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大宰相2
李熙在沮丧中迎来了元和十五年的元旦,按照史书记载,此后不久,大明宫的那位天子就要驾崩了,不过事情也很难说,什么都变了,天子还会按时死吗,谁又知道?
张孝先在潭州城下战败,一百四十六总旗被潭州兵歼灭七十八个,剩余的也多名存实亡,张孝先在混战中挨了一箭,被人抬着北上,不慎在岳州又被荆南军设伏截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路神火军溃散,张孝先、曹曛、刘夏护着赵上都父子奔黄州,张仃发、崔雍奔邵州,王弼则去了黔州。
李熙有些激动,这可是个把贼首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呀,擒下赵氏父子和张孝先等人,大功告成,自己也能恢复正常生活了,这做贼的日子真是不好熬啊。
李熙通过秘密渠道把信送给了仇士良,迟迟不见回信。直到张孝先等人来到黄州城下时,汪覆海才赶到营中,一见面李熙就说:“我虽然用一万兵打不破黄州城,但我有信心只用亲兵旗就能把贼首一网打尽。汪兄,为国立功的时机到了,你我共襄盛举吧。”
汪覆海淡淡地说:“时机还不到。”
李熙如被当头浇了盆凉水,嗫嚅道:“这是什么意思?”
汪覆海道:“天子龙体沉重,已经昏迷多日了,只怕大行之日不远了。”
李熙道:“天子病重,咱们杀贼,他老人家一高兴或者就能好起来,这岂不是天大的一桩功劳。”
汪覆海摇摇头道:“宫闱之事很复杂,你我都是局外人,看不透的。”
见李熙怏怏不乐,汪覆海道:“义父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前日找了个机会已经把你的事奏明了天子,天子龙颜大悦,下旨让我把你的两位夫人送来,让你们夫妻团聚。”
李熙面朝西北叩拜谢恩,抹了把眼泪方道:“而今我这个样子,让她来我如何心安,烦请汪兄妥善安置。”汪覆海道:“那是自然,不仅尊夫人,韩夫人我也妥善安置好了。”
李熙惊问那个韩夫人,汪覆海诧异地问:“你藏在丰邑坊宅里的韩氏不是你的夫人吗,当日抄家时崔夫人和沐夫人死死地护着她,怎么,难道是你勾引的别人家妻子?”
李熙道:“嗨,汪兄真会开玩笑,住在我家都是我的妻子,依你这么说,我看上谁请她过家吃顿饭,他就是我的人了,天下哪有这等好事,那是我结拜兄弟的。跟房下说的来,故而请她在家中住两日。汪兄休要误会了。”
汪覆海吸了口气,道:“也怪了,这位韩夫人既不是你的妻子,为何迟迟不见有人领回呢。她的丈夫在哪?”
李熙道:“她丈夫,她丈夫是个浪子,东浪西浪的,谁知道他浪哪去了。唉,可怜的人,我好心好意让房下接她过来住两天,安慰她,结果又碰到抄家这勾当。汪兄可别为难她,免得我不好做人。”
汪覆海笑笑,说:“那是自然,我已将她安置在义父府上,万无一失。”
李熙说:“那我就放心了,汪兄既不让人杀贼建功,下一步怎么做,请指示方略。”
汪覆海道:“万事不必太强求,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就好。”
汪覆海公然拿崔莺莺、沐雅馨和韩氏的性命来威胁李熙不要轻举妄动,无形中也透露出了他的一丝焦灼不安,天子如史书所载的一样病了,会不会死呢,却还不知道。
君主更迭总与杀戮相伴,这一回却又是谁杀谁,谁被杀?
张孝先到达黄州城下当日将李熙叫去内总坛,随即神谕便下达各分旗,令全力攻城迎接道圣降临。黄州城半日后失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屠杀随即开始。
李熙不知道城内正在进行大屠杀,白白放过擒杀张孝先的先机后,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内总坛里设了法坛,曹曛代表“道君圣主”对李熙进行盘问。李熙的亲兵被挡外营外,随身刀剑也被解去,曹曛问话时,他的背后站着四名壮汉,手提利刃,随时准备扑杀。
李熙汗出如浆,话语间却是滴水不漏,自离开韶州后,仇士良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他的所作所为多数时都在自保,根本找不到与内寻访司之间有什么瓜葛,曹曛盘问时言语虽厉,李熙却丝毫不担心,曹曛嘛,大草包一个,他能问出什么名堂来?
让李熙汗出如浆的是躺在软榻上的张孝先,这位败阵而来的军师脸上全然看不到半点人色,无喜无悲,无嗔无怒,眼眸深若黑洞,令人不敢直视。
门外有小校来报,黄州城破。李熙心里咯噔一紧。
“看起来黄州城也没什么嘛,半天时间,呃,也就两个时辰吧。怎么说啊李总旗,你这一个月都忙啥去了。嗯?”曹曛笑呵呵地说,瞟了一眼李熙身后的四个大汉。
“黄州城我的确是围而不攻,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什么原因,想投官府,条件没谈好吧?”
“神使这么看李某,李某无言以对。若说投敌,我在江西时就应该投过去,单牧民多少是个观察使,检校礼部尚书。黄州城内那位算什么?我献洪州、饶州、抚州、江州、袁州、吉州,乃至袁州之地给单尚书,不比苦哈哈的窝在着跟黄州刺史磨牙强么。”
“江西有胡神使坐镇,你未必能如愿啊。黄州这你是老大。”
“非是我对胡神使不敬,他若有出息,站在着受你盘问的就是他而不是我了。”
“你……”
曹曛有些词穷,刘夏冷笑道:“你说你对黄州围而不攻,有何用意,说来咱们听听嘛。或许你真是有苦衷呢。啊,哈哈。”
“一个月前,我督兵于黄州城下,黄州刺史袁同海率军抗拒,我军一时受挫,我正整军欲再战。忽然巡警抓到一个奸细,我本以为是官军派来的,一审才知是河北魏博镇派来的,不是节度使田弘正,而是牙将王庭凑。”
“王庭凑?他派人来此作甚?”曹曛急问。
“王庭凑是魏博大将,不满田弘正跟唐天子眉来眼去,心生反意,奈何找不到机会,听闻南方有贼乱,他欲借出兵南下讨贼之机,将兵权抓在手里,将来他好反田弘正。”
刘夏道:“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真有这么回事,那也是他魏博镇的事,干你何事?你为何不攻城?”
“对呀,你为何不攻城。”
李熙道:“河朔强藩不光是魏博镇一家,王庭凑欲借南下之机抓权造田弘正的反,其他人呢?幽州刘总原本准备削发为僧,而今听闻南方匪乱,把前去宣旨的中使都杀了,反悔了,不愿意了,准备继续割据河北。这些事你们都知道吗?不信可以去黄州县衙看邸报,明文有载。”顿了一下,李熙继续说道:
“河北藩镇被天子压服,心里并不服气,怎奈明刀明枪斗不过天子,这才偃旗息鼓,表示顺服,有人入京为质,有人要削发为僧。如今让他们找到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何止一个王庭凑要动手,其他各镇哪个不想生事?若让河北兵南下,岂非咱们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故而我巧施一计,对黄州故意围而不攻,给唐天子一个拒绝河北各镇的理由,这不好吗?黄州在我的重重包围下,想吃随时可以吃嘛。”
曹曛向刘夏道:“这话说的也有理呀。”
刘夏撇撇嘴,未吱一声。崔雍因病没来,赵氏父子只是摆设,拿主意的只有躺在软榻上的张孝先。一阵沉默后,张孝先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微弱。
“李总旗幸苦了。”张孝先说完这句话后,站在李熙身后的四名大汉将刀插回皮鞘,各自后退了一步。
“因我潭州之败,大局忽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何去何从,李总旗有何高见?”
李熙起身答道:“李熙只是一名总旗主,领信徒弘扬济民之法,何去何从这样的大事,似乎还容不得我插嘴吧。”
李熙说完,耳朵里就听到了四只粗壮的手抓握刀柄的声音。
曹曛笑道:“护法神看的起你,你就说嘛,都是熟人,何必这么生分呢。”
李熙道:“现今天寒地冻,不易征战,我意不如回洪州,待开春,再出江州,或打鄂州,或顺江东下。”
“东下是打扬州好,还是打润州好?”张孝先追问道。
“都好,都好。”
“李总旗辛苦了。”刘夏朝李熙点点头。
李熙起身朝“道君圣主”赵上都和“圣子”赵晟施了一礼,在四名武士的“护送”下步出内总坛。
李熙一走,“道圣”和“圣子”即被请下神位带了出去。曹曛、刘夏一起望向张孝先:“此人可以信赖吗?”张孝先道:“封他做大宰相。”
二人俱各吃了一惊,潭州城下尚未兵败时,张孝先鉴于神火军各部建制混乱,重新拟定章程,规定四位神使各可以统帅一百总旗,大宰相可以统帅三十总旗,大将军可以统帅十总旗,尚书可以统帅五总旗,将军则统帅三总旗。
“是不是拔的太高啦。给个尚书、将军也就差不多了。”曹曛提议。
“就让他做大宰相,给他三十总旗,让他去打鄂州,咱们顺江东下,去江南。”
见曹曛张着嘴不明所以的样子,刘夏忍不住笑道:“让他带着那三十个不听话的总旗主在此牵制五万妖兵,才值一个大宰相的名号,值!”
167.大宰相3
李熙被剥夺兵权后的第二天,西、南两路神使亲自督兵西进,水师将军陈苏夜袭鄂州水师,放火烧营,妖兵大溃,陈苏腿脚不便,骑驴登岸,指挥若定,两千神火兵全歼六百妖兵,取得了辉煌的大胜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路上曹曛夺占江夏、永兴、唐年、蒲圻,逼近武昌县,刘夏则攻占沔州。随后陈苏以水师封锁武昌江面,曹曛、刘夏协同攻打武昌。攻城一日一夜,尸体在武昌城下堆起高山,城无险可守,鄂岳观察使、鄂州刺史周怀颐自尽,鄂州司马赵固领余部巷战,被擒,州县两衙官吏三百余战死。
曹曛恨周怀颐顽固,任士卒在城中随意劫杀,一日夜,武昌城内血流成河。到李熙接防时,光尸体就搬运了三天,摆在城东江边一眼望不到边。
张孝先将鄂、沔、黄、蕲、交给李熙,将洪、江、饶、抚、袁、吉等州交给胡尖,他本人率陈苏水师,协同曹曛和刘夏,带着重病昏迷的崔雍和赵氏父子沿江东下,直取江南。
李熙现在升任大宰相,统帅三十总旗,兵马合计不足两千,这三十个总旗半数是王弼、王喜兄弟在岭南起事时的班底,小半是胡尖、刘禹的旧班底,还有三个总旗是韶州投贼的牙军将校组建的,因为分属不同的系统,没有被编入四大佑圣旗,因此而心怀不满。
三十总旗到黄州城下时人马不足千人,肉尽去,所余尽剩骨头,即便如此,其桀骜不驯,也让李熙十分头疼。
李熙的兵力虽被大幅削减,明火旗的基干还是保留了下来。张孝先信不过他,除了要去了陈苏,其余小旗主以上,则一个也不肯接收,他只削肉,不要骨头。
李熙自然也乐得如此,流寇就是流寇,本质不在“寇”而在“流”,占地失地常常只在一夜之间,麾下士卒将领也是如此,来来往往,忽大忽小,即如张孝先从岳州败阵而来所部不足三千人,前锋队和断后队之间拉出几百里远,溃不成军。
但经过鄂州一役,军心士气恢复过来后,人马迅速激增至三万,除了接收的李熙一万人,他足足扩充了两万大军,鄂岳菁英被他裹挟东去,只要路上不遇到大的挫折,他的队伍还将逐渐扩大,直到无路可流为止。
寻一块根据地站稳脚跟,徐图发展,对他们这股流寇来说,还太奢侈。他们的命运建立在流动上,一旦流动停止,生命也就停止了。
李熙却决定建立自己的基本班底和根据地了。
鄂州四战之地,三千对五万,守是肯定守不长久的,将来往哪去,李熙还没想好,但不论去哪,只要基本班底不溃散,他就不会败,兵散了可以再聚,聚散之道他已有所领悟。
李熙设想中的“基本班底”至少有这么几大块:
其一是人,核心是他自己,核心班子成员有文相有武将,文相司治内,治民,执法,管财;武将司警备、镇守、征战、特务。大争之世,两者缺一不可。德才兼备者优先重用,有德少才者量才重用,有才无德者控制使用。
要有胸怀,广纳天下人才,要有气度,不拘一格用人才。要建设好核心班子,牢牢抓住核心班子人员的心;要激发班子大多数人的斗志,减少内耗形成合力,增强核心凝聚力;要给班子一个清晰的奋斗目标,消除他们内心的迷茫,为他们指明前进的方向;从一开始就给班子立下规矩,规矩要公正、透明、有弹性、更有刚性,规矩不仅用来约束班子成员,作为核心更应该履行遵守。
其二是财,财不仅是金银珠宝和钱,也不仅仅的粮草丝帛,更包括随时能挤出牛奶的奶牛,譬如富裕的地方州县,长安、洛阳信誉超绝的银柜,若干收益稳便的地下生意,等等。要摒弃今朝有钱今朝花,明朝缺钱再去抢的流寇作风,要有专门人才编制财务预算,妥善安排好财务的收支和增值,做到要用钱时,财源滚滚不绝,不用钱时,钱可以自我复制价值,保值增值。
此外,所有财务人员都要认清一个现实,现在和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我们都还要做贼,这就意味着我们在抢掠别人的同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别人抢,“财务风险”四个字要全面理解,防范措施要周到稳妥,防范风险的这根神经永远不能松懈,要时时刻刻紧绷着,但也不宜绷的太紧,以免发生意外。
其三,有了人,有了钱,没有地盘也不能持久,根据地的选择和建设必须提上日程。
鄂州是四战之地,不可持久,江南用不了多久也要乱成一团糟,观天下大势,唯有东南福建地方最好。福建山多,人少,地势险恶易于防守,福、漳、泉等州既可兴海外贸易之利,亦可以垦荒种田养兵养民。最重要的一点,在大陆撑不住时还可以跑去台湾避避风头。
李熙最后动情地总结道:“观当今形势,大唐崩溃只在旦夕间,藩镇割据在所难免,河朔之地肯定先乱,继而是河洛,继而是京西北,北方强藩捉对搏杀,十年二十年难分胜负,皇帝沦落坐,只是没机会到我家。
“江南各道会相对安稳,不过各地割据自雄也将成为必然。江西、岭南、湖南经此大乱,十年之内是恢复不了元气的,富庶的淮南、两浙、宣歙等地不久也将是千里不毛的。
“占据福建,休养生息,观天下大势有变,则提一劲旅北上浙东、江西、西进岭南,割据南国半壁江山,待中原各藩争出个新主来,咱们能抗拒最好,抗拒不了就举国投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你我好好经营江南,江南黎庶亦会颂扬我等功德。保佑我等福寿绵长,子孙兴旺的。”
李熙的这番话很有蛊惑性,要让群寇挺身而出,争夺天下,少有人有这个底气,目标定的太高,也容易挫伤人的积极性,占据福建做土大王,看起来难度不大。封王封侯,享受荣华富贵更合大众胃口。
有了这个切实可行的目标,新班子成员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干劲更足了。
李熙知道自己这个大宰相虽然统有三十总旗,能调的动的也就“明火旗”一家,明火旗就是自己的班底,必须加意经营。除此之外,李熙还准备彻底改造“神火旗”作为自己的班底。神火旗在潭州城下被打残,在岳州城下又遭蹂躏,而今人才零落,士气萎靡,所剩的就是一个神火旗的旗号了。
对神火旗,李熙还是有感情的,不仅因为那是他的起步之地,还因为他对“神火”这个名字很喜欢。
神火道,神火旗。不明就里的人会不会认为神火旗就是神火道呢,很有可能。
把这个旗号接收下来,将来某个时候或许能派上大用场也说不定,改造神火旗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神火旗的总旗主自持跟着王弼兄弟是同乡,是姻亲,早在韶州婆娑渡时他就做王弼的护兵,多少年的老弟兄,岂能容你一个半道做贼的后生小子来折腾我。我呸。
对这个不开眼的老家伙,李熙果断地以大宰相的身份给他下了一道命令,让他带上七八个弟兄去岳州侦察敌情,老家伙明知李熙在陷害他,却也不肯服软,带上七八个一块出来打江山的弟兄,出城向西奔黔州去了,准备去投奔王弼、王喜兄弟。
李熙早料到他会这么干,令郁秀成在半道设伏,将一干人全部捕获,牵在辕门外全部砍了头,示众三日,警告其余二十八位总旗主,我,李熙,神火道的大宰相杀一个资格比你们还老的总旗主就跟杀鸡一样,谁要是胆敢以身试法,尽管来,试试我新买的铡刀锋利不锋利。
随后李熙就让张龙赵虎接管了神火旗。
作为留在鄂州御敌的条件之一,李熙把张龙和赵虎都要了过来,来时赵龙已经混到了分旗主的位置,赵虎因为是俘虏,还在随营做苦力。
除了张龙赵虎,老黄也被找了过来,在大宰相行辕做大厨,老黄在曹曛手下刚混到小旗主,屁股还没坐热,听闻大宰相李熙传召,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临行拐走了曹曛一套精美的茶具和两个极标志的侍妾。
李熙对老黄的行为进行了批评,然后笑纳了他的贡献,把两个女子送入群芳馆,茶具留在大帐里使用,并规定只有老黄有资格烹茶进奉,饮食方面更不必说,除了老黄亲手烹制,亲手进奉的食物,李熙什么也不吃。
肖白和肖三带着三百多人从湖南辗转而来,一见面就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说刘悟要反李师道,恐他父亲拦阻,就设计诱杀了他父亲。肖白哭诉道:“家父深明大义之人,岂会跟李师道那反贼同流合污,如今无故被杀,天子竟然袒护刘悟,还污蔑家父是李师道同党,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要我怎么还能为李家卖命。”
李熙安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刘悟这仇咱们迟早要报的。你不必难过,我观天相刘家离灭门不远了。”
肖白大惊,问:“无敌兄竟还懂得看天相,那么你看看,这大唐的天空还能撑持多久?”
李熙掐指一算,道:“多不过百年,少嘛,就在旦夕之间。”
肖白微微一叹,道:“你这么说跟没说还不是一个样。”
李熙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而已。也不要因为做贼而心虚气短,其实做贼做官还不是一回事吗,今日的贼明日可能就是官,反之亦然。世道轮回,循环不息,看开点。”
肖白道:“你说的这些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心灰意懒,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歇歇精神,无敌兄这有我歇息的地方吧。”
李熙道:“你只管歇着,哪天精神状态又回来了,再出来辅弼我干一番大事业。”又对肖三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走私一批私盐到光州呢。”
肖三叫道:“还来!我还以为来此能做番大事业呢,怎么还要当贼。”
李熙道:“当什么贼,你现在就是个贼!我要你做的是一件大好事,光、蔡两州官府打击私盐极狠,盐价奇高,百姓吃不起盐,个个面黄肌瘦,人人肚里没有油水,你走私一批盐过去,既能解百姓危难,又能赚些钱补贴军用。做成此事,我升你做总旗主,以后你就可以做你的大事业了。”
肖三有些不情愿,却又不敢拒绝,目望着肖白,肖白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去吧,去吧,去积德行善吧。”
李德裕督军出岳州,逼进江夏下营,山南东道节度使刘蔼遣都知兵马使刘贺督军进逼沔州,两部会合鄂岳残部共计五万人,铺天盖地而来。
李熙却公然不惧,保宁军他是知根知底的,李德裕摆出的阵势看似张牙舞爪,实则是守势,兵力虽然超过三万,但能战的不多。湖南、河东两营虽然骁勇善战,擅于攻坚,却被李德裕安排在岳州殿后,保安军人数激增到一万,除了领饷积极,打仗从来是能推就推,推不了就拖,能拖多久算多久,上了战场也极磨蹭,撤退总是比进攻快。
新任兵马使郭仲恭临战总是躲在距离战场几十里外的安全地带遥控指挥,郭氏本人倒是很有种,节度使李德裕却不允许他有种,召他过来训斥道:“为大将者当稳坐中军,奖优罚劣,督促将士冲锋陷阵,哪有自己亲自上战场的,那是莽夫所为,非是大将所为。”
李德裕未必不知兵,只是更担心郭驸马出了意外,自己不好交代。大唐驸马不典军几成惯例,自然有他的道理,驸马带兵的好处是人脉资源丰富,容易为士卒争取到福利,打仗时容易得到统帅的特意关照。苦的是各路统帅,任你是铁面无私,也总要留点人情,手捧不能打碎的珊瑚树与敌对阵,其苦可想而知。
故而各方大帅宁可战后各路驸马充当镀金使来军中镀金,也不愿那位驸马典军从征。
郭仲恭是个例外,张弘靖被害,保宁军混乱不堪,保安军兵马使杨赞又投敌做贼,保安军群龙无首,能接掌兵权的也只能郭驸马,为了不使一军溃散,也只能启用郭驸马典军了。
李熙对保宁军丝毫不惧,对山南西道的刘贺却不知深浅,李海山为人是猥琐了点,不过治军还是有一套的,他任都训练使,兵马训练的不会太差,这刘贺但有三分本事,有两万大军在手,那就是个强劲的对手呀。
李熙打发六个不听话的总旗主去试探刘贺虚实,六总旗不足五百人,仅仅只是试探,也足够了,却没想到六人竟建立了奇功,一交手他们发现山南兵挺难缠,正准备撤下来,没想到对手先撤了,以为是诱敌深入,正不屑一顾,发现敌人的军旗都丢了,六个总旗主想捡个旗子回去也不错,多少也能显摆一下。
因为怕中妖兵埋伏,神兵去捡旗时是集体行动的,五百人呼喝向前,气势也不算小。本来呐喊是给自己壮胆的,诡异的一幕突然出现,但见妖兵军旗四周的草丛里、树林里、竹林里几百妖兵士卒丢盔弃甲发足狂奔而去。
六位总旗主面面相觑,彻底懵了,妖兵果然是拿军旗做诱饵,设下了埋伏呀。
可是,这般又跑所谓何故?难不成还设了计中计?
一位莽撞的总旗主嚷道:“计个屁,你们没看那个穿金甲的也在跑吗?当官的都跑,谁不跑?”
不顾其余五位总旗主目瞪口呆,这位莽汉便大呼冲锋,率领属下八十人追杀过去。一路砍瓜切菜般,竟是所向无敌。其余五位总旗主也耐不住性子,各自鼓噪冲锋。
战事很快结束,翻过一道小山包,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山南军军营,六位总旗主都冷静了下来,没敢继续追下去,带着斩获的一百多颗人头得胜归来。
李熙很想知道那位穿金甲的将军是谁,能穿金甲上阵,这人可真够有品味的,这么有品味的人拿军旗当诱饵设计诱敌,为何突然就发足狂奔而去呢。李熙太想解开这个谜底了。
于是各路寻芳使齐出,在山南军大营外转悠一天后,终于弄明白了,穿金甲的将军就是刘贺。他和李熙想的一样,是打算来试探一下对手的虚实,不过刘大将跟李熙不同,他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与六位贼兵总旗不期而遇,一场混战,刘贺觉得对手不弱,有股子狠劲,于是准备抓几个活口回去审问。
刘大将熟读兵书,对诸般计谋了若指掌,他扫了一眼地势便生出一条妙计了,于是下令全军撤退,故意丢弃军旗为诱饵,设下埋伏准备诱杀贼兵,擒其首领,拿回去拷问。
刘大将隐身在一处河湾,斜靠土壁,眺望群贼大呼而至,心中大喜过望,欣喜之余,他以拳猛捶身下土壁以示庆贺,孰料一拳捶出个悲剧,土壁下藏着一窝草蜂,正在过冬的草蜂猛然被人捶破家园,勃然大怒,群起而攻之。
刘大将一身黄金甲不光华丽美观,防御力也着实惊人,奈何金甲防的了刀枪,却避不过峰尾针。愤怒的草蜂拼死捍卫家园,追着刘大将裸露的脸狂蜇不已,刘大将惊跳而起,双手拍脸,继而狂奔而去。
佐将、侍卫理解主将的不容易,护送其回营,已经埋伏好的士卒却不明主将何以手舞足蹈却不说话,又见佐将、侍卫也走,故而随之溃走。
这才让六位牛皮哄哄的总旗主捡了个便宜,肖白笑的肚子疼,道:“这个……刘贺连草蜂都斗不过不足惧也,草蜂起时该将脸贴在地上,天这么冷,草蜂出窝一时半刻就冻死啦,哈哈哈,笑死我了。”
李熙心里却在想:“若是能把他的那身黄金甲剥下我穿该多好,这样下次我也能上战场了,我的‘战神甲’好是好,可惜丢了。”
168.阴兵
元和十五年的春天比往年似乎来的都更早,刚刚还是冰雪覆盖,忽然之间就绿树发芽,百花怒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李熙焦急不安的期盼中,李纯没有死,大唐天子打败了病魔,重新焕发了青春和活力,据说他醒后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打发宰相裴度出京,带相衔出任淮南道节度使。
皇帝病后第一次临朝就宣布以灃王李恽为太子,原太子李恒贬为沅江王。
新太子加冕仪式刚刚结束,左神策军护军中尉突吐承璀即出任东南诸道宣慰处置使,统帅左神策军五万人过金商,从襄阳一路杀奔鄂州而来。
李熙有限的历史知识已经难以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皇帝没有死,好好地活着。历史上曾经要当皇帝的太子李恒被废,突吐承璀继兵败淮西后第二次领兵出征,一出手就拿自己开刀。乱了,全乱了,以后还要发生什么?
