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活死人
得意处莫忘形,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至理名言。
今日的大起大落,对于义忠亲王刘涣来说,真的是太刺激了。
先是千军万马征讨无道昏君,宗室向他,贞元勋臣向他,毫无疑问,天下“苦秦久矣”的士绅们更会向着他。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这边,让他意气风发,似乎那个位置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而且开局也的确顺利,接连突破几道防线,势如破竹。
一时间义忠亲王得意之极。
然而形势却突然发生变化,随着阴险诡诈的暴君伪帝布下的十二门火炮和千余火器兵的攒射,冲锋在前的诸多将帅,死的死伤的伤,士气大为低落。
虽有景川候张闻和淮安侯程胜率哀兵强攻行在,几乎杀到了伪帝面前,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兵败如山倒。
好在朝廷大军也到了尽头,难以为继,不然趁势掩杀一番,叛军早就完了。
倒也给了刘涣机会,重心收揽败军,卷土重来。
不过对方火器之利,又给了他当头一击。
之前并非没人给他说,运作几门火炮过来,以炮击之,可成大事。
可刘涣却担心,从京城运来火炮动静太大,一旦被崇康帝的走狗发现端倪,则前功尽弃。
这是他今日最后悔之事。
看着己方军队被朝廷大军用火炮炸的鸡飞狗跳,狼狈逃窜,刘涣心情可想而知。
但眼见就要溃败时,他埋下多年的暗子终于起了作用,竟击杀了伪帝。
整个局面,再度翻转。
朝廷大军进退失据,使得原本溃败的举旗大军,回首反攻。
一时间,气吞万里如虎!
可是还没杀到尽头,却又听闻伪帝未死,气势登时转哀。
这个时候,刘涣也知道大势已去,心生退意。
可此时就是想退,也来不及了。
崇康帝麾下最凶的恶犬,出了名的六亲不认窑姐儿生出的忘八蛋,竟会这个时候带兵来勤王。
京中留下的暗手,都是吃屎长大的蠢猪!
若在之前,区区两千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刘涣也不会怕。
可在这个要紧关头出现,却真真要了他的命。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堂堂义忠亲王,太上皇元子元孙,世间第一等尊贵之人,甚至比龙椅上那个伪帝更尊贵。
此刻却被一个使双刀的混帐,一刀砸下马去,拎鸡仔一样拎着,让他痛不欲生,好生羞耻……
再看看纷纷跪地磕头求饶的宗室诸王们,刘涣悔恨的闭上了眼睛……
不过就在这时,他听到似有千军万马都在咆哮传话:
“陛下有旨:传冠军侯、锦衣卫指挥使贾琮即刻入帐陛见!”
“陛下有旨:传冠军侯、锦衣卫指挥使贾琮即刻入帐陛见!”
……
议事大帐内,气氛低沉到了极点。
帐外,紫宸殿大太监苏城将卫家父子并数百前卫禁军跪绑着,亲手挖出一颗颗鲜活跳动的心,以此巫法祭天,为天子祈福。
这个大太监,已经疯魔了。
贾琮在展鹏、沈浪诸将的护从下至此,苏城血腥的眼眸看来,身形一个闪动,便从贾琮亲兵手中夺过了义忠亲王刘涣,双手一用力,竟生生将刘涣双臂撕下。
贾琮拦下了展鹏等人的躁动,而后大步入内。
苏城见之,随手将已经疼晕过去的刘涣丢在地上,跟上前去。
……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看着上位面色惨白的崇康帝,贾琮声音沉痛的说道。
帐内一众文武,都面色凝重,目光审视的看着他。
崇康帝看了戴权一眼,戴权尖声道:“冠军侯,奴婢代陛下问话,着你如实回答。”
贾琮头都未抬,恭敬道:“喏。”
戴权道:“冠军侯受旨意在京维护都中安稳,都中情形如何了?”
贾琮答道:“圣驾出京第二日夜,立威营率先动手,出兵围困臣于贾府。臣带领亲兵侍卫拼死反击,于今日丑时末刻以火器之利击溃之。都中十二团营在皇城朱雀门下混战,厮杀惨烈,存活者不知几人,但其他各处皆安,皇城无忧。”
戴权看向崇康帝,见他微微颔首,又问道:“何人让你前来救驾?”
贾琮答道:“是清公子之侍女绿竹,前往贾家传锦囊,言圣驾行在被叛逆围攻,让我速速带兵勤王。”
戴权再问:“锦囊书信何在?”
贾琮从怀中取出,立刻有小黄门上前接过,然后捧给戴权,戴权又展现在崇康帝面前。
崇康帝扫了眼,眨了眨眼。
戴权退下,再问:“冠军侯,朕尝闻,你在雅克萨城下,曾以剖腹手段,从开国公世子李虎腹内肠中取出火器子药。取出后,李虎并无后患,可有此事?”
贾琮答道:“有。”
此言一出,崇康帝眸眼中明显出现一抹激动和喜色,不过随即心口猛然抽搐一疼,面色惨白。
一老供奉用一根金针,缓缓刺入虎口处,轻轻撵动稍许,崇康帝面色稍解。
戴权也激动了起来,回头看向崇康帝。
崇康帝对下方点了点下巴,戴权立马道:“请诸位大人先去收整军务,处理国事。”
宁则臣愈发佝偻的腰背微微欠了欠,最后看了崇康帝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关心和担忧,而后步履蹒跚的离去。
以宣国公赵崇、忠靖侯史鼎为首的武勋亲贵,同样一言不发,行礼离去。
这个紧要微妙的关头,谁都不敢多说一言。
忠顺亲王刘兹更是乖觉,连头也不敢露一下,悄悄离开。
如今宗室里唯一算大个儿的,就是他。
出头的椽子,从来先烂。
他已经感觉到了一股股森寒恶意……
等外臣皆离去后,崇康帝看了张老供奉一言。
张老供奉缓缓将披在崇康帝上身的龙袍解开,露出受伤部位,声音颤巍的问贾琮道:“冠军侯,此处的子药,能否取出?”
贾琮闻言,抬头看去,只一眼,便面色大变。
他终于知道,崇康帝急着招他来的缘由了。
可是……
开他么的什么玩笑!!
就是在后世,除非在省三甲设备先进医师资源强大的手术室内,可以做这样的开胸手术,次一点的医院都没这个可能。
没有胸透b超,他连子弹落哪旮旯角都摸不到,还能在胸腔里扒开心包膜去翻?
更不用说还要需求大量的血缘,各种缝合针线,止血钳等等。
有的血管,更是要在显微镜下缝合。
最重要的,这种等级的手术,要保证最大程度的无菌。
就凭眼下这个环境……
就算贾琮大公无私,把他所有的青霉素都贡献出来,开胸手术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老先生,在御前,琮不敢说虚言。但若想从胸腔内取子药,唯有十成十的失败,绝无一丝可能。在牙萨克城下,我曾尝试对十六个胸部中子药的士卒取子药救人,却无一例成功。事实上,剖开胸腔那一刻,士卒就会渐渐死亡,无论如何抢救都没法子。什么缘由造成的,琮也不知……”
“冠军侯,奴婢看你就是在推诿,心怀不轨……”
贾琮说完,就听满脸失望的戴权气急败坏道。
贾琮眼眸陡然凌厉,沉声道:“放肆,如今这个情形下,还有谁能比我贾家人更期望陛下万寿无疆?贾琮为陛下亲军指挥使,几乎将天下人悉数得罪尽。更期盼陛下龙体康泰,才能庇佑我贾琮无事。陛下一旦有不忍言之事,那些外面的虎狼恶人们,第一个想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你!”
戴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崇康帝一个眼神盯的闭上了嘴,崇康帝亲自开口,语速缓慢之极,阴鹜的目光盯着贾琮,一字一句道:“果真,没有办法?”
贾琮苦笑着摇头,道:“若是伤在不当紧的地方,臣大着胆子,也敢动刀。可在心口处,臣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轻动。不过臣也粗通医理,陛下虽看起来伤在心口,但还清醒着,说明并未真正伤到心房里面。如此,是不是……”
崇康帝看向一旁张老供奉,那张老供奉缓缓颔首,道:“便是此理。只是……若任由子药在体内,陛下心脉必会渐渐衰弱,且会时时绞痛……”
崇康帝咬牙道:“朕,不怕痛苦,只希望,能活到,朕的皇子诞生!否则,朕死不瞑目!张老,可有法子教朕?”
张老供奉闻言,却犹豫起来。
见他如此,崇康帝眼睛一亮,隐隐有些哀求道:“张老,朕现在,不能速死。否则,必然天下大乱。还望张老看在社稷黎庶的面上,助朕一助。”
张老供奉闻言,叹息一声,道:“倒也不是没有延寿的法子,只是……”
崇康帝忍着剧痛,一字一句道:“不拘多难熬的法子,只要能让朕一年不死,朕都能忍。”
这一生,他忍受的煎熬何曾少过?
张老供奉闻言,长叹息一声,道:“此法,想来冠军侯也不陌生,便是前科探花郎,扬州盐院林如海如今的状态。凭此法子,三个月后,陛下虽会陷入昏迷,但尚且能活命一载。”
贾琮:“……”
那是,要将人生生庖制成活死人啊!!
贾琮目光凌厉的看向张供奉,隐隐有翻脸的迹象。
这个姿态,他要做足……
一旁,崇康帝看到这一幕,微微眯起眼,问道:“朕,可还能再醒来?”
显然,他亦知道林如海的状态。
张老供奉闻言,微微摇头,颤巍道:“若能取出子药,便有可能。若不能……”
崇康帝闻言,垂下眼帘后,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悲色。
三个月,太急促了。
有太多事,他都来不及安排。
只能,事急从权了……
念及此,崇康帝的目光,落在了贾琮身上。
便宜他了……
……
第六百三十章 顾命辅政之臣
龙帐内。
叶清站于门前,负手而立,秀美的面色罕见的凝重。
她从张老供奉初露口风始,便猜到了他的用意。
贾琮当初在黑辽雅克萨城下救人立功之事,并非什么秘密。
他也因此功封二等伯,惹得一片人眼红。
而她对此事的认知,便是贾琮将李虎从必死之路上拉了回来。
与今日不同的是,李虎伤处不在心口,而在腹部,肠子内。
可毕竟都是在体内,贾琮能匪夷所思的从肠子里取出子药救人,未必不能从心口处取。
至少,议事大帐里那位会这样想。
叶清不知贾琮会以什么样的借口婉拒,不知道会留下什么样的后患。
也不知道婉拒之后会不会被迁怒,这极有可能……
最坏的情况,就是被崇康帝逼着医治。
若果真如此,那就怪不得她提前下手了……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贾琮和弑君沾染上一丁点的干系。
否则,后患无穷!
……
崇康帝是个极果决之人。
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虽心中悲愤苍天不公,可是,他却不会一味的只顾着怨天尤人。
要求张老供奉即刻以三月生存之法,为他诊治。
他必须要在这三个月内,为后继之君,立下辅政之臣,扫清最后的障碍!
而且,虽然三个月后只能昏迷不醒,但只要他还未死,那么他就是大乾的天子。
就算只能当个活死人,也能庇佑他的皇儿诞生,承嗣皇位。
如今,只盼大乾的列祖列宗保佑,让贾氏肚中所怀龙种,一定是个皇子。
如此,他方能甘心闭眼。
任张老供奉在他身上扎下了不知多少根金针,让他身上的剧痛渐渐舒缓,身子开始变的隐隐麻木……
虽知这是饮鸩止渴,但到了这根地步,也不得不如此。
身子渐渐轻松下来,又用下一碗参汤后,崇康帝身上的精气神似也慢慢回来。
他赤着上身,看着依旧毕恭毕敬跪在帐内的贾琮,轻轻哼了声。
很显然,对于贾琮无能为力取出他身上的子药,让他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他的确心生迁怒之意。
不过,他如今的状况,却不会和身子无恙时那般,随心所欲了。
他要为他的皇儿思虑。
崇康帝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当初下了贾琮这颗棋子。
一步步走下来,将贾琮下成了真正的孤臣独棋。
贾琮在江南大下杀手,将江南十三家屠的只剩下九家,还逼的他们交出各自的土地。
此仇,可谓不共戴天。
自江南归京之后,又助他清理贞元勋臣。
惹得贞元勋臣在其从龙首原回城时伏击刺杀于他,可见仇恨之深!
至于满朝新党大臣,就更不用多言了。
新党魁首宁则臣与贾琮有杀子之仇,次辅赵青山被贾琮抓捕入狱,发配到河套去当县令……
而江南各省的督抚重臣,栽在贾琮手中的也不少。
可谓举世皆敌!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贾琮是为了他这个皇帝做事。
但那又如何,他为天子,皇命在身。
就算做下这些事,也无人敢明着怨恨,更无人能以此为大义将他如何。
君臣父子,天伦大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义忠亲王举旗造反,声势如此浩荡,也不过一荡而平。
贾琮却不同,他不是天子,所以成了真正的孤臣。
贾琮自己也明白,所以紧紧跟在他这位帝王之后……
如今看来,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能将这把刀,放心的留给他的皇儿,还不用担心外戚坐大,当初真是下了一招妙旗……
念及此,崇康帝按捺下迁怒之意,问贾琮道:“此次平乱,爱卿居功至伟,不知想要何赏赐?”
此言一出,在帐内侍奉的戴权和苏城都侧目看了过来,目光审视。
贾琮一直伏地,闻言抬起头看向崇康帝,诚恳道:“陛下先前允臣,待朝局大定时,准臣做一世富贵闲人,读书写字,逍遥一生。如今暗害皇子的幕后黑手们悉数就擒,迟早伏诛。盘踞京城,不尊皇命的十二团营,自此之后,也皆为天子亲信可掌。朝堂之上,本就皆为陛下一手提拔起的臣子,忠心可鉴。如此……这个,可否恩赏臣……”
听着贾琮“喋喋不休”的絮叨,崇康帝的脸色一点点黑了下来,到最后,张老供奉不得不提醒他:“陛下,万万动不得怒啊!”
心头的绞痛让崇康帝按下怒火,看着贾琮沉声骂道:“猪油蒙了心的混帐,都道你是天下第一才子,朕看你是天下第一蠢才!朕若无事,准你当个富贵闲人又如何?可现在这个情形,你若交权,三个月之后,你比朕还要先行一步。到那时,贾家满门都要遭殃。你是猪脑子啊?!还是在这与朕顽以退为进的戏码?其心可诛!”
贾琮满头大汗,叩首道:“臣怎敢有此心?只是……只是臣适才实还不能想到,废黜数千年来苛政,解救亿万黎庶于苦难,延大乾国祚亿万年仁心圣德之君父,会……会……”
言至最后,贾琮竟哽咽难言,伏地痛哭起来。
许是到了生命最后关头,崇康帝的心也软了起来,听闻这等良心之言,他的眼圈竟也隐隐泛红,不过还是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朕现在又没死,你哭哪门子的灵?”
不过在戴权和苏城的劝谏下,崇康帝按下波动的心绪,恢复平静道:“贾琮,如今你和贾家唯一的生路,就是给朕当好锦衣卫指挥使,掌好你手中的权柄,护好朕的皇儿,也是你的外甥,扶持着他,坐稳这大乾的江山!若不然,任何想要谋逆之贼,必先铲除你贾清臣,再灭你满门!”
见贾琮面色发白,眼中说不出的失望之色,崇康帝气的生生想笑。
他是真的相信贾琮没有对权力上的野心,这几年的观察来看,只要能让属下解决的,贾琮统统交给属下去解决,极不耐政务。
这样的人,怎会贪恋权力?
真正有权势之心的,当如他崇康皇帝,事必亲躬,恨不得将天下大权一手操之。
而如贾琮这般,能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和“明月几时有”一心风花雪月的书生,最大的心愿,的确是当个世之名士。
且看看这混帐家里那些勾当,左勾一个右搭一个,美婢一次睡两个……
难成大器!
可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公,想得到的人,拼了性命都得不到,得到了,也守不长远。
而不想得到的人,往外推就推不出去……
何谓造化弄人?便是如此吧。
不过越是如此,崇康帝越不会放贾琮去逍遥快活。
他看着贾琮,缓缓安抚道:“你放心,朕金口玉言,答应过你的事,自会兑现。只是事情发生了变化,一旦朕龙体不适,陷入昏迷,朝局又会出现波荡。彼时,朕需要你出面镇定京中局势。但朕会留下遗诏,等到朕的皇儿亲政之后,会恩赏晋升你为世袭罔替之荣国公,世世代代做富贵闲人!贾琮,朕少有向人这般许诺。这次也不会大封于你,让你落到功高不赏的境地,不是在恩赏你,是在害你,望你体会朕的一片苦心。”
贾琮闻言,自知躲不过,轻轻一叹后,叩首道:“陛下如此皇恩浩荡,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只是臣不妄自菲薄,但也不敢骄狂自大,以锦衣卫的实力,实在难以承继陛下重望。臣有自知之明,自承爵袭官以来,看起来大权在握,威风凛凛,实则狐假龙威,倚仗着天子的圣眷皇威行事,自然无往而不利。可一旦……臣实在没有信心,安稳朝局。臣于鄙贱微末间受陛下简拔至冠军侯,并不畏死,唯恐辜负圣上所望,若此,则死而无颜面见圣君。”
崇康帝闻言哑然失笑,看着惶恐不安的贾琮,心中暗叹,到底还是太年轻,难道他以为朕会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他一人身上?
摇摇头,崇康帝道:“爱卿安心,朕自有安排,不会让你空手上阵的……且除了爱卿之外,朕还会再留几个顾命辅政大臣,你们合力为之,必能辅佐承嗣之君,安稳亲政。”
……
待贾琮有些面色沉重压力巨大的跪安,并奉命前往龙帐去见元春后,紫宸殿大太监苏城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道:“陛下,贾家后宫有娘娘,前朝有一操持大权的锦衣卫指挥使,当下无事,还能稳住小主安危。可若有十数年的发展,那……”
不要说什么母子,在皇权面前,父子都能反目成仇,母子就不行了?
青史之上,为皇权二字反目成仇的母子还少了?
在以孝治天下的当下,太后对皇帝有天然的制约权。
若再有强大的外戚作为前朝臂力,那么对皇帝简直拥有废立之力!
崇康帝自身受了一辈子的桎梏,难道还要让幼君受这等苦楚?
戴权也罕见的没有为了反对而反对苏城,附和道:“是啊,主子,不可不防啊。”
他素来和贾琮不睦,自不愿见他坐大,这个时候不开口反而诡异……
苏城是自崇康帝于潜邸时就颇受重用的内监,地位与旁个不同。
所以崇康帝并未怪他多嘴,只漠然看了戴权一眼,让他闭嘴后,淡淡的道:“不用你们多嘴,做好你们本分事。”不过见苏城面色担忧,还是多说了句:“朕难道还不知,母壮子幼非福耶?”
