的话题偏能让他说的有滋有味。”

    “跟汪兄说话是最没意思的,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偏偏藏着掖着,耍弄人玩。夕阳西下,星月露于东天,普天神明都在看着,鱼儿也在水里听着,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汪覆海沉默了一会,眼睛望着水面,用聊天的语气说道:“我想借你右台御史的威风在各道州开荒建节。内寻访司除总司外,在每州建一台,设寻访小使若干员,以掌班统领,处置州事;每道建一镇,设节度一员,统领管内各州掌台小使。大圣国以外各道州都已经建成,唯独此地还是一片荒原,义父派我来开荒,我能认识的朋友也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

    李熙道:“张孝先和崔雍帮不得你吗,他们的权势可远在我之上。”

    汪覆海呵呵笑道:“谁有多少斤两我还是能掂量的出来的。我找你自然有我的道理。”

    李熙脸一沉:“你承认张孝先和崔雍都是你们的人了?”

    汪覆海没有正面回应,面色如常。

    “需要我做些什么?”

    “很简单,把所有道州的官员履历都抄一份给我,哦,这件事不必你亲自出面,你只须行个方便,我会派人去做。其他的你什么都不必过问,坐享其成即可。”

    李熙笑道:“你们的镇台建成后,还有我的好处?”

    汪覆海又笑了起来,“好处妙不可言啊。”

    水面的浮标颤抖了两下,汪覆海吸腹控背,全神贯注。“哗啦”一声响,钓竿抬起处,汪覆海又钓上来一条鱼,这条鱼足足有一斤重,长着一个奇怪的大嘴,嘴角还有两根胡须,看肉质应该非常的嫩,汪覆海乐呵呵地让侍者把鱼装进了竹篓里。

    李熙恼怒地把钓竿往池塘里一丢,破口骂道:“妈的,什么破玩意,害我浪费时间。”折身就走,走没两步,溜回去把汪覆海刚钓的鱼从鱼篓里捞了出来,扣着鱼鳃,拎着就跑。

    崔莺莺和沐雅馨等到红霞满天时,才见李熙过来,问他哪里去了,李熙提起手中的鱼说:“给你们捞条鲜鱼尝尝。”沐雅馨戳了鱼一下,发现它还能摇尾巴,惊叫道:“呀,它还活着呢。”崔莺莺眼睛水汪汪的,说:“咱们才从清凉寺出来,就杀生,太不吉利了吧。”沐雅馨听了从李熙手里夺过鱼,从楼上丢进了楼下的水池里。

    李熙叫苦不迭,追到凭栏处,往下看,鱼飘在碧绿的水面上,不知是摔死了,还是摔晕了,一动不动,楼下一拨食客都趴在栏杆上看,指指点点,不解这鱼因何会从天而降。

    李熙本意是要找沐雅馨算算账,有崔莺莺护着,他改变了主意,陈招弟快回来了,三个女人一台戏,以后她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崔莺莺长大了,正牌夫人的威势此早是要端起来的,陈招弟母凭子贵,又有一个能干的弟弟,优势会越来越显现。只有她什么都没有。自己理应多关照着点,才能使得内宅宁静。

    李熙叫了一票歌姬、舞姬、杂戏过来助兴,让阮承梁、张三、李四也进来同赏歌舞,哄哄闹闹到一更天才回府。路上遇到几拨监门军盘查,都被阮承梁喝散。

    下半夜后,暑气渐消,洗了个热水澡,浑身解乏,李熙睡不着,来到书房,把毛耀上次给他的信封拿出来拆开看,这是一份整编后的左佑圣军和左右神火军将官名册,具体到每一个队官,所有左神火军原有各军官姓名都被毛耀做了记号。原任何职,现任何职,驻地在何处,以及兵部对此人的考评和将来的使用打算,都标列的一清二楚。

    有了这份东西在手,将来若要召集旧部就有章可循。李熙揣测毛耀背后一定有人指点,否则他未必能想到拿这个东西答谢自己放潘济阳一条生路。身为兵部尚书,拿到这种东西不难,但把这东西外传却属泄露机密,他是担着风险的。

    李熙打开书房里的密室,把毛耀的这份东西收存好,至于陈苏给他的那份名单,他早已看过烧毁了,在圣京这个地方,他还找不到安全感,能够用心记住的东西,他绝对不会行诸于有形的纸片或其他什么。

    把杂乱的密室收拾了一下,李熙捂了一身热汗,退出密室锁了门,正欲去重新冲个凉,一转身去吓了一跳,屋里坐着个人,是沐雅馨,身边放在一壶凉茶,沐雅馨穿着淡蓝色的长袖罩裙,把身体遮的严严实实的,看到李熙发怔,她尴尬地站起来,叉手胸前,怯怯说:“我没吓着你吧。”

    李熙道:“差点。”又问她:“有事吗?”

    沐雅馨摇摇头,说:“没事,睡不着,看你这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李熙又问:“捂这么严实做什么,怕蚊子吗,这里没蚊子,脱掉。”

    “不脱。”沐雅馨捂着胸口,“又瘦又黑,还有暗斑,你会讨厌我的。”

    但是她受不住李熙严厉眼神的驱策,还是走到了他面前,任由李熙为她解开衣带。李熙的手在她排肋上轻轻滑动着,心疼地说:“都是倔强惹的祸,你是个倔强性子,偏偏我也是。你与莺莺比,最大的不足就是,她的心比你宽,她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而你就爱钻牛角尖。”

    沐雅馨低着头说:“我知道错了,我改。”声音低若蚊蚋,李熙道:“我也有错,错你还大,我也改。”他说过,把腰上的钥匙解下来递到沐雅馨手里,说:“得空时,把里面收拾收拾,太乱了。”

    “嗯。”沐雅馨点点头,把钥匙紧紧地攥着。

    “那么现在……一起洗个鸳鸯浴去?”李熙牵着她的手问,不给她考虑的机会,抱起她乐呵呵走了。

202.重逢

    因为崔莺莺和沐雅馨的坚持,李熙决定把自己此番出巡的第一站定在常州,常州刺史唐明章出城三十里相迎,他是此轮反腐风暴中常州唯一幸存的品级官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唐明章三十六岁,人长的虎背熊腰,精明强干,他原是右神火军的一个都指挥使,整军过后改任常州刺史,因为有李熙的关照,以到任时日尚短为由没有列入此轮巡察之列,否则,单凭他侵夺四户民宅建府邸一项就可以封他的印,参他回家种田。

    唐明章知道这是老上司陈苏的关照,更是东南王对自己网开一面,因此殷勤侍奉左右,随唤随到十分周到。

    李熙要他准备一处独门独户的小宅院,地方不求轩敞奢华,但出入生活要方便。唐明章不问不说,立即办到。李熙很满意。

    新宅子是给陈招弟母子住的,陈海道此前已经将她母子接到兵营附近安置,离散多日,姐弟重逢,并不愿意分开。但李熙坚持不肯让陈招弟住在兵营附近,陈招弟眼泪汪汪什么也不说,陈海道现在对自己姐夫敬佩无比,把李熙的话当作军令,立即执行。

    李熙此番出巡除了察看各地“审官”的情况,也顺道巡视地方政务,他头上除了右台御史大夫的头衔,还带着江南诸道安抚使的头衔。到常州的第二天,他先到刺史府听取政情汇报,又到御史行辕听了审官的情况。晚上唐明章在刺史府设宴招待安抚使一行,李熙没有推辞,但只饮了几杯酒就推说身体不适走了。

    李熙能赴宴,唐明章已经是欣喜万分,哪敢强留,领着一干待参的僚属送李熙出门。目送李熙走后,唐明章直起腰杆,向愁眉苦脸的僚属们说:“东南王肯来赴宴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都愁眉苦脸的干嘛,朝廷要治官也不能不要官,官都参劾完了,谁来治民?谁来收税?谁来迎来送往?”

    众人听了心里略略好受些,只是美酒入口,全无甘醇之味,仍旧是苦的。

    李熙回宾馆换了一身便衣,从后门出,一个人骑马去了唐明章为他找的那个小院,在巷口时他下了马,牵马行出十几步远,向一间还亮着灯火的杂货铺喊了声:“店家,有卖小儿玩的小玩意吗?”

    一个胖胖的店主走出来,打躬问:“客人要买几岁小儿的玩具。”

    李熙掐指一算,道:“三四岁的样子。”

    店主连声说有,打发店中一个小厮替李熙牵马,引李熙进店里挑选,李熙扫了一眼,说:“这些我都要了。”店主大喜,打发浑家将十几种玩具每样选一个,用草绳结束,见李熙牵着马不好拿,就问住在哪,让小伙计送去,李熙婉拒了。

    一手牵着马,一手拿着张牙舞爪的小玩意儿,李熙只好用脚点门,脚尖刚点到门,门就开了,露出陈招弟不施粉黛的俏脸。李熙藏在玩具后面,捏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

    陈招弟泪水奔流而出,一头扑进李熙的怀里,整个人都软了,化了。

    李熙丢掉马缰,单手扶着她的背,她的身躯仍旧娇小,人却变得结实多了,这句话其实并不准确,很小就跟着母亲操持家务的招弟身子骨本来就很结实。

    一个三岁小儿摇摇晃晃奔跑过来,穿着对襟小汗衫,小胳膊小腿裸露在外,黑黝黝的甚是结实,李熙心里莫名的有些慌乱,不知怎么的,自己这个做爹的见到儿子心里竟还挺紧张的。小念郎更紧张,望着李熙发了一会呆,回头就要跑,不过他很快就又停住了脚步,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正陷在来人的怀里,哭的好伤心,本能驱使他冲过来,双手紧紧抓住李熙的裤腿,眉毛攒成了个“川”字。

    李熙故意朝他瞪眼睛,一边把陈招弟搂的更紧了。念郎朝李熙举起了小拳头,咬紧小嘴唇,目喷怒火。陈招弟赶紧擦擦眼泪,分开了这对“反目为仇”的父子。她蹲下身,抱着念郎,指着李熙说:“他就是母亲跟你说过的那位大英雄。”

    “他?”念郎眉头蹙的更狠了,“我不信,他不是。”

    “这孩子,你爹我天生就是个大英雄。”李熙把玩具往陈招弟怀里一塞,一把抱起念郎,先带着他转了两圈,将他头朝下晃了晃,再抓着这孩子的小脑袋把他提溜起来。一旁的陈招弟吓的脸都白了,不解李熙何以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狠心。

    念郎的感觉却跟他娘不一样,李熙的这些粗鲁动作让他本能地感到亲切、安心,当李熙松开手把他放在地上时,这孩子发出了哎呀一声欢快的叫声,一张脸笑成花儿。做母亲的却紧张的把儿子抱进怀里,心焦如焚又无比细致地检查儿子的头、脖、手、脚,确信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害后,方才舒了口气。

    李熙把玩具从地上捡起来,送给念郎,摸摸他的小脑袋,赞道:“不错,危机时刻没把你娘丢了。只是你这孩子见了我半晌一声不吭,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肋上立即挨了陈招弟一下,陈招弟强忍着笑,啐道:“哪有做父亲的这样说话。”

    念郎诧异地问他母亲:“父亲?大英雄就是父亲?”

