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变故
李纨要比贾琮想象中的,还要望子成龙心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本说好的每日只教一个时辰的字,一来贪多嚼不烂,二来到底还小,身子受不住。
可等到第二日一早,贾宝玉和贾环都还没来,贾兰就被李纨房里的丫鬟素云给送了来。
看着才四岁的贾兰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贾琮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他自然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告诉李纨,该怎么教养孩子。
这种事,除了贾母和王夫人,其她人谁还有资格插嘴?
所以纵然贾琮以为贾兰这点大就采用“狼式教育”不大妥,这很可能是造成日后“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悲剧的根源。
可他自己也不过刚刚取得自保地位,还没资格去恩泽旁人。
所以只能再过二年再说……
“兰哥儿,吃早饭了吗?”
看着仰着小脸儿巴巴望着他的贾兰,贾琮问道。
贾兰点点头,稚气道:“吃过了,和娘吃的粥。”
贾琮见他眼神无神,显然没睡好,笑道:“这会儿天还早,还不到写字的时候,你先去我屋里睡一觉,等你宝二叔他们来了,我再让晴雯姐姐去喊你,如何?”
贾兰闻言,顿时心动了。
贾琮一笑后,让抿嘴偷笑的晴雯领贾兰去他屋里睡觉。
临走时,贾兰还奶声奶气的商量:“三叔,可不要跟我娘说我哦……”
至此,贾琮才从他身上见到了些孩子气。
……
巳时初刻,探春准时而至。
巳时二刻,贾环姗姗来迟。
巳时末刻,宝黛齐至。
他二人是吃过午饭来的……
如今贾琮也能适度的开些玩笑了:“宝公子,黛公子,二位公子是来遛弯儿消食儿的吧?”
“咯咯!”
探春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小贾兰都咧嘴乐起来。
贾宝玉羞愧,林黛玉却一点不怯,一双秋水剪瞳明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琮,道:“如今琮三哥哥愈发了得了,先前就会变戏法儿哄环哥儿,如今连三丫头和兰儿也一并哄上了,莫非还不知足,连我和宝玉也要一并管上?”
这话让贾琮苦笑道:“久闻林妹妹伶牙俐齿,唇枪舌剑,等闲之辈无人能与之争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呸!”
见贾探春拍手叫好,连贾宝玉都偷笑出声,林黛玉羞恼的啐了声,道:“琮哥哥也没差哪里去!”
她和贾琮到底不甚熟,不好再牙尖口利,只好怒视偷乐的贾宝玉。
论起来,贾宝玉才是受此“荼毒”最深者,这会儿忍不住偷乐。
虽然他不喜林妹妹与别个男子说话,可贾宝玉心里还是明白的。
他看得清楚,贾琮看林黛玉的目光,与看其她姊妹完全没两样,并没什么不同。
林黛玉也从不像上回史湘云那般,尽向着贾琮说话,所以吃醋吃不到这里。
见林黛玉恼他,他忙赔起笑脸。
俩人一阵叽叽咕咕的拌口角后,也就撂开此事,分别落座。
然后就见贾琮把着贾兰的手,一笔一划的书写着。
贾琮极有耐心,每写一个字,都会不厌其烦的同贾兰说字体如何运笔,如何纳锋,如何收尾,而后再总结字体结构如何分布。
一个字,就讲出这么多名堂。
他的声音很稳,也很好听。
声线不似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声那么细,内中有股韧性。
徐徐道来时,仿佛能拨动心弦……
冬日午时的阳光透过窗纸,挥洒进屋,笼罩着那具消瘦的身体。
书房内除了贾琮教导贾兰的声音,均是静悄悄的。
一双双眼睛,或明或暗的瞧着他。
连宝玉都是如此……
林黛玉发现后,瞥了他一眼,悄声笑道:“你总瞧他做什么?”
贾宝玉则小声感慨道:“林妹妹你不知,先前那些年见他,根本不是这样的,歪歪憷憷一个人……
也不知怎地,如今竟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我素来厌恶国贼禄蠹之流,可是觉得他好像又不是那样的,并不讨厌他……”
林黛玉抿嘴一笑,道:“你又懂什么?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发现琮三哥虽一心要走科举仕途,可我瞧他却不像是利欲熏心之辈。
也不是贪图富贵的,没见过他巴结哪个。
就是舅舅那里,他也只是感激,没钻营过。
你前儿说他劝你的那番话,一听就知他是个立身正的,和那些劝你奔名利的不同,所以你自然不会讨厌他。”
贾宝玉听黛玉说的这般好,不禁有些吃味道:“你瞧他这些做什么?”
林黛玉哼了声,道:“我瞧怎么了,与你什么相干?”瞥见贾宝玉涨红了脸,方悠悠道:“琮三哥什么都好,就是不会作诗,非同道中人……”
贾宝玉原本快瞪出来的眼珠子,此刻陡然一亮,瞬间转怒为喜,连声道:“极是极是,会作诗的才是文雅人。
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瞥了眼贾琮,感叹道:“贾琮如今真真愈发生的好了,比许多女孩子长的都好。
旁人和他一比,竟成了泥猪癞狗……”
“哼!”
林黛玉闻言知他老毛病犯了,冷笑一声道:“那你怎么不去问他也有玉没有?”
“……”
贾宝玉圆脸登时涨红。
这边,贾琮已经教贾兰写满了三篇大字。
感觉贾兰小手都开始发颤了,贾琮笑道:“今儿就到这吧,兰哥儿写的极好呢。”
贾兰闻言,本来发白的脸上登时浮满笑容,咧嘴笑道:“三叔,果真写的好?”
贾琮点头道:“果真。去院子里耍一会儿吧,你还小,久坐对身子不好,和你环三叔一起去。”
贾兰脆生的应下后,看向贾环,贾环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的道:“我才不和三四岁的毛头小子顽。”
那副模样,真真讨人厌。
见贾兰垂头丧气起来,贾琮还没说话,一旁的探春已经竖起了眼,喝道:“你是他亲叔叔,不和他顽和哪个顽?
你今年也才不过六岁,就比兰哥儿大两岁,他是毛头小子,你是大两岁的毛头小子,再敢浑说试试!”
见贾环也耷拉下脑袋去,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贾琮笑道:“往后我们去了国子监读书,家里可不就是你和兰哥儿耍?
日后出门在外,他要被人欺负了去,你还能不管?”
贾环撇嘴道:“那倒也不能,我会叫他快跑……”
贾探春听他没攮气,气的又要骂,贾琮揉了揉他脑袋,道:“去转转吧,不然你就在这背书。”
贾环闻言,再不犹豫,撒欢儿的往外跑去……
……
通义坊,鼓楼大街。
世翰堂。
自上元节后,世翰堂虽再无出什么新闻,可只那句“非戴青衿着儒衫者不卖”,就足以让书坊每日生意火爆。
一来世情奢华,攀比成风,二来世翰堂的书的确质量远胜于其他书坊。
声名远播之后,如今的世翰堂进出的客人,颇有些“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味道。
而与之相应的是,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世翰堂赚下的银子,就比先前数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先前数十年世翰堂一直亏空着……
但不管如何,世翰堂如今赚下的银子,都可用暴利来形容。
只是世翰堂生意这般红火,虽然在贾琮提醒下已经一再低调,却还是落到了有心人眼中。
譬如,上回设计坑害过林诚的那位“世交好友”,以及他背后的靠山,礼部左侍郎府……
是真真眼红了!
旁处卖一二两银子的书,世翰堂敢卖八两。
通常集齐一套十三经,花个大几十两只是等闲。
就这样,一群失心疯的儒生省吃俭用乃至破家舍业的也要去买一套,如同中了邪一般。
林诚的那位世交本就是位秀才相公,读书人圈子里的事,又如何能瞒得过他?
眼见家底本已耗干的林家,再度有了翻身之相,他心中不忿之余,也怕日后林诚结交了大人物继而翻盘。
所以干脆再度联系上他背后的主子,想要将蛇彻底打死,以防反扑!
侍郎府自然不怕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小人物的反扑,只是世翰堂的红火,却实在入了他们的眼,也就决定顺势而行……
不得不说,贾琮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
当日虽然侍郎府听说干系到荣国府,就果断收了手。
可事后再打听,且不说出面的荣国府之人在那日根本就是一个路人,和倪二家与林诚家毫不相关。
就算相干,那位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不值得挂齿。
之所以没有继续找林诚麻烦,一来是不想节外生枝,再者,林家也没什么像样的家业。
却不想,那份林诚死也不肯签字转让的书坊,竟会爆发出这等诱人之利!
他们岂有放过之理?
“星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戴青衿,着儒衫,对着世翰堂内胖乎乎的林诚拱手问好道。
林诚白胖的圆脸,此刻却满是怒火,一双小眼睛圆睁,恨不能吃了眼前之人的肉,喝他的血。
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赵良义,你还敢出来见我?!”
林诚并不是纯傻子,只是人生经验欠缺。
虽然此刻就快忍不住扑上去撕碎险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赵良义,可更多的心思,却放在后面一些,懒洋洋站在那里打量世翰堂的华服公子身上。
那华服公子打量世翰堂的眼神,就好似在打量他自己的产业。
这让林诚心里,猛地一沉……
……
第七十六章 这件事并不难……
“星严啊,你可误会我了,不是我怕来见你,我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怕你想太多,你看,你可不就想多了么……”
赵良义满腹委曲求全,为人着想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诚恨欲狂,咬牙道:“那你今天来做甚?”
赵良义似笑非笑道:“今日前来呢,并不是我想来。当然,其实我也很想看看星严你,毕竟咱们两家几辈子的交情,听说你家里出了事,我也很担心。
唉,星严啊,你说你,赌博败家啊!
小赌怡情也就罢了,可你顽的太大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
林诚面色涨红,身子颤栗,若非今日这类事,早在贾琮的预料中,并下过死命令,此刻他早就和这厚颜无耻之徒拼了命。
许是见林诚居然能忍住,赵良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正想再***一二,就听身后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干咳声。
赵良义面色一变,立刻开门见山道:“星严,上回你在富发赌场欠的赌债,我们李公子帮你还上了,这是你亲笔签下的字,你不会不认吧?”
看着当初他屈打成招签下的赌债,林诚双眼喷火,就要忍无可忍的想要扑上去把欠条和人一起撕碎,可身后却被伙计邱三使劲拽住,拽住不算,还用死力的掐了把。
吃痛后,林诚回头瞪去,就见邱三拼命的往外面使眼色。
林诚看去,满头怒火登时被一盆冰水浇灭。
只见世翰堂门外月台上,站着几个面色不善的捕快,手中提着拿人的铁锁铁链……
林诚胆子绝不大,一生中唯一一次坚持,就是死也不肯出让世翰堂。
不过这次情况又不同,贾琮曾专门给他们打过招呼:
若上回祸事背后之人还不放过,万不可逞一时之鲁莽快意,反而失了根本。
且让他一时,自有对策。
念及贾琮的叮嘱,林诚眼睛里鼓囊囊的都是泪,却不肯落下。
回头满是留恋的看了眼世翰堂后,他大声喊道:“邱三,咱们走!!”
那邱三也是满脸凄慌,垂头丧气的跟在林诚身后,就要往外出。
可那赵良义却还不想放过他,手一伸就想拦下,道:“星严啊,你做事还是那么没条理,真真难成大器。
你得出具一份转让文书,然后再将这欠条换回。
这可是五千两的欠条儿,仔细要你第二回!
瞧瞧,若不是我提点你,你能做成什么?”
林诚咬牙切齿道:“想签契,做梦!!”
赵良义面色一沉,就要骂人,他身后之人却实在没耐性了,嗤笑道:“行了,什么狗屁文书不文书,以后这就是爷的产业了,谁要不服,来寻爷要就是。”
赵良义面色有些焦急,他可不想再放虎归山,只是这位侍郎府的李公子哪里将他看在眼里,一摆手道:“就这么着吧,先关门,明儿爷打发人来管着。”
说罢,转身离去。
他又怎会在乎一个破家之人……
至于赵良义,也不过是为他寻食的狗罢了。
这等出卖世交的下作小人,李公子用则用矣,却也瞧不起,怎会听他嗦。
林诚见赵良义傻眼儿站在那,满脸讥讽,狠狠啐了口,骂道:“下贱走狗!”
……
“星严做的对。”
南集市胡同,倪家。
贾琮坐在炕上,听完事情经过后,就着炕桌啜饮了口茶水,轻声道。
他是被倪大娘请过来的,只听倪大娘说家里两人快要疯了,担心他们做出傻事……
贾琮却并没有太担心,对他现在手上握着的牌面来说,倪二他们身上的麻烦,即使顶了天,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了。
哪怕是出现了礼部侍郎府这样的巨擘。
所以,他面色始终淡然,心中盘算着此时出手的利弊……
可一旁倪二一张脸却满是怒容,眼神激愤。
听林诚说罢赵良义那番卑鄙无耻下贱的话,他恨不能立刻去将那畜生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林诚更是泪流不断,视今天为奇耻大辱,心碎了一地……
不止他们,连倪大娘都在林家安慰林诚母亲,丢了祖业,难见先人……
见倪二几番欲言又止,贾琮淡淡一笑,问道:“倪二哥,之前我让你办的那些事,都办妥了吗?”
倪二毛茸茸的大手抓了抓乱糟糟的脑袋,铜铃一样的大眼睛看着贾琮,道:“公子吩咐的,自然办妥了。可是……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
贾琮看了他一眼,问道。
倪二一拍大腿,“啪”的一声巨响,他顾不得疼,气恼道:“富发赌坊设局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哪家没去衙门告过?
可富发赌坊后面站着颁政坊的礼部侍郎府,那是顶了天的大人物。
长安府太爷都是那侍郎老爷的门生,见了面都得磕头,有罪状又有什么用?
就是将把那些证人都找齐全,签字画押了,可咱们连衙门口都进不去,进去了说不定还要挨一顿好打,坏了性命!
这世道,这世道……真他娘的黑啊!”
贾琮奇道:“你一个放印子钱的,居然还怪这世道暗无天日?”
倪二面色一滞,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诶,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人家还有心思说这些……
世翰堂虽然不大,可这才十来天,就生出三千两银子的利来!
三千两银子啊!!”
听他这般一说,林诚哭的愈发伤心了,屈辱加银子更使他心碎……
贾琮却依旧不怎么动声色,见惯了生死,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心思一转,再问道:“要是这个仇暂时不能报,你们准备怎么办?”
林诚哭丧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公子你熬出头,再给咱报仇吧!”
倪二也这般心思,咬牙道:“不都说十年报仇君子不晚吗?咱们也报十年!我就不信,再过十年,公子这般的人物还弄不过他们!”
林诚生生气笑了,笑中带泪道:“二哥,你就别瞎球胡咧咧了行不行?那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倪二恼道:“还不是一个意思?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理会这些?夯货!”
林诚还嘴道:“你才是夯货!”
贾琮随手从炕桌上捡起一颗落花生,轻轻剥开后,却并未吃,只在手中把玩,心中却已经大致盘算好此时出手的得失,以及是否会过早暴露的问题……
片刻后,他笑道:“对付他们,倒不用再等十年……”
“那要多久?”
倪二和林诚是见识过贾琮手段的,听他这般一说,登时都来了精神,焦急问道。
贾琮道:“这要看之前让你们收集信息的详实程度,准备的越细致,报仇报的越早。
这件事现在已经并不难了……”
倪二拍胸脯保证:“公子放心,这些日子我旁的事做不了,就办这事呢。之前放钱的营生虽不做的,可人还没断。
三教九流各个行当的人我都熟,都有跟脚,极好寻人。
那些人家比诚小子惨多了,家破人亡可不是说着顽的。
让他们签字画押,他们就签字画押了。
他们也不指望真能报仇,可保不准能呢?”
说着,倪二翻身上炕,在炕角柜子里,扒出厚厚一叠状纸。
状纸上字都是不怎么能入目的,但内容,却多触目惊心。
状纸右下角隐隐散发着腥味的血色指印,更有些刺眼。
贾琮没有多翻,他略略数了数,大概有三四十张。
这也就意味着,有三四十户人家,家破人亡。
将状纸卷起,放入袖兜后,贾琮看着巴巴瞧着他的二人,道:“这几日你们什么都不要做,尤其是倪二哥,把前面探听信儿的人,全部收起来,等我的消息……”
“老天爷,哪里能闲得住?”
倪二抱怨道。
贾琮想了想,真让两人干守着,的确难熬,忽地心中一动,垂了垂眼帘,问道:“世翰堂的银子,都拿回来了吧?”
林诚忙道:“大头儿自然都拿回来了,书坊里还有百十两。”
贾琮笑道:“那个先不管,有他们头疼的时候。既然你们闲不住,这样,我为你们寻个小差事做做,你们这般……”
听贾琮说完,倪二和林诚都目瞪口呆起来,异口同声惊疑道:“经营庖厨之货?”
贾琮呵呵一笑,道:“对,就是卖菜。”
倪二和林诚一起尴尬笑道:“公子,这哪里是男人该做的营生……”
贾琮正色道:“这几日必有人盯着你们的动向,见你们去做这个,他们也就放心了,麻痹大意下,必露马脚,这是骄敌之计。
二来,你们不要小瞧了这营生,做的好了,区区三千两银子又值当什么?
当然,你们要觉得委屈了你们,不做也罢,我去寻其他人做……”
“哪里话哪里话,公子这不是在臊老二吗?”
倪二闻言忙赔笑道:“我不过说些屁话,别说是卖菜,公子就是让老二去种菜杀猪,老二也得去。
不然,老娘家法可不是顽笑的。
她老人家如今看重公子倒比我这亲儿子还亲哩!”
贾琮闻言心头微暖,呵呵一笑,道:“二哥,好好去做吧,我不会害你们的。”
又对犹不安心的林诚叮嘱道:“星严,这件事你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问了。
用不了多久你家之前的产业多半都能回来……
如果有人来问话,你只管把那伙人如何陷害于你,又如何巧取豪夺之事讲明白,其他的一概不知,你们也什么都没做过。
切记,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去见赵良义他们。
不要幼稚的去逞一时口舌之利,想着落井下石,出一口先前的郁气。
那样做,极没出息,也成不了大事!
凭白让人惦记住你,再生出无谓的是非来。
敌人死无葬身之地,而我们分毫不染因果,才是最好的结果,明白吗?”
看着紧紧盯着他的贾琮那双眼睛,林诚分明比他大许多,可此时心里还是很有些畏惧,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公子放心,我……我们不会当傻子,给公子招惹麻烦。”
……
正月二十八。
宜纳采,修造,出行。
一清早,一架马车停靠在荣府西侧门前。
外书房廊下月台上,站着一行人。
贾政目光温和的看着贾琮,道:“琮儿今日去尚书府,记得代我向松禅公问好。”
贾政身后一众清客相公们,此刻多用艳羡的眼神看着贾琮。
他们为了讨生活,只能做一个让人看轻的帮闲相公,整日里吹捧讨好,连贾府的体面丫鬟都瞧不起他们。
可对面这个少年,才这点大,就已经在士林中扬名了。
这几日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登门求见,想从贾家讨一副奇字去欣赏。
贾家往日富贵归富贵,可于文华一道,却从未如此体面过。
贾政这些日子,笑脸就没断过……
贾琮背后靠着贾家、衍圣公和尚书府,未来前程,岂可限量!
人和人的机遇,真真不能比啊……
贾政与贾琮叮嘱一番后,又问道:“今日哪个跟着?”
贾琮身后一中年男子忙上前打千儿请安,道:“是小的,太太和二.奶奶专门打发人叮嘱过,今日三爷要去尚书府拜见师父师娘,让小的们跟紧了,不许出了岔子。”
贾政颔首道:“原来是你,你不是太太的陪房,正管着外面的田庄之事么,怎地还做长随了?”