此言一出,苏城眼睛一亮……
在崇康帝身后,为他施针的张老供奉,执针的手却不可自抑的颤了颤。
这便是天家啊……
汉武晚年因巫蛊之祸迫死戾太子,大肆株连,幸而晚年得子,然为防母壮子幼,复吕后之祸,汉武命其宠妃钩弋夫人活活殉葬。
显然,苏城能想到的事,帝王之术早已炉火纯青的崇康帝不会想不到。
只是,除了还未诞下龙种的贾氏外,其他对皇子有威胁的人,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譬如,重华宫内的那一位……
……
第六百三十一章 待看将来
龙帐内,元春看到贾琮出现,当真是泪如雨下。
“琮弟……”
贾琮忙劝慰道:“大姐姐如今身子重,不可大悲大喜。”
元春急问道:“陛下龙体如何了?可有恙没有?”
贾琮奇怪的看了眼不远处坐着吃茶的叶清,问元春道:“她没同你说?”
元春一滞,随即道:“清姑娘许是在安慰我……”
贾琮呵呵笑道:“放心,陛下洪福齐天,又有宫中妙手神医诊治,此刻已无碍了。”
崇康帝生命只余三个月之事,自然为绝密之机。
如今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也皆下了最严厉的封口令。
对外,会说贾琮替崇康帝取出了子药,又有宫中老供奉医治,目前已然无忧。
听闻娘家人之言,元春海松了口气,软软的坐在香妃长榻上,劫后余生般喜极而泣道:“幸陛下天命贵重,贼人不敢伤也。若是……若是,那……”
她至今都不敢想崇康帝出事后的下场。
贾琮闻言安抚道:“好了,陛下或许过一会儿就会回来。如今陛下最是以大姐姐腹中龙血为重,见大姐姐神思不宁,落泪伤心,许会不喜。大姐姐还是好生修养身子,保养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陛下世之圣君,不需大姐姐多虑。”
元春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贾琮一眼,又侧脸看向一旁正举头望着帐顶的叶清,不由抽了抽嘴角。
贾琮见之奇之,问道:“怎么了?”
元春强笑了声,道:“三弟这说法,倒和清姑娘所言几乎一样。”
贾琮还未说话,就听叶清悠悠道:“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噗嗤!”
元春身边的丫头抱琴实在忍不住了,喷笑出声。
不过笑罢就变了脸色,畏惧的看向叶清,怕她发作。
然而叶清到底还是看过来了,挑起眉尖问她道:“你笑什么?”
抱琴小脸唬的发白,元春不忍,解释道:“她一个丫头,不懂规矩,清姑娘还要多多包涵。”
叶清呵呵笑了笑,让元春面色微微一滞。
也是近来怀了身孕,她才有资格喊叶清一声“清姑娘”,之前,她都要叫“清小主儿”的。
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丫头一样的地位……
见元春在叶清跟前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贾琮微微皱眉道:“你和一个丫头较什么劲?”
叶清闻言,明媚一笑,道:“那我和你较劲?”
贾琮抽了抽嘴角,道:“我看你是闲的无聊。”说罢,对面色古怪的元春道:“大姐姐好生歇着,我前面还有军务,先告退了。回京后,择机我再来看大姐姐。”
元春虽然对这个能为她扎场子的娘家弟弟极为不舍,却也懂得规矩,不能耽搁大事,只能送她离去。
不过贾琮还未出门,就听身后叶清声音慵懒道:“对了清臣,子重那边好像不大好,你和他不是好友么?代我去看看如何?我现在不便过去……”
子重,便是开国公世子李虎。
贾琮闻言顿了顿脚步,却依旧头也未回的大步离去。
开你娘的什么玩笑?!
崇康帝只剩三月之时,正是一生中最敏感最碰不得的时候,这个时候去犯忌,是嫌死的太慢么?
贾琮岂能不知,崇康帝看重于他,改了杀他的主意,便是因为他举世皆敌?
一个要操持未来锦衣大权十数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去探望贞元勋臣头子,怎么看都是让他往深不见底的坟坑里跳。
不过,贾琮也没想到,他并未离开多远,崇康帝竟派人传旨于他,让他去看看开国公李道林。
因为贾琮施圣手取出天子心口子药,崇康帝转危为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行在。
人心安定之余,开国公世子李虎叩阙,跪求崇康帝下旨,请贾琮出手相救李道林。
崇康帝,竟准了,并让贾琮尽力救治伤病将士……
或许,他是为了让人相信,贾琮医术高超,而他的龙体果真无恙。
这个消息,震惊许多人之余,也让死伤无数的贞元旧部们,稍稍安下心来……
既然肯救死扶伤,那多半是不再杀了。
想来崇康帝下旨让他堂堂一等冠军侯,大乾锦衣卫指挥使当郎中,给人看伤治病,也有这个心思在吧。
论心术权术,贾琮以为他和崇康帝,还差的太多……
……
“清臣!!”
李道林帐内,血腥气和草药气息弥漫,李虎满面灰泪交杂,额头青肿一片,看到贾琮后,虎目含泪,激动道:“清臣,务必救救我父!”
贾琮看着狼狈不堪的李虎,又看了看帐内人事不省的李道林,高大的身躯上,颈部和腹部各中一箭。
看起来,比崇康帝危险何止十倍。
但他至今还未死,显然脖颈处的箭伤既没射中气管,也没射中颈部大血管。
这才是真正的运气……
至于腹部那支箭,也不算什么大难题。
因为他有青霉素……
肠子的缝合,也远比心脏简单的多。
贾琮唯一担心的是,这看起来比心脏危险十倍的伤病他都能救治,崇康帝会不会怀疑他故意不救?
更进一步,会不会联想到龙首原……
不过随即这个顾虑便被打消。
崇康帝虽不懂,可他身边有个懂行的,那位张老供奉,会为他解释什么是要害。
况且,龙首原上那位的病情,和这些都不同,想来那位张老供奉也会解释明白。
唉,这伴君如伴虎的日子啊……
还好,只要再忍三个月,便能海阔天空了……
“展鹏!”
贾琮看了眼面色焦急,泪流不止的李虎,沉声一喝。
展鹏立刻上前,应道:“在。”
贾琮一边卸甲,一边道:“准备净室。”
“喏!”
……
两个半时辰后,看着贾琮从一小帐内出来,面色隐隐发白,满头皆是汗水。
李虎既感激又紧张,问道:“清臣辛苦了,不知我爹他……”
贾琮轻轻往后倚靠在帐门前,侧眸看着李虎。
模样自然潇洒不俗,可李虎却差点气哭。
这个时候你耍的哪门子风流不羁?
就见贾琮微微颔首,笑了笑道:“幸不辱命,你爹的老命救回来了。”
“果真?!”
李虎大叫一声,随即上前一把抱住贾琮,感激的哽咽道:“好兄弟,多谢你!我李家欠你良多……”
李道林活着,和李道林死去,对开国公李家而言,结果天壤之别。
当下时局,李道林只要还活着,那么没人能轻动李家。
哪怕是崇康帝,也不能苛责一个差点战死的国公。
而且这个国公,还“杀”了信国公。
崇康帝没有任何理由动李家。
更不用说朝廷还需要李道林来平衡宣国公赵崇……
但李道林若是死了,那……
以李虎现在的资历,没有任何可能承袭国公爵,只能当一个二等伯。
李家的处境,将会极为严峻。
宣国公赵崇不会给开国公李家任何翻身的机会。
而原本就在贞元勋臣中颇有薄议的李家,难得善终。
所以,贾琮救下了李道林,便是救下了整个开国公李家。
“先别进去,身上带着血气和害气,耽搁你爹休养。准备好烈酒洗过的马车,再按我们当初在黑辽的那套法子,让人接了你爹上车,回京后好生养着。半年后就能再把你吊起来打了……”
“你小子!”
原本想进去探视李道林的李虎听闻此言,“恼火”的捶了贾琮一拳,然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贾琮认识的人中,数李虎最有英豪之气,心胸磊落。
不过笑了没几声,听到一旁有人拼命咳嗽,李虎笑声戛然而止,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满头汗的贾琮,似不知该如何措辞……
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咳嗽之人,又看了看贾琮,咧嘴挤出一个讨好的尴尬之笑,道:“清臣,承子你也认识,大家都是兄弟,这个……你看看,嘿嘿嘿……屠叔叔……”
贾琮觑着眼看着他,又瞥了眼满头大汗,满目哀求的郑国公世子屠承,笑道:“乃翁这个冠军侯做的窝囊啊,成了你们的随军郎中了,走吧,去看看。”
李虎、屠承闻言大喜过望,也不计较贾琮自称“乃翁”,反而觉得这般顽笑亲切。平日里他们这些衙内们打闹,便是如此。
不过之前贾琮从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这会儿这般,想来是真认下屠承这个朋友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
崇康帝命不久矣,有些事自然要渐渐开始变通……
屠承一边擦泪,一边道:“冠军侯救命大恩,我……我郑国公府……”
“诶!”
李虎一把搂住屠承脖颈,不满道:“说这些做甚?自家兄弟,不用外道。说的再多,不如做些实在的。等以后清臣用的着咱们的时候,可不能慢怠。”
屠承涨红脸怒道:“我是那种人吗?”
贾琮没等他表决心,就先提醒道:“屠兄,有言在先。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这世上没谁有绝对的把握救死扶伤,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才疏德浅,救不得郑国公,你也不要生怨。”
屠承先是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随即又勃然大怒道:“我是那种人吗?”
李虎也笑着责怪道:“清臣,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身边的兄弟,多是肝胆相照光明磊落的弟兄,不是赵老鼠那边狼狈为奸的东西。可惜阿思……”
说着,李虎便掉下泪来。
信国公世子左思,和其父左崇一道造反,战死在乱军中。
左思之死,让李虎心如刀绞。
尤其是……信国公左崇,还因相信了李道林而死……
贾琮不大了解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不好相劝。
屠承却大声安抚道:“虎子,阿思之死和左世伯之死,和李家没有关系。只能说是各为其主,我已经和其他人讲明白了,让他们不要胡思乱想,错怪李世伯,若让他们各家在那个位置上,也别无选择。”
贾琮也轻声道:“子重,沙场之上无父子。既然信国公一门选择了战队,那么这个结局,对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不要多想了,多思无益。”
眼见到了郑国公大帐,李虎收敛好神情,沙哑道:“我知道了,没事的。待看将来罢……”
……
第六百三十二章 走一个
有天子旨意在,再加上贾琮本就是以军医起家……
所以,尽管许多贞元勋臣都看贾琮不爽,但到了事关门楣衰落甚至是阖族生死的关头,各家衙内还是纷纷寻上李虎,通过他求到了贾琮头上。
开国公府如今在贞元勋臣中的名声,其实不比贾琮强多少。
李虎能得如此求助,不是因为他是开国公世子,而是因为他是李虎。
光风霁月豪情磊落的李虎。
李虎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想通过此事扭转一下开国公府的形象。
只是这一回,贾琮却没那么好说话了。
最后三个月时间,他要夹着尾巴老实做人。
这种广施恩德的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能将开国公李道林和郑国公屠尤从阎王爷手中拉回来,已经出够了风头,再多做,过犹不及。
尽管,贾琮心里其实也想多救几个,转圜和贞元勋臣的关系……
贾琮并非寻常医匠,他是大乾冠军侯,锦衣卫指挥使。
他的救命之恩,分量之重,足以化解去许多偏见和仇恨。
又是李虎出的主意,让一些侯伯弟子前去叩阙哭求。
崇康帝借势下旨,收揽人心,命贾琮全力救治。
如此,自白昼一直忙到深夜,贾琮才将子爵以上的勋臣们,处理完伤势。
但也只能至此了,人力毕竟有时尽。
那些成千上万躲在兵营角落里哀嚎哭泣的寻常士兵,他真的想救,却已无能为力……
等贾琮面色苍白,步履甚至有些摇曳的从净室中走出时,业已漫天星辰。
看着这漫天明亮的繁星,他也大概明白了崇康帝的心思……
接下来的十几年,应该是以维稳为主。
可以斗,但不能再出现当下这般,几乎要动摇社稷国本的内斗。
透着清凉的夜风,贾琮居山麓而观之,整个铁网山都弥漫在浓浓的悲意、哀伤和哭泣当中。
出京近十万人马,一场乱战下来,存活下来的,连三万都不足……
这不到三万人中,还有很大一部分,身受创伤,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天意……
他们死的惨啊,他们大多都是寻常的士卒,却为了一些人的野心,一些人的贪婪而死。
他们曾是一起征战塞外与敌国贼寇拼搏厮杀的亲朋旧友,他们曾是比骨肉手足还亲同生共死过的兄弟。
今日,却不明不白的兵戈相见,杀了个你死我活。
都言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如今这将枯的数万白骨,又成全了谁?
贾琮自认不是好人,更不是圣母,但一想到这些白骨隐隐同他相干,整个人都觉得被一座大山压住了般,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如何还能如鸵鸟般将头蒙在沙子里,故作不知……
不过,贾琮也不会“妄自尊大”,将这滔天罪孽往自己身上强揽。
自古以来,国人好斗。
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造就了多少留名青史的盖世枭雄?
数不尽风流人物的三国,将六千万户的大汉,硬生生杀的只留下八百万丁……
一个火攻十万,一个水淹十万,一个赤壁大战八十万……
这一个个的数据,成就了帝王将相们的“千古美名”。
又有几人怜惜过百姓无辜,怜惜过士卒无辜……
不过成王败寇罢。
所以,就算没有他,义忠亲王刘涣一样会反,崇康帝推行新政,得罪尽天下利益团体,早早晚晚会有今日这一幕。
有没有他,甚至有没有叶清和龙首原上的那位,都一样。
叶清和那位躲在背后,根本不需要直接动手,只要推波助澜,适时相助,就能操控着局势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人们永不会熄灭的贪婪和野心!
这或许,才是他今生最大的敌人,真正的对手……
“喂,清臣,想什么呢?”
正当贾琮重振精气神时,就听到一道此刻他十分不想听到的声音传入耳中。
“什么事?”
或许感觉出这语气中的生硬和不喜,叶清修眉微微一蹙,再顺着贾琮的方向往山下兵营望了望,那凄惨哀绝之气,让她都难免受冲,也就大致明白了贾琮的心思。
她凝眸看着贾琮,轻声道:“清臣,你是个极聪明之人,当明白这些皆非我等本意。若非当年那场变故,许多事都不会……”
“什么事?”
贾琮再问一遍,打断了叶清的话。
不过,语气终究恢复了平静。
叶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是极聪慧之人,所以也就愈发知道,一个聪明人,被人摆布的厌恶和反感。
尤其是对于一个,或许没那么大野心的聪明人……
眼中闪过一抹自嘲的无奈后,叶清却用温柔甚至带有些哄溺的语气道:“清臣,大姐姐知道你忙了一天,滴水未进,便张罗了一桌好菜,请咱们去吃席呢。”
贾琮:“……”
我了个大艹!
当我是孩子么,还是以为我贾清臣是你用美人计就能收买的?
大姐姐,你脸皮能不能……
不过没等贾琮用怪异刻薄的目光将叶清继续羞辱下去,看到那双明媚的眼睛内,几乎从未见过的晶莹,贾琮心里一颤……
他到底不是真正刻薄寡恩之辈,对相熟之人,远远做不到崇康帝那等冷酷决绝,也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单纯的却怪叶清。
轻轻一叹后,贾琮道了声:“抱歉,刚刚是我心情不大好。”
即使叶清的性子,已经远超当代女子三从四德的心性。
但当面对一个在意的男人低头道歉时,还是一瞬间明媚如花。
贾琮看着叶清眼眸中顽皮得意的笑意,忍不住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的顾自离去,前往龙帐。
叶清在身后嘻了声,跟上前去。
除了那些渊源外,她能感觉的到,他怕是这个世上,唯一不将她当怪物看的男人……
这世上的人,分男人和女人。
女人多因她不守妇道规矩,不读女诫女红而厌弃鄙夷她。
男人有怕她的,也有喜欢她的,然而根源都是一样,她是个异类。
不男不女的异类……
唯独在贾琮的眼中,从第一面起,她看到的就是平等,正常,尊重,还有……同类。
……
龙帐内。
元春欢快的和一只百灵鸟,当她知道竟是她娘家兄弟救了崇康帝,那种快乐,让她由内而外的喜悦。
哪怕崇康帝一直木然着脸,但元春也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
若有一日崇康帝忽然对她温柔起来,她反而会怕个半死……
让行在御膳房张罗了一大桌好菜后,元春惋惜的看着崇康帝,道:“陛下,果真不能吃一点?”
崇康帝对于这种废话连回应都懒得回应,还是一旁戴权轻声道:“娘娘,老供奉几番叮嘱,陛下饮膳要清减,夜里尤其不得多食,最好少食。”
元春闻言,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关心。
不过崇康帝这会儿显然没有和她多说话的心思,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让元春坐下安静……
元春眼中满是失落之色,好在没多久外面就传禀,叶清与贾琮到来。
传入后,贾琮先上前见了礼。
崇康帝眼眸微眯,细细打量着贾琮的一举一动,缓缓问道:“救回来几人?”
贾琮答道:“大部分都是寻常外伤,除了个别几人外,都救回来了。”
崇康帝闻言,明显目光深沉了不少,又问道:“李道林脖子都被射穿了,你也能救得回?”
贾琮答道:“回陛下,开国公伤势只看起来唬人,弓箭其实并未伤及经脉和血路。就算没有臣,换成宫中老供奉出马,一样能救回。只是臣有一事不解……”
“何事?”
贾琮抬头看向面色苍白但眼神愈发深沉的崇康帝,道:“陛下,为何要救他们?”
一旁的元春倒吸了口凉气,眼神有些骇然的看着贾琮,又看向崇康帝。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崇康帝非但没有震怒,面色反而稍稍和缓下来,轻哼了声,道:“朕还不是为了你?若再不施点恩德,早晚你必被这些人所乘。”
贾琮闻言想了想后,额头冷汗渐下,大礼参拜道:“臣谢吾皇隆恩厚爱!”
崇康帝缓缓点点头,不过情绪到底低落,满头霜发下,面色隐隐发黄,对于一旁元春的关怀神色,心里厌弃不已。
到了他这个地步,是半点女色都沾不得,也没精力去沾了。
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元春能保重好她自己的身子,为他诞下龙种。
垂下眼帘,崇康帝对元春道:“既然你记挂你母族兄弟,朕替你传来了,你姊弟二人……”说至此顿了顿,又看向早已经坐在一旁桌子上瞪着大眼睛看他的叶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你三人吃罢,朕先去歇着了。”
见元春立刻起身要送,沉声道:“仔细身子,不必相送。”
说罢,在戴权和苏城两个心腹大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回了内帐。
元春虽落了面子,却自我安慰是崇康帝关爱她的身子才会如此,所以只难过了稍许,就重新打起精神,招呼贾琮道:“琮弟快快上席罢,我听说你忙了一天一夜还未进食,如何得了?早听闻吾弟允文允武,尤其是词作惊世,再没想到,琮弟还是一个杏林圣手,真好呢!”