    李熙高兴拍拍他的小脑袋说:“唉,这才对嘛,人笨嘴再不甜点,以后怎么得了哟。”

    陈招弟恶狠狠地瞪了李熙一眼,李熙只好举手告饶,再胡说下去,当娘的该发飙了。

    自搬进这座小院,陈招弟就知道李熙随时会来,她也在心里幻想了无数种见面后的情形,但这种一见面就父子对掐的情形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这或许就是天性吧,父亲跟女儿亲,母亲跟儿子亲,换一下,对掐并不稀奇。

    早就准备好了招待的酒菜,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可是除了念郎谁也没胃口,念郎解除了对父亲的陌生感后,黏着李熙不肯放,李熙也想多跟儿子亲热亲热。但陈招弟已经给儿子下了上床令。小念郎判断了一下形势,认识到眼前的这位大英雄欺负自己还行,对母亲的话还是不敢违背的,他乖乖地自己漱口洗脸洗脚,然后向父母道了晚安后,爬上床睡觉了。

    陈招弟知道他在装睡,故意什么都不说,李熙也什么都不说,二人隔着桌子,就着油灯对视着,望着望着,时光似乎倒流到了四年前,两个人同时想到了那一个浪漫温馨,最后又闹的啼笑皆非的夜晚。

    陈招弟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她捂着嘴跑了出去。李熙望了眼已经睡着的念郎,察看了帐子里有没有钻蚊子后,就带上房门走了出来,这所院子的格局与陈招弟老家那栋房子有几分类似,除了正房三间外,两边各有一间偏厦。

    陈招弟站在院中井台上扶着轱辘哭,她是打水给李熙洗脸时,突然想到一些伤心事才哭起来的,一发不可收拾。李熙站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肩,却没有阻止她继续哭泣。

    泪水蓄的太多,哭出来,悲伤就走了。

    夜色渐浓,暑气渐消,李熙轻轻推开陈招弟,打了一桶水上来,井水清凉,拿来喝,拿来洗脸都很好,可是要是浇在身上……

    李熙促狭地把半桶水泼在了陈招弟身上,后者惊叫而起,一腔的悲伤全化作了怒火、仇恨和战斗的激情。

    在陈招弟密如雨点般的粉拳攻势下,李熙挥舞白旗宣布投降,陈招弟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红着脸啐道:“小哥,你多大了,将军们奉你为战神,战神就是你这个样子吗。无缘无故的拿我泼我作甚?”

    李熙道:“休要废话,那小崽子已经熟睡了,你来定,我们在哪……哼哼……聊聊。”

    陈招弟白了他一眼,说:“先别胡思乱想,打水,我烧水洗个澡,打你打的我一身都是汗。”李熙道:“左右待会还要流一身汗,不如……”

    “去,那不一样。”陈招弟推了李熙一把,冲上井台去摇轱辘,李熙哪肯让她累着,卖弄手段提了两桶水进了厨房,陈招弟在灶下烤的满脸是汗,水洗的一般。李熙心疼她,扯她起身,陈招弟不肯,推脱说自己习惯了,二人推推搡搡着就做成了一处,李熙迫不及待,陈招弟心急如焚,在蒸笼般的灶间里热火了一把。

    因为有了这个铺垫,李熙才能专心安意地给陈招弟擦背推灰,陈招弟圆润结实的腰身,无声地在向李熙诉说着她这些年的不幸。在韶州那会,她是下了狠心要学沐雅馨养出一个细腰来的,为此每日两餐饭吃的极少,得闲暇就去跟崔莺莺学歌舞,到她怀孕的时候,她的腰细可一握,让李熙一度十分担心。

    “我的腰比以前粗多了吧。”

    “难为你了。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没什么,你更不容易。”

    “我是个男人。”

    “男人?哼!”陈招弟转过身来,把浴巾已裹,手按在李熙结实的胸膛上说:“是男人就别在这抠抠摸摸。”

    李熙为难地问:“那我应该怎样呢?”

    陈招弟醉眼如丝地说:“拿出你战神的雄风来,让我知道战神是个真男儿。”

    李熙道:“如夫人所命,我尽量努力吧。”

    据陈招弟说陈海道和一干左佐圣军的年轻军官现在把他当作战神来供奉,提到他的名字,必起立面朝西北方以示恭敬,李熙觉得这样虽然可以表达对自己的崇敬之情,但事情闹的太高调既没有必要,也容易让有心人无风鼓浪借机生事。

    李熙让陈招弟隔日去找陈海道一次,把自己的意思转达给他。陈招弟问李熙:“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和念郎?若是回那边不方便,我们就住这,过阵子外公外婆也过来,生活也取便的很。”陈招弟说这番话时,正运刀如飞地切一只青瓜,准备给李熙拌个下酒的凉菜。在常州已经呆了五天,李熙必须得离开了,入冬之前他是要把大圣国的三十个州全转一遍的。

    “一家人当然要住在一起,你别多心,那边我要安排一下,失踪多年的夫人突然带着世子回来,多少要给外面一个交代吗?”

    “念郎能做世子吗。”陈招弟的心颤了一下,刀差点切着手指。李熙的心也颤了一下,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世子不世子的怎么能乱说,念郎做世子将来崔莺莺若有所出,该怎么办。嫡庶界限森严的年代,自己这无心的一句话可要惹出多少是非?

    “卦象上说莺莺注定命中无子。”李熙不得已撒了个谎。

    “等等看吧,她还小呢。对了,她今年也有十八了,你们有没有行夫妻之礼呢。瞧我,多傻,问这样的傻问题。”

    陈招弟手脚麻利地搅拌凉菜时,李熙逗弄念郎:“想小鱼姐姐吗?”

    念郎举起胖胖的小手高兴地回答:“想。”

    李熙又问他:“那我们把小鱼姐姐接回来好不好?”

    念郎说:“好。”

    小鱼这些年一直与陈招弟相依为命,在韶州乡下二人耕种自食,过着隐居的生活,几个月前,汪覆海派人到韶州乡下接陈招弟母子去常州,强行将小鱼嫁人。李熙从汪覆海得知小鱼的下落后,已派人去韶州接她过来。

    提到小鱼,陈招弟眼圈有些潮湿,但她又说:“若是她的日子过的去,就不要再打搅她了。跟着你,富贵荣华,可难得平安,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受的了的。”

203.巡察江南

    李熙握着陈招弟圆实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开不了口,末了,他只能抱抱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陈招弟体香的诱惑下顺道又在她汗津津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陈招弟缩起脖子来,咯咯笑作一团,霍然她一个转身,把手中明晃晃的菜刀朝李熙扬了扬,这一刻,她眸中透着狠戾的杀气,虽是玩笑,仍让李熙心里一寒。这些年她不正是靠着这股子狠劲才能顽强活着吗。

    念郎指着他爹叫道:“咬人,小狗!”

    李熙狗脸一翻,喝声:“去,小狗崽子。”

    离开常州前一天,已经升任左佑圣军团校尉的陈海道和几个年轻军校一道去宾馆拜会李熙,会面时刺史唐明章和司马肖超都在,李熙并不避讳二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亲切地呼陈海道为“陈二”或“二郎”。唐明章和肖超其实早已摸清陈海道的底细,也知道陈招弟失踪的消息。他们揣测不透,在陈招弟失踪后这层连襟关系究竟还能维系到哪一步,因此对陈海道的态度一直有所保留。现在他们明白了,没有陈招弟,连襟间依然是亲密无间的。他们对陈海道不觉就高看了一眼。

    李熙感概地对众人说:“我当年反唐建国,为示与唐决裂,把姓名都改了。我那可怜的浑家即便相寻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可喜陈二郎如今名震四海,她或会寻来常州,届时还请两位父母官多多留心,勿让她白走一趟。”

    唐明章和肖超赶忙起身应诺,因为有唐明章和肖超在,李熙和陈海道话说的不多。

    离开常州,下一站就是苏州,苏州旧城毁于战火,新城正在营建中,国家大兴土木之际,正是各路贪官堕落之时,和常州一样,苏州的大小官吏此刻头上都戴着“待参”的帽子,情况比常州还要凄惨,常州至少还有刺史唐明章是个清白人,苏州从上到下被一锅端,无一幸免。刺史孙立因为抗拒御史留问,已经被打入囚车解往圣京,现在苏州的政务由司马王潇主持。李熙召见王潇说:“你得的是贪暴的评定,贪我就不说了,暴,天下已经太平,身为牧民官,为何不知体恤百姓?”

    王潇道:“苏州战乱之后,民生凋敝,田地荒芜,小手艺人和商户大量破产,城里的游民越来越多,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今天敲诈商户,明天调戏妇女,后天又到田头把人家耕牛杀了,卸了一条腿扛回家,可怜那头牛还活着,疼的哞哞叫。入夏以后更不得了啦,成群结队跑去胡大户家要吃要喝,不给,就坐在门口不走咧,半夜翻墙进去,把人家的二房夫人给强奸了,胡大户跟他理论,还被一个手黑的敲了一砖头。大王,我身为百姓的父母官,遇到这样的事能不管吗,这些个小瘪三,跟他理论是没效果的,只有动粗的。所以……”

    李熙接话道:“所以你就在衙门前设了十二个站笼,以平均每天七人的速度杀人。唉,我奇怪,你为何弄十二个站笼,而不是十一个或十三个呢。”

    王潇不好意思地说:“我儿子今年十二,弄十二个站笼出来,以资纪念嘛。”

    沉默良久,李熙还是赞道:“你还真是个疼儿子的好父亲。很好。”

    在苏州御史行辕,李熙向御史彭家洋详细地询问了“审官”的情况,对他主导的苏州巡察工作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彭家洋年二十出头,长的身高体壮,略略有些驼背。李熙见他左侧眼角有块淤青,额头贴着膏药,料想是前苏州刺史孙立所为,遂问道:“朝廷任用武人做地方长吏,你怎么看?”

    彭家洋回道:“国家初立,地方不稳,流民众多,肆意滋事,非精明强干之吏不能震慑。立国时短,学养深厚又精通文吏的人才不多,可选的只有知文但不通人情世故的书生和通人情事故但不知文的武人。二者之间,卑下以为宁可选武人以强力镇压地方。然而治国不同于治兵,用法当正,当以息民怨,安民生为首要,一味强力弹压只能收一时之效,久之必生反弹。再者武人不通文墨,知识有限,也不宜久为牧民官。”

    李熙赞赏有加,嘱咐彭家洋道:“国家割唐地三十八州而立,唐国必不甘心,或会派奸细潜伏各州,一面刺探政情民意,一面煽动百姓闹事,阻挠地方建设。御史为天子耳目,对此也应有所察备。苏州审官告一段落,下一步你可将重心放在查访唐国奸细上面来,想一想从哪些方面着手可以遏制唐人的阴谋。探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来。”

    彭家洋大喜,这可是份有开创意义的工作,要是干好了前途无量。御史巡察地方,一年不过春秋两季,用心再深入,也是水过地皮湿,难免流于表面。此轮审官过后,各地官员气焰必大有收敛,再贪腐手段必更加隐秘,御史再想到地方上来抖威风难度势必成倍增加。以查办唐国奸细为名安插耳目在地方,甚至就把耳目安插在官署……

    想到这,彭家洋兴奋不已,然而兴奋之余,他又不无担忧地问李熙:“在地方常留耳目,国无定法,只怕会起争议。”李熙道:“国无定法,也未禁止,御史巡察地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本来起的就是天子耳目的作用,如今不过是将这耳目由一年两看两听改为常看常听,只要不插手地方政务,不搅乱官府治理,不增加太多的开支,所选耳目可靠可控,又能有什么大问题。”

    有李熙这几句话鼓气,彭家洋心里更有底了,他本以为李熙只是顺口说说,没想到他对此事早有深入思考。如此自己的努力就不担心有半途而废之虞。国法无定论的东西,是做还是不做好不就是居上位者的一句话吗。

    彭家洋应道:“卑下当全力以赴。”

    李熙嘱咐说:“先低调点,办出效果。不要让人笑话。”

    湖州的情况比苏、常二州稍好,不过也是哀鸿遍地,刺史何志雅待参,由司马梁新乐主持政务。何志雅是江西吉州人,当年“神火出太平事件”的参与者之一。原名贺智牙,跟着陈苏打洪州失利后,他逃回家乡潜伏,觉得是自己的姓名不吉利才遭致功败垂成,遂请高人指点,改名换姓为何志雅。

    姓名一改,果然运势大涨,由火长一路蹿升到营指挥使。大圣国初立,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何指挥使就告别军旅到地方做首长,先在饶州做刺史,趁曹谷纳妾,送了一座金屋为贺礼,经曹氏兄弟举荐改任湖州刺史,在湖州兴水利,建书院,访查乡间孝悌才子举荐国家,还处决了两个以治病为名行骗乡间的巫医,在湖州一城五县有“何青天”的美誉。

    何志雅一见李熙就套近乎,说当年李熙起兵太平坊时,他就是两个扛旗人之一。李熙依稀记得当日确有两个扛旗子的人,用根竹竿拴着面红被单,跟在他后面跑,李熙几度提醒说神火道的旗子是三角形的不是方形。

    两位旗手不知道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不知道三角形为何种形状,总之直到兵临洪州城下他们也没把方形旗改为三角旗。

    得到李熙的承认后,何志雅胆子大了起来,他向李熙诉苦说:“国家新立,地方百废待兴,制度也一样没有。干事要花钱,钱从哪来却没个说法,我身为地方长吏不干事吧,朝廷说我渎职,干事吧,没钱,没钱我怎么干事,不干事又说我渎职,那我怎么办,我只好遵循唐国旧制,收钱办事。现在……”

    李熙截断他的话说:“你先等等,收钱办事,你收谁的钱,给谁办事?”