李熙仰望星空,找不到答案,他很想见到仇士良或汪覆海问问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哪怕听他们胡言乱语一通,也总胜过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强呀。
也是郭仲恭能知道点什么,李熙动用了自己的秘密渠道,和郭仲恭接上了头,郭氏最近心情很烦。太子被废,公主也被褫夺了尊号,他如今又变回了郡马,这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他郭家在宫里的大靠山郭贵妃据说牵涉到一桩莫逆大案中,而今虽然没有被废,却是已经被打入了冷宫。他的父亲也被从凤翔节度使的位置上召回京城,以养病为病拘禁在家中无旨意不得出门半步。
而他本人,虽然还是保安军的兵马使,实权已经被李德裕剥夺,李德裕派乌重胤到保安军督阵,实际接管了他的权力。
迷茫、困惑、不安中,听到李熙要见他,郭仲恭精神一震,周围虽然满是李德裕派来监视他的人,但混迹江湖多年,摆脱几个小盯梢还难不倒他。郭仲恭扮作一个卖菜的老妪,坐在一辆牛车上,来到江夏县城外一个池塘边和扮作渔翁的李熙见了面。
一个问:“郭兄你还好吗?”
一个答:“好个鸟,瞧我被你害的。”
李熙道:“做人要讲良心,我们俩是谁被贼俘虏的,不是为了救你我会当贼?”
郭氏道:“好了吧,我就是好端端的住在长安,你也一样要当贼,谁让你贼行难改。”
李熙道:“好吧,这件事我俩谁也别埋怨谁,我问你宫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何以太子会被废呢,突吐承璀那老阉气势汹汹杀过来,看来是得胜一方,谁在宫斗中被杀了。仇士良还活着吧?”
郭仲恭道:“太子只是被废,而今还是郡王,突吐承璀扶持的李恽刚刚坐上太子,就迫不及待杀出长安,可见他太子的位置还不稳固,宫中的确是杀了一场,谁胜谁负却还很难说的清。胜负其实都着落在突吐承璀这老阉身上,他胜了,失败的一方就等着人头落地吧,他败了,或者还有翻盘的机会。至于你关心的仇士良,他嘛,天子没事,他又怎么会死,你不会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攥着吧,这么怕他死。”
李熙道:“明知故问,我家被抄了,*在他手里攥着呢。”
郭仲恭恍然大悟道:“我有点明白了,原来你投贼是做卧底的,我早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嘛,好端端的投什么贼呢,脑子又没坏。”
李熙白了郭氏一眼,没好气地说:“揣着明白做糊涂,不是因为莺莺她们,我会过去给你擦屁股?”
郭仲恭道:“这么说就不太好了吧,我本来还对你感激涕零的,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没负担了,既然大家各有所需,我就没什么好亏欠你的了。”
李熙道:“你不必亏欠我什么,不过你的把柄还在贼手里捏着呢,有些事你想干也得干,不相干也得干。”
郭仲恭点点头,笑嘻嘻道:“我明白,不过现今,你们也要挟不到我什么了,就算把我的底子都抖搂出来,无非杀了我,我,已经没什么值得你们利用的了,我们郭家也没什么值得你们利用的了,太子一脉倒了,你们的一腔算计全打了水漂,可惜呀,可惜。”
李熙道:“你要是在那边混的不如意就过来吧,做贼的名声虽然不太好,总胜过稀里糊涂遭了人的暗算。”
郭仲恭叹息了一声,扯掉头上的蓝花包头巾,仍在水里看着它慢慢下沉,只说了声保重就站起身来朝回到了牛车上,躺在一顿干菜中,取了一个斗笠将脸盖住,乘着吱吱呀呀的牛车回营去了。
……
沔州汉阳县境内的山南军大营前,每到黄昏就有一群从城区方向来的小贩,在营门前的空地上扎下货摊,摆开家伙,卖酒、卖肉、卖饼、卖汤圆、卖馄饨、卖米线、卖炸圆子和馓子,再玩一些还有附近的一些妇女到来,躲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人人穿着崭新的衣裳,搔首弄姿,勾引酒足饭饱出营闲逛的士卒。
和神火兵对峙一个多月,只打过一仗,此后两军相安无事,以城北一条水沟为界,彼此各守一边,除了斥候都不过界。
附近的百姓见有机可乘,便在此摆开了生意,酒足饭饱的士卒询问附近有没有*,好客的老板自然说有,还热情地为他们带路。执掌军法的虞侯得知士卒夜晚出营**,怒不可遏,下令天黑就关闭营门不得外出,营门关了可以在栅栏上挤个洞,这个难不住好色的士卒。于是虞侯又下一令,每晚亥时点名,私自外出者以逃兵论处。
这个难度也不大,把握好时间就行。
最后还是病中的刘贺下了一令才止住士卒私自外出,刘贺要各路虞侯天黑后不定期点名,带上执法队,但有士卒私自外出者,先斩长官,待士卒回营,立即斩首。
杀了十几个老油条后,士卒们老实了许多,不过情况没能维持多久,一切就又复旧。刘贺的病情越来越重,没有多余精力关注军纪方面。
迭经战乱后,沔州境内民生困窘,破家破户者不计其数,战事未歇,官府救济不至,贫寒人家为求糊口之食放任甚至鼓励女子充作暗娼。山南军粮饷充足,士卒出的起钱,暗娼们乐的逢迎,眼见恩客们出不了营,便主动来到营外小树林里执业。以至有丈夫在营门前空地摆摊经商,妻女在小树林里揽客者。
低级军官开始默许士卒外出,当然夜不归宿者除外。兵营是一个封闭系统,关久了不免都觉得气闷,让士卒们溜出去透透气,消耗一下多余的精力,回营来少闹点事,在他们看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在营地外摆摊的商贩中至少有三成是郁秀成麾下寻芳使们假扮的,他们通过士卒把一条条谣言传播出去,经过训练的寻芳使说起谎话来眼睛也不眨一下,比说真话还认真。
“听说了吗,最近沔州城里不太平,好几个人撞邪了。”炸丸子的张小哥一边操持生意,一边跟三五个熟客说话,“城东头的胡鞋匠半夜起夜看见屋子里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把他吓的够呛,不过这厮胆大,悄悄从后门溜出,把他家的黑狗宰了端了一盆狗血朝那女鬼泼去。你们猜怎么着,女鬼尖声高叫,回过脸指着他鼻子说‘不孝子,老娘回门救你出苦海,你竟泼我一脸狗血!’我的荒天,女鬼竟是他死去三年的老娘!”
“嗨,这算什么,城西张铁匠家已经发生过了,你没听过吗?”一卒不以为然。
“呃……是么?所以我说最近不太平嘛,怎么这么多邪祟呢?沔州以前不这样的。”
“喂,胡鞋匠后来怎么了,泼了他老娘一头狗血,他老娘有没有掐他?”另一卒好奇地问道。
“呃……这个,张铁匠那边有没有掐?”张小哥留了个心眼。
“那边掐了,你这边掐了没?”
“他那掐了,我这就不掐了吧。胡鞋匠一盆狗血下去,他老娘双手扼住喉咙,惨叫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期间她的身体像一块放在火上烤的冰一样,吱吱作响,竟然灰飞烟灭,只剩下了一头黑发和红色的衣裳。”张小哥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个结局跟城外二十铺的赵毒妇家的一样,没啥稀奇的,不过赵毒妇前面的故事更精彩,你们想听吗?我也才刚刚听到。”一卒吃了两个炸丸子,觉得太油腻,拍拍手不吃了。张小哥和其他两个小卒都兴致勃勃说好。
“赵毒妇这女人可着实歹毒的很,她丈夫是个货郎,常年外出做小生意,家里就她和她婆婆两个,她那婆婆也顶不是个东西,刚进门那会儿常欺负她,给她吃发霉的饭,哄她洗脚用热水烫她。后来这老婆子也得了恶报,瘫了,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她在家虐待她婆婆,不给老人家吃饭,不给她擦洗身体,嗳哟,三伏天,老婆子身下都生蛆,有只小鸡一天三次定时来啄食,老婆子恨这畜生来的不够勤快,把它腿撅折了,就留在身边,专门给她啄蛆。
“后来她丈夫回来,眼见此情此景,恨的要拿斧子剁了她,这娘们臊性大,把衣裳一扯,露出两个雪白硕大的**,往她丈夫嘴边一送,说‘你娘有的,老娘也有,凭什么有她没我?’她那没出息的丈夫竟然心就软了,过了一晚,二日天没亮就出了门。
“这歹毒妇人恨老婆子撺掇她丈夫杀她,一怒之下就给她喂了麻药,丢到山沟里,收拾了家,谎称老婆子走失,满村人都被他搅动去找,找来找去在山沟里找到了老婆子,可怜的人已经被一条巨蟒给绞杀了。后来汉阳县的仵作验尸时发现了破绽,这妇人唯恐他说出去,当晚就上了他的床。两个人勾搭成奸,还生了两个孽子。
“她那丈夫也懵懂,竟不知孩子是谁的,一直养到十八岁,越看越不像自己,这才起了疑心,左右一打听知道了真相,顿时怒不可遏。他在院子里磨刀,一边磨一边说‘格老子的,养了个螟蛉子。格老子的,养了个螟蛉子’。被那妇人听到,叫过两个儿子说明了真相,两个儿子都是没种的货,绑了他娘去向他养父请罪,这妇人才得了恶报,被丢到一口枯井里,活活饿死。
“父子三人又请了一道镇压符贴在井口,镇住了她的冤魂,如今她的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生了子女,过的和和美美。谁料想今年年一过,两家子就闹了邪祟,先是养的鸡鸭一只只死去,继而羊、猪、牛,然后是花狗、黄狗,就剩一条黑狗没死。家禽家畜死完了就轮到人了,一天死一个人,那个快,都来不及打棺材,死到最后,就剩这毒女人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了。你们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张小哥三人嬉笑道:“知道,毒女人冤魂回家,被他爷三用狗血浇灭了么。”
小卒惊道:“啊,这故事你们都听过?”
张小哥道:“你说的这不算什么,胡鞋匠那桩事的结局你肯定没听过。”
三人惊问结果,张小哥道:“他那死鬼老娘被他一盆狗血浇的灰飞烟灭了,对吧,用的是狗血,胡鞋匠记得清清楚楚,他是溜出屋去杀了自家黑狗,可结果呢,第二天天亮他一看,吓的目瞪口呆,杀的那是什么黑狗,分明是他媳妇嘛,穿着他媳妇的衣裳,一只狗爪子上还戴着他媳妇的玉镯子。再找他媳妇踪迹不见,这才知道他媳妇是个黑狗精变化的,而他老娘的魂魄回来其实是想告诉他,他媳妇是个妖精,要远离她。”
这个故事结尾三个小卒都没有听过,一时目瞪口呆。张小哥心中得意,为自己的才思泉涌而自豪,这个故事的结尾是他刚刚才想起来的。
张小哥的真名叫张默安,是郁秀成的得意弟子,结束了一天辛劳后,他连夜乘船渡江来到武昌县,大宰相府,向他的师父和顶头上司面呈一天要务。
郁秀成安静地听完,问他:“据你看,山南军卒已经相信了城沔州闹邪祟的传闻。”
张默安笑道:“疑心生暗鬼,我们已经把疑惧种在了他们心里,就等着生根发芽了。”
郁秀成望着张默安那张年轻,充满活力的脸,许久才从鼻子哼出一声:“很好,你现在就随我去见总主,向他面呈方略。从现在起,你也可以叫他总主啦。”
张默安心中大喜,总主就是李熙,总主的称呼是他做总旗主时下属对他的敬称,而今他已经升为大宰相,但依然有部分旧部称他做总主,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而是代表着一种亲密的关系。
张默安此前就听说过李熙手里有本红册,上面记载着他视为“基本班底”的人员名单,入选红册者无一不是他的心腹亲信,师父肯定是其中之一,师父现在虽然只是个小旗主,但权势之大不要说总旗主,就是将军、尚书也难以比拟。入他的红册,做他的心腹亲信,是每个有为青年的梦想,他张默安又如何能例外。
叫他总主的人未必尽是他的亲信,入他红册的人也未必都会叫他总主。
但无疑,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由张默安和他老师郁秀成制定的这份计划,李熙听了很感兴趣,他决心放手让郁秀成师徒一试。
刘贺被草蜂蜇瞎了一只眼,体内毒素难以清除,日夜号泣,声音凄厉。为了维护刘大将的光辉形象,近侍们隐瞒了他被草蜂蜇伤的真相,只说是偶发怪疾。不明真相的士卒纷纷传言说刘大将军中邪了。
说他那天埋伏的那个河湾,是块不洁之地。战国末年,秦灭楚时,在此斩杀了十万楚国居民,怨气千年不散,害人无数。到隋朝时有一位大师在此建塔镇压,又连做几百场法事超度亡魂,才暂时安抚住冤魂不使其作恶。
大将军那天合不该穿着金甲出战,须知当年秦国大将王翦父子就是身穿金甲灭的大楚,冤魂一见穿金甲者情绪失控,不顾宝塔镇压蜂拥而出,这才使得大将军中邪、嚎哭。
传言有鼻子有眼,这中间离不开各路寻芳使的功劳,山南军扎营与神火兵对峙期间,寻芳使化装成小商小贩到大营前与山南军士卒交易,打听到刘贺日夜号泣的消息后,就编造了冤魂复仇的故事,散播出去。
士卒们很喜欢听这些离奇诡异的故事,不仅山南军如此,神火兵士卒对此也深信不疑。既然冤鬼都站在自己这一边,那还说有什么好怕的。
故而当李熙让郁秀成挑选死士去劫营时,士卒踊跃报名,瞬间即得数百精卒。李熙给死士一人配发了一套竹甲,做工虽不及朱步亮的精巧,但防护力并不差多少。
竹甲上用彩漆绘着“骷髅怪”图案,因为懂绘画的人太少,骷髅怪画的异常狰狞。
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晚上,距离汉阳县城最近的一处山南军营外突然发现营外晃动着数不清的“怪物”。叫喊不应,箭射又不能伤,士卒莫不惊骇万分,联想到此前种种关于沔州境内闹邪祟的传闻,以及大将军夜里那如恶鬼号泣的惨叫,一时心先怯了。
有见多识广的老卒指出,来者可以肯定不是人,很有可能是阴兵!人是斗不过鬼神的,与鬼神照面,争,不如不争。撤吧,弟兄们,阴兵来了,鬼怪还会远吗?
169.木马计
山南军各营闻听神火贼遣阴兵出战,俱谨守营寨不敢轻易外出,任散布在前沿的小寨一个个被拔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夜之间,阴兵连续夺占了山南军六处大营,十七座小寨,俘虏山南军士卒千余人。而已方只死伤六人。
“阴兵”首次出战即大获全胜,李熙心里却高兴不起来,自己十分中意的“骷髅战队”竟然得了一个“阴兵”的名号,这算怎么回事?
生了一会儿闷气,气消了,也就想通了,阴兵就阴兵吧,只要能打胜仗,只要能少死人就打胜仗,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把俘虏的山南兵解除武装看管起来,留着将来自有妙用。缴获的军械、军粮堆积如山,所部立即鸟枪换大炮,再也不必拿着竹签枪出战妖兵了。
李熙下令全军换装,穿山南军的军装,打他们的旗帜,而让俘虏的山南军士卒穿红衣,包上红头巾,竹签枪暂时还不能给他们,那玩意儿也是能戳死人的。
掌灯时分,李熙一身戎装出现在大宰相府,召集三十总旗总旗主集会。
各总旗主结束整齐,腰挎刀,背着弓箭,一副远行的打扮。
李熙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开口说道:“唐天子废了旧太子立了新太子,新太子的位子还不牢靠,所以派了一个阉官统帅五千金吾卫来鄂州,想打个漂亮仗,好稳住新太子的位子。我们不能让他如愿!新太子的位子一旦稳固,下一回来的就不是五千金吾卒,而是十万神策军。神策军横扫天下,吐蕃、回鹘都不是对手,我们虽不惧他,却要多死许多兄弟。为今之计,还得让皇家继续乱下去,让他们抽不出手来,等我们江南的弟兄壮大起来,纵然他来百万神策军,我等又有何惧?!”
解释清楚了为何要涉险深入山南镇境内阻击金吾卒的原因后,李熙振臂高呼:“弘法除妖,四海清宁。神火一出,天下太平!”
三十总旗主齐声共喊几遍口号,李熙拔剑向西北一指,说了声:“出战妖兵。”
三十总旗中的二十六个总旗趁着夜色滚滚向西北而去,他们将乘船溯江而上袭夺复州。
吐承璀的五万大军出长安,经商州南下,直抵襄阳,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刘蔼回合后,即开赴郢州。神策军骄横无比,沿途侵扰地方州县,拘官吏使唤,如使奴仆。地方苦不堪言。刘蔼恐生意外,命巡官陆普率一支亲兵随突吐承璀南下,沿途支应地方供军。
这日陆普率队先至郢州城下,时近黄昏,城门早闭,陆普遣士卒上前叫门,守门吏和卫兵大惊,急敲锣鼓示警,一时郢州城大动,城头守军齐出,厉声警告陆普等不要靠近。
陆普苦笑不已,亲自驱马到城下问道:“郢州还是大唐的郢州吗?节度巡官到此,为何闭门不纳?”
城中小吏答道:“狗屁巡官,你怎不说你是节度判官呢,王判官和刘都头都来过啦,你还来糊弄哩,再不退走,我们可放箭啦。”
陆普眉头一拧,取出腰牌道:“烦你下个吊篮,我让你看看鱼符。”
城头噗地射来一支羽箭,擦着陆普的耳畔飞过,城头小吏尖声叫道:“我再说一遍,再不走我可真的射箭啦。”
这时,城头忽有人叫:“来者可是陆华州?”
陆普急答:“是龚明兄吗,我是陆普啊。”
龚明是郢州司户,与陆普有旧,认得陆普,这才喝令守卒开了门,放下吊桥,放陆普一行人进城。二人叙了礼,陆普惊怪道:“城里出了什么变故,竟把陆某当贼防,真是岂有此理嘛。”龚明安抚道:“你就不要计较啦,这些日子,可被贼骗惨了,七八天前,来了一队人说是节度判官王明芳,守卒迎去见使君,亏得有人认得王判官,识得是个假冒的,否则,周使君只怕早已着了毒手,那十几个贼在城里东西南北地窜了一圈,守卒和捕手都奈何不得,末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脱身而去。”
陆普惊道:“有人假冒幕府官员来此?所为何来?”
龚明道:“应该是来刺杀太守的,又像是故意制造混乱,或又二者兼而有之。”
陆普咬牙切齿道:“贼子着实可恨,岂能如此胆大妄为。个个该杀。”
龚明引陆普去见刺史周和,陆普道明突吐承璀不日将到郢州,要周和筹集军粮供应,并征集三千民夫。周和惊道:“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能征集一千民夫?这眼看开春了……”
陆普不耐烦听,站起身来说道:“老先生,国事糜烂至此,您就多担待点吧。即便不为国事也该想着为节帅分忧,也为你自己个想想,突吐承璀那是能得罪的起的吗?”
周和哑口无言,送陆普去迎宾馆休息后,周和召集州县两衙通判官、判官前来商议对策,众人都摇头叹息,觉得时间太紧,三千民夫难以征集。
长寿县尉郑虎忽起身说道:“复州新近兵败,有千余溃卒屯于长寿县境内,没有将校统帅,每日在乡里闲逛,骚扰百姓,卑职以为不如将他们充了民夫。”
郑虎原是军校,因剿匪建功授县尉之职。周和哭笑不得,道:“郑县尉没睡醒么,那是节帅的兵,又不是我周和的兵,我让他们充苦役,且不说节帅那边怎么说,就是他们肯愿意吗?”众僚皆笑,郑虎把腰一挺,梗着脖子道:“有什么好笑的。败阵的将军不如鸡,一帮溃兵,他有什么脸面不肯答应?”
郢州司户周乃笑道:“既然郑县尉有把握说服他们充当苦力,我看使君不放一试。”
周和摆手道:“试什么,太荒唐,休要去丢那个脸。”
郑虎脸憋的通红,在一众人的诧异目光中,高声叫道:“卑职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劝服溃兵充当苦役,敢当军法。”
周和还要劝,龚明抢先一步劝道:“郑县尉一心为国,使君何不就成全他。”
周和无奈地挥挥手,答应了郑虎。议事结束,郑虎回到自己的家,把门一关,问浑家:“郁二哥何在?”
浑家道:“在内屋呢。”说话时,眸子里闪着惊恐不安,郑虎用手捏着妻子的脸蛋,笑道:“休要担心什么,我还等着封侯做将军呢,岂会轻掷性命抛弃了你?”
郑虎所说的郁二哥正是郁秀成,二人当年同在魏博镇为牙军,年纪渐大,郑虎思念家乡,郁秀成思念旧爱,二人遂一起辞官,郑虎回到长寿县,耕田种地,孝敬老娘,又娶了邻家妹子做媳妇。元和十三年末,郢州闹贼,郑虎聚集家乡子弟入山讨贼,大破贼兵山寨,因功授长寿县尉。此番郁秀成奉李熙之名来找他,欲在郢州安插耳目窥探神策军虚实。
郑虎反劝郁秀成夺占郢州,并主动为他谋划策略。
郁秀成道:“岭南官贪吏暴,百姓没有活路,我这才追随总主投贼反抗官府,为百姓争一条生路,你如今夫妻恩爱,家庭美满,何必跟着我参合?”
郑虎道:“不入官场难知官府黑恶,这官我当几天就不想当了,奈何我老娘不肯,我才硬着头皮当下去,去冬她老人家撒手而去,我无牵挂。本欲辞官守制,上面说闹贼乱,不让辞官也不让我在家守制,日夜守在公署,连房下都冷落了。而今遇到哥哥,我更不愿在家窝着了,愿意追随哥哥立一番大事业,好好扫一扫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郁秀成道:“虽然如此,我也不能要你参合进来。我来郢州只为安插几个眼线,窥探突吐承璀那老阉的动向,对百姓秋毫无犯,若夺郢州,此地必为战场,你如何对得起家乡父老?”
郑虎道:“家乡父老若有三分骨气,官府也断不敢如此欺压?在河北军中,谁欺负咱,管他是公子王孙,拔刀就剁了他娘,在这……唉!”
郑虎重重一叹,埋头道:“人这么活着与狗有何分别,不能挺起脊梁做人,还不如死了干净!”