贾琮笑了笑,道:“什么杏林圣手……连君臣佐辅知道的都有限,只会有些奇巧之术罢。大姐姐坐,咱们同吃一餐,修整一夜,明日一早便能启程回京。京里……呵,也不知什么模样了……”
已经开吃的叶清修长明媚的美眸侧过看来,略带讥讽道:“这般惦记你家里的林妹妹、宝姐姐?”
贾琮没好气道:“吃你的饭!”
而一旁一直和家中有书信往来的元春,却已经张大了殷红的樱唇,怔怔的看着贾琮……
叶清瞥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抹从容的微笑来。
她这可不是在呷醋,而是在帮她那个怜人的林妹妹一回。
元春如今极器重贾琮,因为他在崇康帝这边地位愈发重要。
如此,她自不会再偏向她母亲王夫人,撮合宝钗和她的胞弟宝玉,以免得罪了贾琮。
而且还会主动要求王夫人让两人在一起,以固恩情。
说不得,还会顺水推舟凑成宝玉和黛玉之事……
若果真如此,纵然有许多办法可想,但父母之命一出,就算再反抗摆脱,也难免留下污名……
这个世道,对女人并不友好。
叶清对黛玉,还有大指望呢。
断容不得人污了她名声上的清白,所以,才在此刻揭破贾琮与那二女之事。
以她对元春的了解,对人心的揣测,元春也是个聪敏女人,当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也当知道,什么是该为,什么事不该为。
念及此,叶清呵呵一笑,举杯对贾琮道:“来,清臣,走一个……饮胜!”
贾琮拿她无奈,只能举杯,与她轻轻一碰,双目相对间,一饮而尽。
……
龙帐内间,苏城和戴权二个一直不对付的太监头子,此刻一起为崇康帝守着夜。
换任何人,他二人都不放心。
戴权瞥了眼身量高大魁梧,垂着眼帘站在那纹丝不动的苏城一眼,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老苏,问你个事……”
苏城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没理会他。
对于戴权,他打心底里看不上。
这个奴才秧子,最会揣摩陛下的心思,偏他才智不高,只能揣测好生活一面的,对政务,讲给他听都未必听的明白。
如此,反而成了陛下身边不可或缺的奴才。
戴权见苏城不理他,也不气馁,自顾小声问道:“老苏,这娘娘还没生呢,怎主子爷,对了,还有你,就能一口咬定一定是皇子,而不是公主呢?”
戴权双眼迷糊纠结,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
他显然想不明白,这种事怎可能提前就能判定,而且还能依此判定,开始布下影响未来十数年的大局……
若是生出个公主来,岂不成了笑话?
苏城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了戴权一眼,本不愿搭理,可想到以后二人不可再针锋相对,误了天子大事,便淡淡道:“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最终,一定会是皇子。”
说罢,再不理会。
若提点到这一步,戴权还想不明白,那就让他愚蠢下去罢。
戴权听完果真愈发迷糊,不过过了一盏茶功夫后,他眼睛陡然圆睁,惊骇的抬起头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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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骨子里像朕
崇康十四年,三月二十五。
大晴。
虽不过短短四五日,却已似换了人间。
来时的漫天阴云一扫而尽,归时已是艳阳满天。
“贾琮。”
龙撵之上,崇康帝缓缓一言。
龙撵旁,骑在马上的贾琮忙应道:“臣在。”
崇康帝面色木然,目光幽深,缓问道:“汝以为,如今天下格局,可算稳妥?”
贾琮想了想,道:“御前臣不敢妄言,于政务一途,臣没甚天赋,几乎一窍不通……”
崇康帝哼了声,道:“你是没有天赋?朕看你就是懒!能打发给下面去做的,你碰也不碰一下,倒是有机会养那么些美婢,做那么些诗词,不成大器。”
贾琮干咳了声,道:“陛下明察秋毫,臣确实耐不住俗务,但臣保证,绝不曾有负皇命!”
崇康帝闻言滞了滞,而后竟轻轻一叹,道:“朕此生,最恨的,就是尔等天赋之才。但最瞧不起的,也是你们。因为最后成就大业的,唯有坚韧者,而非天才。”
贾琮面色抽了抽,正色道:“陛下,臣以为,天赋分许多种。有人善文,有人能武,有人多捷才。但臣以为,这些天赋皆非最极等才赋,最极等才赋,便是百折不挠的坚韧。正如陛下所言,自古成大事者,多此辈。但此辈者,又有几人?天下之大,聪明者雄壮者皆如过江之鲫。然有大毅力百折不挠者,却寥寥无几。”
崇康帝闻言,哼哼一声,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元春道:“看到了么?但凡聪敏之人,从不愿输在口舌之上。即使面对朕,他们也总会想法子扳回场子来。但真正务实事者,又通常不善言辞。”
元春正想赔笑说些什么,崇康帝却已经转过头去,重新看着贾琮道:“就以你的见识,说说当下天下和朝堂上的格局,是否安稳了。”
贾琮不敢再推脱,想了想道:“臣虽不知政务,但臣读过青史,可观民心。新政大行以后,最底层的百姓税赋徭役大减!就算少不了地方官府巧立名目,依旧收一些苛捐杂税,但一定比从前减少许多。百姓,能够松一口气,能够活下去了。自古以来,但凡百姓能够活下去,江山便一定是稳定的。谁都乱不得,因为他不得民心!”
崇康帝闻言,眼睛中不无失望的看了贾琮一眼,骂了一句:“幼稚。”
不过见贾琮满面不解的模样,他心里又不生气了。
本是他寄希望太高……
再一思量,这样也好。若果真连政务都精通,他还真放心不下……
念及此,崇康帝不再苛责贾琮,休息了片刻,又问道:“可知都中情形?”
贾琮点点头,道:“锦衣指挥佥事魏晨派人送来了书信,言道陛下已派八百里加急,传旨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连夜抄家拿人。”
崇康帝此举之意,贾琮并不是很理解。
如果是为了给他增添仇恨,昨日又何必让他忙碌一天,施下恩惠无数?
就听崇康帝语气中带着些疑惑的问他道:“你竟不向朕求情?”
贾琮更懵:“求……求情?求什么情?”
崇康帝身子微微往窗边前倾,老眸细细的盯着贾琮,不放过一丝一毫蛛丝马迹,等看的贾琮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茫然时,崇康帝忽然用低沉的声音大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贾琮:“……”
戴权奇怪的看了贾琮一眼后,劝慰道:“主子爷,保重龙体啊!”
崇康帝闻言,渐渐熄了笑声,他看着贾琮,目光幽深道:“贾琮,你除却胸无大志、贪恋美色外,极像朕。”
看着羞臊满面的贾琮,在马上几乎坐不住了,一直旁观的元春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陛下,臣妾之弟,哪有那样不堪?”
崇康帝皱眉哼了声,没有搭理,他看着贾琮道:“朕原本一直在等你向朕求情,保龄侯府史家参与叛乱谋逆,朕抄了他的家,还要诛族。你家老祖宗是史家的姑奶奶……”
贾琮轻声提醒道:“陛下,夷族并不包括已嫁女。”
崇康帝:“……”
一滞之下,他沉声喝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下锦衣卫抄了保龄侯府,你还不同朕求情,荣国太夫人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贾琮奇道:“保龄侯史鼐猪油蒙了心,参与谋逆造反,臣家老太太不与臣善罢甘休?和臣什么干系?”
崇康帝眼睛直直的看着贾琮,忽地一叹,道:“所以朕才说,你像朕,骨子里像。嘿,这世上,又岂是所有人都明理?他们只会摆功劳,东拉西扯……贾琮,你与朕说说看,保龄侯之辈,可恕不可恕?”
贾琮难得在御前笑一声,还是冷笑,道:“若连谋逆大罪都能宽恕,则天下不知多少人将要举旗造反!虽有功劳,然谋逆之罪,连免死金牌都不可恕,岂能相饶?”
御辇内的元春看了看崇康帝,又看了看贾琮,发现两人脸上的冷笑,居然真的神似无比……
“好!!”
大赞一声后,崇康帝追问道:“可有人说,此次牵连太广,若尽诛杀,则易不稳。”
贾琮摇头道:“这些狼子野心之辈若不斩尽杀绝,以儆效尤,则后患无穷。他们的命是命,昨日无辜战死的士兵之命难道就不是命?那些有功于大乾的老卒们,为了那些逆贼的野心,没有任何价值的献出了性命,还背负上了叛逆之名。若不能将始作俑者们杀尽,何以能平天下百姓之心?何以能平大乾百万军卒之心?此刻为这数百叛逆之命惋惜,来日再有人效仿,又不知当有多少普通士卒,甚至无辜百姓,为逆贼的野心而死。为叛逆求情者,皆小仁小义,不足为谋!”
听闻此言,崇康帝的双眸明亮的有些骇人,他激赏的看着贾琮,缓缓点头道:“贾琮,你书读的极好,深明春秋大义,朕很欣慰!你说的不错,天道煌煌,合该如此!”
说罢,最后深深看了贾琮一眼后,拉下了车窗帷帘。
唉,惜不为朕子……
见窗帘落下,贾琮无声的轻轻呼出口气,正要拨马走向一旁,就见不远处一匹马上,叶清满眼鄙夷的看着他,明媚的大眼睛含笑,似乎在讥笑他求生欲如此之强……
贾琮恨了她一眼后,调转马头离开……
他并非全在迎合崇康皇帝,他的内心,本就如是作想!
凡叛逆之辈,皆当诛之!
……
让整座长安神京都胆战心惊的叛乱,终于平定了。
随着从铁网山传回天子已尽诛叛逆,不日回京的消息,都中长安便迅速安定了下来。
成王败寇已分,失去了义忠亲王刘涣和宗室诸王这面大旗,其他人再敢动手,就失去了大义。
没有大义的造反,只能自取灭亡,没有任何意义……
神京城安定后,除却一些厢坊遭了兵灾,被焚毁,还有皇城朱雀门下,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和五城兵马司用了无数桶水,却怎样也洗不尽的血腥气外,其余之处,多安然无恙。
太阳照常升起,百姓照常生活。
哦对了,当然这要无视那些走街窜巷,拿着锁链抄家封门的锦衣卫们……
但寻常百姓能无视这些如虎似狼的天子亲军,都中勋贵圈们,却不能无视。
这是自国朝鼎定百年来,最大范围的抄家除爵。
除却惨遭血洗的宗室外,贞元勋臣,同样损失惨重。
数以万计的人犯和家眷,填满了神京城内大大小小的牢狱。
就连死牢中,都被塞满了人犯。
这等阵势,让无数人不寒而栗。
谋逆大罪,按律皆斩!
若这些人头统统落地,那……
简直无法想象。
勋贵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数十年来,早就枝蔓相连。
拐几道弯儿,说不得都是亲戚。
若这些人全部斩首,差不多整个勋贵圈,暗地里都要斩哀服丧……
这是众人绝对无法接受之事,因此无数马车,齐聚神京西城,居德坊,贾家东府。
……
无数马车,含着希望乘兴而来,却又难生怨气的败兴而归。
无它,贾家东府闭门谢客。
冠军侯亲兵封锁贾家,许出不许进。
而之所以难生怨气,则是因为他们都听说了,连贾家荣国太夫人的娘家,保龄侯史家,都已经被抄了家……
史家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想求情之家?
宁安堂内,悲声阵阵。
贾母只觉得她要将这一世的泪水都要哭尽了……
前两日看着被烧成断臂残垣的荣庆堂和荣禧堂,贾母、王夫人等人就已经哭晕过去几回了。
尤其是王夫人,得知当初贾琮让贾政将她的陪嫁箱奁都藏起来掩埋好,她原以为贾政已经办妥,谁知后来才发现,贾政只顾将他的那些孤本古籍收好,她的那些珍贵嫁妆,竟留在了荣禧堂,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王夫人真真一口心头血呕出,晕了三回不止……
那些,都是她将来留给宝玉的财物啊。
贾政却道:“人遗子,金满。我教子,惟经书。金银可用尽,而经义却可代代相传。”
又让王夫人晕过去一回……
贾母将贾政赶的远远的,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荣庆堂上只留着一屋子的内眷,再加上宝玉。
众人时不时哭一回劝一回。
而当听说保龄侯史家参与叛乱谋逆,保龄侯府被抄,全家被锁拿下了诏狱后,贾母又连昏过去三回,醒来后放声大哭不止。
贾政过来相劝都无用,还再次被赶走。
因为他说了句“各家有各家的造化,各安天命罢”……
看着满头散乱银发,眼睛哭的红肿依旧在流泪的贾母,薛姨妈劝慰道:“老太太,琮哥儿是锦衣卫指挥使,等他回来,说不得就有转圜之机。先莫哭了,哭坏了身子,得回头再好了,岂不冤枉?”
一旁木讷的王夫人此刻也不得不收起心中的悲苦,劝道:“老太太,听说这一次犯案之人成千上万,都言法不责众,断不会一次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贾母悲苦道:“指望那个孽障……指望那个孽障……他不落井下石踩一脚,便是好的了。他最会拿捏大义,却不念人情……我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竟落到这个结局……”
王夫人和薛姨妈闻言,二人对视一眼,眼睛都流露出几分钦佩。
贾母不愧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看人真真精准,一言就道破了贾琮的心性。
在她二人看来,贾琮许是由于幼时被苛虐太甚,所以心性孤寒。
虽未长偏生邪,但着实缺少几分人情味儿。
宁安堂上哭声阵阵,两排楠木交椅上,贾家姊妹们也在安抚一人,不是大哭不已的湘云又是何人?
保龄侯府到底是她的家,生她养她,史鼐、朱氏等人虽待她不善,却也将她抚养长大,至少没像贾琮当初那样悲惨。
如今家破人亡,只余她一个孤零零的丫头,不管她心性如何英豪恢宏,这一刻也只有伤心难过的份儿。
正当满堂悲苦时,忽地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外面蹬蹬跑了进来,没等贾母等人啐骂,就呼哧呼哧道:“了不得了,大门外来了锦衣卫,说是要请云儿姐姐回去……”
“啊!!”
湘云闻言,唬的小脸煞白,叫了声后,晕倒过去。
……
第六百三十四章 还京
贾家东府,前厅。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躬着身,赔尽笑脸道:“老世翁千万莫要误会,卑职就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到府上拿人,难道是嫌自己活的命长?指挥使大人今日就要班师回朝,他老人家勤王保驾,立下了盖世奇功,卑职就是自寻死路,也没在这个时候寻的,您说是不是?”
贾政闻言,发白震怒的脸这才渐渐舒缓下来,狐疑问道:“那你们这是……”
韩涛陪着笑脸道:“说来也是可气,拿下保龄侯府后,本也相干无事,可到了牢里,那保龄侯夫人朱氏偏生将保龄侯府大姑娘还在史家的事叫嚷出来,非嘶嚎着要死一起死云云。老世翁您想,如今这国公府都抄了两个,还有那些侯府伯府的诰命们,更不用说宗室诸王的太妃、王妃……好些人都在。那朱氏这样喊出来,其她人自也不肯善罢甘休,鼓噪起来。所以卑职不得不做个样子……”
贾政闻言,登时为难起来,遇到这种棘手之事,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涛见之忙赔笑道:“老世翁万莫为卑职烦恼,您放心,卑职只是敷衍一二,同她们说了来拿人,但又怎会真敢拿人?便只在这候着,全凭大人回来吩咐。算算时候,大人差不多应该护着圣驾回京了。卑职厚颜,再在府上叨扰片刻。还望老世翁莫嫌弃,不然大人回来后,卑职真真吃不了兜着走……”
见韩涛唬成这般,贾政都纳起闷来:我家琮儿如玉公子,温文尔雅,怎下僚竟如此畏惧?
必是这官场上的规矩愈发森严了,唉……
……
“铛!”
“铛!”
“呜呜!”
军锣阵阵,角号悠扬。
带着惨烈气息的京营开道,护着圣驾御辇进了明德门。
早有京兆府并长安、万年县令,组织起各民坊的长安百姓们,来御街两侧恭迎圣驾。
待御辇出现在直通朱雀大街至皇城朱雀门的一段御道上,崇康帝命人卷起珠帘,神色威严的出现在长安百姓眼中时,行至何处,百姓们便依次跪下,山呼万岁。
一时间,整个神京长安,都回荡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
这一声声的“万岁”声,似一遍又一遍的洗涤着前夜叛军谋逆为国运带来的创伤和晦气。
“陛下有旨:凡因反贼作乱而焚毁的民宅、门市及乱兵造成的百姓家财损伤、伤病及丁口伤亡,一律皆由朕之内库拨银,弥补损失,赈济百姓。钦此!”
随着戴权和禁军,将这道旨意大声传播开来,御道两旁的百姓,登时民意沸腾,山呼万岁声,再高三分。
一双双目光中的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见此,贾琮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叹:华夏百姓真的是这世上最良善的百姓,只要一点点恩德,不,只要朝廷做好本该做的事,他们就会视如恩德,传颂官府的美名,感恩戴德……
华夏有这样的百姓,然而王朝却依然逃不过三百年的轮回,每每改朝换代间,百姓民不聊生,不如太平之猪犬。
那么只能说,这个轮回的社会制度有问题。
制度……
贾琮骑乘在马上,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穿越前闹的轰轰烈烈的芯片问题。
一枚小小的芯片,差点压垮了一个市值千亿的巨头集团的脊梁。
不,其实已经压垮了,压的他们奴颜婢膝,骨气丧尽。
偌大一个中国,精英无数,人才辈出,果真没人能研发的出一枚芯片么?
连东边的日韩甚至南边的宝岛,都能研发出世界级先进的芯片,煌煌十四亿国人却不能?
非是不能,而是在那样的科研环境和科研制度下,没有人有足够的动力和勇气,去前赴后继的做那样的科研。
对科研力量的尊重不足,和对科研带来的利益的尊重和保护不足,也就是对所谓的对知识产权的不尊重,才是罪魁祸首。
这就是落后的制度,带来的困境和屈辱。
万幸的是,贾琮知道,什么样的制度,才能打破这个愚蠢而执着的轮回。
就算只知道个大概轮廓,但是超前了数百年的眼光,只要给他机会,贾琮自信就能让这个民族以最小的代价,走最短的弯路,迈向真正的强大,民族的强大。
不是他有多伟大,而是这个民族,原本就如此伟大!
“铛!”