    何志雅道:“自然是收百姓的钱给百姓办事了。当然,偶尔也收一点私人的钱,我这个人信誉很好的,绝对的收钱办事,不像有些人光收钱不办事。”

    李熙道:“行啦,光凭这一条,参你就不冤。念在你建国有功,在地方上也着实做了几样好事的份上,看看怎么参你吧。”

    何志雅拱手谢道:“降级让我做县令吧,我认了,犯了事,我伏法,我不为难朝廷,朝廷也别为难我好吧。”

    李熙喝道:“好你个何志雅,一个待参的罪臣还敢跟我讲条件。”

    何志雅赔笑道:“岂敢,岂敢。我当年跟大王您起兵才有今日,今日我的命就交在大王您手里,方的圆的随便你搓,我绝无二话。”

    李熙道:“这还像句人话。人的事干完了,今晚都安排了哪些禽兽不如的节目啊。”

    何志雅道:“大王面前下官怎敢胡乱卖弄手段,安排了点清雅的小戏,请大王评鉴。”

    湖州的小戏听的李熙头晕脑胀,一连呆了三天才去杭州,一进城就听说刺史曹钥带兵冲进御史行辕把御史郝大通给打了,李熙勃然大怒,提马直奔御史行辕而去,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如此,遂提马要去刺史府找曹钥算账。阮承梁拦阻道:“曹钥绰号‘楞头三’,发起蛮来六亲不认,我看还是去城外调点兵来。”

    李熙冷笑道:“孤王若连一个小小的杭州刺史都收拾不了,索性回家种地去。”

    闻知李熙进城,左右皆劝曹钥出门躲躲,曹钥大笑道:“一个见了女人就迈不开腿的窝囊废,我会怕他?他敢来我抽他几鞭子。试试这鞭子打在御史大夫的身上究竟比打御史有何不同。”录事参军张扬劝道:“三郎不可造次,他不光是御史大夫还是东南王,可不敢胡闹。”曹钥道:“什么王不王的,他现在是个闲王,能奈我何?”

    曹钥被剥夺兵权后,以防海为命训练了一支土兵,号称靖海军,人数有八百,常驻刺史府的有三百。集合起来,在刺史府大门前结成一个刀林阵,让李熙从刀刃下钻过。李熙勃然大怒,挥舞马鞭将二十四名刀手尽数抽翻在地,守在刺史门内的张扬见李熙来的猛恶,一路小跑回去报信,再劝曹钥躲避。曹钥一把搡开张扬,身披战甲,手提板刀大步流星迎出门去,撞见李熙,曹钥竖刀为礼,嘻笑道:“恕末将甲胄在身……”

    话未说完,手里一滑,板刀竟脱手而飞,噗地一声钉入廊柱,木屑迸射,刀刃入木半尺有余,众皆骇然。曹钥更是惊的目瞪口呆,若不是手心火辣辣的疼,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只闻李熙贪财好色是出了名的,几时还学会了一手好功夫?

    可是掌心的血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李熙的确夺了他的刀,他的刀也的的确确插在廊柱上,半尺深,自己就算是拼出吃奶的劲也未必能做到。

    “一个地方御史,身穿甲胄,提着刀,成何体统,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你是闲王,我凭什么跪?”

    曹钥硬了一句,心里却只打鼓,李熙被废为“闲王”可是国家最高机密,自己这么说等于是把曹曛、曹谷给卖了,而且这话说的也毫无道理,“闲王”只是不参与内朝会,王爵并不曾被剥夺,见闲王哪有不败的道理。

    幸运的是李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生气,他把马鞭背在身后,阴着脸问道:“带人闯入御史行辕,殴打御史,是你干的吗?”

    曹钥梗着脖子道:“是又怎样,这大圣国的天下是诸王的天下,又不是他张孝先一个人的天下,他说设御史行辕就设御史行辕,想抓谁就抓谁,凭什么呀,打天下的诸王,是他一个人吗?哦,我们拼死拼活的打下了江山,让他来作威作福,凭什么?那个狗屁郝大通,不过是个读过几本破书的穷酸,也敢叫我去认罪,我呸,老子打天下那会,狗日的还在书房里睡觉呢,现今叫老子向他服软,门都没有。”

    曹钥说完,朝地上吐了口痰,斜白了李熙一眼,转身欲离去。

    “啪!”

    一鞭子抽在他肩上,火辣辣的疼,半边膀子似都塌了。曹钥咬牙,转身,指着李熙说:“狗日的是你……”

    “啪!”

    一鞭子抽在他小腿上,曹钥蹲身抱着小腿一通猛搓,嘴里仍旧不干不净地说道:“我操的……你还打!”

    李熙如他所愿,第三鞭子又抽到,这一次结结实实抽在脸上,一道血痕乍现于腮帮子上,李熙已经是留了力的,曹钥却仍是一个趔趄后,跌倒在地。一干护卫怒目而视,若非张扬拼死拦着,早已不计后果地扑向了李熙。

    “……你还真打呀。”曹钥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又不服地叫了一声:“我做错了什么?!”

    “错在你目无法纪,公然谋反!带兵闯御史行辕,殴打御史,视同谋逆,你不知道吗?”

    “知道!可这天下是我们打的凭什么让他一人来坐,还有你这个……王,竟然助纣为虐……我不服,我不服!”曹钥瞠目大叫,四周的卫卒蠢蠢欲动。

    李熙用马鞭指着这些凶相毕露的卫卒,责问曹钥:“弄这么多兵来做什么?冲了御史行辕,打了御史不过瘾,准备把本王一并收拾了,是不是,曹八呀曹八,你瞧瞧你今天像个什么样子?江山是你打下来的,江山怎么就是你打下来的了呢。南王创建大魏国时,你在哪,在乡下当货郎,走村串户,哄大姑娘骗小媳妇,韶州创建神火道的时候,你在哪,你还在家乡摇着小鼓当货郎,白天哄大姑娘骗小媳妇,晚上给寡妇暖被窝,诸王围攻潭州时,你又在那,顺江东下建都立国,你蹦出来了,现在跟我说天下是你打的,你怎么打的,用什么打的?别跟我提骁骑营,那是赵敬山、万博刚拉出人马,你这个指挥使能调动一兵一卒吗,丢人现眼的玩意,除了跟你堂姐杀灭几个村子百姓,你这个指挥使大将军可曾见到人血是什么样。就你这样的窝囊废还做杭州刺史,你连做个里长都不够格,偌大一个杭州城让你折腾的乌烟瘴气,山不像山,水不像水。如今又做出这档子事,成事不足,还要祸连九族。你对得起谁?”

    曹钥道:“别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犯罪的是我,我认罪服法,与旁人无关。”

    李熙喝问州司马吴本栋、录事参军张扬:“尔等是随长吏一起请罪,还是等我审验过你们再参啊。”张扬跑过去和曹钥跪在一起,摘去官帽,叩谢道:“我未能劝住刺史犯罪,愿意伏法认罪。”司马吴本栋道:“长吏成待罪之身,下官不敢擅离职守,甘愿接受审验。”李熙道:“吴司马有信心,很好。”吴本栋喝令土兵将曹钥和张扬拿下,土兵立着不动,吴本栋外出唤衙差来捕。衙差躲的不见踪影。

    李熙苦笑不迭,对曹钥说:“你还有些门道嘛,这杭州城竟无一人抓的了你。我来给你指条活路如何?”

    曹钥梗着脖子道:“你能有那好心,我不信。”

    李熙道:“信不信由你,你要想活命就自己去圣京向圣王请罪,或念你有建国大功,饶你不死,否则我劝你最好自尽,免得牵连别人。”临走,李熙又补充了一句:“入京之前,把你的土兵安顿好,莫在起什么乱子。”

    李熙把御史郝大通叫来,问其是否还能坚持,郝大通笑道:“邪不压正,些许小伤不碍事。”遂尊李熙之命将御史行辕扎在刺史府,对杭州一州八县官员一一审验,除司马吴本栋外,皆在可参之列。

    李熙让郝大通列一份杭州可用官员名单给自己,郝大通明白李熙的意思,若将官员一网打尽,杭州又有谁来治理?有些才干可用,贪腐又不十分严重的,将来多半是要赦免的,本着一腔公心,他把杭州那些不太烂的官员名单列成一张表进呈给李熙。

    二人相视而笑,俱无言语,末了李熙将在常州跟彭家洋说的那番话又跟郝大通说了一遍,又另外嘱咐说:“顺便访察一下乡间德才兼备的人才。”郝大通道:“卑职明白,国家不开科举,再不访查人才,将来谁理天下。”

    李熙本意巡视过杭州后先去越州,却忽然得到婺州刺史来慎叛乱的消息,不得不改变行程,先去了睦州。

204.巡察江南2

    来慎的叛乱造成了四百多平民和八十名军卒的死亡,近五百具尸体摆在城外的空地上,一眼望去惊心动魄,尸体将在这摆上三天,用于昭示前刺史来慎的罪过,当然更重要的是一时打造不出那么多的棺材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婺州战乱不多,百姓还不习惯拿破芦席卷尸体掩埋,对于不幸亡故的人,他们还是想按照传统的礼仪体面地予以安葬。

    李熙指示司马庞捻全力做好善后事宜,庞捻建议李熙给被虐杀的御史李铎举行一次隆重的葬礼,以旌彰这位为国捐躯的好御史。李熙虽然明知庞捻用心不纯,但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出了这样的乱子,若不旗帜鲜明地站出来给予支持,分散在各地的御史们往后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来慎和协同反叛的官员被押在城门外,跪了一大片,来慎曾是左神火军将领,算不得李熙的亲信,认真地说他是张孝先掺进来的沙子。李熙对他没什么感情,但对随同他造反的义乌县令张和德、兰溪县令郑阳和东阳县令强俊,却颇有些印象。张和德义气深重,擅于团结部属,郑阳精细,做斥候时曾活捉过一个县令,强俊臂力强劲,作战悍不畏死,都是左神火军有名的将领。郑阳当初还是李熙亲点为兰溪县县令。

    许多事历历在目,犹在昨天。

    李熙令将反逆打入囚车解送至圣京,随同他来婺州平叛的睦州刺史郁秀成劝道:“叛逆之臣,当枭首于当地,震慑地方,将首级送往京城即可。”前来婺州平叛的右神火军指挥使薛隼也劝道:“首恶不除,地方难安,请大王亲笔判书,诛此元凶。”

    二人都主张将来慎等人在婺州处决,出发点却迥然不同,郁秀成主张就地杀来慎等人,为的是防止夜长梦多,防止解送圣京后有人拿他们做文章,在此杀了,一了百了。而薛隼则担心李熙玩弄手脚,把人解递送圣京后,找个什么名堂拘而不杀。不杀人怎么能显示他平叛的功劳,万一再审出个情有可原来,自己岂非白忙活了一场,故而他主张将来慎等人在婺州地面上枭首,理由是震慑地方。

    李熙最终同意将来慎等人在婺州城外枭首示众,一面开仓赈济贫民,出公帑抚恤遗孤。巡察婺州的御史李铎被来慎虐杀,御史行辕被毁,审官所得材料也被付之一炬,一切都只能从头开始,李熙借机调巡察睦州的御史杨成来婺州建御史行辕,接手婺州的审官事务,要薛隼留两百军兵在城中听御史召唤。薛隼巴不得婺州城杀个天翻地覆,亲自挑选了两百精锐驻守婺州城,他自己率大队回越州了。