此人正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为荣府外门管家,听闻贾政发问,周瑞忙答道:“回老爷的话,听说是宝二爷对太太说,三爷初次去尚书府,得寻个可靠本分的人跟着。太太以为宝二爷说的在理,就派了小的的差事。”
贾政闻言,颇有老怀甚慰的感觉,口中却依旧没好话:“那个畜生只会在这些门道上钻营,琮儿莫要与他学……”
一众清客相公们就不干了,一个个为宝玉抱起屈来,都说这是再没有的事……
好一阵热闹后,贾政才记起让贾琮快快启程,莫误了吉时。
贾琮告别贾政,出门上了马车,由周瑞带着三四个随从骑马护着。
后面又有驮马拉了一架大车,车上备着厚礼。
勋贵人家,面子礼仪上的做派,都是几辈子熏陶出来的。
马车轱辘轱辘的行驶在长安城坊市间的青石路上,贾琮撩开一抹车帘,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繁华胜景,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心中念道:如今这一切,看似风光,其实都只是在借势而行。
一言兴,一言衰,命运握在他人手中。
遇到大难时,实难及时应变。
所以不值得沉迷,还要继续努力才是。
今日,他要一举除去外面人手的隐患。
再之后,许多事就可以进行了……
……
ps:四千字大章,布局啊……
第七十七章 圣人教诲,到底作数不作数?
布政坊,尚书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门楼高大巍峨,气势非凡。
此为官宅,为天子所赐。
只是,与勋贵世爵不同的是,勋贵府第可以世代传承。
而文官赐宅,待致仕后,要“还禄位于君上”,却是要被内务府收回的……
辰时二刻左右,贾琮一行到了尚书府门前。
下了马车,早有宋岩之孙宋华,并其表弟吴凡候在西角门口。
尚书府正门与国公府正门一般,除却大节迎宾之日,亦或是宫中中旨传入时才会中门大开,寻常都不会开。
“小师叔安。”
虽然对一个小自己一半的少年行礼别扭,可宋家以礼传家,宋华不敢在这上面打折扣,因此看到贾琮下车后,忙带着吴凡上前行礼。
贾琮笑道:“虽说礼不可废,但我毕竟年幼。定好辈分后,倒不必每次如此。礼重于心,不在于行。”
宋华闻言,苦笑道:“虽是如此,可到底该如何,还是要请教过祖父后再说。”
贾琮点点头,道:“那行,回头我和师父说说。进去吧,先见过师父师娘再说。”
“是。”
……
“弟子贾琮,请先生安,请师娘安。”
尚书府,宋氏藜照堂内,贾琮大礼参拜。
堂上,宋岩与其发妻吴氏坐在上位。
宋岩面色淡然,眼中却带着笑意,只是目光在扫过贾琮额前右上角,看到那一处淡淡的红痕时,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吴氏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满面和蔼笑容,看着贾琮喜欢道:“快起来吧……哎哟!这孩子,怎生的这样好?快上来快上来……”
一迭声的将贾琮喊到身边后,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真真越看越喜欢。
贾琮却感到很有些尴尬,他原以为,出身在理学大家门第的吴氏,也应该处处透着“存天理灭人欲”的气息,是位古板老太太。
谁知竟好似寻常人家老太太一般,这般亲切和蔼……
真真让人想不到。
不过,贾琮若真只是一个十岁少年,这般也就罢了。
可他心智成熟,被一老奶奶拉着赞漂亮……着实不自在。
只是他的不自然,落在吴氏眼中却成了小孩子害羞,想起丈夫告诉他关于贾琮的身世和遭遇,愈发怜爱不已。
还是宋岩看出了贾琮的不自在,干咳了声,道:“好了,日后琮儿会常来,有的是你关爱的时候,别忘了你师娘的礼数。”
吴氏闻言,这才忙从身后丫鬟手上取来一支礼盒,赐了拜师礼。
贾琮接过,猜测是一支笔,笑着谢过吴氏。
礼罢,宋岩就赶人了:“去让厨房准备一番,今日留琮儿在府上吃饭。”
吴氏将贾琮看了又看后,方转身而去。
待吴氏离去,宋岩对贾琮道:“你可是疑惑,你师娘为何会如此不知礼数?”
贾琮闻言唬了一跳,忙道:“弟子怎敢如此作想?师娘待弟子亲切慈爱,弟子心中唯有感动,怎敢有不敬之心?”
宋岩微微颔首,道:“为师幼时家境贫寒,倒是你师娘家,虽只为一不起眼的乡绅家族,却薄有家财。
当年为师下场赶考的银子,都是你师娘悄悄攒起的梯己银子。
平日也多有关照,相赠衣食。
若非如此,为师绝无今日。
时至现在,你师娘依旧如当年那般善良。
她知道你的处境后,很是心疼。
你两位师兄自幼都被严厉管教,子厚又是十三四虽才回的京。
所以她待你,便如同亲子亲孙一般。”
能将这番话当堂讲出,贾琮看得出,他这恩师与师娘二人,真是伉俪情深。
而宋岩和吴氏,也当真将他当成了一家人……
贾琮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夸张之事,在这个亲与师齐大的年代,定下师生名分后,就是一家人。
是一种不逊于血脉亲情的传承关系。
所以对吴氏的亲近,他心中理解,而唯一存疑的,还是孔传祯和宋岩,到底为何会如此厚爱于他……
只是这个疑惑,他又不能直接相问。
对尊长慈爱之行心存疑虑,本就是忤逆之行。
再者,此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贾琮感动不已,再行大礼拜道:“弟子得先生师娘慈爱护佑,感激万分。日后必勤于课业,不负恩师所望,以孝奉于师娘,不负师父师娘慈爱。”
宋岩颔首道:“起来吧,有此志向就好。你年纪尚幼,虽要勤于学,却也不可太劳,否则伤了身子根源就不好了。”
贾琮起身后,应道:“是,弟子记住了。”
宋岩又指着下面的宋华道:“这是你师侄子厚,你们见过。日后去了国子监,每三日到为师家一次,子厚可教汝经义文章。
他辈分虽低你,但毕竟先学几年,足够教你了。”
贾琮自无不可,只是存疑道:“先生,国子监允许子弟三日出监一回吗?”
宋岩解释道:“国子监内分外舍、内舍和上舍。外舍又有国子学、太学、广文馆、四门馆之分。
国子学掌教三品以上,及国公子孙,此学舍人数最少,但配给的博士、助教、直讲乃至斋夫,都是品阶最高,也是水平最高的。
不过可惜的是,权贵子弟多纨绔。
朝廷配备了这样好的条件,从国子学内升入内舍的,不是稀少,而是从未有过。
多不过混日子的混帐,国子监内对他们早就放弃了希望,所以管束就松弛。
琮儿你身为国公府子孙,即使用尚书府的荫蒙名额,也是要入国子学的。
到时候,万不可与那些混帐厮混学坏。”
听到宋岩之言,贾琮心道,宁府那边的贾蓉,八成就是这等货色,又忙答道:“弟子谨记先生之言,必会洁身自好……”
抬眼看去,却瞧见宋岩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下面坐着的吴凡。
登时明白了,这满头冷汗的吴凡,八成也是不好学之辈。
眼见他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倍显心虚,偏强行装作宋岩说的好似不是他,贾琮便知这小子绝不是省油的灯。
怪道宋岩让他每三日到尚书府来一回,怕也是担心他学坏了。
许是吴氏有先见之明,隔了会儿,派人将吴凡叫走……
面对老妻这种溺爱行为,宋岩也无法,只好对贾琮道:“近来你在贾府生活可好?”
贾琮应道:“弟子生活极好,叔叔婶婶都十分慈爱关心。”
宋岩又瞥了眼贾琮额头上的伤处,冷哼一声,只是涉及贾赦,到底不好多言。
面对宋岩这等不加掩饰的关爱,贾琮真真好奇了。
以他从贾政处的了解,宋岩可绝非这样的人。
理学大儒的名头,又岂是顽笑的?
只从宋华身上的家教,就能看出不凡……
又缘何对他如此特殊?
莫说他,连下面的宋华,都隐隐震惊吃味。
只是宋岩并未多言,谁也不敢多问。
又考校了番近来的功课后,宋岩再将贾琮夸赞了番,赞他功课扎实,态度诚恳。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没有弄虚作假,或是故弄玄虚。
然后再将贾琮不解之处,深入浅出的分析解析了个明白。
这下,下面的宋华面色就更古怪了……
因为在宋家,学业功课好是应该的,学的不好就要被责打斥骂。
何曾见过连《四书》都没解全的,还会被这样夸赞的?
他是长子长孙,备受祖母吴氏疼爱,可课业上有不解之难,宋岩也只是讲出该从哪本书上去求解,绝不会直接讲出答案来。
宋华一时彻底糊涂了,摸不清祖父到底缘何如此宠爱这个小师叔。
几番谈话后,贾琮将近日来学业上的难处一一问明白后,大概收获不菲,又拜谢了宋岩一番。
而宋岩见他如此好学,也十分高兴。
没见着下面的长孙,差点吐血,再问道:“可还有其他疑惑?不止学业上的,都可以相问。”
听闻此言,贾琮倒没有客气什么,想了想,道:“有一事,的确想请恩师解惑。”
说着,他从袖兜中取出那一叠“状纸”,交给了宋岩。
然后将事情的经过,条理有序的说了遍。
最后,他又将他和倪二家如何结识的,大概说了说:“当日在南集市胡同,看到倪二被人打伤,就上前相助,因而得识。
只因为这点相助,后来弟子在贾家不得吃食时,倪大娘得知后便每日往贾家送饭。
虽然被门房刁难欺骗,未曾送入弟子手中,但此种恩情到底不浅。”
宋岩翻了几份状纸后,面色肃煞起来,沉声道:“此事琮儿有何作想?”
贾琮想了想,满面疑惑道:“弟子不解之处,那林诚之世交赵良义,分明是名教弟子,能考中秀才,必饱读圣人经义。
可是,身为圣人子弟,他为何会这般无耻下作?
他的圣贤书,到底读到哪里去了?
还有那侍郎府的公子,以富发赌档为敛财之门,无所不用其极,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
却倚仗侍郎府的权势,让百姓申告无门。
无论是那位李侍郎,还是京兆长安府的知府,都是堂堂进士出身,饱受圣贤教诲。
只是连弟子这等初学圣人言的童子都知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过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他们难道不知心正、身修、家齐的道理?
弟子想来,他们必是知道的,可是他们却没有做到。
那么弟子疑惑的是,圣人教诲,到底作数不作数?
如果作数,他们为何不照着做,反而能高居庙堂?
如果不作数,学来又有何用?”
此番言论一出,宋岩宋华子孙二人,霍然色变!
第七十八章 拦车
“琮儿切记,这等诽疑圣人的话,万不可再提半言!!”
宋岩用肃穆的面色和语气,一字一句的告诫贾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点了点头,道:“弟子记住了,绝不会在外面说。”
宋岩看了他一眼后,又看向下面的宋华,宋华忙道:“祖父大人放心,孙儿知道这些话的轻重,断不会往外透露半句。”
宋岩闻言,这才稍稍放松稍许,然后对贾琮正色道:“你还小,许多事都不明白,等长大些,自然就明白这世道有多险,多恶,多难,多奸邪!
而能指引我辈闯破迷瘴邪途,披荆斩棘,不入歧路的,唯有圣人教诲!
也唯有对圣人之言坚信不疑,才不会像李征、姚兴他们那样,步入邪道!”
贾琮点点头,起身躬立道:“弟子谨记先生教诲。”
宋岩缓缓颔首,让他坐下后,目光落在手上的状纸上,嘴角闪过一抹不屑的哂然和震怒。
不屑在于,这等腌烂事,寻常百姓自然举告无门,可在他这个层次的人来说,连正经事都算不上。
震怒的是,新党素日里满口为天下万民谋福,转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此次绝不会轻易放过……
打定主意后,宋岩问向宋华道:“子厚,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宋华闻言却犹豫了下,见宋岩眼神凌厉,他咬牙道:“祖父大人,李侍郎和其幼子李文德到底不同。
李侍郎之品性,应该并非奸邪……”
一旁贾琮听闻此言,登时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向宋华。
连他都从贾政和其门下清客的闲谈中得闻,礼部左侍郎李征、工部左侍郎石川以及户部左侍郎张琦,为当朝新党三大中坚干将!
在新旧党争中,冲锋陷阵,锐气逼人。
而作为旧党大佬宋岩的长子长孙宋华,居然会钦佩李征的品性……
怕宋岩被气出个好歹,贾琮忙道:“子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子不教父之过,李征之子用富发赌档敛财无数,也害人无数,打的是谁的旗号?李征若是全然不知,你信吗?”
宋华闻言面色一滞,想了想,低头道:“祖父每每教诲我,不可盲听盲从盲信,要有自己的主见……
如今身边人都以为我会因为祖父之故,对新党之人多怀敌意。
可是我真切了解过一些,李侍郎素来忙于公务,连家都极少回。
而他也一直禁止外官往其府第献年礼送门包,若有违逆者严惩不贷。
李侍郎不似贪财之辈,士林中对他的风评也不坏。
至于政见上的分歧,我并不详知,祖父大人也不许我过早议政,所以无从谈起。”
贾琮转头看向宋岩,宋岩却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雷霆大怒,反而隐隐有些欣慰……
这是贾琮第三次吃惊:
尚书府的教育水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和贾政,到底哪个才是理学大儒……
宋岩淡淡哼了声后,没有理会宋华,也没有评点他说的到底对还是不对,而是看向贾琮,道:“琮儿,你又如何想?”
贾琮认真想了想后,道:“只辩论,怕是难让子厚心服,还需用事实说话……
先生,不如这样,劳您将这些罪状,当朝交给那位礼部李侍郎,看看他如何处置。
其品性优劣,也就可以一目了然了。”
宋岩白眉一挑,老眼中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道:“哦?你是怎样想的?
他若大义灭亲,拿下了他那个混帐儿子怎么说?”
贾琮摇头道:“若只如此,他必是心怀叵测之奸臣。”
宋岩还未说话,下面宋华就忍不住道:“小师叔,这话怎讲?大义灭亲还是奸臣了?”
贾琮摇头道:“子厚,只凭一个李文德,他能如此恣意放肆,无法无天吗?”
宋华道:“可李侍郎未必知情啊,岂不冤枉?”
贾琮冷笑一声,道:“李征冤枉?那些被李文德坑害设计,破家灭门求告无门的百姓,他们冤枉不冤枉?
怎么,子厚也以为些许草民,不如侍郎贵重?
我辈儒生,初读四书,先学孟子。
子厚岂不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理?
君王尚且不如民,更何况区区一侍郎?
教子不当,纵子行凶,斑斑血泪,罪无可恕!
子厚怎么会以为他无辜?”
被贾琮这般质问,宋华登时满面羞愧,躬身道:“子厚必谨记师叔之言。”
看得出,这孩子是个忠厚之人,心眼不多……
宋岩自然深知长孙性子,没有过多理会,他看向贾琮的目光闪过一抹奇色,再问道:“那琮儿以为,李征当如何处置此事才妥当?”
贾琮满面怒意道:“其子李文德,以富发赌档为工具,疯狂敛财,手段毒辣,罪行昭恶,令人发指!
李征若良心未泯,就当奏明朝廷,一查到底!
所涉官员,悉数依律法办,还百姓一个公道!
其本人,也当引咎辞官!”
看着贾琮脸上的愤怒,和想法中的天真稚气,宋岩心中哑然失笑。
孟圣之言虽是如此,可朝廷大局,又怎会为此而大动干戈,清算新党一脉的官员……
不过他以为,贾琮这样才算正常。
一个孩子若是连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妥协退让和利益得失都算计的明白,那就太恐怖了些。
他能想出将罪状交给李征,已经十分惊艳了。
再过之,反倒不是好事……
想罢,宋岩淡淡笑道:“如此,为师就按你的法子,明日早朝,将这些罪状当众交到李侍郎手中。
至于他会如何做,我们且拭目以待。”
有了这些罪状,又由他亲自交给李征,那么毫无疑问,李文德必死无疑。
就连李征,怕也要落个引咎致仕。
只不过,也就是这样了,绝不会大肆牵连。
宋岩再度叮嘱贾琮道:“琮儿,对于你,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你与子厚他们一般,在中进士做官前,少谈政事。
你们如今眼界还不高,见解还不深,世情还不明白。
纵然天赋甚佳,然空谈误事,浮于表面,对你们反而不利。
如今你最重要的事,就是先安下心来踏实进学。”
贾琮郑重应道:“先生教诲,弟子记住了,绝不好高骛远,妄自尊大。此事由先生处置,弟子再不理会。”
宋岩闻言,愈发满意。
满意贾琮听从教诲,更满意贾琮对他的信任。
贾琮并未去提及任何关于世翰堂的事,因为想来他明白,如今这件事,早已超脱了区区一个世翰堂的关系。
涉及朝廷党争,内中能量何等巨大?
再执着于一家书坊,格局和眼界都太小。
格局和眼界这种东西,多是天生的。
因而宋岩对贾琮愈发满意,天资甚佳!
当然,他也不会让贾琮吃亏,世翰堂和林家的产业,他必会替贾琮讨回来了事。以他的阅历,自然能看得出贾琮与倪二林诚两家的关系不菲……
宋岩对贾琮的心思把握很准,贾琮也的确就是这样认为的,他不说,宋岩也必不会让他失望。
正如他之前对倪二和林诚所言,以他如今握在手中的牌面,想要替林诚报仇,的确用不了十年。
是不是现在就出手,要看利益的得失。
如今看来,是明显利大于弊的。
倒不是林家那点家业,而是……
除去侍郎府的后患后,也就解放出了倪二和林诚这股力量,还能继续发展壮大之。
这是贾琮如今唯一能直接调用的力量,他有大用……
……
直到申时末刻,贾琮才从尚书府出来。
来时送了一车的礼来,归去时,得到了宋岩的一部读书心得,和吴氏送的一身衣裳并鞋袜。
都是吴氏精心准备的,她还已经开始着手为贾琮准备日后每三日入尚书府时住的小院了。
坐在马车上,听着车窗外人群的喧哗声,贾琮心中一片宁静……
他从没想过,这么快就能解决富发赌档的事。
因为他从没想过,孔传祯和宋岩两位大佬,会对他如此青睐。
今日宋岩待他如此亲切,宋华面上的古怪之色,并未逃过贾琮的注意。
这显然不正常……
对于这些,贾琮也并非完全没有头绪。
因为既然答案不会在他身上,也不会在贾家身上,那么剩余的选项,其实就很少了。
母亲……
对于这两个字,贾琮内心是没多少波澜的。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贾琮。
但多少还是会有些影响,因为他现在就是贾琮……
他从未向任何人打听过他那位生母的消息,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
这个话题,在贾家是绝对的禁忌。
即使那些无法无天的婆子,也只敢私底下说一句花魁生的。
至于花魁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出自哪家青楼,有过怎样的往事,从未有人提起过。
连邢夫人骂他,都没骂过他娘如何。
可见一斑……
若是让贾母、贾赦等人知道贾琮在打听这个,必有无妄之灾降下。
他目前实不愿节外生枝。
可贾琮想不通的是,一个花魁,又怎会和孔传祯与宋岩这样的当世大儒扯上关系?
纵然见过面,他们也不该因此而对自己这样好吧?
一切都像迷雾一般,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轻轻一叹,贾琮随手撩开车帘,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又想起世翰堂和富发赌坊之事。
对于这些寻常百姓,被一个当朝二品大员的公子设计,巧取豪夺,他们又岂有反抗之力?
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都同样无能为力。
这种的事,只要没人捅破天,根本没有一点出路。
后世还可以用各种水军造势,可这个时代,话语权都在别人手中握着,才是真正的上告无门,只能等死。
若是没有宋岩这条路,贾琮都要很费一番心思。
毕竟,贾政只希望他好生读书进学,绝不希望与外面市井上的人扯上干系。
更不会轻易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去和当朝礼部侍郎敌对。
说到底,贾政在政治上并没有太大的抱负……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贾琮好似从天而降般降下了位恩师。
世翰堂之事非但不会成为宋岩的拖累,反而会成为他手中的一柄利剑,杀气十足的砍向新党!