礼乐声起,圣驾即将进入皇城,也将贾琮从涣思中惊醒。
回过神,看着面前巍峨的皇城,贾琮微微吸了口气,护从圣驾入宫。
他心里微微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飘了,这些,是他现在该想的事么……
不过既然有机会,他不妨试着去做些什么。
当然,目前首要的任务,还是先活下去……
……
贾琮并未在宫中停留太久,待崇康帝去重华宫和慈宁宫拜见过太上皇、皇太后之后,召集重臣寥寥叮嘱几句,便回了后宫。
以贾琮的目光看去,崇康帝已经被胸口绞痛痛到了即将无法隐忍的地步。
如今看来,那颗子弹虽然没有直接射爆崇康帝的心脏,但一定对心肌造成了损伤。
持续的心肌缺血造成的心肌痉挛,那滋味儿,贾琮能够想象的到。
幸而,宫中还有一个中医造诣登峰造极的老供奉,几能逆天改命。
否则别说坚持三个月,能坚持半个月,都是命大……
……
圣驾刚出含元殿,贾琮正要回家看看家人,却被宁则臣、忠顺亲王刘兹及宣国公赵崇三人拦下。
看着如今这三位代表着文臣、武勋及宗室的三大巨擘,贾琮面色淡漠,目光平静。
殿内其他文武大臣们看到如今这大乾天下可谓是最有权势的四人,隐隐对峙。
一个个仿佛家中着火了般,纷纷抬脚离开。
没一会儿,整座含元殿内,只剩下这四大巨头。
贾琮看着三个面色阴沉的老年人,不出声的看着他,眉头微微一皱,道:“若无其他事,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就要绕路离开。
却听忠顺王刘兹咬牙道:“冠军侯,你真想赶尽杀绝?那可是八成的宗室!抛去远支,大乾刘氏皇族所有的宗室都……”
没等刘兹看仇人一样看着他把话说完,贾琮便皱眉道:“王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是在指桑骂槐?我赶尽杀绝?”
刘兹惊怒交加的看着贾琮,宁则臣和赵崇也纷纷侧目不已。
贾琮一个冠军侯,就敢问一个宗室内最后一亲王,还是宗室大宗正,是不是老糊涂了,这……
锋利至斯,是不是锐气太盛了些?
“你……”
忠顺亲王刘兹的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却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如今若说哪个人最惧怕崇康帝,非刘兹莫属。
明眼人差不多都能看得出,崇康帝清理宗室,是为了元春腹中龙种铺路。
但凡对承嗣之君有威胁的,都是重点人群。
如今宗室几乎被一扫而空,就剩他这个“独苗苗”。
若让崇康帝如今极器重的“佞幸之臣”,给他扣上“指桑骂槐,心怀怨望”的罪名,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念及此,刘兹老脸一白,身子发寒,狠狠瞪了贾琮一眼后,一言不发的怨恨离去。
看到这一幕,宣国公赵崇倒是个精明人,连话都没撂两句,只深深看了贾琮一眼后,转身离去。
最后,只剩下老态龙钟的宁则臣。
宁则臣目光复杂的看着贾琮,过了良久,方缓缓道:“曾经,老夫也如你这般锋利,将旧党,一一逐出朝堂。包括你的恩师,松禅公。其实,老夫是敬重他的。”
贾琮缓缓点头,道:“家师谈及宁相时,并无怨言,并赞你有经天纬地之才。”
宁则臣闻言,老眼一亮,长满老年斑的面上,露出一分喜色。
见他如此,贾琮心里微微泛酸。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其实宁则臣的年纪远远不该老态至此,但他让贾琮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其实并非是渐渐老去,其实便是在一瞬间老去。
从君臣义绝不能相容的那一刻起,宁则臣大概就已经彻底老去了……
宁则臣沉吟了稍许后,收敛了神思,看着贾琮缓缓道:“陛下同我说了你的一些想法,不能说有错,但是,太过激进了些。冠军侯,治国,并非是在断案,远不是是非黑白那样简单。若果真如此简单,这世上又怎会有那样多的事……”
见贾琮睁着眼睛看他,目光并非十分明白,宁则臣轻叹一声,从另一个角度语重心长劝道:“杀戮不可太盛,如今朝廷需要稳定,安稳,胜过一切。既然陛下如今颇信任你,你便要担起这份劝谏的担当。谋逆大罪,理当诛九族。但若果真牵连下去,十万人都打不住啊!冠军侯,如今局势,乱不得。老夫相信,以你的聪慧,必能明白这一点。”
说罢这一言,宁则臣佝偻着身躯,缓缓离开。
尊贵的紫袍,在他干瘦的老躯上,显得有些空荡。
……
午时二刻,贾琮由亲随家将护从归西城居德坊。
也引来无数目光,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京城内没有秘密,韩涛领着锦衣卫登门,请保龄侯府史家大姑娘回诏狱的事,早被众人得知。
虽觉得荒谬,但却不妨众人,将此事看成一风向标。
一个朝廷对此次牵扯入谋逆大案中诸人犯态度的风向标。
若贾琮一如既往的六亲不认,冷酷的将史家大姑娘送入诏狱,那么接下来,注定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若是并非如此,那么接下来,许多事都有操作的余地……
自贾琮入门的那一刻,整个神京城朝野上下,甚至皇宫大内,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同样,悲哀之极的贾家内宅宁安堂上,同样万分紧张的等着贾琮的态度。
纵然是贾母,也知道贾琮今日的态度,影响将会何等巨大!
却是她再也影响不到的。
湘云面色惨白的坐在椅子上,往日明亮的大眼睛失去了色彩,嘴唇微微颤抖着。
她身旁,左边坐着宝钗,右边坐着黛玉。
宝钗面色肃穆,眼神凝重而担忧。
黛玉看起来,却似乎没甚压力,拉着湘云的手,小声道:“云儿,你放一万个心,断不会让人带了你去的。你难道还不信你琮哥哥?”
湘云此刻六神无主,能信什么?唯有恐惧和心碎。
倒是一旁的宝钗,眼神有些讶异的看了眼黛玉……
正这时,却听到“蹬蹬蹬”的无礼脚步声再度奔来。
这次却没人再责怪这脚步声粗鲁了。
一个个脖颈伸长,急瞪着眼看向门口方向。
就见一道小身影急速跑进来,站定后,“呼哧呼哧”的喘气不停。
众人虽急切,可见他如此,倒不好催促,只等他早些平静下来。
可一连喘息了半盏茶功夫,这小东西还在喘,眼睛却滴溜溜的乱转,明显别有他意……
熟悉他做派之人,纷纷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往日里宝钗早已慷慨解囊,但她现在关心则乱,也不便出面。
倒是黛玉似无所顾忌,从袖兜里取出荷包,倒出一把银瓜子,让身后的紫鹃送了过去。
见那小子喜滋滋的接到手,上面的长辈才恍然大悟,一个个差点没气的原地爆炸。
“什么好下/流种子,下作娼/妇教出来天打雷劈的畜生……”
贾母勃然大怒之后,指着赵姨娘一通臭骂。
正大骂不已,就听堂下传来一道她死都没想到的声音:
“滚!”
别说满堂人都惊呆了,贾母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堂下的贾环。
唯有赵姨娘亡魂大冒,连滚带爬的上前,抓住贾环的脖子就往下按,要他跪下磕头赔罪。
贾环拼命挣扎脱了,大声道:“不是我说的,是三哥说的。”
赵姨娘手一松,问道:“是你三哥让你骂人的?你怎能听他的?你这蛆了心的孽障撞客了……”
没等她嗦完,贾环就截断道:“不是,是三哥听了那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说,要请云姐姐回镇抚司坐坐,当面啐的他,叫他滚!若不是老爷拦着,三哥这会儿怕已经拿天子剑斩了他的狗头!!”
贾母闻言,大喜过望,几喜极而泣。
能救一个湘云,岂不是还能救下保龄侯府?
然而却听贾环又道:“我三哥说了,云儿姐姐是老保龄侯长子之女,和谋逆反贼史鼐根本不是一房的,诛族也诛不到她这一房头上来。保龄侯史鼐造反,但忠靖侯史鼎还平叛救驾有功,难道也牵扯进来?哪个有异议,想要攀咬云儿的,只管让他们到他跟前,当面来说。三哥还说,便是在御前,他同样有理。说罢,就让那猪油蒙了心的镇抚使速滚了。”
贾母:“……”
正当贾母被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大失所望,而贾家姊妹们纷纷恭祝湘云逃得大难时,就听外面廊下传来小角儿欢喜的通秉声:“侯爷回府啦!!咯咯咯!”
……
第六百三十五章 刻薄
人还未见,宁安堂上众人却听到门外廊下传来的说笑声……
“老爷做的对,我先前都未想到,老爷收藏的那卷唐朝褚遂良的拓本,可是万金不易的孤本,合该好好保存。至于些许家财损毁,不值当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对对对对对……到底还是琮儿明理,不是那些不读圣贤书的内宅妇孺可比……我就说,琮儿必能知我,哈哈哈!”
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对话,贾母等人黑下脸来,王夫人摇摇晃晃,又快要昏倒过去。
还是王熙凤眼明手快,一把搀扶住。
就听贾琮的声音又传来:“不过当叫太太也不必伤心难过,陪嫁中金银是烧不坏的,就算化在地上了,也可让人拿去银楼重新融了。至于其他一些家古董,我去旁处寻些来,总给太太填补上才好。太太素来贤德慈爱,就那么点嫁妆傍身,若因战事毁了去,并不好。”
此言一出,王夫人神情猛然一震,就又听贾政声音传来:“不必不必,琮儿你外面那么多国朝政务都忙不过来,怎能为了家里的些许小事牵绊住?”
王夫人听闻此言,眼前一黑,喉头有些发甜……
幸而贾琮声音又自门口传来:“呵,老爷都说了是小事,值不当什么的,顺手为之罢。”
此言罢,众人就眼神灼灼的看着珠帘打起,贾政和贾琮叔侄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宁安堂上。
贾琮似被满堂放光的目光给唬了一跳,顿住了脚步,视线横扫一周后,在哭成了泪人的湘云面上顿下,微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手下那个没脑子的混帐东西,唬住云儿妹妹了?回头我叫他来,给云儿妹妹磕头道恼可好?”
湘云嘴巴瘪啊瘪,满脸的委屈,泪水模糊了眼睛,像是要寻贾琮算账般,一步步走过去。
贾环这会儿抖起机灵来,站到贾琮跟前,大力防备,似要保护他三哥。
不过被贾政瞪了一眼后,就悻悻躲开了,藏到贾琮身后……
湘云走到贾琮身前,呜呜的哭了起来。
贾琮微笑着,正想抚一抚她前额的发梢,只是他刚一抬手,湘云就一下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贾琮呵呵笑着,抬起的手放在她背上轻拍着,宽慰道:“好了,没事的。有我在,谁还能欺负了我妹妹去?”
感觉到湘云背后衣襟都被汗水湿透了,贾琮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大恐惧。
他看向素来同湘云交好的宝钗,道:“宝姐姐,带云儿去换身衣裳,洗漱洗漱,大悲大喜伤身子。”
宝钗笑着起身应道:“好。”
说罢上前,拉起还埋头在贾琮怀里大哭的湘云的手,道:“好了,都说了几百回了,你琮哥哥哪里会让你出事?偏你不信。”
黛玉也上前,也笑道:“走罢,到我那去吧,宝姐姐的衣裳你未必穿的上。”
湘云这才呜呜着从贾琮怀里起开,巴巴的看了贾琮一眼,贾琮微笑着颔首道:“放心去吧,没事的。”
湘云随着一众姊妹们离去后,宁安堂上的气氛又沉闷了下来。
贾母红肿着老眼看着贾琮,似等他一个交代。
倒是王夫人目光出奇的慈爱……
贾琮身上的重铠早已退去,穿着的是一身蟒袍玉带,愈发衬的面如冠玉,秀逸不凡。
但他面色漠然,看着贾母道:“史家保龄侯府的事,老太太不要多想了,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贾母闻言,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有些凄然的看着贾琮道:“那是你表叔家,我的娘家,也是你老子和老爷的母族!”
贾琮看着贾母缓缓道:“前日夜里,立威营突袭贾家,若不是防卫得当,我手下兵马拼死抵抗,整个贾家将会迎来灭顶之灾,老太太是见过阵仗的,当知道一旦前夜贾家被攻破,贾家人将会遭受什么样的境遇。那一刻,史鼐有没有想过他是我表叔,有没有想过,史家是贾家诸人的母族?况且,如今也不是我想宽恕救史家一命,就能救得了他们的。谋逆大罪,谁人能救?能将云儿从保龄侯府摘出来,贾家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老太太,这个时候,不要有任何动作,否则牵连到贾家,牵连到宫里大姐姐,万事皆休。”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齐齐一变,贾母先是震怒哀绝,随即颓败的闭上了眼,流下泪去。
贾琮都说的那样明白,救一个湘云已经要付出大代价,再救其他,怕却是力有不逮吧。
她自然不知道,贾琮救湘云的代价,大概就是……会再被崇康帝当面骂一句“色令智昏”……
以贾琮如今的地位和功劳,只要不是自己作死,想拯救整个史家,旁枝末节,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毕竟,整个锦衣卫都掌在他手中。
王夫人声音温和的同贾琮道:“琮哥儿,果真没法子么?我虽是妇道人家,也听说法不责众,只诛首恶。内宅的妇孺终究是无辜的,若能让人赎买,或是只是流放,家里人也好照顾一二。待到日后有大赦天下之时,说不得还能回转。有亲戚们照看着,总有东山再起之日。如此,老太太也算安一份心。”
贾母闻言,登时抬起头,目光满含希冀看向贾琮。
贾琮想了想,道:“具体如何,还要等圣心独.裁,另外,也要看史鼐到底掺和的多深。咱们多思无益,唯看天心。不过保龄侯府出事,忠靖侯府肯定不会有事。三表叔此次救驾有功,当有封赏。史家传承不会有事,说不得还会兴旺起来。这次之后,三表叔多半要大用了。”
贾母听闻此言,虽未十分满意,但终究还是松了口气。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贾母双眼红肿,老脸惺忪,对贾政道:“西面儿还有些好院子?”
贾政忙道:“中堂烧的厉害,西面儿临街的院子也烧的多,东边的十来套还好。”
贾母道:“那今天就搬回去,虽破烂些,可也总是自己家啊。我大半辈子都活在那,如今快死了,也想死在家里。”
此言唬的贾政、王夫人等人一跳。
贾政忙上前赔笑道:“母亲何出此不吉之言?如今贾家度尽风波劫难,正该是愈发兴旺之时。母亲是老封君,原该长命百岁。”
贾母叹息一声,摆摆手无力道:“去吧,去准备吧,让人早早搬过去,今晚我要回去歇着。”
贾政闻言无法,只能看向贾琮。
贾琮点点头,轻声道:“我着就让人去安排。”
如今的贾母看起来的确可怜,那是因为她在可怜史家。
她自身又有什么可怜的?
贾琮自认为已经用了最大的努力,来保护贾家人的安危和未来,却不可能再去救一个叛逆之贼,他问心无愧。
……
皇城,大明宫。
崇康帝受过张老供奉的金针救治后,疼痛大为缓解。
虽已是春日,殿外艳阳高照,可崇康帝却披上了件薄袄。
这一次受伤,让他的体质,明显下降的厉害,已经御不住春寒了……
他面色木然的翻着宫外送上来的各种奏折,在看到北镇抚司送上来的,贾琮留下史湘云的借口后,冷哼了声。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他现在的精力有限,实没心思去理会这些破事。
只要贾琮不是没正当理由的扣人,抵触践踏皇威就好。
那史湘云是史家大房的血脉,不当与二房同罪,倒也说的过去。
丢下了奏折,再看看其他的折子,崇康帝的脸色越看越阴沉,目光也愈发阴鹜。
每个人都在劝他,只诛首恶,牵连太广,于稳定不利。
可这些混帐行子,当初怎不劝造反的那些王八蛋们本分?
牵连确实广,真要深究下来,满朝上下,能有几个果真能撇清干系的?
不是姻亲就是门生故吏!
不过,没等崇康帝心中暴怒意起,他胸口心房处的绞痛,又让他起了好一层白毛汗。
崇康帝眼中闪过一抹悲哀之色,如今,他已无精力,将这些反对意见通通镇压。
也来不及了……
虽然他想到了贾琮,可是……
他也明白,若他不能长存于世,此刻这般用贾琮,便是在杀他。
一旦他驾崩,贾琮将死无葬身之地。
“唉……”
念及此,崇康帝颓然长叹一声。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费尽心机气力,终于将敢违逆他,对他的皇权有威胁的人物斩尽杀绝,而他自己,却也即将走到尽头。
时也,命也。
……
慈宁宫,萱瑞殿。
鸾凤阁内,只太后与叶清祖孙二人。
太后捏着眉心,问叶清道:“你素来聪慧,又知外面的事,你同我说说,你四伯会不会真要大开杀戒,将那起子糊涂鬼们都杀干净?这二日不知多少宗室命妇外臣诰命来我这里哭诉,哭的我脑仁疼,也说不明白什么。”
叶清斜倚在一张软榻上,嘴里吃着一只梨,笑道:“这哪说的清?不过嘛……多半不会真都杀完。各家参与造反之人,肯定是没命了,爵位也必然要夺了,家业保不住。但是不是都诛九族,就不好说了。应该不至于……不过……”
顿了顿,叶清又讥笑了声,道:“就算不斩尽杀绝,那群废物被剥夺了爵位家业,往后余生,怕也过的生不如死。亲戚们能接济一回二回,一年两年,还能接济他们一辈子不成?”
太后有些吃惊的看了叶清一眼,道:“你往常不曾这般刻薄说话,今儿是怎么了?”
叶清闻言一滞,心里疑惑,难道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嗤笑了声,叶清岔开话题问太后道:“九叔如何了?”
太后闻言,面色更哀,摆摆手道:“不说他了,不说他了,看着他,我心口也疼,哪里都疼……”
叶清见之,眉尖轻挑,明媚的大眼睛却微微眯起,将口中的梨肉嚼碎咽下,却感觉不到梨汁的甘美……
天家……但愿日后,他不会如此……
……
ps:昨天也是抽了筋,插了些曾经在科研行当里的一些见闻,也没多写,不过负面的本就不该多说,因为毕竟现在科研大环境和科研制度已经在不断改革完善,总体向好,至少之前实验室里每周拿经费去吃饭唱k每学期集体去旅游一趟连开房都能开发票报销的现象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严格了,干这行的实验狗或者读过研的应该都知道……
另外我相信不管是支持的还是反对的,大家的初衷都是因为热爱自己的国家,在这个前提下,我认为不管什么意见都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大家生活学习经历不同,观点也就不同,我还要虚心学习。
不说这些了,太沉重,大家还是多讨论讨论我到底有多帅吧,我发现在这个观点上,大家的意见出奇的一致,虽然你们很不客观,但很和谐啊,齐心协力的嫉妒我,哈哈哈!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大观园?