    李熙继续向南,巡视了处州、衢州后,再折回身到睦州来,一路上郁秀成陪伴左右。李熙没有向郁秀成隐瞒汪覆海求他帮忙在江南开荒建台的事,问郁秀成有何应对之策。郁秀成思考了一晚,回复了李熙两条:

    一是借内寻访司建镇设台之际,以查禁唐国奸细为名,打着右御史台的名号在各州道设立属于自己的一套机构,与汪覆海双手互博,慢慢壮大实力。这么做的风险是可能会引起张孝先的怀疑,不仅自己的一套机构建立不起来,反而遭致汪覆海的怨恨。

    二是派寻芳使渗入汪覆海的系统,使汪覆海建立的系统为己所用。这样做的风险在于,若汪覆海的实力过于强大,很有可能把自己并不厚实的家底吃过去,不仅没利用到对方,反而被对方所利用,而且汪覆海将来还可以此为要挟,取得更大的利益。

    郁秀成知道李熙跟内寻访司有联系,但并不知道李熙本身就是内寻访司的一员。

    李熙道:“综合来看还是第一条路收益更大,而风险更小。我料张孝先是不会反对的。”

    “不过。”李熙话锋一转又道,“选一批精干打入汪记系统也十分有必要,这些人不需要他们当下做什么,像一颗种子一样埋进去,长期潜伏,待时机成熟再让他们开花结果。”

    李熙最后说:“还要物色一批能干的人出来,将来好到御史台来听用,这些人的出身务必根正苗红,不带一丁点瑕疵。”

    跟随李熙这么久,郁秀成明白李熙说的“根正苗红”是什么意思,李熙带来的这个消息让郁秀成心花怒发,在睦州做刺史已经让他腻歪了,前些日子张龙赵虎南下福建时,他还曾朝二人抱怨过,说李熙已经丧失了雄心壮志,自甘轻贱让张孝先利用。张龙劝他要沉住气,大圣国表面平静如一池死水,水面底下却是激流暗涌,说不得就会有条大尾巴鱼出来晃荡一下,搅起惊天骇浪呢。

    郁秀成那时候跟张龙说兵权都让人收了,地方又有司马掣肘,靠几个乳臭未干的御史能干成什么,何况张静默此人还是张孝先派去的奸细,还能做什么事呢。什么事也做不成,混吃等死。赵虎批评郁秀成说古来成大事者那个不经历一番寒彻骨,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那不是大业,那是儿戏。

    张龙告诉郁秀成左神火军名义上被拆散了,实际上力量是壮大了,左神火的兵不如人,装备不如人,将官的本事也不见得比人家强,但有一点是别的军比不了的,那就是抱团,用总主的话说就是“凝聚力强”,弟兄们不管分散在哪,心里都还认自己是左神火的人,这就足够了,有那么一天总主登高一呼,弟兄们群起响应,瞬间就能变成两三万人来。岂不比现在一万多人,还被人盯的死死的强。

    郁秀成想说人心是会变的,一年两年还成,时间久了,人还会念着总主这位旧统帅吗?这句话到嘴边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看到张龙赵虎对此充满了信心,郁秀成也知道自己有多疑的毛病,总爱把事情往极致去想,这无疑是吃力不讨好的。

    李熙将来能否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得看时看势,怎可一概而论,时机选的恰当,势又在他那一边,想不出来旧部又什么不响应他的理由,反之,靠交情,交情是靠不住的,靠人心,人心其实也是靠不住的。

    江山如棋,学问太大,自己还只是懵懂的一个初学者,自己和眼前三步都看不真切,岂敢妄论天下事,郁秀成寄希望于他倾心追随的李熙是个棋坛高手,能带领他们下好这盘棋,只要能赢他宁可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是,他也知道李熙的棋其实下的很臭,一个在现实棋盘上经常吃瘪的人,真能下好天下这盘大棋吗?

    郁秀成在彷徨中期待着……

    但是现在李熙的一番话重新点燃了他的信心,他没想到李熙跟汪覆海的关系已经深到这一步,他哪是个不求上进的东南王呢,他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野心家嘛。现实中他是个臭棋篓子,可在天下的这盘大棋上,他已经是个高人了。汪覆海找他帮忙,难道不正是看中了他的高超棋艺吗?

    郁秀成痛悔自己的意志不坚定,希望能有个悔改和表现的机会,因此当他听到婺州发生叛乱时,他立即纠集起藏在暗中是五百兵马,准备杀奔婺州讨贼。来慎是因为“审官”而造反,追随者中有左神火军的旧部张和德、郑阳和强俊,事情闹大了肯定对李熙不利,虽然他还不明白李熙为何答应帮张孝先趟这趟浑水,但他既然做了,肯定有他的道理,他有怎能允许一个来慎半道杀出来捣乱呢。

    李熙在睦州只象征性的呆了一天就去了越州。越州城下兵马云集,有右神火军的,也有越州刺史肖三招募的越州民军。右神火军将军杨卓与李熙有旧,与肖三一道出城十五里相迎,并摆出队列让李熙检视,军容整齐,装备精良,士气饱满,看起来整编后的右神火军战力不弱。李熙在阅兵时,阮承梁心生疑惑,嘀咕这么强大的军队为何打不过明州王士祯呢。

    肖三私下对此的解释是原右神火军主力被打散后编入边地六军,现在的右神火军是原左佑圣军的底子,张仃发带出的军队好看不中用,列队走的齐整,军器保养的好,打仗不行,跟王士祯作战常吃败仗。

    阮承梁笑道:“又要糊弄我,他们打仗再烂,有一万多人呢,加上你的一千民军,一人一口吐沫也把明州淹了。你们有这本事为何不收复明州,积攒了这份功劳,你到圣京去弄个卿相干干。”

    肖三撇撇嘴,把阮承梁一把扯过来,附耳悄悄地说道:“明州那地方能弄到盐铁,每年获利百万贯,有这笔钱能做多少事?我怎舍得把王士祯杀了呢。留着他这只下蛋的公鸡,没钱就去挤一个金蛋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阮承梁挑起大拇指说:“高见,高见。”

    肖三说的也是实情,留着明州不打并不是因为王士祯擅于用兵,明州以一州之城割据海滨,王士祯坚贞不屈是一方面,明州军善战是另一方面,明州“产”盐铁则是最重要的原因,从明州得到的盐铁,经肖三走私贩卖后,每年得利百万贯,除了留一部分养越州民军,大部解往福建交给肖白,再由肖白拨给马尾船场和朱步亮。

    船场和朱步亮的底下兵工厂耗资巨大,靠福建地方根本筹集不到这么多经费往这两个无底洞里填。

    李熙检阅完右神火军,阮承梁建议肖三把越州民军也拉出来让东南王检阅一下,长长脸面,肖三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家丑不可外扬。羞杀人也。”

    越州因为地处前线,此轮审官前,李熙做了特别交代,故而苍蝇打了一堆,老虎、恶狼、贪吃猪一个也没揪出来。御史茆勇面见李熙时面露惭愧之色,李熙安抚道:“前沿不比内地,若把刺史、司马统统抓了,感谢你的只会是王士祯。打老虎打不着就多拍些苍蝇,老虎栖身山林,百姓们知道的少,苍蝇整天在耳边嗡嗡,更为恼人,先拍着练练手,手艺练出来,拍大拍小都不在话下。”茆勇闻言大喜,壮着胆子跟李熙说他在越州看上一个姑娘,想娶她为妻,又怕人说闲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熙道:“只要动机单纯,确系真心相爱,不妨就把婚事定下来。”

    茆勇为难地说:“她父母怕女儿嫁给我后,当地官府为难他们,故而不允。”

    李熙道:“你们确系真心相爱吗?别是看着人家姑娘美貌水灵,捞过来玩玩,玩过就甩。”

    茆勇道:“万不敢有此心,我若负她天打雷劈。”

    李熙道:“毒誓留着月亮底下哄你娘子去吧,今晚刺史府设接风宴,你去,我来替你保媒。当然最好能把她一同带来,让我瞧瞧我右台御史都什么眼神。”李熙又补充道:“事先声明,长相一般就不要带来了,免得丢人显眼。”

    茆勇信心十足地说:“绝对拿的出手。”

    是夜肖三设的接风宴上,李熙当着越州官吏和右神火军将官们的面为茆勇保了婚。新娘姓蒋,水灵灵的,嫩若百合花。不仅人美,气质优雅,胆量也不小,在百十号大呼小叫的将吏面前表现的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硬是把畏畏怯怯的茆勇给比了下去。

    巡视完台州和温州后,李熙乘船而下直奔福州。

    福建大都督长史肖白,福州刺史韩阳,左神火军指挥使沐春、郑虎、周野,赶到码头迎接,福州水师二十条舰船出海为李熙的商船护航。马尾船场至今尚无一条战舰下水,有一艘接近完工,肖白本意让船场赶工,以备李熙来闽时拉出来展示一下,监督船场的沐春不同意,消息传到李熙耳朵里,李熙回复让肖白不要催逼船场赶工,太平年景又不是打仗,为了自己看一眼让弄个残次品出来,这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福州现任刺史韩阳,原是建州刺史,当初李熙入闽时坚决抵抗,后因陈笑天、陈明月引路李熙出奇兵占领福州,建州团练副使林牯见大势已去,捆缚韩阳出降。在福州大牢做了半年囚徒后,韩阳顺应潮流归顺了大圣国,被举荐为福州刺史。

    韩阳是个干吏,堪称文武全才,尤其擅长地方治理。这也是李熙放心将福州交给他的原因,在他的三年努力下,福州城一派兴旺发达的景象。每年向户部解送的钱粮超过苏州和杭州总和。

    当年韩阳被俘时曾咬断一节舌头喷吐李熙,李熙躲的快,血肉溅了阮承梁一脸。韩阳人虽没死,现今说话却有些不利索,没有肖白翻译李熙几乎听不懂。

    派来福州的御史侯政也在码头迎接,李熙问他审官情况如何,福州吏治清明,除了司兵林牯有贪占罪行外,其余众僚一一过关,无人受参。李熙问沐春林牯是不是就是当初捆缚韩阳献城的那个团练副使,沐春望了眼韩阳,答:“是。”

    李熙笑了笑,说道:“当初他以下犯上,捆绑刺史献城,我就不大瞧得上此人,大势去了,你自家不愿意赔死,逃走便死,何来为一己之荣华富贵出卖长官同僚呢。”

    又嘱咐侯政多拍苍蝇,把那些害民的胥吏多整治几个,让他们收敛一下气焰。有了李熙这句话,侯政顿时干劲十足,福州不是没老虎苍蝇可打,是虑及李熙这个虎王的面子没敢打,而今李熙开口叫打苍蝇,那就打呗。漫天飞舞的苍蝇,闭着眼随便拍也能拍死个百八十只,侯政决心就这么干,闭着眼睛乱拍一通,谁撞到苍蝇拍上谁倒霉。

205.军工先行

    桂氏仍如在长安时那样清瘦,气质也依旧娟雅,肤色却水润白皙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见到李熙,她愣怔了良久,方展颜一笑,不好意思地让在了一旁,轻声说:“台江在后院。”李熙又看了眼桂氏,笑着说:“福州水土养人,嫂子气色多好,只是为何还这么瘦呢。”桂氏笑了笑没回答,她在前面带路,李熙招呼阮承梁将挑来的一担子礼品交给朱家的那个丑婢收了。

    桂氏是一年前李熙派人接来的,朱步亮被大圣国俘虏后,她在长安过的提心吊胆,几次前去找旺财打听,旺财遂去函福建询问朱步亮的下落。信没有回,来接桂氏的人已经到了长安,桂氏本不愿意去福建附贼,只是一则想念丈夫,二来家里没了顶梁柱,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她也全没个计较,就收拾了细软,借礼佛为名出了长安城,遂李熙派来接她的人一道南下福建去了。

