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突然之变
向学之心,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这一刻,贾琮瘦弱的身影,在众人眼中却是那样的震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那样的,引起共鸣!
堂内官员除了贾政外,悉数为科甲出身。
不管后来在官场上打磨成了什么样,但当初,哪一个不是抱着虽九死其犹未悔之心在读书?
若无此心,焉能在科举一道杀出一条登天之路来!
而至此,其向学之心犹未悔也……
只是,若是一个三四十岁,饱经磨难的书生说出这番话,虽震撼却也不算什么。
可一个十岁的孩童,能铿锵有力的说出这番话,并且还如是说,如是做,就极难得了。
“到底是脚丈万里河山,见过无数求学稚童的牖民先生,目光如炬啊!”
曹永一边打量着贾琮,一边感慨道。
李儒也点头道:“有此向学之心,何愁前路不明?”
宋岩一直注视着贾琮的动静,老眼中目光锐利,一直等曹永、李儒说罢,贾政又谦虚过,指点贾琮谢礼后,他方收回眼神,缓缓道:“资质、心性俱佳,不枉牖民先生之赞。
不过……”
宋岩话音一转,沉声道:“外面如今许多人都称吾为旧党,也有许多人称呼吾为清流。
相比之下,老夫宁愿自认旧党,也不愿就清流之名。
汝知何故否?”
旁人不知宋岩为何忽然对贾琮说这些,但他说的内容,已经有些惊世骇俗了。
虽然朝廷新旧党争已然愈演愈烈,可少有人敢在明处自认新旧党派的。
经前宋七百年,党争之事,已经臭了大街。
“党争亡国”四字,深入民心。
宋岩却直言不讳道:“因为旧党不过是守祖制,为政稳,治大国如烹小鲜。
可清流之辈,却多好作惊世之大言,哗然于众,以为扬名升官之阶。
为逐名利,而昧初心。
糟践了“读书人”三个字。
吾不取也。
汝可知,吾此言何意乎?”
听闻此言,诸人愈发摸不准头脑。
分不清宋岩到底是相中了贾琮,还是在讥讽敲打他……
这番话,着实不该对一初见的少年说吧?
连曹永和李儒二人都微皱起了眉头。
宋岩此举,太过突兀,也言之过深。
非礼也。
然而贾琮却眼睛陡然明亮,目光有些骇然的看向上方。
与宋岩那双老眼相对后,他读懂了老人眼神中的意思,忙撩起衣襟前摆,大礼跪拜道:“学生贾琮,谨记先生教诲。”
“喔……”
“哇!”
这突然之行,让荣禧堂内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哗然声。
许多人看疯子一样看着贾琮,想攀高枝想疯了吧?
就这么三言两语,是褒是贬尚不可知,就死皮赖脸的去拜师?!
许多贾家人甚至觉得面皮臊的慌。
连贾政等人都是一怔,然而再看向另一当事人时,却又是一个意外……
宋岩面上,非但没有丝毫受忤的怒意,反而流露出淡淡的欣慰之色。
至此,众人无不惊讶乃至惊骇!
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好方……
“哈哈哈!”
正这时,宋岩挚友曹永忽然反应过来,大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
松禅公真真是……
真真是出人意料啊!
甫一见面,就指点人家大道之向。
传道、授业、解惑,三者为一,则成师也。
这稚子,也果然好天资。
吾等尚未明了,他便已经反应过来。
不错,真真不错!”
众人闻言,这才明白过来。
旋而恍然大悟。
读书人相交,最忌交浅言深。
即使长辈,初次见面,也不可兀然指点。
否则,难免有倚老卖老之嫌。
非君子所为也。
然而方才宋岩所言,已经不是一般的深了。
连他的处世之道都说了出来,这显然非同一般。
之前贾政、赵国梁之流,其实心里都觉得宋岩所言不妥。
可却不好说什么。
如今再看来,却是极有深意。
难为贾琮这么点大,就能如此迅速的反应过来。
只是……
怎会如此?
其实曹永和李儒都有些诧异,难道就因为牖民先生看好,宋岩这当朝大司空,就要收人为弟子?
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这个时代,收入门下弟子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尤其是宋岩这般,主动收人为弟子,那就不是什么记名弟子了,而是正儿八经的入室弟子。
天地君亲师,人伦五常也!
师的地位,并不比亲族低。
甚至,在官场上许多师生弟子的关系,更重于父子。
这样重大的事,宋岩只看了一眼就定下来了,有谁见过初次见面就收干儿子的么?
匪夷所思。
众人自然而然的,再度将缘由放在了孔传祯身上。
然后就认为,全是贾琮走了狗屎运,入了孔国公的眼,孔传祯才会托付宋岩收了贾琮为弟子。
谁人不知,衍圣公孔传祯与宋岩两人相厚?
至于衍圣公缘何如此看重贾琮,兴许是他真的看好贾琮的资质吧。
孔传祯足迹遍布天下,不就是一生都在忙碌蒙学蒙童之事吗?
许是如此。
贾政则顾不上缘由,他又惊又喜,对宋岩激动道:“司空大人,无论如何,也要行拜师宴,琮儿要行拜师礼才是!
能拜大人为师,此事真真是,真真是琮儿天大之幸啊!”
宋岩却摇头道:“存周,莫要如此。
吾非尽因牖民先生之故,方收贾琮为弟子。
虽得牖民先生相托,然若非良才璞玉,吾亦不取也。
牖民先生眼力到底不凡,能看出贾琮不俗之处。
试问诸位,若换一少年与贾琮异而处之,能否做到置身猜疑谤毁中而不惊不畏不卑?
润琴和寿衡问其可会作诗行文,此等场合,他亦有勇气坦然不能。
虽暂不如人,却又不做妄自菲薄之色。
此为有自知之明也。
其年虽幼,然能见己之长短。
不做卑怯之色,因他心中必有信念:
假以时日,定当不逊于人!
此子风骨,与吾有缘,合当为吾门下弟子。
至于些许俗礼,就免了吧。
人皆道吾守旧,吾却非顽固拘泥之辈。”
贾政闻言拜服,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宋岩却已经直接与贾琮对话了:“后日去布政坊吾家,见过汝师母,全了最后一礼即可。
你也起来吧,其他话,后日再谈。”
贾琮再一叩首,直起身来,众人目光都落在他面上,可除却眼角处还残留那么一点激动之色,面色已然恢复正常。
见此,莫说宋岩满意,连曹永和李儒都另眼相待起来。
这个年纪,这等心性……
了不得!
不过没等两人开口,宋岩就提前堵口道:“他小小年纪,正是养心性之时,宁可严厉些,不可褒赞太过,是害非利。
汝二人为长辈,当明此理。”
曹永生生气笑,道:“松禅公,方才你先夸个够本,如今倒指派起我们来了!真真岂有此理?”
宋岩许是心情当真不错,先看了眼面色平静,垂着眼帘静静而立的贾琮,心中愈发满意,哼笑一声,道:“便是此理!”
听他这般无赖,曹永和李儒两人都摇头大笑了起来。
赵国梁等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恭贺起宋岩收得佳徒。
至此,贾琮的出身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是问题。
前有衍圣公孔传祯的看好,后有当朝大司空收入门。
贾琮等于在身份上,洗白了一层。
孔传祯对贾琮到底如何他们不知,可宋岩对贾琮的欣赏,可全落在了他们眼中。
或许日后依旧会有人难接受贾琮的出身,可对赵国梁孙仁等工部诸官,却绝不会再去想什么子以母贱的话。
哪一个京官,不是深浸为官之道多年,又怎会和顶头大上司的思想相左?
更何况,宋岩方才虽说是不屑成为清流之辈,但朝野上下谁都清楚,此老就是个清流头子。
没办法,谁让他身居高位,文名昌盛,朝野之间,德望隆重呢?
有这样一位老师在后面杵着,日后再有拿贾琮出身说事的,不会没有,但至少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
否则宋岩及其门下故旧都会不依。
这就够了!
若不是如今朝中新旧党争日益激烈,宋岩又是旧党中的中坚人物,旧党却前途未卜……
有这样一个老师,贾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前途无量了。
不管外客还是贾家诸人,此刻都或明或暗的打量着站在堂下的贾琮。
或艳羡者有,或嫉妒者有,或鄙夷者也有。
他们都以为贾琮心里此刻必然是说不出的得意,却不知,贾琮心中除了惊喜外,其实还有几分惶恐。
惶恐来自未知。
在他想来,这世上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所谓资质好、风骨相合的这一套说法,又怎能说服他?
他自后世而来,因好读史,了解过太多的人心阴诡和政局险恶。
所以他从不轻信于人,更不会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好事。
他笃信,事出,必有因。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此“事”到底和他有什么关联……
当然,贾琮能够确定宋岩此举对他应该没什么恶意,对贾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恶意。
因为贾琮在贾家的地位,实在微不足道。
根本不能成为撬动贾家的支点。
但是贾琮相信,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一张不简单的大网。
而且这张大网,必然又与他丝丝相关。
没等他多想,就听上方宋岩道:“既然已备好纸墨笔砚,那诸位就开始落笔吧。
莫因吾之私事,误了存周的东道。
来时在仪门角门山石之侧,见到一株冬梅正艳。
不如今日便以此梅为题?”
又对贾琮道:“汝既还未学作诗,就去与汝家兄弟子侄做个录事吧。”
“是,先生。”
贾琮轻声一诺后,走向了贾琏、贾宝玉等人。
此时,贾家众子弟迎面看向他的目光,复杂难明。
……
第六十一章 大喜……
贾琮知道,看着他的,绝不止面前的贾家诸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他背后暗中打量着他,看他会不会得意忘形。
包括宋岩。
只是,贾琮并非真的只是九岁十岁的孩子,又怎会犯这等粗浅错误?
再者,在他心里也并没有以为,自此之后就能山高水长,海阔天空了。
至少在贾家,他的地位不会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
原因很简单,在贾家,除了一个贾政外,没几个把读书人当回事的……
今日若是换做贾赦来主持东道,宋岩能否坐在主位都是两说。
所以,他又怎会自得?
面上不带一丝骄奢之气,依旧平淡如水。
面对贾琏这等兄长,贾琮先施一礼。
对于贾宝玉、贾蓉、贾蔷等小于他或者后辈于他者,也没端什么兄长长辈的架子,一一点头致意。
目光淡然,气度不卑不倨。
见他这幅做派,许多人暗自点头,但也有些人暗自失望……
或许在他们心里,还是希望贾琮会粗鄙无礼的行事,仿佛那样做才符合他的出身。
贾琮却不管其他人怎样想,他在末座寻了一椅子坐下,于几上铺展纸笺,静等贾家子弟成诗。
这个时代学作诗,其实没那么难。
红楼第四十八回中,就有黛玉教香菱作诗的“教学过程”:“我这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谢阮庚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可见学诗之法,也无非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贾家子弟都上过学,贾蓉、贾蔷等人在外赴酒宴,有时也免不了行行酒令。
就连贾环,日后稍长大些,都能在大观园里做两首歪诗。
所以对于今日之事,贾家子弟并不作难。
他们心里多也清楚,那些高居堂上的大老爷们,不会指望他们能写出什么千古绝句来。
贾家是武勋子弟,能识字写诗,已经够难得了,谁还好意思提出高要求?
因此贾菖、贾菱、贾蓉、贾蔷、贾琏等人没用半柱香的功夫,就写好了各自的诗,依次放到了贾琮桌几上。
贾琮落笔也极快,将一首首五言誊抄在纸笺上。
待到最后贾宝玉将他的诗也写完,贾琮抄罢后,送往了前堂去。
……
贾母上院,荣庆堂。
听着袭人传回来的消息,满堂人都震惊不已。
当朝大司空将贾琮叫过去,竟是为了当场收为弟子?!
这……
这这……
这算什么?
府上人人都知道,贾母不喜贾琮。
因为上一代荣国公贾代善之死,就与贾琮之母相干。
虽然直接原因是因为贾赦金屋藏娇,却没安顿好内宅引起的风波。
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出了事,罪过全在女人头上。
哪怕是在贾母这样的女人看来,亦是如此。
而贾母既然不喜欢贾琮,不准他进内宅,那么其她也就不好在贾母当面说什么恭喜的话了。
可要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又有些太生硬了。
众人都有些不自在。
她们却没想到,贾母闻言后,竟主动开了口,老太太淡淡一笑道:“也是好事,既然宝玉他爹喜欢读书科举,他又对了宝玉老子的心,如今拜了师,就好生读书去吧。
日后若能中个秀才考个举人,也算是了了宝玉他爹的一份心愿。
当年他原是要走科考之路的,没想到老爷临了一本,皇帝体恤,就直接让他做了官儿。”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李氏笑道:“这才是真真的圣眷呢,否则纵然考一个状元,也不过是从六品的官儿。
哪有皇帝亲自指派的官儿恩典重!”
贾母颔首一笑后,就听王夫人缓缓道:“还是要打听明白这束该怎么送,我让凤丫头准备妥当了使人送去。
到底是份人情,不可失了体面呢。”
贾母闻言高兴道:“太太想的极周到。”
一旁李氏、朱氏、赵氏等人,又纷纷说起好话来。
只有邢夫人,心里却如同吃了一把苍蝇一样,真真恶心的直欲作呕。
衣衫下,身体都在忍不住的颤栗。
她虽禀性愚弱,可生活在贾家这样的人家里,依旧极要体面。
如今她这个贾琮嫡母就这样被人赤果果的无视了,倒让王夫人拿着公中的银子做了好人,得了贤名,也愈发衬托的她成了不贤之妇。
邢夫人心中的怨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她拿贾母、王夫人没法子,便只能将一腔怨怒,记恨在贾琮头上……
“哎哟!真真大喜呀!”
正当邢夫人满腔怨怒没处发泄时,就听外面传来一道让她厌恶的高声娇笑声。
人未露面笑语先闻,这在贾家,也只有一人敢这般泼辣放肆。
贾母等人闻言,却不以为失礼,反而纷纷笑了起来。
看起来,都极喜欢来人。
“你这泼皮破落户,今日还有客在,就这般无礼,也不怕让人笑了去?”
见王熙凤风一样的进来,贾母笑骂道。
王熙凤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绾朝阳五凤挂珠钗,恍若神仙妃子般光彩照人,她没有一点害臊的觉悟,听贾母嗔怪她,反而咯咯笑道:“老祖宗外道了去,谁会笑我?再说,今儿哪有客啊?
一个舅母,两个婶娘,她们可不算客,都是真真儿的至亲呢!”
贾母闻言喜欢,却假装嗔怒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能骄纵了去!”
李氏、朱氏等人忙说好话,王熙凤也抱屈道:“哎哟,我这不是来给老祖宗报喜来了嘛!一百个大喜,您听是不听?”
贾母转嗔为喜,道:“什么大喜?若说的不好可不依你!”
王熙凤得意道:“旁的不敢保证,这个保证老太太高兴!
刚我带人去前面,让人请示老爷,什么时候可以开宴。
谁知我那小丫头子刚进里面,就被一声大叫声给唬的差点没坐地上去。
等她悄悄打听清楚怎么回事,连问话都顾不上,就赶紧出来给我报喜来了!
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贾母急问道,想了想,又道:“莫不是和宝玉有关?”
王熙凤一听,对王夫人等人吃味道:“瞧瞧,都瞧瞧,老太太得多偏心,满心思只惦记着宝玉!
但凡有那么丁点儿好事,就只顾往宝兄弟身上按!
我就不信,这满屋子的孙女孙媳,比他差了哪去!”
众人闻言大笑,贾母却惦记着宝玉,一迭声的催她快说。
王熙凤哭笑不得,道:“我那小丫头子说,她进去后,就听到高头上的大官爷大叫一声好,唬了人一跳。
她悄悄寻了门口的侍候丫头问了怎么回事,原来是琮哥儿将宝玉他们做的诗誊抄好了送了上去,给他新认的先生看。
宝玉是最后一个写完,所以放在了最上面。
谁知那大官爷看了后,大声叫好,激动的不得了!
可见宝兄弟做了首好诗,咱家也出了位诗仙呢!
我这不慌忙回来报喜了?
老祖宗,这可算不算大喜之事?”
“当真?”
这下连王夫人都坐不住了,身子微微离座,与贾母异口同声问道。
王熙凤大笑道:“这还有假?丰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呢!”
王子腾夫人李氏都跟着激动起来,道:“那大官儿必是大司空宋大人,这官儿连我这妇道人家都听说过,是出了名儿的清正端方,连皇帝都敢顶撞。
他说好,那就再没错了!
宝玉如今果真愈发进益了!”
此言一出,贾母等人愈发高兴的了不得。
却没发现,下面一直安静陪坐着的黛玉、湘云、探春等人的面色都古怪起来。
诗仙?
开什么顽笑!
宝玉会作诗不假,可大家都知根知底儿,那混世魔王有几分斤两,当谁不知道?
快莫笑掉大牙了!
只是,若不是宝玉做的好诗,又是谁做的呢?
……
“好!”
“好哇!”
荣禧堂内,素来端方沉稳的宋岩老大人,此刻竟有一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
他手里拿着一叠纸笺,眼睛中目光激动,热烈,不敢置信!
整个荣禧堂,除了他外,其他人都傻了眼儿。
贾政有些骇然的看着站起身的宋岩,也跟着站了起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贾琮,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后面已经懵逼的贾宝玉身上……
其他人也大都如此,继而心生古怪。
贾家已经出了位心性超然的天才,莫非,又出了个惊世诗才?
若非如此,宋岩又怎会如此失态……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诗,才会让一位当代大儒如此失态?
再好的诗,还能强过李太白去?
众人不好直接去打断有些沉迷甚至沉醉的宋岩,便纷纷将目光看向了贾宝玉。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有这么多为官做宰的老爷们注视自己,贾宝玉一时间亚历山大,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只是,连他自己也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分明只是写了首他自己都不怎么满意的梅花诗啊。
难道,这首是混沌而成之诗,乃是天成之作?
真的假的?
宝玉心里一时好方……
……
第六十二章 彩头
见宝玉悄悄垂下头去,额头直冒冷汗,众人也不好相逼太甚,纷纷收回了目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有贾政不满意,认为贾宝玉表现不佳,狠狠瞪了他一眼。
却也顾不得他了……
这边曹永见老友愈发目露痴迷之色,虽不忍,还是出声打断道:“松禅公,到底是何等好诗,能让你如此惊喜?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松禅公何不与我等分享一二?”