李家父子,这次怕绝难过关。
新旧党争,兴许也会进入另一个阶段……
对于朝廷上愈演愈烈的党争,宋岩没有对贾琮提半个字。
就连下一科要参加会试的宋华,都还不准随便谈论。
不过贾琮之前从贾政和其门下清客的谈话中,得到过些信息。
大乾承平百年,也如前朝各代般,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中期危机。
冗官,冗兵,冗费。
三冗危机,造成了国库空虚,朝廷无银的局面。
这个时候,也就很自然的出现了锐意进取的革新派,和维稳为主的守旧派。
又被称为:
新党,和旧党。
党争易起,却不易控制。
很快就从了政见之争,变成了隐隐失控的意气之争。
各种刀子飞起,朝堂之上好不热闹。
不过好在,如今的斗争,还是有底线的。
至少没有闹到让对手家破人亡的地步,最多也不过贬官出京。
只是,现在有了贾琮今日送去的“剑”,想来人命也快要出现了吧……
对于这点,贾琮心中并无愧疚。
不管新党还是旧党,果真再出现李文德这等人,杀之更好!
不过目前这一切,都和贾琮无关了。
他现在的任务,仍就是好生读书。
只有考取了功名,才有勉强上场的资格。
现在,他连成为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贾琮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担忧日后贾府的败落,会不会和眼下这场愈演愈烈的党争有关。
贾家现在是处身事外的,因为目前的朝堂争斗,还只是在文官中进行。
贾政虽亦为文官,但根底却是勋贵。
再加上他不贪图权位官禄,也无所谓什么政见……
所以目前还能置身事外。
然而,如果这场党争继续泛滥下去,谁也不敢肯定党争只会在文官系统中肆虐。
一旦冲破这个圈子,波及到武勋军队体系,那将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灾难……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担忧和猜测,还做不得准。
龙椅上那位但凡有一丝理智,都不会让党争的范围盲目扩大下去。
只是这种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毕竟,贾家到底是如何彻底败掉,最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真正的原因,谁也不曾得知。
曹公未写完的悲剧,有无数种可能和因果。
后世种种推测,也不过是夹带了各种私货的猜测而已……
“吱呀。”
正当贾琮思绪纷飞时,车辕忽止,外面传来周瑞的声音:“三爷,前面有人拦车,说是寻三爷有事相商。”
……
ps:下周强推,怕是快要上架了……
第七十九章 未必是好人
“找我的?”
贾琮莫名其妙,他在外何曾认识几个人?
不过也没多想,推开车厢半扇门,挑起车帘,看向外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见路边一群华衣豪奴,围着一个年轻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卑躬屈膝的男子。
下意识的,贾琮就联想到了这二人的身份……
“在下李文德,见过荣府世兄。家父礼部左侍郎,素来与贵府两位老爷交好……”
来人果然便是礼部左侍郎李征幼子,富发赌档背后的靠山,李文德。
看他满面含笑,举止得当的有礼模样,谁能想到他背后干的那些龌龊事?
莫说他,连他身旁作狗腿子状的人,也眉清目秀,不似坏人。
真真人不可貌相。
贾琮心中冷笑,面上却作茫然状,道:“你是……”
见他如此,李文德有些发青的眼睛微微一眯,细细打量着贾琮,笑道:“世兄莫非不知我?难道南集市胡同倪家和陈家两位兄台,没和世兄说些什么?”
贾琮依旧茫然,道:“说什么?”说罢,面色忽地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不经意道:“哦……是说了些话。
那家人也是奇了,说有冤屈想让我禀告家里老爷,帮他们伸张。
这让我如何做得了主?
家里规矩甚严,从不敢在外面打着家里的旗号胡乱行事。
当日不过见那家人可怜,出手帮了把,没想到他们还沾上了……
我不耐听那些,坐了会儿就回家了。
怎么,这位兄台,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文德闻言,回头看了眼已经迷糊的赵良义,再转过头看向满脸纯良的贾琮那张小孩子脸,心里大骂赵良义荒唐。
杯弓蛇影,被一个毛头孩子的名声给唬住了,也不想想,一个只会写两笔字的娃娃,能懂什么?
面上却笑道:“没,什么都没,为兄只是怕世兄年纪太小,被刁民哄了去……
听说世兄书法造诣惊人,为当朝大司空所重,收为入室弟子。
家父生平最爱书法,不知可否请世兄往寒舍一行,留几笔墨宝?”
贾琮闻言,有些紧张,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李文德闻言眼睛一眯,阴笑了声,道:“世兄何故厚此薄彼?莫非以为尚书府门第高于侍郎府,看不起我等?”
贾琮更加慌乱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世兄误会了,只是家里规矩,外出做客前必须禀明亲长,家里备好礼仪方能登门。
若坏了礼数,是了不得的大事哩。
若世兄执意相邀,待我回去禀告老爷太太后,再去府上。”
李文德闻言,心里大定。
看来这毛头孩子什么也不懂,不过一个小孩子。
心中忍不住好笑,竟被一孩子吓成这样,以为要坏了大事。
寻思着回头把赵良义好生收拾一顿,这蠢货着实不堪重任。
见贾琮还看着他,李文德笑道:“到底是诗礼传家的国公府,非寻常小户能比,是我造次了。既然如此,世兄暂时还是不要惊动贵府老爷太太的好,待来日世兄蟾宫折桂时,我再邀世兄往吾家一叙吧。
世兄,告辞!”
说罢,李文德拱手一礼后,带人转身离去。
手摸了摸袖兜里的房契和地契,心情倍爽。
这些原本是准备还给贾琮消灾的……
现下好了,他决定今日再去林家大宅,好好哄哄那个江南买来的美人,不用让她挪地方了……
待拦道者都离去后,贾琮脸上的莫名还未退去,对周瑞等人道:“周管家,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见他一脸迷糊,周瑞道:“许是以为三爷要替那些百姓告状,没什么。”
贾琮闻言,摇摇头道:“莫名其妙,岂有此理……”
说罢,重回上了马车,嘴角流露出玩味的笑意。
他素来谨慎,岂有不闻“机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
李侍郎府棺材板上的钉子都让他砸进去一大半了,岂能让他再蹦……
不过此事也说明,这两日倪二、林诚,的确是被人监视着,也更有除去后患的必要了……
待贾琮上了马车,周瑞笑了笑,没怎么在意,车队再次启行。
……
荣国府,荣禧堂东廊三间小正房。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和笔墨纸张。
靠东壁面设着两个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贾政王夫人夫妇坐于其上。
挨炕又设有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
坐着李纨、王熙凤妯娌二人。
宝玉、贾环兄弟俩则在一旁老实站着……
彩霞、彩云、金钏等丫鬟在炕边服侍着。
贾琮被丫鬟玉钏引进时,众人都在围观跪坐在炕桌边执笔写字的小贾兰。
见到贾琮进来,小贾兰忙放下笔,许是有些激动,抢先乖巧的行礼问安道:“三叔!”
让李纨瞪了眼后,方回过神来,讪讪低下头。
贾琮却只笑了笑,而后先给贾政与王夫人行礼:“请老爷太太安。”
贾政温声叫起,道:“今日去尚书府可还顺当?”
贾琮恭敬道:“很顺当,师父师娘待我极好。只是都说礼太重,我与师娘说,都是太太备下的。
师娘赞太太贤名,让我回来给太太磕头。”
说罢,又要跪下行礼。
王夫人忙拦下,对贾政笑道:“这孩子实诚,快别跪了。虽是拜了那边做师父师娘,可到底这边才是自家人。
哪有听外面的话,回来跪谢自家的道理?”
对王夫人的话很满意,贾政笑道:“太太说的是,琮儿到底纯善。”
又问贾琮道:“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贾琮闻言,犹豫了下,道:“先生说,日后让我每三日去尚书府住一宿,他老人家要指点我经义学问。
先生若忙不开,就让子厚教。
师娘已经在尚书府着手收拾院落了……”
贾政闻言一怔,眉头微皱道:“这是为何?”
贾琮将缘由说出后,又道:“老爷,我与先生说,宝玉也一般与我入读国子学,我想让他一起去尚书府聆听先生教诲。
先生说,让我先回来请示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若是尊长们愿意,宝玉也可同去。”
贾政闻言,登时满脸心动。
宋岩可是士林中有数的当代大儒,文名极盛。
若宝玉能得其指点,想来必能有所进益……
而旁边贾宝玉闻言,却险些没将魂儿给唬掉,心里把贾琮埋怨个半死。
真要到理学大家家里去住,还要去学什么劳什子八股文章,那可真真是要他的亲命啊!
他都顾不得贾政会发现,拼命的给一旁王熙凤使眼色。
王熙凤见之好笑,不过还是帮他一把,道:“难为琮兄弟有好事想着宝玉,不过这事再也别提。
老太太那边就一万个不会同意,说出来琮兄弟反而落不着好,没的挨顿骂!”
贾琮歉意道:“是我唐突了……”
贾政显然也明白贾母断然不会让宝玉住外面的,冷哼一声,眼神刀子一样看向惴惴不安的贾宝玉。
顺便扫过一旁冻猫子似半死不活的贾环……
王夫人怕他骂宝玉,忙岔开话,问贾琮道:“可要家里准备什么不?不好让人家再破费。”
虽然此事贾琮自作主张,不过有好事他能想着宝玉,王夫人还是领一些情的。
贾琮道:“师娘说什么都不用准备,只说若尚书府的丫鬟用不习惯,可以从家里带。不过我并不用人侍候,一个人就可以。”
王夫人微笑道:“既然家里有,为何不带了过去?若不带,人家只当你没有,再给你配两个,反倒不好。老爷,您说呢?”
贾政缓缓颔首,道:“太太想的周到,理当如此。”
王熙凤一旁笑道:“若是三日去尚书府一回,马车、车夫、长随、小厮都要备下了。”
贾琮忙道:“只偶尔一用,并不必准备。先生说,他会让子厚去接我。”
这回不用王夫人分说,贾政就摇头道:“焉有此理?你是我贾家子弟,不可受外恩太过……
左右也不费事,宝玉环儿他们有,你本就该有,让前面与你准备就是。
等你入监时,和你院里的丫鬟,一并送去尚书府就是。”
说罢,又说了些其他的事,叮嘱贾琮和贾宝玉去了国子监,不要像其他荫监一般胡混,要专注学业云云。
两人忙应下。
等吩咐罢,贾政就让贾琮、宝玉、贾环等回去歇着了……
……
“呵呵呵……”
从小正房出来,走在廊下,见贾宝玉犹自后怕的擦额头上的冷汗,贾琮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世许多人极厌恶宝玉,以为其没担当。
可真要思量其生长环境,贾政的教育方式,就知道他也不过是一个被所谓的礼教荼毒了的孩子罢。
见贾琮笑出声,贾宝玉气恼道:“该死的,你还敢笑?差点没让你害死!
本就被你牵连着要去劳什子国子监读书,要是再去更了不得的地方住,那才真真不能活了。”
贾琮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宝玉啊,你就是矫情。
不能活?我瞧是老爷没想准管你的法儿。
他老人家要是下令,你必须取了生员,才能和家里姊妹们一起玩乐,我想你最多二年就能考中秀才。”
听他这般说,贾宝玉差点没跳起来,面无人色道:“我才发现你这人,面相虽好,可心里歹毒!竟想出此等惨无人道的毒法!”
“哟!你还敢骂我?”
贾琮呵呵一笑,看向宝玉笑道。
贾宝玉忙变了脸色,赔笑道:“好兄弟,你可别再坑我了!若你真和老爷说了这法儿,我是真不能活了……”
见他眼神乞求,贾琮反而没意思了,笑道:“你素来也是聪明人,难道就想不到,这事又不是老爷一人说的算的?
老太太那断不会允许的,你慌什么?”
此言一出,贾宝玉才明白过来,他是被贾政的“威名”给唬啥了,连老太太都忘了。
看到贾琮又在笑他,后面的贾环竟满脸失望,贾宝玉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懒得理会贾环,瞪向贾琮道:“好你个贾琮,如今愈发爱捉弄人了,林妹妹说的不错,你未必是好人……今儿我再不能饶你!”
说罢,伸手朝贾琮脸上抹去。
贾琮呵呵一笑,转身就跑。
贾宝玉则忍着笑追在后面,誓要拿下捉打贾琮。
贾环关心战局,小腿儿迈的飞起跟在后面,心里盼望着能和贾琮联手,将贾宝玉摁在地上暴打……
游廊下,三个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少年,嬉笑着追逐打闹。
落日的余晖映洒在荣府后院,深宅不知几许,重檐架紫烟……
……
第八十章 出府
崇康十年,正月三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墨竹院,东暖阁。
晴雯正在与贾琮梳头,瞥见春燕端着铜盆和帕子进来,嘴上抿不住的笑,便啐骂道:“吃了蜜蜂屎了,从前儿晚上就一直笑,羞也不羞?”
经过数日的磨合,晴雯已经有了原著中的几分风采……
不过贾琮到底不是宝玉,不会无底线的溺爱宽纵,所以晴雯也不敢像原著中那样,和宝玉干嘴仗一般同贾琮说话。
听晴雯嘲笑,春燕也不示弱,反口道:“前儿也不知哪个,听说能跟着三爷去尚书府过,笑的和花儿一样!
别以为你生的好,就能欺负人!”
晴雯骂人时牙尖嘴利,吵架时其实并不高明。
被春燕一堵,气的想要动手。
这几日熟了后,两人没少抓抓挠挠顽闹,见又要闹起来,贾琮无奈笑道:“我说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偏要。这番功夫,我自己早就收拾利落了。”
晴雯闻言重新回到位置,继续给贾琮梳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撇嘴道:“三爷怕是烦我们了,嫌我们粗手粗脚,想去尚书府寻人家的丫鬟伺候。
我听说,他们那样的人家,连扫地的婆子都会背几句诗哩,自然不是我们能比的……”
贾琮没理会晴雯的挑衅,而是对抱了件衣裳进来的小红道:“下月初九是链二哥的生儿,十二是林妹妹的生儿,三月初三是三妹妹的生儿。
这三日我多半是回不来的,小红记得将我备好的礼分别送去。
再代我告一声恼,说不能回来为他们庆生,十分抱歉。”
小红情绪却不比晴雯和春燕两人,显得有些低落,轻轻应了声:“嗯。”
见她这般,晴雯和春燕都不闹腾了,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小红这般,很简单,因为她不会和晴雯、春燕一起去尚书府,而是留在贾府。
倒不是贾琮不要她去,是林之孝家的亲自登门,向贾琮讨的人情……
既然是父母之命,贾琮又怎能不成全?
不过见小红情绪低落至斯,他笑道:“你一直是个明白人,不像春燕,这会儿子怎么也犯起糊涂来了?”
不理春燕在一旁抱怨,晴雯在一旁嘲笑,贾琮又道:“我去学里读书,虽说每三日可以回尚书府一天。可回去还也要一直忙着做学问?她们几个也不过是在院子里白守着。
人生地不熟,老子娘也不在跟前,还不如你自在。
国子监也不过二三年的光景,一转眼就过去了,回来后还不是一样?”
又怎会一样呢……
小红心里一叹,可到底不愿在贾琮入监的日子里,让他太不愉快。
只能悄然抹去眼角的泪痕,强颜欢笑道:“三爷放心,我省得的。”
……
辰时二刻。
荣禧堂,东厢。
在荣庆堂门口处给贾母磕了头,算是告别后,贾琮又来至此,与王夫人告别。
青缎靠背坐褥上,王夫人淡淡笑道:“原以为明儿和宝玉一同去学里,不想你先生打发人来,让你今儿就去。
去就去吧,到了学里,别只顾着用功,也要仔细身子。
没有丫鬟婆子在跟前,愈发要自己爱惜,勤换衣裳。”
贾琮感激道:“劳太太牵挂,侄儿感念万分。只盼老爷太太长命百岁,待琮学成功名,必结草衔环以报老爷太太活命再造之恩。”
听他说的心诚,王夫人始终浮在面上的笑容,多了点真意,道:“你和宝玉一天生儿,才多大点,哪里就整天想着这些?
老爷和我都不用你报答什么,日后你们兄弟扶持着好生过活,不让大人操心,就是极好的。
在学里好生读书,不用惦记家里。
去吧,别误了时辰。”
……
出了荣禧堂,绕往后面的甬道,经一面粉油大影壁,贾琮到了凤姐儿小院。
凤姐儿这会儿自然不在,她在贾母院侍候着。
倒是平儿姑娘,应该在。
进了院门儿,就见一二小丫头子在庭院内顽。
看到贾琮进来,忙进去寻人。
未几,就见平儿快步出来,俏脸上带着温柔可亲的笑脸。
贾琮上前行礼道:“平儿姐姐,我要去国子监读书了,来和你道个别。”
平儿笑道:“前儿让人给你做了身衣裳,才打发丫头送到你圆儿里,让晴雯给你收起来。我料你就要来了,可曾给老太太、太太磕过头?”
贾琮点头道:“刚才从太太那里出来。”
平儿抿口一笑,水杏般的美眸完成了月牙,看着贾琮叮嘱道:“去了学里,万万记得照顾好自己身子。天凉了添衣,天热了减衣,但切记不可一次减的太多,要懂得春捂秋冻的理儿。”
“虽要用功学业,但也不可把自己逼的太狠,你才多大点,还是个孩子呢,若是逼的太狠,熬坏了身子,可怎么了得?”
“去了尚书府那边,记得多孝敬师父师娘,日后,仰仗那边的时候多呢……”
听着平儿用轻轻的声音,娟娟细语的叮嘱着,贾琮眨着眼,看着那张温柔可亲如画般的容颜,心中暖煦微醺。
一一应下后,过了好久,平儿才说完,自己倒先不好意思笑了,对贾琮道:“那年我陪二.奶奶进门儿时,你也就比板凳高些。一看就是本分老实的孩子,却不知被哪个黑了心的,哄着拿着一束白花来送我。
二.奶奶和我都知道你必是被人哄了,可大老爷还是使人将你好打一通。
结果没二天,你伤还没好,再次看到我,还是笑的那么稀罕。
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一直都是……”
贾琮闻言,笑了笑,看着满面感慨的平儿道:“平儿姐姐,如今我长大了,不是孩子了。
下回再送花儿,必不会送错。
对了,姐姐喜欢什么样的花儿?”
平儿忽然觉得脸有些烧,心里纳罕,分明当他是个孩子,口中却鬼使神差道:“你以为姐姐喜欢什么花儿?”
贾琮想了想,笑道:“牡丹玫瑰太艳,水兰腊梅太冷,我以为,姐姐温柔贤良,谦和美德,当最喜欢山谷上的山茶花。
必无差错!”
说罢,对着有些恍惚的平儿,贾琮得意的灿然一笑。
满院阳光。
……
贾府外书房。
除却贾政并五六位清客相公,贾琏、贾宝玉、贾环也在。
贾琮行罢大礼后,贾政叫起,和声问道:“可都准备妥当了?”
贾琮道:“都妥当了。也给老太太、太太磕了头,等见过老爷,就去东路院……”
说着,贾琮垂下眼帘。
见贾政沉下脸来,一旁贾琏忙道:“三弟今日不必去了,之前我去请示时,大老爷和大太太都说,身子不大适,今日不好相见。让三弟好生进学,不必以家里为念。”
这话……只能蒙鬼。
多半又是一通尖酸刻薄的谩骂。
贾琮也乐得装作不知,转身遥遥往东路院方向跪拜了番,再起身面对贾政。
贾政对他此举很满意,可见是个有孝心的孩子,点头道:“既然大老爷大太太这般吩咐了,敬孝道也就不急于一时。
你链二哥给你备好了车马,选了长随和小厮,一会儿他们护着你去尚书府。”
贾琮道:“老爷,有马车就好,长随和小厮就算了罢……先生出行,也没跟那么些人,我不大合适……”
贾政一想,还真是如此,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就备一架马车吧。不过今日不成,今日要送你的丫鬟一并去尚书府,还有些行礼书籍。”
贾琮笑着点头应下。
贾政忽地话音一转,问道:“琮儿,有一事你是否知情?”