    陷入贼营的官员家属,朝廷有定例着里正、坊官监视动向,非得允准不得举家迁徙,甚至出城也要向里正、坊官禀报。但江南贼患久久不能平定,附贼的人越来越多,像朱步亮这种不入流的小官家属光一个大业坊就有三家,监视来监视去,坊官、里正都懈怠了。桂氏平素看似柔弱无主见,但狠心去做一件事时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决绝,随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拿了些金银,抛却整副家业不要毅然出城逃走,即使坊官用心监视也会措手不及。

    朱步亮的家就安置在木工队工坊的旁边,出门走过一片空地就是木工队工坊的门,整个木工队四周现在围起一道厚厚的石头墙,戒备森严。福州百姓不明就里,以为这是座监狱,给它取名为石头城监狱,简称石头城。

    朱家小院前后两重,屋后种大树,屋前则是开辟出来的一畦畦菜地,朱步亮戴着圆形尖顶的竹斗笠蹲在菜地里摘菜,桂氏一直走到他面前,才说有客人来。朱步亮抬起头,望见是李熙,就把竹篮交给了桂氏,拍拍手走出菜地跟李熙见了礼,也不说话就让人往客堂让。

    丑婢接收了阮承梁的礼品后,奔来奉茶,李熙闲来无事把她打量了一番,一时意兴阑珊,改望天棚,房顶的木板是新的,承梁的木料很不错,承重柱上雕刻的花纹也是精美的,当然朱家婢女的那张脸还是很吓人的。李熙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后,突然发现朱家婢女正捧着茶碗站在他面前咧着嘴冲着他笑,一蹲身,低声腻气地说:“客人请饮茶。”

    “饮茶,饮茶。”李熙赶紧结果茶碗呷了一口,烫的舌尖发麻。

    朱步亮洗完手、脸,摇着蒲扇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脸膛黝黑黝黑的,手脚都变得十分粗壮。桂氏一旁解释说他最近喜欢上了打铁,创制了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兵器。朱步亮道:“休要胡说,兵器谱是杨兄弟给的。”又颇有感慨地说:“实难想像,你怎么能想到那么多奇形怪状的兵器,让我这个跟军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人也佩服的五体投地。那些东西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出来。”

    李熙道:“这有什么,我只是凭着想象随手乱绘,至于合不合用,还不一定呢。”

    “合用,合用,大半兵器都是合用的,不管单人使用还是军队使用都是派的上用场的。饭还没煮好,我带你去看看。”

    桂氏轻责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尊长体面全不顾了,该说陪大王去看看,什么带,还有大王如今改了姓名,你还杨兄弟杨兄弟地叫,成何体统呢。”

    朱步亮喝道:“去,当着人面,休又来教训我。我的见识还不如你个臭老娘们了。”

    桂氏俏脸一红,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夫妇俩这一唱一和,却是在向李熙表明心意,他们仍旧是大唐的臣子,在福州不过是暂居,是帮朋友的忙,是关在石头城监狱里的俘虏。

    李熙心知肚明,偏不点破,天下尚未一统,金鼓仍旧铮然作响,这么好的军械专家哪能说放就放了呢,你们愿意做俘虏那就让你们当呗,生活待遇按刺史的标准来,政治待遇嘛,路是你们自己选的,当然在石头城内你们还是自由的,可以称王称霸的。

    经过不断扩建,朱步亮的木工队规模已经十分可观,拥有各类作坊十二个,匠师六十七名,熟练技师两百六十二人,熟练技工一百八十人,学徒工二百二十人。之所以出现熟练技师人数多于熟练技工和学徒工的情况,是因为李熙一直把木工队定位为研究和人才培训基地,而非单纯的生产组织。组织架构上则把它当作一个母体工厂,随时可以分化成六个中等规模的军械工场,而且母体并不因此丧失造血功能,仍旧可以以每年孵化出一到两工场的速度催生新的军械工场来。

    木工队原来就是随军工坊,新的工场也将具备这种性质,规模不大、流动的,随军提供服务。而大型、永久性的军械工场现在还只是在规划中。

    李熙抄起一把沉重的双刃钢剑,这剑长约五尺开外,钝圆的头部,宽而薄的剑刃,和能够双手使用的剑柄,这种仿制中世纪西欧斩剑的玩意,究竟能在战场上起什么作用,李熙还没想好,或许全无用处,但用来磨炼匠师们的锻造技艺还是很恰当的。

    李熙兴奋地挥舞斩剑,一连破坏了好几个风箱,在朱步亮一再请求下才停止挥动。李熙又拿起一柄仿*打造的兵器,长约一尺,入手沉甸甸,很有质感,挥动起来既洒脱又犀利。一把好刀,一般只要锋刃足够锋利就足够了,但作为军器,锋利之外还需要有足够的强度,锋刃在足够锋利的同时还需要有相当的韧性,以免在格斗中断裂、扭曲。

    修剪指甲的小刀虽然锋利耐磨,但经不起强烈撞击,故而只能拿来修指甲。军刺全身经过热处理,硬度极高,可以很容易刺穿铁甲、皮甲、竹甲,它的巨大放血槽也极大地增加了这种兵器的杀伤力。

    李熙对这种由自己亲手设计、广受好评的兵器很有感觉,兴致勃勃地将之命名为“刺刀”,刺刀在战争中将扮演何种角色,李熙绝口不答,很神秘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他的如意算盘是带几柄打造好的军刺给张龙、赵虎他们看看,这种兵器究竟怎么用更能发挥它只能捅人不能切肉的特性。

    检视了自己五花八门的武器库后,李熙嘱咐朱步亮一定要严守秘密,这里的每一样兵器都有可能产生划时代的意义,别自己没用让对手拿去用了,那还不如没有它们呢。

    朱步亮对李熙的“口出狂言”已经习以为常,他倒不觉得武器库的兵器如何的能改变整个世界,不过对于李熙能“凭空创造”出这么多奇形怪状的武器,他还是打心眼里佩服的。这也是他答应李熙接桂氏来福州的原因,只要大圣国不倾覆,他就安心呆在石头城里做个“高级俘虏”,替他训练匠师,替他打造那些奇形怪状的兵器。

    李熙从武器库里出来时,只带走了一柄刺刀,有把柄,有皮鞘,别在腰间如一把匕首。

    在朱步亮家吃了顿家常菜,尝了尝桂氏的手艺,凭心而论,实在是很一般。

    过午后,李熙去了马尾船坞,六艘战舰在同时开工,其中一首已经显出峥嵘面目。船体两侧下削,由龙骨贯穿首尾,船面和船底的比例约为十比一,船底呈v形,船体使用榫接结合铁钉钉联,坚实牢固。

    马尾船坞是以润州船场的技工为基础创办的,建成之后,宣、苏、杭、湖、越、婺、江、洪、福、泉、广等造船发达地区的船工匠师也成批前来,或被高薪引诱,或被李熙诓骗,还有一些是被强力迁徙而来,手段是先让地方官吏找船场船主麻烦,逼其交人,船主答应若匠师不肯来,则派官吏前往劝说,言语中多带威胁之意,技师们或屈服,或举家外逃,在外逃的途中无一例外被官府逮捕,以通敌罪名投入监狱,随后马尾船场的代表就出现了。

    匠师太多的一个弊端就是爱吵闹,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彼此谁也不服谁,船场监督沐春被他们吵的头晕脑胀,速手无策,六百里急递入京向李熙请示方略。

    李熙回复他,可将匠师分类,一部负责内河船只研究制造,一部负责近海船只制造,一部负责远洋船只制造,分好类别后,让他们自己推选出一位总匠师,若干位副总匠师,给他们划定一个时间段,剩下的任他们吵闹去。身为外行,胡乱插手是不明智的,只须明确提出你的要求,再给他们划定一个规矩,剩下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去做。沐春按李熙的办法把匠师分了类别,明确告诉他们想要的兵舰是什么样子,由水师营跟船场订立购船契约,剩下的事交给船坞,按时交货,质量合格,购船款按时足额交付,大小工匠都有奖金拿,否则薪水降低,奖金没有,都等着苦哈哈地过日子吧。

    想走?没那么容易,先回去看看自己跟船场定的契约,不踏踏实实干个十年,想走,门都没有。除非你肋生双翅,飞跃海峡到那一边去,不过实话告诉你们,那边也是我们的。

    沐春按照李熙的方法去做,船场乱了一个月不到就安静了下来,各位身怀绝技的匠师经过一番比拼,推选出五位大宗匠,负责内河船舶制造的刘三凡,负责近海船舶制造的康茂,负责远洋船舶制造的林子龙,另有两位兼通内河、近海、远洋三种船舶制造的高人,一人叫石海,一人叫祝九丞,二人水平不相上下,石海更精擅管理,祝九丞则更热衷技术。

    李熙见到五人后,问船场还存在什么困难需要他来解决的。石海抱怨说杂务太多,分散他的精力,李熙当即让沐春物色一位搞后勤的高手过来,把船场的庶务承担起来。祝九丞则言工匠不足,李熙问是哪一个层次的工匠,祝九丞答主要是普通的工人。李熙当即回应说可以让水师士卒轮番过来服役,借机让他们熟悉熟悉船体结构,将来一些小修小补可以让他们自行解决。

    刘三凡抱怨工期催的太紧,三条船同时开工,闹的他焦头烂额,李熙回道:“船场这么大的摊子,一年要耗费多少人财物,家有金山也顶不住。远洋船和近海船建造周期太长,我们技术储备和人手都不足,唯有你这块最成熟,你这里出效益,才能以船养船,把船场维持下去。等待大海船成熟了,你这块压力就小多了。”

    李熙还跟他探讨了一个问题,问他是否知道一个船体两侧装有木叶轮的车船,一个木轮为一车,以人力踏动,不用风帆也可以行走自如。刘三凡大吃一惊,惊叫道:“我造了大半辈子船,还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大王能说的再详细点吗?”

    李熙笑道:“回头我给你画一副图,你看看再说。”

206.军工先行2

    负责近海船只建造的康茂擅长制造平底防沙船,造过的最大的一艘船可以载重六千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平底防沙船的优点是因为底平吃水浅,能坐滩,不怕搁浅,受潮水影响较小,在风向潮向不同时,行驶平稳。且逆风顺风都能航行,甚至逆风顶水也能航行,适航性极佳。因为船宽初稳性大,又有各项保持稳定的设备,所以稳定性极佳。平底防沙船采用多桅多帆设计,帆高利于使风,吃水浅,阻力小,快航性好。

    康茂引李熙一行登上一艘即将建成的平底沙船,这船方头方尾,甲板面十分宽敞,型深小,干舷低,采用的大梁拱使得甲板能迅速排浪。有出艄便于安装升降舵,有虚艄便于操纵艄篷。船体修造了多个水密隔舱,大大提高了船的抗沉性。

    李熙看的手痒,忍不住想下手弄一艘开回去,在长江、运河上显摆一下,奈何有些不大喜欢船的形状,方头方尾的船他总觉得不及尖头尖尾船来的霸气。

    林子龙建造的远洋海船头尖体长,体形庞大,看着十分霸气。这种以福船为原形吸取广式海船优点建造而成的兵舰很适合远洋航行和作战。广式海船介于近海和远洋之间,适航性和续航性都不错,而福船则是公认的远洋优秀船只。李熙一开始就向船场提出要一种能从润州出海跨越东海直抵日本和高丽的战船,每艘船至少装运两百名士兵。

    按照这个要求,林子龙和一群经验丰富的匠师经过反复研究,决定以福船为基础,吸收广式海船和远洋平底防沙船的一些特点建造出这种适合远洋航行的新型兵舰。比普通福船,这种兵舰降低了高度,增加了长度,体型流畅,结构紧凑,船头尖长,尾部也不似普通福船那样高高翘起。船底尖,甲板宽阔,两侧有挡板。全船分四层,底层放置土石压舱,二层住人和放置粮食等物品,三层用于行船操作,四层用于作战,装有强弓硬弩和火花炮。火花炮不能发射炮弹伤人,只能发射类似烟花的火焰,用于近战时恐吓敌人,当然得选择顺风施放,否则巨大的硝烟能把一船人呛的涕泪交流,严重的还会使人晕厥。

    普通福船改造的兵舰与敌作战时,喜欢靠高昂的船头和船头上加固的冲击装置,乘风下压犁沉敌舰,以船力取胜,形式兵舰上,犁翻敌船的拿好好戏自然全数保留,而且还增加了一些内河战舰摧残敌船的手段,譬如使用车弩将一丈长的铁箭头射中敌舰,铁箭头上的倒刺和巨大的冲力可以让中小型敌舰中箭后无法摆脱铁锁的束缚,如不举旗投降,贴近大船顺水航行,就面临着被大船扯翻的危险。而即便拉扯失败,大船损失的也不过是一根铁箭头和一条铁索。

    船已经很壮观了,连祝九丞、石海、刘三凡、康茂这些大半辈子跟船打交道的人也为建造中的这艘战舰惊叹不已,但李熙似乎还有些不满意,不停地追问着追问那,有些问题在祝九丞这些老造船眼里简直幼稚到可笑,比如他问:“有没有可能完全用钢铁打造一艘这么大的船,或者是在船的表面覆盖一层铁皮?”