宋岩到底还未完全沉迷,随口应道:“好诗?什么好诗?”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愈发古怪。
唯有下方贾宝玉,心里先是一松后,又有些失落。
虽然他不想和这种事挂上干系,可如果真能做出一首绝世好诗,他担点干系也不妨。
回头还能给姊妹们吹嘘一番。
只可惜,好像又和他不相干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宝玉一人的心声,也是所有人的心声。
曹永都有些顾不得规矩礼数了,上前走到宋岩身边,笑道:“松禅公到底在欣赏什么好物儿,倒让我也瞧瞧。不是好诗,难道是好词?”
说着,朝宋岩手上纸笺看去。
他先下意识的将纸笺上的一首五言诗扫了遍,只觉得辞藻堆砌,空洞乏味。
便暗自纳罕,眉头皱起,想不明白宋岩到底在叫什么好。
心中不死心,再看一遍。
这一看,就留意到了问题所在……
不是诗,是字!
字有问题!
纸笺上的字,初看无奇。
可再一看,就看得出字体平淡天真,拙中带秀!
曹永在书法一道,虽不如宋岩堪称大家,却也能看出,此字书写用笔精到,始终保持正锋,少有偃笔、拙滞之笔。
粗看无奇,但细观之,笔风飘逸空灵,风华自足,愈看愈有味道。
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竟隐隐流露出一股出尘禅意。
曹永越看越舒服,也越看越心惊。
这种字体,是他从前从未见过的字体。
这下,曹永终于明白宋岩为何如此失态了。
相比于他只是欣赏,宋岩生平却是最钟爱于书法。
一手颜真卿之行楷,浑厚方重,大气磅礴!
为当世有数的书法大家!
每日若是不能写几笔,怕是连觉也睡不着。
现在看到此等新秀字体,也就难怪他这种神态了。
只是,曹永面上刚露出一丝了然之色,旋即就被更浓的惊骇之色取代。
他有些僵硬的回过头来,看向站在下方一些的贾琮……
目光中满满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怎么可能?!
这字,怎会是这少年所写?
其他人一直都关注着宋岩曹永二人,此刻见曹永都这般作态,一个个心里愈发跟猫抓似的。
莫说寻常人,就是李儒这等大儒,都感到莫名。
李儒着实忍不住,问道:“润琴,可有何不妥之处?”
贾政先惊疑不定的看了眼面色并未变化的贾琮,也附和问道:“司空大人,曹侍郎,可是琮儿出了什么岔子?”
“呼……”
这时,宋岩终是收敛了心神,回过神来。
却没有直接回答李儒、贾政的话,而是神色难明的看着下方淡然而立的贾琮。
心中震撼:莫非,真是天意?
承皇宋七百年之余荫,才致此等天资……
前朝皇族血脉,的确多工于书法……
偌大个荣禧堂满堂宁寂,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数十双眼睛齐齐盯着贾琮。
相比于之前贾宝玉的惊慌虚色,贾琮就显得淡定的太多。
见他如此面不改色,宋岩竟又将目光看向手中纸笺上的字……
心中忽然想起一言:
字如其人!
“贾琮,你的字,是与何人所习?”
宋岩忍不住问道。
贾琮躬身道:“先生,学生临摹字帖而书。”
“不可能!”
宋岩没来得及说话,一旁曹永就断然否定道:“古人绝无此等字体,吾虽不如松禅公好书法,但临摹过的字帖不知凡几,从无见过这等字。
若有这等字体,绝不可能默默无闻。”
宋岩缓缓点头道:“此字字体结构,见闻于晋。
字迹可见唐、宋各家之书风,却又显然自成一家。
丰神独绝啊……”
听宋岩曹永二人的话,荣禧堂内众人焉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原来让这两位大佬这般动容失态的,根本不是什么好诗,而是字。
还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极出众的字体。
这字,却是宋岩新收的弟子,贾琮所书。
若非都清楚宋岩的禀性,外直内刚,曹永也只是稍微外向些,内里一样刚正,众人都快要怀疑这两人是托儿了……
问题既然不出在两位大佬身上,那么难道真的是这位荣国庶子,是书法一道的天纵奇才?
曹永却没理会旁人怎想,正色问道:“你所临字帖现在何处?”
无论是他还是宋岩,都不会以为这种字体为贾琮所创。
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因为那太胡扯了……
贾琮闻言却沉吟了稍许,面露为难之色。
见此,曹永皱起眉头,道:“怎么,你可有何难言之处?”
一旁贾政忙道:“琮儿,只管说就是,你的字帖可在墨竹院?”
贾琮苦笑了声,道:“老爷,字帖……之前都让嬷嬷给烧了。”
贾政闻言,面色一滞。
眼中浮现悔恨之色……
曹永等人也想起了贾琮在贾家的处境,脸色都有些难看,却不好再多问了。
事涉国公府的争斗和内闱,不是他们能说的。
不过宋岩如今为贾琮恩师,却没太多顾忌,干咳了声,道:“你临摹之字帖,可知为何人所书?”
贾琮摇头道:“字帖陈旧,并无记载。”
他自然不能说,所临字帖,乃前朝董其昌所书。
这个时空,宋朝覆盖了元明两朝,国祚近七百年。
虽然也有董其昌其人,但命运轨迹却和前世完全不同。
在这一世,同样生性贪财好色的董其昌,成了一位名扬天下的巨贾豪商,而非名宦。
之所以大名流传百年,是因为黑心……
所以其书法画作,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在历史的长河中丢进一块石头,荡起一抹涟漪,就会影响到无数人的命运。
在前世,董其昌人品虽低,但却是书画双绝。
尤其是书法,为集古法之大成者,对后世书法影响甚著。
这又是一“字如其人”的反面例子,很难相信,能写出如此平淡古拙,似清风飘拂,微云卷舒字迹的董其昌,却是一个颇有市井泼皮之气的劣绅。
只是无论如何,他的字,确实令人惊艳。
贾琮前世,便酷爱临摹此人字帖……
众人再度沉默了稍许后,曹永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若只是临摹,你这字体上的出尘禅意,又作何解释?”
贾琮闻言,面色再次犹豫……
而这时,贾政并贾琏、宝玉等贾家诸人,神色多忽地一震,明显想到了什么。
曹永是个急性子,见此催问道:“君子当事无不可对人言,光明磊落,你吞吐个甚?可是心虚?”
虽明知是激将法,贾琮还是苦笑道:“非是学生心虚,只是……只是学生为老爷太太多抄写了几遍经文。”
曹永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瞥了眼纸笺,无语问道:“抄几遍经文就能抄出禅意来?你抄了多少遍?”
这下,贾琮就不能说了,只躬身一礼。
此举,无声,胜有声。
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
贾政的面上,则满是愧然之色。
……
荣庆堂。
最新消息还未同步过来,此刻荣庆堂内依旧一片欣喜中。
贾母等内妇多没什么诗文上的见识,皆以为宝玉果真出了大彩。
鸳鸯等一干伶俐的丫头,甚至趁机讨了好些赏钱,惹的气氛愈发热烈。
虽然黛玉、湘云、探春等人心知以宝玉的才能,九成九不可能做出这般好诗,却也不敢完全否定。
再者,也不会在这等时候说出来扫兴。
只是几个姑娘的面色,都古怪的有趣。
你掐掐我的胳膊,我捏捏你的手,一双眼睛瞧一双眼睛。
想笑不敢笑……
上头,一直陪着贾母说古的赖嬷嬷又来添把火,她笑道:“我也来添个彩头罢!”
贾母奇道:“你添什么彩头?”
赖嬷嬷假装抱屈道:“我虽位卑,只是老太太当年的丫头,可家里几辈子都熬在府上,难道还没资格添个彩头?”
王夫人等人都忙道:“嬷嬷自是家里人。”
赖嬷嬷得意一笑后,对王夫人道:“我虽是做奴才的,可真真希望府上能一代比一代昌盛。
如今哥儿也长大了,眼见着成才了。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觉得荣耀啊!”
王夫人心情不错,比往日话多了些,轻笑道:“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老陈人,谁还敢轻狂的拿嬷嬷做奴才看?
纵是我们,也要嬷嬷时常提点着。
凤哥儿宝玉她们还小,更是如此。”
王熙凤则高声笑道:“老嬷嬷可别扯什么主子奴才了,都是没影儿的事。
你家里一般亭台楼阁住着,丫鬟婆子使着,谁家有这样尊贵体面的奴才?
还是快说到底是什么彩头罢!
说不定我们家链儿也有机会得到呢。”
众人闻言大笑,赖嬷嬷故作公正道:“这话好说,今儿我就将彩头放在这,喏,不是其他,就是这个丫头!
今日不管前面哪位爷们儿得了头彩,这丫头就归谁。
链二爷若是能为,一会儿她就跟你们去罢!”
说着,指向堂内一边丫鬟们所立之地。
众人随之看去,就见一容貌风.流灵巧,削肩膀水蛇腰,眉眼明亮动人的丫头站在那儿。
赖嬷嬷笑道:“这丫头跟着我调理了几年,如今出落的愈发好了。
我见她模样爽利,言谈针线都是极好的,想来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受用的,原是准备献给老太太使唤。
今儿个正好,拿她添个好彩!”
众人闻言纷纷打量起那丫头来,越看越喜欢,尤其是贾母,笑道:“果真出落的极好,这个彩头好!”
王熙凤心知贾母是想给宝玉,偏故意笑道:“真真了不得了,今日我可有机会洗刷冤屈了!
素日里人家都说我是个厉害不能容人的,今儿我就把话放在这儿!
要是链儿自己争气,夺了这头名状元,一会儿我就亲自把人给他带回去。
今晚就开了脸,送他们入洞房,我和平儿在门口守着把门儿……”
一番话没说完,众人早已笑倒。
这个时代敢拿好妒自黑的,王熙凤怕是头一个。
尽管都知道她是在顽笑,可还是欢喜不尽。
正这时,探信儿“斥候”琉璃又从外面匆匆进来,面色古怪惊慌……
……
第六十三章 国子监名额
荣禧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也有些凝重。
能让一个孩童,生生将字体写出禅意,那得抄写多少遍佛经?
都不是没见识的,京官虽穷,可能在工部为官的,基本上不会出现穷官儿。
家大业大,内宅事也就多。
阴私之事,见怪不怪也就不新鲜了。
可寻常的阴私之事,又怎会放在台面上来说?
放在台面上来说,就不叫阴私事了,那叫丑闻!
此刻,当着三位文坛大德,还有大半工部同僚的面,揭开了贾家的丑闻,可想而知,贾政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惨烈!
好在,宋岩给他递出了台阶:“存周啊,贾家注重孝道,是极好的事。
只是要思量,过犹不及。
不要将我名教的一棵好苗子,熏染成了沙门子弟,那就不美了。”
贾政躬身道:“政,汗颜矣。”
曹永在一旁忙道:“诶,存周不必如此。
吾等岂不知汝之为人?
亦知汝之难处。
只是,家有良才美玉,还要多爱护些才是。”
贾政愧然道:“必当如此,必当如此!”
李儒笑道:“松禅公,润琴,到底是何等书法,竟让你二人如此惊叹?何不让吾等也目睹一番!”
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
君子所言,当不涉阴私,不揭人短。
而且李儒心中其实已经很疑惑了,曹永倒罢,虽然他话最多,可都是因为宋岩而谈。
关键是宋岩,此老往日里苛守礼法几不近人情。
今日所为,却大出人所料。
放在往日,他断然不会谈论旁人家的内宅私事的。
再多不平事,那也是旁人家事,岂容外人指手画脚?
这绝不合君子之道,也不合礼法。
却不知今日缘何如此……
李儒只能将此事之过,再次放在了衍圣公身上。
至于衍圣公孔传祯又为何如此看重一豪门庶子,他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让场面继续尴尬下去。
传言出去,贾家固然出丑,他们所行同样非礼。
听闻李儒所言,宋岩将手中一叠纸笺递给贾琮,道:“送与诸位大人一观。”
贾琮将誊抄的六七页纸,分发给诸人。
贾政手中的,便是贾宝玉所作的诗。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没谁在乎那些诗了。
能在中央六部做正官的,基本上都是科甲出身。
虽未必皆为书法大家,但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
自然都能看出贾琮字迹的不凡之处。
一时间荣禧堂内,惊叹连连。
然而就在这时,面色一直未缓过来的贾政,在凝视了手中纸笺半晌后,忽然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李祭酒,自下官长子早逝后,贾家应该还有一黉门监的名额空缺。
下官想将这个名额,给予贾琮。”
此言一出,莫说贾家诸人,连宋岩、曹永、李儒等人都震动了。
只是,即使如今已是贾琮恩师的宋岩,面上也没甚喜色。
反而皱起了眉头。
贾政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他若有其他法子,又怎会出此下策?
他难道就不知,此举会让贾琮在府内的地位愈发微妙艰难?
他知道,可是,他却实在没有其他的法子。
国公府内的形势,太过复杂。
因为贾家自有族学,还是先祖所立。
所以从祖辈起,贾家历代子弟就全都在贾家族学内启蒙读书。
一代又一代,莫不如是。
若是去别的书院读书,首先从孝道上就说不过去。
这让外人如何看贾家先祖所设之族学?
莫非连自家子孙都看不起祖先所立族学?
再者,连贾琏、贾宝玉等嫡子,都要在贾家族学里读书。
难道贾琮一介庶子,就有何资格去外面书院读书?
完全不可行,也不能行。
在孝道大于天的年代,敢在这方面特立独行者,那就是在作死。
偏生,贾琮在贾家族学读书的资格,又被贾赦给废黜了。
他若想再回族学念书,必要经过贾赦返口。
然而以贾赦的性子,这相当于按着他的头低头认错。
莫说是贾政,就算贾母都难做到这一步。
而且,贾母也绝不会为了贾琮去这样做。
如此一来,贾琮两条进学之路,就都被堵死了。
他虽能自学,可贾政以为,若没有名师教导,单靠一个孩子自己去悟,本就艰难险阻的科举之路,会变得愈发荆棘丛生……
况且,这让外人如何看待贾家?
所以,他实在无法,只能此下策。
贾家作为勋贵世家,除却武勋上的诸多福利外,还有一项祖宗余荫福利,就是每代可荫一子,入黉门监读书。
黉门监,便是国子监。
东府的贾敬、贾蓉,荣府的贾珠,都曾走此路。
不同的是,贾敬、贾珠是认真进学,要取功名。
贾蓉不过是混个出身罢……
贾琮若也走此路,既可避开贾赦之难,又不怕别人攻歼贾家义学。
因为国子监乃中央官学,非私塾。
可得两全其美。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尽管贾家人大多不把这个就比秀才高一些的出身放在眼里,却不代表,他们甘愿看到这个出身落在一介庶子身上。
贾母王夫人等人,也都不会愿意。
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好法子。
会把贾琮推向贾家内部争斗的巨坑……
但为了让贾琮能够进学,贾政也顾不得其他了。
他打定主意,若是哪个敢以此非难贾琮,先过他这一关!
久不愿和府上一些人理论,不是不敢,只是怕麻烦。
此次谁敢坏事,他绝不愿再忍让。
贾政虽打定主意,可宋岩、曹永、李儒等人还是纷纷凝眉,皆以为非良策。
在他们看来,此事引发的后果,并不会以贾政的意志而削弱多少……
只是涉及荣国府内利益划分,他们哪里能插得上口?
若贾政铁了心这般做,李儒这个国子监祭酒都拒绝不得。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就见贾琮大礼跪拜,声音哽咽道:“琮,谢老爷慈佑之恩……”
这话一出口,贾琏等贾家子弟的面色自然皆是纷纷一沉,眼神多有阴霾。
宋岩等人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儒家君子,最看不得“见利忘义”之辈。
尽管贾琮所行,或许算不上见利忘义。
可是……
众人都清楚,贾家这个荫监名额,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贾琮来继承。
这就属于“不义之财”。
不过没等他们心起厌恶,就见贾琮抬起头,眼睛微红的看着贾政,道:“琮虽感念老爷慈爱庇佑之恩,只是,琮却万不敢有非分之念。
嫡庶之别,纲常之本。
琮得老爷护佑,衣食无忧,又得墨竹院以读书,实已心满意足矣。
焉敢再窥视其他?
再者,琮若蒙心受之,岂不置老爷于非议之境?
若如此,琮虽万死,亦难辞其咎也!”
这番话,让贾政心中感动无比且不提,宋岩等人才是最满意的。
他们为何会被人划为旧党中坚,说他们顽固守旧,不知变通?
就是因为宋岩等人恪守祖制礼法,几无人情可言。
他们认为,礼教纲常,乃国之本也。
譬如在皇后有子时,就算这个皇子是个傻子,也一定要扶持为太子。
国事可由朝臣署理,太后也可监国,但纲常却不能乱。
纵然太子有万千错处,只要不违逆孝道,就绝不可轻废。
可想而知,这些人的世界观是怎样的。
而今日宋岩如此反常,几违礼道,其实也有此类原因……
虽然皇宋已成飞灰,但血脉依旧尊贵。
且七百年尊儒之德,值得他如此为之。
若非得孔传祯秘信告知,他又怎会有今日之行……
只是,他依旧希望看到贾琮是一个遵礼法的人。
而贾琮也正是揣摩了这些旧党的心性,才会拒绝贾政这一提议。
当然,就算没有如此,他也不会为了一国子监的名额,就早早变成整个贾家的公敌。
这个时候,还远不是贪心之时。
但他没想到,贾政却被他的懂事明礼感动坏了,反而愈发坚定的心思,道:“琮儿不必多想,此事由我做主。
如今家里就你一个读书用功的,不给你给哪个?”
贾琮丝毫没有犹豫,道:“老爷,要给,也当给宝玉才对。”
贾政闻言,冷笑了声,看向后面的宝玉。
贾宝玉根本不用贾政看,听贾琮一说他心里就咯噔一声。
刚才贾琏等人都不自在,可唯独贾宝玉根本没把什么黉门监放在心上。
见他们为了一个名利玩意儿推来让去,他早就不耐烦多时了。
只觉得一群人俗不可及!
也只盼这场无聊透顶的劳什子东道早点完了,他好回去和姊妹们高乐去。
谁知他远远躲在屋檐下都挨雷劈,生生躺枪啊!
王八孙子才想去那鬼地方呢!