贾琮问道:“不知老爷所说何事?”
贾政微微皱眉道:“据闻昨日朝会后,大司空当着满朝重臣的面,给了礼部李侍郎一叠状纸,上面都是其子所犯罪行。
李侍郎几乎下不来台,惊怒之下,说必会给朝廷一个交代。
下午,就命刑部进入其家,将其幼子锁拿下狱,随后又上了乞骸骨的奏折……
此事,我隐隐听说,和你有些干系?”
贾琮闻言忙道:“老爷,我几乎从无出门时,都未听说过李侍郎家,怎会相干?
倒是前日从先生家归来时,李侍郎家的公子拦下我,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还邀我去他家做客。
我不敢擅专,说要回来禀明老爷太太,他却说不必惊动,不用了。
具体怎么回事,我亦不糊涂着。
至于他为何疑我,想来是因为去岁秋日,我在南集市胡同上,顺手帮过一家人,那家人正好是苦主。
因而疑到了我身上。
但我从未听过李侍郎公子之名……”
这是宋岩再三叮嘱于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贾琮牵连到朝廷党争中。
所以无论对谁,都是这套说辞。
贾政闻言,颔首道:“我料也是如此,琮儿只管好生读书,这些事不必理会,我会派人去侍郎府支会一声的。”
贾琮躬身应是。
贾政又叮嘱了几句,不过是去学里要好生读书,不可被旁人教坏,也要注意身子云云。
一直到了辰时末刻方完毕,贾琮皆一一应下。
贾政见他如此懂事,心里忽地一叹,道:“时候也不早了,琮儿早些出发吧。”
贾琮闻言点点头,然后撩起衣襟前摆跪下,微微哽咽道:“琮生而卑贱,为高堂父母厌弃。
若非老爷太太慈恩,几不能苟活至此。
今蒙老爷看重,送琮去那天下第一等学府进学。
琮虽奋作,誓要取一番事业,不负老爷所重。
然心中实有牵挂难放。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琮得老爷大恩,此时难报万一。
唯望老爷太太保重慈身,待琮学成归来,日夜侍于膝下,以全孝道!”
说罢,诚心的磕了三个头。
见其如此,贾政大受感动,连声道:“好好,好孩子!你安心去读书,家里什么都不用去挂念。
你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便是对我和太太最大的孝敬。”
书房一侧,贾宝玉目瞪口呆的看着贾琮,又羡又嫉,他是做不到和贾政这样亲近的。
而贾环则撇嘴不齿:贾琮愈发不要脸了,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我都替他肉麻的慌……
不过见贾政感动成这样,他眼珠子悄悄转了起来……
……
午时初刻,贾琮拜别贾政等人,自荣府西角门而出。
临上马车前,回头朝正门方向深深一望:
敕造荣国府。
……
午时三刻,贾琮与春燕、晴雯、小竹、觅儿四个丫鬟,入布政坊尚书府,九梅院。
未时二刻,贾琮告别尚书府,由尚书府长孙宋华,与尚书府太夫人侄孙吴凡为伴,自通义坊鼓楼大街,过集贤门琉璃牌坊,入国子监外舍国子学。
正式成为了一名,国子监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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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清臣
崇康十二年,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陌上杨柳,初发青枝。
国子监红墙黛瓦周边的紫荆,也抽出了嫩嫩浅紫色的芽苞。
东南角处,一座飞檐斗角的阁楼静静矗立着。
三月的暖风微醺,拂的几只柳燕于阁楼重檐前翩翩飞舞。
阁楼木门上,有一青匾,上书斗大三字:
藏书阁。
若是用后世的说法,也叫图书馆……
只是这个时代,儒生们多愿意独处学习,读至兴至时,常大声诵读,亦可做狂恣之态,岂不快哉?
少有人愿在公共之地修习。
不过,也有例外……
自二年前国子监新入监数位公候高官子弟,藏书阁内便多了道奇景。
每日早课之前一个时辰,午休半个时辰,晚课后两个时辰,几乎是除却上课、吃饭、睡觉外的所有空闲时间,总有一人,静静的坐在藏书阁东窗一角的桌几前,苦读不辍。
窗外雏燕啼鸣,声声悦耳。
楼内万千本藏书,墨香熏人。
着一身月白浅青色长衫的少年,跪坐于几案前,专注的读着手中书籍。
头上长发被一支木簪簪成发髻,绾于头上。
面上眉眼清秀之极,恍若画中人。
琵琶袖下,一只修长的手握着春秋笔,在纸笺上平缓书写着读书心得。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纸挥洒进来,好似一颗颗光尘笼罩着阁楼内的书和人。
愈发显得少年气质淡然,隐有出尘之姿。
见此景此画,似连窗外春燕都不愿惊扰,只翩翩起舞,不再啼鸣。
只是,这静谧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清臣兄,清臣兄……”
一迭声的呼唤声,从阁楼外响起。
少年执笔的手一顿,专注的神态被中断,漆黑的眸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却并未动怒。
就要搁笔起身,却见一藏书阁教谕走来,沉声道:“你可继续读书,我去逐开此聒噪之辈。”
少年闻言,轻笑了声,躬身礼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外面陈子川和吴凡二人原与学生相约,今日金殿传胪,新科进士御街夸官,我等后辈当前去观仰一番前辈风采。”
那教谕闻言,颔首笑道:“原来如此,那就罢了,就饶过他们这一遭。
御街夸官,去看看也好,不过清臣你也不需心急。
去岁你下场童试,于千二百考员中,名列第三。
文章我也读过,若再加些功夫,案首亦可得。
若非你本就有乡试资格,不好再与外面的童生争那一份名额,你亦该列于名榜之上,风光一番。
吾为藏书阁教谕,自你入监以来,凡在监之日,日日见你于此苦读。
再加上天资不俗,名师指点,今岁秋贡,当有把握矣!”
少年淡然一笑,躬身自谦道:“先生过赞了,学生习文日浅,行文多有不足。
家师亦言火候未足,还需再磨砺二年,再思下场中举之事。
不过今科倒是可以先入场试一试,见识一番。”
教谕点头道:“善。”
又闲谈二三言后,少年方告辞出门。
看着少年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前,教谕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之色。
他是知道这个监生背景的,除了是勋贵子弟外,还是当朝大司空,旧党魁首之一工部尚书宋岩的入室弟子。
原本是极清贵的身份,前途当坦荡无量,尤其是其本人还这般知礼勤学。
只是……
想起朝中日渐式微的旧党,短短半年内,连续数员旧党大将被流放出京。
使得旧党于中枢的势力大减,根基动摇,一时间颇有风雨飘摇之惑。
谁也不知,旧党何时彻底衰败下去。
这少年的前途,也就跟着蒙上了一层阴影……
若他今岁下场,于秋贡上取得佳绩还好。
若是等旧党彻底一败涂地,日后大肆清算时,少年身上旧党的烙印,怕会让他一辈子都难在科举之道再进一步。
可惜啊,这等天资……
心中一叹后,教谕摇摇头,回到中重新查检起书籍来……
……
“清臣啊,你怎么又误了时间?我不是说今日,今日误了时间不妨事,可日后金殿传胪时忘了时间,岂不要糟?
忘了金殿传胪还不算太糟,可日后为官,担着天下苍生的气运,若因忘了时间而误了苍生事,那如何不得啊!!
我为天下苍生哭……”
出了藏书阁,一白衣儒衫的儒生,十五六的样子,相貌“奇伟”,看着赶来的少年痛心疾首道。
这白衣儒衫少年,亦是国子监学生。
出身琅琊陈氏,名然,字子川。
其父为山东巡抚陈如安。
许是因为出身名门,又在孔圣故乡,所以此人颇有些“敢为天下先”的气魄和心怀。
只是他相貌特殊,因此说这种话时,好笑气更重……
旁边一圆脸小眼的少年就没那么高深,他嘟嘟囔囔埋怨道:“小师叔真是不讲理,分明约好了时间,却又误了过去。
这会儿也不知道表兄到底进了几甲,我还饿着肚子……”
“子川兄,吴凡,今日是我的不是,误了时间。等会儿去了朱雀街,我请东道为二位消怒。”
少年拱手赔礼道。
那圆脸小眼的少年,是司空府太夫人吴氏的侄孙,姓吴名凡,因还未取得功名,所以尚未取字。
而那身着月白浅青儒衫的少年,便是已在国子监读了二年书的贾琮。
因于去岁顺天府童子试中取得佳绩,其师父宋岩与亲长贾政相商后,赐其字“清臣”。
这是前唐颜真卿曾用过的表字。
为贾琮取此字,除却因为他同样工于书法外,更重要的,是宋岩和贾政希望贾琮能像颜鲁公那般忠正刚直。
宋岩曾与贾琮言,每见文忠公之字帖,都仿佛见其于万千叛军中,痛骂李希烈之刚烈风骨。
不过吴氏却曾悄悄对贾琮说过,宋岩和贾政之所以给他起这样一个表字,也是希望用颜鲁公之刚正烈气,缓一缓贾琮愈发清秀的相貌……
两年过去,贾琮长高了许多。
每日的坚持锻炼,和不缺营养的饮食,让他远比寻常十二岁的孩子看起来高许多。
然而面相也随之长开,愈发清秀非凡。
当年被圈禁在贾府东路院假山后,只能靠人偷送些点心勉强度日的稚童,如今已长成了如玉少年。
不过,许是宋岩和贾政起表字的苦心没有白费。
尽管贾琮相貌愈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任谁看过他的眼神,都不会以为他是个柔弱可欺的人。
因为那双漆如点墨的眸眼中,目光从不飘忽,眼神坚毅果敢。
一看就是主意极正之人。
这也是这二年来让贾宝玉最心痛之处……
他以为好生生的一个清白人,分明姑娘一样尊贵,却配上这样的眼神……
实在是焚琴煮鹤,好似一朵鲜花上生了柄刀剑,白瞎了这样好的相貌。
他不知几回建议贾琮,眼神该温柔多情些……
不过颜值高的人,总还是会有些优点,譬如容易得到谅解。
听到贾琮的赔情,陈然和吴凡也不好再怪罪他了,便揭过了这茬。
三人作伴出了外舍,一起往国子监外走去。
……
今日三月十八,正是殿试放榜,金殿传胪之日。
宋华今岁二月参加会试,成为贡员,且名列前茅。
是这次殿试大魁天下的热门人物。
再加上为人忠厚,待人至诚,与贾琮、陈然、吴凡交情都极好。
所以三人今日相邀,一起来看其御街夸官。
出了国子监,三人没上马车,而是顺着通义坊往北,绕过国子监,沿一条南北向的街道向上走去。
到了行人稀少处,陈然面上浮现忧色,道:“不知子厚兄今科能列几甲……”
吴凡小眼睛一眯,相貌颇有喜感,笑道:“以表兄的学问文章,三鼎甲应该没问题。”
陈然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贾琮,叹息一声道:“哪有这样简单?据我所知,许多人都将此次金殿传胪,与旧党存亡风向挂上了钩。以子厚兄之才,就是大魁天下都无可厚非。
但若旧党不得人心,不得天心,那么……
赐个同进士出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同进士,便是三甲。
“谁敢?!”
吴凡小眼睛瞪的溜圆,厉声道:“那算什么?那是在羞辱我表兄,羞辱我姑爷爷!”
陈然嘿了声,咬牙道:“之前新党那群厚颜无耻之徒,借京察一案,连将吏部天官,吏部右侍郎,大理寺少卿等旧党重臣,一并牵连左迁出京,谁人不知这是冤案?宫里不知?军机处不知?
可那又怎样?
嘿!我算是瞧明白了,有人根本就是想借新党的人,铲除当年贞元朝的老臣!”
说罢,又看向贾琮。
贾琮面色分毫未变,莫名其妙道:“你看我作甚?”
陈然气笑道:“每回我们分析朝政,你都一言不发。如今火烧眉毛了,你还事不关己?大司空待你可是比待子厚还亲厚!”
吴凡连连点头附和道:“这二年来,小师叔在尚书府里的地位每日增高,可怜我和表兄,地位日薄西山,连姑祖母都不喜欢我了,前年她老人家还夸我长的喜庆来着,如今就只剩嫌弃了……”
贾琮呵呵笑道:“你是长的喜庆。”
陈然一拍吴凡肩头,笑骂道:“我是在说这个吗?”
回头又对贾琮道:“清臣,你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朝局糜烂,国将不国啊?”
贾琮见他一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悲壮神色,眼中闪过一抹无语之色。
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大学宿舍内那些忧国忧民的政治生……
倒不是坏事,只是,觉悟高是好事,可也总要有自知之明才是。
贾琮对心忧苍生的陈然道:“子川兄,你觉得,你能想到的这些,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能否想到?你能看到的这些,先生和旧党大臣们,能否看到?
他们是都耳聋眼花了吗?”
“这……”
听着贾琮犀利之言,陈然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措辞反驳。
其实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贾琮又笑道:“忧心国事是好事,可人总要清醒才能处事。
不要把别人想的太无能,举世望去唯我独才……
我素来不掺和你们议政,一是因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不是我不关心先生他们的处境,只是我从不高看自己的智慧。
如果以先生他们浸淫了一辈子的官场经验都无法破解的局势,那么我想我们若是轻举妄动,只会变成妄自尊大的猪队友,反而会更加坏事……”
“清臣,你……”
陈然被骂成猪队友,面色一阵青红不定,又气又急道。
贾琮呵呵一笑,缓和了些语气道:“子川兄放心就是,我虽不解朝局到底如何,可我想,无论如何,朝廷总要保证朝局的平衡才对。
就算真的到了崩坏的地步,以先生在士林中的德望,了不起也就是迁官出京,去外省做官而已。
又能坏到哪去?”
陈然闻言登时跳脚道:“清臣,你在说什么?若是将这朝政交给那起子重利忘义只知敛财的新党,这天下苍生……”
“哈哈哈……”
贾琮还没反应,一旁的吴凡就乐开了坏,对贾琮坏笑道:“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你直接问他,子川大公子,何不和我一起日夜苦读,待考中了解元会元中元,日后当了宰相,岂不是想怎么忧心天下苍生就能怎么忧心了?”
贾琮闻言一笑,看着满脸僵笑的陈然道:“对,子川兄,吴凡说的在理。
空谈误国,只说不做非我辈该行之事。不如从明儿起你和我一并早一个半时辰起床读书罢!”
陈然面上的忧国忧民之色瞬间清扫而空,换上了悻悻之色,嘟囔道:“我疯了我,要是和你学,又何苦被老子赶到这来读书……”
若是正经好学的,自然不用走荫监之路。
见贾琮和吴凡都嘲笑他,陈然好似不觉,又变回之前的脸色,满脸忧色道:“你们莫以为我只是说着顽,我心里是真的在担忧国事!
清臣,我是说真的,这个时候,咱们若不出山,奈天下苍生何……
诶诶,你们俩别跑啊!
我话还没说完呢!”
眼见前方两人又加快速度远离他,陈然笑骂一声,加快脚步追去……
……
第八十二章 到此为止
“子川兄,你家当真没有姓马的近亲?”
过了两个坊市,又拐过街角,便是十里御街之所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街道两旁货栈林立,酒楼如云。
陈然早已订好位置,尽管今日满城百姓云动,人潮如海,各大酒楼茶馆连站脚的地方都难得。
不过以陈然封疆大吏之子的身份,预定个临街酒楼的好位置,不算什么难事。
三人往翠云阁走去,路上,贾琮看了眼陈然,顽笑道。
陈然闻言却气急,道:“清臣,今日你若不说清楚那劳什子马云是什么鬼,我必不与你干休!我姓陈,母族琅琊王氏,和马什么相干?”
贾琮哈哈一笑,看着那张神似马淘宝的脸,心道:陈如安将子川兄放在长安国子监内自生自灭,让其厮混度日,怕也与这张脸有关吧。
别说陈然不好学,哪怕他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可相貌如此奇伟,即使考中进士,日后仕途也难坦荡。
毕竟考取进士后,还要经过吏部“身、言、书、判”四才考核,以身为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
他见陈然气的跳脚,笑道:“往日里你们总打趣我,我就不能打趣打趣你?”
陈然闻言一滞,他和吴凡往日里见贾琮在尚书府和国子监如此得师长们的宠爱,就常打趣他长的像姑娘,如今被反驳回来,倒也没生气的底气,只是犹自不服道:“那你总该说说,马云到底是哪个,是人是鬼?”
贾琮正色道:“子川兄放心,是人。”
“噗!”
见贾琮一本正经的回答,一旁吴凡喷笑而出。
陈然也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罢罢,纵然是人,也必是人不人鬼不鬼……”
话未说完,忽地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瞪向贾琮,道:“好你个清臣,旁人都道你出尘似仙,不食人间烟火,你竟骂我相貌不人不鬼。
真该让他们看看你此时的尖酸嘴脸!”
贾琮不以为意道:“都是你自己说的,和我不相干。
再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那是好话吗?
你还……嗯?”
眼见就要到了翠云阁,贾琮忽地眼神一凝,话音一止,对二人道:“子川兄,吴凡,你二人先上去,我还有些小事……”
陈然和吴凡一怔,道:“这会儿子你有何事?”
贾琮呵呵一笑,道:“遇到了一熟人,你们先上楼吧。”
陈然素知贾琮脾性,年纪虽不大,但主意极正,也不便多说什么。
顺着他的眼神往街角边看了眼,没看出什么名堂,陈然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和吴凡先上去了,你一会儿直接上二楼竹字号雅阁寻我们就是。”
说罢,拉着犹自探着脖颈往前面看的吴凡进了翠云阁。
待二人进去后,贾琮往酒楼旁的小巷走去。
小巷门口,一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穿着不起眼的小厮服,如寻常游人般站在那儿,直到贾琮近前后,仿佛才认出他。
没有嗦,小厮开门见山道:“公子,府上传来消息,东路院大老爷又将厨房里桂婆子一家好一通好打,骂他们做的饭都是苦的,不能吃,是在糊弄人。
如今桂婆子一家都已经被赶去庄子上种地去了……
嘿!那桂婆子一家当年不知尊卑,欺辱公子,如今总算得到报应了!”
贾家的庄子,可不是出了城就能看到的农庄。
红楼梦中记道,乌庄头进城送年礼,都要走上一个月零两日,可见路途之遥。
再加上年礼中有熊掌、海参、对虾等物,可以推测出,贾家的农庄,多半在东北……
桂婆子一家从堂皇荣国府,被赶去黑辽苦寒之地种田做劳力,怕也熬不了多久了……
贾琮闻言,眼睛微微一眯,淡淡道:“既然他们已经得到报应,东路院厨房想来应该也换了人,以后就不要再往东路院送菜了,到此为止。”
小厮有些活跃,眉眼间满是灵动气,嘿了声笑道:“不送了也好,每回庖制那些落花生发霉,又不能让别人经手,我也没趣的很……”
话没说完,见贾琮狠狠瞪来,忙闭上嘴,讪笑起来。
贾琮沉声警告道:“邱三,这些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回。
虽然我只是想借此惩戒一番刁奴,可传出去到底多有不恭。
此事唯你我二人知,若是传出去只言片语,坏了我的名声……”
见贾琮目光凛冽,那名唤邱三的小厮忙道:“主子放心,奴才省得轻重。
蒙主子看重,将奴才的身契从林家要过来,如今奴才就是主子的奴才,还被托以大事,绝不敢做对不起主子的事……”
“行了。”
贾琮低声喝道:“不过叮嘱你两句,扯那么远作甚?口口声声奴才奴才,我多咱拿你当奴才作贱过?”
邱三嘿嘿一笑,抓了抓小厮帽儿,贼眉鼠眼笑道:“公子是做大事的贵人,自然不会像那些爆发户一样,苛虐下人。”
贾琮轻轻哼了声,道:“会不会苛虐下人不在于我,在于某些人有没有自觉性。”
邱三腆着脸笑道:“公子放心,小的人虽然跳脱些,但绝对忠心。不然,我家老头子也饶不过我……
对了,有一事差点忘了告诉公子。
前儿东路院又闹起来了……”
“怎么了?”