    铁皮船是有的,但这么大的铁皮船,显然闻所未闻,至于一艘完全由钢铁打造的船,祝九丞等人只能相视而苦笑了,那样的船确信不会沉吗?

    但另外一些问题提的就比较专业了,或者说比较能切中要害。李熙拍拍船的表面,问:“你们用什么漆来防止海水和海中生物腐蚀这些木料?用水焚烧木料,使表面碳化能不能增加其抗腐蚀性?”

    对这些问题,祝九丞谨慎地予以回答,他事先没想过李熙还能对一些具体技术细节提问。

    一直到掌灯时分,李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船坞,通过这一天的参观,他的海军强国梦做的更踏实了。

    当晚的接风洗尘宴,李熙吃的心不在焉,让负责张罗的韩阳心里直打鼓,不知道哪地方让李熙不快起来。直到饮宴结束,李熙要其负责招募一批熟练远洋航行的水手时,韩阳的心才略略放宽,李熙在马尾船场呆了一整天——韩阳不知道石头城木工队的存在——原来是为了船的事。韩阳放心了,造这么大的船场究竟出于河中目的,他还看不透,但他知道维系这么大一座船场运转需要多少人财物力的陪衬,东南王气魄是够大的,但愿他别玩砸了。

    晚上李熙歇宿在城外的东南王府别院,肖白、沐春陪同前往,李熙在福州只待三天,这第一天拿来巡视石头城和船场,第二天要去看军队,第三天还要到附近县转转,时间紧的不能再紧,许多事只能晚上说了。

    东南王府打理的不错,原先纳娶的五位夫人遣散了四位,还有两位不肯走的,都安置在这。旧日的书房清扫的干干净净,还焚了一炉天竺香。福州靠海,虽然地理上更靠南,但气温反而比内陆地区要清凉。

    坐下来,稍稍歇了一会,身上的燥热就消失了。先是肖白汇报福建地方的政情民意,福建五个州现在都控制在原班人马手中,除福州刺史韩阳是半道加入的,其余四位刺史都是红册里的元从老人,建州刺史鹿柴,汀州刺史黄江,泉州刺史赵虎,漳州刺史张龙,驻扎在福建的防军主力主要是左神火军,统军的指挥使沐春、郑虎、周野,除周野外,也都是红册中人,当然福建的军事力量主要不是神火军,而是各地刺史手中的团练兵和各地的民团。

    驻扎在福建的左神火军共三个营,不到三千五百人。各地的团练兵却有一万八千人,其中常备兵也有近三千,各地民团有近四千人。除漳州的霍世杰外,其余也都在红册中人掌握中,福州的陈笑天,建州的陈明月,泉州的叶山河,汀州的曾敏武。

    福州水师现在隶属右神火军,除派有一位指挥使外,其余军官都有福建地方任命,那位指挥使也很难看清自己的位置,该吃,吃,该喝,喝,该拿,拿,就是不插手营中事务,落得做个太平无事官,每日携二三美姬,着两个童子挑着酒食游山玩水,快乐无比。

    李熙笑道:“对这样的官员一定要多关心,勉力他多干几年。”

    肖白和沐春哈哈大笑。肖白最后说:“福建当初仗打的少,元气未伤,人虽少,地方还算富裕,但朝中所需无度,十分厌烦。你当初不让我们干涉那些司马收税,结果这帮兔崽子狠了心的要把福建当成奶牛,挤起来没玩没了,长此下去,难免百姓怨声载道。”

    李熙呵呵一笑,说道:“借这次审官为契机,好好整肃一下福建的吏治,税赋的事让他们折腾去,百姓嘛,就是这样过惯了太平日子一下子过穷日子过不惯,但过惯了穷日子,稍稍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就心花怒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肖白笑着说明白了,李熙这是让朝廷跟百姓结怨,他等着做善人呢。他拿定主意,回去后就密告各位州县长吏,可以适度放出一点消息,告诉他们,司马是朝廷派来的人,另成一系统,跟他们不是一家的,嫌税收的重,去怨恨他们去吧。要想减轻税赋,等着福建宣布自治的哪一天吧。

    李熙忽然意有所指地感慨了一声,说:“此番回闽,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人也还是那些老面孔。福建的事业虽然发达,人才却是凋零的厉害。以至于像打铁鹿这样的人都跑去当刺史了,我不是说他这么人不行,他适合带兵,适合冲锋陷阵,对治理地方肯定是一塌糊涂,我之所以乘船从温州来福州而不去建州,就是不想看着他把建州搞的一团糟。再大的事业归根到底还是需要人去做,没有人,占再大地盘将来也守不住。这一点上肖佩玉有责任,你身为福建大都督府长史,统观福建全局,更应该站的比别人高,看的比别人远,你谋划的是福建今后十年二十年的事,而非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抓不住,小事抓的再多,也没有功劳。”

    肖白脸皮一红,嗫嚅道:“我已经拟了一个章程,在福建五州开科取士,让州县长吏每人每年推荐三名才俊到福州来,经过考核,选任到各级官署,让他们历练。三五年后,福建的人才底子就打起来了。”

    李熙道:“不仅要长吏们推荐,你也要通过自己的眼睛去发现。恕我直言,福建的州县长吏读书识字的没几个,指望他们选拔人才……当然,军事人才或许能选一批,但文吏之才多半是找不到的,就是摆在眼面前,他们也会熟视无睹。这个得靠你自己去努力。大都督府里有巡检,有巡官,一年四季在外面转,机会多的是。”

    沐春道:“以前大王在福建时,将军中一些年轻才俊送到闽县和近郊的侯官县,把县衙当学堂,边学边练,效果很好,我以为把选拔来的年轻人送到福州近郊的几个县去历练个一年半载再放出去,既利于就近考察学业,也能培养感情。”

    “但也要防止他们拉帮结派,搞出个闽帮,侯官帮什么。”李熙叮嘱道,“把官署当学堂这个主意不错,但不要限于福州一地,要选那些风清气正,有贤官良吏的官署,把人才放进去训练。否则找个大酱缸把人放进去,本来清白的好少年,也给酱成了咸菜疙瘩。”

207.择妻

    三人笑了一回,肖白说:“这件事我回头就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又道:“我今日去船场,发现一个问题,你们知道这船上最不可或缺又最不起眼的是什么吗?”

    “船舵。”肖白和沐春齐声说。“

    “压舱石。”李熙回道,“船舵虽然沉在水面下,但稍有知识的人都知道它的重要性,但压舱石不同,这个没有相当阅历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可它又的的确确是不可或许的。肖佩玉就是我们这艘大船的压舱石,没有你我们这艘船时刻有倾覆的危险。”

    肖白咧着嘴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压舱石,我都成土石了。”

    沐春笑道:“自然是在夸你,谁又不知道肖长史的重要,一手握着算盘,一手握着红蓝册,财政、人事一把抓,你不是压舱石,谁是压舱石?”

    李熙道:“所以得把压舱石照顾好,生活、安全方面都得按照最高标准来。”

    沐春道:“已经按照宰相标准来了,高的不能再高。”

    沐春现在的职务虽然只是一个指挥使,但李熙已经把他当作闽军的三军参谋长使用。他奉命制定了一个内部各级要人警卫标准。分为王、宰相/大将军、尚书/将军、刺史/校尉、县令/旅帅等五个等级,各有标准。肖白虽然只是正四品大都督府长史,所得的警卫标准却是仅次于李熙的宰相级。

    肖白抱怨道:“我宁可做一介布衣,哪有跟自家夫人亲热的时候门外还站着俩人的,害的想叫又不能叫,苦苦地憋着。”

    李熙哈哈大笑,说道:“那只能怪你自己放不开,你叫你的,舒服的是你,受罪的是他,你憋着干嘛。”

    肖白红着脸道:“年齿渐长,心性都磨圆了,哪还能如年轻时那会恣意张扬?”

    李熙站起身来,说:“岁月催人老,此话不假,都各自珍重吧。”

    与沐春约定的二日见面时间,便送二人出了门。

    阮承梁告诉李熙两位夫人现在还在外面,怎么打发。李熙叹道:“当初为了接回崔、沐,拿她们当幌子,孰料黏在手上甩不掉了,这可如何是好。”又问:“人长的美吗?”

    阮承梁道:“当年给你挑王妃可是费尽了心机,人自然是百里挑一,没话说,那位衣夫人还写的一笔好字,是个才女呢。”

    李熙问:“其他三位都走了,为何她们俩不肯走呢,是无亲可投,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阮承梁笑嘻嘻说:“林夫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了你,怎么还能嫁别人,就算是没有夫妻之实,却又夫妻之名,她还等着死后入你家祖坟呢。”李熙以手加额,痛苦地说:“我做了贼,改名换姓,蓝天祖坟都不知道还收不收我这个不肖子孙,入祖坟,往哪入?”

    李熙当初答应投贼的一个条件就是要仇士良设法维护杨赞祖坟不被破坏,仇士良答应了,使了一个并不算高明的手段,在杨家祖坟旁边造了一处假坟,让人开棺鞭尸闹了一场。

    阮承梁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怎么办,二位夫人听说你回来,特意梳妆打扮了来奉承你,你总不好避而不见吧。再者,容我插句嘴,说句不当说的话,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人家不愿意走,你辜负人家于心何忍。”

    李熙哈哈大笑,一跃而起,说道:“多承阮大将军点醒,我这就去见见她们。”

    两位李熙从未谋面的夫人一位姓衣名襄,陕州人氏,一位姓林,名婉娴,福州尤溪人。衣襄年二十,身材修长高挑,鼻梁高挺,下巴略有些尖。身着一身暗紫色蜀锦裙,修塑的体态玲珑剔透,衬的白皙的脖颈如象牙雕琢而成,精细到了极致。

    林婉娴芳龄十六,身材娇小,巴掌脸,杏眼樱桃嘴,嘴唇不必涂朱也红艳艳的诱人,人如其名,婉约贤淑。她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点花纱裙,灯下望之如一团朦胧的雾。

    很显然为了得到李熙的青眼,两个女子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李熙拱拱手道:“让两位夫人久等了,我一直事务缠身,冷落两位了。”安置二人落座后,李熙问衣襄:“衣夫人是陕州人,何以流落到福建来?”

    衣襄答:“家父曾在凉州为司马,后凉州为吐蕃侵夺,故而弃官回大唐,一场大病后,看破红尘,剃度为僧。母亲与我随长兄到福建投奔叔父。到了福建才知道叔父病故,母亲变卖首饰助长兄开了一间小店维持生计。不幸在大王入闽那年,店铺遭了一场大火,母亲惊吓得了重病,不久就病故了。长兄受此刺激,意志消沉,整日酗酒度日,东家催逼我兄妹归还他的房屋,没奈何我只得入贱籍,为长兄偿债。入院第二天,大王派人到院中拣选歌姬,我被选中了,就到了这儿来。”

    李熙道:“凉州那地方我曾呆过,算是第二故乡,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分。”又问:“你陕州可还有亲人?”衣襄答:“有,可是……”她眼圈一红:“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我是回不去了。我入院第二天就被王府总管选来王府,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李熙摆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当初娶你们过来,也是十分草率的,若是心里不愿意,我可以送你回陕州去投亲。既然你说陕州已无亲戚可投,又不愿意回去,我怎好不管你。你我虽无夫妻之实,但有夫妇之名,虽然暂时没有感情,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来日方长,你不必跪着,起来说话。今后是一家人了,人前缺了礼数,让人笑话,人后嘛,随意点好。”

    衣襄泪如泉涌,止不住,说:“妾失礼了,妾去补补妆容。”福了福,退了出去。

    林婉娴抬头望了李熙一眼,紧张的又低下了头,嫩白的小手把手绢攥的紧紧的。李熙挑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红艳艳的小嘴唇上刮了一下。

    “尤溪离这不远,为何不回家?”