郁秀成这才答应了和郑虎合谋夺占郢州。回报李熙,李熙当然也向占据郢州,只是虑及伤亡会很大,迟迟下不了决心,此番有郑虎为内应,所献计略,李熙觉得可行,这才答应拨一千兵给郁秀成。扮成山南溃军进入长寿县境内,刺史、县令恐惧乱兵作乱,不敢多问,倒是郑虎大咧咧进出兵营数回,溃兵的情况都是他禀报给县令,又由县令禀报给刺史。
刺史周和只盼溃兵在自己辖内少要生事,叮嘱长寿县小心应对,少要去刺激。长寿县令把任务交代给郑虎,郑虎则恐吓县衙官吏不要去接触溃兵,免得自取其辱。
因而这支千余人的溃军在长寿县边界驻扎半个月,地方也没弄清他们究竟是哪个部分的。
郑虎一见郁秀成的面,就喜滋滋地说:“大事成了,突吐承璀要征集三千民夫,老爷们唉声叹气,我提议将这千余溃军充民夫,他们不信我能办到,我给周和立了军令状,他才答应,龚明几个人还要看我笑话,让我一家去说动溃军。”
郁秀成道:“这个主意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抓溃兵当苦力,放眼我大唐也没几件。”
郑虎道:“郢州这边有我万无一失,怕只怕突吐承璀那老阉会看出什么破绽。”
郁秀成信心满满地说道:“无妨,我有办法。”
郑虎一听就放下来心来,等郁秀成要走,便托郁秀成将妻子张氏带去复州,名为避祸,实为押做人质,河北军中出征将领将的家眷一律迁入牙城居住,名曰保护,实在质押。郑虎旧习不改,郁秀成也顺势接了过来。
170.木马计2
突吐承璀这趟南征并不轻松,身上所压的担子实在太重了,压的喘不过气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去年冬天子因为误食柳泌所献丹药而至昏迷不醒数日,宫中暗流涌动,杀机重重,若非他急调能征善战的何文哲、孟文亮回京,枕戈待旦,日夜守护,说不定宫里有人就会趁机对天子下手,颠覆朝政。天子后来醒了,钦点孟文亮率威远营一部驻守太和殿外,为其守夜。孟文亮是突吐承璀一手拉起来的将军,怎能不向着他说好话,通过他的嘴把太子一党趁天子昏迷之际意图谋反的消息透露给天子,可比自己亲自说有用的多了。
当年太子李宁猝死,太子在李恽和李恒之间拿不定主意选谁,就因为自己多了个嘴,竟让天子临时改变了主意,选老三李恒为太子,而冷落了灃王李恽。
天子是有主意的天子,不容朝臣置喙皇族立储的事,自己在天子眼里连朝臣还不如,只是一个卑贱的家奴。家奴妄议家主立谁为新当家人,纯属自讨没趣。历代得势强横的家奴最终都没有好下场,自己因为得宠而青云直上,因为遭天子厌恶而跌落凡尘,祸福荣辱皆系于天子一人,岂可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孟文亮是个很单纯的武人,说话直来直去,天子就喜欢这样的人,他的话天子肯信,于是太子一党就倒霉了,被废为沅江王,虽然还不能说完全翻不了身,但他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了,郭贵妃被禁足不准踏出宫门半步,郭钊被拘禁在家,都只等着天子一声令下胜败名裂呢。天子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有几个得势的家奴还在暗中挺着他。他们借口说东南危急,朝中不宜再生动荡为由,逼着天子迟迟不能动手。
天子还需要时间把这几根支撑柱子砍倒。
江南的乱局牵扯了天子太多的精力,已经影响到了天子砍柱子的进程,身为天子家的老奴是该自己出手替天子分忧的时候了,平息了江南之乱,封住这些人的嘴,给天子一个惩办谋逆者的机会,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突吐承璀此行带来了神策军的两员大将,将军康乙全,都押衙何文哲。康乙全能征惯战,勇猛刚强,他年纪大资历高,能压服三军听命,都押衙何文哲原坐在长武镇,近年屡破吐蕃,吐蕃人闻听何文哲名,莫不遁逃。有这两员心腹大将随征,按理讨平江南几股乱贼不在话下,可是突吐承璀也知道,自己此番出征牵涉的事情太多,各方掣肘自是免不了的,只怕有些人还会因私废公,暗地里下绊子置自己于死地,岂可不慎?
因此当他听到郢州刺史周和说三千民夫一时难以凑齐,要用溃散的千余山南兵充数时,突吐承璀立即警觉起来。拿士卒当苦力,这种事并不罕见,可是一个州刺史拿节度使的兵充民夫这个可就有讲究了。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刘蔼——此人是敬国公刘稹的堂弟,据说二人关系从小就好,他也正是有刘稹的举荐才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的。刘稹一直跟太子党若即若离跟自己也不亲,这个时候刘蔼玩出这一招是何用意?
巴结自己?还是打算暗算自己?
突吐承璀就此事征询军中参谋海艺的意见,海艺捋着长须思忖片刻,笑道:“敬国公在西北剿灭染布赤心,为朝廷立下大功,可是这些年呢,他却一直闲居在长安,无所作为。据说正是被废太子害的。如今他这是有意投效中尉呀。”
突吐承璀笑道:“我猜也是,溃兵,就算是溃败,也不是他一个周和能调的动吧。哈,这老儿真够精明的,他还想脚踏两只船,我若取胜他说他有赞军之功,我若不幸失败,他还可以推个一干二净,说那是溃兵,闲着没事干才为我所用的。”
海艺道:“刘家兄弟就是这样的人,十分会算计。”
突吐承璀豪迈地一挥手:“不管他,肉到嘴边咱们就吃,吃完也不吐骨头。”
突吐承璀收下了一千名溃散的“山南兵”编在辎重营里当苦力,唯一的优待就是允许他们穿军装打军旗,显示他们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苦力大军。
复州被李熙攻陷后不久又被山南军夺回,然后再次被李熙攻陷,然后又被山南军夺回,李熙第三次攻陷,这此荆门军也插了一手,联合山南军一起入城,突吐承璀闻听复州城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得而又复失,反反复复,惊问康乙全:“这山南军战力如何?”
康乙全道:“与匪类相仿。”
突吐承璀:“比我左神策如何?”
康乙全道:“恰好比三岁小儿与壮汉搏击,有败无胜。”
突吐承璀叹道:“我知道南方的匪患为何迟迟不能平息了,兵力太弱了,大唐的精兵都集中在边境河朔,这江南就是个草包肚子,装了一肚子稻草,贼兵一点火就烧起来了。”
众人皆赞突吐承璀妙语如珠。
突吐承璀命大军开赴复州与山南军、荆门军会合,向东与李德裕的保宁军会合一举歼灭盘踞在鄂州的李熙。
突吐承璀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个叫李熙的,我认识,没做贼前叫杨赞,是靖边侯杨隆家的小子,浑浑噩噩的一个人。你们听说过吗,他在黄州城下一万大军破不了八百人驻守的孤城,最后还是势穷去投的张孝先一伙人给打破的黄州,可见此人的无能。”
参谋海艺道:“我闻此人别的本事没有逃跑倒是很有一手,如果网张的不够大,仁贞公你可得防备这小子又一头窜逃了。”
突吐承璀道:“那咱们就把网张的大大的,来一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他无处可走。”
突吐承璀令退守安州的鄂岳残军宋和尚部会同山南军一部迂回至鄂州以东攻占黄州断敌后路,令李德裕分兵一部袭占蕲州断绝江西贼寇北上援救之路。
令荆门军赵禾木部出复州,会同山南军刘贺部攻占沔州,令何文哲率一万神策军渡江会合保宁军攻占江夏,进逼武昌,他自己督率大队沿江东进。
突吐承璀此来的目的是江南的张孝先,李熙嘛,不过是只拦路的小猫罢了,说他是虎那是太抬举他了。
神策军士兵多数不习水战,不过乘船旅行这一关得让他们尽早适应,江南河网纵横,乘船可比骑马省力多了。这一点突吐承璀出京时就像天子奏明了,天子专门允许他向地方征收一笔造船税,所得用于打造战船。
此刻聚集在鄂州附近的各路大军已达十一万人,除了突吐承璀的五万神策军,还有李德裕的三万保宁军,刘贺的两万山南军,尉迟恭卫的八千荆门军,宋和尚的三千鄂岳军。突吐承璀身为东南宣慰处置使,有权节制各军,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调动十万大军东奔西跑,左军中尉觉得很有成就感。
神策本部滚滚南下之际,前锋营一日发现有三百溃散的山南军朝本队撞来,立即下令扎住阵脚,驻队守营,战队出击,山南军大呼救命,声言身后有贼兵追赶,神策前锋将溃兵驱入一处洼地看守,命左右骑队出击,追出二三里果然见漫山遍野的红头神兵,手持竹签枪追来。神策骑队迂回包抄,箭发如雨,神兵纷纷倒地,有人大叫:“我们不是贼兵,我们是山南兵,我们追的山南兵才是贼兵,虽然我们穿着贼兵的衣裳,虽然他们穿着山南军的衣裳。”
神策军骑士一是听不懂南方话,二是嫌他太啰嗦,发箭射去,中者倒地。众神兵见神策军攻杀猛烈,相顾惊呼道:“这些人莫不也是贼人假扮?”
于是大溃。
被神策军骑队射杀的这支神兵原来是被李熙的“阴兵”俘虏的山南军战俘,在沔州关押了十余日后秘密用船运到复州城外,某日,神兵发给他们竹签枪逼他们上战场与山南军作战,俘虏不愿从贼,原来被收缴了兵器无可奈何,而今一枪在手,胆气顿壮,眼看对面山南兵铺天盖地,而后督战的神兵不足百人。
遂一声大喊,临阵倒戈,重新归附山南军。山南军的统军将领坐在马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辞,然后下令收缴他们手中的竹签枪,说要给他们换上真家伙,等他们兴高采烈地把竹枪交了以后,统军将领翻脸了,没给他们真刀真枪,而是每人赏了他们三十竹板。
原来这伙山南军是贼人假扮的,吃了亏的俘虏汲取了教训,这一回又让他们上阵,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猛冲,吓得假山南军落荒而逃,跑的慢的还被他们逮到戳死几个。望着被他们戳烂的几具尸体,望着气急败坏的贼兵将领,俘虏们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此番又让他们上阵杀妖兵,他们憋着一鼓气奋勇出击,打的一伙山南兵大败而逃,俘虏正欲趁胜追击赶尽杀绝,不慎撞到了神策军,稀里糊涂吃了一顿箭。
溃散的山南军俘虏恨恨地扯掉身上的红衣红巾,宁可光着上身也再不愿被自己人当贼射杀。神策军前锋抓了几名伤兵,带回审问,得知收容的山南溃兵竟是妖兵假扮,顿时吓了一大跳,立即禀报前锋将军蒙张泰。
蒙张泰问明情由后,把手一挥:“全部斩杀。”
一句话一百多个山南溃兵的脑袋不久就被当作战功送呈突吐承璀,突吐承璀哈哈大笑,指着几麻袋人头大笑道:“果然是贼寇,完全不堪一击嘛。”
给蒙张泰记一大功,时隔不久,有山南军两名小校过来询问神策前锋是否见过一支溃兵,蒙张泰问明缘由,道:“不曾见过。”二小校心中生疑,却也不敢多问,准备继续向北寻找,蒙张泰密令侍卫追杀二人,以掩饰其过失。
二小校被射杀于荒野,人头带回给蒙张泰过目。然而诡异的是,神策军射杀友军将士的消息却不胫而走。突吐承璀派人来问蒙张泰原委,蒙张泰道:“乃是贼人造谣,离间之计,切不可信。”使者回报,突吐承璀对左右说:“我就说这是贼人玩的离间计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堂堂天子禁军岂会滥杀无辜?”
蒙张泰射杀的的确是山南军溃兵,山南军因此人人自危,与神策军打交道小心谨慎,时时防备。然而怕鬼有鬼,神策军突袭山南军戌堡、营寨屠杀将佐士卒的消息还是不绝于耳。对此突吐承璀一概不予承认,只说是贼兵造谣生事,不足采信。
除了神策军屡次屠杀山南卒外,荆门军也偷袭了几处山南军的营寨,山南军大怒,神策军是天子禁军,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你们荆门军算个什么东西,跑到我山南的地盘上杀人,你杀我的,我也杀你的。
山南军立即还之以颜色,踏平了荆门军的几处营寨。荆门军兵马使赵禾木懂得谋略,知道这种混乱的局势下很容易予敌以可趁之机,遂提议两家各退一步,都消消火气,不要酿成火并局面给了贼众可趁之机。
在复州境内督阵的山南军将领隋百战也感知有异,遂同意了赵禾木的请求。决心冷处理双方军士冲突的事,不给李熙以可趁之机。
但这种默契没能持续多久,隋百战就再也忍不住了,三月中旬,他驻守在监利县境内的一处大营被荆门军和神策军联合攻破,军旗被焚,将士死伤六百人。隋百战肺都气炸了,他不敢惹神策军,就连夜调动两个营敲掉了同在监利县的荆门军一处营寨,烧了四千石军粮,还摸走了二十多个年轻的浣衣妇。
171.木马计3
赵禾木明知中了李熙的诡计,却压制不住诸将怒火,不得已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部属去拔竟陵县境内的一处山南军营寨,不料山南军早有防备,不仅击退了劫营的荆门军,反而趁该部荆门军外出,趁虚袭营,火烧几百顶营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突吐承璀闻之荆门军与山南军互斗,一怒之下将两军将领叫到面前各打了二十板子,令二军即刻拔营向东,直取鄂州。
隋百战和赵禾木都是军中老将,尤其赵禾木还是荆南名将,威望甚高,被老阉当众脱了裤子打屁股,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一恨要告病回荆南,其子赵蓉隆劝他暂时忍耐,见机行事。
李熙趁各军云集复州,号令不齐,暂时混乱之际,挑逗各军乱了一阵子,心里却也清楚,一旦各军稳住阵脚稳扎稳打,自己能腾挪的空间就会越变越小,最后就如那被放干水的池中鱼,躺在淤泥上,任人捉,任人杀。
“得趁着四面合围之际跳出包围圈去。”
三十个总旗主齐声应道:“大宰相说往哪打,咱们就往哪打。”十一万大军四面合围,天不怕地不怕的总旗主们也慌了阵脚,当年广州城下十万“天下盟”弟兄攻城是个什么景象,他们还记忆犹新。十万人,铺天盖地,一眼都望不到边,谁能抵挡?
这些天在复州境内与山南军、荆门军和神策军都有过交手,即使他们以前认为不堪一击的山南军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弱,刘贺之败,败在霉运缠身,并非真的败,“阴兵”大胜,胜在出奇制胜,是利用了山南兵对鬼神的恐惧,巧计取胜,真的硬碰硬,不是人家的对手,这一点从俘虏们的身上就感受到了,同等数量俘虏兵的战力远在他们之上。
这一点,即便是最骄狂的总旗主“打铁鹿”都不得不承认,这莽汉因为常年打铁,胳膊粗的像别人的小腿,一身蛮力可搏蛮牛,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嚣张样。前些日子带队和俘虏兵角抵,屡战屡败,他心中尚不服气,晚上冒充荆门军去劫山南军烽燧,三十个人打十几个守卒差点落败,再之后冒充荆门军去骚扰神策军驻地,差点被游骑兵射杀,一连串的挫折让打铁鹿终于认识到了神兵与妖兵的差距。
这儿是复州,不是湖南、江西、鄂岳。也不是岭南广州,这儿没有诱人的财富让官军养贼为己所用,这儿的官军只知道征战,对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鄂岳、江西、湖南等地承平日久,官军糜烂,除潭州一地,全无一个对手,可不等于说全天下的官军都烂了,山南军已经够难缠的了,荆门军更是劲旅,而神策军,眼下甚至连做人家的对手的资格还没没有。
强敌面前,总旗主们学会了内敛,学会了谦虚,学会了服从。
“整备兵马,沿江北东进,遇城不攻,遇寨不拔,所得之物除军械、粮草、金珠以外,其余的一概丢弃,今晚就开拔。”
李熙说完,军务肖白宣布解散,各总旗自行回去准备。
人走光了,肖白问李熙:“群芳馆的花花草草解散了一批,可也有些不愿意走,怎么办?”
李熙问:“还剩多少?”
肖白道:“八十七个。”
李熙凝眉道:“眼下这情形带着她们十分不合适,把她们全部抛给李德裕。”
肖白说:“啊?!”
李熙道:“你放心,他有办法照顾好她们的。”
……
一夜醒来,突吐承璀听说李熙逃去无踪,沔州和鄂州都成了一座空城,左军中尉头也不梳,光着脚丫在帐里走来走去,嘴里嘀咕着:“能往哪去呢,能往哪去呢。”忽报义子苏佐明求见,突吐承璀挥手道:“叫那个小兔崽子等着,我梳了头再去。”
帐帘一掀,一人探进头来笑道:“义父忘了小明我最擅梳头吗?”
突吐承璀白了他一眼,说:“没事你又往这跑作甚,我不是吩咐你好好在那边盯着吗?”
“有要事禀报。”苏佐明麻溜地窜了进来,从小宦官手里夺了梳子,来给突吐承璀梳头,忽然眼圈就红了,哀哀戚戚地说道:“三个月不见,您老人家的白发都多的数不过来了。”
突吐承璀道:“嗨,你义父每天要操多少心,头发能不白吗?那如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们出门宫撒欢耍溜。”
苏佐明道:“儿子听说南岳山上有一种红朱果,吃了能返老还童,儿子已经派得力心腹去给义父寻摸去了,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返老还童了,快乐似神仙了。”
突吐承璀微微摇了摇头,苏佐明两只手随之摇动,分毫没有拉扯到他头发。
“保宁军那边怎样,李德裕官做的扎实,治军怕也是个外行呀,三万大军吃不了几千乌合之众,他在干什么呢。”
“我跟义父说了,义父莫笑我搬弄是非,儿子觉得这个李德裕可能通着匪呢。”
“屁话,有几个官不通着匪的,不通匪,他们哪能闹的那么欢?你有探听到什么啦。”
苏佐明眼珠子骨碌一转,虽然四周无人,他还是小心谨慎地把嘴凑在突吐承璀的耳边,轻声说道:“李熙送给李德裕八十七个美人,买一条逃生的路。”
“嗳哟!”苏佐明惊叫了一声,手里拽着一绺花白头发。突吐承璀起身太急,他收手不住,就把头发给扯了下来。
“义父,您怎么啦?”
突吐承璀呆立在那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苏佐明心中暗喜,自己义父虽然好滑稽,却不是个滑稽的人,他老人家沉稳着呢,能激他如此失态,可见自己这桩消息探听的很好,很有水准。苏佐明原来在内园使手下做走使,官不大,却可以接近中枢,能探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而为义父突吐承璀所看重。
三个月前,不知怎么了,突吐承璀突然打发他到保宁军监军院跟监军使马存亮办差。从大明宫到保宁军监军院,虽然升了官,但苏佐明还是感觉到自己被贬斥了。究竟哪儿做错了呢,他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天他跟着监军使马存亮兢兢业业办差,希望能立下一桩大功劳,重新得到义父的赏识。
这三个月,他立下小功无数,得到马存亮的赏识重用。却总也得不到一个能让义父另眼相看的机会,苏佐明苦苦等待的,老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
昨夜他得到消息说,江夏城里送了一批东西给李德裕,被李德裕私藏了起来,风声半点不透。苏佐明本能地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他动用了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所有人脉关系,终于看到了那批东西是什么,真相让他失声惊叫:“李文饶要通贼。”
李熙送给李德裕八十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即便用他这去了势的眼睛看去也不觉热血上涌,有从鼻孔流出来的危险。混迹大明宫这么些年,说实在的一次见到这么多美人的机会都不多。大明宫是什么地方,天子的后宫那可以全天下的美人集中地呀,说每个宫女都是美人,要让人笑话你浅薄,但说宫里没美人,那只能说你有眼无珠。
李熙好手笔,一出手就把大明宫的莺莺燕燕们给压的黯淡无光,下这么大血本,除了买路逃命,还能是什么,若要反正投官府,他应该把美人送给自己的义父才对。
这么多美人一下子献给天子,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可是他没有,他想干什么,除了跑路还能是什么?
所以,苏佐明来见突吐承璀了,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秘密侦察节度使可不是他这个监军巡视的职权范围,有些事私底下做的,但在桌面上却是说不得的。
“义父……”
突吐承璀久久不动,苏佐明心里有点没底,故而又轻轻地叫了一声,
“呃……你做的不错,难得啊,义父没有白栽培你一场。”突吐承璀回过神来,望着苏佐明的手,问:“咦,哪来的头发?”
苏佐明跪地泣道:“义父您要保重身体,您都落头发了。”
“哦,你还真挺能扯淡,别打量着我不知道,头发是你扯的对不对?”
苏佐明嘻笑道:“儿子绝非存心的。”
突吐承璀哼了一声,道:“存心的你脑袋瓜子早不在了。行啦,好好给老子我梳梳头,以后也别回去了,就留在义父这,左右侍奉吧。”
苏佐明大喜过望,手脚麻利地替突吐承璀梳好了头发,拿镜子给他看,突吐承璀赞道:“好,还是我的小明手艺好。当初呀,就不该听马存亮的蛊惑让你出去历练,你呀,也就配做个梳头匠。”
突吐承璀起身来,让另一个小宦官为他穿衣,苏佐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战战兢兢地去抢袍服,被突吐承璀猛地一把推开了,吐突承璀绰号野驴,一身蛮力,猛力一推,苏佐明就地摔了个跟头,再看突吐承璀,一脸老脸如罩冰霜。
……
李熙虚晃一招后,继续东进,兵临黄州城下时忽然被宋和尚挡住,李熙惊叫一声:“突吐老阉还懂兵法,竟然知道断我后路,了不起,了不起。”
赞过两声了不起后,却又哈哈一笑道:“不过这老阉也太小觑李某人了,区区一个宋和尚,手下败将,能挡的了我?各部弟兄准备家伙攻城,天黑前务必拿下,拿下城后,我请大伙喝酒、吃肉、观赏歌舞,歇一宿,明早继续东进呐。”
172.突围
李熙下完命令后,打个响指,毛乐手脚麻利地在地上安置了一副小马扎,摆了一个可折叠的小桌子,摆上了李熙的茶具,那边闵浪早已烧起了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闵浪因为惊吓变得有些痴呆,不过干干粗活还是可以的,毛乐请求李熙把他留下,李熙就把他留下了。
李熙手拄“倚天剑”安然落座,这口剑是汪覆海陪给他的,比先前那口更好,当然李熙认为的好指的是款式新颖、做工精美,装饰华丽,尤其剑柄上镶嵌的那颗红宝石,以李熙精湛高深的鉴赏眼光看来绝对是件真货,应该能值不少钱。
至于剑的锋口如何,则完全不在他的考量之列,李熙认为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沦落到必须自己亲自拔剑上阵的地步,那基本上大局已经不可收拾,彼时再锋利的剑也于事无补。
大势若去,求死而已,少杀几个,少造几分孽吧。
闵浪的水刚刚烧开花,沐春就从前线回来了,远远的就说:“总主,有些不对劲呀。”
沐春是月前从鲁焰焊那过来的,鲁焰焊现今在曹曛手下做总旗主,本来是想过李熙这边来的,李熙没让,让他继续忍耐,多一条路,多一线生机,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哪天自己就落难了呢。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全打光了又怎么办?
不仅没让他过来,李熙还把李十三派了过去,鲁焰焊刚勇有智,忠义仁信,是个少有的奇男子,不过缺点也是明显的,不会算计不会持家不会算小账,太讲面子太讲义气手脚太大太能花钱,以前有郁秀成给他做管家,尚无大碍。而今郁秀成自成一系,他的这些缺点就无限放大开来,他有本事三天内拉起一千人的队伍,然后在三天内散伙。又有什么办法,兄弟们跟着你,总得有吃有喝有章法有算计吧。
李十三现在叫李寰,他的本名叫李环,不过鉴于他父母健全,妻子都在,用真名做贼确实有点太那个了,李熙就自作主张给他改了个名字叫李寰,因为“寰”字不太好写,李十三还闹过几天别扭。当然李熙知道他闹别扭的原因是不喜欢自己给他改名,但是没办法李熙就好这一口,见李十三半推半就的,态度不十分坚决,就趁势给他改了。
沐春在李熙投贼后,一度回到了吕欢喜那,重新当他的“八大金刚”老大,吕欢喜看他有点怏怏不快,就兜头给了他一棒,喝道:“俺看你是疯花了心,怎么还想跟着他去做贼?”