贾琮问道。
邱三啧啧叹道:“大老爷如今愈发了不得了,脾性暴虐的唬人,动辄发怒。
前儿链二爷也不晓得说错了哪句话,就被大老爷使人按住好一通打。
偏大老爷也被气倒了,不过太医来瞧了后,说大老爷是喝酒喝多了,伤了肝气,所以如今肝火太旺。
太医开了个药方,叮嘱大老爷要戒酒戒女色,还要多在床上静养。
可是大老爷哪天离得了酒色……”
贾琮闻言,垂下眼帘,淡淡道:“大老爷吉人天相,必会无恙……大太太如何了?”
邱三抓了抓脑袋,道:“大太太身子倒还好,就是近来大老爷火气大的紧,隔三差五总是骂人,所以她日子也难挨的紧。”
贾琮想了想,道:“你手下那位在东路院做事的,是叫张勇吧?”
邱三忙道:“是,前年卖身进去的,花了二十两银子,嘿!
他是个机灵的,又有银子使,没几日就和东路院上上下下打好了关系。
如今但凡那里发生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没他不知道的。
公子不知,东路院本身就那么点儿大,那些奴才婆子真真什么话都敢说……”
贾琮闻言面色微动,道:“他们都说什么了?”
邱三犹豫了下,似不知该说不该说。
贾琮回头看了眼,见吴凡等不及,又从楼上走下来,正四处寻他,喝道:“到底什么话,这么费劲?”
邱三忙道:“不是小的费劲,实在是怕这话污了公子的耳朵。”
见贾琮瞪眼,邱三再不敢隐瞒,再度压低嗓音,道:“公子,张勇那忘八听东路院的人嚼舌说,链二爷常往后宅柳红姨娘屋里去……”
贾琮闻言,眼瞳骤然微缩,却没说话……
沉吟稍许,感觉后面有动静,回头看了眼,就见吴凡已经气势汹汹的走来,贾琮对邱三道:“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回头寻个机会,再与你们详说。
记得告诉倪二哥和星严,还是那句话……”
“这等时刻,要谨慎行事,不可造次莽撞!公子,我都背下了!”
邱三接着贾琮的话音,将话说罢,嘿嘿一笑,打了个千儿,在吴凡靠近前转身离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贾琮笑骂了声,亦转身迎向吴凡……
……
翠云阁上,二楼竹字号雅阁内,陈然和吴凡二人又将贾琮好一通排揎。
贾琮自认东道,以作罚资。
此时,楼下御街两侧,熙熙攘攘已经挤满了京中百姓。
大乾两京十三省,亿兆子民,三千举子,三年一选。
天降一文曲夺魁!
何等盛事!
天下承平百年,三岁小儿亦会背那首前朝真宗皇帝所作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状元大魁天下日,大冢宰,大宗伯亦要相迎,行御道,百官揖礼,万民欢呼。
何等风光!
只是,看着窗下热情澎湃的百姓人潮,楼上三人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论文章火候,论才情,宋华纵然不能摘得文魁之位,三鼎甲必不再话下。
会试时,便取得第二的佳绩。
但是殿试,看的远不止文章水准,还要看圣心。
若是圣意不在身,纵然才高八斗,亦难得魁。
若是再被天心所厌弃,那……
名落榜底也不算什么。
但若当真那样,本就风雨飘摇的旧党,怕是愈发雪上加霜。
“七位内阁大臣,旧党只占三位,分管的还是祭礼、教化等虚务。
吏部尚书因京察舞弊案被牵连下台后,旧党最后的实务,就是工部衙门了。
若是子厚兄此次被压低名次,怕是连这最后一处,早晚也要丢去。
大势堪忧啊!唉……”
忧国忧民的陈然,唉声叹息感慨道。
吴凡撇嘴道:“旧党怎样我不管,可表兄要是被牵连了,就太可恨了!我已经让赵桧儿去打听消息了,一会儿就来。”
赵桧是他的长随。
陈然见他浑不在意,作色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旧党这棵大树若倒了,我辈且不说,天下苍生该如何……”
贾琮吴凡不动声色,静静的看他表演,眼神淡然。
陈然被他看的不自在,讪然一笑,道:“清臣,我不是顽笑,是真有些担忧!”
贾琮摇头道:“旧党众臣虽大都被打发出京,却也没有贬镝至蛮荒之地,而是去了应天府。
这么明显的局势,子川兄你亦读史,我就不信你看不出……”
陈然虽不好学,所读偏向杂学野史,但起码的史书还是知道的,他皱眉道:“你是说前朝熙宁变法兴起的党争,新党将旧党贬斥去西京洛阳府?”
贾琮点点头道:“除了二年前,礼部左侍郎李征的公子李文德惹的天怒人怨,被处以极刑,李征也引咎辞职外,这二年来,三品以上大员左迁,基本上都被流入应天府为官。
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保全……
在我想来,宫里也未必就对新法那么信心十足。
若真的惹出大乱来,天怒人怨时,旧党必然会再度被起用。”
陈然闻言,隐隐激动道:“清臣,难道如今还不天怒人怨?
那些新党都想银子想疯了,清量天下田亩不说,还要搞劳什子士绅一体纳粮!
豫省节度邰文国,沽名钓誉之辈,为了媚上,率先于豫省开展新法。
行事以严厉相尚,苛刻搜求,闹的上司弹劾,生员罢考,民不聊生!
这些天下谁人不知?”
贾琮看了陈然一眼,道:“子川兄,不管你有千种说法,可时至今日,新法大行已是浩浩大势。
莫说你我,就是先生都难以阻拦。
新法究竟会如何,不妨过二三年,看一看再言。
先生等人都不急,你又急什么?
你整日与左思、赵伦、温士成等人指点朝政,不会真的陷入太深吧?”
陈然还想再说什么,贾琮摆手道:“子川兄,令尊素来行事谨慎,巡抚一省,境安民乐,连新党都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但不妨有心人将主意打到你头上,你若是行事不检,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候难免成为赵文德第二,并列‘坑爹衙内榜’双骄。”
听到贾琮戏谑之言,吴凡哈哈哈大笑,陈然干瘦的脸上一阵变色,迟疑了会儿,咬牙道:“清臣,若说如今新党势大,没人会说什么。可若说新法是大势所向,却未免夸大了。
如今旧党只是时力不济,但如果此时有新的势力加入,必然能再与新党抗争一番!”
贾琮闻言,心中微沉,啜饮了口清茗,道:“以子川兄之意,该向何处求援?”
陈然眼睛一亮,愈发激动道:“我听说清臣素得国公府二老爷的看重,若是二老爷愿意引勋贵一脉力挺旧党,旧党必然再次势大!到时候……”
听着陈然激情昂然的话,贾琮缓缓垂下眼帘,心中一叹:
不管陈然是有心的,还是无意中被人设计的,若是他继续往这条路上走下去,那么与他的交情,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可再深交。
另一边吴凡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小眼睛悄悄看了眼贾琮,又看了眼还在勾勒美好大局的陈然,忽地大声道:“赵桧儿回来了!”
……
第八十三章 当杀之
“怎么样,怎么样?表兄中了第几名?”
吴凡一迭声的催问道,打断了陈然喋喋不休的劝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这会儿陈然也顾不上给贾琮洗脑了,他也着紧宋华的名次。
赵桧儿是吴凡家派给他的长随,鲁地人,长的高大壮实,他打了个千儿行礼罢,大声道:“回五爷的话,表少爷中了二甲第十二名!”
“呃……”
原本已经准备迎接大悲大喜的吴凡和陈然,却有些茫然了。
这不算极好,但也不算差的名次,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虽然没有问鼎一甲,可二甲十二名,绝不能说差。
若是好好运作一番,进翰林院做个庶吉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若说好,也好不到哪去……
贾琮面色平淡,似没多大意外。
让赵桧退下后,吴凡道:“小师叔,你怎么一点都不奇怪?”
贾琮道:“旧党既然不会被彻底消灭,还会保全,自然要留下些体面。
再者,先生只是旧党之一,并非真正的魁首,内阁那三位才是。
所以没必要对先生如此苛刻。
而且,打击旧党的,一直都是新党,又不是皇上。
所以子厚又怎会名落孙山,在榜单上垫底?
好了,不说这些了。
这等事,先生他们比我们思量的要多的多。
等我们来出谋划策,不管什么党都凉了。
子川兄,至于你方才所言计策,恕我无能为力。
当初在我拜师前,先生曾对我下过禁令,在未中进士做官前,不许空谈政事。
此事吴凡亦知,子厚也从未清谈过政事。
所以,子川日后还是不要再与我说这些事了。”
见贾琮面色淡然,眸眼清冷,陈然一时怔住了。
他是真心没想过要故意害贾琮,只是一心想要做一番事业出来。
琅琊陈家亦是百年名门,豪门中那些破事,该有的一件少不了。
其兄去岁在鲁省乡试中取得亚元佳绩,登时将他彻底比下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其兄陈昂,乃庶出……
其母早丧,其父立誓不娶。
当然,这个时代的不娶,只是指不娶正室,并非不纳妾……
而如今在巡抚衙门后宅当家的,正是陈昂之母。
兴许是为了给亡母争口气,在陈昂中了亚元后,陈然一心想做一番大事业……
只是他并不傻,看出贾琮的陡然疏远的神态后,登时满面羞愧。
既然不傻,就不会想不到,他之前所出计谋,实质是在利用贾琮。
他之前一直不愿想这些……
却不曾想,贾琮会如此冷静的当面划清界限。
这二年来,三人相交一直以诚相待。
以三人的出身背景,背后家里的糟事,岂是一个复杂可形容?
在这种情况下,三人能维持这样平淡真诚的君子之交,都觉得难得。
然而今天,陈然却亲自毁了这份友情。
眼见贾琮要起身告辞,陈然心里难过如刀割,暗恨自己猪油蒙了心,想出那样愚蠢的法子来,他忙起身,一揖到底,赔情道:“清臣,还请听我解释!”
一旁吴凡见陈然眼泪都落下来了,一边惊诧于贾琮的果决,一边惋惜陈然,犹豫了下,还是劝说道:“小师叔,还是听子川说说吧,他必有苦衷的……”
贾琮轻轻一笑,将陈然搀扶起,温声道:“子川兄何必如此?人生于世,总有三灾八难,不如意处诸多。
你能率先想到我,说明子川兄以我为近人……
只是此事实非我能做主,帮不上你。
另外,子川兄能否告诉我,到底是哪个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左思,赵伦,还是温士成?”
陈然满面愧色,回忆了下,迟疑道:“倒没人直接这样说,不过,赵伦曾旁敲侧击的说过……”
贾琮眯起眼,俊秀的面容上浮起思索之色……
吴凡在一旁忽然开口道:“赵伦是举监生,上回会试不第后,考入国子监读书,在京备考。
不过这次会试时,他不巧病了……
他和今科状元大热门人选曹辰是同乡故旧,关系极好。
曹子昂当今名士,二年前就在都中赁屋备考,诗词闻名都中。
刚才忘了问赵桧儿,今科谁是状元……”
陈然听闻曹子昂之名,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贾琮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曹子昂,莫非就是那个在京中各处鼓吹新法当为万世法的狂生?”
说着,他诧异的看了陈然一眼。
一个一心反新法的人,竟能和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正这时,楼下御街传来无数百姓的欢呼声。
“状元公来啦!”
“真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贾琮三人站起,临窗而立,一起看着下方御街上,骑御马夸功的状元郎。
吴凡哼了声,道:“果然是他,他就是曹辰曹子昂!瞧他得意的样儿。
对了小师叔……”
吴凡忽然道:“我听说,这曹子昂和前礼部侍郎李征之子李文德关系莫逆。
曹子昂穷酸一个,初来都中时,连个落脚地儿都没。
是那李文德赏识其诗词文采,帮扶了他一把,才有了他大名远传。
后来他去平康坊都不用银子,点翠楼的花魁杏花娘还倒贴给他。
李文德被监斩后,曹子昂没了恩主,差点上街卖字赚房舍租钱。
是那位杏花娘相中了他,以为他是可托付之人,拿出百宝箱里的私房钱供他嚼用……”
说至此,吴凡和陈然都流露出羡慕之色。
这种事,在后世是吃软饭的丑闻,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实打实的才子佳人的佳话!
不知多少穷苦书生梦寐以求的好事……
吴凡和陈然都不是差银子的主儿,可这种事和银子不相干,和个人魅力有关。
瞧他们的神色,恨不能取而代之……
贾琮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早已死去的李文德、曹子昂还有赵伦之间的联系。
他以为,此事绝不会简单……
……
在翠云阁吃罢饭后,贾琮三人返回国子监。
此时满神京都被状元郎大魁天下的光芒笼罩着。
作为天下第一官学,国子监内气氛更盛。
随处可见,都是意气风发的监生,在畅谈今日盛况。
看那一张张神采飞扬的脸,明显都代入其中,身临其境……
本来,这些都不关贾琮等人的事。
只是,总有人得意之下会忘形……
“诸位同窗,事情已经极清楚了!
曹子昂下场前宣扬的明明白白,时务策必以推崇新法为万世法为文!
论经义文章,三百零六名贡士中,与曹子昂并齐乃至超出者,不下五人。
只江南六省的解元,哪一个也不逊色于他。
顺天府宋子厚的经义文章,更是多为名家褒赞。
然而,唯有曹子昂大魁天下!
何解?
圣天子在上,新法必为万世法也!”
一监生站于国子监砚水湖畔的石桌上,振臂高呼道。
他周围,围着十七八名监生,个个眼神奋然。
“天下承平已久,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此时不变新法,江山社稷危矣!”
“大乾良田,十之七八在宗室、勋贵、豪绅手中,只十之二三于百姓之手。”
“宗室、勋贵、豪绅肆意兼并土地,却不纳税分毫。”
“百姓地少,然税赋愈重,国库存银愈寡。长久以往,江山何存,社稷何存?”
“状元公不畏强权,以天下为己任,金銮殿上书万世法,何等壮哉,当为我辈榜样!”
“旧党只顾着天下豪绅的利益,不敢触怒利益集团,蝇营狗苟,尸位素餐,阻挠新党大业!”
“朝廷养士百二十年,我辈岂惧旧党气焰?纵然刀山火海,仗义死节,在所不惜!”
至此,气氛达到了一个高.潮。
看着那一张张狂热的脸,贾琮三人却心生不妙,局势怕要失控……
果不其然,有人开始了最犀利的炮轰:
“陈西延,枉为武英殿大学士!河东陈氏在其为相十年内,新增良田十万亩,盂县大半为陈氏所有,他为一己私利,阻挠新法大行,当杀之!!”
“轰!”
此言好似往烈火中倒油一般,惊的周遭哗声大作!
尤其是最后三个字,让周围监生自椎骨起生出一股麻意,直至头皮。
继而面色愈发狂热,纷纷怒吼一声:
“当杀之!”
又有人点名:“孙敬轩,枉为文渊阁大学士,名列内阁,掌佐国朝大礼仪,中枢为官二十载,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利益牵扯所在,结党营私,不顾国朝社稷之危,只为旧党牟利,当杀之!”
周围人愈发气势高涨,连身体都颤抖起来,齐齐一吼道:
“当杀之!”
又有人接力道:“葛致诚,枉为保和殿大学士,位列百官之首,家中良田如云,豪奴如雨,行事却如小脚老太太,畏畏缩缩,以势压人,阻碍新法大行,当杀之!”
周围监生越来越多了,被这一句又一句的“当杀之”,激得热血沸腾。
此刻纷纷嘶声力竭道:
“当杀之!!”
昂然之意,气冲云霄!
然而点完三位旧党魁首的名,众人犹自不满。
围观人中有人起哄道:“还有那宋岩宋子端!此老贼最会沽名钓誉,故作清廉,实则最坏,伪君子也……”
此言刚落地,还没等众人哄抬附和,空档间,一道清冷厉喝声陡然炸响:
“哪个在满嘴放屁?有胆站出来!!”
……
第八十四章 客至 (求首订啊!!)
高涨似火的热情,随着这道透着彻骨森寒的厉喝声,陡然一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众人齐齐往路边看去,就见一面如冠玉的少年,面色清寒的站在那里,目光盯着一人看。
少年身旁站着两个“奇形怪状”的监生,此刻也都同仇敌忾的怒目相视。
国子监内其实统共也就二百来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没谁不认识谁。
何况贾琮本就非无名之辈……
“我道是谁?原来是旧党门徒,贾清臣!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替旧党张目?”
被贾琮盯着不放的那位监生,先是有些气虚的眼神闪躲,可见周围那么多同道中人,对面不过三人,登时有些恼羞成怒,阴阳怪气的讥讽道。
众人本来对这位相貌极为俊秀,素来气质出众的同窗心有敬意,可听闻此言,纷纷眼神一变,有些敌视起来。
贾琮冷声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家师亦曾告诫我,年纪尚幼,眼界不宽,见识不深,为官之前,不可妄议政事。
所以,何谓新党,何谓旧党,何谓新法,我不知也。
但是,汝敢污蔑攻击家师,便为吾之死敌。
家师德高望重,品行端方,世所敬仰。
天下士林,谁人不敬称一声“松禅公”?
张瑞,你敢骂吾师,今日吾必与汝至死方休!”
贾琮年虽幼,但目光如剑,声如金石,气势逼人!
再者,宋岩又不似前面那三位旧党内阁大学士,宋家家风清正,安贫乐道,根本没多少银财。
这一点,人所共知。
那位叫张瑞的监生也知此,所以攻击宋岩为伪君子,不过这一点,连他的“盟友们”都觉得不合适。
哪怕攻击宋岩治政思路陈旧腐朽,阻碍新法大业也好啊……
张瑞见贾琮咄咄逼人,周围好友却沉默不语,一时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他如此不济,最先发言的监生看不下去,暗道此人上不得台面,出面拱手道:“清臣兄勿恼,张明友一时口误,绝非对大司空心存不敬。”
贾琮冷笑道:“剑文兄,我却不认为他是口误,至此,也不见他有丝毫歉意!”
替张瑞张目之人为广文馆周隆,字剑文,亦是国子监风云人物。
广文馆乃是举监生修习之所,非官家子弟。
周隆虽不是出身寒门,但也寻常,能以此身在国子监内扬名,拥趸众多,可见其人格魅力。
听贾琮之言,周隆心中一叹,回头对张明友道:“明友,既然一时口误,当知错能改。
大司空为政之路如何且不提,单就文章和品性而言,实可为天下师,素为我辈敬仰。
你当向清臣道歉。”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张瑞面色一阵青红变色,眼中满是羞愤之色,却不得不低头道:“是我一时口误,实非对大司空不敬,还望清臣见谅。”
贾琮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此事就罢了。只望汝日后能积口德,家师品德不是你能污蔑的,需知,人贵有自知之明。”此言,与“阁下需要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席话,说的张瑞面色涨成酱紫色,只觉得一张面皮自此丢尽,满眼怨恨。
眼见贾琮要告辞,张瑞再度开口,声音尖锐刺耳,质问道:“贾清臣,纵然我一时口误,可宋大人身为当朝司空,却一意阻挠新法大行,难道我等还批不得?
凡是阻拦新法为万世法者,皆当杀之!!”
听张瑞这番歇斯底里的怒吼,刚刚降温下去的气氛,再度喧嚣起来。
众多新法拥护者,神色再度坚定起来。
周隆也微微颔首,看着贾琮道:“不错,正如清臣兄方才所言,德行是一回事,治政之道又是一回事。
不知清臣兄有何高见?
若有,我等洗耳恭听。
若无,在天下大道前,我等也顾不得敬仰松禅公一世清名了……”
听他这般说,张瑞亢奋之极,怒声道:“正是此理!汝还有何话可说?”
贾琮冷笑一声,道:“既然你们让我说两句,我就谈谈我的想法。
我虽从不言政,但对政事却并非一无所知。
但以我看来,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都为大乾臣子,他们同殿为臣,皆为大乾谋福。
只因政见不合,方分二党,却非因私利生怨。
政见不合,本也寻常。
就算新党中,想必也有人对一些政令不全赞同。
难道也要全部打死?