    “父母狠心把我卖人,那一刻,恩断义绝。”

    “父母卖你或也有苦衷。”

    “无苦衷,贪财好利罢了。”

    “你名字叫婉娴,气质看着也的确柔婉娴雅,我想知道,什么样的家庭能养育出你这样的女儿。”

    林婉娴道:“我本姓叶,父亲原为泉州南安县尉,六岁时父亲病故,母亲带我改嫁尤溪林员外,我改姓林,林员外照顾我母子十年,不幸病故,母亲思念员外一病不起,随他去了。嗣母嫌我在家中碍眼,将我卖与大王。”

    李熙摸了摸林婉娴的小脑袋,说:“你撒谎了,故事编的前后矛盾。”

    林婉娴哼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说道:“我是撒谎了,我宁愿自己是在撒谎。”

    林婉娴哭湿了一条手绢后,泪水才止住,李熙阻止她再说下去,跟她说:“以后就把这当成家吧。安心住下来,两年后我来接你。”

    林婉娴擦了把泪,倔强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男人都这么自以为是,都这么狠心冷肺?”

    李熙道:“不是我狠心,我是想让你一个人清静清静,好好想想,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你是个聪明又美丽的女孩子,理应拥有一个美好的生活。林婉娴,不要再活在自己编织的梦中了,好吗?”

    林婉娴垂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的身世,原来你都知道。”

    李熙在她额头上猛地弹了一指,笑骂道:“别傻了小妹妹,人买件东西还要左看右看敲敲看看,谁会娶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林婉娴出身尤溪县富裕商贾之家,自幼生活优渥,父母宠溺无限。十四岁情窦初开,对店中一年轻伙计暗生情愫,相约私奔,店伙计计较利弊后,将私奔计划告知店主,林婉娴生平第一次挨了父母打,此后神智便有些不清,常出现幻觉。李熙当初为了接回崔莺莺和沐雅馨而不使人怀疑,大张旗鼓地在闽地选美。林婉娴得知消息,欣然前来应募,沐春和阮承梁观其美艳、娴雅,十分中意,派人去尤溪与他父母商谈,父母羞愤交加,一口答应下来。

    不明就里的沐春和阮承梁便把林婉娴接到了东南王府,做了“王妃”的林婉娴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大到凭她一己之力无法修改,而自小宠溺她的父母此刻却连面也不愿意见。现实的无力,使得她的想象力极大丰富起来,她为自己编造了许许多多凄美的故事,作为故事主角,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林婉娴揉着自己的额头,眉毛攒成一团,眼睛怨毒地望着李熙。

    李熙扬起手,喝道:“一指弹不醒你,且再吃我一掌。”林婉娴倔强地把胸脯一挺,说:“你打,你打。”李熙道一声“你自找的。”把她往肋下一夹,扬起巴掌噼里啪啦打了她一顿屁股。林婉娴嚎啕大哭,抹着眼泪往外跑,夜空中传来她一声声的叫娘声。

    阮承梁叹息道:“好端端的一个媳妇被你打跑了,你把她打清醒了,她该回家了。”

    李熙气喘吁吁道:“还不是你们当初干的蠢事。”

    阮承梁难为情地说:“虽然有过,但也有功,衣夫人还合你心意吧。”

    李熙悄悄在他耳边说:“其实我更喜欢这小丫头,唉,可惜年纪小了些。”

    阮承梁道:“年纪不是问题,人总归要长大的嘛。话说好,你真喜欢他,我就不放她走了,真放回了家,就未必肯回来了。”

    李熙甩甩手,大方地说:“让她回去,回来是缘,不回来说明我们没缘分,不要给他们家任何压力,我是坚决不做那种欺男霸女的人。”阮承梁应了声,随口提醒说新房已经准备好,衣夫人梳妆打扮后直接过去了。

    李熙喝一声:“来呀,服侍本王宽衣沐浴。”

    看见阮承梁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个不停,侧耳一听,却听阮承梁在那说:“东南王娶过的人谁敢要哟。”李熙对这个判断表示赞赏,但他对阮承梁的下一句话深表不满。阮承梁说:“唉,这傻丫头后半辈子算是毁在他手里了。”

208.巡营

    二日一大早,肖白和沐春就到了长安山东南王府前堂客厅,二人来的早都没用早饭,王府的厨子老黄整备了几样自己拿手,李熙喜欢的吃食端上来,奈何不入肖长史和沐指挥使的法眼,二人边吃边聊,根本没留意吃的是什么,这让老黄恨的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匆匆用过早饭,取茶漱了口,肖白问阮承梁:“大王今天是不是起不来了,要不改天吧。”阮承梁答:“一早就起来了,在后院练剑呢。”肖白讶然失色,沐春赞道:“大王真是勤苦用功,我练了二十几年武艺,近年也日益荒疏了,与大王相比真是惭愧。”肖白的心思却不在练功上,他凑近阮承梁伏在他耳边低声地问了几句话,阮承梁呵呵笑着,肖白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放肆之极。

    沐春不为所动,轻声骂了句:“闲极无聊。”

    李熙在后院练完剑,洗漱完毕,又在后堂跟衣襄一起用了早饭,这才步入前堂,来的时候手牵着衣襄的手。衣襄象牙白的脸颊上漾着一朵红晕,神态妩媚动人。肖白又促狭地跟沐春说:“你看,这被男人浇灌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如花初开。”沐春淡淡一笑,没接话。上前问过礼,李熙道:“你们先出去等着,我跟夫人有两句话交代。”

    跟衣襄要交代的话一早已经说过了,只是衣襄恋恋不舍地跟了出来,李熙觉得有必要把话再说一遍,无非还是说过的那几句。

    “湖南和江西还在打仗,我就不带着你去了,你就在这安心住下。林婉娴我打发她回家去了,她能留在父母身边,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院未免寂寞,就让肖佩玉送你去圣京。她若又回来了,你就和她一起住在这,圣京虽好却不是你们的地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衣襄红着脸回答:“我明白。”

    李熙拉过她的手,细细抚摸着,感概地说:“凡世间至美之人和物,非有大福气不能享受,我得夫人实在是如鱼得水,三生有幸。望善加珍重。”

    衣襄道:“夫君出门在外也要保重身体,勤劳国事,也要顾惜身体。”

    李熙拍拍她的手,狠狠心,迈步走了出去。

    阮承梁跟在他身边,瞧着四下无人,问李熙:“为何不带着她呢,路上也好有个人照料。”李熙道:“你真不懂得怜香惜玉,你看她的样子还能走路吗,这翻山越岭的,难不成要我背着她不成。”阮承梁问:“你昨晚对她做什么了,好好的人怎么就走不了路了呢。”李熙嘿然笑道:“阮大将军腹里黑,想让我难堪,我偏不让你如意。我昨晚跟她谈诗论文到鸡叫,你没看她困的脸都红了吗?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阮承梁道:“满意。”

    福州城里现驻扎有左神火军两个营,两营指挥使分别是沐春和郑虎。李熙先去了沐春的“春字营”,观看了队列和刺杀训练,李熙即兴点了一个节目,让校尉、旅帅、队长们出列,组成一队,绕着校场跑三圈。校场宽阔,一圈约三里,只跑了一圈,就有一半将校掉队,到第三圈时只剩下寥寥数人,坚持跑完三圈的百中无一,即使是走完全场的也不足十分之一。更多的是累躺在地上起不来身。

    沐春面色发白,脊背上起了一层热汗。随行的郑虎等“虎字营”将官也冷汗淋漓,自忖若让他们跑,结果也好不到哪去。本料有一场臭骂,众人都咬紧牙关做好了挨喷的准备。孰料,李熙什么也没说,却提出要到伙房去看看。

    一众人胆颤心惊地跟着去了伙房,春字营的伙房清扫的干干净净,厨具、食料摆放整齐有序,看着清清爽爽。不过李熙的脸还是阴沉着,他总是能随手一模就摸出满把油污来,随便一翻就能翻出个卫生死角来。郑虎暗吃了一惊,赶紧打发一个小校回营去招呼火头军赶紧收拾灶间,“虎字营”的灶间污水横流,苍蝇乱飞,碟找不到碗,碗找不到筷,筷子难配双成对,卫生没有死角,哪哪都脏的下不去脚。

    卫生只是李熙关注的一个方面,他最关心的显然是官兵的伙食标准怎样,胖乎乎的大厨很骄傲地揭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指着沸水里翻腾的肉块,说:“每人每天三两羊肉,一条鱼,不亏待。”

    李熙望着他缠着纱布的手指问:“你的手怎么啦。”

    厨师把手往背后藏,怯声回答:“刀切的。”

    李熙道:“身为一个厨师,刀工是基本功,切什么能把手切住?”

    厨房瞄了眼沐春,沐春正黑着脸低着头,他舔了舔厚厚的嘴唇,一咬牙,说了实话:“切肉切的,久长不切了,手生。”

    李熙哼了一声,问:“谁是这里的军需。”

    一个小校黑着脸闪身出来,答:“末将梅大福执掌军供院,末将克扣伙食,末将有罪,末将甘愿领死。”

    李熙道:“克扣军需,绝对是死罪。我只是奇怪你一个小小的军供院长何德何能都鲸吞这笔款子,这笔钱可不少啊。”

    梅大福抹了把脸上的脸,颤声答道:“没有旁人,就我一人所为。盖因改制后军供院直属兵部,各军统军无权过问,故而我一人就能鲸吞巨款。”

    两名卫卒上前擒住梅大福,梅大福大叫:“我是兵部派来的,你没权杀我,巡察军旅的是左御史台,跟你右台何干,你凭什么杀我?”

    沐春怒道:“凭什么,凭官军吃不饱肚子。”一声怒吼,拔刀劈向小校,刀刃卡在头骨里拔不出来,一摇动,血吱吱乱喷。众皆骇然,李熙却笑道:“可见这贼有多可恨,连累的沐指挥使都没力气拔刀。”众人附和着大笑。

    张孝先军制改革后,各军军供院判官例由兵部派遣,判官到各军后,任用亲信为各厢、营军供院判官,以此控制了各军的军需粮草供应,在兵部的支持下自成一套系统,各军统兵官无权过问院中细节。

    劈杀的梅大福并非春字营军供院正牌判官,只是一个通判,判官周用闻听李熙要去查看灶间,料知事有不妙,躲开了,让梅大福前去顶缸。他给梅大福打气说军供院直属兵部,即便出了篓子也是兵部派人来查办,与他右台御史大夫何干,哄梅大福把罪过都扛了下来。

    李熙明知就里却也不好再深究,让人把周用唤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让他自纠自查,勿得再克扣军需供应。周用低着头望着头上被劈开一条缝的梅大福,哪敢说半个不字,点头如小鸡啄米,直待李熙走后,方才擦了擦冷浸浸的额头,竟是一滴汗也没出。

    李熙在巡视兵营时,抽个没人的空档,跟随行的沐春和郑虎说:“我拿梅大福开刀,是给你们两位官长留一个体面,春字营没几个人能跑完三圈,我料虎字营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可是让你们跑十里地过分吗,不过分,西北边军擅长骑马,日行数百里,其实他们步行的速度也十分惊人,负重一日夜上百里奔波,到场就能作战。遇到这样的强敌,我们连十里地都跑不了的将官们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郑虎道:“这两年福建没仗打,官兵们是疲沓了不少,连我都长了满身肥肉。”郑虎扯起袖子,让李熙看他的粗胳膊。