永平坊,开国公府。
因信国公之死而放弃抵抗,在乱战中被挤下山坡,还被不知是乱箭还是暗箭设了两箭的开国公李道林,到底活了下来。
他赤着上身,脖颈上和腹部都包扎着白纱。
横躺在永兴堂上的一张紫衫硬木榻上。
开国公夫人元氏坠着惊恐余悸的泪,在一旁照料着。
堂下,同样重伤的郑国公屠尤竟也躺在一张实木榻上,其他人虽未躺着,但七八人人人带伤。
皆由李家婆妇丫头们服侍着安躺和喂药……
元氏虽想不通,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这些爷们儿还不肯老实养伤。
可是元氏是个地道的内宅妇人,并不会干预外事,她知道,虽想不明白缘由,但这个时候,爷们儿们必有顶重要的大事要商议。
在接到李道林一个眼神后,元氏虽有些不放心,也有些委屈,到底还是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给了李虎一个威胁的目光,让他一定要照顾好他老子……
待元氏领着一众婆妇丫头离去后,过了一会儿,李道林方黯哑着声音道:“子长死了,元仲、元杰、子纲……都死了。”
现在堂内都是平日里最跟紧开国公一脉的贞元勋臣,但除了郑国公屠尤外,竟连个武侯都无。
最高爵位,居然只是一个二等伯……
这一次,贞元勋臣几乎惨遭血洗。
最让人憋闷欲死的是,还多是死于自相残杀!
在铁网山跟随义忠亲王刘涣举起造反,自相残杀了一拨。
在京中,想要攻破皇城,却和一些早先被崇康帝暗中搜罗过去的武勋自相残杀的,又是一拨。
这一拨,甚至比铁网山死战中损失更惨重。
因为有些原本中立的武勋,因为家中被乱兵血洗,而暴怒起兵攻杀。
他们最后甚至都忘了为何去杀,要杀谁,只想拉着所有的乱兵下地狱,却没想到,他们早也成了乱兵。
这荒唐、血腥、无比残酷的现实,让李道林生不如死!
他不是心痛手中势力的锐减,而是心痛多年老弟兄们的惨死……
冤啊!!
郑国公屠尤知道老大哥的心思,叹息一声嗓音深沉的劝道:“大哥,别伤心了,这就是命,臣子之命,功臣之命……再者,这些年来,贞元勋臣们确实也不大像。不止宣国公那边,咱们这边好些人,也骄奢淫逸,当初在王爷麾下爱兵如子,可这些年几乎就没有不喝兵血的。他们忘了王爷的教训,为了搜刮银子和女人,连大哥你的话也渐渐不听了。若非如此,他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大哥,此既为天意,也是他们自取之道。话又说回来,咱们这些老弟兄的命,原本就都是从沙场上捡回来的。若不是命好,早就死了多少年了,骨头也该化了。当年王爷麾下的金军、铁军若是不死,嘿,积功怕是封王也够了。”
李道林轻轻一叹,道:“孟坚,我也非看不透生死之人,子长死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罢了,事已至此,多言无益。但是,我还是希望,尽量能给他们留下一条血脉。”
屠尤闻言,皱起眉头道:“大哥,这个时候……宫里那位虽然对外说是没事了,但你我都知道,旁处中了火器之伤,和心口中了火器之伤,完全是两回事。况且就算这会儿治好了,但留没留下后患也说不准。所以眼下这个时候,除了那些耍口舌功夫的文官,武勋和宗室谁敢上蹿下跳,都多半要必死无疑。大哥,这个时候咱们……”
李道林眼神深幽,呵呵一笑,笑声中却没有任何笑意,道:“孟坚,这个时候,该表态的才要表态。否则,暗藏怨望,想要等到何时才爆发啊?”
屠尤闻言身子一震,微微侧过头,眼眸复杂的看向李道林。
曾经,他这位老大哥从不会揣摩圣意。
不是不会,而是光风霁月,不愿去揣摩。
但现在……
堂上正陷入一震莫名的沉寂时,剩下唯一的一个二等云阳伯宋栋忽然问道:“国公爷,您当时同信国公说,带着咱们出海打天下,完成王爷遗志,还当真不当真?”
此言一出,李道林脸色微微一白,他阻止了屠尤的训斥,艰难的转动脖颈,看向宋栋等七八个旧部,眨了眨眼,道:“我从未骗过自己的弟兄。”
二等云阳伯宋栋木然的脸上,忽然落下泪来,当年被砍的血烂都未曾流过泪的他,此刻忽然压抑着嗓音呜咽起来,道:“国公爷,带咱们走罢。脱离了这地儿,弟兄们再也不会死了,不会死在自己弟兄手里!”
原本已经收敛好心绪的李道林,看着断了一臂,面上刀伤可怖的宋栋伏在榻上嚎啕大哭,满面痛苦,脸上的伤口挣裂,流了一脸的血,心如刀绞下,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后世男人间传有人生四大铁,排名第一的,便是一起扛过枪。
李道林与众人,岂止是一起扛过枪?
他们是肝胆相照,历经生死的兄弟。
然而越是这种铁血之情,却不得不亲手杀死对方时的痛苦,也就越刻骨铭心。
满堂铁汉痛哭失声中,李道林虎目猩红,点头道:“建阳,大哥我说话算话,你且好生养伤,待咱们都养好伤,就伺机离开这里。咱们带着自己的子弟亲兵,重新征战天下。但是,在此之前,大家不要说出去,连最亲近之人,都不可走漏风声。”
云阳伯宋栋等人连连点头答应,屠尤擦去脸上的热泪,疑惑道:“大哥,可是之前你和老左说的时候,好些人早已听了去啊……”
李道林惨笑一声,心口作痛道:“旁人只道我在哄子长入彀!”
……
入夜,贾家东府。
宁安堂。
韩涛引着七八个中老年男丁,入内对贾琮赔笑道:“大人,这几位便是咱们神京长安最有名的几个起园子的大匠,都是匠籍世家。手下各有一套班子,都有二三百人之多。往日里各处王府修园子,若看不上内务府的工匠,多寻他们。忠顺王还有没坏事前的简亲王、裕亲王他们的王府,都是他们修的。”
贾琮闻言点点头,道:“其他的先罢,将这几处宅子复原成原来一模一样,最快你们要用多久。”
说着,他指了指桌子上画着荣禧堂、荣庆堂等几处被焚毁的院落的图纸。
几个大匠知道眼前之人是当今天下最权势滔天的数人之一,甚至比寻常宰相更有权力。
毕竟就算是宰相,也不能随意杀人,而眼前之人,却可以。
因此七八个老头儿格外小心,忙上前去看。
不过这一看,到底掩不住轻松,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丈躬身道:“冠军侯大老爷,这几处堂子虽威严肃重,但盖起来却并非费力。莫说我等,寻常工匠也能……”
一旁韩涛忙喝道:“大人问你几天能修复好,你嗦什么?”
贾琮奇怪的看着韩涛道:“不会说人话么?”
韩涛悻悻:“……”
贾琮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后,温言道:“几位老丈,因叛逆造反,攻打我荣国府,不幸将这几处宅子焚毁了。这些都是我家老太太、老爷太太惯住之地,住了几十载,离开此处,都不大习惯。我担心对他们身子不好,所以想尽快复原,还望几位老丈相助。”
这几位老丈中倒也有妙人,一长着山羊须的老人“哎呀”了声,叫道:“原来冠军侯大老爷是为了尽孝道,如此,小的们怎敢不竭尽全力,大老爷若信得过小老儿,最多十日功夫,小老儿必将宅子起好。若差一砖一瓦,小老儿甘愿认罚。”
聪明人不止他一人,见贾琮微笑点头,立刻又有几人喧闹起来:
“大老爷,小的在城西做了几十年,最擅起这等宅子,我不要十日,最多九日功夫……”
“大老爷,小的拼出性命,也要在八日内起好……”
一阵嘈杂声起,贾琮笑了笑,紧紧盯着他的七八人立刻闭上了嘴,就听贾琮道:“诸位都是闻名神京城的能工巧匠,手下多有‘能兵强将’,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几家能不能合作一回……当然,本侯知道行有行归,你们虽为匠籍,但也有自己的规矩,通常不会与旁人一起做事。但这一回本侯着实急着用,我家老太太春秋已高,又受了惊吓,身子不大受用,只想住回以前的宅子。她经不起拖延,所以只能拜托诸位了。一应物资砖瓦石头你们只管提,我会让人从西市去取。你们的工钱,也可提前结算。”
听贾琮这样说,原本听说要让他们合作而变得脸色极难看的几个老匠人,面色舒缓下来,但依旧十分为难。
祖师爷的规矩,破不得啊。
只是贾琮唱完了白脸儿,韩涛就唱起了红脸儿来,厉声道:“我家侯爷给你们体面尊重,好言相劝,你们反倒拿捏起来拿大。果真不知死活!!”
这一次,贾琮却没有再训斥韩涛……
见此,原本抱有侥幸心思的几个大匠,登时心里一惊,才又想起眼前这个相貌十分俊秀的少年的身份,哪里还敢作死,忙好声应道:“小的们万万不敢轻狂拿大,大老爷怎么说,就怎么做便是。”左右不过几座宅院,他们手下加起来千把人,都是熟工能匠,若砖瓦石材木头不缺,全力以赴,用不了三五日就能重新起来。
贾琮满意的呵呵一笑,道:“好!只要你们肯通力合作,本侯想最多三日功夫,你们必能将这几处宅院复原……这处活计便如此,等你们做完后,本侯还有一处更大的活计给你们做。我家老太太病中思念南边儿的园子,可此去南省路太远,她老人家的身子骨也受不住,所以希望诸位能够精力合作,为我贾家修一座大园子。”
八个老匠闻言,眼泪都快下来了,可在周围虎视眈眈的锦衣卫的注视下,却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等韩涛领着他们下去,并安排林之孝带人去西市各家砖瓦沙石材料商人处要建材后,贾琮对后面一直静坐着的贾政道:“老爷放心罢,必会尽快盖好屋修好园子,让老太太好过来的。”
贾政满脸感慨,又怕为难贾琮又牵挂里面,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琮儿,辛苦你了。”
贾琮摇头笑了笑,目光隐隐有些古怪。
他也没想到,贾母居然伤心的昏迷发起烧来,还一病不起……
虽请了太医来,开了方喂了药,可连着几个名医都说老太太是郁火在心,不散出来,药石难治。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偏是现在,还是因为求贾琮无果之后……
今日之事传出去,贾琮难免背上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所以他也只能尽力弥补。
贾母的条件倒不算高,没说出让贾琮救出保龄侯一家的破格要求。
只提了两点,一是想回荣庆堂住,还想看看祖宗留下来的荣禧堂。
二就是想回南省,见见南边儿的园子……
也就有了今日这出。
只要贾琮做了,再传出去,想来也不会让他孝道有亏。
贾琮想不到的是,贾家会因为此事,来修一个园子。
就是不知道……
这一世,此园是否还名大观园,也不知,还有没有一睹元妃省亲的机会……
……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又回来了
崇康十四年,三月二十六。
大明宫含元殿,大朝。
崇康帝将昨日收到的过百封折子留中不发,今日廷议。
这便是一个明显让步的信号,因此,满朝文武,尤其是兰台寺御史言官,纷纷请求天子仁德为怀,减少大辟之刑。
连久病不出的兰台寺御史大夫杨养正,今日都特意上朝。
杨养正是朝中难得的既非新党也非旧党,却执掌兰台的两朝元老大臣。
素来嫉恶如仇,刚强正直。
但就算是他,也同崇康帝道:“陛下,如今叛逆悉数就擒伏诛,朝野间再无奸邪,但大乾也因此元气大伤。好在乾坤已正,时局均衡,新法大行天下,只要休养生息,不出十载,盛世必至。值此时机,若大兴杀戮,与天和有干,非社稷之福也。”
连杨养正都出来表态,愈发引得满朝热议。
一直木然着脸,目光漠然的崇康帝,环视一周后,目光落在了武勋班臣排在第二位之人身上,眼神忽地凝了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的问道:“冠军侯,你以为如何?”
崇康帝开口那一瞬间,喧闹的朝班已经瞬间安静。
随着他的发问,无数双文武大臣的目光,落在了贾琮身上。
有审视,有冷漠,有疑惑,也有期待……
贾琮出列,朗声道:“回陛下,臣依旧以为……除恶务尽!”
崇康帝嘴角忍不住往上挑了挑,不过随即恢复正常。
即使他心里已经知道,当前局势容不得一硬到底,弊大于利。
但看到自己的臣子有如此坚持,还是满意的。
不过贾琮这一言,却捅了马蜂窝。
许多大臣的确畏惧他如今的权势,但那畏惧的是他身上天子亲军首领的光环,不是畏惧他本人。
现在连天子都在迟疑中,意见未定,贾琮自己拿定的主意,显然和天意无关。
所以,满朝大臣批判起来,毫无顾忌。
“不恤天德,不悯人情……”
“位高不仁,爵贵无义……”
“虽居显位,却无高德……”
七嘴八舌的讨伐声,总结起来便是,贾琮如今位高权重,爵位极高,然却不思虑着为国分忧,以国事为重,一味好杀,残暴不仁。
“贾琮,你怎么说?”
看着面色漠然,好似浑然不觉周遭弹劾,静静站在那的贾琮,崇康帝缓缓问道。
贾琮答道:“在其位,谋其政。臣为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故当以维护皇权稳定为己任。以臣之职位来看,最好的法子,必是除恶务尽。叛逆之人若不诛尽,岂非渎职?”
宁则臣皱着白眉,侧着干瘦的身体看着贾琮,道:“冠军侯,并非不诛叛逆,只是此案牵扯极广,许多人都是糊里糊涂就从了逆。即使这些人同样该杀,但其家人,其九族,是不是也必须要杀?如此牵连下去,十万众都不止。”
贾琮淡淡道:“元辅,本官为锦衣卫指挥使,便只从此位看事。依律,谋逆者为十恶不赦之罪,本就当诛尽九族。
至于此举会不会影响朝廷,影响朝政,影响天下安定,那需要陛下和军机大臣们来判定,却轮不到本官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来担忧。
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便不该谋其政。本官除却思虑皇权安危外,若还去思虑朝局,那才是僭越。到那个时候,才应该被如此喊打喊杀。
从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来看,再没有比将叛逆斩尽杀绝更妥当的措施,来维护皇权。
而其他的得失稳定因素,则该是元辅这位国朝首辅并其他军机大臣统一思量,再与陛下给出建议。
若本官把这些都想到都做了,还要你们做什么?”
宁则臣:“……”
一滞之后,宁则臣老眼逐渐明亮,深深看了贾琮一眼后,正过身,看向龙椅上眼神傲然的崇康帝。
君臣相得了一辈子,宁则臣太了解此刻龙椅上这位帝王此刻的心情了。
当初,他将旧党打的节节败退,没有招架之力时,这位帝王便是这种眼神吧……
极度的赏识!
不过也是,宁则臣都没想到,贾琮能有这番见识,能说出这番话来……
他躬身对崇康帝道:“陛下,听完冠军侯之言,老臣才明白过来,倒是臣等昏聩了。的确当如此,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便不该谋其政。若人人皆有此领悟,则朝堂上将少太多是非内耗。陛下,冠军侯以锦衣卫指挥使的官位来看,当除恶务尽。但国朝却不能只以此一观点为重。陛下以大毅力,将惑乱朝纲图谋不轨的义忠亲王一伙儿逆贼揪出来,使得玉宇澄清,此为大善之事。但被逆贼蛊惑者众,若皆诛之,实不利朝廷安稳。一诛十万众,包括数万妇孺,对国运都有干碍。臣等还望陛下宽仁,饶恕彼辈死罪。再者,宗室……”
听闻至此,贾琮不由抽了抽嘴角,心道宁则臣得意忘形。
宗室之事何其敏感,尤其是崇康帝生命不久,元春腹中孩儿却还有大半年才能诞下。
这个时候宗室之事提都不能提,就算开恩,也要等到新皇登基之后,以新皇的名义,大赦宗室,以积皇恩帝德。
有此恩德在,宗室诸王不管再想做些什么,都会失去大义,成为忘恩负义无德之辈。
哪里轮得到宁则臣此时来提?
果不其然,贾琮就见崇康帝本就木然的脸色,在听了宁则臣喋喋不休劝他大度后,愈发冷峻,没等宁则臣说完,崇康帝便站起身来,竟一丝体面都不与这位崇康朝第一功臣第一老臣给,只留下一句“再议”,就转向后宫了。
看着宁则臣愕然甚至无助的神色,百官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悲色……
贾琮淡淡看了宁则臣一眼后,在百官注视下,转身离去,出了含元殿。
再围观下去,就是在逼死宁则臣。
……
“大人!”
刚出大明宫,和展鹏等亲随汇合,就见韩涛巴巴的在一旁候着,见贾琮到来,忙迎上前问好。
贾琮眉头微皱,问道:“什么事?”
韩涛赔笑道:“大人,有一事卑职实在没法解决了,只能来叨扰大人,求个法儿。”
贾琮看着他,没说话。
韩涛干笑了声,知道贾琮公事上不喜欢嗦,便开门见山道:“大人,牢房实在不够用啊!都中各处牢房,有一处算一处,都挤满了人,卑职腿子都要跑断了,也再寻不出空闲之地儿关人了。平常一处牢房只关十个人,现在一关关三十个,就这样都关不下了……”
贾琮想了想,道:“我记得指挥使衙门那边有一个缇骑号房,空出来,关人。另外,也别让人犯闲着,除了直接谋逆的那一拨外,其他壮年拉出来,南城民坊好多街道都要成臭水沟了,让他们去清洗。最好能把整个神京城都弄干净了,也算洗涤一下他们身上的罪过。”
韩涛闻言,差点没给贾琮跪下,强挤出笑脸道:“如此……如此卑职手下人手可能有些不够。大人,您看能不能让沈兄弟手下稍微松一点,卑职这几日,手下兄弟被打了百八十个,下面人怨声载道,队伍不好带啊……”
贾琮冷下脸来,厉声道:“你还有脸说?念在你这几日操劳的份上,我原不准备敲打你,给你留些体面,你倒自己撞上门儿来了。看看你手下那些混帐干的王八事,锦衣卫才成立几天功夫,欺男霸女、敲诈勒索百姓的事都敢做了!万幸宪卫发现的早,才没酿成大错,否则锦衣卫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还敢求情?!韩涛,我警告你,再有这等治军不严之事发生,就不是打几十军棍踢出锦衣卫就能了账的事了,我要你脑袋!你做不好这个镇抚使,自有人能做。”
说罢,拨转马身离去。
展鹏看着郭郧跟上后,才笑嘻嘻的对满头大汗的韩涛道:“老韩,你脑子里灌猪油了?连我都知道眼下不是出岔子的时候,你还给你手下那些王八蛋求情?你不知道这时候多少人盯着咱们,就等着出岔子么?沈冰山这两天连眼睛都不敢合,就怕锦衣卫内出问题,你还求情?你以后干脆别叫老韩了,叫猪大肠算了。真要出了事,大人其实也就一个御下不严的罪过,谁都知道大人舍得放权。可到你这,就是要掉脑袋的事!嘿!也是邪性了,你还求情?那你好好求情吧,啊,继续求,回头我也帮你求!”