无论是新法还是旧法,其初衷,必是希望大乾国泰民安,昌荣强盛。
而不是……
因私利,铲除异己!
所以,如今党争的双方,即使哪一方落败了,也只是迁对方于应天府,在那繁华昌盛处为官。
他们想让彼方看看,到底是哪种政法,更适合治国。
他们希望用事实让对方能心服口服,再转向其法。
这,才是煌煌正道!
也是党争的有利一面。
却不似尔等这般,将党争的弊端恣意放大,喊打喊杀!
若朝廷真如你们所言,祭起屠刀,那必然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党争亡国!
如今圣天子在上,岂会让尔等胡作非为?”
一通言罢,见张瑞还在怒视他,贾琮哂然道:“心存阴私,难成大器!汝日后若为官,必为大乾祸害。”
说罢,与陈然、吴凡转身离去。
“你……你血口喷人!贾清臣,你仗势欺人!”
看着贾琮的背影,张明友气的人都颤栗起来,指着贾琮破口大骂。
仗势欺人,是举监生与荫监生发生矛盾时,必举的旗帜……
只是贾琮哪里会理他,脚步都不顿一下,扬长而去。
张明友憋屈之极。
不止是他,连周隆等人都觉得憋屈的很,一个个面色古怪。
他们不知该说贾琮奸诈,还是该说他年纪太小,见识太浅,思想幼稚可笑。
偏偏,贾琮这番话,从大道理上讲,是没错的。
可若真能如此,世界都太平了,大家还党争个屁啊!
什么时候党争能如此含情脉脉了?
大道之争,和道统之争一般,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说什么同殿为臣无私怨,共为大乾谋福祉……
都是笑话!
新旧两党不仅有私怨,私怨还大的很。
而之所以将斗争失败的大臣流放至金陵应天府为官享福,绝不是说什么想让对方看看新法大臣后的气象,只是一种不成文的潜规则:
刑不上大夫。
也是诸人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私心罢了。
和贾琮说的那些“假大空”话,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放在后世,贾琮这些话就是新闻联播性质……
可是,他说的话有错吗?
谁敢否定?
贾琮也没站旧党,也没说新法的不是,就是呼吁大家和气些,团结一致为大乾谋福利。
多美好啊!
美好到众人的智商都开始退化了,希望这一切真能发生……
“咳咳!怪不得,大司空让他少谈政治……”
周隆干咳了声,面色古怪道:“诸位,贾清臣今年不过十二岁,未经世事,不知政途险恶。
新法想要大行,绝不是顽童戏耍那样,靠排排座分分果就能做到的。
纵然我辈愿意,可那些利益霸占者,难道他们也会愿意?
万不能对他们抱有幻想,凡是阻碍新法者,便是我辈之敌!
当然,旧党若都自愿去金陵应天府养老,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们愿意去吗?”
众人听闻此言,这才陡然醒悟过来,智商恢复了正常水准……
纷纷附和道:“此言极是,正是此理!”
张瑞更是咬牙切齿骂道:“黄口小儿,满嘴胡言!我看,他就是一个奸猾狡诈的旧党贼子!”
……
等离开身后诸人的视线后,张然埋怨道:“那些人分明在小瞧你,根本不信你说的那些……”
贾琮淡淡道:“子川兄,你不觉得让对手小瞧,是件难得的事么?”
张然一滞,又道:“他们根本不认同你那些说法,心里指不定在笑话你天真。”
贾琮看了他一眼,奇道:“难得今日我说的天花乱坠,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他们就能认同我的话?”
张然好似明白过来,摇头道:“绝无可能。”
吴凡嘿嘿笑道:“所以小师叔才拿那番话,堵住他们的嘴。
否则嗦起来哪有安静的时候?
小师叔先前压根儿就没想和他们多说什么,是他们非逼着小师叔说的。
却不想小师叔用这番大白话,噎的他们有口难言,哈哈哈哈!”
张然依旧想不通,道:“他们多是举监,有个举人身份,怎么会赞成新法?他们难道没有接受土地投献?
我听说,外省的举子乡绅就没一个不骂新法的。”
举人可以免税,所以农户们通常愿意将田地投献到举人名下,给举人交租,以此免除朝廷税赋和徭役。
合下来,远比自家持有便宜的多。
而举人也凭白得到诸多田地收租,大发横财。
有听说过穷酸秀才的,却没听说过穷酸举人的。
说白了,举人是借朝廷优容养士的政策,反过来挖朝廷的根基。
然而若是士绅一体纳粮的话,举人的特权就没了。
多收的田地,也要交税,遇到灾年,甚至入不敷出。
对有功名的人来说,极大损坏了他们的利益。
所以现在各地乡绅们闹的厉害,甚至出现了生员罢考的大事。
因此,张然不解。
贾琮呵呵一笑,道:“国朝自开国至今,已逾百年,太平了这么多年,你想想,各省有多少有功名的举子进士?
而现在新晋的举子,就算中了举,黄榜有名。
可哪还有那么多田地给他们投献?
尤其是那些科举大省。”
张然恍然大悟,一拍额前道:“是了是了,我怎忘了这点。
我之前在山东巡抚衙门就听父亲与手下的幕僚叹息过,虽然《大乾优免则例》有明文成法:
现任京官甲科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至八品免田二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乡官免本品十分之六。
未仕乡绅优免田最高达三千三百五十亩,生员、监生八十亩。
但实际上,此成法根本没用。
生员倒也罢,一旦中了举,哪一个不是大肆收献土地,谁还在乎定例?
哦……我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吃不着,也不想别人吃,干脆掀桌子?
是了,看着前辈们享福受用,他们连赁房屋的银钱都凑不齐,的确不平。”
贾琮摇了摇头,没有再明说。
吴凡却转了转小眼睛,懒洋洋笑道:“怕不止如此罢?他们多半是想清算了前辈们的田地,以后再自己接手。”
张然晕乎道:“难道他们就不怕新法?”
吴凡有些无语的看着张然,道:“子川,日后你还是专心做你的匠艺吧,否则再这样咋咋呼呼江山社稷万民百姓的,早晚把你爹坑惨。”
张然气急道:“分明是你说话不明白!”
贾琮看了眼吴凡后,对张然道:“子川兄,吴凡的意思是,等清算完前辈,国库也充盈了,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这些新党功臣,也就有资格动手了。
刚不能久,天下总归还是要靠读书人来治理。
优容养士的根本政策,不会真正动摇,早晚还得如从前……
子川兄,吴凡说的不差,你在仕途一道,着实天赋有限,不如专于你的匠艺之道。”
张然闻言面色沮丧,道:“我也自知天赋不佳,若非如此,家里也不会把我丢到国子监自生自灭。可是做手艺活儿,又能有什么出息?”
贾琮笑了笑,道:“其实不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再者,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足够了。
何苦非要掺和到那些超出能力范围内的事呢?”
张然闻言,叹息一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算明白了,我真不适合做那些勾心斗角之事……”
说着,又看了眼贾琮,道:“清臣,我虽猜不透赵伦为何诱我寻你帮忙,可想八成没好事,你自己多当心,我料他们还有后招……
日后我也再不去想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就好好顽的匠作手艺吧……”
见他面色落寞,贾琮和吴凡却都露出欣慰之色。
贾琮拍了拍张然肩膀,道:“子川兄,任何一行业,做到极致都会惊天动地。”
张然本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闻言没好气道:“那你倒给我出个法儿,怎样把匠艺手段做到惊天动地!”
贾琮呵呵一笑,道:“别说,我还真有个法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核桃大的金表来,道:“这个怀表是去岁我过生儿时,老爷赠我的。只是也不知怎回事,最近停了不走了,劳子川兄帮我修修。”
“噗!”
一旁吴凡看着目瞪口呆的陈然,喷笑而出。
陈然回过神,咬牙道:“好你个贾清臣,这就是你说的惊天动地的事?”
贾琮摆手道:“子川兄想哪儿去了……是这样,如今大乾的制表行,只能产大座钟。
这等怀表,都是从海西福朗思牙进来的。
若是子川兄能研制出如何制作怀表,必然大有可为!”
陈然闻言,还真提起兴趣来,拿着贾琮的怀表,摸索起来……
……
荣府,荣禧堂东厢三间小正房内,因天气日暖,王夫人正带着周赵二位姨娘,并彩霞、彩云等诸多丫鬟,翻出夏时的衣裳出来晾晒一番。
或有旧时不穿的,赏给下面丫头。
正忙碌着,听外面婆子进来传报:
“太太,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如今已在门外下车了!”
……
第八十五章 相约
国子监,广文馆号舍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瑞与周隆同舍,今日自贾琮搅局后,虽经周隆收尾,场面没有下不来台,可气氛到底不如从前,众人也就散了。
回到号舍后,张瑞怒不可揭,连连谩骂不止。
与张周同舍的还有二人,一为林阳林东明,一为余靖余子孝,亦皆为举监。
林阳劝道:“贾清臣年幼,不懂是非,明友何须动怒?”
余靖却摇头道:“我倒不这样看,回头想了想,总觉得今日那番话,怕不是贾清臣真心之言。”
林阳奇道:“子孝,不是真心之言,那又是什么?”
余靖苦笑道:“这我就猜不出了……”
一直沉着脸静静而坐的周隆淡淡道:“东明,子孝所言多半不差。我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贾清臣多半是故意如此。
至于为什么……想来他根本没有和我们辩论的心思。”
周隆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林阳这才反应过来,道:“他自然是不屑和我们这些寒门子弟辩论,纵然旧党蒙难,也伤不了他的根本。
他是国公府子弟,何等贵重……”
语气隐隐艳羡。
张瑞却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他也算贵重?哪个不知道他在荣国府差点没被苛虐而死。他还贵重,他娘更贵……”
“诶!住口。”
周隆沉声喝断道:“明友,君子当修口德才是……没的轻贱了自己。”
张瑞被喝断,本来还不服,可听到后面一句,却登时哈哈大笑起来,连连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剑文说的对,和那样的人计较,的确没的轻贱了自己!”
周隆闻言,淡淡一笑,摇头道:“我并不是此意,只是……君子不言人短。”
其实还是这个意思……
谁也不是圣人,总有胜负心。
既然比不了出身,就比清白。
张瑞高兴了会儿,又嘟囔了句:“不怪他生的那样好,有那样一个娘……”
见其他三人都眼神嗔怪,忙又改口道:“我是说,今天这事,不能就这样过去!
咱们不是勋贵官家子弟,全凭咱们自己走到这一步。
原本还想趁机扬名一番,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威名。
可如今全被那小贼搅和了!
过了今日,哪里还再有这样的机会?”
听他这般痛心疾首的说起,周隆、林阳、余靖三人也都沉下脸色来。
他们能走到这一步,的确不易。
只是……
周隆摇头道:“贾清臣不比寻常勋贵纨绔,他勤学之心,不亚我等,更工于书法。
整个国子监,从祭酒到司业到教谕,就没一个不爱他那书法的。
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从今日他对明友之行事手段可以看出,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我们若恶了他,他回过头来,不好收拾……
十年寒窗不易,咱们莫要轻易坏了前程。”
林阳、余靖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寒门子弟,到底底气不足。
只有张瑞极不服,今日张瑞面子大失,更被贾琮当面斥为心存阴私的奸邪之辈。
若不能出口恶气,前程就毁了大半!
焉能就此罢手?
目光扫过周隆三人,张瑞心中大失所望,以为不能倚之,还得靠他自己,心中转的飞起。
只盼能寻一良法,将贾琮践踏于脚下,借此翻身。
可一时间,哪有什么良法?
正当逐渐绝望时,忽地,他想起一个传闻,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抹阴狠得意的笑容……
……
布政坊,尚书府。
“恭喜先生,恭喜子厚……”
书房内,贾琮满面含笑,与宋岩和宋华祖孙道喜。
今日虽非三日之期,但却是金殿传胪之日,宋华高中进士,贾琮自然要回来道贺。
见贾琮如此,宋岩难得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两年过去,随着旧党日渐式微,宋岩满头花白头发,也变成了彻底的皓首。
老迈了许多。
宋华则性子宽厚,这会儿笑了笑,道:“多谢小师叔,运气使然。”
贾琮摇头道:“子厚的文章火候,纵是位列三魁都不气虚,哪里是什么运气?
我只是奇怪,你先前不是说,写策论时会变通一下么?
如果你策论写成附和新法,断不会只二甲十二名才对。”
宋华又笑了笑,道:“我虽未反对新法,但也不全赞成。我有同年去了豫省,写信于我言道,河南节度邰文国搜刮之烈,破家灭门,豫省乌烟瘴气,万马齐喑。
所以我在策论中书道,新法变革,宜缓不宜急。”
贾琮闻言,哈哈一笑,道:“我知矣!新党一派恨不得新法立刻就成浩荡之势,席卷天下,而后即时生效,天下成大治之世,方能显出他们的能为。
子厚你却非要说什么宜缓不宜急,这般唱反调,若不是看在先生的面上,怕得滑到三甲去。”
宋华摇头苦笑不语,宋岩却岔开话题道:“清臣今日在国子监之言,是出于本心,还是不愿与那些监生辩论?”
国子监作为官家第一学府,素为都中清流重点阵营之一。
今日发生的事,涉及内阁大臣,甚至到了喊打喊杀的地步,自然瞒不过朝廷。
至于贾琮那番话的心机,朝堂上那些拔出根眼睫毛都是空的人精们,自然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只是摸不准他到底是哪种动机。
在宋岩面前,贾琮直言不讳道:“两者皆有,后者为重。弟子从不妄图用言语去说服对手,也不会执着的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呵呵呵……”
对于贾琮早熟和偶现的妙语,宋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旁人以为你是用套话在压人,可我却以为,你心中怕当真是这样想的。
这不是天真,而是站的高度更高,远比一国子监监生的位置高。
那些嘲笑你幼稚之辈,只能说他们的高度远远跟不上你。”
宋华对其祖父对待贾琮不同的态度也已经麻木了,同样见怪不怪。
他考中进士,宋岩也不过点了点头,哪里这样点点滴滴的分析过?更别提褒赞了。
只是他心思醇厚,不会生嫉,反而笑着提醒道:“小师叔,广文馆数人我认识,周剑文算得上是君子,今日之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但那张瑞张明友,心胸却并不宽广,多半会再生事。”
贾琮点头道:“我知道此人,在广文馆中风评都不佳。他自身是没什么底蕴的,真要再生事,多半是借刀杀人,呵……”
宋华闻言,抽了抽嘴角,道:“是我白担心了……”
宋岩见之,呵呵笑了声,道:“你师叔年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不用你担心。日后,说不得还要你师叔照顾你。”
贾琮看着面呈窘态的宋华笑道:“相互照应才好。”
宋华倒是个实诚人,看着贾琮道:“论临场机变,我的确不如小师叔……对了小师叔,恩荣宴之后,下月初一琼林社要在芙蓉池和曲江池举办一次琼林宴。
适时在都中长安最优秀之年轻俊杰多会收到请柬,我亦有邀请函,小师叔可愿来否?”
贾琮还未说话,宋岩就道:“清臣,去瞧瞧也好。读书虽要勤,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礼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再者,学业之道,闭门造车不可取也。
汝与子厚一同去见见,交一二雅友,闲暇时书信往来,可去枯燥沉闷。”
贾琮笑着应道:“既然如此,我去就是。只是不知,为何会在两处举办?”
这个问题,宋岩就不答了,而是目光淡淡的看向了宋华。
宋华却是老脸一红,在宋岩的注视下,讪讪笑道:“小师叔,我等读书男子,自然是在曲江饮宴。不过那芙蓉池,却是都中负有才名的名门佳媛相聚。
两处自然不通,不过会有侍童来往两处,将曲江池的好诗词送往芙蓉园内紫云楼,由她们点评排出琼林榜。”
贾琮见宋华越说越忸怩,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子厚,太常寺谷寺卿家的闺阁,莫非就是琼林榜执事?”
宋华闻言,脸色登时通红,羞愧之极,几无容身之处。
说起来,这点还是与礼不合的。
宋华与太常寺谷家千金去年就订了亲,只待金榜题名大登科后,再来一次小登科。
如今看来,两人却不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简单。
在此之前,想来已有才子动佳人的戏码。
这会儿贾琮来取笑,宋华自然羞愧难当。
到底是教养在身边的长子长孙,又这般醇厚老实,宋岩以目示贾琮,适可而止……
毕竟,以才华博得美人心,也算不得丑闻。
贾琮见之一笑,岔开话题道:“不对吧,曲江也就罢了,可那芙蓉池紫云楼是皇家园林,谁能进得去?”
宋华借着台阶赶紧下,解释道:“琼林社会首出身不俗,芙蓉公子乃太后嫡亲,备受宠爱,所以……”
贾琮明了,道:“好,下月初一我便不回国子监了,在家等你恩荣宴罢,一起去曲江池。”
二人相约后,宋岩道:“子厚先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去礼部赴宴,少不了诗词考校,稍做准备才是。”
宋华忙领命下去。
待宋华去后,贾琮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遍,从发现陈然不妥之处说起。
待说罢后,静静等宋岩指点。
他虽是穿越众,心智远比十二岁的孩子成熟的多。
但他不认为,他在处理人心算计上,就天下无敌了。
实际上,他还差的远。
论起心计谋算之道,那些当朝做了一辈子官而不倒的巨头们,哪一个不是祖宗级的厚黑巨擘?
或许治国大道上未必多有才华,但在人心算计上,若不炉火纯青,也站不到金銮殿上。
即使侥幸站在那,也难持久……
所以,有宋岩这样的大家为师,贾琮没有不虚心请教的道理。
实际上,这二年来他一直都在认真的学习这方面的道行。
也因此,进步神速,对人心的算计把握日渐娴熟……
宋岩闭目想了片刻后,缓缓睁眼,一一点评道:
“子川这孩子,身后必有人设计。赵伦之流有问题,不可信。”
“赵伦、曹子昂、李文德……”
“唉,当日虽尽可能将你脱出李征案,但如今看来,还是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了啊。”
“今科状元曹子昂极可能因李文德之死,迁恨于你。”
“清臣不可大意,从此人行事手段来看,颇工于心计,此刻他根基尚浅,未必会对你如何。”
“但我所料,他若有动,必先坏你清名……”
这些年轻一辈的算计手段,对于浸淫了一辈子权术斗争的宋岩来说,几乎一目了然。
听着老人一点一点的分析脉络走向,贾琮缓缓的点了点头。
星辰般的眸眼中,眸光闪动……
……
第八十六章 谋算(第三更,求订阅!)
荣国府,凤姐儿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贾母王夫人面前泼辣俏皮如辣子,在下人婆妇面前脸酸心硬如巡海夜叉,可是在自家小院儿里,王熙凤却安静的多。
她面色不大好看,眼神无神……
三月的天儿,还有些倒春寒,她身上披了件家常薄纱袄。
许是因为屋里没外人,她也没强撑着一口硬气。
蜡黄着脸,气虚无力的坐在里屋炕沿上出神……
平儿端着一碗姜枣桂枝红糖汤进来,一双俏眼中满是担忧。
自年前二.奶奶小产一回后,再加上年节时强撑着忙碌,身子就一直没好起来。
偏生她这般要强,死活不认有恙,连正经药都不好生吃。
若不是前些日子险些晕厥在荣庆堂,被老太太知道后,严厉训斥了旁边人,责令二.奶奶好生卧床休养,还罢了她的管家差事,不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奶奶,且把心放宽些罢,你还这般年轻,保养好身子,往后多长的福享不了?何苦非要钻这一点?”
平儿将茶盘放在炕桌上,温声劝说道。
然而王熙凤连眼也没眨一下,恍若未觉。
见她这般,平儿眼泪都流下来了,哽咽难言。
王熙凤却回过神来,嫌弃的看了平儿一眼,斥道:“我还没死,你这般作态给哪个看?”