    李熙捂着鼻子说:“盖上,盖上,一股腥膻味,你多久没洗澡了?李婉儿怎能受的了你么。”郑虎嘿嘿笑道:“她是受不了我,好几个月都不让我上她床了。”妻原是风铃儿侍婢,名唤婉儿,李熙见那女子长相俏丽,人有聪慧,就做媒配给郑虎为妻。婉儿自幼失去父母,不知姓氏,李熙就认她做义妹,让她姓了李。

    郑虎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头皮屑又满天飞舞,李熙跳起来,喊阮承梁:“准备热水,让郑指挥沐浴。”郑虎羞惭而退。

    李熙换了个地方,以躲避郑虎身上的飞屑,却对沐春道:“将士们多出身穷苦人家,每日为生计奔波,像洗头、洗澡、修剪指甲这些小事都不甚讲究,有些人自暴自弃,认为一个饭都吃不饱的穷人,讲究那些做什么,穷骚包,惹人笑话。甚至还以邋遢自豪的。就像刚才那位,还曾是做过县尉的。他妻李婉儿是个秀雅有见识的人,一定也苦口婆心劝过他,怎奈还是恶习难改。”

    沐春道:“我们‘春字营’每日早晚都让官兵唱你写的《养身歌》,勤洗澡,勤换衣裳,勤晒被褥,早晚漱口,每日操前由火长检查各伙仪容整洁,每天晚上由队正检查所辖各棚、帐卫生,做的好的奖,做不好的打。绝不含糊。新兵进新兵营时不习惯,一出新兵营都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了。”

    李熙嘱咐道:“事是小事,常抓不懈才见效果。”

    郑虎用了四桶水才勉强把自己洗干净,头发太脏,用了一瓶皂角液也无法洗顺,郑虎一急,用刀将头发截去一段,旁边有人惊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舍?”郑虎骂道:“那时穷酸儒说的,我大圣国信奉火德星君,听他的作甚,我不光自己截头发,回头我还要让我的兵都截掉头发,省的洗来洗去,梳来梳去麻烦。”

    郑虎挥刀如飞,一绺一绺脏兮兮的头发落在了地上,看的周围的人触目惊心。

    截断后的头发洗起来顺畅多了,洗完又拿篦子篦,替他篦头的小卒一篦子下去,吓的连番惊叫,直呼:“一群肥猪。”却是托了一掌心圆滚滚的虱子。看的众人毛骨悚然,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也痒了起来。

209.野狐岭的夜

    李熙捻起一颗虱子,向众人说道:“你们知道有多少疾病是这畜生惹出来的吗,我告诉你们至少有一百二十九种,此物吸食脑髓,传播疟疾,危害极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和尚们为何多长寿,除了不吃荤腥,能放下烦恼,还有就是和尚们都是光头,光头好啊,剃了光头这畜生就无处藏身了。”众人不解李熙说的是真是假,但大批虱子在脑袋上做窝还是让人心里极度不舒服。

    郑虎的脑袋也终于篦干净了,他举起一桶凉水当头浇下,快活地叫了一声:“爽快!”

    李熙道:“不光要自己爽快,也要让你的兵们跟你一样。”

    郑虎道:“我明白了,今天我救回去让他们唱《养身歌》,早晚洗脸洗脚,勤换衣裳,勤晒被褥,还有早晚漱口,勤剪指甲。”

    李熙道:“虽然背的磕磕巴巴,多少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了。伸手,奖励你一样东西。”

    郑虎茫然地伸出手去,手缩回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掌心有一只肥大的虱子在爬动,直吓的他头皮发炸,赶紧撒手扔了出去。

    在虎字营,李熙别的地方都没敢看,郑虎红彤彤的一张脸已经什么都告诉他了。但既然来了,什么都不看也说不过去,李熙去了趟教导队,三十名年轻的后备军官列队相迎。虎字营除了不讲卫生,军容不整外,士气还是很旺盛的。里里外外透着一股虎虎生气。

    早在保安军时期,李熙就“开创性地”设立了随军教导队,挑选名将宿将,选拔军中优秀才俊悉心培养。教导队兵源主要是从营中低级军官和优秀士卒中选拔,集中训练半年到一年时间。教导队平时担负警戒中军帐的任务,战时视需要而定,原则上每战必用。李熙不相在校场上能训练出好的士兵,更不相信没见过战阵的军官会是个好军官。刀常用常新,久藏在鞘,说不定就腐朽了。

    看过教导队,郑虎要求李熙到制衣队去看看,这是李熙最不愿触及的一块,却又是无法回避的。福建驻军的体制承袭自保安军,制衣队的建制被完整地继承了过来。

    尽管郑虎再三请求,李熙还是没有踏入制衣队驻地大门。对制衣队他曾跟郭仲恭提过十六字原则,叫做“自情自愿,身份清白,来去自由,关心照顾”,此番他又当着沐春和郑虎的面重申了一遍。有这十六个字,二人心里也算有了底。他们一直担心李熙会取消这一块,军队整编后各军都将浣衣院这样的机构砍掉,以博取天圣宫里那位脾气古怪的张内史一笑,导致的后果就是军官纳妾的多了,士兵去院里闲逛的多了,驻地的民女独身不敢出门了。

    巡视完两营已经是未时,李熙还要到附近几个县走走,临别之际跟沐春和郑虎说:“福州境内,包括周边还有一些小股盗贼,轮番安排去剿剿匪,大队不好出动,让教导队和军官队出战,不要担心伤亡,战场上没有不死人的,怕死就用心去打,多动动脑子,多在小打中学知识长本事,今后大打时才不会吃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不是目的,用才是目的。”

    肖白和韩阳赶来要求随同李熙巡视城郊各县,李熙道:“福建地方我又不是没来过,左近几个县,我走走看看,你们不必陪了。”二人无奈,给李熙找了一个熟悉地理的老向导,又派了刺史府参军柳亚纲陪同。

    是夜,宿在闽县西北一处名叫野狐岭的山村。柳亚纲张罗了一桌山珍美味,又从村里寻了一坛老酒,菜美酒醇,李熙多吃了两杯酒,头有些晕乎乎,饭后出门散步。柳亚纲和阮承梁远远地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山村依山而建,村西北角有处断崖,崖壁上生满了绿苔,李熙第一次走过时,西天尚有一丝霞光,看这断崖并不觉得如何稀奇,回来时,月亮升在半空,月光下再看这断崖,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这断崖上隐然显出一张狐狸的面孔来,初时只隐隐有几分神似,看的稍久,狐脸愈发明晰,到最后纤毫毕现,倒像是一只狐狸藏身在山体里,只把脸露出来看人。

    李熙瞄了眼阮承梁和柳亚纲,二人停下脚步,在崖壁的另一头站在聊天,阮承梁的脸正对着崖壁,然而的他的脸色却坦然如常,并无一丝一毫的惊怪。李熙再回头看向崖壁,狐狸的脸还在,依旧清晰,似乎触手可摸。

    李熙朝它微微一笑,狐狸回之微微一笑,还俏皮地眨了下眼。

    李熙闭上眼,思忖片刻,再睁开眼时,狐狸的脸不见了,眼前就是一道墨绿的崖壁。李熙嘀咕道:“怪力乱神,跑到这来晃我。”

    再看那道崖壁,仍旧是墨绿的。李熙吐了口气,正要走开。耳中忽然有人叹息了一声,说:“你这就走么。”

    李熙急回头,不觉毛骨悚然,朦胧的月色下,一个素裙披发女子正荡悠悠朝他走来。头发长遮住了头脸,裙子宽大遮住了腿脚,她双手下垂,不见脚动,人却移动的极快。

    李熙倒吸一口凉气,脸发紫,嘴发乌,骂道:“你娘的,谁家孩子半夜三更不睡觉,披散头发出来吓人。头洗了吗?”

    那女子恍然不见,李熙正觉得奇怪,耳畔忽传来一声叹息声:“唉……”

    那披发女子不知何时又无声无息地移到了他左侧背后。李熙强自按奈心中惊恐,发声警告道:“你别乱来,我师父可是灵鹫山玄天无上宫的无尘道长,我师姐修茂,师妹松青都是惯会降妖除魔的世外高人,你今天害了我,早晚他们会打你个魂飞魄散。”

    那披发女子闻言又发了一声幽叹:“唉……”

    身形瞬间又移动到了李熙侧背后,李熙不耐烦地转过身来,说道:“行啦,别闹了,装鬼就好好装,你吐条血舌头出来,我直接就吓晕了,你晃来晃去的,晃的我头晕,反而暴露了你的破绽。”

    女子问:“什么破绽。”

    李熙指着她的脚说:“鬼是没影子的,你穿着绣花鞋,还留有影子,你敢说自己是鬼?”

    那女子道:“你眼花了,你再看,我有影子吗?”

    只一瞬间的功夫,披发女子身下的影子已经不见了,绣花鞋也不见了,整个人虚空飘浮在半空中。一股腥甜的东西涌到李熙咽喉,李熙强压下去,勉强开口问道:“你想怎样?”一股冷风铺面而至,将李熙整个儿包裹了起来,寒彻心肺。李熙脸色苍白,嘴唇发乌。胸腹中的血气一股股涌上来,控制不及,已经有几股血从鼻孔里窜了出来。

    女子道:“你实在忍不住就叫出来吧,这样强忍着会把自己憋死的。”

    李熙指着那女鬼嘻嘻哈哈地笑道:“你……你……害死我啦。”

    言罢一口血箭喷出,人就此昏迷了过去。

    李熙在野狐岭昏迷了一天才醒来,醒来后就嚷着要找小师妹松青算账。阮承梁安慰他说:“松道长已经走了,她说她对不住你,她说她要去寻两味灵药给你补补体虚。”

    李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苦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她要这么吓我,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此一命呜呼,她太狠心了。”

    阮承梁至今也懵懵懂懂不知道李熙和松青之间发生了什么,李熙喜欢在散步的时候琢磨东西,除非他招手,否则自己是不敢轻易上前打搅的。昨晚他和柳亚纲距离他不过十丈远,他站在崖壁前沉思的时候,他们就在咫尺处聊天。突然就发现他喷了一口血箭出来,人就倒了下去。阮承梁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周围三十丈内绝无第四个人。他虽然武艺一般,但作为护卫,在护卫对象倒地后,先观察周围又无后续危险,然后再施救援,这是基本常识,他就是按照这套规定程式做的。

    “当时的确是没人啊。”柳亚纲也这么说,咬的死死的。

    若说李熙倒地时周围没有人,那么何以李熙在间歇清醒时一口咬定是他小师妹松青害了他呢。而且天还没亮,他嘴里叨叨的小师妹松青还真的现身了。

    这一切只能用“无解”两个字来解释了。阮承梁认为用这两个字来解释是恰当的,因此当柳亚纲追问他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时,阮承梁只好含糊地说:“此事你不必问,我也不能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对你,对我都有利。”

    柳亚纲完全赞同阮承梁的说法,只要李熙事后不追究他的过失——姑且算自己确有过失吧——他乐的严守秘密,对谁也不说,烂在心里。

    李熙哭了一会,心里气顺多了,忽然又高兴了起来,回想昨晚见到的一幕,心中感概道:“几个月不见,她的修为又精进了,竟然玩出这么大的场面。菩萨保佑,她别走火入魔了。按这个态势发展下去,成仙成神指日可待,试问自己傍上了一个做神仙的小师妹,这天下还有什么能难住我的。”

    李熙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一回,面上还是做出无限忧伤的表情,唉声叹气了一整天。到掌灯时分他再也不耐烦躺在床上装病,他让阮承梁扶着他到院子里走走,走没两步就推开阮承梁,自己拄着拐杖走,走没两步又把拐杖扔了,装摸做样挪了几步后,他便倒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到了村西北的断崖下。

    断崖上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苔藓,是夜,没有月光,没有狐脸,没有披发素裙女人,也没有小师妹,李熙失落而归。

210.绯红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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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介绍:
大唐在风雨飘摇中步入晚期,皇帝励精图治,希冀有奇迹发生。病入膏肓,中兴无望,庞大的帝国轰然崩塌。李熙所能做的就是高唱着《送死歌》,从头收拾旧山河。东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