韩涛闻言,老脸苍白,一拍额头悔青肠子道:“我他娘的就是头蠢驴!!驴的蠢驴!!好兄弟,多亏你提醒我,不然真是……”
见韩涛一脸后怕,展鹏哈哈一笑,一边拍马一边道:“你是驴的蠢驴,谁敢和你当兄弟,找你驴兄弟去吧。”
……
“爷回来了!”
贾家东府,宁安堂。
见贾琮归来,平儿、晴雯等人忙迎上前去。
晴雯最没城府,漂亮的眼睛盯着贾琮咯咯笑道:“三爷你猜怎么着了?”可问完问题都不等人答,就憋不住自己乐道:“老太太她们又搬回来了,哈哈哈!”
平儿笑着拍打了她一下,嗔道:“你少兴!”
然后对看着她的贾琮解释道:“西面一下进了那么些人,又搬石头又扛巨木,刀劈锯拉的,动静太大。老太太、太太她们实在经不住,所以就又回来了。”
正一边说着一边为贾琮更衣,去了朝服,就听外面廊下传来小丫头声:“二.奶奶来啦!”
……
ps:嘿嘿嘿!
第六百三十八章 早已看破的宝钗……
“奶奶来了!”
平儿手上活儿不停,接过香菱送来的舒适家常衣裳,给贾琮更换着,却不忘同王熙凤问好。
王熙凤喜欢穿艳的,可她新寡,自然不能穿大红,就穿了身鹦哥绿杭绸直裙。
将一身曼妙的身形勾勒的极标致。
不过贾琮见了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片绿啊……
倒也合王熙凤的人生……
这明显不带好意的笑声,别说凤辣子,就是平儿都看不过去了,悄悄拉了下贾琮。
贾琮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凤姐姐穿这一身,真合身。”
王熙凤差点咬碎银牙,丹凤眼瞪着贾琮,道:“保不准在想什么坏心思!”
贾琮呵呵了声,脱下大朝服一身轻松后,随意坐下接过春燕送上的茶盏,喝了口香茗后,问王熙凤道:“风姐姐怎有空过来了?老太太身子不受用,又才搬过去,乱糟糟的,都指着你掌着,你还有这空闲?”
王熙凤闻言差点没吐血,见平儿、晴雯等人憋着笑,立刻明白过来,贾琮必已经知道了贾母等人又搬回来,故意拿她消遣。
她纳闷儿,早先怎就没发现这人这般霸道这般坏!
自知和贾琮理论没好下场,所以认了这个乖,没好气白了贾琮一眼后,王熙凤哼了声,道:“快没把我腰给累折了,三弟还在这说风凉话。这番折腾哟……”
贾琮笑道:“你这般累,不好好在屋子里歇着,跑这做什么?”
王熙凤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张刻薄的嘴狠狠咬一口,平儿也嗔了句:“爷呀!”
王熙凤气哼哼坐了坐,然后又往旁边探了探身子,靠近贾琮些眼巴巴问道:“三弟,听说你要起园子?”
贾琮“嗯”了声,道:“你怎么知道?”
王熙凤笑道:“如今谁还不知道?各府来家里拜会的诰命们都在说,咱们家的冠军侯真真难得,又有能为,能为天子勤王保驾,又知孝道。听说老太太住不惯东府,就拉了千把人来复原老堂宅。听老太太说想念江南园子,就准备在家里起个大园子,孝敬老人。哎哟哟,三弟,你不知道啊,老太太听她们那番好夸,那脸色哟……不过还别说,虽然看起来心里呕的不行,不过颦儿丫头和云儿一起劝了一天后,倒也渐渐开解过来了。颦儿丫头真是好啊,哦?啧啧啧,叫我说,咱们贾家的男人,哼哼哼,都是好样的!”
贾琮好笑道:“忍到今儿才来说,憋坏了吧?”
王熙凤眯起丹凤眼,又往前探了探,上半身压在两张交椅间的小几上,沉甸甸的前胸落在几面上,桃子有些变形……
她看着贾琮笑道:“三弟,会芳园那么大,还不够好,你要修怎样的园子?果真要修南面儿的园子?”
贾琮看着王熙凤,道:“你也想逛园子?”
王熙凤眼睛眯起,笑道:“那谁不想?”
平儿委婉道:“其实会芳园已经够好了呢。”
王熙凤面色一滞,瞥眼过来,看着平儿道:“这会儿子就开始心疼起来了?放心,用公中的银子,不花你爷们儿的银子。”
平儿红着脸不理,贾琮则捏起下巴思量起来。
昨儿是看着贾母眼见就不行了,看起来好像都要弥留了,一会儿想回老屋,一会儿似乎看到了江南……
他这才开始张罗起来,又要三天内复原屋子,又要起个好园子。
黛玉、湘云、迎春、探春姊妹们一直守在老太太身边,说了一天的话,就给说好了,还能待客了?
那还修不修了……
还是修吧,他昨天特意对外说了那些话,又推波助澜的传出去,宣扬他的好名声,好孝道。
原是准备临了刷一波声望的,没想到给套进去了,老太太又好了……
终年打雁,这回被啄了眼……
贾琮道:“把会芳园一并合进去,正好西府后面那排屋子都被烧了,全部推平,要那么些屋子做什么,把地圈起来,修个大园子。银库里那么些银子留着也没用,保龄侯府倒是会省着过,得,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全给抄了。如今家里人口比先前少了大半,靡费嚼用都有限,每年进的比出的多,这笔银子可以花。”
王熙凤闻言,笑的满脸花开。
如今她男人没男人,孩子没孩子,手里攥的银子一把,也没个花处,再不寻点乐子,憋也憋闷死。
能有个大园子逛逛,也有个散心的好去处。
又闲话了一阵后,就有几拨媳妇来请示,王熙凤虽还想再多留一会儿,到底耐不住事多,匆匆离去。
等王熙凤走后,平儿犹豫了下,咬了咬唇角,还是对贾琮道:“爷,去看看宝姑娘吧……”
贾琮闻言一怔,道:“宝姐姐?怎么了?”
平儿道:“爷没发现,宝姑娘愈发清减了么?今儿好似又病了……”
贾琮皱起眉头道:“姨妈又逼她了?”
平儿苦笑着摇摇头,顿了顿,道:“我寻思着,宝姑娘怕是早就看出爷和林姑娘……她一直没说,只自己熬着……昨儿她看了林姑娘好几眼,那眼神……多半错不了的。”
贾琮闻言真变了脸色,看向平儿道:“果真看出来了?”
平儿道:“女人旁的地方许会笨些,可这方面,再不会察觉错。宝姑娘爱煞了爷,关于爷的事,她必心思细腻敏感,林姑娘再怎样遮掩,看爷的眼神也遮掩不住,所以……好些日子,都没见到宝姑娘痛快的笑了。”
贾琮闻言,心里不禁有些难过,起身道:“我去看看宝姐姐。”
平儿忙追上前两步,叮嘱道:“爷,多说些好听的话哄哄。可千万别让宝姑娘再伤了心,她的性子断不会怨爷的,只会憋闷在心里,早晚要出事的……”
贾琮许是没脸回头,只回手摇了摇……
……
“哎呀,三爷来了!”
东府西面的一座套院内,住着薛姨妈母女二人。
抄手游廊下,莺儿正和两个小丫头子说话,看到贾琮到来,欢喜的上前见礼。
贾琮点点头,问道:“家里都有谁在?”
莺儿笑的眼睛弯弯的,道:“只我们姑娘在里面歇息着,刚用完药,太太去你家老太太那边坐着了。”
贾琮“嗯”了声,道:“我去里面看看。”
莺儿忙帮着挑起门帘儿,待贾琮进去后,方搬着一把小锦墩远远的坐下,还叮嘱那两个小丫头哪也不许去,不许乱说话……
贾琮绕过外间和正堂,直接去了里面。
静悄悄的房间里,宝钗侧躺在铺着秋香条纹锦褥的炕上,双手合十放在脸下轻枕着。
曾经带着婴儿肥的俏脸,如今瘦成了瓜子样,本就雪白的肌肤,如今愈发好似透明了般。
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小衣,腰间盖着一件薄锦袄。
双腿并齐曲起,脚上是一双雪白的罗袜……
淡淡的药香,和闺中幽香混在一起,让人有些心疼。
贾琮坐在炕边,静静的看着宝钗,见她眉间有些愁绪皱起,替她轻轻抚平……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宝钗似在梦中感觉到了什么,安然闭着的睫毛颤了几颤后,缓缓睁开了眼。
秋水一般的明眸中,满是茫然之色,在看到身前的贾琮时,怔了怔,看了一会儿后,又闭上了眼,再睁开,眼眸中渐渐多了分惊喜之色,她一边想要起身,一边问道:“琮兄弟多早晚来的?”
贾琮一手扶着她助她坐起,不过却没让她坐在原位,而是顺手将她带进了怀中,并带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哎呀……”
宝钗轻轻惊呼了声,再回过神,人已经安稳的坐好了,抬起头,正好与贾琮面面相视,近在咫尺,不由羞红了脸。
尤其是贾琮揽在她腰间的右手,顺着小衣下摆伸进了里面,摩挲着她柔软的腰部……
看着眸眼间满是娇羞的明眸,贾琮微微一笑,亲吻了上去……
……
好一阵缠绵之后,宝钗早已软倒在贾琮怀里,无力的娇喘微微。
而贾琮则抱紧了她,似想将这具柔软的娇躯揉进身体,宝钗虽然极喜欢这种感觉,但还是轻声问道:“今儿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外面的大事我并不懂,琮兄弟原也比我聪慧的多,只是遇到了事千万不要急,也别慌乱,越慌乱越容易出岔子。都说做你这般大事的,都极险,琮兄弟在外,一定要爱惜自己呢……额,嘤……”
……
“到底是怎么了嘛?可是遇到难处了?”
宝钗面色潮红的躺在炕上,脖颈处的领襟也被解开,身上盖着一层锦被掩着,水汪汪的眸眼中,满是关心的问道。
今日的贾琮,格外的不寻常,她担心他遇到了难事。
贾琮右手从锦被下一香软滑腻山丘上抽出,握紧宝钗的手,温声道:“你心里那般难过,清减了这么多,又煎熬的生了病,你都不怨我,还关心我?都道你心思精明聪慧,我看你也傻的紧。”
宝钗闻言,却如遭雷击,脸上的潮红瞬间敛去,面色变得霜白,杏眼中甚至出现了一抹令人心碎的恐慌。
脑子想起了那阙在心里不知念了多少回的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思至此,泪如雨下……
贾琮见之,忙把她再次抱起,抱进怀中,柔声道:“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至于林妹妹……这里面有许多事,我慢慢同你说,听完后再说其他,好不好?”
宝钗伏在贾琮怀中,呜咽着点点头,双手反抱着贾琮,用力之大,让贾琮微微有些心慌……
当然,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总要让这怀中的女人,安下心来才好。
“这事,得从自我奉旨南下之时说起……”
……
ps:唉,当初我就没有贾琮这样的头脑和手段,才辜负了那么多好姑娘,难过……
第六百三十九章 良人
“什……什么?!”
靠在贾琮怀里,听他说在江南被叶清下了药给啪了,薛宝钗整个人都差点崩溃掉了,三观完全崩坏!
心里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的只想作呕。
原本姣好的面容扭曲的有些狰狞!
“她……她她,她……”
“她”了半天,宝钗都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她良好的教养,让她难以启齿用下流肮脏的骂人话去骂人,但她真的快忍不住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贾琮见她这般难受,好像被戴了绿帽的男人,不禁有些担忧的问道:“你不会嫌弃我残花败柳吧?”
“噗嗤!”
宝钗一下没忍住,给笑了出来,可随即还是绷起脸来,忍不住大声骂了句:“恶心!!”
贾琮双手在宝钗香软的身上轻轻摩挲着,温声道:“她这样做的确有些激进,也有些……不择手段。但她也是为了取信于我,我些事连我暂时也摸不透,所以目前不好多说。不过叶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子,她比任何人都骄傲……不说此事了,这件事,最多半年,我必弄清原委,再悉数告诉你,总会给你一个交代。下面,我们还是先说林妹妹的事吧……”
虽然心里还是气个半死,恨不得和叶清拼命,但宝钗现在的确更关心黛玉的事……
正如平儿所言,她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贾琮与黛玉自江南回来后的微妙?怎会看不出东府丫头们待黛玉的不同?
可是一直以来,她都不愿也不敢揭破这层薄纱……
她爱贾琮爱的发狂,爱的投入了所有的心力。
更不用说,除却最后一层防备外,她整个身子也几乎全是贾琮的了……
身心都归了他,到了这一步,她怎敢揭破?
这并不是一个对女人善良的世道,虽每每说服自己,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可是,若她果真成为了弃妇,贾琮变了心,选了黛玉而非她,那宝钗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
所以就算早就发现了端倪,却始终将头蒙在沙子里,得过且过一天,甚至害怕揭破的那一天……
便是在后世,爱情也总会让人失去自我。
更何况是当下?
直到刚才贾琮告诉她,她永远是他的女人,宝钗才算有勇气,继续听下去……
她终究还是想知道,黛玉到底做了什么……
于是,贾琮便将那晚的下半场,说了遍,包括鬼使神差,把黛玉按在身下差点给啪了……
听完后,宝钗就彻底沉默了。
贾琮也不催她,只紧紧拥着她,过了好久,宝钗才长叹一声,声音中说不出喜怒,幽幽道:“其实在颦丫头受难,琏二哥帮她不得,眼见被苏州林家人欺负受气时,而你却从天而降解救了她为她做主出气起,她就倾心于你了。后面的事,只是个契机罢……”
贾琮抱着宝钗,在她腰间细嫩的肌肤上流连着,并未说什么。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宝钗抬起头,微微红肿的杏眼看着贾琮,奇道:“她就愿意这样一直没名没份的跟着你?”
贾琮笑了笑,道:“我告诉她,早早晚晚,我会带着你们一起离开。离开大乾,乘着巨舟,畅游远洋。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桃花岛,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宝钗瞠目结舌的看着贾琮,道:“她相信?”
贾琮呵呵笑道:“我原就是这般想的啊,我同你说过的。”
“……”
滞了滞后,宝钗笑的有些苦涩。
贾琮是同她说过,但她其实并没真正当真过。
就听贾琮又道:“或者,如果有其他的法子,能让一家人并不尴尬抗拒的一起生活,也可以。只是目前来看,这种法子暂时还不存在。但无论如何,事情到了这一步,我都不会放弃你们,哪怕与这个世界为敌。其实刚开始我就没想瞒着谁,是林妹妹担心事情闹的不可开交,会让我作难。但其实我并不怕的,因为没有谁能阻止我们。”
宝钗闻言,苦笑不已,她不知该说贾琮和黛玉异想天开,还是……
她自认不是好妒之人,贾琮屋里有平儿、晴雯、春燕、香菱,甚至平儿的地位还高的出奇。
这些她非但不会去妒,还会努力去维系。
因为世间礼法便如此要求女子,天经地义。
可是黛玉不同,完全不同。
真要闹出动静来,贾家都要翻天!
而且,黛玉的存在,让她简直尴尬到了极致。
或许,也只有去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两人才能共存,齐侍一夫吧……
可是,到了这一步,她心里再苦涩又能如何?
她还能回头?
泼辣强悍如王熙凤,遇到贾琏那样的,到头来不也只能忍着?
还有她哥哥那样的……公候子弟,那样的才是正行……
再者,这件事,原不能怪贾琮,只能怪那太后侄孙女儿,实在是……厚颜无耻!!
宝钗自记事以来,从未如此的恨过一个人,直到今天!
那个女人,竟下了药,迷啪了她男人……
可是,她也知道,除非出现惊天变故,否则,她拿那位金枝玉叶,是没有丁点法子。
太后特意从皇帝那为她求来三柄玉如意,保她一生顺心如意。
她若是强求,说不得真能将贾琮整个人都夺走,连如今的“残花败柳”都不给她们留下……
念及此,宝钗还能说什么?
全身无力的倚靠在贾琮怀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唐感。
不过……却也终于放松下来。
至少,与她之前幻想的最坏的情景相比起来,这样的情形,虽也难受,但却好了太多。
她曾以为,贾琮移情黛玉,两人情愫暗生,或许不知何时,贾琮就会不要她了,和黛玉在一起。
或者,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却害怕伤害她,不忍告诉她……
无论哪一种,都对她残酷无比,残忍无比,也会要了她的性命。
如今这种情况,至少,贾琮并未主动变心,他还喜爱着她……
长长的一叹后,宝钗双手捂在胸前,按住了这个时候还在作怪的手,难得眼神有些责怪的看了贾琮一眼。
贾琮呵呵一笑,然后宝钗就鬼使神差的说了句:“看颦丫头那里你怎么握……”
说完,她自己先怔住了,随即面色血红的一头埋进贾琮怀里,任凭他如何大笑着哄她抬头都不肯。
贾琮并未强求,而是有力的将宝钗抱在怀中,温声道:“这个世间,让我在意的人极少极少。许多人都说,我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但外人并不知,你们就在我心里,我并不冷漠,也有真情。我知道此事与世间礼法不合,但我仍希望,我们这一家人,能够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的一起生活到老。”
宝钗将螓首紧紧靠在贾琮心前,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和动听的情话,抿了抿不抹而红的樱唇,轻声道:“琮……郎,你能再为我诵一遍那阙《鹊桥仙》么?”
贾琮听宝钗这般称呼,微微一笑,抚着她腰处的手用了些力,而后温声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宝钗听罢,从贾琮怀中抬起头,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轻声道:“你先回去吧……”
贾琮闻言,面色微变,看着宝钗道:“宝姐姐,你不会想不开吧?”
宝钗气的瞪眼,嗔道:“一会儿我妈回来了!”
说着,将衣襟领口紧了紧,开始系起盘扣来。
贾琮呵呵一笑,将宝钗横抱起,放回炕上,却又欺身压了上去,狠狠轻.薄了会儿,直到宝钗面色潮红呼吸不匀后,方站起身来,看着眼中快能凝出水来的宝钗,哈哈一笑,道:“宝姐姐好生养着身子罢,别再胡思乱想了。多吃些,我还是喜欢你丰润一些,抱着舒服。”
宝钗被欺负的身子都酥了,听这无赖言,“凶巴巴”的嗔了一眼,就见贾琮又大笑一声,看她一眼后,出门离去。
待贾琮走后,宝钗怔怔出神的看着门口方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点混沌不清,想不出该怎样。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知道,这一世,她离不开这个又霸道又温柔又君子又……色色的情郎。
她真的爱煞了他,喜欢到了骨子里……
……
皇城,坤宁宫。
后殿庵堂。
董皇后在此修行了好久,久到她已忘记了外面的日月。
她决定余生便在此处,伴着青灯菩萨度过。
直到……新后入宫那一天,她便可解脱皮囊,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再无牵挂。
她希望代替她之人,便是跟随她多年的贾女史。
因为自她修行于此,贾家那个女孩子,便日日都来请安一回。
董皇后看的出,那不是作态,贾家那丫头是果真难得心性纯良。
在宫中这样的地方,虽然也还有些小心思,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罕见了。
却不想,这一日还未到来,董皇后便看到了一个,她做梦都在想,都在怨,甚至有些恨的人……
“皇后,朕来看你了。”
崇康帝面色苍白,气息看起来就有些不足,在戴权的陪侍下,进了庵堂,捡了一处座椅落座后,方对怔住的董皇后说道。
这一刻,董皇后心里哪里还有什么怨气恨意,她连佛祖菩萨都忘在了脑后,急忙上前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崇康帝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声,没说什么,戴权却在一旁解释道:“皇后娘娘,主子去铁网山春围,设计引出了暗害皇子们的凶手,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贼人歹毒之极,用火器伤着了陛下的龙体……”
“啊?!”