不过到底是一直跟着的贴心丫头,又有些不落忍道:“行了,虽这几日我吃那苦药吃的恶心,可终归养过来了,身子爽利多了。不过多想些事没搭理你,你就委屈成这般,忒不懂事!”
平儿见她回复了往日的泼辣,虽被骂,反倒喜了,破涕为笑道:“你还怨我?也不知那副模样让人多心疼!”
王熙凤闻之心暖,却不知缘何,鼻子一酸落下两行泪来,道:“如今也就你和我一心了……”
平儿听的也心酸,她明白,王熙凤心里是在怨贾琏。
自王熙凤小产后,贾琏好些日子都没出现在这屋了。
再加上那本就是位贪腥的主儿,王熙凤不能同房,心思又不宽,也从不许平儿陪房。
贾琏只能看不能吃,能忍住才怪,自然不愿来这里。
还托名让王熙凤好生静养着……
王熙凤性子再泼辣,到底是个年轻女人,再加上小产,心里哪能痛快了去?
只是,平儿又能说什么?
她夹在两人中间,比哪个都苦,这会儿也只能挑拣些好听的说。
心情急躁不宁的王熙凤,倒是在她沁沁细语中安静了下来……
“奶奶不知,这几日家里生了许多热闹……”
平儿笑道。
王熙凤慵懒道:“又怎么了?是老爷教训宝玉了,还是宝玉又和林妹妹闹了?”
平儿咬着唇角笑道:“都不是,自从姨妈来京后,这才没几日,府上都传遍了那位宝姑娘的贤名。
前儿史大姑娘也被接来了,就愈发热闹了。
几个小姊妹之间,吵架拌嘴,讥来讽去,热闹之极!
偏还让人生不出一丝厌来,真真好笑!”
王熙凤呵呵道:“都是些小儿女,又没什么坏心思,自然有趣……
不过那位薛大妹妹,确实是个厉害的。
听说她这几日,把家里有名分的主子,都送了礼去?”
平儿笑道:“正是,连我都有一份,真真难为她想的周到。”
王熙凤哼哼了声,正想说什么,却见贾琏忽地从外面进来,一喜之下,登时就想站起。
随即又悔了,重新坐稳后,冷笑相对。
若是往日,贾琏总归还要赔一番不是,顽笑一阵。
今日却奇了,他脸色比王熙凤还要难看……
平儿细细一瞧,然后连忙给王熙凤使眼色。
王熙凤顺着平儿的示意,侧过头一看,终于看出了名堂。
只见贾琏右面额上角,鼓起了一个不小的包……
见此,她也顾不上怨气了,忙道:“这又是怎么了?”
贾琏铁青着一张脸,气的身体都发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咬牙道:“他说肚子疼的要命,寻了太医来,太医说是吃酒女色亏空的,方才肝火旺盛,让他戒酒远女色。
他不听,还是整日里叫些姨娘陪着吃酒,我劝他两句,反倒骂我,赖是我害的他……”
王熙凤闻言,也不知说贾琏傻还是说他有孝心,只能道:“你这又何苦自寻麻烦?老太太都劝他不听,更何况你?”
贾琏恨道:“若只如此也罢了,可他还整日命我去给他买丫头。
嫣红柳绿的买来五六个,受用过后,竟说我不用心!
我不过问了句他老人家到底要哪样的,他反倒恼羞成怒了,一拐砸到我头上……”
王熙凤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一旁平儿也憋红了脸。
王熙凤忽觉得不对,眼睛一转,问道:“爷头上有伤,怎不寻个好去处养伤去,来我这烧糊卷子的住处作甚?”
贾琏闻言,登时尴尬起来,自知心思怕是被发妻看破,心里愈发别扭,讪讪笑道:“胡说,这是你的住处,难道就不是我的住处?”
王熙凤何等精明人,哪里肯信他,只是用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盯着贾琏瞧,让贾琏愈发不自在……
一旁处,平儿见此忍不住叹息一声,王熙凤哪处都极好,只一点不好,性子太要强了些。
连自己的爷们儿,都要咬一口气,恨不得压伏。
可这世道,哪个爷们儿愿意向一个女人低头?
哪怕他的能为远不如对方……
眼见气氛逐渐尴尬,平儿不得不打圆场道:“奶奶这会儿倒是犟了起来,先前不知哪个在想二爷?”
“少放屁!哪个在想他了?”
被人坏了功,王熙凤羞恼的破口大骂道。
贾琏却趁机下台,哈哈大笑道:“既然想我,就该打发人去寻我才是。我只道让你清静养伤,又不是不愿见你。
哪回太医来,我都好生招待着,就盼你能早点好。”
一串儿甜言蜜语说下来,王熙凤恼意也就烟消云散了,这方面,贾琏是好手。
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道:“我倒是想让人去寻你,却不知该到哪处去寻?”
贾琏呵呵一笑,睁眼说瞎话道:“分明就在东路院的书房里……对了,我有一事想求你一求。”
王熙凤嗤笑一声,道:“尾巴尖儿总算漏出来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贾琏无奈道:“还不是老爷那里,只是要寻颜色好的丫头。
他若只要丫头,千八百银子他要多少买多少就是。
可出落的颜色好的,还得是良家,我到哪儿去给他寻摸这么多?
我想着,你是见多识广的,再者还有王家……”
“呸!”
贾琏话没说完,让王熙凤啐断,听她一连声骂问道:“真真是疯了!还要脸不要?我王家是给你们做这等脏事的?你让我怎么开口?”
贾琏被啐了一脸,也不恼,只是央求道:“我有什么法子?那位彻底不管不顾了,说是肚子疼的跟火烧一样。
太医说他肝火太旺,他也不知听哪个黑了心的,说女人能泻火,就让我到处寻摸。
偏他眼界高,只要好的。
今儿只抱怨一句,就挨了顿好打,再这样下去,连活也不能活了!”
王熙凤面色稍缓,还是坚决拒绝道:“再怎样,没有让亲戚家帮忙搜罗女人的道理。传出去半句,家里人还要脸不要了?”
不过又疑惑道:“好端端的,大老爷怎会肚子疼成这样?”
贾琏郁闷道:“谁知道?寻了多少名医,都说是酒气伤肝,肝火太盛,女色又掏空了身子,偏他老人家还火上浇油……”
王熙凤还是奇道:“沉迷酒色的也不是他一个,怎么旁人没这个病?”
贾琏摇头道:“旁人也有,只是我们以前听说的少罢了。这病,极凶险……”
王熙凤这才作罢,劝道:“往后你也少沾这些吧,怪唬人的。”
贾琏想起贾赦犯病时的惨状,确实有些后怕,不过摇头道:“这会儿哪还顾得上那些?”
王熙凤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借亲戚家的人,哪怕花大钱去南面买也成。”
贾琏气道:“这会儿哪还来得及?那位急的跟什么一样……”
忽地,他面色犹豫了下,道:“要说颜色极好的丫头,家里也不是没有。前些日子,我还见到一个,就是……”
王熙凤冷笑道:“家里长的好的,多半在宝玉房里,你敢往他房里伸手试试?”
贾琏烦恼道:“若是他屋里的,我自然不会去想,老爷也不会要。不是他房里的,是……”
说着,他面色古怪道:“是三弟房里那个……”
此言一出,平儿面色顿变,脱口而出道:“二爷说晴雯?”
贾琏点点头,无奈道:“就是那丫头,前些日子见了一面,家里丫头里,也没哪个比她强了,外面买的那些也没有她好。”
王熙凤眼神怪异的看着他,道:“你若要了她,大老爷那边自然是好了,你就不怕得罪了二老爷?”
贾琏不经意道:“不过一个丫头,值当什么……”
不过还是赔笑道:“当然,我要是去说,总归不大好,不如你们去说,让三弟也敬点孝心。终归到底,他也是老爷的儿子不是?”
王熙凤闻言,犹豫了稍许后,道:“等过两日,我让人喊三弟回来再说吧。若是让尚书府知道了去,反倒不好。”
贾琏叮嘱道:“那你可快些,大老爷那病,隔几天就发一次,如今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太医也没法子,肚子都鼓起来了。
他现在火气爆的狠,连太太都挨了几回了。
你若慢了,我必遭殃!”
说罢,抚着额前的肿包,愁眉苦脸的离去了……
留下没意思的王熙凤,和满脸愁容的平儿,面面相觑。
她们自然不愿做这坏人,可摊上这样一个大老爷,她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看得出王熙凤在动摇,平儿眼中,暗自闪过一抹焦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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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一切有我
崇康十二年,四月初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安布政坊,尚书府。
九梅院。
贾琮静静坐于明镜前,任由晴雯和春燕摆弄。
二年过去,两个丫头都出落的愈发好看了。
尤其是晴雯,许是因为身上没那股子奴气,眉眼间的灵性极动人。
此时拿着把篦子替贾琮的梳篦,时不时往镜子里看一眼,抿嘴而笑。
能让一个千娇百媚的丫鬟服侍,贾琮自然也觉得赏心悦目,只是旁边的春燕却不爽,噘嘴嘟囔道:“连交杯盏还没吃呢,倒先上头了。”
古代闺房有画眉之乐,也有梳篦之趣。
总是极亲近的人,方能为之事。
不是夫妻,便是妾室。
此刻听闻春燕唠叨,贾琮笑道:“你也可篦一篦。”
春燕撇嘴道:“我没那么大的福……”
说着,蹲下去给贾琮穿双梁靴。
贾琮笑了笑,对晴雯道:“梳子梳一梳就是,梳篦太费功夫。”
篦子就是齿牙密集许多的梳子,因为齿牙密,所以梳出的头发就细密柔顺。
晴雯抿嘴一笑道:“听说今儿芙蓉园里有好些名门闺秀,连太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和王爷家的郡主都在,若是哪个相中了三爷,三爷去做了驸马,岂不是美事?”
贾琮哑然失笑道:“驸马可不是个好差事,再说,两边人连面都见不着,相中什么……
一个在芙蓉园紫云楼里,那是皇家园林,等闲人进不去。
我们则在外面曲江池,根本是两回事。”
晴雯冷笑道:“看来三爷倒是真真想过!”
给贾琮穿好鞋的春燕也站了起来,看着贾琮嘻嘻笑起来。
贾琮闻言,却没一点羞恼之色,奇怪的看向晴雯,道:“我是想过,有问题吗?”
晴雯闻言,面色一滞,看着贾琮那张极好看的脸,想不通为何会有这么厚的面皮!
这等事,也敢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噎得她咬牙切齿。
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不是,不吐更难受。
见晴雯一张俏脸都快扭曲了,贾琮和春燕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见此,晴雯气恼的一跺脚,嗔怒道:“不想三爷竟是这样的人!”
春燕在一旁撇嘴道:“那你还整日里想三爷,数着时辰盼他啥时回来,昨夜还抢着陪床……哎哟!”
话没说完,“惨叫”一声,跳到一边跟贾琮告状道:“你瞧瞧她嘛,竟对我下如此毒手!”
晴雯方才拿着篦子打了她胳膊一下,这会儿冷笑道:“你可别把你的锅背到我头上,分明是你自己!”
春燕反口道:“那昨儿夜里分明该我陪夜,怎地你非要抢了去?”
晴雯气恼道:“真真是坏透了的小蹄子,非要让我说出你的好来不成?昨夜是我要换的?”
春燕见贾琮瞧着她,俏脸一红,输人不输阵,却到底还是心虚道:“就算有别的缘故,也是你自己想要换的。”
晴雯咬牙气笑道:“你自己大喜了,身子不受用,不方便陪夜,我算是白疼你了!”
这一下,春燕脸登时成了大红色,眼睛也变得水汪汪起来……
古代女子二七天葵至,算是通了人事,可以待嫁出阁了,因此叫大喜。
这等事虽是极私密的羞事,但论礼也不必瞒着亲近的人。
勋贵人家的小姐,天葵初至,家里会请姑表婶姨之类的近亲赴宴。
一来庆祝女儿长大成.人,二来,表明婚事也可提上桌面了,请诸多至亲留意好人家。
可到底还是羞不可及,见贾琮含笑的看着她,道了声“恭喜”,更是连头都晕了,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去。
晴雯这才痛快的大笑几声,却又见贾琮从镜中狐疑的看着她。
晴雯笑声戛然而止,俏脸飞红,色厉内荏道:“三爷瞧我作甚?”
贾琮微笑道:“你好像比春燕还大二月吧?你也大喜了?”
“真真是疯了!”
晴雯一张脸红成了云霞,眉眼如画,声音都有些颤,举起篦子来,作势要打。
贾琮并不怕,只是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美人。
一张如花似玉的含羞俏脸且不说,削肩膀,水蛇腰,苗条的身姿,着实漂亮。
却说晴雯,愈发被贾琮看的心慌,葱一样白细的手覆到贾琮眼前挡着,嗔道:“不许再看!”
只是挡住了视线则罢,却也将贾琮的头抱进了怀里。
贾琮只觉得枕进了两处软香腻玉中……
晴雯被这一撞撞的心麻,看着镜子中那张俊秀的脸,一时间竟忘了松手。
却不想刚刚逃离的春燕到底不放心,又折身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你,你们……”
春燕指着晴雯瞠目结舌道,好似发现了一对奸夫***。
晴雯这才慌忙松开贾琮的脸,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你,是三爷他……”
“哈哈哈!”
正当她觉得百口莫辩时,却听贾琮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
晴雯与春燕一起不满喝道。
贾琮从案上拿起一支玉钗,将已经簪好的发髻一绾,站起身来,对二人笑道:“恼什么?
咱们是一家人嘛,现在是,以后也是。
所以要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不必那么外道。”
春燕伤心欲泣道:“你俩自然没外道,都抱一起了,我却成了外人……”
晴雯臊红了脸,没好气的白了眼淡然而笑的贾琮,道:“你才是内人,你是大内人!”
春燕分明瞧到她在看贾琮,眼泪差点真的落下来,正要说什么,就听窗户外面传来一阵小公鸭子嗓声:
“哟!贾琮,你日子过的愈发红火了嘛,还有了俩内人?啧啧啧啧……”
晴雯、春燕两人面色一变,一起暗自咬牙道:“小竹和觅儿这俩小蹄子又不知跑哪浪去了,放了这么一个小臭虫进来……”
贾琮呵呵一笑,然后扬声道:“来了也不进来,就在外面听墙角,不知跟哪个学的没出息?”
“蹬蹬蹬!”
一阵重脚步声响起,转眼就见一吊着膀子,满脸阴阳怪气的孩童进来。
相比于二年前,他愈发惹人厌了……
晴雯和春燕几乎不加掩饰对这半大男孩儿的厌烦。
来人正是荣府二老爷三子,贾环。
贾环也是有眼力的,看得出晴雯春燕都对他不喜,也不说来意,就昂着脑瓜斜眼看着晴雯,口气冲冲道:“晴雯,你也别和我上脸,今儿你要不和我磕头,有的是你悔的光景!”
晴雯冷笑一声,没搭理,这种蔑视,差点让贾环炸锅。
不过没等他跳起来,贾琮就按住了他的脑瓜儿,笑道:“今儿怎么想着来了?往日里叫你去国子监寻我顽,你倒推三推四的。”
贾环撇了撇嘴,道:“宝玉都不爱去的地方,我更不爱去。”
他还是一贯和贾宝玉比。
贾琮闻言笑了笑,当初贾政借安排贾琮入国子监之机,也压着贾宝玉一并去读。
只是这二年来,贾宝玉去了总共也没十回。
国子监内荫监之流他不喜,举监之流他见之想吐……
大病一场后,贾母和贾政很发了通脾气,贾政也再不说让贾宝玉去读书了。
贾环许是觉得这种气派才是勋贵子弟该有的,所以也不肯去国子监一步。
“三爷,到点了呢,你该出发了。”
晴雯不愿见贾琮待贾环好,因而提醒道。
贾环不傻,跳脚道:“瞧把你猖狂的,还赶我走是吧?好,这可是你赶我走的,我告诉你,你可别后悔,有你哭的时候!”
说罢,转身就要走,眼睛却歪瞄向贾环。
贾琮呵呵一笑,听出他话里有话,把住他的胳膊,道:“你是我弟弟,谁会赶你走?”
听贾琮这般说,贾环心里高兴,却跳的越高,叫道:“你也别哄我,如今你飞上高枝了,连丫头也看不起我。好,既然她看不起我,就去给大老爷去做小老婆去罢!”
说罢,作势挣扎要走。
晴雯的脸上已经没了一丝血色,吓傻到了那里。
春燕也唬了个半死,连贾琮都沉下脸来,压住贾环,道:“到底怎么回事?”
贾环这下得意了,斜着眼看晴雯,嘎嘎笑道:“如今知道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了?臭丫头!”
贾琮皱眉喝道:“你是大男子汉,和一个女孩子计较什么?你多咱见和女孩子计较过?”
贾环见贾琮真生气了,也不跳了,耷拉着脑袋,苦着脸说出了来意:“是平儿姐姐悄悄嘱我告诉你的,如今大老爷让链二哥帮他张罗漂亮丫头,链二哥找的大老爷都不满意,还打了他。
链二不是好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见过晴雯这丫头,觉得她生的好看,想从你这要过来,送给大老爷去顽……”
“啪!”
晴雯手中的篦子摔落在地,人都晃了起来。
天旋地转!
贾琮忙近前半步,搀扶住她,沉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三爷……”
晴雯眼泪流了下来,满眼惊慌失措的看着贾琮。
贾琮却再复述了遍:“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可是……”
晴雯想破脑筋,也想不出贾琮该如何拒绝。
贾琮想了想,道:“我会告诉链二哥,师娘极喜欢你,已经收了你做干丫头。
你无父无母,日后师父师娘就是你爹娘。
这件事一会儿我就去求师娘,必无缺失。
她同我说了好几回了,喜欢你乖巧伶俐。”
“三爷……”
晴雯真真感动到骨子里去了,眼神激荡的看着贾琮。
可一旁贾环却觉得无趣的紧,他没想到贾琮这般坏,这么快就想出法子来,眼珠子转了转,阴笑道:“可惜你是我贾家的丫头,早晚还得回贾家去!到时候,天王老子也救你不得!还有你……”
说着,又恶狠狠瞪向春燕。
这熊孩子愈发可恶了,唬的春燕都哭了起来。
“行了,吓唬丫头做什么?”
喝住嘎嘎坏笑的贾环后,贾琮对晴雯和春燕道:“你们是我院里的人,除非自己想走,否则没人能强取了去。
你们尽放心就是,一切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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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决心
勉强安抚好晴雯和春燕两丫头后,贾琮带着贾环出了九梅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问道:“谁送你过来的?”
贾环一脸没精打采道:“除了赵国基,还能有谁?”
贾琮道:“是平儿姐姐寻的你吧?”
贾环哼了声,撇嘴道:“我算看明白了,家里就她是个明白人,知道除了我,哪个也不会帮你……
她怎么不去找宝玉,她怎么不去找兰哥儿?”
瞧他那得瑟劲儿,贾琮抽了抽嘴角,笑道:“是,从那年起你就一直在帮我,我记得。”
贾环这下愈发得意了,道:“记得就好!贾琮,走,你请我个东道,咱们去街上耍耍去吧?”
贾琮摇头道:“今儿不行,今儿要去曲江池赴宴,先前约好的,不然今日我也不会回尚书府。
环哥儿,家里到底怎回事,你可听说些什么?
旁人都说你讨厌,我却觉得你极聪明,你消息也最是灵通。”
贾环大笑道:“怪不得你愿意和我顽,原来是看出我极聪明!你还真说着了,我是听我娘说……我是自己听说了好些消息。
贾琮,你不知道吧,大老爷现在可惨啦!”
“哦?怎么个惨法?”
贾琮不动声色的问道。
贾环嘎嘎坏笑道:“听说他肚子疼的了不得,犯病的时候满地打滚儿!脾气愈发坏了,连大太太都挨了打。如今就靠折磨女人解痛……”
说着,他抓了抓脑袋,迷糊道:“贾琮,折磨女人可以不疼吗?”
他还不懂这些……
贾琮摇头道:“并不能,越这样,越疼。”
贾环连连点头道:“嗯嗯,我娘也这般说,她说大老爷怕是没多长日子了。贾琮,你的好日子要来啦!”