沐春揉揉发疼的头,嘿嘿一笑,竟没有否定。吕欢喜遂嘘然一叹,说:“行咧,你就别装了,去吧,去吧,看看哪些弟兄合适都带上,将来荣华富贵了别忘了俺,要是失败被杀头,千万别把俺供出来。走吧,走吧,眼泪巴拉的看着俺心烦。”
沐春从“大欢喜”带了二十个弟兄出来,听闻鲁焰焊在衡州,以为李熙也在,就追了过来,到了才知道李熙在江西。打衡州时,鲁焰焊臂上中箭,引发高烧,部众群龙无首,李十三初来乍到,平素是唱白脸的,拢不住部属,沐春只好留下替鲁焰焊维持着。
此后,鲁焰焊随几千伤兵借道袁州去了江西休养,沐春也到了江西。张孝先和曹曛、刘夏裹挟赵氏父子东下江南时,征调江西境内的原西路各部伤兵,鲁焰焊随之东去,至池州境内,闻听突吐承璀五万大军南下,遂与鲁焰焊、李十三商议后,率百余精兵溯江而上奔鄂州来见李熙。
李熙正盯着毛乐手忙脚乱的泡茶,闻听沐春说情况有些不对劲,心里一咯噔,忙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对劲,要不要撤?”
李熙一慌,周围侍卫也慌了,毛乐一个不留神把手伸进了沸水里,烫的哇哇叫,这一脚更增添了紧张的气氛,有好几个护卫已经把刀拔出来了,紧张兮兮地盯着四周。
“放下,放下,瞧你们一个个怂样。”
李熙不满地嚷道,一个护卫小心地把刀放在了潮湿的地上,眼瞅着李熙,有几分疑惑。
“谁让你把刀放下的?”
“你……不是你……”护卫急的直翻白眼。
“把刀放回刀鞘里,听明白了吧?好,继续保持警戒。”李熙身边现有二十名护卫,加上其他人,侍卫人数约五十人。
沐春丢个眼神,把李熙叫到一边,低声说道:“城里好像有神策军。”
“啊?!”李熙大吃了一惊,刚刚还嘲笑突吐承璀不知兵,人家立即就还了个嘴巴子过来。这老阉竟然窥破了自己声东击西之计,本以为那八十七个美人砸出去,多少也能引起他对李德裕的怀疑,继而判断自己将从李德裕的防线突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判断出自己要往东去,还派了神策军过来协防黄州。
“人……人多吗?”
“不会很多,可能只有几员战将。”
李熙拍拍胸口说:“那还好,那还好,想来这老阉不放心宋和尚,故而派了几个监军过来。”想到这李熙又信心大增,厉声责问军务肖白:“前面都准备好了没有,怎么还不攻城,非要耗到黑灯瞎火才进城吗?”
肖白烦躁地叫道:“黄州城外的大树都被妖兵砍完了,正在找木料打造云梯,没云梯怎么攻城,靠手爬么?”
说罢,也不理李熙,自己忙着招呼去了。
李熙抱怨道:“这个死小白,竟如此目无尊长,真是岂有此理,此战过后,我一定要好好整肃军纪,让上上下下都知道尊卑礼仪,当面顶撞我,还这么大声,我的面子往哪搁?”
李熙抱怨了一通后,就让沐春陪他一起喝茶,沐春私下叫过阮承梁,低头商议了几句,阮承梁脸色大变,赶紧忙活去了。
攻城的号角一直到黄昏时才吹响,巨大的牛角号声,惊动得归宿的鸟儿四散奔走,漫天飞舞,景象煞是壮观。
战事一开始就不顺,曾经的手下败将宋和尚突然之间像换了个人似的,守御井然有序,面对数千大军攻城,他稳坐如泰山,单手拄剑,坐于城头,士卒见主帅如此镇定,各自心安,沉着应战。
丢下上百具尸体,黄州城岿然屹立,看看的天黑了,李熙下令鸣金,召集三十个总旗,道:“情况有变,大股神策军骑兵正星夜赶来,黄州城久攻不破,咱们又被围歼的可能。我决定立即执行第二计划。”
众将啃的牙疼也啃不下黄州城,气也泄了,闻听要执行第二计划,遂轰然应诺。
李熙的第二计划就是分头撤退。
聚集在黄州城下的三千神兵一夜间化整为零消失无踪。
城中宋和尚下午打了一个大胜仗,心里却憋着一肚子气,他觉得很郁闷,突吐承璀派了两员神策军将领宋世珊、卢明发,一到黄州就收缴了他的兵权,负责全权指挥黄州御贼。自己只能身穿战甲端坐城头做一个木偶给士卒鼓气。宋和尚身世坎坷,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早已做到神光内敛,气不外出,但在这俩小将的轮番羞辱下,仍然觉得肚子都快气炸了。
本料贼兵攻城不克,心里必不服气,夜晚休整后,二日肯定还要再战。宋和尚主张全军抓紧时间休整,来日再厮杀。
两个小将宋世珊、卢明发相视哈哈大笑,宋世珊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卢明发抱着肚子,指着宋和尚却说不出话来,宋和尚明晃晃的脑门霎时变得血红。宋世珊好容易止住笑,一笑一咯地对宋和尚说:“你知道你为何屡战屡败吗,你太不懂兵法了……贼兵新败,心里必然不服。用这一夜功夫准备云梯、攻城锥,明日再战,咱们还能讨的了好吗?趁后半夜出城袭营才是王道,跟贼打仗,不能太老实了。”
宋和尚道:“贼兵新败,必然警惕,此间去劫营,只怕……”
卢明发把脸一冷:“怕什么?有我们俩在,你怕什么,怕我们斗不过那些贼?”
宋和尚老脸通红。
宋世珊忽然板起脸来,淡淡说道:“宋将军,请集结人马,随我们出城杀贼吧。”
宋和尚望着这两个阴阳怪气的青年,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临出门时,用手重重地捶击了一下承重木柱,屋顶的尘土簌簌而落,两个青年对视一眼,俱轻蔑地吁出了一声。对这个土老冒的愤怒之举,不屑一顾。
是夜,月色朦胧。
贼兵大营里火光照旧,辎重大部未动,人却消失无踪。
“跑了?”端坐在马上的宋世珊眉头一拧,俊俏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卢明发嬉笑道,故作轻松之色。其实他心里也很紧张,突吐承璀给他们俩的命令是在此阻截李熙东去,不必很长时间一天一夜便是大功一件。
夜晚劫营未必是个好主意,但他们二人并不在乎,在他们看来阻击三千贼众一天一夜实在太小儿科,完全没有挑战性,夜晚劫营权当是个游戏也好。
“和尚还在,庙却跑了。”宋和尚讪讪地笑着,终于觅得一丝报复之机。
“那么让我们猜一猜,贼首李熙向哪个方向跑了。”
宋世珊从高大的西域马上翻身落地,动作干净洗练,潇洒漂亮。
如此窘境下,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宋和尚内心实在佩服万端,他就不相信走了匪首李熙,他们俩就能平安无事回去,换做旁人都吓得六神无主,或神思恍惚了,可是瞧瞧这两位公子哥……世家子就是世家子,许多行为真是他所难理解的。
卢明发心领神会地在湿地上画了个圆,劈做八块。然后将一枚亮闪闪的金币拈在之间,什么也不说,二人就猜起来拳,三招五式后,卢明发只能闷闷不乐地把金币递给宋世珊,他输了。
宋世珊将金币放在掌心,默默祈祷一番,开手一丢,金币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圆心。
众皆面面相觑。
宋世珊弯腰捡起金币,微笑道:“这次不算。”
再次祝祷,开手丢出金币,落在西北一格。
“上马,贼首李熙在西北!”卢明发大声吼叫着,第一个上了马,叫齐了一队骑兵,待宋世珊也上了马,轰隆隆向西北开去。风卷残云,一时全无。
宋和尚眨眨眼,目瞪口呆,一干鄂岳军将领也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何。
一名小卒好奇地捡起那枚亮闪闪的金币,比制钱要大一倍,厚一倍,沉甸甸的,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得见上面铸着一个大胡子人头像,士卒还想细看,却被宋和尚劈手夺了。
苦孩子出身的宋将军将金币在战袍上用力擦了擦,又吹了吹,张开满口黄牙咬了咬,然后往怀里一揣,对发怔的小卒说:“假的,不值钱,我拿回家给小三儿玩。”
李熙带着阮承梁、沐春、毛乐、闵浪,还有二十几个护卫,趁着月色正向西南方向奔逃。
其实他本来是准备奔去西北的,准备去麻城县避避风头,那地方靠着大山,任你十万兵马还是百万兵马,往山里一钻,谁能找到?
因为有沐春的提醒,阮承梁在附近找了一个最熟悉地理的向导,这位老向导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轻易带着他们见缝插针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找到去麻城县的路,即便前面横在十万大军也完全不是问题。
问题是这位憨厚朴实的老向导不大懂外乡话,而李熙他们中的二十几个人也没一个人懂本地话,沟通中的一点小差错,导致了李熙本来想去麻城,结果老向导把他们带到了马城,一个是靠山的县,一个是位于江夏县境内的一个村镇。
李熙因此追打阮承梁足足有三里远,阮承梁累趴在地,李熙只微喘而已。
江夏现在由保宁军占领,十万人是没有,一两万还是有的。军队调动频繁,想沿原路返回也是不可能了。李熙重金遣返了老向导,让众人都换上神策军的号衣。李熙和身边侍卫的包袱里同时装着四套衣裳,居家常服、神火兵号服、神策军号服和保宁军号服。
三者各有妙用。
江夏县境内虽然驻扎的是保宁军,但穿保宁军号衣实属不明智,军中自有军中的一套规矩,见了面是要问口令的,号衣有,口令从何而知,一问就露馅了。而互不统属的两支军队之间情况就有些微妙了,想辨清敌友,往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当面被拆穿的几率很小。
神策军乃是天子禁军,大唐的中流砥柱,骄横是一贯的,猝然遭遇,李熙不相信凭保宁军的那群乌合之众敢查神策军的底细,断然不敢的,至少他那会就不敢。
沐春在神策军待过,又是北方口音,冒充将校最像,就由他打头阵,李熙随后,其余人都得到警告,不要轻易开口说话。
行不出多远就撞到了一个关卡,十个小兵守御,火长见到李熙一伙打着神策军的旗号过来,心先有些怯了,点头哈腰地问哪里去。
沐春劈脸一个耳光扇过去,喝道:“问什么问,我们要干事,还要跟你说吗?”
火长捂着脸默默退到一边,关卡的木门随即打开,放一众人过去了。
人过去后,一个小卒跑来跟火长说:“我怀疑这伙人是假冒的。”
小卒说出自己的理由:“神策军骄横的不得了,行走在外,瞧谁不顺眼,逮着就打,保宁军的神策营就那副德行,来的这些神策军更是不得了,不光打人,打过人了还让你赔钱给他,说耗费了他的力气,震的他手麻,你不给,他就抓你下狱,说你通匪。神策狱有进无出,谁敢不顺着他们。你再瞧这位官长,还亲自扇你耳光,搁别人根本就不自己动手,全让你自己打,你下手不够狠,他就加倍罚你,本来打一个耳光的,一下子就变成十个一百个。还有,他打过人竟然也没问你要钱。你说这不是个假的是什么。”
火长道:“兴许他走的急,忘了呢。”
小卒道:“那要个钱能耽误什么功夫,伸伸手的事。”
火长琢磨了一会,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咱们得赶紧给郭将军报信去。”
小卒道:“郭将军的伤势未曾痊愈,还在养伤,给谭将军报信吧,他老人家主持军务呢。”
谭弥现为保安军副使,实际执掌军务,闻报有贼众冒充神策军混进防地,惊道:“如何是好,神策军李将军部明日也入江夏,这要是引起两军纷争可如何是好。”
急去禀知李德裕,李德裕捻须良久,道:“各军谨守营寨,无令任何人不得轻易出击,小股神策军挑衅者,一概不许理会。违令者,斩!”
因为有李德裕的这道军令,李熙逛遍了半个江夏县竟是畅行无阻,保宁军将士望见自己打的神策军旗号无不回避。自豪感和荣誉感让李熙有些飘飘然,明知神策军已经进入江夏县后,他还是舍不得脱下身上这层皮。终于有一天,李鬼碰上了李逵。
对手有五十人,一个整编旅,地点是一个河湾开阔地,对手装备着强弓硬弩,回身逃跑是极不明智的,身份被拆穿,一场血战由此开始。
此役,李熙的倚天剑第一次见血,第一次伤人命,一次就杀了十一个,一旅神策军被全歼,李熙一方除了他本人、沐春、阮承梁和毛乐,其余全部战死,闵浪重伤未死,痛苦不可名状,沐春给他补了一刀。
这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使得李熙不得不改变计划,本来他是准备避入麻城县的山里,待突吐承璀、李德裕等人东去后,纠集旧部南下江西借道去福建,现在却逼迫他不得不顺江东下去江南与张孝先等人回合。
留下毛乐联络旧部,约定在江南回合地点后,李熙与阮承梁、沐春,在河水里洗尽身上的血,换上了居家常服,一人提剑,一人挎刀,一人持棒,沿江东去。
173.预备建国(改)
张孝先此时已经攻陷润州所辖的上元县,上元即为金陵旧地,以张孝先现在的兵力攻陷润州并非不能,他所以进逼而不攻,自有他的打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夏寇掠江北和、庐等州,曹曛则攻入宣歙,杀人盈野,江南繁华之地遍地骷髅,因为人稀少,野狼遍地,见生人呲牙咧嘴,日间尚可,夜间根本不敢出行。
见到李熙孤身来投,已经康健的张孝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在鄂州立了大功,本该奖赏你,可是你现在这幅模样,我奖赏你什么,你能受用的起呢?”
李熙道:“不必奖赏,你别撤我的大宰相我就谢天谢地了。”
张孝先道:“你建有大功,我不能奖赏你,怎么还能罚你呢。江北、宣歙都让他们俩祸害完了,你要祸害就去常、苏等地吧。不过我可警告你,那儿的民团可不是吃素的。”
李熙赔笑道:“我也只吃荤的。不过润州迟迟不破,常州那必然重兵囤积,只怕我孤身前往有去无回,我还是去苏州那片吧,那儿更稳当。“
张孝先道:“吃甘蔗要从甜的一头吃起,做事嘛,还是捡难的先做,拿下常州,润州指日可下,苏、湖、杭孤立无援,也是囊中之物,反之,你夺占了苏州,常州在妖兵手里,你的苏州能保的住吗?”
张孝先又道:“常州刺史常怀德还是你的故人呢,去跟他好好聊聊,劝他主动把城让出来,别像池州那样,杀的鸡犬不留。”
当初,曹曛攻池州不破,反被刺史薛云趁夜劫营,吓得曹曛投江逃命。后,曹曛与陈苏联手水旱两路攻陷池州,杀满城居民两万,刺史薛云满门皆上火刑柱。
李熙默默无言,黄州城下失去将张孝先等人一网打尽的机会后,现在即便有心也无力了,曹曛和刘夏现在各拥兵三万,陈苏的水师也发展到万人,而直属张孝先的四佑圣旗,十二侍卫旗,则扩充到两万人。滥竽充数者自然少不了,但能征惯战者并不在少数。
东来以后,不断有河朔地区的一些落魄将军,不得已的校尉,南下寻找机会,这些人久经沙场,悍勇又有智谋,一旦熟悉了南方的气候地理民俗风情后,即显杀神本色,每至一地,必杀的血流成河。
李熙在和州境内竖起大宰相的旗号,各路旧部陆续来投,熊欣儿最先赶到,人马丢失殆尽,身边只余三百精卒,到了和州即向李熙索要三千人的给养。李熙道:“兵在精不在多,你区区三百人,扩充到三千,注水太狠,湿漉漉的怎么打仗?”
熊欣儿指着他的三百精卒道:“这些都是千锤百炼过的智勇之士,一人统帅十人而已,不多。”李熙道:“不多也没辙,我手上没钱。先给你一千人的给养,把兵练起来,等打几仗,情况就会好起来的。”
熊欣儿无语。李熙手上是缺钱,不过还不至于装备三千人的钱拿不出来,熊欣儿身上有股子冲天杀气,他带的兵杀戮太狠,不得不有所抑制。
肖白和肖三第二拨赶到,二人都吃了不少苦,单身跑路容易,押运军资粮草跑,太难!李熙见了面即道:“我这个大宰相还没封过官,从今天起,你小白,就是我的户部尚书了,可以领兵,但主要是理财,得把我的家底看好了。肖三可以做个将军,就叫护财将军吧。”
肖三道:“这个名字不好。”
李熙道:“也是不好听,那就叫捉金将军,各地官府不都是设捉金使敛财吗,咱们不敛财,咱们是理财。下面设几个摸金校尉。”
肖白道:“摸金校尉不是盗墓的吗,你准备盗墓?”
李熙捏捏鼻子,道:“不要乱说,那等缺德事我岂能去干,设什么你们自己看吧,你们一文一武,一个尚书一个将军,都把心思放在钱上,多琢磨怎么多弄钱,怎么少花钱又能干大事。说起来我该把钱宴弄过来,那家伙天生就是个守财奴。”
肖三笑道:“要他来还不容易,我派人去请就是了。”
“请?绑还差不多,他舍得当贼吗?”李熙摆摆手,“先别管他了,多准备船,要大船,能出海的那种,我们要赶远路。”
“去福建吗?不在江南这块待了?”
李熙道:“地方是个好地方,却马上就要成战场了,我会暂时留在这,你们尽早去寻大海船,东西齐备,咱们就撤。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肖白准备去了,走一路嘀咕一路,这和州地面上那去寻海船呢,真是愁死人了。
张龙、赵虎随后也赶了过来,二人一路拼杀过来,所部仅余五六百人,张龙一见李熙就说:“江南怕是不能久留,淮南兵战力不弱,神策军追的好紧。若不是二郎在郢州搞了点小动作,我们真未必能出的来。”
赵虎道:“没看出来,突吐承璀这老阉还挺懂用兵之道,弄的我们很被动。”
李熙道:“他也未必就会用兵,但他幕府里肯定有懂用兵的,只要他老人家脑袋没发烧,不独断专行,十几万人打过来,不必说也是咱们败。”又问郁秀成怎么样了。
张龙道:“攻占郢州后,他逼周和造反,周和胆子小,被他一吓竟答应了。老阉闻听周和反叛,驻军在鄂州以观其变,耽搁了近十日。隋百战联手赵禾木平息了郢州之乱,二郎他们躲进了山里,周和被捉住扭送鄂州让老阉砍了头。”
赵虎道:“此外,刘贺因为伤重回襄阳养伤,现在山南军的主帅是训练使李海山。”
李熙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不好,此人不易对付!”
张龙赵虎同时吃了一惊,此前他们听说李海山与李熙有旧,还以为能有所利用,此刻闻听这话,不觉心都提了起来。
眼见麾下两员大将心存疑虑,李熙嘻嘻一笑道:“二位不必紧张,我说他不易对付,是说此人脸皮够厚,手段卑劣,擅于用阴损的招式害人。倒不是说他多么能打。”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张龙道:“这样的将领才最难对付。俗话不是说嘛,‘不怕刚不怕肉,就怕脸上尽是肉’。”
赵虎道:“此话怎讲。”
张龙道:“脸上尽是肉不就是没脸皮么,尽出些下三滥的手段,你是防不胜防。”
李熙道:“故此,今后遇上他不可恋战,早早脱身为上。”
在和州收揽大半旧部后,李熙沿江东进,渡江进入江阴县,东进,令熊欣儿攻占武进县、无锡县、宜兴县,张龙赵虎部逼近常州城。贼兵压境,常州刺史常怀德允许各县编练民团以自卫,各镇村都有大小不等的民团,一路骚扰不断,李熙严令各部不许与民团纠缠,驱散就走,不以此分散兵力。
张龙、赵虎及多数总旗主都能遵令,跟民团作战犹如挥拳打蚊子,败多胜少,徒费精力,得不偿失。不过也有例外,熊欣儿就跟民团打的热热乎乎,鹰冰旗走一路杀一路,所过之处,草木不剩,熊欣儿将捉到的民团土兵砍去双臂后吊在路边树上,任其痛苦哀嚎。
断臂的人一时死不了,惨叫声激起更大的愤怒,民团犹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往熊欣儿设好的陷阱里钻。鹰冰旗每日杀人都在数百以上。
李熙恨熊欣儿滥杀,命肖三去接防武进、无锡、宜兴三县,而将鹰冰旗调回常州城下,亲自看管起来。肖三一到武进县就遭遇土兵埋伏,扮作一老妪才得脱身,回告李熙常州民风悍烈很难对付。刚从江阴县辗转而来的肖白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个大活人。你们都欺负江南人软弱,大错特错,人家只是丰衣足食日子过多了,斯文些罢了。听人家说话细声慢语就去逞能,如何?吃了大亏吧。”
李熙道:“道理谁都懂,可你说,这事怎么弄?个个与我为敌,我不杀他们不服,滥杀下去,一是于心不忍,二者激起大众愤怒,我也摆不平。小白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肖白鼻孔朝天,半晌方幽幽吐出四个字:“杀一儆百。”
肖白说苏州昆山境内盘踞着一股海盗,来路有些不清,与当地百姓相安无事,颇有些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架势,他们每回外出劫掠所得就拿来与当地人交易,价格低贱,颇受当地人欢迎。当地官府因为常得他们孝敬,故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股海盗十分袒护。
肖白建议拿这股海盗下手,杀他个片甲不留,以此显示自己的狠辣手段,震慑江南。
李熙喜道:“肖白此计正和我意,若全副武装的海盗都不是对手,则江南各县还不是想捏谁就捏谁?只是……”
肖白道:“你是担心捏不住海盗?你有欣欣儿这把战刀,何事不成?”
李熙发狠道:“说来也是,就让这厮去,干不赢海盗,看我怎么惩治他。”
李熙听说苏州刺史李程比较爱民,允许士民官绅遇贼可以投降,并不以此治罪。因此也早有意夺取苏州为根据地,只是常州未下,还在犹豫中,此刻听肖白这么一说,他便下了决心,熊欣儿这把战刀太锋利,藏在匣中都觉得扎手,还是得放在磨刀石上使劲磨磨,越磨越锋利,越磨锋刃越薄,磨到自己能彻底驾驭他为止。
临行前,李熙将熊欣儿叫来面授机宜,论述了少杀慎杀的重要性,论述了流寇不能成大事的原因正是因为缺少根据地。苏州、常州、杭州等地,将来都是可以建设来做根据地的,不能滥杀无辜,遭致民怨沸腾,将来不好落脚。
熊欣儿道:“非是我愿意杀人,行军途中遇到敌人袭扰,难道要我视若无睹吗?”