让他去国子监读书,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的好……
根本不用贾政瞪,贾宝玉就“动力十足”的上前,跪在贾琮身边,道:“老爷,儿子不如贾琮用功。
再者,他虽只比儿子大半天,那也比儿子大。
老爷素来教诲儿子,要明长幼有序之礼。
何况,贾琮学问比儿子做的好,功课扎实,这是学里太爷说的。
再者,儿子可以去学里读书,不必去国子监。
还是让贾琮去吧。”
贾琮摇头,语气坚定道:“宝玉不必多说,这个监生之位,我万万不会去的。
老爷太太对我恩重如山,你的韵诗作的也比我好,所以你去才应该。”
贾宝玉都快哭了,你不想去,可以让贾蔷、贾菖、贾菱他们去啊。
干吗非给我挖坑,牵扯我作甚……
他用比贾琮还坚定的神色,用力摇头,道:“你也不必再说,老爷说是你去,那就你去。
我……我是万万不会去的,你莫要逼我。”
他们二人这番“谦让”,落在其他人眼里,就都有些傻眼儿了。
那些大人们都是阅人无数的人精,哪里看不出贾琮和贾宝玉两人的“谦让”,都是出自本心!
这就太难得了。
国子监监生之位,在贾琏、贾蓉等混混眼中不值钱。
可是这个位子,却是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的!
大乾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破家舍业的赶考,都难熬得一个秀才功名。
尤其是在科举大省,每回下场都是二三千人追逐那么几十个名额,堪称地狱模式。
在这些读书人眼中,这个名额,是无价之宝。
也只有勋贵家族,才会不那么当一回事。
但不当一回事,也是相对的。
有资格不当一回事的,是因为能够轻易得到。
比如贾蓉,比如贾宝玉。
其他人却是基本上没有机会得到。
若是将这个名额给贾蔷、贾菖等人,他们必是愿意的。
因此看到这一幕,曹永撵着白须感叹道:“闻德、知礼、非祸,存周果不欺我。”
李儒也颔首笑道:“古有孔融让梨,今日贾家复现古礼,可为一佳话尔。”
宋岩看着底下仍旧相互推让的两人,缓缓颔首。
……
第六十四章 宴散
荣禧堂内气氛几经转折且不提,后宅贾母上房内,更是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前众人将气氛捧上了天,赖嬷嬷一记助攻,更是烈火烹油。
然而等到琉璃将前面最新消息传回,众人得知中了头彩的人既不是贾宝玉,也不是贾琏,而是贾琮时,场面一时尴尬的让人无言以对。
若没前面那么多铺垫,此时笑笑也就过去了。
贾母王夫人都不是没有容量的蠢妇。
可前面大家把宝玉捧的那么高,如今来了个“神转折”……
宝玉反倒成了大笑话了。
所以,贾琮在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心里的印象,直线下降!
在她们看来,一个庶子,在这等时候就该知道本分,夹着尾巴做人。
如今反倒喧宾夺主起来,张扬做作,着实黑了心了。
偏生,贾琮这般做,连贾母也不好明着说什么不是。
王夫人更不能表态……
唯有邢夫人,再度死灰复燃,又絮絮叨叨指派起贾琮的诸多不是来。
这一回,却没人再为贾琮说好话了。
“他也不看看他是什么阿物,就敢随便露头……”
“我早先就说了,他那样的出身,就是个喂不熟的狗崽子……”
“外面人都道我没有善待他,我难道没将他养大?
可你们瞧瞧,不过让他给老爷抄几遍经敬敬孝心,他就在外面弄鬼,往我和老爷脸上抹黑!”
“二太太倒是心善,待他不比环儿差哪里,结果倒好,在那么多为官做宰的面前,反倒压过宝玉一头!
养个大狼也比养他强!”
邢夫人一番话,说的荣庆堂内气氛愈发尴尬。
贾母王夫人都沉下脸去。
换做其他任何事,都有得商量。
可涉及到宝玉,不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是没道理可讲的。
在红楼原著中,因为累的宝玉挨了贾政教训,连贾珍这样的族长,都被贾母唤来教训了通,让薛蟠气不平骂宝玉是宝天王……
贾珍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贾琮?
黛玉、湘云、探春等人虽明事理,知道贾琮并非故意出风头,可这会儿也不敢随便出声。
王熙凤更善明哲保身,哪里会得罪贾母和王夫人?
她没落井下石,都算心软了回。
赖嬷嬷也不再提什么彩头不彩头了……
一时间,好似贾琮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般。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却见袭人忽然从外面进来,面带喜色。
王熙凤何等精明,一见就知道事情必有转机。
她凤眼一转,高声笑道:“太太说笑了,琮哥儿怎样,我不大清楚。
可宝玉是老太太亲自教出来的,再不会比哪个差了去。”
邢夫人闻言脸色一黑,怒视王熙凤。
王熙凤却看也不看她,只顾对着贾母笑。
只是,她能看出来的名堂,贾母和王夫人又岂能看不出?
这会儿两人都没好气的白了王熙凤一眼,却顾不上笑骂她弄鬼,一起看向了走进前的袭人。
袭人屈膝福礼道:“老太太,太太……”
贾母不理这个,一迭声道:“前面如何了?方才琉璃传话后面又怎样了?”
袭人稳重道:“回老太太话,后面老爷说,要把家里先珠大爷留下的国子监名分给琮三爷。”
原本以为有了好变化的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听闻此言,无不骤然变色。
尤其是王夫人,一瞬间脸色比先前邢夫人面色更难看三分。
贾珠之死,是她心里平生最恨之痛。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这般年纪就和木头一样吃斋礼佛?
贾珠留下来的东西,便是禁脔!
放在那无人用也容不得别人去碰一下,哪个敢觊觎,都是该死之罪!
这一刻,王夫人当真动了真火……
看到她们如此,邢夫人心里反倒生出一抹快意来。
心里乐呵道:再让你们护着那个畜生,现在高兴不高兴,刺激不刺激……
这时就听袭人又道:“不过琮三爷怎么说都不要,还给老爷说,嫡庶之别,纲常之本,更不敢让老爷因此事背上非议之名,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还说若非老爷太太大恩,他几不能生……
因此他万万不能接受。
最后又说只有宝二爷才能去国子监。”
“呼……”
这番话一出,原本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黛玉、湘云、迎春、探春等人,都悄然舒了口气。
即使交情还浅,她们也真真不愿看到贾琮因为一时糊涂,走了岔路……
只想想刚才屋里渗人的气氛,她们都不寒而栗。
而王熙凤更是平缓了下心跳,她比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更懂得内宅妇人若是阴毒起来,会可怕到什么地步……
贾府内外都道她是个厉害的,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过是王夫人推出来做事的罢了。
而王夫人,不过是贾母推出来做事的……
这两人若铁了心要办贾琮,说实在的,贾政拦不住。
王熙凤如今对贾琮的感观还不错,也不愿他就这样倒霉的折进去。
贾母和王夫人等人的脸色渐渐舒缓下来,一旁的李氏笑道:“这孩子,倒也算是个懂事的。”
朱氏和赵氏也笑道:“难得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
王夫人淡淡一笑,没言语,贾琮懂得本分,她就不会轻易出手,坏了她和贾政的情分。
贾母则道:“不该要的要了也没有,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最重要。”
说罢,又问袭人道:“宝玉怎么说?”
袭人笑道:“宝二爷给老爷说,家里素来教诲长幼有序,琮三爷虽然只比他大半天,那也是大,所以合该琮三爷去。
琮三爷又说万万不可如此,只能宝二爷去。
宝二爷也说万万不可,只能让琮三爷去。
当着老爷和那么多官老爷的面,宝二爷和琮三爷相互推让。
然后那些大老爷们都说,古有孔融让梨,今日贾家复现古礼,当为当今一佳话。
尤其是宝二爷,真真可贵。
老爷闻言大喜,又让琮三爷去国子监。
琮三爷跪地不起,坚辞不受。
老爷都恼了,说长者赐不敢赐的道理都不懂?
琮三爷还是说只能让宝二爷去……”
“你直接说结果吧,绕的我头晕!”
贾母不耐道。
她可不关心贾琮礼让不礼让,只在乎她的宝玉如何了。
袭人笑道:“后来收了琮三爷为弟子的司空老大人,说贾家子弟果然都极出色。
还说琮三爷做的对,不该就这个名额。
不过他名下也有一个国子监蒙荫名额,空放在那没人使。
他家子弟都走自身科考之路,所以就给琮三爷了。
只是他还有个要求,虽说国子监监生可以直接入乡试,司空大人却希望琮三爷还是能从童子试考起,这样学问更扎实。”
贾母等人闻言,纷纷不出声了……
贾琮是正经的贾家弟子,贾家空着一个国子监名额,即使空着也不给人用。
反倒是一个今日才收了弟子的外人,随手就给了这个名额。
如此一来,贾家面上真没几分荣光。
不过,总比闹个家宅不宁强。
虽是如此,贾母到底还是对贾琮愈发起了成见。
在她心里,只希望看到阖家宁静,少些幺蛾子。
她守着一干喜欢的孙子孙女享福受用方是好的。
偏生因为一个庶孽,惹出多少麻烦事来,真真让人心累不喜。
按下心里的厌恶和不耐,贾母再道:“宝玉呢?”
袭人笑道:“二爷正陪老爷待客呢,那些官儿格外喜欢二爷,尤其是那位侍郎大人,夸二爷谦逊知礼,不比旁家勋贵骄奢,真真难得。
老爷喝斥二爷几句,侍郎大人就说老爷太过严苛了。
这般好的孩子,该好好赏才是。
连司空大人也跟着赞了几句,倒是把琮三爷比下去了……”
这番话倒是不假,只是袭人却想不到,曹永这番举动,本就是为了给贾琮消祸。
他们这样做了一辈子官的人,什么样的事没经过,没见过?
自然知道今日的举动会给贾琮埋下祸根,因此换个角度去化解。
这等算计,莫说袭人,就是贾母王夫人等人也想不到啊。
因此一个个心花怒放,对贾琮的厌恶也淡了去……
王熙凤是个好捧哏的,故意问道:“之前不是说琮哥儿的字写的极好吗?
难道那些官儿不喜欢他?”
听她这般问,贾母等人又看向袭人。
这也是她们心中所想,只是不好直接问。
袭人笑道:“等老爷和司空大人还有国子监祭酒老爷商议好琮三爷入学的事,琮三爷就回座坐着去了。”
王熙凤再问:“他原先坐哪儿?”
袭人答道:“琮三爷去的晚,所以只能坐在最后面,靠门儿口处。”
王熙凤呵呵一笑,不再多言。
贾母和王夫人闻言,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心道贾琮果真还算知道本分,没让猪油迷了心……
王熙凤见两人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贾母和王夫人与寻常妇人不同,她们对于那些对她们在意的人或事没有威胁的人,素来宽容许多。
有时甚至还愿意济危扶难,乐善好施。
些许银财对她们而言并不放在眼里,好名声以及传说中的阴德,才更重要。
绝不会像小家子出身的邢夫人那样,不考虑利益干系,只为一些莫名其妙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便大动干戈,又扣扣索索,难成大器。
王夫人这时也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脸色又阴沉下来的邢夫人,而后对贾母道:“老太太,到底欠了人家的人情,礼数上还要周全才是。
另外,琮哥儿要去国子监读书,也不知是要住监,还是要来回走动。
要是住监,就让凤姐儿提前准备些行李衣裳。
若是来回走动,也得让前面安排好长随和跟班小厮,还有车马也都要提前预备好。”
尽管贾母心里不喜欢贾琮,对性子沉闷的王夫人也不怎么中意。
可此刻听到王夫人这一番考量,心里真真舒坦,至少在明面上做足了体面功夫。
她也知道,王夫人这般做,并不是真想善待贾琮,对王夫人来说,眼里只有一个宝玉。
她这样做,只是为了贾政喜欢,再者,也能得一个好名声。
即便如此,贾母依旧高兴。
在她看来,若大家都能这般做法,日子岂不更受用?
有邢夫人在,她不好直接夸赞王夫人,偏对王熙凤嗔道:“几回让你多和太太学学,行事大气宽宏些,若你有太太一半的气度,也不至让那么多人恼你!”
王熙凤何等玲珑心,自然知道贾母在说哪个。
悄悄打量了番差点气翻过去的刑氏一眼,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嘴上却高声“羞恼”道:“这分明是老祖宗的错,怎能赖我?”
众人虽明知她在顽笑,还是唬了一跳,贾母也奇了,道:“怎是我的错?说不出好来,仔细你这张油嘴!”
王熙凤理直气壮道:“太太也是跟老祖宗学的,大嫂子也是,偏老祖宗不把好教给我,就教泼辣的一面,可不就是老祖宗的错?大家来评评理!”
众人闻言大笑,见她在这张牙舞爪的张扬,贾母却愈发喜欢。
顽笑罢,到了开宴的时候,王熙凤并李纨一起安排人张罗好宴席。
席间再无事,总是笑语连声。
几大桌好菜,俱是珍馐佳肴,奢华无双。
待众人用罢宴后,李氏、朱氏等姻亲告退离去。
王夫人与诸内眷一起送至二门,折返后刚刚重落坐,就听堂外廊下传来问安声:“老爷来了!给老爷请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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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触目惊心
“老爷回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荣庆堂内,除却贾母、邢夫人未起外,其余诸人皆起身相迎。
贾政与贾琏、贾宝玉一起入内,先与贾母问安。
贾政落座,贾宝玉又给邢、王两位夫人请安。
一番见礼后,被贾母招至了身边,怜爱的抚了抚额头。
贾母笑问道:“听袭人说,今儿你得了头彩?”
贾宝玉闻言,圆脸登时通红。
若没那么多大人在,他也就应承下来了。
可贾政、贾琏都是当事人,他怎敢顶上这个名头?
因而老实答道:“是贾琮得了头彩。”
贾母自然不喜听这个,王熙凤在一旁笑道:“不是说那些官儿都在夸你吗?你倒谦虚起来了!”
贾宝玉闻言,心虚的看了眼正对他冷笑的贾政,忙解释道:“我只让了那监生之名,贾琮却是因为字写的极好。”
邢夫人在一旁哼了声,道:“宝玉就是忒实诚了些,一心只知道谦让。
却不知,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知礼懂孝道才是最正经的。
字写的好一些坏一些又有什么当紧?
我这妇道人家,也知道秦桧写的好字,可还不是个大奸臣!”
众人没想到,以邢夫人的见识竟还能讲出这么有见识的道理来,纷纷侧目相看。
却又把邢夫人给气个半死,以为众人小觑她……
贾政干咳了声,道:“话虽如此,琮儿也是知礼知孝的。
他给大老爷抄经书,抄写的字体上都带了禅意。
若非心诚,断不会如此。”
见邢夫人还要说什么,贾政面色带了分肃穆,沉声道:“大太太让琮哥儿抄经是好的,正是如此,才让他写出了这样的好字来。
几位大人都道,假以时日,贾家出一个书法宗师也是可得的。
到时候青史留名,不止大老爷和大太太能被后世所敬,贾家亦能得文华之名。
只是大司空也担心过犹不及,琮哥儿年纪毕竟还小,长时间与沙门经典相伴,难免生出避世之心。
所以剩下的《无量寿经》,我已经打发人去印了,到时候送去大老爷院里。
大太太以为如何?”
当着贾母的面,邢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强笑应下。
又随口说了两句,就起身告辞了。
只觉得今日倒了八辈子血霉,一张脸都丢尽了。
似乎谁看她的眼神,都是在嘲笑。
心里也就将贾琮恨入了骨子,回到东路院后,便在早早回来的贾赦面前,狠狠告了一状……
刑氏且不多提,却说荣庆堂内,邢夫人刚去,李纨知道贾政必有事要谈,便也带着黛玉、湘云并迎探惜三春离去。
贾宝玉见之,忙频频以目示意贾母。
贾母知有贾政在,宝玉必不自在,也不愿拘着他。
索性让他一并离去,和姊妹们顽乐松快一会儿。
等晚辈们都下去后,赖嬷嬷、胡嬷嬷、李嬷嬷三个老嬷嬷也要告退,赖嬷嬷却被留下。
今儿是贾母寿辰,俗话说儿的生日,母的难日。
贾母当初是带着陪侍丫头赖嬷嬷一起从史家嫁进贾家的,今日她还想和赖嬷嬷一起回忆回忆当年史家的旧事……
她料贾政所说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果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老太太,三日后,琮哥儿就要去国子监入监读书了。”
贾政对贾母笑言道。
贾母淡淡笑道:“这不是很好么,那就去读罢,读好了是他自己的。”
贾政笑道:“正是此理。只不过,琮哥儿走前,是不是来给老太太请个安?总要尽尽孝道才是……”
贾母面色登时不好了,眼神不善的看着贾政道:“我倒不用他来尽孝,只要不要再扰我的清静,我就阿弥陀佛了!”
贾政赔笑道:“他哪里敢打扰老太太的清静,不过请个安罢。”
见贾母满脸不悦的看着他,贾政不得不说实话道:“母亲,琮哥儿到底是咱们家的子弟,若总不能与老太太请安,传出去,于孝道有碍。再说,当年的事,毕竟和琮哥儿不相干……”
贾母闻言掉下脸子来,斥道:“他的孝道有碍,你若这样做,你的孝道就没碍?
若不是当年那个不要脸的娼.妇作祟,你爹也不至于早早就去了。”
贾政闻言,面红耳赤,跪下道:“母亲,儿子怎敢忘记父亲大人慈爱?
只是千错万错,都是前人的错。
当日接琮哥儿回府,不也是父亲大人临终前嘱咐的么?
父亲大人担心琮哥儿长于那妇人之手,会被教唆坏了。
如今看来,父亲大人到底英明!”
思及亡父,贾政泪流不止。
王夫人、贾琏、王熙凤等人也跟着掉泪。
贾母见他如此,长叹息一声,也流下两行热泪,悔恨道:“那个贱妇轻佻无状,妖艳下贱,也不知你大哥当年是如何瞎了眼……”
到底有晚辈在,王夫人面前也要给大伯留下点体面,不好多言。
贾母咽下未尽之言,疲惫道:“既然你这般看好他,临走前来见见也罢。
日后逢年过节时,可以来磕个头请个安,寻常时候就罢了。
总要让我安生些日子。
都回去吧……”
……
出了荣庆堂,贾政与王夫人走在前,贾琏和王熙凤跟随在后,一行人走在廊下。
出了贾母院后,贾政对贾琏和王熙凤道:“你二人去东路院走一遭吧。”
贾琏点点头,王熙凤奇道:“老爷,好端端的,去东路院作甚?”
王夫人皱眉道:“这话是你能说的?”
王熙凤忙赔笑道:“太太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老爷让我们去东路院做什么事,并不是不愿去。”
贾政颔首道:“刚琮哥儿去给大老爷请安,他就要去读书了,总要告别一番。
你们去代我喊一遭,就说我叫琮哥儿有事吩咐。”
王熙凤闻言,登时会意。
贾政这是怕贾琮在东路院遭殃,让他们去当救兵。
念及此,王熙凤心里腹诽一句:老爷待贾琮未免太好了些吧……
看了王夫人一眼,见她没说什么,就笑着与贾琏一起去了东路院。
两人离去后,贾政对王夫人道:“刚才老太太不自在,我就没说,太太以为,宝玉一并去国子监读书如何?”