董皇后大吃一惊,看着崇康帝发白的面色,落泪道:“陛下!”
崇康帝看着满脸关怀,没有一丝怨意的董皇后,面色渐渐柔和下来,看着她道了声:“梓童,是朕错怪了你。朕没有想到,竟是义忠亲王刘涣联合了大部分宗室,害了朕的皇子,也险些害了朕的皇后。”
“陛下!!”
董皇后满腹心酸委屈惶恐幽怨,哀呼一声后,又连忙擦尽眼泪,急问道:“陛下,可让张老供奉看过了?龙体可无碍否?陛下龙体欠安,又何苦来臣妾这里?”
崇康帝微微摇摇头,先看了戴权一眼,戴权会意,忙将殿内侍立的几个老尼和宫中昭容带了下去。
等偌大一个皇庵只余帝后二人后,崇康帝看着董皇后,缓缓道:“梓童,朕,有事相托……”
……
ps:讲真,我当年就差点被两个大学女同学给灌醉迷啪了,好险!你们以为素材来源哪里?就是来源生活!
第六百四十章 气味
贾家东府,贾母院。
贾母在东府的住处,并不比荣庆堂差多少。
这原是贾敬每年除夕回来所住之处。
他既然已让了爵,自不能再住宁安堂。
但他是贾珍的老子,所以住的不能比贾珍差。
贾珍便给他置下了这个院子,看起来,倒比宁安堂还阔绰几分。
自宝钗处出来,日已西斜,渐近黄昏,贾琮被贾母派人寻到,请至此处。
原来是忠靖侯史鼎夫妇来了……
同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见完礼,贾琮看着史鼎问道:“表叔怎得闲来此?”
经过几番清洗后,如今史鼎开始真正掌控扬威营。这几日他都要亲自把着关,从叛军俘虏中挑选精兵,重新搭构扬威营。
怕是连睡觉的功夫都没多少,不想还能走一遭贾家。
史鼎如今自然不会再拿贾琮当子侄辈的后辈晚生,他很清楚,眼前这少年的心性城府之深之狠辣,绝非寻常人能比。
其权势,更是连他都望尘莫及。
只这二三年的功夫,就让贾琮跌跌撞撞的撞出了这样一片天地来。
尤其是他协助崇康帝将满朝叛逆一网打尽之后,崇康帝并未再对他进行赏赐,明眼人一下就看出,其势已露出大成之象!
当天子主动为其避开功高不赏的危局时,就能说明太多问题……
谁也没想到,当初看起来很虚的天子爪牙,如今竟夯实了根基。
所以,史鼎客气笑道:“听说我史家的老姑奶奶身子不大爽利,就过来瞧瞧。”
贾琮点点头后,看了看上头贾母的气色,嘴角抽了抽,道:“好多了……”
史鼎夫人赵氏笑道:“外面原都道哥儿和老祖宗不亲,如今再没人说什么了。现在谁还不知道,为了让老祖宗身子早点大安,哥儿寻了千把号人,又是起老堂屋,又要准备修园子尽孝心?我就同那些诰命说,哥儿只看起来冷,心却是极善极好的。”
贾琮没有搭理这茬儿,只浅浅一笑,问贾母道:“老太太派人将我急着寻来,可是有大事?”
贾母面色一沉,心口闷,不过念及要谈及的事,还是先忍了,沉声道:“你三表叔挂念你二表叔,来问问你,怎么安置你二表叔一家子的?”
贾琮奇道:“安置什么?”
一旁贾政忙打圆场,道:“琮儿,你三表叔听说如今牢房紧张,二三十人挤在一间牢房里,苦闷不堪。就来家里看看,你二表叔可还好?”
亲哥哥被关进诏狱,虽是谋逆死罪,可史鼎若一直不闻不问,却也不合适。
贾琮顿了顿,道:“并没安排什么,别人怎样,他们自然也怎样。”
见堂上安静的有些尴尬和凝重,连贾政都不知该怎么圆了。
贾琮提点道:“这个时候,能让他们多吃点苦,是好事,不是坏事。朝廷里好些人都在请求陛下,能够法外开恩,不要株连太广。所以,很有可能除却首恶之外,其他人可能会有一条活路。若让人知道,贾家念在亲戚的份上,让保龄侯府在牢里过的舒坦了,呵呵……”
听闻此言,史鼎一拍脑门,自嘲笑骂道:“我这把子年纪,真真活到狗身上去了!”
听他说的粗鄙,贾政没法接话,贾母脸色倒好看起来,嗔怪道:“也有这样说自己的?”
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娘家侄儿了,看起来还成了气候,能承嗣老保龄侯的香火了,贾母待史鼎也好了起来。
赵氏则问贾琮道:“那你二婶婶……”
贾琮呵呵笑了声,讥讽道:“什么二婶婶?不知好歹的贱妇,自己进去了还要攀扯云儿,就是一个毒妇。没动些手段让她暴毙在里面,已经是我心慈仁厚了,还二婶婶……凭她也配?”
这大概是史家明面上最羞耻的事了。
这样的大家子,除非极不讲究不要脸面的,通常都会表演出长辈慈爱晚辈纯孝的样子。
可史鼐夫人朱氏的作为,却让史家的脸面丢尽。
贾琮又直接揭破,别说贾母、史鼎,连赵氏都有些后悔对朱氏落井下石了。
朱氏是保龄侯夫人,她被人骂成狗屎,赵氏脸上同样没光。
不过就在史家人满脸羞辱时,就听贾琮又对史鼎道:“三表叔,琮还年幼,不懂得多少人情世故,只知是非黑白。我并非六亲不认,对于史家,对于三表叔和三婶婶,我素来尊敬,也愿意亲近,毕竟,贾家子孙的血脉中也流着史家的血。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只是史鼐、朱氏二人,不止大义有亏,对贾家同样无义。这等人若还拿他当至亲长辈供着,岂非是非不明恩怨不分?”
史鼎闻言,面色好看了些,却还是摇摇头叹息了声,无奈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不是谁都能琮哥儿你这般看的明白……”
贾政闻言深有同感,当初贾赦的所作所为,虽让他厌恶无比,可又能怎样?
他也做不到贾琮这般,能狠下心来撕破脸面,六亲不认……
贾琮不想再扯史家那些狗皮倒灶的烂事,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表叔,扬威营有一名叫张端明的游击将军,表叔可知道?”
史鼎笑道:“他是我麾下将领,我怎能不知?不过他不是游击了,昨儿才升他当了参将……”见贾琮嘴角抽了抽,史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忙问道:“琮哥儿,可是他有什么不对?”
贾琮轻轻一叹,道:“他是义忠亲王的棋子,还是史鼐埋下的线。这次虽不知为何没有发作,但已经被人招了出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贾琮淡淡道:“这会儿,他要么已被抄家拿问,要么,已经人头落地了。表叔,你再另寻一参将吧。”
史鼎:“……”
看着堂堂忠靖武侯,且还是长辈的史鼎,在身姿修长挺拔卓尔不群的贾琮面前,气势竟始终落在下风,台上贾母、王夫人等人皆满脸的复杂。
她们总想,要是宝玉和贾琮能换一换,那该多好……
……
贾琮自贾母院出,并未直接回宁安堂,而是先去了黛玉处。
“三爷来了!”
紫鹃、小八还有雪雁正在院子里说话顽笑,见到贾琮到来,忙起身相迎。
贾琮微笑着点点头,看小八还有些羞赧,便问道:“你娘身子可好了?”
小八唬了一跳,确认了贾琮在同她说话后,红着脸低头道:“好了。”
贾琮微微颔首,道:“你爹和你家叔伯都在外面替我奔波操劳,若家里再有什么事,断不可瞒着我。”
小八闻言,心里感动,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贾琮,又忙垂下头,小声道:“姑娘……姑娘都帮忙了……”
紫鹃笑道:“这点子小事哪里还用扰了三爷,我们姑娘送药送银子,还请了名医,早就帮小八她娘看好了病。”
贾琮呵呵一笑,道:“那是我白话了。”
正说着,就见穿一身樱色绣栀子百花度蝶苏缎裙裳的黛玉摇摇出来,笑颜如花的看着贾琮,道:“怎在外面说话?来了也不进来。”
贾琮上前,随她入内,道:“云儿和宝玉呢?”
黛玉笑道:“在里面拌嘴呢,斗了好一阵了。”
贾琮好笑,却也没问在争什么,穿过外间进了正间后,见宝玉、湘云起身相迎,便道:“老太太寻你二人呢,催的急。云儿,你三叔三婶婶来了,说要接你回家住几天。”
湘云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然后同贾琮、黛玉道:“三哥哥、林姐姐,那我先走了。”
贾琮、黛玉一起点点头,黛玉笑道:“你放心,先回去住几日,我记得提醒你琮哥哥派人去接你。”
湘云这才又笑了起来,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贾琮,然后对不大想走的宝玉道:“快走快走,老太太原就打发人催你二三回了!三叔叔三婶婶来了,老爷必定也在,你再敢浑赖?”
宝玉本不服气,可一听到贾政也在,登时没了脾气,乖乖的同湘云一道离去。
等送二人出了抄手游廊,贾琮才同黛玉一并回到里间。
见贾琮慵懒的往自己闺床上一趟,黛玉啐了口,眯起惺忪杏眼嗔视着贾琮,道:“身上尽是宝丫头的气味,你就往我床上躺?”
贾琮唬了一跳,自己闻了闻袖子,没嗅出什么,抬头看忍俊不禁又有些酸意的黛玉,问道:“你是诈我还是真的?”
黛玉皱鼻子哼了他一下,道:“我还用诈你?”
贾琮呵呵笑了笑,双手枕在脑后,靠着锦被,看着黛玉道:“宝姐姐看破咱们了。”
“……”
黛玉一张俏脸唬的发白,似氤氲着朝露的一双极美明眸也睁大,眼神有些慌张,看着贾琮道:“真……真的?”
贾琮弯起嘴角,笑道:“我看你的眼神藏也藏不住喜爱,宝姐姐心思细腻敏感,怎会看不出来?”
黛玉闻言,嗔怪的“啊”了一声,心里又慌乱又甜蜜,也顾不得贾琮身上的气味了,上前坐在床边,急问道:“那宝丫头怎么说?今儿也没见着她,姨妈说她身子不大受用,我以为她……哎呀,她没事吧?”
贾琮牵起黛玉的手,温声道:“没事,我把在扬州的事都同她说了。说因为叶清对我下了药,糟蹋了我,我又半醉半醒的故意糟蹋了你,所以必须要对你负责。再者,我很喜欢你……”
黛玉气的想笑,又想哭,伏在贾琮身上扯住他的脸皮道:“糟蹋?!你好厚的面皮!天啊!那我该怎么同她再见面?真真是……哎呀,该怎么办?”
贾琮将清瘦的黛玉抱上前放在身上,四目相对间,他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见面的?你们和平儿都好见面,当初我可是只想和平儿过的。”
黛玉闻言气坏了,要挣扎着下去,却被贾琮瞬时给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眼眸氲雾,看着贾琮道:“你就会欺负我……”
贾琮轻声笑道:“既然都到了这一步,那往下,咱们还要一直一直的携手走下去。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直到白了头,我也要这样抱着你,欺负着你。”
黛玉眼中的雾气和委屈渐渐散尽,见贾琮缓缓低头袭来,悄悄的闭上了眼,任君采拮……
……
第六百四十一章 此心安处
长安城往东北行两百余里,便是华阴老县。
史来便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
县内有天下闻名的西岳华山,为世间少有的奇峻险峰。
自古华山一条道,此路之上,悬崖绝壁,怪石突兀。
砾石堆积,峡谷幽深。
这鬼斧神工的华山古道,到了夜间,即便是华阴老民,都不敢轻上。
若跌落悬崖山谷,必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然而,成国公蔡勇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夜间走上这千古绝路。
自大前夜在铁网山一役后,蔡勇见势不妙,早早的就带着亲兵家将,撤了出来。
也亏他跑的快,不然贾琮带着勤王大军突然到来,他多半就逃不出来了。
当然,鱼死网破下,少不得会给贾琮一个沉重的打击。
不过,若再给蔡勇一次机会让他选择,他或许会选择在铁网山上死战不退。
因为自他从铁网山下来,身边的亲兵家将就开始不断的消失。
一开始蔡勇还未当回事,只当是负伤的亲兵掉了队。
对于这种亲兵,蔡勇也懒得理会,带上也是累赘。
可是当他走了几十里,发现身边的队伍足足少了一半,蔡勇才陡然察觉出不对劲。
他下令亲兵打起精神,留意周围和身后,甚至不惜降低逃亡的速度,然而,让人惊悚的是,他身边的亲兵,依旧不断在减少。
从撤出来时的二百余人,等走到华阴时,居然只剩下了区区十三人。
蔡勇也是自沙场用血海和人头堆出来的军功国公,可是以他的胆魄,此刻都快要崩溃。
为了将藏在暗中的黑手逼出,蔡勇破釜沉舟,带着剩余的十三人,毅然走上了华山绝路。
然而,让人绝望的是,他的亲兵依然在减少……
“谁?无胆鼠辈,给我滚出来!”
“畜生!鼠辈!”
“缩头缩脑的乌龟王八!”
站在陡崖立壁前的回心石前,身边仅存了六个已经被唬破胆的家将亲兵,蔡勇声音尖锐凄厉的怒吼道。
骂声在山涧悬崖间回荡,“呜呜”的夜风吹过,倍显凄凉。
“呵,想不到素以背后阴谋伎俩谋算人的成国公,也有骂人缩头乌龟的一天。”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似随着夜风飘荡而来,传入了蔡勇耳中。
亲兵家将听到了人声,心中恐惧之意终于降了下来。
只要不是无声无息的死亡,不是死在鬼怪手中,他们就不那么害怕了。
然而蔡勇猩红细眸中的瞳孔,听闻此音后,却骤然收缩成针,失声大叫一声:“银军?!”
“呵……”
又是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蔡勇面色陡然涨红,怒吼道:“银军,你要杀我?!你疯了,你背叛王爷?!”
银军微微讶然的声音传来:“你还记得王爷?”
蔡勇咆哮道:“你在放什么狗屁?我何曾忘过王爷?老子誓死终于王爷,不像你这狗贼!”
银军顿了顿,轻轻叹了声,道:“蔡勇,你在我面前顽弄这些伎俩,不嫌班门弄斧么?”
蔡勇闻言一滞,这才想起,暗中之人,是凭借各般手段,能颠覆敌国的绝世狠人。
论阴谋诡计,心术手段,可谓登峰造极。
蔡勇不再做戏了,他声音嘶哑沉声道:“银军,你到为何要杀我?我从不曾对王爷不敬过。此次举旗反抗暴君,也是知道当年的事,便是那暴君所为!银军,那个位置原本是王爷的,那是王爷的!!若是王爷坐在那个位置上,你以为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会死了娘,还死了儿子,被人逼的走投无路?!你为何要杀我?你该杀的人不是我!!”
又是一阵伴着夜风的沉默后,银军淡淡道:“因为你该死。”
“……”
蔡勇一张脸涨红发紫,怒极欲狂,凄厉嘶吼道:“我为何该死?出来!野狗的杂碎,出来!来杀我啊,本公等你来杀!”
“咻!”
“咻咻咻!”
一阵比寻常弓弩小了太多声音的弓弦声响起后,蔡勇身边仅存的六个家将也倒地了。
蔡勇愈发暴怒,各般脏话辱骂不停,叫嚣让银军出来。
“我在这。”
一道声音,从蔡勇背后的千尺幢大裂缝中传出,蔡勇陡然回头,月光下,就看到其貌不扬连身量都平平无奇的银军,从里面走出来。
蔡勇红着眼,一字一句问道:“银军,看在当年的情分上,你让我死个明白。我从未背叛过王爷,为何要杀我?”
银军目光复杂的看着蔡勇,道:“老蔡,你们这些人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们了。争权夺利下,连自己身边的弟兄都能下死手。你还记得东川候张毅么?科尔沁大战时,他救过你的命。你却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屈辱。你们已经变了,这样的你们,王爷如何能放心的下?”
听出竟是武王在谋划他们,蔡勇目眦欲裂道:“可是,王爷就要死了!他若好好的,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会做这样的事?难道我就愿意干掉张毅?还不是为了挣命!!”
银军叹息一声,道:“王爷的身子是不行了,他若能好过来,自然不会用这般手段……”
蔡勇闻言差点疯了,抓狂道:“王爷既然都已经……还……”
银军呵呵一笑,看着越来越靠近的蔡勇,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目光从始至终都森然如冰,轻声道:“王爷虽不行了,可小王爷还在啊。”
“……”
蔡勇甚至都忘了进行最后一搏,瞠目结舌的看着银军。
然而他不动,银军却动了。
只见月夜下,一道轻飘飘的身影欺身向前,手中一抹银光似勾勒出了一弯弦月,血花在蔡勇胸前乍现。
待蔡勇惊怒的回过神来,却见银军已经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只是前胸不断溢出滚热的血流,让蔡勇知道,他快死了……
靠着回心石,蔡勇缓缓坐下,气喘吁吁的看着银军,有些艰难道:“银军,告诉我,谁是小王爷?让我……让我死的瞑目。”
银军上前数步,走到蔡勇身边同坐下,甚至还替他解开了些战衣领襟,好让他呼吸的轻便些,见蔡勇死死盯着他,银军轻轻一叹,道:“这些年,你们做的太过了。连宫里那位都压不住你们,一旦王爷去了,小王爷也一定压不住你们的。除非,他甘心做你们的傀儡,日夜不安。尤其是你,对张毅下手太毒太狠,王爷很生气。不过你放心,你悄悄打发人把一个幼子和两个长孙送去了大同,我不会斩杀殆尽的。王爷说,你虽然糊涂,但总要留一分血脉。你最小的那个孙子,会被送去一农家,让他自己长大。”
蔡勇眼中闪过一抹绝望,却还不忘追问:“小王爷,到底是谁?”