李熙道:“那自然不必,蚊子叮你,你可以打它,不叮你时,阿弥陀佛,少生杀孽吧。”
熊欣儿说:“我懂了。”李熙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杀孽太重,你一定不得好死的,不是自己人我都不告诉你。”
熊欣儿砸胸为礼,退下。
李熙到底还是信不过熊欣儿,一面让他分兵一半留在无锡县,一面让毛乐前去为监军。
熊欣儿率五百兵赶到昆山县,与海盗连番恶战,海盗不敌退入昆山县城。熊欣儿兵临城下,要县令将海盗交出,县令不肯,熊欣儿言:“不交海盗,昆山城寸草不生。”县令恐惧,驱逐海盗出城。海盗杀县令,举族奔去东海岸,熊欣儿轻装追击,一路砍杀。至金山亭,海盗大部来迎,人数不下千人,恶战一日,大败,残敌百余退入金山亭内土堡。
熊欣儿日夜攻堡,堡陷,大开杀戒,将海盗及其家属、奴婢七千人屠戮一空。
熊欣儿将海盗耳朵装成麻袋丢在昆山城下,县丞惊恐献城。一身是血的熊欣儿端坐大堂,指示县尉将所割耳朵带去苏州禀呈刺史李程。
苏州刺史李程料城不能守,遂举城投降,保全城中三万居民无一死伤。
熊欣儿请李熙派人前来镇守苏州,李熙手中无人可用,令李程继续代行刺史职责,撤回熊欣儿,遣赵虎去苏州,解散各县团练兵,封存州县公库钱粮。
昆山大屠杀和苏州举城归降的消息传入常州,让常怀德坐立不安,此前池州大屠杀阖城军民无一幸免,庐州城里杀了六千人,和州城破时玉石俱焚,死者愈万。
常州若破……
常州城里本地居民和过避难的难民不下六万。
万不得已下,常怀德遣周柔到李熙营中求和,李熙对周柔道:“上善公必须得明白一件事,润州指日可破,之所以一直留着,并非因为无力攻取,而是另有计较。所以请和之议不必再提,或献城归降,或抗战到底,绝无二途。”
周柔惭愧而退,当晚周夫人带女常秋纹,子常善谋来到李熙营中,见面就领子女跪拜,倒唬的李熙一惊,搀扶起周夫人后,李熙道:“夫人不必说我也知道你的来意,上善公昔日对我有恩,我不能不回报,不过请和太难,即便我应允,常州也迟早守不住。不仅常州难守,润州也保不长久。上善公若愿意献城,我可以出一百条船,送老先生北上扬州。”
周夫人道:“他也知道城是守不住的,可是守土有责,他岂敢渎职?前两天他已经跟我交代了后事,单等城破的那一天,他就自裁以谢天子。我劝他说,举凡抵抗的城池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官吏被杀,百姓遭劫,反观归降的城池却都得以保全。他听了落泪,说,百姓但有一人罹难,他也绝不苟活。”周夫人言讫而泣,一双子女亦啼哭。
李熙唏嘘道:“上善公节烈至此。”
默了一会,李熙跟周夫人说道:“今日入夜,我撤除北城驻军,网开一面,明日巳时我准时攻城,城中若无抵抗,秋毫无犯,若有抵抗……夫人须知,做贼也有做贼的难处。”
周夫人流泪再拜,李熙搀住,观常怀德一对子女,故作轻松地说:“常善谋、常秋纹,我没记错吧,都长这么大了。秋纹几时出嫁,叔叔备份好礼。”
常善谋施礼道:“叔父容禀,秋纹今年才十岁,离出嫁早着呢。”
李熙惊道:“是吗,十岁小姑娘长这么大个,比你这个当哥哥还高。”
常善谋道:“禀叔父,秋纹是姐姐,我是弟弟。”
周夫人忙拉了常善谋一把,唯恐李熙尴尬,忙带着一双儿女告辞了。
常怀德得到李熙不抵抗,不杀人的承诺后,痛下决断,将三个力主抗战到底的将吏诱至刺史府,以通匪之名一体诛杀,入夜后率阖城百姓出北城逃走,一个黑夜加半个白天,常州城为之一空。作为对李熙网开一面的答谢,常怀德封存了州县的府库,数以万计的粮食、布帛落入李熙之手。
李熙拿出小部分送给张孝先,余者即刻装船向苏州转运。常州距离润州太近,不安全,而听张孝先的意思,他是想把润州作为落脚地,果然如此,常州将来必成是非之地。
李熙不愿意陷在这个是非窝了,急着抽身南去,或去浙东,或去福建。
城中财货转运将尽时,老猫率左佑圣旗五千人进驻常州,虽然只是一个总旗主,老猫的口气对神使也不差,见了面就责问李熙为何不去攻打润州,又责问他为何放过常州城中数万军民去润州,再问苏州既然打下来了,为何还让李程做刺史。
李熙伸手问他要张孝先的敕令,老猫道:“什么敕令,没有敕令。”
李熙道:“没有敕令,你充什么钦差,不是钦差你在这罗嗦什么?弄清自己的身份,猫总旗主。”
老猫笑道:“也是,你如今是大宰相,比我官大,方才的话是说的重了点,不过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打润州是早晚的事,如今城里不下十万人,浙东大半的财富都在城里堆着呢。张护法为啥不打呢,就是想把富人都赶进城去,一举擒获,省的东抓西抓费功夫。而今各家都奔那去,早去早得利,去晚了,连汤也捞不上喝。”
润州不围不打用意是什么,李熙心知肚明,他建议常怀德去扬州而不去润州正是在此。浙西大部已失,一座润州城又如何守的住,老猫率佑圣旗至此,实际是已经摆开了攻城的架势,打润州旬月之间的事。
李熙道:“猫哥,咱们以前是好兄弟,还结拜过,虽然中间有点误会,但也不影响咱们兄弟间的感情,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把兄弟之情看的很重的……”
老猫不耐烦地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
李熙勾搭着老猫的肩,问:“王家兄弟跟张护法是不是闹僵了?崔雍是不是让张护法给毒死了?张护法是不是打算在润州建国称帝?是兄弟你就说真话。
老猫道:“你想听真话,我可以说给你听。第一,六哥、七哥没有跟张护法闹翻,七哥擅自去黔州,张护法是有些生气,不过也仅仅是生气而已,还没到翻脸的地步。六哥去黔州,是张护法的主张,他是想在黔州那边点把火,牵制黔州、东川、荆南等地的妖兵。至于崔护法嘛,他没有死,只是病了,现在还不宜理事。他所以生病是因为有人在他茶里下毒,但不是张护法,而是妖兵派来的奸细。人被抓住了,我审问的,头也是我亲自砍的。最后,打下润州,张护法就拥戴‘道君圣主’称王,国号都想好了,叫大圣国,赵家……”
“你等会,等会。”李熙叫道,“大圣国?谁起的这烂名字?!”
“烂?我觉得挺好呀,道君圣主不就是圣主吗,圣主的国不是大圣国是什么?”
李熙目瞪口呆良久,点头嬉笑道:“行吧,他的国,与我何干,我操这份心干嘛呢。”老猫推了他一把,喝道:“一肚子牢骚嘛,大圣国怎么啦,好的很嘛。”李熙呲着牙,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忽又嘘然一叹,情绪莫名低落。
老猫会错了意,安抚道:“军情紧急,大家都在各地忙,国号的事,张护法他的确是独断了些,没有跟各位通个气,嘿嘿,不过他倒是问过我,我说叫大楚,或者叫大齐,都不合他心意,最后他就琢磨出了一个大圣国来,说实在的我一开始听,也觉得别扭,不过听习惯了觉得还不错,挺威风的。”
见李熙还是闷闷不乐,老猫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说:“知道建国后,你封什么吗?”
李熙道:“我宁可做个百姓。”
老猫道:“你要封王啦。”
李熙道:“封号我能自己取吗?”
老猫道:“不必,已经取好了,你的爵号叫东南王。”
李熙精神一振,这个爵号好歹不是那么难听。老猫见他精神振作起来,忙又说道:“不过这得等打下润州,等建立大圣国后。”
据老猫的转述,在张孝先的构想中,大圣国的国主称“圣王”,储君称“亚王”。
朝中设天圣宫、储圣宫、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御史台和左右佑圣军、左右虎贲军、左右神火军共六支禁军。二圣之下设十二位王爵,以春、夏、秋、冬四护法王地位最尊崇,其下是东、南、西、北四王,再下是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王。此外还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地方分道、州、县,道设大都督,州设刺史,县设县令。
老猫说这是国家体制,原来的神火道体制不变,圣主是神火道的正神,圣子和护法神君还是副神,神使还是神使,大宰相仍是大宰相,旗坛建制也保留不变。
李熙对这些都不甚感兴趣,变来变去无非是张孝先的一句话,王也好,大宰相也好,凭的不还是手中的实力,地盘、兵马,其他的都是虚的,空的,没用的。
他问老猫谁是攻打润州的主帅,老猫道:“润州将来是要做国都的,自然是张护法亲自出马啦。其实你也不必亲自出兵,你只须坐镇常州,警戒浙东军不来捣乱就成了,打仗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会打仗的人吧。”
李熙道:“我闻润州有个造船场,能造大海船,对吧?”
老猫说:“有啊,还有一个水师呢,不过被陈苏打垮了。”
李熙道:“这个造船场给我如何。”
老猫捏着下巴道:“陈苏已经预定了,不过你要是出的起价我可以帮你说说看。”
李熙道:“我拿常州跟他换,造船场的东西我一样不取,只须把工匠分我一半即可。”
老猫不解其意,疑惑地问道:“你要工匠做什么嘛,打算改行做船运生意?”
李熙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要去打浙江,润州地面将来难有我容身之地。”
老猫盯着李熙,似笑非笑,道:“我帮你促成此事,你给我有什么好处呢?”
李熙大方地说:“我把苏州让给你。”
老猫很高兴:“不许反悔。”
174.东南道大都督(改)
元和十五年五月末六月初,神火道护法神君张孝先督六万神火兵强攻浙西观察使理所润州,攻守二十余日,润州城破,浙西观察使兼润州刺史王元自尽,军民被杀十万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尸体抛入江中,顺流而下至江阴县境内被拦江索所阻,堵塞江面半月有余,熏天臭气十里外可闻。
张孝先改润州为圣京,建国大圣,尊赵上都为圣王,立赵晟为亚王,敕封王弼为春护法王,王喜为夏护法王,张孝先为秋护法王,崔雍为冬护法王。
敕封:
张仃发为东王;
曹曛为南王;
刘夏为西王;
胡尖为北王。
李熙为东南王;
毛耀(老猫)为西南王;
曹谷为西北王;
陈苏为东北王。
奉:
天圣宫为圣王之宫,张孝先为内史;
储圣宫为亚王之宫,崔雍为内史。
设:
中书省,曹曛为中书令;
门下省,刘夏为侍中;
尚书省,王弼为尚书令;
御史台,胡尖为御史大夫。
建:
左佑圣军,统军:张仃发(天下兵马大元帅);
右佑圣军,统军:毛耀;
左佐圣军,统军:王喜(天下兵马副大元帅);
右佐圣军,统军:曹谷;
左神火军,统军:李熙;
右神火军,统军:陈苏。
命:
王弼为畿内道大都督;
毛耀为畿内道副大都督、圣京府尹;
畿内道辖圣京、常州、苏州、湖州、杭州、睦州、宣州、歙州、池州;
陈苏为淮东道大都督;
淮东道辖扬州、楚州、和州、滁州、泗州、濠州;
曹谷为淮西道大都督;
淮西道辖寿州、庐州、舒州、蕲州、黄州、鄂州、沔州;
张仃发为湖南道大都督;
湖南道辖潭州、衡州、郴州、连州、邵州、道州、永州、岳州;
王喜为黔州道大都督;
黔州道辖锦州、奖州、叙州、辰州、溪州、黔州、施州、费州;
胡尖为江西道大都督;
江西道辖洪州、江州、饶州、信州、抚州、袁州、吉州、虔州、汀州;
李熙为东南道大都督;
东南道辖越州、明州、处州、衢州、台州、婺州、温州、福州、建州、漳州、泉州;
各位大都督所辖之地,有的已在掌握中,有的曾经在掌握中,有的正在积极谋取中,其中东南道大都督李熙现在寸土没有。润州大战,李熙没有参与,他作为预备力量负责警戒浙东之敌,但实际上浙东观察使陈异并未曾派遣一兵一卒北上。
程异,字师举,京兆长安人。举明经及第,授扬州海陵主簿,转华州郑县尉。贞元末,以虞部员外郎充盐铁转运扬子院留后,参与王叔元改革,失败后贬为郴州司马。元和初,盐铁转运使李巽以异精于吏职,奏请拔用,擢为侍御史,仍为扬子院留后,加检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两税使。
陈异自悔前非,竭力奉职,江淮财政弊端,多有厘革。以功入朝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盐铁转运副使。十二年,奉诏至江淮督征财赋,得一百八十万贯,供讨伐淮西诸军,以功擢为御史大夫、盐铁转运使。十三年九月,与皇甫镈同拜相,仍领盐铁转运使。十四年六月罢相,十月,称病归乡,十五年初起为浙东观察使。陈异善理财而家无余财,颇为时所称。
擅于理财而不善用兵的前宰相对润州之乱既惊恐又觉无可奈何,一时心力交瘁,于元和十五年七月末呕血而逝。时浙东分作两派,观察副使陈明录主张结兵抗战,抵御大圣国东南道大都督李熙的侵夺。都团练副使郎华泰心知浙东兵不堪用,力主效仿苏州故事投敌以保全百姓。两派在陈异活着时便争执不下,陈异死后更有火拼之势。
浙东富户知地不可守,纷纷北迁苏州,陈明录遣团结兵于浙江南岸阻遏百姓渡江,民怨沸腾,百姓沿江西进,迁徙至睦州境内。
李熙闻浙东内乱,遂撤常州之兵,亲督新建左神火军三千人,绕过杭州直取睦州,睦州刺史率军千人出城迎战,败北,献城。李熙稍事休整,连夜疾行一百六十里,二日午后突然出现在婺州城下,婺州刺史惊骇无比,弃城奔越州。李熙留张龙部固守婺州,自率本部进逼越州。
浙东观察副使、留后陈明录督各部土兵四千余众在萧山县列阵,准备给渡江之敌以迎头痛击,不意李熙从睦州直取婺州,又穿越诸暨县忽然攻至越州城下。郎华泰知城不可守,率旧部杀城门卒出城投降,城门洞开。陈明录子陈子校率家童数十人死战不降,当面射了李熙一箭,李熙闪避,误伤了阮承梁。阮承梁副将黄江回射陈子校一箭,误伤陈子校妻舅。
沐春不耐烦众人纠缠,提刀上前,斩陈子校。杀入陈明录家,掳陈明录妻妾和两个女儿。
郎华泰以陈明录与发妻感情甚笃,献计以此要挟陈明录归降。李熙遣肖三带郎华泰至萧山县。陈明录大骂郎华泰,不肯归降,肖三杀一妾,陈明录反射一箭,正中其妻温氏胸口,又要射杀他的女儿,肖三令护卫用竹盾护住陈家女,徐徐撤退。
陈明录不知是计,鼓噪追来,中了张龙和“打铁鹿”设下的埋伏,所部伤亡过半,陈明录率残部奔去杭州。张龙欲追,李熙道:“杭州非我东南道辖地,不去管他。”
攻陷越州后,处州、衢州两州宣布归顺,台州、温州刺史失踪,无人管事。只有明州一地明确不降,刺史王士祯张榜募兵,得船工三千,编成靖海军。
李熙志在福建,不愿与王士祯纠缠,遂留肖三驻守越州,监视明州动向,遣打铁鹿、白兴阳分头去接管台州和温州,他自己则督率左神火军主力南下。
福建山多人少,地理险要,行军十分艰难,福建观察使李勃闻听贼兵至,下令将驻屯在漳州的数千闵军调往建州。士卒多漳州、泉州人,不愿离乡,李勃强行驱赶,士卒多逃散,一部行至福州境内,天气褥热,疾疫流行,士卒多病倒。将校恐耽误时日受责,设驱赶使二十人,每人领五名健卒手持棍棒加以驱赶。
一日,驱赶使失手殴击致一漳州卒死亡,诸军喧哗,要李勃斩驱赶使谢罪,李勃不允,反奖赏驱赶使十贯钱、两匹布,士卒相顾曰:“李侍郎视我等为贼,何必为他卖命?”
入夜,士卒多逃散,李勃令福州地方捕杀逃逸士卒,士卒陈笑天、陈明月二人杀捕快三人,领头造反,从者数百人。连克古田、侯官二县,逼近州城,声势大震,从者近千人。李勃大恐,弃城奔泉州,陈笑天言:“侍郎此去必是调兵,大军至,我等皆无活路。”乱卒忙于城中抢掠,不听其言。陈笑天只带二十人月夜去追李勃,在泉州莆田县境内杀李勃家人、部曲六十余口。
陈笑天自知罪孽深重,欲逃逸海外,陈明月劝道:“与其亡命天涯,被捕手贱吏追逐,不如投贼,追逐官吏。”
陈笑天遂取家眷,带乡党百人与陈明月来投李熙。
入闵道路艰险,李熙为建州刺史韩阳所阻,前进不能,后退不得,空有数千精锐却难以破敌。闻听陈氏兄弟来投,大喜,询问二人入闽计策。陈笑天建言出一支奇兵趁乱直取福州,福州一失,建州腹背受敌,不战可下。
李熙闻福建观察使李勃已死,就问谁在主持军事,陈笑天答:“观察副使张仲素。”又言:“此人精于吏治,不善治军。”
李熙不解陈笑天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卒何以知道观察副使优劣,疑心有诈。
陈笑天道:“小子试举一列可解大都督疑惑。昔日岭南民变,福建奉诏募兵御贼东窜。李勃要张仲素去汀州募兵,汀州刺史胡旭,是福建官场有名的‘老狐狸’,奸猾难缠,世人都头疼与他交往。张仲素却一到汀州就使手段制服了刺史,半个月即募得两千兵,又动用汀州府库为新卒打造了兵器,裁制了春夏衣裳。他有本事迫使胡旭就范,足可见他熟悉官场的那一套。后来,他将募得的两千汀州兵从汀州带到达漳州,出汀州城时两千人,到了漳州却只余六百,其余皆在半道溃逃。小子由此可知此人不懂治军之道,非是小子夸口,即便让我去统军,也断不至于亡失大半。”
李熙问陈笑天:“听你言谈,不似个渔民,你以前也是读过书的?”
陈笑天道:“惭愧,我二十岁前连笔也没见过,二十岁时娶竹家娘子为妻,泰山是位塾师,房下自幼读过几卷书。我娶她时,首饰布帛她一样不要,只要我给她买一部《五柳先生传集注》,我费尽周折才觅得此书,倾尽家财购来给她,她得后如获至宝,每日早晚诵读,天长日久。我跟着也沾了些文卷气,略能识些字,知道一些典故、礼仪。”
李熙点头道:“原来尊夫人是位才女。”
私下让阮承梁去查问,回报:“才女的确是才女,不过也是个地道的丑女。”
李熙道:“自古才貌难两全,做人不可太贪心。”
李熙令熊欣儿率三百精卒随陈笑天、陈明月抄小道去袭福州。
临行前李熙一再嘱咐熊欣儿不要滥杀无辜,熊欣儿一到福州便将李熙的叮嘱抛至脑后,突入观察使府,将主持福建军政的张仲素及幕僚、亲属、从吏、部曲、卫卒四百人斩杀一空,又纵火烧毁观察使府。陈笑天对陈明月道:“后悔投贼,引入这等凶残的贼寇,如何对得起八闽父老?”深夜与陈明月率乡党百人突袭熊欣儿住所。
杀散守卒,冲进屋去,望床上躺着的人便刺,听得一声女人的哀鸣,点火一看,却是张仲素的一个侍妾。原来熊欣儿窥破陈氏兄弟暗藏杀机,遂设一局诱其上当。
一场血战,陈氏兄弟力竭被擒。
福州失陷,建州守卒无心恋战,团练副使林牯劝韩阳归降,韩阳大怒欲斩林牯,司马与林牯友善,出面劝阻,韩阳遂将林牯打入大牢,准备交张仲素议处。林牯在军中故旧深夜劫狱,救出林牯。林牯道:“外乡人在闵地打来杀去,吃亏的总是我们土人,我欲绑韩阳献城,诸位兄弟是从我,还是杀我?”众人皆曰愿从。
趁夜色突然刺史府,绑缚刺史韩阳,开门向李熙献城。
李熙好言劝韩阳投降大圣国,韩阳大怒,咬破舌尖,朝李熙脸上喷去,李熙闪避不及,遂拽阮承梁遮挡,血肉尽喷在阮承梁脸上。黄江欲杀韩阳,李熙感韩阳忠义,囚之不杀。任林牯为先锋,与张龙一道率众千人去取泉州。
入福州,熊欣儿献上陈氏兄弟,李熙劝二人归降,陈笑天道:“悔恨投贼,宁死不降。”李熙笑道:“上了贼船还想下去,你太天真了。”
令将竹氏取来,当着陈笑天的面说:“对付叛逆者,唐国的做法是杀头,籍没家属,株连九族。‘籍没’这个词你应该懂得意思,就是取消你家眷的户籍,打入另册,沦为贱籍。为宫奴,为官奴,或赏赐给人做私奴。我大圣国的法律与唐国类似,换句话说你若不降,你首先得死,你死后,你的夫人即要沦落为奴,你的其他亲属也难逃一劫,当然我也知道你除了竹氏,已经没有其他亲戚,不过不要紧,我会把你的师友乡邻都算上。反正大圣国的法典还没有制定出来,现在我的话就是法。”
竹氏骂道:“你好卑鄙。”
李熙笑问竹氏:“你爱读五柳先生文集,可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五柳先生为了不逢迎上官连官都弃了不做。多么潇洒,多么的有骨气。那么你知道为奴者的辛酸么?给人家做奴做婢,听人使唤,听人呼喝,听人打骂,听人羞辱,那种感觉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竹氏面色惨白,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李熙又转向陈笑天:“你夫人爱读五柳先生的诗,当是个高洁自尊的人,我敢担保,她要是做了奴婢,熬不了三天就要自尽。可是做奴婢的贱如牲口,有什么资格自尽呢。若是死不了,余生就要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度过。你若真是个好汉子,就该为你的夫人想一想,为你的师友乡邻们想一想。”
陈笑天望着竹氏,眼圈发红,叹道:“这回我恐怕要辜负你了。”
竹氏道:“我随你一起去。”
李熙啧啧嘴,道:“听听,多恩爱的一对夫妻,多么感人肺腑的临终遗言。可是,又何必呢?张仲素已死,他可谓死得其所,有了他这个灭门的例子,其他地方将少流许多血。想想看吧,闵军有万余人,若个个都拼死抵抗,八闽之地的血何时才能流尽?杀了一个张仲素而能让心存幻想着知道抵抗只有死路一条,而个个都诚心归附的话,将要少死多少人?”
竹氏道:“呸,你这言辞真是让人恶心。杀了人,行了恶事,竟还满身是理!”
陈明月哈哈大笑道:“你拿杀戮来吓唬八闽百姓,你真是打错了算盘!我海西子弟怕过谁来?”
李熙摇摇头道:“你不要搞错了,我入闵,杀的是唐国的官吏,跟百姓有何冤仇,我杀过哪个百姓了?建州数千闵军为何不愿与我为敌,绑了韩阳献城?你们为何杀李勃来投我?在你们心里八闽是八闽百姓的,我与唐国官吏都是外乡人,你们未必喜欢我,可你们更恨唐国官吏。所以我与唐国交战时你们才消极避战。我李熙入闵以来,只与唐军作战,对百姓秋毫无犯!我所过之地若得到唐国官吏搜刮的民脂民膏我都无私地还给当地百姓,我这样做有错吗?你们不喜欢那个腐朽透顶的唐国,可你们有惧怕他们,现在我来驱赶他们,何不给我一个机会呢?国不知有民,民何必要卫这个国?我与他们争斗时,你们保持中立如何?就算我是假模假式,为争取民心,我当政后头几年也会施些仁政。退一万步说,我再烂,还能比他们更烂么?嗯?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竹氏插话道:“那么,你能保证不滥杀无辜百姓吗?”
李熙喝道:“男人说话,女人少要插嘴。”
竹氏怒白李熙一眼,委屈地望着丈夫。这女人身材娇小,瘦弱似竹竿,容貌虽丑陋,一双大眼睛却生动有灵气,撒起娇来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劲。
陈笑天望着妻子,叹息一声,低下头说:“你要我做什么?”
李熙见他低头,大喜,亲自拔剑给他断去绳索。李熙的剑法以狠辣迅疾见长,技巧实在很一般,看他笨拙地拔剑,张牙舞爪地来给陈笑天割绳,惊的竹氏直为丈夫担心。
结果是尽管李熙已经十分小心了,却还是不慎割破了陈笑天的手,疼的他直吸溜。
陈明月见状大惊,赶忙让在一旁逃避李熙的迫害。
解放了二人,李熙还剑归鞘,笑着说道:“二位可留在我的大都督府,看我有失政的地方及时提醒。我李熙入闽是来杀贪官,造福百姓的,既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横征暴敛。你们可以拿着这口倚天剑做我的介错人,我若失信,大可砍下我的人头,高挂福州城头。”
说罢,李熙将剑丢给了陈笑天,又用手拍拍自己的脖子,做了个砍头的姿势。
175.治闽(修订)
因为有陈氏兄弟相助,泉州、漳州两地闽军相继杀守吏归顺大圣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漳州人霍世杰要求组建民团自卫,李熙赞同,只提了一个条件:霍世杰的民团必须打大圣国左神火军的旗号,同时霍世杰本人也必须加入神火道。李熙承诺,如果霍世杰同意,他将以神火道大宰相的身份封他做总坛(旗)主。
霍世杰答应了,所建民团称之为“大圣国左神火军漳州营”,举家信奉神火道,自任神火道漳州总坛(旗)主。
那时节肖白带着辎重辗转来到福州,他警告李熙说:“我闻霍世杰有个兄弟在长安宫内为宦官,此人在漳州也是一方大豪,你任由他组建民团,不怕他首鼠两端将来捅你刀子吗?漳州地接岭南,他若反水,清海军一日一夜就能抵达泉州城下,泉州若失,福州如何保的住?”