王夫人闻言,登时顾不上吃贾政待贾琮这般好的醋了,忙道:“老爷,宝玉身子不好,去那里怕是吃不了苦。”
见贾政沉下脸来,赶紧又道:“就是我愿意他去,可老太太那里,也断不能点头。
今儿是老太太的生儿,老爷可别再……”
话未尽,贾政叹息一声,道:“总要进益些才是,只这般下去,怎么得了……”
又想起贾母对宝玉的溺爱,此事断不能行,不免有些落寞的摇摇头。
见贾政这般,王夫人心里也不好受。
只能再想法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良法……
……
前面,贾琏王熙凤夫妇已经乘上了八宝簪缨马车往东路院赶去。
车上,王熙凤细细问了遍今日荣禧堂上发生的事,而后问道:“这么说,贾琮真写的一笔好字?他才多大点……”
贾琏慵懒的靠在锦靠上,随意道:“管他呢,许是有天分吧,又值当什么?”
王熙凤笑道:“你自然懒得理会管他,可老爷心里却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还真是一人有一人的缘法,老爷待他倒比亲生儿子还亲了。
我瞧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大高兴。”
贾琏还是没所谓,笑道:“亲不亲都是那么回事了,过两天就要去国子监入监读书,一年回不来三五回。
再过几年长大些,花个二三千两银子娶了亲,也就分出去了。
是好是坏,都看他自己。”
王熙凤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讥笑道:“这番话你甭和我说,你得去和大老爷大太太去说。
他们听明白了才算你厉害,和我说有什么用?”
贾琏闻言,讪讪一笑,看向王熙凤那张娇俏艳丽的脸,赔笑道:“一会儿还要劳你多担待,老爷不好骂你。
要是风向不对,你可要记得……”
“吁!!”
贾琏话还没说完,车外忽地传来一道勒马声,马车也登时止住。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喝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停车了?”
王熙凤也皱起了修眉,正要挑起车帘往外望,就听贾琏的小厮兴儿结结巴巴道:“二……二爷,三……三爷他……”
听他这语气,贾琏心里一沉,猜想必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忙推开半扇车厢前门,与王熙凤一起身子探前,放眼看去。
就见一道瘦弱的身影,自前方东路院黑油大门步步而来。
步履虽慢,但消瘦的身形始终挺立如松。
只是,少年额前的伤口,和缓缓垂流而下,已染红半边脸颊和衣衫的殷红血迹,刺的人难以直视……
触目惊心!!
……
ps:晚了,抱歉……
第六十六章 震怒
贾琮被打的头破血流一事,没用一顿饭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贾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让原本因为荣禧堂之事,而在贾府下人中渐起微妙之意的风向,再度急转而下。
有这样一个老子,别说贾琮写得一笔好字,拜了大司空为师。
就算他中了状元,拜了内阁首辅为师,又有什么用?
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
之前那些说尽贾琮坏话,又因荣禧堂之事而心生忌惮懊悔的婆妇们,现在又张扬了起来。
若非顾忌贾政的态度,说不得她们还会变本加厉,到墨竹院门口去“聊天”……
不过倒也不算尽是坏处,至少此刻在荣禧堂东厢耳房内,王夫人看着面色惨白,额前勒着白纱包着伤口,半边身子是血的贾琮,心里之前那些怨怒之气,都散了去。
除了一些怜悯同情外,就是担心此刻贾政的情况……
她看着震怒不已的贾政,温声劝道:“老爷,郎中说了琮哥儿的伤并不妨事,你莫要再气了,仔细身子要紧。”
贾政面色铁青,心中的暴怒又岂是王夫人一两句劝说就能压下去的?
今日他才将贾琮带出去见人,过程虽先抑后扬,可贾琮拜得当朝大司空为师,更是一笔书法惊人。
如此,也算是在士林中初步立足。
之后他又煞费苦心的将贾琮禁入内宅的禁令给免去,好不容易才求得贾母点头。
这样一来,连最后的短板都去了。
日后不会有人在此事上做文章。
费了这般心思,他自忖也不负衍圣公和大司空的一番托付……
谁曾想,只一转眼,一天的功夫都没过去,贾琮就在东路院被打的头破血流。
贾琮顶着满身血从黑油大门出来,公侯街上过往行人不知多少,能瞒得过哪个?
一番心血尽赴东流。
想必这会儿功夫,消息已经传遍各家,也传到了布政坊的尚书府。
贾政都不知道,明日该怎样和工部同僚见面,又该怎样与大司空、衍圣公再见?
真真是斯文扫地,颜面尽丧!
贾政愈想愈怒,“砰”的一巴掌拍在了炕桌上,震的炕桌上的几摞书散落下来。
王夫人顾不上这些,焦急的唤了声:“老爷……”
贾琮闻声,心中暗自一叹,抬起眼帘,见贾政怒到极致,目光中隐有愧疚一闪而逝。
若不是为了能借势,在几年内一劳永逸的摆平东路院,不让他们在读书期间添累赘,拖后腿。
他也不会在东路院,故意用眼神激的贾赦大怒。
如今眼见势已达成,他心中却没一分自得。
若还有其他半分法子,他也不会作出此策。
如今却只能如此……
再者,此举对贾府,对贾政,都是利益大于弊。
念及此,他眼睛微眯,劝道:“老爷何须动怒?此事本在意料之中。
侄儿出身卑贱,为大老爷所厌弃。
今能活命,全凭老爷太太慈恩。
些许伤痛,并不记在心里。
就算对外,侄儿也会宣称是自己马虎摔倒所伤。
必不会失了家里和老爷的体面。
老爷若是气坏了身子,侄儿卑贱之命,万死难辞其咎……”
言罢,贾琮跪地叩首,没几下,额前包扎的白纱,又殷出一片红色……
见此,贾政只觉胸口一股郁结恶气难出,眼前恍惚瞧见衍圣公孔传祯、大司空宋岩和工部诸多同僚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埋怨。
再被贾琮额前的血色一刺激,贾政本就铁青的脸色,竟成了金纸般,也听不清王夫人焦急劝说之言,大叫一声后,仰头栽倒在炕上,生生昏了过去。
王夫人见之惊呼一声:“老爷!!”
贾琮也顾不得叩首了,形势出乎了他所料。
他没想到,贾政会气成这样。
他错估了贾政的脾性……
见王夫人和屋里丫鬟们都慌了神,只顾着哭,贾琮先上前看视贾政,见他面色发紫,便知他闭过气去,忙将下颌抬起,保持呼吸通畅,又掐人中。
再嘱咐王夫人道:“太太先莫慌张,速使人去请郎中要紧。”
王夫人闻言也顾不得再哭,连忙招呼丫鬟彩霞,让她去外面通知人速请太医来。
待彩霞出去后,又着金钏去告知贾母,叫彩云去唤凤姐儿、宝玉等前来。
待一干丫鬟们都去后,贾琮跪在炕边,拇指规律有力的按于贾政人中处。
王夫人在一旁落泪,正担忧的看着贾政,余光瞥见贾琮施为,见他面色虽惨白,但神色镇静,毫不紊乱的施为。
也不知做的到底对不对,但这份定力,却让人心中稍安。
过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眼见贾琮额头上冷汗冒出,忽地听到一声长吁,就见贾政长长出了口气后,缓缓睁开了眼。
王夫人见之惊喜道:“老爷醒来了!”
贾琮帮贾政扶平下颌后,落泪道:“老爷若有分毫差池,琮纵然即刻去死,也难辞其咎,死而难安。”
王夫人闻言心中也悲,贾政在,她自然可以稳坐钓鱼台,身在幕后,掌控贾府内宅上下。
贾政若有个好歹,那连贾母都挡不住大房入主荣禧堂了。
到那时,她的处境怕是要比现在的李纨还要惨。
惊怕之下,王夫人大哭道:“老爷若想做什么容易,可别再气了。你若有个好歹,让我和宝玉去靠哪个?”
贾政还没说话,就听外面一阵步伐齐动声,又有贾母透着慌张的声音传入:“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刚还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倒了?”
只见贾母在鸳鸯、王熙凤的搀扶下,身后跟着赖嬷嬷和六七个媳妇丫鬟,急忙进了耳房。
王夫人和贾琮忙起身相迎,贾母却顾不得他们,往炕上看去,看到贾政面色煞白,气若游丝的躺在那里,真真唬了一跳,鸳鸯、凤姐儿等人也都吓了一跳。
贾母急上前,话没说眼泪就落了下来,哽咽道:“政儿,这是怎么了?”
贾政见之,虚弱的想挣扎起来,哪里能挣扎的起,又唬的贾母王夫人一等人连忙相劝。
等重新躺好后,贾政愧然道:“不孝子累得母亲前来,实在该死。”
“胡说!好好的提什么死不死的,那才是大不孝!”
贾母抓着贾政的手,厉声呵斥一番后,再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贾政闻言,长叹息一声,闭上眼,嘴唇颤了颤还是没说出话来,眼角却落下两行清泪。
见他委屈成这般,王夫人跟着流下泪来,贾母也心疼的心如刀割。
她哽咽道:“可是宝玉不听你的话,又惹祸了?你是他老子,只管管教就是。何必气成这般?
若他不知孝道,我也不会再疼他。”
王夫人在一旁忙道:“老太太,和宝玉并不相干……”
贾母闻言瞪起眼来:“不是宝玉,那又是哪个把老爷气成这样?”
王夫人犹豫了下,不知该怎么说,目光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贾琮。
贾母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贾琮,看到他额前包扎的纱布,王熙凤已经猜出了缘由。
心里一叹,她和贾琏将贾琮送至此处后,就急着去贾母处,为的就是拦下消息,不想贾母生辰之日,被这等消息一而再的坏了心情。
没想到到底出了事……
贾母也不知是气糊涂了,还是想到了什么,她看着贾琮沉声道:“又是你这孽障惹出来的事?我就奇了,怎地旁人都没事,就你整天惹东惹西,如今连老爷都给气倒了。
下回是不是连我也一并气死?”
贾琮还能说什么,只能跪下“认罪”……
王夫人等人也都不好说什么,心里未尝没有埋怨贾琮之意。
炕上的贾政却气急道:“母亲,和琮哥儿又有什么相干?
他素来知礼懂事,勤奋好学,不争不抢,何曾招惹过哪个?
遵孝道去给人请安,却被打成了这个样子。
牖民先生和司空大人如此看重他,以为吾家麒麟子,我们本家反倒只顾着作践。
真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被一连串的咳嗽声淹没,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贾母也顾不上审问贾琮了,忙道:“我不过一问,你何必动怒?气大伤身,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又置我于何地?”
贾政在王夫人服侍下平息了咳嗽后,垂泪叹息道:“母亲,今日大司空才收了琮哥儿为入室弟子,知其出身不好,处境艰难,临告辞前将他托付给我。
润琴先生和寿衡先生也都极看重他,谁曾想,连一天功夫都不过,琮哥儿就几被打杀……
儿子还有何面目再去见大司空,又有何面目再去见牖民先生?
若是连母亲都认为琮哥儿有罪,儿子必无立足之地矣。”
贾母闻言一滞,再没想到,如今贾琮竟和贾政的颜面挂上勾来。
在贾家这样的人家,什么金银富贵只作等闲,唯一张脸面才是最是重要的。
贾母开始理解贾政为何这般着恼了,只是她再说不厌弃贾琮,怕贾政也不信。
眼见贾政面色难看,仿若大病初愈,贾母心里就不好受。
别看如今贾政教训宝玉,常被贾母相拦,贾母也常怒言相斥他。
可当年先荣国贾代善教训贾政时,又何尝不是贾母在一旁所拦护佑?
她实则极疼爱幼子。
若非当年一味的护佑着,没让贾政经历过什么摔打,也不会养成他如此“天真烂漫”的性子……
如今眼见贾政这幅模样,却无计可施,贾母心中难过之极。
想起今日还是她的生儿,却闹成这样,心里愈发委屈不受用,再度落下泪来。
旁人见之都无法,事关贾政贾赦,连王熙凤都不敢多嘴。
这时,赖嬷嬷却笑道:“老爷可真真错怪老太太了,老太太何曾怪罪过琮哥儿?
方才没来前,老太太还在说,今儿琮哥儿得了头彩,之前说好的,今日哪个得了头彩,她必有好彩头。
老爷不知,这彩头还是老奴献上的,是个极好的丫头。
原以为会让宝二爷得了去,凤二.奶奶还想为链二爷讨了去,老太太却做主,既然琮哥儿得了头彩,就该是他的。
老爷瞧瞧,老太太何曾以为琮哥儿有罪过?”
贾政也知这是糊弄人的话,可总要有个台阶给贾母下,他也不愿看到贾母落泪难过,因而看向贾母问道:“当真?”
贾母虽然想把那俏婢留给宝玉,可到底不过丫头,不值当什么,能让贾政消气养好身子才是重要的,便嗔道:“真真糊涂话,如何不当真?一会儿就让琮哥儿带了去。”
贾政闻言,强笑了笑,只是脸色又黯淡下来,道:“纵然有老太太疼爱,可琮哥儿早晚必遭横祸。
本是大人之过,竟让一无辜稚子罹受种种磨难。
琮哥儿何其不幸?”
这时,得到消息的贾琏、宝玉并诸多贾家姊妹们都进来了。
听到贾政之言,纷纷心中唏嘘不已。
再看到贾琮额前早已被血浸透的纱布,很有几人红了眼圈。
贾母心中真真生起恼意来,又见周瑞家的来传王太医到了,便对众人道:“你们先退下吧,晚些再来看老爷。”
又对贾琏道:“让人请太医进来给老爷看治,你去请你老子娘过来。”
众人闻言纷纷凛然,知道贾母终于要出手解决此事了。
原本还想留在这帮忙的王熙凤,都忙不迭的准备带人离去。
连赖嬷嬷都要带着她带来的丫头一并出去了,正这时,众人却见贾琮行至炕前跪下,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后,泪流满面……
……
ps:蛰伏期基本就要结束了,这么虐的一段路大家还能一直相陪,谢谢。
第六十七章 质问 (求收藏,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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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却没人散去。
等到贾琮最后出来后,大家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的脸上。
此刻贾琮颇为狼狈,额前满是血迹,纱布已不能要了。
面上泪痕未干,面色苍白。
半边衣裳上血色斑斓……
王熙凤见之叹息了声,打发人去准备纱布和伤药,一会儿郎中来了好换用,这些都是府上常备的。
赖嬷嬷则冷眼旁观,上下打量了贾琮好一会儿后,忽地笑道:“哥儿不必难过,小小年纪多吃些苦头,不尽是坏事。
如今老爷央得老太太出面,往后必不会如此了。
哥儿能得衍圣公和大司空的赏识,将来定有大出息。”
贾琮闻言,躬身道:“多谢嬷嬷指点,嬷嬷过誉了。”
话虽如此,心中却暗叹,虽然赖家品性不佳,但这个老妇,当真是极少的明白人。
赖嬷嬷见他态度恭敬,被打成这样,语气中也没有什么偏激怨愤之意,声音沉稳不带自怜,心中道果然难得,愈发暗自点头,又笑道:“在里面时哥儿也听到了,先前我与老太太、太太她们打了个赌,设了个彩头。
如今哥儿既赢得了头彩,自然该将彩头给哥儿。
一会儿你就领了去罢。”
言罢,也不给贾琮拒绝的机会,与王熙凤等人点点头后,拄着拐杖转头就走。
贾琮刚扬起手想要婉拒,赖嬷嬷已经消失在穿山游廊后不见了踪影。
此人身子骨倒是硬朗……
他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一旁扎着两个丫鬟髻,身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
只见她垂着脸,也看不清到底什么心思。
想到,她应该就是晴雯吧……
只是贾琮从没想过,这个风.流灵巧的俏丫头,会成为他的人。
日后的少了这个丫头,怕是会失色不少。
却不知这个心比天高的丫鬟,此刻心中如何作想。
想来,未必甘心……
因见周瑞家的引着一太医从另一侧游廊走来,王熙凤收回玩味的眼神,笑道:“都别站在这儿吹风了,先去我那边坐坐吧。”
见贾琮要离去,王熙凤又笑道:“你的官司还没断完的,急什么?
也跟咱们一起走吧,过了今儿,你就和他们一样了。”
众人闻言,都轻笑了起来。
一双双眼眸看着贾琮,目光中有同情,也有好奇。
尤其是探春、黛玉和湘云,都是好文之人,极想得到贾琮的墨宝。
想见识见识,能震惊的当朝大司空大声叫好的字,到底是怎样的……
贾琮却淡淡苦笑了声,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贾母态度在那放着,又怎会一样呢……
王熙凤见之一笑,又劝道:“走吧,去我那儿吧!
指不定一会儿还要喊你,难道还要再派人跑二门外喊?
再者你这脸也要拾掇拾掇,见了风不是顽的。
让你平儿姐姐瞧见了,不定怎么心疼呢!
你和她倒有缘法,当年没白送那束白菊!”
众人早得知了当年的故事,此刻闻言纷纷笑了起来。
贾琮面色一,无奈的看向王熙凤,道:“二嫂,那年我还不懂事。”
王熙凤亦是咯咯一笑,她最善哄抬气氛,将众人哄笑后,招呼众人往后面三间抱厦走去。
她对贾琮并没什么好恶之分,不似贾母因先荣国之故,天然带有厌弃之心。
如今眼见贾琮愈发变的出息了,连赖嬷嬷这等见惯世面的都看好他压上一注,她也乐得做个人情,指不定日后有所收获。
大家出身的子弟,这等本事几乎与生俱来。
……
“哎哟!这是怎么了?”
过了粉油大影壁,刚进凤姐儿小院,就见平儿端着个铜盆从里面出来。
看到众人进来,刚准备笑迎,就看到人群后面的贾琮。
见他额前和衣裳上血迹骇人,面上也乱七八糟一片,唬了一跳,忙关心问道。
却不料贾琮还未答,王熙凤先大笑起来,对着贾琮道:“瞧瞧,我先前怎么说的?你平儿姐姐倒比我这个亲嫂子还关心你哩!”
贾琮闻言,看向羞恼瞪了王熙凤一眼的平儿,轻声笑道:“姐姐放心,我没事的。”
平儿先前就已经得知了贾琮被贾赦打伤的信儿,心里正担忧着,不过也听说已经让郎中瞧过,才将将放下心来。
哪里想到会成这幅惨样,嗔恼道:“这还没事,怎样才算有事?”