“浑说什么?!”
贾琮斥道:“这是咱们能说的话吗?”
贾环不高兴了,嘟囔道:“你和我还作假……”
贾琮没好气道:“这不是作假不作假的事,无论心里如何想,咱们半个字都不能浑说,万一让人听了去,你想怎么死?”
贾环哼了声,虽然心里也明白贾琮说的对,却不愿低头。
不过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好了,这件事我承你的情,要谢谢你。另外,回去对平儿姐姐说,这件事我知道了,会央师娘帮我解决的。
今儿就不多留你了,一会儿当真还有事,赶明儿回府了寻你顽。”
贾琮揉了揉贾环发髻,笑着说道。
贾环哼哼唧唧不吭声,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贾琮心思一转,笑了笑,从袖兜里取出一锭五两左右的银子,递给贾环道:“不要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仔细吃坏肚皮。”
贾环贼眉鼠眼的接过银子后,乐的合不拢嘴,嘿嘿笑道:“贾琮,我可不是为了贪你的银子才来的。”
贾琮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行了,回去吧,晚了仔细你娘担心。”
“诶!”
贾环干脆一应,撒腿跑没了影儿。
却没看到,背后贾琮的目光,是何等的凛冽!
贾琏……
……
“小师叔?”
宋华在尚书府正门照壁后与贾琮汇合后,见其面色凝重,眉眼间满是沉重之色,诧异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贾琮回过神,拧起的眉头松开,笑道:“不妨事,刚与师母说了会儿话,荣国府那边的琐事……”
宋华闻言,登时将提到喉咙边的问题咽下。
他是知道贾府那些破事的,除了感慨一句豪门是非多外,他也不能随便说什么。
论起来,都是他的长辈……
见他为难,贾琮笑道:“子厚不用多虑,我并无甚事。事情已经解决,咱们走吧。师父还未回来,不用给他老人家请示了。”
宋华闻言,便笑道:“那好,小师叔请。”
贾琮呵呵一笑,率先出府。
两人共乘一架马车,路上,贾琮问道:“子厚,这琼林社是什么个名堂,这般大的动静?这几日我在国子监都听说了好多回,好些人都想去而不得。吴凡没来寻你?”
宋华苦笑道:“如何没寻?还找到了祖母那里。不过祖母说,这等事她也帮不上忙,素日里不好生读书,如今想要托关系,那是不能的,祖父大人也不会允许。
小师叔许是不知,能入琼林社之人,十之七八,日后都能中进士。”
贾琮闻言面色微变,道:“果真如此?”
宋华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能入社之人,少之又少,多是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
譬如小师叔,如今小师叔的字愈发得祖父他们那些朝堂大臣的喜爱了。
去年衍圣公寿辰,小师叔托人送了幅字过去后,衍圣公当场评出‘古拙天然,丰神独绝’的赞语,小师叔也随之名传天下。
如此这般,才入得琼林社。”
贾琮呵呵笑道:“名传天下却不至于,多数人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见贾琮如此清醒,宋华笑了笑,道:“怀疑也不当紧,先前有祖父发话,不许人去国子监扰小师叔进学的清静,所以好些人见不到小师叔的字。今日多半会有人请小师叔着墨,到时候就心服口服了。”
贾琮点了点头,这二年来,他每日都会书写十篇大字,平日里书写也都十分用心,以他本就出色的天赋,书法造诣一日千里。
如果说两年前他的字还有些生涩和匠气,如今的字却愈发出尘不凡了。
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
“子厚,朝廷会允许这样一个会社存在吗?”
一个几乎圈定进士的会社,而且社内八成以上都是进士。
这样一个组织壮大起来,蕴含的能量就很有些恐怖了。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两个字:
结党。
宋华笑道:“小师叔放心,并不是什么正经会社,每年也只有上元、春至、中秋三节时,放举一社,作诗饮宴,皆是文华之事,少谈政事。
不过……”
说至此,宋华面色显得有些凝重,道:“今岁琼林宴,怕是少不了谈及新法。恩荣宴上,今科状元曹子昂,就言不离新法。”
贾琮哂然,讥讽道:“曹子昂的文章火候,远比不上子厚你,连江南六省的解元也多有不足,根本不足以大魁天下。
全靠一张嘴,大捧新法脚后跟,才得以中了这状元,自然言不离新法,不能失了根本。
子厚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政治正确。
嘿,他站在当下这个风口上,就是头猪也能起飞。”
宋华是个厚道人,听闻贾琮辛辣点评,忍不住为曹辰辩解道:“小师叔,曹子昂的文章,还是有些水准的。”
贾琮闻言,看着宋华失笑道:“子厚,你这性子,只能当个清贵的学问官儿,可别踏足朝堂上的纷争。
否则……呵呵。
先生曾与我言,在官场上行事,要尽可能的团结一切可团结之人,要和光同尘,然后才能办事。
但这要有一点先决条件,那就是一定要认清楚,哪个是你的朋友,是可团结之人,而哪个,是你的敌人。
若是团结到敌人头上,岂不愚蠢?”
宋华闻言沉默了稍许,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贾琮说的对,他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勾心斗角。
而其祖父也确实将他这个小师叔当成了官场上的衣钵传人,至于他这个嫡长孙……
宋华心中苦笑,想了想又道:“那日小师叔在国子监之言……”
贾琮闻言,呵的一声,声音有些清冷,星眸微眯,道:“子厚,我那日并非虚言大言。只是……
对方的黑手已经打了过来,我再想和对方保持不撕破脸的底线,岂不愚蠢?”
宋华闻言一惊,道:“什么黑手?”
贾琮道:“子川兄被曹子昂安排的人给迷惑住,竟鼓动我将贾家拖入新旧党争中,这就是为了报灭去李征李文德父子之仇!
如今的党争之势,哪家勋贵敢露头站队,都必死无疑。
可见其用心之歹毒!”
宋华闻言面色一变,顿了顿,迟疑着低声问道:“小师叔,此事有证据吗?”
贾琮险些笑了出来,道:“子厚,你虽年长些,但心性太过醇厚。
这是优点,却也是缺点。
证据?
这等其心可诛之事,还需要证据吗?
等你寻到了证据,骨头渣都被人嚼碎了!
我在先生书房中,读过那么多官场见闻录。
书中唯一教诲于我的,就是对于敌人,千万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他们不会因为你心性醇厚就心慈手软。
对他们,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下手为强!
宁肯过犹不及,也绝不给他们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车厢内,看着眸眼中爆发出骇人精光的贾琮,宋华心里忽然有些寒意。
他也是熟读史书的,也知道历朝历代那些朝堂巨擘,都是如此做的。
顺我者未必昌,逆我者必亡。
可是,贾琮这个年纪,是不是还太小了些?
而且……
先前他就觉得今日贾琮有些不对,在他看来,这一会儿,贾琮与其说是在劝他,还不如说,贾琮是在给自己鼓劲。
只是……
贾琮到底要对哪个先下手为强呢?
是曹子昂吗?
宋华自然不知道,贾琮此刻下的这个决心,是何等的艰难。
他本不愿如此的……
……
荣国府,东路院。
上院卧房。
贾赦面色看起来着实有些唬人,相较于两年前,他瘦了两圈不止。
两颊凹陷,眼窝也凹陷,眼球发黄鼓起,布满血丝。
面皮晦暗,嘴唇发黑……
无论在后世,还是当今,这都是妥妥的肝病症容。
谁也弄不清,贾赦为何好端端的得了这病。
名医请了不知多少,宫里太医都换了几个,答案只有一个,酒色伤肝。
此病要卧床静养,吃药养身,戒酒戒色。
贾赦原是惜命之人,先前的确按照此来做的。
只是在发现,这种治疗根本没用,肚子反而越来越疼后,索性就不再信那些名医太医了。
他信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偏方,用女人来止痛……
谁也不知这个偏方到底管用不管用,不过在行那事之后,原本愈发狂暴的贾赦,的确会冷静些。
但据太医所言,这种做法,只能是饮鸩止渴。
然而,贾赦也顾不上是否是饮鸩止渴了。
因为再不止渴,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活活痛死了。
“啊……”
“啊……”
趴在炕上,贾赦发出一声声惨嚎,听者震怖。
邢夫人带着一众侍妾站在屋里,纷纷惊慌失措,眼神却都带着抹狐疑……
她们不知道,贾赦到底是真疼还是为了找新女人装疼……
这个疑惑,不是她们才有。
贾府自贾母起,到下面的仆婢们,都有此猜测。
至于贾赦是不是能干出这等荒唐事,谁都不曾怀疑……
当然,若是她们知道些后世的医学常识,就不会有此作想了。
如果将疼痛分级,那么女人一生最怕的分娩之痛,是八级。
而肝癌之痛,却有十级。
八成以上的肝癌晚期患者,都是被活生生疼死的。
此时此刻,贾赦就如在油锅中翻滚煎炸。
求生不得,求死又不敢……
不过渐渐的,邢夫人她们终于确认,贾赦是真的疼了。
因为她们看到豆大的汗不停的从贾赦面上涌出……
慌神之下,邢夫人赶紧派人去告知贾琏。
贾琏作为长子,这会儿被叫了来,见贾赦疼成这样,一边打发人去请太医,一边战战兢兢的上前问候道:“老爷,你好些了吧?”
躲在后面的邢夫人并一众姬妾闻言,都觉得此话说的惨不忍睹,更何况正在十八层地狱的贾赦?
果不其然,贾赦以为是幸灾乐祸,暴怒之下,一拳砸向了贾琏:
“打死你个球攮的畜生!瞎了狗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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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二宝儿,相逢恨晚……
第八十九章 燕惊寒
千年曲江,自汉时起便为皇家胜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至隋唐到达了顶峰,无数脍炙人口的文坛佳话在此诞生。
也留下了不计其数璀璨如星辰的诗词文赋……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南苑,便是在皇城东南向的皇家园林,曲江池。
只是之后千百年来,几经烽火摧残,风流不再。
到了本朝,国朝再度定都长安,经数十年之修缮,方再现了此文华胜地。
只是,到底不比古人……
“当年隋文帝嫌曲字不美,便令宰相高颖更名。高颖因见曲江池中莲花盛开,颇为美艳,而莲花又雅称芙蓉,故而得名芙蓉园。
芙蓉园本与曲江一体,只是到了本朝,因历代先帝皆勤俭贤明,不大兴土木,所以只将皇城一角圈起,重修了紫云楼,蓬莱山,复名芙蓉园。
至于皇城外的大部曲江,则开放与民同乐。”
贾琮与宋华二人乘车同行,一路上宋华与贾琮介绍着曲江池的兴衰毁灭,以及重生。
如今的曲江池,已不再是皇家禁苑,而是一个开放性的园林。
当然,所谓的开放,也只是对官员或者有功名的儒生而言。
寻常百姓,只有节日之时,方能来此游顽一番。
平常时日里却是难进。
而今日,莫说是寻常百姓,纵是朝廷官员,若无琼林函,亦难入内。
“那位芙蓉公子到底何许人也?连官员都不能入内,朝野中,就没弹劾她者?
就算她是太后娘家人,也不能只手遮天吧?”
听闻此等奇事,贾琮诧异问道。
宋华笑着摇头,道:“不是小师叔想的那般,芙蓉公子从不霸道行事,向来以理服人。
因而在京中官家子弟当中,颇有威望。
莫说我等,就连勋贵一脉的将门虎子,都极给她颜面。
有一回开国公府世子李虎与宣国公之子赵昊,在朱雀门外金水桥畔相遇,带着各自部曲打出了真火来。
御林军出面都几乎压不住。
还是芙蓉公子正巧路过,出面才将两人劝开。
自那时起,其威望在年轻一辈中,达到了顶峰。
也是她素日里行事周到,方有此能。
至于她为何能如此……
我曾听祖父说过,太后一族林氏,当年在太上皇登基亲政时,出过大力。
然而却也因此,险些害得绝亡一族。
如今太后娘家,也只剩一个侄儿在鸿胪寺做一个五品官。
而这位叶大人,生性淡薄,不好名利富贵,朝野之中风评极好,且又只有一女。”
贾琮闻言,登时明白了,摇头笑道:“原来如此,果然惹不起,惹不起……”
宋华也跟着笑道:“因为那位叶少卿颇重情义,发妻亡后,莫说再娶,就连妾室都不再纳,太后为此不知落过多少泪,却只是无用。
没办法,只能将万千宠爱,都寄于这位芙蓉公子身上。
太后曾亲自向太上皇和圣上讨过一柄如意,赠与芙蓉公子,要保她一生如意。
所以……朝野上下,无论勋贵大臣,还是宗室王公,鲜有敢招惹她者。”
贾琮闻言,抽了抽嘴角,这样的人设,岂不是开了无敌光环吗?
还让别人怎么顽耍?
人和人,果然不能比。
只是,别又是个太平公主……
宋华似看出贾琮所想,又笑道:“太后何等贤名,怎会一味的纵容?早早给芙蓉公子定好规矩,绝不许干涉朝政分毫。
芙蓉公子为人处事极公道,也从不沾染半分朝政。
所以愈得天家宠爱,倒将满朝的公主郡主都比了下去。”
贾琮愈发啧啧出声:“太后真真了得啊!这才是真真的无敌金身。”
宋华点了点头,笑道:“还有一点,不知是真是假。
据说日后芙蓉公子的婚事,虽由她意见为重,但必须要请人入赘才行,绝不能断了叶家的香火。”
说着,还很有深意的看了贾琮一眼。
贾琮被他看的无语,道:“子厚,你看我作甚?我像是攀龙附凤的登徒子吗?”
宋华尴尬一笑,道:“小师叔多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小师叔相貌太过俊秀,万一……”
“胡说八道!”
贾琮笑骂道:“我是断不可能入赘的,再者,人家金枝玉叶,何等贵女,什么样的俊杰没见过,又怎会如此肤浅?”
宋华闻言,不知该说什么。
但他认为贾琮说错了……
一来,贾琮这样的相貌,真是少见。
若只是清秀周正也罢,偏身上还有一股气质。
不卑不亢,知礼自如,隐隐飘逸出尘。
这样的人,哪里又是寻常能见着的?
宋华以为,若非如此,衍圣公孔传祯并其祖父宋岩等当代文坛大儒们,也不会如此厚爱贾琮。
这是个看脸的时代……
再者,天家贵女,其实未必就见过多少人。
深藏闺阁中的女子,又能见过几人?
没有阅人无数的阅历,岂不就是肤浅?
见到了贾琮这样的少年,怕是……
见宋华当真担忧起来,贾琮哭笑不得,道:“子厚,你是不是糊涂了?
琼林宴分两处,她们在芙蓉园内,我们在曲江池,连面都见不着,担心这些没来由的,岂不可笑?”
宋华讪笑了声,却道:“琼林宴上,惯例要选出三鼎甲,去芙蓉园取花来赏。
到时候,就可与群芳一见……
自然,是她们在玻璃插屏后瞧咱们,咱们瞧不着她们。”
“哦……”
贾琮颇有深意的啧啧一声,让宋华老脸一红,想来当初他便是夺得三鼎甲后,得到了鸿胪寺谷家千金的青睐。
贾琮哈哈笑道:“子厚放心,以我文章之火候,连举人都还差些,哪有资格问鼎三甲。今日来,只是见识见识我大乾年轻一辈的俊杰。
再说,我今年才多大点,哪里有这种心思?”
宋华笑着点点头后,不再提这茬,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三老爷,大少爷,曲江池到了!”
……
秦时离苑,唐朝旧馆。
时历千载,重现其妍。
有青石铺路,步廊桥迂回。
松柏弥翠。
自正门持函而入,一路行来,宋华不时与贾琮介绍曲江盛景。
开国百余年来,经多时修缮,虽缓慢,但此处景色愈发复现古时韵意。
只可惜,虽绿池荡漾,非复虢国照影之水……
“子厚兄!!”
二人正于廊桥上行走,听闻后面有人呼唤。
贾琮与宋华驻足,回头看去,就见三位身着进士服的新科进士,从后面匆匆赶来。
宋华生性醇和,丝毫看不出高门子弟,因而交友颇广。
待来人进前,一一见礼后,见三位好友目光都落在贾琮身上,眼神惊叹,宋华笑着介绍道:“小师叔,这是我旧时的三位好友,今科与我同登皇榜。
舒敬,舒元直。
刘,刘仲荣。
卢璇,卢国华。”
贾琮揖礼罢,见三位面色为难,便笑道:“诸位前辈,还是各自相交吧,不必与子厚一般。”
三人与宋华是好友,按礼,宋华的长辈,他们亦当敬之。
可贾琮看起来顶多十五六的模样,虽然风华玉貌,可初见面就喊人师叔,实在不适。
见贾琮如此知情知趣,彼此间的陌生感瞬间消除大半,也不用贾琮喊前辈了,大家平辈论交……
舒敬笑道:“清臣兄如此年纪,便被松禅公收为关门弟子,果然一表人才。”
宋华忙道:“元直,家祖收小师叔为弟子,可不止因为小师叔一表人才。先前谈都中趣事,你们不是一直好奇,近来风靡都中的清臣体是何人所书吗?
正是小师叔所为。”
“……”
舒敬、刘、卢璇三人闻言,眼睛登时睁圆,好似听错了般看着宋华。
宋华苦笑道:“若非如此,小师叔何以得牖民先生与家祖等人一致称赞?”
卢璇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贾琮称奇道:“吾今日始知世有天才矣!”
贾琮摇头笑道:“国华兄过奖了……”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岔开道:“方才见三位仁兄似颇有激动之色,不知发生了何事?”
“哦,是这样……”
卢璇笑道:“我们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往日里只在话本中听说过宰相榜下捉婿,没想到我们这一科竟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
宋华都燃起了八卦之火,忙问道:“不知是哪一位?”
一直没出声的刘冷笑一声,道:“还能是哪一位?不外是那位靠着吹捧大魁天下的福建仔。福建仔最是狡诈,多奸邪!”
宋华无语的看着刘道:“仲荣,难不成我记错了?”
刘面无表情道:“没记错,我也是一名福建仔,所以最知内情。”
“哈哈哈!”
众人实在觉得好笑,一起大笑起来。
贾琮却只微微一笑,道:“却不知,这位状元郎入了哪位内阁阁老的眼,成了东床快婿?”
刘眼中闪过一抹不知是嫉还是羡的神色,道:“是宁次辅。”
贾琮闻言,面色微变,他自然知道宁次辅是哪一个。
内阁如今共七位阁臣,除却葛致诚、孙敬轩、陈西延三位旧党党魁外,还有四名新党魁首,分别是宁则臣,赵青山,林清河,以及吴琦川。
其中,葛致诚虽为首辅,却因老迈守旧不得圣心,实际上早已成了泥塑首辅。
真正执掌朝中大权的,便是次辅宁则臣!
也正是这位年不过四旬的当朝次辅,一手勾勒出新法蓝图,并与崇康皇帝君臣相得,一致推动新法大行。
连宋岩都不得不称赞这位当朝次辅,腹有乾坤,且手腕惊天。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过急躁刚愎了些……
但不管如何,在眼见旧党奄奄一息,葛致诚下台之日指日可待时,能成为宁则臣的东床快婿,这位状元郎的前程之路上,基本上已经铺满了鲜花和美誉!
对于曹子昂和新党乃至天下人而言,这不可谓不是一桩美谈。
可是对贾琮而言,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藏在背后的敌人,一步登天,走向几乎不可匹敌的强大。
至少在新法大行于世时,难以抗衡。
贾琮能想到的,宋华自然亦能想到。
他于第一时间,看向了贾琮,目光隐隐担忧……
他方才就已经知道,曹子昂向贾琮下过黑手的。
那时候,曹子昂甚至还没中状元呢!
要是他成了当今天下权势最大的大臣的乘龙快婿,那……
贾琮该如何是好?
然而,贾琮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一半,只是静静站立,目光望远。
此时天上碧云卷舒,似秋波潋滟。
西风乍起……
两只春燕惊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