李熙道:“我就是要放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反水的祸害在眼皮子底下,以警醒三军将士时刻不能懈怠。福建地方,山海阻隔,易守难攻,我从唐国手里接管下来,大半凭的是运气,是钻了空子。不过在我的经营下,福建必定是铜墙铁壁,铁打的江山,有浙东、江西为屏障,有虚弱的岭南为屏障,我无忧矣。”
李熙又道:“人太安逸了,容易丧失斗志。不能太安逸了,得时刻保持着警醒,这个霍世杰正好拿来做我们的警钟。”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实情是霍世杰是仇士良的人,是他安置在漳州跟李熙保持联络的接线人,这个秘密关系身家性命,李熙自是谁也不会告诉。
霍世杰从李熙手里接过军旗和总坛主的印信高高兴兴地回漳州去了,沿途宣扬大圣国的种种好处,其他各州听闻漳州组建了民团,也纷纷要求自建民团,李熙一概答应,以县为单位,每县建一队,称为保安旅,每州设一营,以地名为军号,漳州称漳州营,泉州称泉州营,以此类推,各民团营建制归属左神火军,粮饷、军械亦从左神火军支领。由闽人担任各营指挥使,负责当地治安。
左神火军下专设都指挥一名统领各处保安营,首任都指挥由沐春担任。
霍世杰在回漳州时给了李熙一封信,信是汪覆海写的。
汪覆海在信中表示将尽快送崔莺莺和沐雅馨到福建与李熙团聚。幸福来的太快,李熙有些发懵,他用了足足大半天时间来琢磨这其中究竟暗藏着什么名堂。
很快李熙就想清楚了,汪覆海这么做无非是在向他示好。
今非昔比了,而今他是东南王,占有福建和大半个浙东,兵马近万,还会在乎两个小女子吗?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时间之水冲淡,再不把崔莺莺和沐雅馨送回来,迟早有一天,李熙会忘了她们俩长什么样。这两个未曾生育的女子,在汪覆海的眼里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送还,是份人情,不送还,只会徒增对他的厌恶。
还有其他什么深意吗?李熙太兴奋,懒得再往下深想。
汪覆海在信的末尾说了一句看似无意义的话,他说自己正派人在韶州地面帮着李熙寻找陈招弟母子的下落。李熙反复琢磨这句话,忽然心揪了一下:汪覆海是不是在暗示自己陈招弟母子在他手里?
极有可能!李熙死寂的心底忽起一阵惊涛。
在常州时,张仃发派胞弟张如冲给他送过一些湖南的土产,送礼是幌子,张如冲把封侯带了过来,说是交给李熙处置,不过张如冲同时又替封侯开脱说陈招弟的落水失踪其实跟封侯并无多少关系。
度龙山被攻破时,陈招弟就已经失踪不见,封侯追到西山下的确是见有两个女子乘船欲离开,离得远,水面上又有一层薄雾,看不清人是谁,封侯发箭后,两个女子先后落水。
此后,封侯派人去二人落水处打捞尸体,诡异的是,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尸体就不见了,只余两个包袱,包袱里的衣裳和一些小玩意给陈大喜、林氏辨认后,确认说是他们女儿陈招弟和侍婢小鱼的。
李熙没有为难封侯,封侯此时已经是张仃发手下四员干将之一,在神火道里更是位居将军之尊,交给自己处置不过是个好听的说辞,还真能把他给杀了吗?
张如冲随后把陈大喜、林氏、陈海道交还给李熙,三人在贼窟里辗转千里到常州,惊吓之下目光呆滞,枯瘦如骷髅。
李熙回了一封信给汪覆海,重申自己身在贼营心向朝廷的忠诚,并请汪覆海妥善照顾陈招弟母子。汪覆海在回信中却只字未提陈招弟母子的事。
李熙由此判断陈招弟母子极有可能是落在了他的手里,甚至度龙山被张仃发攻陷前陈招弟母子已经落入汪覆海的手里。度龙山再险要,又岂能阻挡他的脚步?
这是一个坏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一个燃起希望的消息,一个未曾被证实的消息。
李熙现在是大圣国的东南王,爵以示尊卑,东南王很尊贵,在大圣国的大典班次上排位第十。他是六支禁军中的左神火军统军,官阶从一品。他是东南道的大都督,主管大圣国东南十一个州,官阶也是从一品。他是神火道的大宰相,除正副神、护法神和神使外,大宰相地位最为尊崇,整个神火道内也不过七位大宰相,东南道则只有他一个。
在唐国没能得到的东西,他现在全都拥有了,人生如此,有何遗憾?
元和十五年八月,赵上都在圣京宣布改年号“大圣”。中书门下随即诏令天下:大圣**民今后只能以大圣纪年,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随同这一诏令下发各地的,还有要各地进贡珍奇宝物,筹办万寿节的密文。赵上都的生辰是九月十六,张孝先等决议在圣京为圣王举办一次盛大的寿典,以营造出一股大国初建蓬勃向上的新气象。
李熙在新建的大都督府召集幕宾,将这一密令宣示众人,四下顿时响起一派摇头叹息声,不止一个人说张孝先是在瞎折腾,而今天下纷争未定,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后方百姓困窘不堪,突吐承璀、李德裕等人又兵临城下,他竟然还有这种心思,真是难为他能如此乐观。
众人议论纷纷时,李熙走到那副整整有一面墙大的地图前,凝视着正在风雨飘摇中的大圣国。圣京的周围一个月前还是一片红,现在只剩寥寥几个红点了。突吐承璀在扬州境内建立了江北大营,屯兵六万,虎视圣京。李德裕攻占南陵、溧水、溧阳,在溧水县设西大营,与上元县的曹曛部对峙,刘夏虽然还拥有和、滁二州,但在赵禾木的压迫下,犹如风中残烛,已经岌岌可危。
胡尖丢了江州和袁州,虔州被清海军围困,弃城也是早晚的事,退守信州的江西观察使单牧民最近表现奇佳,不仅稳住了信州乱局,还联合李德裕夺了饶州,而今正扬言要闪击洪州,唬得“大耳尖”惶惶不安。
退守杭州的浙东观察留后陈明录偷袭苏州成功,杀刺史李程,虽然被毛耀迅速击溃,但富庶的苏州城却从此破败。陈明录的越军在城中大肆抄掠了一番,毛耀的右佑圣军赶走越军后,紧接着抄掠了第二遍,二人都纵火烧城,事后互相指责是对方所为。
王士祯遣靖海军两千突袭越州,被肖三击溃。王士祯亲自来攻越州,又败,于是遣使约陈明录合击越州。陈明录认为他是浙东留后,当做主帅。王士祯则认为他的靖海军有四千余人,训练有素,装备也好。反观陈明录部尚不足两千人,军纪败坏,形同土匪,这主帅的位子自然由他来做更合适。二人书信往来一月有余,谁也没能说服谁。
韶州兵变后成为一座废城,在李德裕进军江南后,李纯诏令将韶州重新划归岭南节度使管辖,清海军周延部接管韶州防务。神火兵虔州守军献城投降后,周延移防虔州,窥得汀州空虚,遂以一千人突袭汀州,得手。
汀州在大圣国建国前本属福建管辖,当日因胡尖占据不肯放手,张孝先便将其划归江西道。李熙那时候尚未入福建,对多一州少一州并无感觉,张孝先这么做,他没有反对。不过此时,他已到了福建,对汀州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已经有所认识,正想法从胡尖手里弄回来,没想到妖兵帮了忙。地是从妖兵手里夺回来的,他大耳尖还有什么话说?李熙抓住机会急遣熊欣儿率部出征。
周延在江西时听过熊欣儿的恶名,闻他来,心里惊恐,遂纵火西去。熊欣儿不入城,不救火,直追入岭南境内,杀周延所部千人。清海军大震。潮州营指挥使张颌遣使见霍世杰,相约谋夺漳州。霍世杰假意应允,送走张颌的使者后,立即将实情密报李熙。
李熙命张虎在漳州城外设伏,待张颌领兵千人秘密前来时,截腰、斩首、去尾,清海军大败,指挥使张颌被俘,士卒被俘八百。
清海军兵马使莫大海遣密使求见李熙,要求放还张颌和所部兵,李熙要莫大海保证今后不再越境侵犯,此外还须将保安军遗留在潮州的木工队归还。莫大海答应,两家议定由霍世杰充当中间人,在漳州城外做了交接。
李熙投贼,郭仲恭被谭弥架空,朱步亮进退失据,在潮州日子很难熬,韩愈隔三岔五就派人到木工队查访一番,看看他们有没有制造违禁品贩卖,待张颌进驻潮州后,更是把木工队当成了木匠队,隔三岔五的拘几个工匠去给他家打造家具,今天打张桌子,明天箍个盆,诸如此类。
莫大海为了换回张颌出卖了朱步亮和木工队,为恐保安军事后啰嗦,他和李熙达成协议,共同宣称朱步亮和他的木工队是在支前的路上被贼兵俘虏的,朱步亮虽陷落贼窟,忠贞义士的本色仍旧保持不变,贼首李熙屡次劝他归降,都被他严词拒绝,李熙因此恼羞成怒,竟剃光了他的头发,拉着他游街,以示羞辱。
游街是真有其事,剃光头发也不是假的,不过说到羞辱,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朱步亮不耐南方湿热,到岭南后,浑身起皮癣,身上的陆续治愈,头顶上因为不好敷药迟迟不能根治。李熙建议其将头发剃光,敷药根治顽疾,顺便配合他演场戏给外人看。
剃光头,游街,都是李熙和朱步亮做出来给别人看的。为的就是把朱步亮塑造成一个坚贞不屈的义士,身在贼营心系朝廷的忠臣,保全他的名节以免连累家人。
左神火军建军时日尚短,扩充速度过快,军械严重缺乏,李熙太需要朱步亮这个军械专家来给他解决实际困难了。朱步亮也愿意帮忙,但虑及亲友妻子都是长安,实在担不起投贼这个恶名,这才挂了个俘虏的头衔留在贼营效力。
李熙把木工队安置在福州城外一处面江靠水的台地上,四周修筑石墙,挖出深壕,伪装成监狱。派亲兵三百人驻守,距离木工队不远的江边正在修建一座船坞,那里不久将出现一座造船厂,从润州遣来的数百造船匠师,以及本地招募的匠师,统一居住在江边一个叫马尾的小镇子上。马尾之名是李熙取的,寓意谁是说不清,他自己也说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这个名字。
距离马尾镇三里外有个台江村,李熙新建的水师营就驻扎在此。
船坞得一年后才能建成,李熙想要的战舰更要到两年后才能出海,这两年时间内,水师营只能使用原福建水师的六十条年久失修的破船。这样的力量防御福州有余,出海作战就显得稚嫩了。此外让李熙感到头疼的就是水师营严重缺乏人才,尤其指挥人才,遍寻上下竟无一人堪称知兵,酒囊饭袋倒是可以排成一条长龙。
福建境内的漳州、泉州对外贸易本不及岭南广州,但广州经历了一场浩劫后,实力大损,漳泉的海外贸易就有了巨大的发展空间。现在要做的是必须保证海上通道的畅通,海盗的问题必须彻底解决,此外就是得尽快打通福建到临近各道的商道,扩展经济腹地。再有就是老生常谈的保持地方平靖,发展农业,增加人口,发展工商业,增强贸易的后劲,等等。
奢望泉州一跃而拥有宋元时期的贸易地位暂时还不现实,李熙的目标是在未来十年将泉州的海外贸易额翻一番,每年所抽的“舶脚”能达到两百万贯。
十年,两百万贯,看起来是一个久远的梦。有些期待,更多的却是无奈。
大圣国真的能撑十年吗?十年以后的福州又是谁家天下?
176.团圆(修订)
李熙把大宰相府立在福州城南,大都督府立在福州城北,而把东南王府立福州城外的长安山上,三处府邸都是用没收唐国官吏的府邸改造而成,立足已稳,东南王一口气纳了五位夫人,大宰相府放两位,大都督府放两位,王府里放一位,按照大圣国的典制,圣王可纳九夫人,诸王可纳七夫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身为东南王,有资格纳七夫人,用了五个名额,还有两个暂时未用,不过他已经放出风声,月内就解决七夫人问题,为接纳远道而来的崔莺莺和沐雅馨造势。
位于长安山半山腰的东南王府,是在原福建观察使崔陌的“长乐别院”基础上改建而成的,占地规模十分庞大,独立的庭院有十七个,馆舍楼台数以百计。
李熙给崔莺莺选了一处面西的庭院,给沐雅馨选了一处面北的庭院,两所庭院位置偏僻,房舍老旧,并不显眼。
给沐雅馨选择面北的庭院,是为了鼓励她经常外出走动,这座庭院的北面是一片树林,人迹罕及,十分幽静。李熙从旺财的信里知道,因为在宫里受了不少委屈,沐雅馨的性格变得沉静起来,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屋子里,不大愿意出外见人。
所谓“性格变得沉静起来”无疑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李熙得到的消息是沐雅馨在宫里时因受过几次惊吓,性情大变,经常无缘无故的哭闹,变得有些喜怒无常。
她需要多一点时间调整自己,一个安静的环境对她很重要。
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崔莺莺和沐雅馨从广州乘商船来到福州,转乘小船驶入台江村水师营港口。时近黄昏,码头上空无一人。
李熙望了眼徐徐落下的夕阳,心里充满期待,又有些莫名的紧张,手心竟都冒了汗。
一艘乌篷船在几艘巡江艇的护卫下,缓缓驶入港口,靠上码头,船夫上岸系船,李熙踏上栈桥,心里紧张的莫名。晚霞满天,水面流动着金色的波纹,崔莺莺和沐雅馨携手踏上了栈桥,布衣荆钗,素面朝天,如同褪了颜色的两朵纸花。
李熙眼圈濡湿了,他迎上去,张开双臂将二人同时揽入怀中,未来得及问候一声,沐雅馨已经哭了出来,崔莺莺也泪珠扑扑直落。早先想好的那些安慰的话,此刻变得苍白无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剩唏嘘和感慨。
李熙竭力控制着情绪,努力地笑着,把她们紧紧地搂着。
崔莺莺抬头来望李熙,泪挂在脸上,强装笑颜:“夫君额头有皱纹了,脸也变黑了。”
李熙故作轻松道:“是么,都是因为太思念你们所致。”
崔莺莺道:“可是妾听说,夫君新近纳了五位夫人。夫君真的还在惦念着我们吗?”这个话题起的有些沉重,李熙不想正面接应,他捏捏崔莺莺的小鼻子,解释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要来?我这叫虚晃一招。”
沐雅馨伏在李熙胸前喃喃地说:“那又何必呢,都这么久了……”
李熙推了她一把,道:“说什么呢?又在胡思乱想。唉,你们知道么,她们几位都是院里的姑娘,我重金聘她们来,无非是来陪衬你们。她们中大部分人我都叫不出名字,有三位我还没见过面呢?”
李熙说过这话,心忽然揪了一下,无端端的解释这些干什么呢,三言两语能说的清吗?他用力抓了抓沐雅馨枯萎的细胳膊,用额头抵触她的额头,忽把眼泪鼻涕在她肩上一擦,扬起头来说:“两位夫人,你们看,咱们的新家就在那座山上。美吗?”
“美。”崔莺莺说。
沐雅馨的嘴唇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她似乎很怕光,紧眯着眼,情绪低落而焦躁。
这场见面比预想中的更加沉闷,彼此分别的太久,心与心之间都有了隔阂,这种隔阂不是一个玩笑和两句承诺就能消解的,得要时间和真情。
李熙现在已经明白了汪覆海为何要把崔莺莺和沐雅馨送还给自己,他是在给自己下一个套。投贼视同反逆,抄没家产,籍没家眷是通行的做法。
当初为了消除张孝先对自己的怀疑,汪覆海他们把自己的家被抄了,崔莺莺和沐雅馨也被充作宫奴。而今自己还在做贼,声势比以前更大,更加十恶不赦,结果却是妻妾得到赦免,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通敌,与官府勾搭不清,身在曹营心在汉,除此之外,还能作何解释?
身在福建,拥兵自重,想把二人隐藏起来并不难,难在他封不住汪覆海的那张嘴,他随时可以把这件事透露出去,让自己难以做贼。
“真是个奸险小人啊。”李熙在黑暗中狞笑着,恶毒地诅咒道:“祝你断子绝孙。”
刚刚和沐雅馨缠绵过,已经丝毫找不到过去的记忆,她躺在那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僵硬的像一块干木头。事后,她侧过身去,一个人悄悄流泪。李熙掰着她瘦削的肩,想跟她说说话,沐雅馨拒绝了,她说:“我好累,想睡觉。”
身体上的疲累睡一觉或能缓解,心上的创伤却不知几时能愈合。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李熙没日没夜地和她们纠缠,细致而耐心,希望去感化那一颗冰冷僵硬的心,也许是错觉,李熙感觉自己的努力已经有所成效,崔莺莺的笑容越来越自然,越来越灿烂,而沐雅馨的目光也不再如初来时那般阴郁。或许只须再加一把火,或许下一刻她们就会如夏日的冰山,轰然融解,展露真颜。
但,李熙已经没有时间了,严苛的现实逼迫他得立即收起儿女情长,回归严酷的角色。
圣京万寿节的鼓乐声尚未停歇,抚州城下战火复燃,此役,胡尖精锐损失殆尽,惶惶不安之下,“大耳尖”弃洪州奔去湖南,江西全境陷落。
南国的九月,秋风未起,李熙却已提前感受到了一股萧瑟的秋风。
胡尖退出江西后,单牧民咸鱼大翻身,复占江西全境。与此同时,清海军会同荆门军、潭州军、黔州军联手进攻张仃发和王氏兄弟,即便不能全歼,也有把三人逼为土匪的可能。没有了湖南、黔州的牵制,荆门军和清海军的精锐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开赴江南,最终将张孝先压垮。
失两浙、江西而保福建是不可能的,必须得有所动作。
尽管有十二万分的不情愿,李熙还是决定拉张仃发和王氏兄弟一把。
三千左神火军精锐秘密北上至汀州,张龙、赵虎、熊欣儿、打铁鹿、白兴阳……
李熙能抽掉的精兵猛将悉数在此,家底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原来并不厚实。
浙东方面现只剩肖三一人维持,福建方面也只有沐春一个靠得住的人。
李熙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不顾一切地押上了全副身价,却发现筹码真是少的可怜。
十月刚过,李熙、张龙、赵虎以死伤千人的代价攻克了虔州,熊欣儿分兵突入吉州,饱经战乱的豫章大地刚刚结束流血,伤口还未结痂,忽然战火又起。在剿匪战争中迅速成长起来的洪州军兵马使郑牧之督率主力四千人,反手夺回吉州,熊欣儿吃了败仗,仓皇向南溃逃。郑牧之紧追不舍。打铁鹿和白兴阳趁吉州空虚,趁势夺城。
郑牧之不顾后方,全力追击熊欣儿。熊家兄弟一头扎进大山,忽然渺无踪迹。
郑牧之攻势不减,十月中旬逼近虔州,李熙、张龙、赵虎弃城而去,退入韶州。
郑牧之分兵三路,一部追入韶州,一部留守虔州,另遣一部北上取吉州。
打铁鹿和白兴阳不战而退,临走又在吉州城内点了一把火,将刚刚修建起来的茅舍、席棚焚烧一空。郑牧之得了一座空城,不过他心里还是很高兴。几度交手,他发现传说中不可战胜的神火兵不过如此。
李熙在韶州和虔州交界处的黄衫岭设伏击溃追兵,于十月末进入始兴县。
打虔州等地的目的不是夺占城池,而是将郑牧之的主力撕开,郑牧之擅于用兵,这一点胡尖用他的失败充分证明了,李熙并不认为自己的用兵之道比胡尖高明多少,与郑牧之正面交锋,来个大决战,他还没那个底气。
他所熟悉,也最为擅长的战法是以多欺少,三对一,最好十对一。
以巨大的代价攻克虔州,把虔州从清海军的手里夺过来然后丢给洪州军,目的就是把郑牧之的主力撕扯开,分成几口吃掉。虔州本是江西辖地,划给保宁军后,江西方面一直想收回。张弘靖死后,江西方面做过一次努力,没有成功。韶州被岭南收回后,江西方面重新燃起希望,只是虑及与友军的团结,才迟迟没有下手。
而今虔州失而复得,郑牧之怎能不倍加珍惜失?
撕扯郑牧之的任务顺利完成,但分口吞食还有困难。
虔州一战,李熙的损失实在太大了,得先补充一下元气。
始兴县县令张思闻听李熙、张龙、赵虎率三千神火兵来攻,心里焦急万分,城中根本就没有兵,仅有的几十个土兵也被清海军征去做了苦力,现在他这个县令出门连仪仗都打不出来,拿什么御敌呢。
找县丞杨儒和主簿钱宴商议,二人一个昏昏欲睡,一个低头想着自家田庄里的庄稼。张思默叹一声,归后衙跟妻子付氏说:“城守不住了,我以死报社稷,你收拾一下去韶州,等战事平息了回长安去,以后改嫁吧。”
付氏道:“回韶州就能安稳吗,贼兵不打韶州吗?”
张思道:“姐姐,这话你也好意思问出口,我要自尽殉国了呀。”
付氏白了他一眼,道:“那是你自己死心眼,与我何干?来打城的不是杨无敌吗,你跟他私交那么好,只要你服点软,他会杀你吗?报社稷,报社稷,你以身报社稷博了清名,却让我做寡妇,你好意思说出口吗?”
张思道:“罢了,我不跟你啰嗦,收拾收拾赶紧走,晚了性命难保。”
说罢颓然无语,付氏推了他一把,腻在他背上,说:“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张思不理她,付氏跪下身,趴在张思耳边说:“你弃城逃跑是个死,自尽也是个死,不如领军出战,诈败给他,凭你们的交情,他未必会杀你,等他在城里抢够了,自然就会走,那时候你仍然做你的县令,朝廷也问不了你的罪。”
张思眼睛一亮,捧着付氏的脸,说:“这么馊的主意,亏你想的出来,竟还好意思说出口,也罢,我就勉为其难试一试吧。”
三日后,始兴县令张思率临时招募的三十名土兵阻击神火兵,失败,被俘,被押到李熙面前。李熙让人给张思松绑,说道:“张兄好胆魄,凭你三十人也敢出来丢人,当我大圣国无人吗?”
张思道:“守土有责,我是硬着头皮出来捋你的虎须,还望东南王看在旧日的情分上舍个方便。”李熙笑道:“父母官请起,我今日来的匆忙,未曾备得礼物,还请地主见谅。”张思道:“有客自远方来,我当备薄酒一杯相迎,岂敢奢望见赐礼物。”
李熙道:“好啦,废话到此为止。我此来是为征兵,要你这位父母官出手相助。”言罢递给张思一份名单,说道:“这些都是县中大豪,每家都蓄养千名以上蛮奴,按户抽丁,十中抽三,我只要健壮的男奴,美丽的女奴我是不感兴趣的,烦请张县令派人给各家捎个口信,明日午时把人送到县城集中,否则,挨门挨户,杀他个鸡犬不留。”
张思瞟了眼名单,惊叫道:“六大家族每户抽兵三百?!他们几家奴兵不下五千,你未必打的过他。”
李熙哈哈大笑道:“他们都是个聪明人,不会跟我过不去的。”
张思将被俘的土兵叫到面前,一一吩咐了,打发去报信。
177.杀土豪(修订)
赖世荣接到口信后,约齐六大家族密议,其中只有大豪林庆发表示愿意破财免灾,其余五家皆不肯,赖世荣的胞弟赖世华道:“我闻李熙在江西大败,无处藏身才窜到始兴县,所部不足千人,我们六家奴兵不下五千,索性做了他,也是一桩功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另一大豪张楚清道:“大圣国摇摇欲坠,江西之地尽失,裴相坐镇淮南,左军中尉督十万神策军兵临润州,其国覆灭只在旦夕,索性灭杀了此贼,你我也好图个封妻荫子。”
众人皆附和,连主张破财免灾的林庆发也动了心,赖世荣道:“即如此,你我连夜召集兵马,明日假借献奴,突然袭杀,一举诛杀此贼。”
密议已定,众人各自归家。
二日正午,李熙名单所列十七户大豪各自派管家带着李熙索要的蛮奴赶到县城集合,张思的口信是让各家在县城东街的生口市场集合,接受大圣国东南王的点阅,但实际上在各家入城前,李熙已经派人将所献蛮奴接收,让人意外的是,每一户献奴的大豪都得到了一份丰厚的答谢礼,折算成钱的话,与所献蛮奴价值相当。
大豪们相顾失色,各自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李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贼吗,怎么突然成了公买公卖的生意人?