温柔娇俏的模样,别样的动人。
一旁的贾宝玉见之,恨不得被打的头破血流的人是他,竟十分羡慕贾琮……
王熙凤在一旁笑道:“行了,已经让人又去请郎中了。
先前郎中就说,这伤只是看着唬人,并没伤到里面。
平儿,琮儿其实还没上回你链二爷被大老爷打的狠。
那次他半个月下不得床,只能趴着睡,也不见你这般着紧。
要不让琮哥儿和他二哥说说,要了你过去服侍他……
哎哟!平丫头疯了!”
王熙凤话没说完,被满面羞红的平儿往胳膊上打了两下。
虽然根本不疼,可她还是做戏做全套,惊呼连连。
众人大笑不止,平儿啐骂道:“呸!活该!当着这么多小姑子小叔子的面,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正说笑着,有媳妇来禀报,前面人将之前的老郎中又请了回来。
王熙凤便带着一群丫头们回避,平儿也得回避。
贾琮则留在抱厦前厅,等着气喘吁吁的老郎中再度过来验伤。
等确定没什么大事后,又要换上新纱和伤药。
可老郎中连续折腾,着实没气力了,贾琮致歉后,道:“叨扰老先生了,不如老先生指点,我自己换。”
老郎中摆摆手,道:“岂有自己换的道理?医者尚且不能自医,更何况汝一少年,不如寻一丫头来换罢。”
贾琮还要说什么,却见一直垂着脸站在后面的晴雯上前,拿起了白纱……
……
抱厦内,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并三春等人纷纷落座。
平儿带着两个丫头献茶。
王熙凤则戏谑的打趣贾宝玉,道:“宝玉,方才你瞧赖嬷嬷带来的丫鬟,眼睛都直了。
这会儿子可后悔了没有好生读书写字?”
贾宝玉嘴硬道:“后悔什么?”
话虽如此,可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丫头,心里真真后悔之极。
倒不是后悔没好话读书写字,而是后悔怎地没早早看到这丫头。
若早知道了,定让贾母要来给他。
这会儿却迟了……
林黛玉等人一起咯咯嘲笑之。
王熙凤又出主意道:“你若实在喜欢,可以问琮哥儿讨要嘛。老爷这般待他,他心里必然感恩,你若要他不会不给。”
贾宝玉闻言登时心动,不过到底叹息一声,摇头道:“他都成了这般,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好的,我怎好讨要,那成什么了?”
“就是!”
心直口快的史湘云附和道:“爱哥哥都有袭人了,还不知足?总不能天下的好事让他占了尽。
再说,琮哥哥多可怜呐,如今得了个好的,你就惦记?
要是老爷知道了,你的好多着呢!”
贾宝玉闻言急的瞪眼赤脸,道:“我多咱惦记了?分明是凤姐姐这般一说,我还说不要的!”
史湘云哼哼嗤笑了声,道:“有没有惦记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劝你可别行下那没面皮的事……”
林黛玉忽地笑道:“云丫头倒是向着琮三哥呢。”
史湘云啐道:“呸,我是向着弱的!谁跟你一般,就知道向着宝玉!”
林黛玉也不是好相与的,作色道:“我多咱就知道向着宝玉了?也不知哪个才说我,就会跟宝玉使小性气他治辖他?”
见两人争执起来,贾宝玉快跪了,急忙劝道:“快别说这些了,你们得帮我想个法儿才是,我听说,老爷想让我一并去国子监读书!”
见他急眉赤眼的模样,林黛玉和史湘云都笑了。
不过林黛玉只笑而不语,眼波流转,史湘云却劝道:“你也该好生去进益一番了,就算不想为官做宰,也要多接触接触……”
话没说完,就被探春笑着打断道:“快别说了,一会儿你俩又吵起来了!”
岔开话题道:“过会儿子我还要寻琮三哥算账哩!”
湘云一听就明白,连连附和道:“极是极是,亏我们帮他抄了那么多遍经文。
原先问他怎么个写法,他只说用正楷就行。
竟哄了我们去!”
这下连黛玉都好奇起来,道:“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好字……”
小眼神神往。
王熙凤见之,趁机再次打趣贾宝玉,道:“宝玉,如今可后悔了没好生写字?我瞧着那丫头,可有几分你林妹妹的品格呢!
你今儿若是写的比贾琮好,她不就是你的了?”
贾宝玉气个半死,噎的说不出话来。
众人大笑,唯有林黛玉狠狠啐了王熙凤一口。
前厅,一媳妇送走老郎中后,平儿取了一件衣裳出来,对贾琮笑道:“原给你做了两身衣裳,年前送了一身,这个本想过些日子再给你,正好今儿用上,快拿去换了吧!
一身是血怪唬人的,让你嬷嬷给你多做些好的补身子……”
说着,将衣裳交给了晴雯,让她和贾琮去隔壁耳房更衣。
晴雯默默的拿着衣裳,搀扶着贾琮去了耳房。
贾琮诧异晴雯所为,多看了她一眼。
原本在他想来,这个丫头多半是不甘心做他的丫鬟的。
心比天高,禀性岂能轻移?
他却不知,若是今日之前,心气颇高的晴雯被送给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庶子,心里怕是怄也要怄死。
可今日在荣庆堂,听了琉璃袭人直播荣禧堂的全程盛况后,晴雯以为,极得老爷看重,又被当朝大司空收入门下的贾琮,是有资格当她的主子的。
虽眼前不能得富贵荣华,但晴雯以为贾琮这样的人,日后必有大出息。
良禽择木而栖,良婢择主而侍。
想来她不负他,日后他亦不会负她……
……
荣禧堂东厢耳房,贾母面沉如水的坐在楠木交椅上,理也不理侍立在一旁的贾赦邢夫人二人。
一起静静的看着王太医给贾政把脉。
未几,王太医诊罢,想了想,对贾母道:“太夫人,贵府二老爷昏厥只因怒极伤肝,郁气凝结于心,不能疏散,才伤及身子,此症非药石可医。
若能去怒,则不治自愈。
若不能,怕是……
下官先开两幅安神的药,二老爷服下后静养些时候吧。
只是日后切忌如此动怒才是。”
贾母面色静的可怕,道:“麻烦太医了。”
王太医也察觉出气氛不对,忙躬身道:“不敢。”
而后头也不敢抬,随着贾琏出去开药了。
外人出去后,耳房内气氛愈发肃穆,贾赦看了眼炕上躺着面色苍白的贾政和顾自垂泪的王夫人,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心里腻歪的不得了。
可又不敢说什么,正要赔笑对贾母说什么,却见贾母转过头,一双老眼中眼神冷的骇人,贾赦口刚张开,可话却被这惊人的眼神给堵住了,而后就听贾母寒声道:“你们是巴不得我们都死绝了,好给你们腾地方吧?”
……
第六十八章 算账
听到贾母此等诛心之言,莫说贾赦等人,连王夫人都不落泪了,炕上贾政也悄然转了转眼珠……
贾赦自然更是五雷轰顶,在这个时代,贾母这番话传出去,分分钟秒杀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废黜爵位都是小事,小命能不能保都是两说。
忤逆大罪,最轻也是流放三千里啊!
贾赦跪地哭道:“母亲此言,置儿子于何地……”
邢夫人也跪在旁边落泪。
贾母闻言愈发厉声道:“我怎敢置你于何地?分明是你要置我们于死地!”
贾赦胆寒了,砰砰磕头,没一会儿就青了脑门,他道:“儿子怎敢有此忤逆之心?
但凡有一丝不孝,愿意立刻就死,心肠烧成灰拿去给母亲铺路垫脚。”
见他头发花白,又说的这般可怜,贾母也落下泪来,道:“你管教你儿子,我们都不该说什么。
可你什么时候管教不好,非要今日管教?
政儿才得了孔老公爷和大司空的托付,让他看顾些贾琮,还当着他工部衙门同僚的面。
那边话音刚落,你这边就给打的头破血流。
你这是在打你儿子吗?
你这是在打你兄弟的脸,打贾家的脸,你让他没法做人。
你是想害死他!”
贾赦大泣道:“母亲,儿子当真不知有此事,只是那畜生顽劣不堪,故意惹我生气,儿子才管教他的……”
贾母闻言,面色一黯,别说贾政,就是她也不信。
想想这个大儿子蠢成这般,这会儿还扯这样的慌,贾母心里说不出的疲惫,道:“你那儿子到底怎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当年的事,到底怪哪个,不用我再多说。
你也一把年纪了,和他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当年的事和他几分相干?
纵然他出身下贱,可说到底,那也是你的儿子,是贾家的血脉。
都养这么大了,你们就这么容不得他,非要他死?
一个做亲父的,一个做嫡母的,如今倒成了仇寇,成了笑话!”
见贾赦还要说什么,贾母却摆手道:“罢了,既然你不待见他,日后他的事,你也不要管了,也不必再见他,全当没这个儿子罢。
这样你也省心,我们也省心。
再为一个庶孽闹的阖家不宁,让你兄弟有个好歹,我断不依你。
日后他果真出息了,自然少不得你一份荣光。
左右不过五六年的光景,长大了也就出府了。
到时候就眼不见心静。
出府的那份银子我也不用你们出,我出!
只要能给我省省心,让我多活两年,就算是你们的孝道了。”
贾赦邢夫人闻言,面色难看之极,可贾母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他们还能说什么……
尽管心里恨欲狂,将贾政看做是装病的小人,然而他们也明白,今日断没有他们狡辩的机会了。
那个庶孽,怕是要得意上几年……
……
王熙凤小院。
上房内,当贾琮重新包扎好伤口,净了面,换好衣裳,与平儿、晴雯一起入内时,等待他的,是一张桌几上的笔墨纸砚。
还有探春、湘云等人的“不善”目光。
平儿奇道:“这是怎么了?”
迎春笑着泄露军机道:“她们想让琮兄弟写字呢。”
平儿摸不清头脑,她先前只听说了贾琮被赶出来,后来又挨打的事。
至于发生在贾琮身上的好事,自然没人“乱传”……
黛玉见她不解,就笑着解释道:“平姑娘还不知道呢,家里出了个极了不得的书法大家呢。
连本朝大司空都惊叹不已,收了当入室弟子。”
平儿闻言,顺着林黛玉的目光,看向贾琮,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喜之色。
贾琮谦虚道:“林妹妹说笑了,远谈不上大家。”
林黛玉呵的一声,眸光流转,绣帕掩口笑道:“琮三哥与我说没用,我并没帮你抄经。
你还是瞧瞧三丫头和云丫头她们吧,她们可是真恼你了!”
贾琮闻言,看向探春、湘云。
湘云气鼓鼓道:“三哥哥忒不地道,之前我们问你要张例纸,好按你的笔迹抄写,你只说照着颜书写就是,不想却是哄我们的。”
探春也犀利:“想来三哥哥的字太妙,不该我们这等闺阁丫头们看了去,我等原不配看!”
贾琮瞬间投降道:“我素闻三妹妹厉害,环儿说他深受其害,我原以为他小孩童言,没想到果真如此了得,比环儿说的更厉害三分……”
众人大笑,探春红了脸,嗔道:“三哥哥好生没理,倒指派起我的不是来。”
贾琮正色道:“并非如此,只是我自己从未以为字写的多好。只是临了份无名字帖,因而惊喜于诸位大人。
不过他们喜的也非我之字,而是那份无名字帖罢了。
我又岂能轻狂了去?”
听他这般说,连贾宝玉心里都好受许多。
探春却不上当:“临颜柳字帖的人多了去,也没见哪个能写出花儿来。
三哥哥说的再多,也不及写几笔。
我给你研墨!”
说罢,走到几旁往砚台里倒了掬清水,研起墨来。
众人纷纷咯咯笑道:“三丫头果然爽利!”
贾琮也没再推脱什么,再推辞就不是谦逊,而是矫情了。
待探春磨好墨后,贾琮上前执笔蘸墨,酝酿了下,在纸笺上写下: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二十字书罢,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探春时,探春哪里还记得他,一双顾盼神飞的修眉俊眼,似粘在了纸笺上般,再无旁人。
见她如此,贾琮淡淡一笑,心道不负“侍书”之名。
见探春如此,湘云、黛玉还有迎春、惜春也纷纷上前,观摩起贾琮书法来。
“啧啧!”
湘云最是爽直,也不顾后面宝玉的脸色不大安宁,称赞道:“果真是奇人奇字!看这字似清风飘拂,微云卷舒,天然有趣。”
黛玉也轻轻颔首赞道:“此字最配王摩诘的诗,诗字相合,愈发得了真谛,飘逸不俗,有股出尘之意。”
这一句褒赞,好似一记王大锤,捶在了宝玉的小心肝儿上……
探春也回过神来,只是眼神依旧挪不开那些字,口中却赞道:“难怪那些写了一辈子字的官老爷们都拍案叫好,这字真是绝了!
我临过那么些字帖,还从未见过这等高秀圆润,丰神独绝之字!”
王熙凤见宝玉垮着一张脸,暗自好笑,却不愿见他太郁闷,因而上前看过贾琮的字后,故意撇嘴道:“瞧你们一个个说的玄乎,我怎么看不出这字有什么好?难道还能长出花儿来?”
却不料贾探春当场回道:“你懂什么,字都认不全,自然看不出这字的好来!”
“噗嗤!”
一旁林黛玉忍不住笑出声,史湘云也咯咯直乐道:“凤姐儿真是自讨没趣!
三丫头最好书法,如今得了这等好字,自然爱如珍宝。
你糟践这字,岂不是就在糟践她?”
王熙凤又好气又好笑,道:“真真是都魔怔了!”
平儿在一旁,眼神奕奕的看着贾琮,贾琮察觉后看过去,平儿抿嘴笑道:“果然出息了。”
贾琮不好意思笑道:“姐姐说笑了,还差的远。”
平儿看着贾琮感叹道:“这样已经极好了,也能见着你笑了。听小红春燕她们说,在墨竹院几天都见不到你笑一回。
每日里她们还没起,你就起来读书写字好长时间了,晚上又熬过子时,一日里睡不到两个时辰。
如今总算熬出些好果子来,往后可别再那样苛苦着自己,熬坏了身子不是顽的。”
贾琮躬身道:“劳姐姐记心,我记得了。”
见他这么一板一眼,平儿反倒不好意思了,又见众人都侧目看着她俩,嗔怪道:“刚还赞你知道顽笑了,又这般古板起来,真是傻小子!”
林黛玉咯咯笑道:“平儿姐姐说的极是呢,往常去墨竹院,琮三哥笑也不会笑,好似故意疏远我们一样。”
平儿倒替贾琮解释起来:“不是他不会笑,是因和你们不大同,日子过的艰难些。”
见众人笑容都轻了,贾琮笑道:“之前还多亏诸位姊妹赠送点心,往后我若得了意,必每人还一车的点心回礼。”
迎春笑道:“要那么些点心做什么?甜腻腻的怪难吃,一点就好。”
其她人暗自无语,这是重点么……
唯有贾琮对这个有些懵懂的姐姐点点头。
探春笑道:“我们也不要你的点心,你再写幅字给我就成。”
惜春则抿嘴笑道:“我还要一幅画儿!”
湘云直爽的多:“我两个都要!”
众人一阵嘲笑,湘云却道:“我是坦荡率真不遮掩,怎么想就怎么说,不似你们……
想来三哥哥不会拒绝我,哦?”
贾琮正要开口,就见外面急急进来一丫头,正是王夫人的得利丫鬟彩霞,她进来便道:“宝二爷,琮三爷,老爷喊你们过去说话呢。”
贾琮闻言一喜,心头一阵轻快,那边结束了。
而宝玉则心生不妙,总觉得有了不得的坏事要发生……
……
第六十九章 红楼的正确打开方式
“老太太,老爷,太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与贾宝玉重回荣禧堂东厢耳房内,与三位长辈见礼。
贾母坐在炕边,淡淡瞥了眼更换一新的贾琮,应了声后,又怜爱的看向宝玉。
王夫人则坐在下首交椅上,也只顾看着爱子。
贾政气色好看了许多,背倚锦靠,半躺在炕上,却是对贾琮道:“琮哥儿可无大碍否?”
贾琮又红了眼,躬身哽咽道:“劳老爷牵挂,琮并无大碍。只盼老爷以身体为重,侄儿些许小伤,实不相干……”
言语中拳拳孝意,令贾政动容,也让贾母和王夫人微微侧目。
贾政叹息一声,道:“瞧你一身的血,哪里是什么小伤啊,那分明是要命……”
“老爷……”
见贾政脸色又难看起来,王夫人忙出口劝道。
贾母也道:“你还想那么些作甚?既然你喜欢,就养着吧,左右大老爷那边也不管了。
不用请安,不用站规矩,能不见就不见,往后也没那么些子事了。
你若再为此事伤了身子,就是大不孝,我可不依你了!”
贾政忙赔笑道:“让母亲担忧了,儿子死罪!”
贾母啐道:“这会儿子又来说好话,之前那样生气做什么?”
贾政又连说了几句好话,贾母才转嗔为喜。
看到这一幕,贾琮垂下眼帘,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原来贾母溺爱贾宝玉,也是有传统的,难怪贾政的性子如此书生气……
不过若非如此,他怕也难借此机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摆脱贾赦一伙儿。
说到底,他如今的根脚太弱,只能借势而行。
而许是知道贾母并不喜欢贾琮,所以贾政并没有继续再单独对他说什么,直入正题道:“喊你们二人来,是给你们说一声,下个月初一,你们二人一起去国子监读书……”
话没说完,就见贾宝玉如五雷轰顶般,痴傻掉了。
老……天……爷爷啊!
贾宝玉心中呐喊:这是想要他的命吗?
本就一直小心看着他的贾母和王夫人,看到他一幅掉了魂儿的神情后,立刻慌了,忙一迭声呼唤道:“宝玉,宝玉……”
贾政心里也有些乱,不过他还是下定决心,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让宝玉长进一番。
若错过了这个贾母松口的机会,再想有下次机会,不知何年何月,因此咬牙喝道:“该死的孽障,你这是做何模样?
还想一辈子在内宅里厮混不成?”
贾母和王夫人喊了那么多声都没喊回魂儿,贾政一声喝,却瞬间让贾宝玉离体的元神归为,哆嗦了下,忙委屈道:“儿子不敢。”
见他回过神儿,贾母和王夫人海松了口气。
贾母忙哄道:“宝玉莫慌,你和别个不同,不用日日去监里读书。读半月,歇几日,身子重要,好不好?”
贾宝玉巴巴落起泪来,别说读半月歇几日,就是读几日歇半月他都不乐意。
见他落泪,贾母和王夫人都心疼的了不得,贾政却气的要命,厉声道:“琮哥儿和你一天生,你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你是何等模样?
琮哥儿只要能读书,死也不怕。
为了能读书,让大老爷打的头破血流,你倒好……”
“老爷!”
贾琮本不该说话,可他觉得不说不行了。
贾政这是在使劲给他挖坑,挖活埋他的坑啊……
再说下去,就要到贾母和王夫人忍耐的底线了。
到时候一双双小鞋飞来,凭添无数难度。
所以他不得不出面。
贾政有些诧异的看着贾琮,道:“琮哥儿有事?”
贾琮躬身道:“老爷,外面人心险恶复杂,宝玉身份贵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也是有的。”
听他这般曲解圣人言,贾政又好笑又好气,不过就见贾琮又对贾宝玉道:“我知你并非畏难怕险,只是担心让老太太、太太挂念,是为了孝道。”
这番辩解,连贾母、王夫人都眼前一亮。
贾宝玉泪眼把擦的看着贾琮,听他继续吹……
贾琮心中无奈,却不得不继续道:“只是,我辈读书人,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睹天下大好江山为快。
当然,你身子贵重,若如此,惹得老太太、太太牵挂,反而不好了,不是孝道所为。
圣人也有言道:父母在,不远游。
不过老爷应该也正是有此思量,才送你去国子监读书的。
国子监内有天下各省的举贡,齐汇于监内读书。
你若能与他们为友,相互交谈,那么即使不走万里路,也可得知天下各省的人物风情。
回来后说与老太太、太太并家中姊妹们听,想来她们必是极愿听的。
这样一来,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喜欢,家里姊妹们也高兴听你言,你也能长许多见识经历,岂不齐美?”
这一番勾勒,不仅贾母、王夫人等人暗自点头,连贾宝玉都有些心动起来。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站在贾母院后面的红楼大花厅中间,周围围了一群家里的姐姐妹妹和漂亮丫鬟们,一双双美眸中满是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听他讲述着天下各处的奇人奇事奇女子,还有奇花奇草奇妹子……
贾母、王夫人等长辈则纷纷竖起大拇指,对他赞不绝口。
连大魔王贾政,都满面温柔微笑的夸他出息了,保证日后再不对他动粗,还会像对待女儿般温柔相待……
耳房内,贾母、王夫人和贾政三人看着陷入癔症中的宝玉,流露出别样的微笑,一个个哭笑不得。
贾母和王夫人又深深看了眼垂着眼帘而立,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贾琮。
“咳咳。”
一声重咳,打断了宝玉的“红楼梦”,让他惊醒过来。
贾政狠狠瞪了他一眼后,碍于贾母在,到底不好多说,只对贾琮道:“我已让你链二哥亲自去了布政坊尚书府,与你请了假。等你养好伤,再去尚书府见过你师母罢。
去国子监读书,也等伤好了之后,你不可心急。”
贾琮虽觉得不碍事,可事关贾家体面,他自不会忤逆贾政之意,恭敬应道:“是,老爷。”
贾政话罢,一直没和贾琮说过话的贾母,忽然对他开口道:“听你刚才讲话,我就知你是个心里有数的。既然心里有数,就当知道老爷太太对你何等大恩。
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知恩图报。
想来他们也不图你报什么,不要你金也不要你银,只要日后看顾好宝玉,就是最大的报答。”
说罢也不给贾琮答应的机会,转而厉声道:“若是你敢仗着老爷的喜爱,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欺负宝玉,我必不饶你!”
此番厉声训斥,连贾政和王夫人都变了脸色,却不想贾琮竟不似方才那样顺应,他抬起头,昂然直视贾母道:“老太太,琮虽出身卑贱,但素以老爷立世行事之道为师。
仁孝节义,清白方正。
俯仰之间,不愧天地。
世人皆知琮受老爷大恩,若琮负于老爷,岂非自绝于天下?
此等不孝不义之蠢事,琮万不会为。
若有一日能得凌云志,琮必不会忘老爷今日之恩德。”
这话,说的贾政心潮澎湃,感动不已。
他性子端方迂气,最崇尚读书人那一套。
贾琮说的这般慷慨激昂,又将他赞出一朵花儿来,贾政心中自然满意之极。
贾母和王夫人却将信将疑,有时候,不是局中人,看的反而更清楚些。
再加上她们的出身和眼界,极少迷信读书人那一套,这也是她们从不逼宝玉读书的缘故。
读书人什么德性,看看东府敬大老爷就知道了。
读了一肚子的书,进士都中了,回过头来却去当了道士。
真要当个清心寡欲的高德之士也就罢了,可若如此,惜春又从何而来……
所以对贾琮的话,她们并不全信。
她们只盼贾琮真如他所说的那般,要做一个和贾政一般的人,她们反倒放心了。
至于凌云志什么的,却是谁也没放在心上。
哪怕有孔老国公看重,又有大司空为师,可等到官居一品出息时,也要几十年后了。
那时她们在哪都不知,谁在乎这个……
只是她们万万想不到,贾琮到底在谋划着什么。贾琮的确不会负贾政,也不会负贾家,不过他报恩的方式,她们却未必愿意接受,然而到那时,却也由不得她们……
……
出了荣禧堂东厢耳房,贾琮和贾宝玉又回了王熙凤小院儿。
这是方才众人嘱咐的。
待二人进屋后,王熙凤等人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
尤其是看到宝玉一幅生不如死的模样后……
此时,袭人也来了,见宝玉如此神色,忙问道:“二爷可是老爷训你了?”
贾宝玉摇头叹息,未语泪先流……
见众人狐疑的看向自己,贾琮抽了抽嘴角,道:“老爷太太让宝玉和我一起去国子监读书。”
众人恍然大悟,湘云还拍手道:“总算有个好去处了。”
袭人放下心愁,嗔了湘云一眼道:“可别往人心里扎刀子了。”
黛玉悠悠笑道:“也不算什么,想来老太太不会让宝玉见天儿的去,去二日,歇二日也就是。”
贾琮有些诧异林黛玉的聪慧,道:“老太太是有此言。”
湘云撇嘴道:“这算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学到什么?”
熟知宝玉心性的探春在一旁忙拉了她一把,可到底还是迟了,宝玉面色涨红,额前青筋暴起,嘴唇都哆嗦起来,怒道:“姑娘快去别的地儿坐坐吧,仔细我这里腌了你会做学问的人!”
湘云也不是好相与的,从小一般长大,哪年不狠拌几次嘴,她扬眉还嘴道:“这又不是你的地儿,这是凤姐姐的地儿,凤姐姐撵我走我才走,和你什么相干?”
宝玉一张脸已经成紫色了,一跺脚道:“好好好,你不走,我走!”
说罢,踉踉跄跄的离去,袭人不放心,忙跟在后面一起离去。
等宝玉走后,湘云心里又委屈又懊悔,一时间也落起泪来。
偏黛玉笑着说起了风凉话:“你这又何苦来哉,方才说那么些气话,这会儿心疼,我瞧刚才竟也不必。”
说罢,不给湘云反驳的机会,飘飘然离去。
看到这一幕幕众生相,贾琮面色隐隐古怪:
这才是红楼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
第七十章 和睦
布政坊,尚书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孙子和管家一起将贾琏送走后回到书房,就见宋岩面沉如水的坐在太师椅上。
老管家服侍了他一辈子,是位忠仆,反倒比孙子自在些,劝道:“老爷何必着恼,那位链二公子不是说了么,老爷学生是自己摔伤的,不妨事。”
宋岩老眼中目光凌厉,冷哼了声。
其孙宋华悄悄瞟了眼祖父,见他怒气难消,还是忍不住问道:“祖父大人缘何会收一勋贵子弟为弟子?”
宋岩二子三孙,二子皆在外省为官,只留长孙在都中,一面读书备考,一面代父尽孝。
尚书府虽然教子严正,比贾府更有所过之,不同的是,尚书府严在点上,而贾府却严在肆意打骂上……
面对长孙的疑惑,宋岩淡然道:“子厚,莫要以偏见之心看待勋贵子弟。
勋贵子弟固然良莠不齐,多纨绔膏粱,但也不是没有少年英杰。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汝当学以致用。”
宋华闻言,忙躬身道:“孙儿牢记祖父教诲。”
见他如此,宋岩点了点头,又道:“你资质不差,又勤于学,文章火候已至。
今科未下场,来年多半上榜。
于课业一道,日后你可多指点你小师叔一二。
明日去贾府见见你小师叔吧,等他入学后,往后每三日,接他来府上住一日,教其课业。”
宋华闻言,面色止不住苦涩起来,他今年都快十九岁了,连亲都说好了,只等金榜题名后就成亲,却不想要喊一十岁的稚童为师叔。
只是虽心中有一万个不甘,他也不敢违逆宋岩的吩咐。
连阳奉阴违都不敢。
与贾家不同,尚书府的规矩是,有异议可以提,甚至还能辩论。
可吩咐下去的事,若是再敢心存二志,那宋家家法却不是顽笑的。
所以宋华只能认下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师叔。
待宋华下去后,书房里只有一对老主仆时,宋岩才忍不住叹息一声,道:“贾存周虽为仁人君子,却无治家之能。
放任贾恩候骄奢淫逸,残暴霸蛮,必为败家之源。
可怜贾琮摊上这样一个父亲,何其不幸……”
“老爷,您先前让老奴派人去打听贾家那位三公子生母的情况。老奴托了好几圈人,才查到一点消息,却也不知道准还是不准……”
老管家驼着背,老态龙钟道。
宋岩闻言,忙问道:“林伯,你查到了些什么?”
老管家道:“十来年前,贾府那位国公爷还在时,他那位大公子就是神京城里出了名的浪荡纨绔,声色犬马,怎么被教训都改不了。
后来就在平康坊内一座名为翠云阁的青楼里,遇到了一位叫芸娘的新出阁花魁。
当时芸娘还是个清倌人,却被贾家大爷一眼相中,强硬买下,却没给多少银子。
不敢带回贾家,就金屋藏娇起来,养了二年后,生下老爷新收的门生没两月,那位芸娘就病死了。
翠云阁被人强买了芸娘,却没得多少银子,没过多久也关门了。
十多年过去,那芸娘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外人皆不得知。
老奴也是托了好几圈关系,才问出这么点名堂来。”
宋岩闻言,心中却有了数,愈发坚定了对贾琮神秘身份的认定。
若非如此,断不会将消息掩盖的这么彻底。
念及此,他走至窗前,临窗一叹……
皇宋已成青史之灰,一去不复返。
但宋岩以为,天下士子都欠赵家一份恩情。
历朝历代,再没有哪一朝会如赵宋那般善待读书人。
也没有哪一朝的君主,会言明要与士大夫共天下,且勒石为法,终宋一朝,不杀士大夫及言事者。
正是这样前所未有之宽松环境,才诞生了汉家天下有史以来最璀璨的文华之邦。
独尊儒术始于汉,但真正大盛,却是于宋。
是皇宋,奠定了文人掌管天下话语权的真正根基。
所以,天下文人都欠赵宋一份恩情。
这便是宋岩初次见面,就要收贾琮为弟子的缘故。
这也是他和衍圣公孔传祯的共识。
原本孔传祯曾考虑亲自收为弟子,可那样一来,动静就太大了。
会将贾琮推向风口浪尖,对他的成长极为不利。
宋岩出面,虽也难免让人瞩目,可相对而言,情况会好太多。
毕竟,宋岩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孔圣后裔相比。
对于贾琮的身世,他们也并不准备大肆宣扬,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可信得过的老人外,他们甚至连贾琮本人都不会告诉。
赵宋到底已成前朝,绝不可能再有复国之日。
谁都不会做此妄想,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孔传祯、宋岩等人只想让贾琮这个流淌着赵宋血脉的后裔,过的好一点,不被屑小欺辱了去。
能够长大成才,不负血脉之贵。
仅此而已……
……
荣国府,墨竹院。
自一群小儿女闹出矛盾后,在王熙凤小院的聚会就散了去。
贾琮则带着新得的丫鬟晴雯,回了墨竹院。
甫一入门,却见庭院内竟站满了人。
小红、春燕和四个小丫头子们不算,柳嫂子也在。
除此之外,林之孝家的竟也在。
贾琮忙给几个年长的嬷嬷问好,林之孝家的带头还了礼后,目光隐泛光彩的盯着贾琮看,笑道:“打今儿往后,三爷的日子愈发好过了。日后三爷中了举人进士,做了官儿,那才是风光的时候!”
贾琮面色却没一点骄矜之色,谦声道:“都是老爷太太爱护,二哥二嫂几番庇佑,还有嬷嬷和姐姐们百般照顾之功。
若非如此,琮怕难熬至今日。”
林之孝家的一直观察着贾琮,心想若是个刚得志就猖狂的,那最好快快将女儿调走,必然长远不了。
可见到贾琮非但没一丝骄奢自大,还将话说的这样齐全,让人挑不出一丝不是来,便愈发觉得贾琮不凡之处。
又将贾琮细细打量了好几回后,她目光落在贾琮身后默默跟着的晴雯面上。
看到那张极妍丽的脸,林之孝家的心里其实多有妒意。
若是她女儿小红能生这样一张脸,拿下贾琮根本不在话下,还有八成把握,日后让小红成宝玉的房里人……
可惜啊,这张脸生错了地方。
只是这些心思,她都会埋在心底。
不说这丫头多半会得贾琮的喜爱,单提她背后的赖家,就绝不是林家现在能招惹的。
因而林之孝家的笑着夸赞道:“真真是好颜色,出落的倒不比寻常人家的主子小姐差。还劳姑娘日后多担待一点我家那笨丫头,她嘴笨,不会说话。若有不周到惹着姑娘的地方,姑娘看在我的面上,多宽恕她一回。”
晴雯闻言,俏脸微红,也有些紧张,她毕竟不是家生子,不知道做奴才的门道水深,瞧了眼林之孝家的后,抿了抿薄唇,点头道:“妈妈放心,我会让着她的。”
林之孝家的闻言,嘴角抽了抽,心中冷笑一声,不过没等她再开口,贾琮却发话了,他笑道:“嬷嬷说笑了,这世上还有比小红姐姐更能说会道的姑娘么?
晴雯姐姐虽也心灵手巧,但为人行事上却没有嬷嬷这样的老陈人教着,日后还要和小红姐姐相互学习才是。
她也不会说个话,让嬷嬷见笑了。”
晴雯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林之孝家的话中是何意,俏脸霎时涨红,心中多有不满,面上也就流露出来……
贾琮见之有些头疼,又瞧见对面小红和春燕带着四个丫头,看着他额前的伤,一个个泪眼汪汪的,就先对她们道:“这是老太太送来的姐姐,日后我多半时间在国子监里读书,家里就劳诸位姐姐一起照看了。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咱们一起和和睦睦的,咱们这个小家就必然兴兴向荣。”
小红最会来事,听了贾琮这般说,立马过来拉起晴雯的手,一个劲儿的夸赞她好看,口中必称姐姐。
晴雯虽不大通世事,心却是极善的,她又是后来的,便与小红说笑谦让起来。
小红又拉着春燕一起序起齿来,没一会儿就排好了姐妹顺序。
见此,林之孝家的心中再高看贾琮一眼。
这点子年纪,就能有此圆润手段处理内宅事,真真难得。
只会读书虽也难得,可会为人处世,才是最难得的。
难怪赖家会将这个丫头送给贾琮……
心里念头一闪而过后,林之孝家的也决定再做个人情,她压低声音对贾琮道:“三爷,如今府上都知道三爷往后的身份不一样了,老爷这般看重三爷,日后虽比不得宝二爷,却也不会比环三爷差。
三爷自己又这般争气,府上多是捧高踩低的,想来用不了多会儿,送礼的人就要来了。
三爷可万莫拒绝了去,好些人都是府上几辈子的老陈人,连二.奶奶都要和她们周旋,有时候还不得不退让两步。
三爷你……”
贾琮闻言面带感动之色,道:“多谢嬷嬷提点,我知道了。书上也说,水至清则无鱼。那些人虽都说过我的歹话,可如今既然低头了,我就不好再生事,要有容人之量。不然传到老太太那里,反倒成了我的轻狂……”
“哎哟!”
林之孝家的一拍手,笑道:“三爷年纪虽小,可真真是个明白人!那我也就不多嗦了,这次来是为了给三爷准备去国子监读书用的行李,还要多准备几身衣裳换洗,也要多备几双鞋,必在三爷去学里前送来。”
贾琮笑道:“劳嬷嬷费心了。”
林之孝家的又笑言两句后,拉上柳嫂子一起走了。
林之孝家的说的没错,她走没多久,贾家有脸面的奴才,就一一上门了……
……
第七十一章 心思
贾府自第一代荣宁二公以来,到贾琮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富贵了近百年,家里的老陈奴仆们,也当了几辈子的奴才,个个都混成了老油子。
平日里专盯着主子的细处看,若是哪有一点失礼,那可就有顽笑谈资了。
这一点,连王熙凤、林黛玉等都得慌,唯恐哪点做的差了,让人笑了去。
而之前被东路院各种吊打的贾琮,再加上出身之故,自然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百般嘲讽。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都极有眼力,惯会捧高踩低。
眼见贾琮那么得贾政的器重,又拜了当朝大司空为师,最重要的是,连贾母都发话了,眼见就要翻身,于是一个个就开始转换立场。
自然谈不上跪舔,只是该尽的礼数尽到,明面上的功夫做足了,他们就不怕贾琮秋后算账。
毕竟荣府百年富贵,该有的规矩早就定下了。
府上话事的人上有贾母老太君,中有贾政夫妇,下又有王熙凤夫妇,权利格局已固定,贾琮纵然变了身份,也管不到他们头上。
所以多是走个过场。
除此之外,还有些锦上添花的人,今日也都来了。
都是府上奴仆中极有头面的人家,如吴家、钱家、周家、俞家等等。
偌大一荣府,上下里外三四百丁口,形形色色,众生百态。
面对这些人,贾琮哪个都不好慢怠了去。
若是以为身为主子,就能对奴婢婆妇们大呼小叫,随意辱骂,那才是想多了。
贾府内真真能从心所欲,想不搭理就不搭理的,只有贾母,其他人都被规矩约束着。
遇到年长的奴仆嬷嬷,主子们多会给几分体面,贾琮自不能例外。
客客气气的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婆子媳妇后,贾琮额头隐隐见汗,而墨竹院书房里也多了一堆东西。
都不算贵重,多是些小玩意儿,如文房四宝。
最贵重的一份礼,是吴新登家的送来的一份世翰堂的四书。
除了赖家送了一个晴雯外,就属他家礼最重。
等送走了吴新登家的后,看着手中的书盒,贾琮面上笑容敛去,眼睛微微眯了眯。
算上上回赠蜡,这是两份礼了。
上回是雪中送炭,这回是锦上添花……
“三爷!”