答案始终是个谜。
收到答谢礼的大豪们对李熙的印象大为改观,对他的称呼也由“贼”变成了“大都督”或“东南王”。
有了这个基础,当李熙和“咎由自取”的六大家族打的昏天黑地时,各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中立的态度。任赖世荣为首的六大家喊破喉咙说要为朝廷除贼,中小土豪们也无动于衷,众人皆曰“贼”做事很公道呀,为何要拎着脑袋跟他做对?吃饱了撑的吗?
赖世华等人本以为只要发动突然袭击,杀了李熙,始兴县的大豪们一定会站在他们一边,那时候,县城里有五千奴兵,对付他李熙的一千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因此他们为了保密,并没有做出总动员,手上虽有五千奴兵,却只带了一千八百人进城,其余的仍旧散布在各自的田庄。
六大家族中近来实力发展最快,态度最强硬的赖世华让他的三百家兵冒充蛮奴,身藏短刃率先来到城东生口市。正在乱糟糟地列队,忽闻郎家大掌柜请其过去用茶,赖世华见其余五家还没有到,恐人生疑,遂带着五个护兵赴约。
郎家在生口市旁建有一座别院,供迎送贵宾使用,赖世华此前不止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刚踏入别院大门,忽觉情形有些不对劲,正欲转身,身后“咣当”一声响,大门关闭,紧接着箭发如雨,五个护兵跌倒四个,另一个当场中箭身亡。
赖世华情知有变,奔去门边呼救,斜地里窜出一人,手提哨棒,一棒将他扫翻在地,侯他勾起脖子,当头又是一棒。
赖世华满脸是血,昏死过去。与此同时,生口市上,在上百弩兵的逼迫下,赖世华所带的三百家兵一个个乖乖地缴了械。一捆捆麻绳丢在地上,家兵们乖巧地互相捆缚,一时尽数做了俘虏。
李熙走到赖世华面前,将手中端着的热茶泼在他脸上,赖世华惊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看清面前立着的是李熙,脸上的肥肉抽搐了几下,乖乖地趴伏于地,叩头认罪。
“斩首”成功后,李熙如法炮制,又擒了林庆发、张楚清等四人。赖世荣推说年纪大,没有亲自来,所遣管家让李熙一棒打杀。赖世荣旋即奔出城去,聚集庄兵宣布讨贼,奈何势单力薄,被李熙打的全无反手之力。
始兴县百姓关门闭户,笑看老虎争雄。
……
老虎们白天张牙舞爪,吼声震天,似有不解之仇,晚上却在一处笙歌燕舞,和乐融融。
那晚赖世荣与诸家商议应对之策后,转过身去便唤来心腹管家,将实情密报给了李熙。
赖世华等五家当家人至死也不可能知道,李熙早在一个月前就派人到始兴县找过赖世荣,与其达成协议,找借口灭掉其余五大家族,青壮男性蛮奴交李熙带走,五家所囤积的粮食三七分账后,大头交李熙带走,金银对半分,土地和其他奴婢皆归赖世荣所有。
赖世荣已经是始兴县的首富了,可是谁又能拒绝巨大的财富诱惑呢?李熙把话说出来了,他敢不答应合作吗?他拒绝了狼,狼不会找别的羊合作吗?
这世道,谁可以信任谁?
事情办的还算顺利,李熙兑现了承诺,抄没赖世华、张楚清、刘庆发等人的家产,罪名就是不合作。贼也有贼的规矩,贼也有贼的脾气。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势穷而来,请大伙赏条活路,你献我蛮奴,我回赠你厚礼,面子里子都好看,多么和谐。可某些人偏偏不守规矩,明明是个土豪,却偏学枭雄那一套。
想做枭雄就得把刀磨亮,把脖子洗干净,随时准备着砍别人的头和等着别人砍自己的头,你砍不成别人,别人砍你你还委屈吗?你恃强凌弱想干掉我,我不杀你那还有天理吗?
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你敢说你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是你犯贱自找的。
赖世荣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始兴县一土豪,本来他是想按规矩跟贼合作的,奈何被五家裹挟着身不由己,虽属无奈,但终究是先坏了规矩的,所以得打。
开弓没有回头箭,赖员外只好硬着头皮与贼对抗。
贼焚烧了他城中的几处庄宅,据说损失十分巨大。
刚勇不屈的赖员外退守城外田庄,率庄丁跟贼打的天昏地暗。贼万箭齐发,密如飞蝗,射在赖家土墙上的箭矢密如刺猬身上的毛,庄院的大门也被烧的黢黑。
被贼射死的庄丁不下百人,尸体横七竖八,望之惊心。
但赖员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保住了自己的家产,保住了自己的名节。
其余五大家族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的家财被贼席卷一空,还被贼“罚”了一笔巨款,逼的他们的家人不得不将田庄抵押给赖世荣借钱赎人。
李熙从所得的近万名蛮奴中精挑细选了五千精壮,其余人解放为平民。
被贼俘虏的县令张思坚贞不屈,誓不投贼,被贼裹挟北上的途中,智勇双全的张县令打昏看守逃脱。回到始兴县后,他立即逮捕了“从贼”的五大家族家长,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不顾乡绅首领赖世荣的请求,坚持将五人依律判了重刑,五人所余财产没收,拍卖,所得款项解往韶州和广州供给军用。
新任岭南节度使孔戣对张思所为大加赞赏,为其记一大功。
赖世荣成为了始兴县无可争议的首富。因为英勇抗敌,并最终迫使贼寇退出韶州,被孔戣保奏为从七品宣议郎。
李熙从五千蛮奴中挑出一千人作为自己的亲军,其余分作左右两厢,任张龙、赵虎为左右厢都指挥使,其下每千人建一营,任熊欣儿、打铁鹿、白兴阳、黄江等为指挥使。简单整训之后即向东北突入江西境内。时留守虔州的是郑牧之的副将周野,虔州城内兵不足千人。
李熙把虔州用作磨刀石,耐心练起兵来。
他还在始兴县时,即派人与湖南衡州境内的郁秀成联络,要其向吉州方向运动,牵制洪州兵主力。
郁秀成和郑虎袭占郢州,折腾死刺史周和后,被隋百战和赵禾木追的无处藏身,东奔西突,辗转来到湖南境内。张仃发想收编二人,条件谈不拢,张仃发欲武力解决。二人遂遁入湖南和江西交界的山中,做了山大王。
接到李熙密令时,二人所部兵不足三百,闻听李熙已经到了江西,信心大振,张榜募兵,三日得十人,遂率三百众突入吉州境内。
当初,因吉州军民从贼者众,单牧民复夺吉州后,纵兵四出屠杀信奉神火道的百姓。军将为了掠财、建功,所至,不问好歹,见人就杀。百姓避入山林,朝不保夕。
郁秀成一路蛊惑,各寨纷纷归附,到吉州城下所部已愈四千。郑牧之闻之大喜,以为送上门来的买卖不做可惜,遂秘密抽调虔州兵北上,准备围歼聚在吉州城下的四千贼众。
周野劝其勿要抽调虔州兵,防止李熙死灰复燃,卷土重来。郑牧之道:“韶州境内迭经战乱,百姓稀少,始兴县户口不足千户,老弱病残都随他来,又能得多少人?你若不放心,可去虔州镇守,确保万无一失。”周野被迫赶去虔州镇守。期间,郑牧之又发令抽兵两次,到李熙围城时城中兵不足千人,且多老弱。
周野忧心忡忡,屡次请兵不至,遂决心与城共存亡。但奇怪的是李熙数千兵屯于城下却是围而不攻,每日遣所部轮番攻城,不似打仗,倒像是练兵。周野仔细观察李熙所部兵,心中疑惑顿解,对副将周悦说道:“他不是不想攻城,是所部都是新兵,担心伤亡太重,故而想拿我练练手。”
周悦道:“如此看,此人也是徒有虚名,顿兵于坚城下而不攻,这是作死的迹象啊。”
周野下令选两百死士,入夜后亲率劫营,留周悦守城。
兵出连破七座营寨,所遇蛮兵一触即溃,周野信心大振,挥兵向中军营发动冲击,守军纷纷败退。一口气杀入中军后,见是一座空营,周野头皮发炸,急令撤军。
忽然,灯火四起,诸军合围不下千人,布阵严谨,装备精良。周野苦笑,插刀于地,步向前,冲立在大旗下的李熙说道:“我周野误中你的诡计,是我愚蠢,你杀我即可,这些兵一个月前都还是种地的百姓,卷入战乱,身不由己,恳请大都督不杀为恩。”
李熙叫道:“周将军菩萨心肠,好!你跪下给他们求个情,我就放过他们。”
周野撩开裙甲跪地叩头,李熙上前扶起,举起周野的手,对洪州军士卒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周将军舍弃万两黄金为你们求情,这样的将军不值得你们誓死追随吗?”
洪州士卒感动的流泪,李熙又对周野说:“昔日,在洪州城下,你派人来诈降,准备引我入彀,我因有事外出,没来得及上你的当,事后听说你和郑牧之智擒陈苏,解了洪州之危。从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智勇双全的名将,可惜你和我一样都不会官场拍马逢迎的那一套,结果就是郑牧之升了官,你却要屈居他之下。”
周野闻言默默无语。李熙笑道:“好啦,我与将军相见恨晚,既有缘在此相会,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李熙留周野在营中饮宴,至深夜,曲终人散,周野以为必死,没想到李熙却打发他回了城。周悦见周野归来,惊道:“此人在用离间计呀!郑牧之是个小人,得志猖狂,早不复旧日对大哥的恭敬,只因弟兄们不服他,他才拉着你不放。此番有此借口,他岂能不害你?”
周野恨恨地往墙上砸了一拳,叹息道:“我父母都在洛阳,你要我何去何从?可恨,可恨,可恨。”
周野不肯归降,坚守虔州。李熙仍旧每日练兵。所部各营新兵老兵混杂在一起,军官都有实战经验的,军法严苛无比,又有实战背景,练兵的效果比之校军场上自然好出数倍。
等到郑牧之在吉州城下大破郁秀成时,李熙觉得兵练的差不多了,他派人给周野送了封信,声言已派人去洛阳某某坊迎接其父母南下,要周野立即献城归降。
周野走投无路,只得归降。消息秘而不宣。李熙令赵虎率右厢连夜去袭吉州,自己与张龙顺江而下直取洪州。时熊欣儿率残部百人来到军中,李熙问郑牧之此人是招降好,还是杀了好。熊欣儿咬牙切齿地说:“杀。”
李熙给兵三百,要其猎杀郑牧之。
郑牧之大胜之后,志得意满,所部四处追杀残敌,以为豫章之地已无敌手。忽闻神火兵攻至城下,郑牧之冷笑道:“必又是疑兵,想让我不去追杀残敌,哪有这等便宜的事。”
因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令护兵守卫在门外,自己倒头便睡。
一梦未醒,张龙已经破城。卫兵大惊,急中生智,留一人穿郑牧之衣裳躺在床上,架着郑牧之逾墙逃走。神火兵擒假郑牧之来见张龙,请俘虏辨认,才知是假,左右要杀假扮的卫士,张龙观其面不改色,赞道:“忠义之人。”下令释放。
郑牧之奔出城外收集流散的部属,正欲回身夺城,熊欣儿旋踵又杀至。
郑牧之望西南方破口大骂:“周野匹夫定然投贼了,我去他娘的。”
言罢绞断头发,穿小卒衣裳混在乱军中向湖南奔逃,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大败后,洪州势必不保,去了待不多久又要跑,还要带上单牧民这个窝囊废,哪如一个人跑的自在。
唯一惦念的就是风铃儿那小尤物,真可惜了,一块好肉落在群狼嘴里,渣都不剩了。
178.下套
洪州城内又开始了一次大逃亡,江西观察使单牧民望眼欲穿不见郑牧之,即打发老管家挑上行李,自己背上包袱,腋下夹着把雨伞,一身麻布青衫和逃难的百姓混在一起,安然出了洪州城,观察使府幕宾、官吏左右找不到单牧民,料想已走,便也收拾家伙各奔前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默安派在洪州城外的眼线始终未能找到观察使的仪仗,归告郁秀成。郁秀成道:“他能混到观察使的位置,岂是你几个眼线能盯得的?”交给张默安一张名单,说:“按方抓药,一个都不能少。”
张默安看那张“药方”,列在第一位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风铃儿。嘴角一挑,发出一丝冷笑。郁秀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找到后直接带来见我。”
洪州乱成了一锅粥,风铃儿却还耐着性子在她的书房里作画,小婢婉儿侍立在一旁,不时朝窗外打望,庭院中花草葱荣,秋阳正艳。
风铃儿的画做完了,自己立着欣赏,忽然笑出声来。
婉儿吃了一惊,问:“姑娘好好的笑什么,天色不早了,将军他大半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还是自己走吧。”
“走?走向哪里去?回不去了,已经无路可走了。”
婉儿无话可说,风铃儿忧伤的情绪感染了她,窗外阳光明媚,她的心里冷的惊心。
张默安闯入风铃儿的书房,望着强作镇定的两个小女子,咧嘴一笑,将桌上的画作卷起来,抓住手中,说道:“铃儿姑娘,请吧。”
婉儿鼓起勇气问他:“郑将军殉国了吗?”
张默安道:“郑将军在吉州城下为你们的朝廷立下大功,而今去长安请赏去了,料想天子会为他赐婚,故而弃了两位姑娘。二位就不必再惦念他了。”
风铃儿回身去摘墙上挂着的刀,卫士大惊拦阻,张默安喝道:“让她把刀带上!”
李熙将这个提刀来见的美貌女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番,赞道:“有几分巾帼英雄的气概,好。我闻姑娘本是单牧民的女人,何以又跟了郑牧之?是单牧民把你赐给了他,还是郑牧之强掠了你?”
风铃儿冷笑道:“我自己看上他,倒贴去追的,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李熙道:“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我欲将心比作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以为姑娘今时今日的心境就跟诗中所描绘的情景差不多吧。郑牧之是个小人,我嘛是个粗人,可我虽粗,却不是个小人,我觉不会像他那样随意抛弃你,即使天荒地老。你跟着我,衣食无忧可保无虞,此外我也不会让你颠沛流离。”
风铃儿耐着性子听完,淡淡地问:“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衣食无忧,不让我颠沛流离?”李熙补充道:“还有到天荒地老都不抛弃你。”风铃儿哼了一声,忽然恶狠狠地白了李熙一眼。李熙不管不顾继续说:“当然我也知道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嘛,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这个人除了不大会说话,其他方面还马马虎虎。姑娘跟我久了就知道了。”
李熙游走到风铃儿背后,畏畏缩缩地伸出一根手指去拨弄她的步摇,或是畏惧她手中的横刀,只拨弄了一下,就赶紧躲开了。又似在掩饰自己的怯懦,他继续喋喋不休地说:“姑娘艳名江右皆知,我仰慕姑娘久矣,今日一见实慰平生之遗憾。姑娘人如其名,美貌与气质并重,剑法与琴艺齐飞。唯一所不足的,就是风铃儿这个名字不太恰当。姑娘试想,风中的铃儿那还不得吵死人了?与姑娘文静淡雅的风格十分不配。我给姑娘改做‘崔莺莺’如何?崔是名门望族,大唐屈指可数的几个世家大族之一,莺莺嘛,你懂的,是一种叫起来很好听的鸟儿,我从小就喜欢。怎样,这个名字比你原来的如何?喜欢的话,就改叫崔莺莺吧。”
风铃儿道:“我说不喜欢,你能不改吗?”
李熙道:“不能。”
风铃儿哼了一声,微笑着摇了摇头,丢给李熙淡淡的一瞥,昂首挺胸就往外走。卫士拦住,阮承梁丢个眼色过去,众人方让开。
风铃儿一走,李熙摇了摇头,向郁秀成等人苦笑道:“花场老手果然不凡,好手段,好演技。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十四五岁的清纯大姑娘呢。”
说罢,意兴阑珊,忽然一脸的疲惫。
阮承梁奉上一碗茶,递给他一把冷毛巾,李熙擦脸的时候,郁秀成打发张默安出去,阮承梁收拾了毛巾,也退到了院中。屋里只有李熙和郁秀成二人。
李熙尴尬地问郁秀成:“我今天的样子很不是很土气,像个傻瓜似的?”
郁秀成道:“大名人嘛,多少都有些脾气。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她,那就再换一个。”
李熙道:“无非是做一场戏,又不是做夫妻。费那周折。”
说过,李熙喝了口茶,对郁秀成说:“那个叫婉儿的小女子长相还是蛮清秀的,我看着挺好的一个人。记得上回咱们把郑虎的夫人失手弄丢了,让贼给害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你看把这个小女子配给他如何?”
郁秀成赞同道:“也好,这样假戏更像真戏。就怕郑虎不答应,他和原配感情很好,至今还戴着孝呢。”李熙感慨道:“自己死了妻子心里难受,哀伤难拔,可是杀起人来依旧手不容情,全不顾别人痛失亲人也要伤心欲绝。你说,人放着太平的日子不过,为何总要打打杀杀呢?这场乱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郁秀成嘿然笑道:“我前日在岳州境内一个破落的城镇里,遇到一个油头粉脑的和尚,坐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念经,身边坐着狐狸和鸡,都在听经。经文念完,狐狸纵身扑杀了鸡,鸡哀鸣时,和尚责那狐狸说‘你听了我好几场经,怎地还如此嗜杀?罪过,罪过。’狐狸没理他,叼着鸡走了。我听了好笑,就跟和尚说‘杀孽既生,靠你的慈悲胸怀是济不了事的,你既然可怜那只鸡,当该给狐狸当头一棒,也总胜过你在此长吁短叹。’你猜和尚怎么说,他说‘狐狸吃鸡自来如此,我打它一棒,它还是要吃鸡,它不吃自己会饿死,鸡不被它吃也未必就能善终。’我说你听明白一个和尚,那为何在此发此幽叹,不觉得无聊吗?和尚答‘我就是无聊才发此一叹,你有事走你的路,没人要你驻步停留。’真是把我笑死。”
李熙道:“这个和尚左眉梢处是不是有块红胎记?”
郁秀成惊道:“你认识他么?”
李熙笑道:“他就是我跟你们说起的自长和尚啊,我原来打发他回洛阳了的。”
郁秀成吃了一惊,说道:“怪不得我听他这话有些玄机呢,原来是位高人。”
李熙嘿然冷笑道:“他算什么高人,他不过是个厨子。狐狸不吃鸡会饿死,有些人不吃人也会饿死,所以天下多事。我们之所以到处杀人,其实就是不想被人杀。狐狸生为狐狸,鸡生下来就是鸡,是好是歹都是一辈子。人却不一样,可以被人吃,也可以吃人。不吃人就被人吃,有没有第三条路,没有,永远都没有。”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已是满脸的疲惫。
郁秀成起身道别,走出门,招呼阮承梁进来服侍。郁秀成步出大门时,张龙、赵虎联袂而来,满面春风得意。郁秀成道:“让我猜猜,难道捉到单牧民了?”
张虎道:“抓那个老匹夫有甚意思,抓到郑牧之了。”
郁秀成道:“这可是个大喜事,我也要沾沾你们的光了。”
李熙刚解散头发睡下,闻听赵虎来,又听说捉到了郑牧之,一时大喜过望。头也来不及梳,用根丝线扎在脑后就迎了出来。
赵虎报告说他在吉州听闻郑牧之在萍乡县养有一个外室,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一个三岁的儿子,因此就想去碰碰运气,派了个徒弟带着二十个精卒连夜赶去,没想到还真捞了条大鱼。
李熙欢喜道:“郑牧之一去,江西就太平了。大伙都议一议,下一步咱们是去解圣京之围呢,还是去拉张东王一把。”
三人面面相觑,俱含笑不言,李熙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袖手旁观,两家都不救。理由就不说了,都是理由。但我以为,现在还不是袖手旁观的时候,得拉张东王一把,另外还得把大耳尖请回来,主持江西局势。”
赵虎道:“大耳尖太脓包了,根本就撑不起这个摊子,依我看不如把老鲁找来。”
李熙征询张龙和郁秀的意见,二人都低着头,不肯表态。李熙道:“不做出头鸟!老鲁手上兵马不过三五千人,合在一起是股力量,一摊开就稀薄了。豫章是江东门户,以后还要打许多仗,背上这个包袱,不利于壮大实力。我看还是让给胡尖,他们十三兄弟盟中有个叫白多宝的,身经百战,据说少有败仗,可以扶持此人起来,让他镇守江西。”
张龙道:“这个人在十三兄弟盟中排行老三,胡尖和丁长生外,就数他说话算,底下兄弟都服他,我担心,万一把他扶持起来了,将来不好钳制。”
李熙笑着摇摇手道:“他能立的住,我们就认他做朋友,立不住就是天天跟着你转,你也会觉得烦。再说不还是有胡尖和丁长生嘛,这两个家伙能当老大老二,能没两把刷子吗?”
郁秀成插话道:“可以把丁长生单独分出来,这个人恋家的狠,让他占据保宁军旧地,既可以做我们的屏障,又可以牵制白多宝。”
赵虎笑道:“内有大耳尖钳制,外有丁二哥掣肘,就算他白多宝有三头六臂,想跟咱们争锋,那也是很多年后的事了。那时节,咱们实力也起来了,还能怕他?”
李熙道:“不错,主要的是咱们自己的实力得尽快起来,打铁还得自身硬。”
张龙点点头,忽又道:“最近常有河北的流浪武士来投军,大多都从过军,还有的曾带过兵,我闻曹曛、刘夏他们那都在收纳,咱们这是否也开道口子,择优接收一些?”
赵虎道:“是啊,曹曛他们那现今就靠这些人撑持门面,这些人违法犯禁,桀骜不驯是实情,不过打仗的确是有一手。曹曛的骁骑营,刘夏新建的万胜营都是以河朔人为主,与神策军硬碰硬也丝毫不落下风。”
李熙淡淡一笑,道:“这些人可以利用,但,绝不可信任。”
郁秀成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河朔藩镇派来搅局的,曹曛的骁骑营里魏博人和蔡州人经常火并,打的天翻地覆,万胜营也一样,一营分作三派,幽州、成德、武宁,成日争吵不休。其实毛耀也曾建过一营,都是淄青人,在丹阳县起兵变,被毛耀秘密扑杀了,事涉张护法,故而一直秘而不宣。”
李熙忽然叫道:“这样,用河朔人组建一支洪州营,将来送给白多宝。”
三人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相顾而笑,都不点破。
临别之际,赵虎问如何处置郑牧之,李熙摆摆手说:“审一审,不愿意归降就杀了,我有周野,不要这个人了。”
赵虎道:“刚抓到他,他就嚷着要归降大圣国了。”
李熙惊道:“他竟这么识时务?!杀降不祥,留他在军中效力,待有功劳荐他做信州刺史。”三人相视又是一笑。
179.划江而治
大圣元年十一月初,荆门军兵马使赵禾木会同左神策将军康乙全攻陷滁州,杀刘夏胞弟刘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夏惊惶之余将和州兵撤往江南,在当涂县境内被朱克荣、周宛、宋叔夜部包围,激战一日一夜,两万人死伤殆尽,刘夏胞弟刘可,妻舅孙起战死,表弟王茂元仅率万胜营杀出重围回到圣京。
由此大圣国江北领地尽失,张孝先圣谕加神谕,连番催促李熙、张仃发、胡尖、王弼、王喜等人来解江南之围。
李熙置之不理,胡尖有心无力,王喜充耳不闻,张仃发欲走不能,王弼决心来个壮士断腕,丢弃黔州不要,率兵奔赴江南救驾。与王喜一番争执后,二人兵分两路,王喜率部继续在黔州东部和湖南西部一带活动,以为牵制。
王弼领八千主力东进,与张仃发部回合后,十一月中攻克衡州,在李熙的接应下,两部一万三千人进入江西。
大圣元年十一月末,大圣国春护法王王弼、东王张仃发、北王胡尖,东南王李熙聚兵两万四千人,在袁州城外大破潭州兵,斩湖南观察使卢士枚二子一侄,卢士枚险遭生擒。
潭州军元气大伤,潭州震动,士民百姓扶老携幼出城避难,卢士枚深藏短刃,随时准备自尽殉国。
胡尖主张乘虚夺取潭州,王弼和张仃发都不愿再西进,分兵给白多宝和丁长生二人留守江西,四王督兵两万破江州,沿江东进。十二月初,李熙破池州,张仃发破舒州。十二月中,李熙占领南陵,张仃发逼近和州。王弼部在陈苏的接应下,乘船至**上岸,袭占滁州,赵禾木兵败奔濠州。张仃发趁势袭占和州。两部合兵挫败左神策蒙张泰部,斩首三百。
曹曛遣使与李熙相约夹攻溧水大营,机密泄露,曹曛兵出丹阳,中保宁军神策、江西两营埋伏,死伤六千。李熙攻江西营侧后,江西营指挥使曾世海意外落水,被乱兵所杀。江西营大溃,宋叔夜侧翼暴露,未敢进取上元县。
李熙往丹阳镇救曹曛时,河东营校尉周文放率两百人抄近道埋伏于李熙回营的路上,侯李熙至,突然杀出,阮承梁抵挡不住,劝李熙易服从小道逃走,李熙怒道:“岂有此理,周文放断了右臂,左手拿刀,我也要怕他吗?”