和小松鼠一样,来回奔跑了好多趟往屋里放礼物的小红和春燕,见汹涌的送礼人潮终于清静了,纷纷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贾琮。
娟儿、觅儿、小竹和秋珠四个小丫头子,也都嘿嘿傻笑着看贾琮。
墨竹院,从未如此风光过!
荣府内就是一面面四处漏风的墙,守不住秘密。
因为贾琮挨打,惹得贾政震怒,气倒在床,继而惊动了贾母,将贾赦邢夫人喊去罚跪磕头。
自此贾琮之事不许贾赦夫妇再插手,贾琮还要与贾宝玉一起去国子监读书。
这些事,连一顿饭的功夫都没用,就传遍了贾府内外。
还传的活灵活现,好似就是她们亲眼目睹了般……
自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贾琮没了东路院欺辱拖后腿,又入了国子监,日后稳稳的一个官儿跑不了。
再加上衍圣公和大司空的看重,未来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贾琮也就从一个无人问津人人耻笑的庶子,转变成了贾府正儿八经的主子。
对于这等变化,贾琮自身并未有多少心境改变。
因为他始终清楚,他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东路院那对公母。
可小红和春燕等人,却真真高兴到了极致,心里如同吃了蜜糖般甜。
一张张小口笑的根本合不拢。
连站在门口月台上,还有些拘谨而立的晴雯,清新靓丽的俏脸上,都浮现出一抹微笑。
看着这一张张笑脸和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贾琮嘴角弯起,正要开口,却见小红春燕的眼睛又落在了后面门口处。
目光隐隐厌恶……
贾琮转头看去,就见一模样谦卑的婆子,面上带着谄媚媚俗的笑脸,点头哈腰的站在门槛处往里面瞧。
看到此人,贾琮眼瞳微微一缩。
他认得此人,名叫桂婆子,一家人都在东路院小厨房里做事。
在他被圈禁的那两个多月里,就是这个桂婆子,隔三差五的丢两个霉馒头进来,还会在门外刺拉拉的说些恶心人的风凉话。
难听之极。
却不想,她今日也会来此。
不过,想起她的职司,只一瞬间,贾琮面上刚冷淡下去的笑容,又热络了起来……
他心里都有些诧异,自己竟能做到这一步……
他好似完全忘记了当初的恩怨,笑道:“桂嬷嬷怎么来了?”
看到贾琮的模样,那桂婆子亦是“受宠若惊”,语无伦次道:“我……我来给三爷请……请安呢!”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荷包来,解开系绳,倒出来一锭五两左右的银子,献宝似的捧到贾琮跟前,面色愈发谄媚道:“之前老婆子让猪油迷了心,慢怠了三爷,实在该死!这是婆子一家的一点心意,只求三爷收下,赏我们下人一个好脸……”
贾琮正色道:“诶,嬷嬷哪里话,我知道嬷嬷也是身不由己,是被人胁迫不得不如此。若不然,嬷嬷一家都没好处。
再者,当日在假山耳房里,若没有嬷嬷送吃食,我怕也熬不到今日。
嬷嬷的大恩,我一直记着,哪里还能要嬷嬷的银子。
快收起来,让人知道了,该说我轻狂不知好歹了。
桂婆子闻言,心里又糊涂又感动。
当然,她感动的是她自己,她差点都相信自己当初是行了善事的了。
她当然也舍不得给这五两银子,可一家人都寻思着当初将贾琮得罪狠了,眼看他就要翻身,虽一时将手伸不到东路院,可要是等到贾琮当了官后,那一切就晚了。
这才咬牙来破财免灾。
如今见贾琮这般“天真烂漫”,桂婆子心里又高兴又鄙夷,觉得自己真是了不得,欺负了人还让人感谢,面上又假意送了两回,就将银子重新放回荷包,藏进怀里。
就要提出告辞时,却听贾琮语气关心问道:“嬷嬷,老爷和太太近来用饭可香甜?”
桂婆子闻言,看向贾琮的目光里,已经压不住看傻子的眼神了,她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问道:“三爷,你还关心老爷太太用饭香甜不香甜啊?”
贾琮正色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为父母所生养,孝道大于天,怎敢不关心?”
桂婆子差点没笑出来,面色古怪道:“是是是,三爷说的极是……对了,老爷太太用饭都香甜,怎地不香甜?”
贾琮呵呵笑道:“老爷太太让嬷嬷一家掌管厨房,看来嬷嬷一家做饭最合老爷太太的口味。”
那桂婆子闻言,立马得意道:“三爷这话可说着了,太太最爱吃老婆子我做的香油拌茄鲞,哪日不吃这道菜,都要不高兴。”
贾琮点头道:“嬷嬷辛苦了……那老爷呢?”
桂婆子道:“老爷喜欢吃我家里人做的盐渍长生果儿,也是用家里祖传秘方儿腌的。
老爷每日里都爱就着这种长生果儿喝两盅,又滋补又养人,一日都离不得呢!”
长生果,便是花生……
贾琮闻言微微颔首,垂下眼帘再道:“嬷嬷一家有这般能为,想来太太也不会小气,必然给足了你们银钱。”
许是担心贾琮再问她要钱,听到这话桂婆子竟当着他的面埋怨起来,只听她叫屈道:“天老爷,三爷可真真想的美,给足银钱?
一月就那点银子,我们一家若不是每日里一大早去金光门外赶农集,挑些便宜的菜货,我们自己都要往里面添补些!”
贾琮抬起眼帘,满眼惊讶,将信将疑道:“不能吧?嬷嬷说笑了。”
桂婆子跳脚道:“怎地不能?吃那样好的东西,太太每月就给十二两银子,哪里够用!
这边四个厨房,哪个厨房一月里不得四五十两?遇到大事时,七八十两上百两都是有的。
我们那边就十二两,多一文都不给啊!
三爷若不信,明儿一早卯时初去东路院角门外瞧瞧,老婆子一家都要出动去买菜买油!
哎哟,夏天还好些,如今还没出冬,真真冻煞人哩,真真……”
听她嗦了好一通,贾琮才感叹道:“如此辛苦,我愈发不能要嬷嬷银子了。嬷嬷快回去歇息吧,明早还要去买菜。”
桂婆子闻言,意犹未尽有些不甘,可也知道这事贾琮做不得主,只能满肚子怨气离开了。
此时,荣国府内已经开始点起了灯烛。
看着桂婆子远去的身影,贾琮一双漆黑的眼睛中,倒映着烛火,明亮骇人……
墨竹院内也点燃了廊下的两盏灯笼,待桂婆子离去后,春燕近前来,噘嘴道:“三爷也忒好心了些,怎地还听她嗦?她不是好人哩!”
小红却道:“燕子莫乱说话,三爷敬的是孝道,不是桂婆子。
快走吧,柳嬷嬷之前说,今晚菜品多,一个人送不过来,咱俩一起去取。”
春燕闻言,竟先担忧的回头看了眼晴雯,然后才怏怏不乐的与小红一起出门去厨房了。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也不得不承认,论起姿色来,她和小红加起来都比不过新来的晴雯。
往后,也不知三爷还要不要她陪床了……
出了墨竹院,小红见春燕面色不喜,忍不住啐笑道:“不害臊的小蹄子,整日里想些什么?”
春燕气道:“你还笑,往后家里也不知有没有咱们站的地儿!”
小红提醒道:“燕子你可别自寻烦恼,一来三爷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二来,我瞧那个晴雯,并不是有心计的。她多半是有话直说的性子,你若先使小性儿,八成要被她直接顶的下不来台。
她又是老太太手里出来的,三爷都不好偏帮你,到时候没理的反倒是你。”
春燕闻言,垂头丧气道:“难道就看她把三爷抢走?”
小红又好气又好笑,道:“三爷本也不是咱们的,上回就劝你别有这等心思,你偏不听。
你也不想想,就算三爷是你的,难不成你还想让他守着你一个?你觉得可能吗?”
春燕闻言,面色陡然涨红,羞恼道:“你……你胡说什么?”
小红瞧不上她,笑道:“你还敢想不敢认?我跟你说,但凡你有这样的心思,就愈发不能好妒。
三爷注定是有大前程的人,日后少不了房里人。
你是和他同甘共苦过来的,真要一直本分服侍,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日后未必没有你一席之地。
可要是给三爷添了恼,日后绝没你的好。”
春燕也不是蠢人,只是被晴雯那相貌给刺激了,这会儿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小红,道:“小红,你这般聪慧,就没想过……”
小红啐道:“呸!我才没你这么不害臊!”
不过见春燕撇嘴满是不信的看着她,便苦笑道:“你不明白,我这样的算什么聪慧?顶多多明白点事,在丫鬟里算是强的,在主子里就显不出什么了,连字也不识几个……
就算三爷念旧,不赶我走,可又能有多少分量?
才貌无一……”
春燕嘻嘻笑道:“哦,你还说我贪,你倒比我还贪!你才想霸着三爷哩……”
“乱嚼什么舌根子,这话再别乱说了,让人听了去,还不笑掉大牙?本本分分做好丫头,好多着呢,快走罢……”
说着,与春燕一起到了西南角的厨房。
……
第七十二章 指点
一夜无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晴雯初来乍到,到底有些拘谨。
也许,她还在默默关注着周围环境,和贾琮的性格。
昨夜入睡时,她被安排在西厢内,东厢耳房是小红和春燕所居,西厢耳房是觅儿、小竹四个小丫头所居。
所以晴雯反倒更靠近些,住进了西厢房内。
一晚上半睡半醒,天还未明,也就是卯时初刻多些,晴雯隐隐听到外面有动静,顷刻间就清醒过来。
侧头看去,透过纱帐,隐约可见外间有烛火光芒穿过门帘缝隙钻了进来。
她心中一动,披上了件外裳坐起,被晨寒激了个寒战,还是咬牙走下床。
轻轻拉开些门帘,就看到一幕奇景:
贾琮着一身单衣,伏在地上,一上一下的撑着。
也不知已经做了多久,每一轮起伏好似都极辛苦。
分明是清瘦的身子,可看起来,却颇有几分力量感。
“呀!”
见贾琮做完最后一个,然后“pia”一下趴在了地砖上,晴雯惊呼了声,忙从西厢走出,想瞧瞧他怎么了。
贾琮听到动静后,自己费力的坐起,看向来人,见晴雯关心的目光,他用袖角擦了把汗,笑道:“怎么起来这么早?”
晴雯没答,而是轻声道:“三爷,地上坐着凉,快起来罢。”
说着,蹲下扶着贾琮的胳膊,要将他搀扶起来。
贾琮顺势站起,解释道:“身子太弱,所以锻炼一下身体。天还早,你再去睡会儿吧,小红春燕她们都没起呢。”
晴雯摇了摇头,小声道:“不睡了,睡不着。”
贾琮看着她清新秀美的脸,道:“是认生么?家里没多少事,我也不是苛刻的人,不用担心什么。
以你的性子,应该爽利才是,怎地这般拘谨?”
晴雯闻言想笑,看着贾琮道:“三爷怎知我什么样的性子?”
贾琮笑道:“你眼角上挑,眼睛明亮有神,目光里也没一点丫鬟气……
先前小红她娘和你顽笑时,你差点当场翻脸。这样的性子,难道还不算爽利?”
晴雯闻言,羞红了脸,嗔道:“哪有当场翻脸?分明是那婆子不安好心!”
贾琮呵呵一声,又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晴雯闻言,敛去笑脸,轻声道:“家乡父母早不记得了,只有一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在外沦落。”
贾琮道:“是他把你卖到赖家去的么?”
晴雯叹息一声,道:“他也不易,赚不得几个银钱,又好酒……不过现在好了,去年我求了老嬷嬷,赖家就把他也买进府里吃工食。”
贾琮笑道:“你倒是心善的。”
此刻的晴雯,还没在内被贾宝玉宠的无法无天,脾性也还没那样大。
不过到底还是她,听到贾琮之言,一撇嘴道:“再心善也没三爷心善,听说昨天那些婆子以前待三爷极恶,三爷也能原谅她们,我又算什么?”
原谅她们,呵呵。
贾琮心中一笑后,没有再多言,他拿起边儿上桌几上的衣裳,穿了起来。
晴雯忙上前搭手帮忙,等两人穿好后,贾琮忽有所感,回过头去,只见春燕站在东厢门口,目光幽怨的看着这对衣衫不整的“狗男女”……
“呵,看什么,去打洗脸水吧,以后都归你管。”
贾琮见春燕巴巴的望着,无奈道。
听闻此言,春燕果然破涕为笑,喜滋滋的去准备了。
……
过了辰时二刻,贾琮用过早饭,正要继续读书,却见一道小身影进来。
也不挑门帘,就那样生生撞了进来。
不是贾环又是哪个?
贾琮奇道:“今儿你怎么来这样早?”
贾环却不答,苦大仇深的拧眉瞪眼看着贾琮,好似在看革命叛徒……
贾琮虽然善待他,却并不惯他毛病,见他不说话,也就不理会,顾自拿起书继续读了起来。
只是没过一盏茶功夫,就听到一阵抽泣哭泣声,挑眉看去,就见贾环在那低头抹泪。
他哑然失笑道:“一天没见,你怎么变成姑娘了,还哭哭啼啼起来?”
“呸!”
贾环大怒的啐了声,却啐出一个鼻涕泡来,慌忙伸手按破,见贾琮不厚道的嘲笑着,又气又羞恼,大叫道:“你才变成姑娘了,你越长越像姑娘!”
贾琮摇头道:“我可不会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哭,有话就说,没话赶紧看书去。”
贾环见贾琮如此“忘恩负义”,连哄也不哄他了,彻底认定他背叛了自己,和宝玉他们成一伙子了,心里酸涩难过坏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贾琮看不成书,无奈起身过来,道:“到底怎么了?一大早的谁也没招惹你,你哭什么?”
贾环哭骂道:“你这个蛆心的孽障,没……没造化的种子,忘了老娘……忘了我对你那么好了……”
可见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这八cd是赵姨娘的词儿,让贾环现学现卖的用出来。
“如今你也攀上高枝儿了,也不和我顽了,就会讨老爷太太的欢心,只和宝玉他们顽,也不和我顽了。”
“呜呜呜,黑了心的臭贾琮……”
贾琮闻言,哭笑不得道:“谁说我不和你顽了?刚我还让小红多拿一个鸡蛋给你留着,这会儿正在东边儿耳房的水炉里热着。”
贾环有骨气,大叫道:“谁吃你的臭鸡蛋?我不吃!”
贾琮道:“那你想干什么?”
贾环抬眼看着贾琮,道:“你别和宝玉一起去国子监读书,就在家里读,赶明儿我还请你去南集市胡同,我请你吃羊杂锅子,我就吃一个糖人,行不行?”
这是他能开出最高的价码了……
贾琮耐心解释道:“环哥儿,我和你不同,我若不读书,是没有出路的。”
贾环哪里听得懂这个,两只脚在地上乱蹬,哇哇大叫道:“我不听我不听,就不让你去读书,你这个黑了心的……”
“闭嘴!!”
一道清澈的厉喝声从门外传来,贾环听闻这道声音,撒泼的小身子居然颤了颤,登时安静下来。
贾琮则好奇的看向门口处,只见门帘挑开,一道倩影入内,不是三丫头贾探春,又是哪个?
“三妹妹怎么来了?”
贾琮笑问道。
贾探春先与贾琮点点头后,并未回答,而是竖起修眉,怒视起贾环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浑赖的?不好好读书,还扰的三哥哥不能读书,你再哭一声试试,仔细你的皮!”
贾环跟个蔫儿猫子似的,耷拉个脑袋,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
“坐在地上干什么?想坐出去坐!还不去洗把脸?”
贾探春闹起脾气来,连一旁匆匆赶来的小红、春燕、晴雯都屏住了呼吸。
她们早就听说过贾家这位三姑娘了不得,却没想到这样了不得。
先前恨不能闹翻天的贾环,此刻灰溜溜的爬起来,绕了好大一圈绕过探春,出去洗脸去了。
小红有眼力,忙跟了出去让人准备铜盆帕子。
待贾环出去后,探春正色对面带微笑的贾琮道:“我知三哥哥对环儿好,可他到底还小,三哥哥是做哥哥的,该严厉管教他才是。”
贾琮笑道:“他还小,才五六岁,倒不必管太严,大事上他还是懂事的。
先前我在东路院时,若非他帮忙,今日我大概还在耳房里吃发霉的馒头呢。”
探春闻言,没好气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做差了,那我再将他喊来,让他继续和你闹!”
贾琮忙笑道:“诶,这就不必了。今日得见妹妹英姿飒爽的风采,让环哥儿吃个教训也是好的。”
探春闻言,俏脸一红,嗔怪道:“我落下脸来帮三哥哥一回,回头姨娘不定怎么怪我,三哥哥不谢还打趣我,是何道理?”
贾琮哈哈一笑,道:“谢,如何不谢,只是不知三妹妹想要些什么?”
探春等的就是这话,她抿嘴一笑,明亮有神的眼神看了贾琮一眼,伸手从袖兜里掏出一卷纸笺,递给贾琮道:“还请三哥哥指点!”
贾琮见此,心中隐隐了然,接过纸笺打开,果不其然,正是昨日他书写的那首王摩诘《山居秋暝》的临摹版。
不止一遍,正经书封面大小的纸,足有十来页。
他没有搪塞敷衍,认真的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贾探春的确有书法上的天分,笔力颇有几分厚重感。
笔锋转折上,也颇有力道。
只是,这种风格却不符合董其昌书法的天然韵味。
看起来,像是走岔了路……
看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只这种态度,就让贾探春极满意。
不过等看完最后一张纸笺,贾琮却还是没说话,贾探春就知他为难,笑道:“三哥哥真是心软,自家姊妹,哪里不好直接说就是,还用斟酌言辞?”
贾琮洒然一笑,道:“惭愧,倒不及三妹妹洒脱。不过要说哪里不好也不至于……这样,我再书写一遍,三妹妹看我的用笔笔锋。”
贾探春闻言喜道:“这样最好,本就想求三哥哥一遭呢!昨夜琢磨了半夜,到底也写不出三哥哥这种字体,别说神似,连形似都难。”
贾琮笑道:“刚还说自家姊妹不用外道……”
说着,坐回临西窗的桌几前,准备研墨。
却被贾探春接过墨石,研磨起来。
笑过后,贾琮提笔蘸墨,酝酿了稍许,在纸笺上书写下一行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用古拙平淡,微云卷舒的字体,写出这等大气磅礴,厚重如山的易言,内中强烈鲜明的对比,让探春俊眼修眉中,刹那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
第七十三章 来客
“看清了吗?”