提剑上前,箭矢在耳边嘶嘶飞过,护卫多死,独李熙安然无恙。阮承梁以李熙有天神护佑,遂躲在他身后,竟安然无恙。
闻之李熙遇袭,郁秀成与熊欣儿各率一部前来解救,周文放不敌,抄乡间小道逃逸,口渴难耐,入乡民家讨水喝,有农妇困坐于床,身披麻片,而无裙裤。周文放心中感慨,遂脱披风给农妇遮体,农妇误以为要非礼自己,暴起以杖击之,周文放昏厥。
郑虎将其押送南陵交李熙治罪,李熙道:“两军交战,何来罪过?”将所擒军士并周文放送回河东营,军士暗中携李熙书信一封交给朱克荣。
朱克荣看过,召周宛、朱赫、李载风三人商议道:“无敌兄弟不愿与我们对阵,要我们让开一条道,放他去润州,你们怎么看?”
周宛道:“私情是私情,公义是公义,他而今是贼,大哥岂可再与他称兄道弟。”
李载风道:“二哥此话大谬!公义是公义,私情是私情。何为公义?何为私情?贼杀人,官军也杀人,杀的比贼还狠;贼抢掠,官军也抢掠,抢的比贼还凶。自己是官贼,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是民贼。杨无敌对咱们有恩,做贼也不算狠,而今只是不想跟咱们为敌,为何不能让他一让?为这个腐烂的朝廷卖命有何意思?”
朱克荣问朱赫:“你怎么不说话。”
朱赫道:“我要说的,他都说了。”
朱克荣和周宛相视而笑,李载风惊道:“二哥是在晃我?”
周宛道:“谁晃你了,我只不过说了两句场面话,你自己沉不住气,把心里所思所想和盘托出,能怪得了谁?”
李载风哼道:“我怎比你老奸巨猾。”
周宛嘻笑道:“做官军不老奸巨猾,怎么混日子?”
朱克荣借口去当涂县打曹曛,让开大路任李熙率主力通过。
陈苏渡王弼部过江,接管李熙防地,威胁李德裕的溧水大营。
张孝先见李熙大喜,抱怨刘夏不从号令,擅自行动,致有眼下之败,他暗示等圣京解围后,即贬斥刘夏,由李熙接任门下省侍中。
四王到来,圣京形势为之一变。感受压力最大的自然是李德裕。宋叔夜部,他本来就不大能指挥的动。朱克荣和周宛此番与李熙眉来眼去,勾搭不清,也不能再信任。保安军精锐尽随李熙投贼,郭仲恭又被限制使用,谭弥能力有限,能将所部万人拢住不散已经是阿弥陀佛,指望他再有所建树,也是不可能的。唯一能指望的曾世海却又意外战死,李德裕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心中的惶惑日甚一日。
溧水眼看是保不住了,南陵、和州又被贼兵侵占,是倾尽全力夺回南陵,继而渡江到江北,还是向广德、宣城、宁国一带撤退,李德裕拿不定主意。
召桂仲武和乌重胤连夜密谈,二人都主张退保宣州、歙州,与杭州的陈明录遥相呼应。李德裕道:“宣、歙两州迭经战火,还能供养的起三万大军吗?杭州的陈明录与明州的王士祯谁也不服谁,孤城难以持久。杭州若失,宣、歙即成绝地。岂非要被贼四面合围?”
桂仲武道:“江南大战未分胜负,江北还有近十万大军,我们在此多扛一天,就多一分胜算,不到万不得已时,我以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乌重胤道:“轻言走固然不当,不过困守宣、歙二州也是死途,军械粮饷供应不上,军士溃散只是早晚的事,依我之见趁着眼下的混乱劲儿,一鼓作气拿下南陵,打通渡江北上的通道,彼时可退可守,方为上策。”
桂仲武表示赞同,李德裕道:“豫章已失,大江天险难克,扬州水师全军覆没,即便靠着江又如何能渡过去?还是一盘死棋。”
乌重胤道:“文饶是不是太悲观了?贼寇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咱们见缝插针,腾挪的余地还是很大的。此刻轻言过江,万一圣上责问下来,如何交代呢?”
三人相顾无语,此议遂罢。
李熙扎营在金坛县,与李德裕的溧水大营对峙,因为军粮不济,派人到户部讨要,户部尚书赵达抱怨道:“赋税你们不交,贡献你们不给,盐铁你们专卖,抄没所得尽入你们自己的腰包,朝廷哪来的钱粮?现在问我要钱要粮,我自己会下吗?”
李熙大怒,派亲兵将赵达捉来金坛问罪,张孝先让毛耀出面讨要,毛耀深知空着手去要不回来,无奈将自己珍藏的一口装饰精美的战刀献给了李熙。
李熙吃了一惊,问毛耀刀从何来,毛耀道:“是我从战场上夺过来的。”
李熙道:“胡言乱语,这是唐天子当年赠我的宝刀,你如何而来?”
毛耀见瞒不过,嘻嘻笑道:“前日有保安军小校违误军令,叛投过来,将此刀作为见面礼呈献,我听你说过你有一口唐天子所赐宝刀,故而收藏,想着哪一天亲自送还给你。”
李熙道:“还要诓骗我,我这刀当年藏在度龙山。哪有什么保安军小校献刀,分明你就是攻陷度龙山,害死我妻的凶手。”
毛耀道:“诬陷人也不带这么耍赖吧,打破度龙山的是东王,与我何干?好吧,我承认我说谎了,封侯想做兵部尚书,求我说情,这刀是他献给我的见面礼。”
李熙失声大笑,笑的流泪,拿手连拍毛耀大腿,毛耀毛骨悚然,离座躲到门口,准备随时逃走。后见李熙不是发癫,才又折回,连问笑什么,李熙不答,笑的咳嗽,方才止住,连呼几口气后,说道:“封侯要做兵部尚书,你们还不如找只猴去做算了。他就是一山贼,一个**,一个没良心的人贩子……你们竟要重用他,完了,我看大圣国是撑不久了……”
毛耀黑着脸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可以告你一个谋反之罪。”
李熙厉声道:“那你就去告,老子大不了辞官不干!”
毛耀见李熙发怒,赔笑道:“这又何苦呢,我也没说什么不是?其实他哪有什么资格做兵部尚书,还不是东王的意思。”
李熙恨道:“谁的意思也不行!东王要安插亲信哪怕找条狗来我都认,唯独此人不行!”
毛耀道:“好好好,不行,不行,回去就找条狗做兵部尚书。不过我这刀也献了,赵尚书他也诚心认罪了,不如就让他回去吧……”
李熙摆摆手,连声说滚,毛耀很想问问他是叫谁滚,话到嘴边,没敢问,嘀咕着要回去找条狗当尚书。就走了。
陈苏亲率水师于十月底涉险深入扬州,一举全歼淮南水师,由此扬子江上再无敌手。李德裕由此被隔绝在江南,困守宣、歙二州。
大圣二年元月,李熙、曹曛、张仃发、毛耀联兵四万攻打宣州,夺溧水、溧阳、太平、广德四县,将李德裕部压制在宣城、宁国、泾县三地。
溧水一战,保宁军损折大半,主力神策营趁混乱之际经秋浦县铜官山渡江北上。河东营退守泾县,湖南营退守宁国,保安军守宣城,李德裕幕府与江西营残部退往歙州。
李熙屯兵广德与保安军对峙,保安军粮草不济,每日出营奔逃者数十人。副使谭弥不能禁止。元月中,左神策孟文亮、蒙张泰拔滁州。月末,陈苏袭扬州,烧毁房舍千余间,士民大恐,扶老携幼,哭号迁徙。二月初,王弼会同陈苏夺回滁州,守将蒙张泰孤身逃走。
二月中,曹曛会同张仃发夺取泾县,河东营退入歙州。
月中,陈明录出杭州偷袭苏州,于吴县境内被万胜营王茂元部所破,残部回城,杭州刺史钱慕同闭门不纳,陈明录率百余人投李德裕。
王茂元兵临杭州城下,钱慕同献城。河朔兵在城中杀人,钱慕同劝阻,被杀。
江南局势稍定,张孝先在上元县召集诸王大会,商议北进策略。与此同时,扬州城内,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左神策护军中尉突吐承璀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淮南节度使裴度共同商议起了过江平乱的方略。
其实,不管是张孝先还是突吐承璀和裴度,心里都很清楚,北进、南下都是下策,划江而治,慢慢耗着才是上上之策。胜利终将属于最能沉得住气的一方。
大圣二年三月,大圣国北伐军在扬州城外败北,四万余众溃散,斩首被俘者愈万。
元和十六年五月,大唐国南征大军六万人兵分两路,西路在秋浦县,东路在江阴县,同日渡江。东路军在渡江时被陈苏水师拦腰截断,已渡江的两千人孤立无援,向毛耀部投诚。西路军因由李德裕接应,渡江万余人。在池州、歙州、宣州间辗转月余,于六月初遭张仃发、曹曛、陈苏合围于南陵县境内,苦战三日,全军覆没。
六月以后,南北双方都默认了划江而治的事实。
七月,李纯废李恽为庶人,郭钊加检校司徒、平章事,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八月,金堂郡主晋封公主,郭仲恭迁洪州司马,谭弥入幕为保宁军判官。同月,突吐承璀回京复命,由淮南节度使裴度继任东南宣慰处置使,主持东南军政事务。
180.关门会议
八月的圣京暖阳熏日,花果飘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和平降临的太突然,圣京人显得有几分茫然,有几分不适应。
来之太容易的东西,会不会失去也很容易呢?张孝先肯定地回答:不会。
大圣国终于在江南立住脚了!虽然还有大片的国土被邪恶的唐国所窃占,虽然还有千千万万的同袍兄弟等待着神兵的解救,虽然神火燃遍九州的愿望才刚刚起个头,虽然新立的大圣国百废待兴还很稚嫩……
但江南这片天是宁定下来了。
大圣国的旗帜将在这片无数同袍兄弟的鲜血浇灌过的土地上千秋万代地飘扬下去,直到山崩地裂日,沧海桑田时。
张孝先的话以圣谕和神谕的形式说给江南的百姓听,说给神火道的同袍兄弟听,说给大江对岸的妖兵和裴度听,说给远在长安的邪恶帝国皇帝听。
反反复复地说,反反复复地说,直到某一天,有人说:“护法王(神)的话是真的呀,江南真的是太平了,妖兵已经两个月没来骚扰了。”
从那一刻起,大圣国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喜庆,每一个大圣国的臣民都在庆贺,庆贺他们的国,他们的王,在血雨腥风中立住了脚,扎下了根。
庆贺活动一直持续到八月中秋,这一天被圣王(主)钦定为“国庆日”。
“国庆日”这个名字还是李熙提出的,本来他是提议叫“国庆节”的,因为和中秋节重合,故而将“节”改为“日”,以示区别。
国庆日的节目很多,白天的阅兵和晚上的游花灯是重头戏,圣王(主)和亚王(圣子)与诸王身着盛装与军民同乐。
郭锐和王卞是唐国的两个探子,混进圣京是来刺探消息的,因为地位低下,他们只能远远地打望一身戎装、威严伫立在阅兵台上的诸王、将军们,只能在滚滚流动的花灯游行队伍中瞥一眼花楼上穿着如戏服一样袍服的圣王、亚王和诸王、宰相们。
郭锐问王卞:“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王卞道:“看出来了,诸王亲如一家,传言难道是假的?”
郭锐道:“不管了,今晚就出城,渡江禀告裴相。有一说一。”
郭锐和王卞分散开来,混在人群中,消失了。
立在天圣宫南门外临时搭架的花楼上,身穿厚重、闷热、滑稽可笑如戏服的新款朝服,李熙的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可是再别扭,他的脸上还得堆上笑。
笑容会给军民同袍以信心,会予敌国以重创。这是张孝先的理论,李熙表示赞同。
七月,唐国京都长安城内发生了一场宫变。天子李纯与宠妃毛氏在中和殿操劳过度,一度晕厥。沅江王李恒一党趁机掌握了宫禁,逼迫醒来后的李纯下诏废黜了太子李恽,罪名是*宫闱。罪名很严重,李恽翻身无望,算是彻底废了。
倔强的天子断然拒绝复立沅江王为太子,甚至不同意封他为亲王。
宫变的策划者和天子对峙多时,最终彼此各让一步:郭钊加检校司徒、平章事,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金堂郡主晋封公主,郭仲恭迁洪州司马;皇帝亲自主持郭贵妃的生辰庆典;突吐承璀回京复命;二十多名参与宫变的宦官受到严惩,朝中被贬斥的大臣有六人。
天子仍然把持着大唐国的最高权力,但毋庸讳言,沅江王一党死灰复燃,东山再起。
突吐承璀被贬为飞龙使,理由是劳师无功,东南平贼不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突吐承璀是被宫变所牵连。平心而论,左军中尉在江南的表现可圈可点。江南各道糜烂不堪,盗贼往来如入无人之境,摧枯拉朽,势不可挡。贼已成势,岂是几万大军就能平定呢?
左军中尉虽未能平贼,却也遏制了贼凶气焰。扬州一战,堪称经典。江南贼寇未能席卷江北,河朔藩镇没能得到南下的借口,大唐的局势危而不倒,他是有功的。
李熙对发生在遥远敌国京都的这场宫变不感兴趣,他现在只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前途命运,关心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圣京。性命尚且不保,哪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呢。
六月刚过,他就被软禁在圣京,没完没了地接受钦差大使的盘问,逼他招认与唐国内监仇士良勾结卖国的本末细节。
李熙后悔当初的轻信,若是抵死不进圣京,谁又能奈他何?
五月底,南陵之战才刚刚拉开帷幕,张孝先就以圣谕加神谕敦请诸王、宰相入圣京商议国事。江南平定,烽烟消散,也是该好好坐下来商议一下怎么治理这个“国”了。
这种各自拥兵自雄,不遵朝廷号令,形如山寨匪寇聚义结伙的国家体制是不能长久的。
这一点诸王心知肚明。如果“国”立不起来,那什么都不必说,各自手上攥着的兵权和土地就是护身符。
想要割据自雄这就是资本,愿意投敌的话,有这些东西做筹码也可以谋个好前程。
但现在,大家都意识到这个“国”是可以立起来的,将来大家可以从这个“国”里得到更多的、比割据自雄或投敌求荣更多的好处时,有些事就必须得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李熙是准备坐下来好好谈谈的,他早已在心里划好了核心利益和可以让渡利益的界限在哪。他跟张仃发、曹曛、胡尖,乃至王弼、毛耀私下都通过气,甚至远道而来的王喜,李熙也借陪他打猎的机会试探过他的底线。
各方的心思都差不过,“国”既然立起来了,又都还指望能长长久久地立下去,那么有些规矩就应该定下来,有些权力该舍弃的就要舍弃掉。
名号、兵权、财权、人事权、行政权,都可以摆在桌面上好好议一议嘛,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是见过一些世面的,都是说话作数做的了主的,坐在一起,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呢。即使关上门来打一架也总胜过出门打,把这个“国”打散了好吧?
李熙正是怀着这样一颗纯洁的心踏进的圣京城。
当然他还没有幼稚到对张孝先完全信任的地步,进京之前他是做了准备的,左神火军万余大军摆出了若主帅被扣就杀奔圣京的姿态。此外,他还给了张龙和郁秀成各一个锦囊,嘱咐他们在自己真被扣后打开。
私下里派人一打探,原来担心进京被扣并非自己一个,曹曛是,胡尖也是,乃至毛耀和陈苏都做好了若遭遇不幸即鱼死网破的姿态。
“张孝先再有种,还敢同时对这么多王一起下手吗?”
这是李熙出广德时跟张龙、赵虎、郁秀成等人说的。仿佛还就在昨天。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拥有高官显爵,鲜衣怒马,华厦美食的高级囚徒,和他曾经嘲笑过的圣王、亚王一样成了某个野心家的阶下囚。
李熙望了眼王弼,恰巧他也望过来,四目相对,两人都露出了笑容,含意却大不一样。
正是由于王弼和张仃发的支持,李熙、曹曛还有毛耀才做了张孝先的囚徒,头顶王爵,身着滑稽的戏服,立于高台之上,接受军民同袍礼拜的“闲王”。
……
李熙还清晰地记得,诸王刚入圣京那会儿,张孝先像个勤快的管家婆,人前人后,嘘寒问暖,东奔西跑,殷勤周到。他跟每一位王都推心置腹地深谈,他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他想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却又苦无曹操的实力,所以他就施展灵活的身段,闪转腾挪,使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段,移花接木,狐假虎威,借势成事。
他在每个人的面前都装出其他王都尊他为首的假象,软硬兼施,连哄带骗,让你承认他大圣国第一王的特殊地位,哪怕是口头上的。
李熙无意争第一,同时他在心里也早就承认了张孝先“第一王”的地位,所以那次张孝先来访时,他们谈的很投机。得到李熙的认可后,张孝先重申说:“刘夏即将出任有名无实的淮西大都督,门下省侍中的位子是你的。当然,东南道大都督的名号你得让出来给曹谷,也就是个名,东南道十一州的军民财政大权还是你的。曹谷有隐疾,将留在圣京休养。”
李熙淡淡一笑,表示同意,虽然他更喜欢“东南道大都督”这个名号,但无疑门下省侍中的地位更高,即使不实际领事,顶在头上也好看。
解决了两个最大的问题,二人又就即将召开的内朝会交换了一下意见。
张孝先的有些想法激烈偏执,符合李熙对他的一贯看法。李熙有限度地表达了自己对某些敏感问题的看法。除了对张孝先深深的不信任外,李熙也想过,内朝会将连开三天,谁知道会上会发生些什么变故,岂可提前暴露底牌?
……
张孝先提议召开的内朝会又称北极殿小朝会,与在京九品以上职官都能参与的朱雀殿大朝会和只有内史、三省主官参与的久石阁小朝会不同的是内朝会的与会者只限诸王,且是关门密会。
北极殿位于天圣宫后宫龙炎池中的小岛上,天圣宫从整体看就是一个微缩的大明宫,龙炎池正是仿大明宫的太液池而开凿,面积约是太液池的五分之一,周边环绕着数以百计的亭台楼阁,建筑十分粗陋。
龙炎池中有三座小岛,合称三山岛,北极殿位于最大的一座岛上,说是一座宫殿,实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四合院。
圣主、圣子循例被接上岛,也循例被冷落在一边,诸王才是内朝会的主角,这一点在外人面前尚需要做做样子,到了岛上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张孝先和崔雍是内朝会的正副召集人,也是会议的正副主持。
一切准备就绪,在红尘万丈的圣京城中央,在规模宏大、建筑粗陋的天圣宫里,在白水茫茫,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大圣国的十二位当家人开始了决定国之命运的一次密会。
除十二王外,能接近会场的还有六个人,三个年轻有才华的书吏,分坐于会堂角落,负责记录。三个手脚麻利的清秀小厮,负责端茶倒水和处理一些杂物。卫士立在大门口和院墙外,其距离保持在即便里面吵翻了天,他们也听不真切内容,而如果里面发生意外,只须吹响竹哨,他们就能立即冲进来救护的程度。
用于示警的竹哨有十二只,诸王人手一只,驻守大门和墙外的六十人铁甲卫队也由诸王的亲卫组成。有些秘密即使是国家灭亡也是不宜透露于外的,否则会贻笑千年。
就像这竹哨,就像这堂外的甲士,以及龙炎池里十二条随时准备离开的乌篷船。
内朝会开场的气氛还是很融洽的,第一天会议的成果也十分丰硕。除了都城和国号不可议论外,其他的都在可议论之列。
比如,还要不要继续打赵家父子为幌子。赵上都是个疯了,赵晟是半个痴呆儿,这些让人脸红的秘密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悉,这不是太滑稽了吗?
王弼和张仃发表示赞同继续拥立赵氏父子为国之至尊,他们的理由是大圣国源于神火道,赵氏父子已经被抬为正副神,国家初立,正副神相继升天,继而换人,怎么向同袍们交代,怎么跟军民百姓解释?
此外张仃发又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废了赵氏父子,谁为至尊?”
因为一个虚号而将好不容易构建起来诸王共治的国家体制破坏,岂非得不偿失?
曹曛道:“留他父子也可以,不过老桃花是不能要了,这老儿总流口水,怎么见人?国家脸面往哪搁?不如让他升天,叫他儿子顶上去。那傻小子傻是傻了点,不过抽几鞭子,还是有个人模狗样的,多少也能充充门面。”
刘夏反对说:“国家初立,君王就升天,太不吉利了吧,要死也得晚几年死。”
曹曛道:“他是神仙怎么能死呢,说他升天了不就行了。”
刘夏争道:“国家初立,正神就升天,同袍们怎么想,军民百姓怎么看,‘火德星君’不保佑我大圣国了,这国还能长久吗?”
毛耀说:“不还有‘火德星君’的儿子吗,老子是神,儿子也是神呀。”
李熙道:“老子雷劈不死,儿子你劈个看看。”
陈苏道:“嫌他流口水,就让他在宫里呆着,说他在闭关,说他在侍奉天帝,有事让太子爷出面。过两年天下大定了,再请他升天,不就行啦?”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崔雍提议道:“此事押后再议吧。”
李熙道:“议而不决,不如不议,咱们举手表决吧。”
“我赞同东北王的见解:圣王闭关,圣子代理,三年后废圣王,立圣子。”李熙第一个举起手来。
对举手表决这种新颖的决策形式,刘夏第一个赞同:“我附议。”
王喜赶时髦第二个附和:“杀圣王,立圣子。”说罢也把手举了起来,李熙要他先把手放下,等一会再表决他的提案。众人大笑,王喜脸通红,恶瞪李熙一眼。
曹曛、曹谷和陈苏对这种表决方式也表示赞同,或赞同或反对,都表明了态度。王弼、张仃发和毛耀望着张孝先,等到张孝先笑呵呵地举起手后,他们二人也举起手来。
十二王中有九人赞同让赵上都闭关,非遇大典不再出面,需要他出面的场合由赵晟代理,三年后废赵上都,立赵晟。
然后曹曛大声提议道:“以后咱们凡遇大事就这么干,赞同的举手,不赞同的不举手,省的吵吵嚷嚷没个决断。”
王弼笑道:“咱们有十二个人,若是六个赞同,六个不赞同,那该怎么办呢?”
王喜道:“好办,春护法王为诸王之首,六家对六家时,由春护法定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李熙就赞道:“好,遇有不决时,由春护法定夺。”
王弼微笑着压压手,说道:“当初设春、夏、秋、冬四护法王,用意就是分季轮流辅弼圣王。我看这样,内朝会在春季召开,遇有不决事,我来定夺,夏季由王喜定夺,秋季由德茂定夺,冬季由崔护法定夺。诸位看如何?”
不及众人表态,陈苏又笑嘻嘻地补充道:“内朝会定在天圣宫召开,由四护法王定夺。若出了天圣宫,在东方由东王定,到了西方由西王定,到了东北方嘛,则由我老陈来定,如何呀,诸位?”
曹谷一拍大腿,叫道:“我看就这样好。”
张仃发不语,胡尖点头,王弼微笑,李熙发呆……
张孝先赞道:“我赞同。”
此议,全体表决通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