见贾探春只顾痴痴的看着纸上那十个字,似不愿回过神来,贾琮不得不出声提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探春沉醉欣赏被打断后,幽怨的看了贾琮一眼,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光顾着看字了,忘了看笔锋……”
听她说的正大光明,贾琮又有什么法子,只能又写一遍,然后让她来掌笔。
贾琮在一旁指点道:“始终保持正笔,不要偃笔。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也不要用拙滞之笔顿尾,诶……”
见探春弯笔一勾,贾琮提醒了声。
只是心里也明白,多年习惯,又岂是他两句话能改变的?
贾探春素临褚遂良书,褚书偃仰起伏,轻重缓急,劲明丽,蜿蜒媚好,极尽变化之能事。
和董书是两种截然不同之书风。
让她短时间内换成董书,几乎不可能。
念及此,贾琮委婉劝道:“三妹妹,你本临褚书,何必再转别体?
褚书似众芳艳舞,如鹤如鹭,有金玉之声,有婀娜之态,极尽风流。
从格体上看,我亦不如你也。”
贾探春看着纸笺上四不像的字,有些气恼的投了笔,却倔强的抿了抿嘴,眯眼道:“褚书虽绵丽流滑,细若铅丝,如折钗股,美艳无双,却不及三哥哥所书天然有趣,古拙纯真。
原本幼时喜欢褚书之妍丽,如今大了,更喜欢三哥哥所书之字体。”
说罢,又提笔,只是左右比划也无法下笔,一咬牙,对贾琮道:“劳三哥哥带我一带,让我知道该怎样纯用正笔书写。”
贾琮闻言一怔,道:“三妹妹想怎么带?”
探春正色道:“就手把手的教!”
贾琮迟疑了下:“这……”
探春没好气道:“你虽不是嫡亲的哥哥,也是正经的堂兄血亲,都是自家兄妹,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贾琮一想也是,探春都爽利果决,自己又何必矫情?
再说,不过是九岁十岁的丫头,虽思想早熟些,和小大人般,可到底还是孩子,因此不再推诿,站在探春身旁,大大方方握住她执笔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十个大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因有血缘亲情在,所以鼻尖的幽香及手中的腻滑,都未在贾琮心中勾起涟漪。
倒是之前大方爽气的探春,被贾琮沉稳的手握着手,耳边聆听着平静的呼吸,俏脸微霞。
只是看着那十个古拙天然的大字自她手中书写而出,探春的心思又全都集中在书法上,激动道:“三哥哥再带我一遍!”
贾琮也不多言,继续握着探春的手,连续书写了三张大纸。
等百十字写罢,他松开手,正准备让探春自己琢磨琢磨落笔,忽然觉得书房气氛有些不对,转头看去,就见门口处站着三人,宝玉、黛玉和贾环,三人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和探春……
贾琮心中并无愧事,奇道:“怎么了?”
宝玉、黛玉、贾环三人一起眨了眨眼睛,看着贾琮。
无声回道:你问我们怎么了?
探春也回过神来,落落大方笑道:“我让三哥哥带我一带笔锋,你们瞧什么?
还有林姐姐,你从哪儿寻来的这身衣裳?
云丫头昨儿下午才走,你又这样穿。”
昨天史湘云和贾宝玉闹腾了一场后,正巧下午史家派了婆子来接人。
要是往常贾母多半会再留她住段日子,昨天却没怎么挽留,放她回去了。
贾琮倒还不知。
此刻,林黛玉穿了着士子服,也戴着璞巾。
风流娇俏,眉眼可人。
听探春这般一说,黛玉傲娇的一扬雪腻一样的下巴尖儿,道:“关云儿什么事,我自幼便这样穿!”
林黛玉父母膝下无子,对其爱如珍宝,且又见她聪明清秀,便也欲使她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所以幼时的确央其母贾氏为她准备过小儒衫。
不过与湘云着男装的飒爽英姿不同,黛玉穿这身,却愈发显得娇俏动人。
一双水雾冬泉般的眉眼,总是有情……
宝玉一双眼睛,几乎离不得她……
贾探春见之好笑,道:“二哥哥,你林妹妹在这,你还能读进书?仔细老爷知道了,你的好多着呢!”
贾宝玉闻言,高兴道:“老爷再不会因为这件事教训我,这是老太太的主意!”
贾琮、探春都明白,必是贾母以为贾宝玉下月就要去国子监读书,委屈他了,才想着去前尽量顺着他的心意。
然而贾宝玉再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通秉声:
“宝二爷,琮三爷,老爷喊你们去书房。”
听到这声音,宝玉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抽干,煞白煞白的,笑脸也成了惊吓之脸。
贾琮见他唬成这样,好笑道:“你怕什么?你和林妹妹才从老太太那边过来,老爷都不知道,必是其他事。”
“果真?”
额头汗都吓出来了,贾宝玉听闻此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急问道。
贾琮见他不信,挑门帘探出头,对外面传话的婆子问道:“嬷嬷可知老爷传我们过去何事?可要带书本笔墨?”
那婆妇笑道:“并不用,就在老爷书房,哪里还用带笔墨书本?听说是来了外客,要三爷和二爷一起去见客。”
贾琮笑着谢过后,回身对贾宝玉道:“听到了吧?”
贾宝玉正拿帕子擦满头大汗,连连点头。
又见探春不厚道的大笑,羞恼的白了眼,然后叮嘱林黛玉道:“林妹妹先在这和三妹妹说话,我去去就来。”
犹不放心又嘱咐道:“可千万别走了,不然今日一字也读不下去了。”
林黛玉不耐烦道:“就你事多,也不怕人笑了去……我知道了,你快去吧,仔细老爷等久了又该恼你!”
宝玉这才不嗦了,忙和贾琮一起往外书房走去。
……
从贾府西边角门进来,初见便是西侧的贾政外书房。
寻常来客,贾政都在此招待。
一应清客相公,也俱在此处。
梦坡斋则是内宅书房,寻常外男自不可入内。
等贾琮与贾宝玉一起过来,就见五六个小厮侍立在书房外的廊下。
见他二人到来,一起躬身请安。
里面听到动静,书房门被打开,门客程日兴笑着出来,请两人入内。
书房内燃着熏笼,檀香袅袅。
又有书墨香气怡人。
堂上各处布置着名人字画和古董,于文雅气中透着奢华。
哪一副字画,都比金银贵重十倍。
堂上贾政居于上座,满面含笑,丝毫看不出昨日暴怒后气病于床榻。
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堂下两排楠木交椅上,北面坐着四位年轻人。
两位年长些的,看起来有二十上下。
两个年幼些的,和贾琮宝玉年纪相仿。
皆着儒衫。
南面则坐着贾政的数位清客。
此刻见贾琮与贾宝玉前来,四位客人皆起身。
待两人与贾政见过礼后,就见其中一年长些的儒生上前,对贾琮躬身礼道:“宋华奉祖命而来,见过小师叔。”
上面贾政介绍道:“琮儿,这是你先生司空大人的长子长孙,表字子厚,今日特来见你。”
贾琮闻言点点头,对宋华道:“子厚无需多礼,先生和师娘可好?”
宋华一行人见贾琮这么点年纪,就面色沉稳,举止得当,言谈周全,心中暗自点头。
宋华起身道:“祖父祖母大人皆安,只是牵挂小师叔。”
说着,目光落在贾琮额前包扎着的白纱上。
贾政等人见之,面色隐隐不自在。
贾琮却歉意道:“因琮行为不谨,摔倒受伤,就劳师父师娘挂念,实在罪过。
子厚归去时,还请转告师父师娘,待琮伤愈后,再登门拜见请罪。”
宋华应下后,贾琮再介绍贾宝玉与他相识,又是一番繁琐礼仪……
因为有长辈在场,哪个都不好失礼。
等介绍完宝玉后,宋华又对贾琮介绍他身边人,道:“师叔,此为我同年好友赵宁赵玉华,其祖父是当朝礼部右侍郎。
这是赵兄幼弟赵彦飞,将与师叔一起入读国子监。
这位则是我舅家子弟吴凡,亦要于今岁入读国子监。
因念及他们要与小师叔一起入学,日后必为同窗,所以先带来一见,到时候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若非国子监今日没休沐,不然子奋兄也会前来。
张元张子奋如今是国子监内舍监生,文章功底极为扎实,小师叔去后,若有疑难,可寻其解惑。”
贾琮闻言,微笑道:“难为你想的这般周到,多谢了。”
贾政也赞道:“松禅公有此佳孙,令人艳羡。子厚有龙驹凤雏之姿,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这话让宋华红了脸,忙躬身道:“世翁着实谬赞了,学生微末之姿,岂敢称赞?倒是小师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先入牖民先生法眼,又因一笔妙书,名动京华。
如今不知多少同年好友,托晚生求得小师叔墨宝一见。”
一旁处,赵宁、赵彦飞兄弟并吴凡三人,也一直都暗中打量着一夜扬名神京城的贾琮。
相比于赵宁、赵彦飞兄弟的稳重,十来岁的吴凡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似想要将贾琮看出花儿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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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登门
盖因初次见面,大家不会交浅言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有长辈在,所以相互介绍一番后,又大概讲说了国子监情形,宋华、赵宁等人就一起离去。
贾琮和贾宝玉代贾政送完客,又和宋华约定好月底去尚书府拜见,两人折回外书房。
看得出,贾宝玉已经腻味透了。
回程上,贾琮劝道:“宝玉,因为初次见面,老爷也在,所以子厚、玉华他们才会一板一眼的遵守礼数而行。
待下回见面,想来必不会如此。
你面上还是不要带上不耐烦好,不然一会儿老爷见了着恼。”
贾宝玉忙摸了摸脸,小心道:“这么明显?”
贾琮笑道:“人之常情,你没见子厚的表弟最后差点坐不住了,扭来扭去。想来在家也是个追求恣意舒服的主儿……”
贾宝玉闻言,讪讪笑道:“我倒不是贪图享受,只是实不耐那些繁琐刻板的礼数。”
贾琮道:“只是场面上的规矩,等去国子监熟了后,你瞧好吧,光那个叫吴凡的就能闹翻天。”
贾宝玉好笑道:“我也发现,那双眼睛总是不老实到处乱看。他那哥哥也是瞧他实在坐不住了,猴屁股一样,才不得不赶紧告辞。”
贾琮想了想又道:“宝玉,其实我也觉得,好些人劝你多与为官做宰的交流,并不正确。”
贾宝玉虽自我,却并不是傻子,狐疑的看着贾琮。
在他眼里,贾琮和国贼禄蠹之流没甚区别。
贾琮却好似不知贾宝玉的眼神,继续道:“我以为,与人交往,没必要太过功利。
况且,这世上为官做宰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我更崇尚,交百种人,知百样事。
不管是为官做宰的,还是唱戏说书的,只要是可交之人,皆可交。
如此才不会坐井观天,以为天下之大只在眼前。
也可观尽世间百态,不会成为自高自大贻笑大方之人。
你去国子监读书,不妨抱着这样的心态,而不是为了名利功禄,如此就不会从心底里厌恶抗拒了。”
贾宝玉听闻至此,方知贾琮好意,感激道:“谢谢你的好心,我明白了……”
贾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我兄弟,老爷太太又有大恩于我,何必说个谢字?”
贾宝玉还待再说什么,却看见前面外书房廊下,贾政正站在那里看着。
便忙与贾琮急走上前。
贾政的脸色并非以往那般严峻,反倒有些欣慰。
不过他并未开口,倒是他身旁的清客单聘仁笑道:“两位世兄倒是亲近,不知在说什么趣事?”
贾宝玉在贾政面前到底拘谨许多,贾琮便道:“我与宝玉在说国子监之事,国子监有天下各省的举监和贡监,都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想来天下各省的人也各不相同。
除却学业外,我们也当多交值得交往之友人,学习知晓天下事。”
此言一出,五六名清客好话登时不要钱般的洒出……
然而知子莫若父,贾政却冷笑一声,道:“琮儿能有这样的见识,自是不凡。可这小畜生要是能听进人劝,先前那些打也白挨了!”
见宝玉登时成了霜打的茄子,垂头站在那,贾琮不知该说什么。
贾宝玉养成这样内里懦弱的性子,除了贾母、王夫人的溺爱外,其实贾政过于严苛的对待,也不是没有责任。
有时适当的鼓励,对成长更有利些。
只是这些话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贾琮来说……
倒是一旁程日兴、詹光、单聘仁、卜固修等清客相公们纷纷笑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
贾政也不愿在贾宝玉去国子监前教训的狠了,不再理他,而是对贾琮道:“琮儿再来写一副字,先前那些字都被松禅公他们要去了。
昨日还未细看,今朝需好生揣摩一二,呵呵呵。”
贾琮应道:“是。”
……
五日后,正月二十七。
贾母生辰当日发生的巨大变故继而引起的种种喧嚣和震荡,在时间的流逝下,又归复了平静。
贾府也重新回复了往日的安乐受用,富贵奢靡。
前两日贾母突然请了回东道,宴请大房二房夫妇一起看了出《三娘教子》的戏后,“卧病在床”的大房夫妇,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又成了往常那般谦和礼让兄友弟恭的模范兄弟。
邢夫人,也再度开始每日往荣庆堂里晨昏定省立规矩。
一入侯门深似海,内中的弯弯绕绕何其复杂……
好在贾琮如今不用去给大房日日请安,也还没资格去荣庆堂日日请安,倒也避开了绝大多数麻烦。
每日里只是读书写字养伤。
墨竹院,正堂书房内。
不时有笑声响起。
这段日子以来,每日未时上下,墨竹院书房内总会如此。
盖因这几天,嗜字如痴的探春,总让贾琮手把手的带她纠正以往的笔锋。
数年习惯,哪里是几日就能改变的。
有贾琮带着,总比靠自己强迫改变来的快。
只是这种教写方法,好似众人三四岁初学写字时的法子。
连迎春惜春听说了热闹,都来瞧了阵子,好生“耻笑”了一番。
如此倒也罢了,最有趣的,还是今日……
贾琮看着眼前身着靛青花卉暗纹镶边荼白暗花缎面对襟褂子的年轻女子,不施粉黛,端庄清雅,连一双绣鞋都是雪青色。
身旁跟着着藕荷色衣裳的平儿,还跟着一个四岁大小的男孩儿。
小男孩手里还提着一个五色小礼包,一本正经的看着贾琮。
除了平儿外,贾琮自然也认得此二人。
正是先珠大哥留下的遗孀和孤子,李纨与贾兰。
只是先前从未说过话……
见她们站在自己面前,李纨还赔着些笑脸,贾琮心中隐隐了然,先看了眼平儿,而后笑道:“大嫂子,您这是……”
李纨看着也不过半大少年的贾琮,有些尴尬的笑了下,心里其实也不知到底靠谱不靠谱,只是方才也见到贾琮手把手的教探春,她是知道探春的字写的极好的,因而道:“琮兄弟,嫂子今日厚颜而来,是有事相求……”
“诶……”
贾琮忙摆手道:“长嫂如母,大嫂子这样说可折煞我了。有事您只管吩咐就是,当不得一个求字。”
平儿在一旁笑道:“大奶奶听到了?我就说他最是知礼的,你偏拉着我来当说客。”
李纨摇头道:“我是个怕事的,往日里没对琮兄弟行下过好,如今求上门来,自然不好轻狂。
平儿是个有心的,倒比我这个大嫂子做的好,只能劳你出面,借你面子一用。”
平儿笑道:“再没这回事……”而后对贾琮道:“大奶奶听说你字写的极好,外面那些为官做宰的大老爷都爱到骨子里去了。
如今正好兰哥儿到了习字的年纪,所以想让他拜你这三叔为师,练习练习字。
练好了字,日后读书做官都极有好处。”
贾琮还没说话,旁边的林黛玉忍不住笑道:“你们真真想偏了……”
“怎么说?”
李纨忙问道。
林黛玉道:“你们不知,习字都是有规矩的。
哪有上手入门就从行书开始的?那岂不是连走都没学会,就开始学跑了吗?
琮三哥的字初看无奇,但其实造诣极深。
连三丫头这样练了多年字的,如今还要琮三哥手把手的教,咯咯。
兰哥儿才开始学字,要从正书楷书开始学起。
先将颜鲁公的《多宝塔碑》临个三四年再说,现在学琮三哥的字,有害无益。”
“啊?”
李纨和平儿傻眼儿了,自知闹了笑话。
尤其是李纨,她父亲原还是国子监祭酒,她亦曾读过书习过字。
只是不似黛玉湘云这般读书多,只读过一些《烈女传》《女戒》罢。
对这些并不熟悉……
她犹不死心道:“琮兄弟才多大,怎地写的出那样好的字?”
贾探春帮着笑答道:“大嫂子需知,这世上有类人,极招人恨。
譬如写字来说,大部分人习字,都要先将《多宝塔碑》,或《玄秘塔碑》临个三四年方入门。
可有人临一年,甚至更短,就写的有模有样了。
我们虽不伏,可又有什么法子?”
最后一句话,很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盖因这几日贾探春央贾琮帮她改正笔锋,却发现她笔锋还没改正,贾琮在书了几篇褚遂良的《大字阴符经》后,在褚书上的造诣,都隐隐有超过她之势。
这让她如何能心甘?
这会儿说来,倒将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笑弯了腰。
不过她们可以笑,贾琮却不能笑,若让李纨带着贾兰就这样回去,不定内宅会闹出什么动静。
他费尽心思才营造出一段和平氛围,还想尽可能的多争取些发展时间,断不允许节外生枝的事发生。
因而他微笑道:“蒙童初学字,需要家里长辈手把手的教执笔、握笔和运笔。教的好的话,会走不少弯路。
大嫂子若是不嫌弃,这几日就让兰哥儿每日里来一个时辰,我教教他。
兰哥儿聪慧,学几日就入门了。
入门后,就只能靠他自己下苦功临摹。
下月我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不能再亲自教,不过兰哥儿若有不懂之处,也可以来寻他几位姑姑。
三妹妹的字写的极好,只论正楷,足够教兰哥儿了。”
李纨闻言,自然大喜过望,千谢万谢后,到底让贾兰把手上的礼包儿给送出去了。
而后贾琮与众多姊妹,恭送大嫂子回了内宅,留下了紧紧抿着嘴,努力不哭出声的贾兰。
豪门深宅里的孩子,总是懂事的极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