不可能是无名之辈的,无名之辈上不了位,安不了人心。
要么是哪个王府的世子,要么是勋贵家的哪个……
蔡勇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睛瞬间圆睁,不可思议的看向银军。
银军知道蔡勇心思极深,足智多谋,见他如此,便知道他猜到了。
不过见蔡勇还是苦苦熬着,等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便附耳过去,轻声道:“的确是他,小王爷便是冠军侯,贾琮。”
蔡勇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和释然,在无尽的黑暗吞噬他前,他心中想到,也的确只有王爷的种,才会那样妖孽。
在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蔡勇居然在同情别人,同情那位高居龙椅,心狠手辣杀了个朝野震惊的暴君。
你比我惨……
……
翌日,天还未明。
神京城居德坊,贾家东府。
黛玉小院儿。
闺中香榻上,一阵呜咽声后,面若桃花眼氲秋水的黛玉按住了贾琮,不让他在使坏,半要求半请求道:“不许再欺负我了,好了,我不要了……”
她身上只一件月白小衣,满头青丝垂在脑后,乖巧柔弱,眉眼如画。
两人虽还未发生到最后一步,可在贾琮的教唆下,黛玉也学会了许多后世情侣间女孩子的技巧……
一双小儿女顽闹了半宿,清晨起来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此刻黛玉全身酥软无力,不许贾琮作怪了。
贾琮也非色中恶鬼,就将黛玉搂在怀中一起躺着,有些得意的柔声道:“我不是在欺负你,只是觉得,这样亲密,会让我俩的心靠的更近,会让我们渐渐融化成一体。林妹妹听说过夫妻相么?”
黛玉就喜欢听贾琮瞎掰扯,眸眼中满是情意的看着他,点点头,道:“怎么呢?”
贾琮嘿嘿一笑,道:“你若认真观察,会发现那些情投意合相处甜蜜的夫妻,相处久了,两人会越发相像,也就是旁人说的,愈发有夫妻相,也就过的越温馨甜蜜和幸福。而那些自命清高,以为人伦大道为下流的迂夫子们,通常家里过的都不会太温暖幸福。
所以,我们并非是在贪鱼水之欢,只是让你我的心越来越亲近,越来越亲密。”
黛玉闻言,好笑的张开樱口,柔弱无骨的双手捧起贾琮的脸,道:“连这你都能说出大道理来?”
贾琮嘿嘿一笑,问道:“如咱们没走到这一步,一直相敬如宾客,什么事都讲究个礼法,我填词来你研墨,虽也是一种美好,可你还会这样捧着我的脸说话?能有这样随心所欲的惬意?总是蒙着一层礼教的面具,我极不喜!林妹妹,你和我一样,骨子里都有一种不愿被束缚的骄傲和倔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就足够了。对不对?”
黛玉眼睛里的眼神都要化了,看着贾琮说不出的柔情蜜意,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知你懂你,而恰好也是你爱的人,这样爱着你宠着你更幸福?
黛玉这一刻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唯有她和贾琮相偎在此,她看着贾琮轻轻呢喃道:“三哥哥,说那句话……”
贾琮嘴角弯起一抹坏笑,将黛玉抱紧贴在身上,问道:“哪句?”
黛玉似有些焦急,目光灼灼的看着贾琮,娇娇柔柔的声音央求道:“好哥哥,快说那句!”
贾琮坏笑变的温柔无比,目光宠爱的看着黛玉的眼睛,轻声说道:“林妹妹,我爱你。”
一瞬间,黛玉似觉得连她自己都消失不见了,唯有眼前的人,让她爱到无法自己……
她将螓首紧紧靠在贾琮心口处,听着他的心跳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竟就这样安静的睡着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世上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心安?
她可以……
……
ps:有些书友觉得贾琮这样对宝钗黛玉有些不好,不够阳春白雪诗情画意,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境界不够,远远达不到我这种情场圣手的境地。也是这世界为何那么多好女配赖汉的缘故。人家女孩子要的是心安,是真实的相处共同生活,不是客气来客气去虚情。不过我不怪你们,毕竟这个境界我也才达到不久。你们想想,若是宝玉早点这般下手,哪还有贾琮什么事?就算贾琮再厉害也没用,其实最初宝玉的机会是最大的,可惜,他的境界和你们一样,唉……
第六百四十二章 防范
“这么说,蔡勇的人头拿到了?”
大明宫养心殿内,崇康帝眉尖一挑,看着贾琮问道。
贾琮回道:“是的陛下,蔡勇已死。”
崇康帝哼了声,寒声道:“就这样杀了他,倒是便宜了他……你的人追的上他?”
贾琮道:“自铁网山下来,蔡勇就明白大势已去,惶惶如丧家之犬。十多年的富贵生活,把当年叱咤疆场的绝代猛将根骨都消磨干净了,倒也不难杀。”
崇康帝极喜欢听这样的话,他巴不得那些贞元勋臣全都堕落,如大部分开国功臣那样,自我毁灭。
脸上闪过一抹笑意,不过崇康帝还是沉下脸来,看着贾琮教训道:“口气不小!对上那些人,务必要打起十二分心思。都是沙场上杀人无算的狠人,给他们一点机会,都要翻浪……这一次锦衣卫损失如何?”
贾琮闻言,一直淡然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似有些恼火道:“战死三成,溃散跑了一成半。韩涛、姚元带的好兵……臣也有罪。”
见贾琮面色难看的紧,崇康帝居然难得宽慰人道:“小小年纪,不要好高骛远。锦衣卫才复立多久?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朕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贾琮感激过后,苦笑道:“陛下,臣并非急于求成的浅薄之辈。再者锦衣卫精华未失,不会耽搁为陛下办事。臣只是烦恼,抚恤银子缺口太大。跑掉的那一成半也就算了,可战死的那三成,却不能不好好抚恤,不能让活着的人寒心,不然以后不好带兵。”
崇康帝闻言,抽了抽嘴角,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不管前世今生还是未来,想从上司那里掏银子,尤其还是要从上司的私房腰包里掏银子,总是一件难事。
好在这些日子锦衣卫抄家的动作就没停止过,内务府银库里的银子都快放不下了,宁则臣几次谏言,往国库里分点,崇康帝都当没听到。
这些都是留给他儿子用的,施皇恩,收买臣子之心,收买边军之心,哪一样都少不了银子。
不过,既然贾琮都开口了,崇康帝想想他对锦衣卫的财力支持,确实也有限的紧,这回便放一次血罢,道:“这次抄家,你留下三成,用作对战死校尉们的抚恤。”
这将是一笔极为客观的数字。
见贾琮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忍不住的笑意,崇康帝脸色有些发黑,哼了声,岔开这一茬,道:“锦衣卫要尽快将参与义忠亲王谋逆案的主要犯甄别出来,要从严!宁肯多杀几个轻的,也绝可不使一个心怀叵测的主犯逃脱!”
迫于朝野间的巨大压力,崇康帝不得不以宽大为怀,没有将那些参与谋反之人行诛九族的大辟之刑。
只诛首恶,余者再定罪。
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些混帐?这句话,就是给贾琮划了一条线,要从严,要多杀。
对于杀纵兵为祸的那些匪将们,贾琮并没什么心理压力。
许多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开了一个造反的头,若得不到严惩,以后少不得还会作乱。
所以能杀的,他都会下令去杀,绝不心慈手软。
见贾琮答应的痛快,崇康帝满意的点点头,不过又想起一事,皱眉问道:“朕怎么听说你,你将大批的女犯安置到了几个抄了家的大宅子里?你想做什么?”
贾琮抽了抽嘴角,见崇康帝用看色令智昏之人的眼神警告着他,无奈道:“这事倒是传的快……陛下,人犯太多了,尤其是女犯人,很麻烦。原本女牢就少,男牢一间牢房可以塞二三十人进去,女人就不行,尤其是夏天到了,臣往女牢走了遭,差点没被熏死……”
听他说的腌,崇康帝喝道:“说正经事。”
这个年代,远不足以将女人的生理现象拿在桌面上讨论,以为晦气……
贾琮正色道:“女牢本就不足,所以臣将女牢中的犯人分散到几个被抄没了的大户中,比如成国公府、信国公府。”
“仅仅如此?”
崇康帝怀疑道。
在他看来,贾琮什么都好,就是在女色方面,着实让人有些担忧。
外人不知道,以为贾琮是纯良君子,不近女色,但他难道能不知?
早有密间,将贾琮身边那点子破事奏明了他……
不过,崇康帝又以为,人总要有些缺点,才让人更放心些……
贾琮忙解释道:“臣还送进去了不少纺车,陛下,臣以为与其让她们进教坊司,以色侍人,不如让她们出力做事。臣原想将女犯安置妥当后再寻个机会禀奏皇上,臣准备和内务府合作,请内务府的熟练织工,对这些女犯进行培训。培养成熟练的女工后,那不仅每年皇家能减少一大笔采买纱布锦缎的银子,甚至还能赚回大量的银子。”
崇康帝听着觉得好像还不错,不过他的时间不多了,哪有精力去思量这等小事,赶人道:“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去后面看看你姐姐吧,明天册封诏书就要宣告了。”
又是一桩好事,贾琮含笑谢恩后,出了养心殿,前往凤藻宫。
……
“琮弟,还不快些见过皇后娘娘!”
凤藻宫中,元春满面含笑,对贾琮引见与她同坐凤榻上的一中年女子。
贾琮怔了怔后,瞳孔缩了缩,大礼拜道:“臣贾琮,参见皇后娘娘。”
董皇后先看了看贾琮,而后对元春笑道:“早就听外面命妇诰命们说起过,都道你这个弟弟生的是人中龙凤,比之潘安、宋玉也不相让。早先就想瞧瞧,一直不得机会。如今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真不凡。”
元春笑道:“模样倒也在其次,只这份忠心最是难得。陛下那样从不夸人的性子,都在我跟前夸了他好几次。我这做姐姐的,也跟着荣耀。”
董皇后叫起贾琮后,再三端详了番,赞道:“难为你这点年纪,就知忠义。陛下也同本宫说了,不说我也都知道。那样艰难的时候,只有你这小小人儿帮着陛下,殊为难得。”
贾琮听着董皇后赞不绝口的夸奖,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一片冰寒。
董皇后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父亲、兄长、弟弟、侄儿,娘家所有的亲眷,都被锦衣卫给抄进了诏狱。
虽然后来是中车府接手了过去,但无论如何,锦衣卫都担上了干系。
因为她的父兄亲辈,都被拷打致死,凄惨无比……
贾琮完全想不通崇康帝到底是如何想的,他难道以为,皇后还会像以前那样保持着温良贤淑的心性?
虽然当初太后也因为夺嫡之事,牵连的叶家几乎死绝。
可是叶家却非太上皇所杀,而董皇后一家,却是由崇康帝所杀。
眼下崇康帝就三个月的光景了,一旦他昏迷不醒,那……
就算上面还有太上皇和皇太后,且祖上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
可是等崇康帝完蛋后,一个皇后想要做些什么,简直太容易了些。
她甚至能够直接对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下懿旨,对他有天然的制约权……
这个董皇后,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崇康帝,是在防备哪一个?
或许,这就是帝王之术中的层层相制吧……
但,她未必能有这个机会。
“贾琮,你助陛下良多,这些陛下都记在心里,不然也不会如此荣宠于你,将贵比国公的冠军侯封赏于你。可见,在圣心之中,你分量之重,无人能及。本宫希望你能继续不忘忠义,忠于陛下,忠于天家。其实也不止是效忠天家,你就要成国舅爷了,又是世爵,本就与国同戚,如今亲上加亲,天家愈好,你贾家也愈好,是不是这个理儿?”
董皇后声音柔中带威的叮嘱道。
贾琮恭敬答曰:“臣明白,也谨记皇后娘娘的教诲。”
……
神京西城延福坊,宣国公府。
前书房。
宣国公赵崇与宋国公刘智分席而坐,赵崇之子赵昊与刘智之子刘东侍奉左右。
书房内并无其他仆婢下人伺候。
气氛有些凝重……
刘智身上也有重伤,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干咳了两声后,对赵崇道:“大哥,如今局势到了这个地步,我连夜里都睡不踏实啊。我怎么没想到,咱们贞元勋臣,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相残杀……咳咳,咳咳咳……”
赵崇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低沉道:“丰益,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看不透?朝堂争锋,政局之险难凶危,只会在沙场之上,不再其下。咱们这些人,若在沙场扬威,自然谁也不惧。可是,论政争,咱们斗不过别人的。也容不得你不去斗不去争,这便是权利斗争。”
刘智闻言,惨笑一声,咳嗽道:“咳,咳咳,大哥,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怕了,也真的心寒了。那么多老弟兄,追随着王爷打天下,当年死了多少弟兄,活下来的有多少?临了临了,还被人如此算计。”
赵崇抬眼看向刘智,想劝什么,却见刘智摆手道:“大哥,此事必有人在背后谋划,一步步让咱们贞元勋臣死伤殆尽。而且,也必有贞元勋臣给那位做内应,一步步突破。到了今天这步,咱们没有机会了,只能苟活于世。除非……”
“除非什么?”
赵崇沉声问道。
刘智自嘲一笑,眯起眼往皇城北面的龙首原方向望了望,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后,幽幽道:“除非,能调边军入秦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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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凉气
“嘿嘿嘿,哈哈哈哈……”
“你脑子里进水了么?笑什么?”
刚离了宫门,往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去的路上,贾琮就听展鹏不时的自己闷着乐。
一开始没理会,谁知越笑越欢实,到最后竟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唬了他一跳。
被骂了通,展鹏也没难过,反而有些得意的瘪着嘴,顾盼自雄的模样真的很欠抽。
不过见贾琮扬起了马鞭,他忙老实了下来,脚跟一磕马肚,马匹往贾琮方向靠近了些,他小声道:“大人,银军教我的那套银刀秘术,我想通了关节处,能练成了!等练成后,我不用双刀,让一只手,只用单刀,就能干趴下沈冰山。银军这套刀法秘术,真是厉害了,大人我跟你讲,这种压箱绝技哪里会随便外传,必是银军大人看我资质好……”
“闭嘴!”
见展鹏越说越激动,两匹马都靠在一起了,他还想往这边挤,贾琮一鞭子抽过去,把他的马抽开了些。
展鹏犹不住嘴,结果被贾琮又一鞭子抽在了身上,方委屈的闭上了嘴。
贾琮低声喝道:“你是猪脑子啊?你忘了你同我说过,你们这样的江湖强人什么时候才会把压箱底的绝招传给弟子?”
展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面色骤变,目光中闪过一抹惊慌,失声道:“不能吧?他……他他他,银军要死了?他身子骨好着呢啊!”
江湖强人,唯有在心知必死之时,或是存下死志,才会将压箱底的绝学传给弟子,以继承衣钵。
两人这番动静,并没有瞒过身边人。
今日迎接贾琮的,除却他的一些绝对可靠亲兵外,还有展鹏新收的一些缇骑。
其中大部分人面色如常,也有人微微变了脸色……
贾琮狠狠瞪了展鹏一眼,顿了顿忽又问道:“要是我哪天也要死了,你陪不陪葬?”
展鹏闻言面色一变,干笑了两声,小声道:“大人,要是因为我守护不利,让你被歹人所害,那没说的,我必不苟活。那……要是大人你病了,或者酒色过度……”
“给老子闭嘴!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混帐当亲随!”
贾琮再一鞭子抽过去了,生生气笑了,骂罢,摇摇头,不再理会展鹏和一众偷着乐的亲兵,在众人护从下,拍马往衙门赶去。
“大人,银军看起来冷清的很,可他这是拿我当关门弟子了啊,可怜他一个孤寡老头子……罢了,以后我多生两个儿子,过给他一个当孙子,继他一门香火,总不能让他成了孤魂野鬼没人烧纸钱吧?”
……
“大人!”
锦衣衙门内,魏晨、韩涛、姚元、沈浪四人都在,纷纷迎了出来。
四人一模一样的满脸兴奋中带着疲惫,熬红了眼睛。
这几日,四人怕是连一顿囫囵觉都没睡过。
魏晨坐镇锦衣衙门,韩涛、姚元带着缇骑四处抄家拿人,沈浪则作为宪卫千户,带人四处锁拿锦衣卫内部的违法违纪份子,被锦衣卫内部校尉们视若冷面阎王。
都是一刻不得清闲。
尤其是沈浪,此次犯人中女眷之多,自国朝鼎定以来,还属头一次。
若是寻常百姓家,男女多半能持平。
可王公贵族高门大户内,女人的数目要远远超过男人。
且通常模样都十分好看。
这让不少品性不端的锦衣卫内部番子们得了机会,得手了几回。
若非沈浪发现苗头发现的早,一口气连砍了七八个脑袋,并将首级传遍诸军,才刹住了这股妖风,锦衣卫这支新生队伍差点就毁了。
这也是贾琮身边的亲兵里夹带了新人的缘故,可靠的老卒,都被沈浪借去充当宪卫了……
贾琮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打量过后,点点头,道了声:“都辛苦了。”
魏晨三人笑了笑,沈浪只微微颔首,贾琮也已经习惯,进了衙堂落座后没有嗦,道:“陛下恩旨,此次抄家可截留三成,作为锦衣卫抚恤阵亡士卒,及维持日常运作之用。”
“太好了!!”
魏晨、韩涛、姚元三人闻言大喜过望,站起身来喜形于色。
魏晨笑道:“真真让人海松了口气,大人,再没来源,我都快要抹脖子上吊了。韩、姚两位镇抚使不敢聒噪大人,却见天儿的催我拿银子。也是奇了,我要有银子还能藏着掖着?这二人差点没把我逼疯哪!”
贾琮呵呵笑着看向韩涛、姚元,两人忙尴尬解释道:“战死的弟兄有些多,家人若不抚恤,其他儿郎们士气也上不来。”
贾琮点点头,道:“都是应该的,既然我不允许你们按前例搜刮地方,断了锦衣卫的财源,自然就该由我来负责解决。阵亡的校尉们,也理应得到抚恤。”
韩涛、姚元见贾琮体谅,登时放下心来。
韩涛趁机建议道:“大人,其实咱们锦衣卫也可以在街上那些门市商铺处收些常例银子。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还有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他们哪个都没少收,各有各的地盘。原先咱们锦衣亲军也有地盘,而且还都是油水最足的地盘。当年事变后,就都丢了。可如今咱们可以再抢回来啊!若能收回来,往后再没短银子的时候!”
贾琮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搜刮地皮能刮出几两油来?锦衣卫自有自己的财源,不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没的跌了身份。”
不过念在韩涛近来勤勉的份上,贾琮没有多训斥,解释了句,道:“这次陛下恩准的军饷不少,这三成里除却现银外,可以多留几间门铺。雪沙洋糖的生意很快就进京了,到时候只这一个进项,就足够锦衣卫日常开支。”
略过此事后,贾琮又道:“陛下有旨,要尽快甄别出人犯中的主犯。要从严、从狠、从细,任何参与铁网山事变,除却那些罪证确凿无可争议的,要在菜市口明正典刑的外,其余但凡怀疑手上沾有鲜血,或者涉嫌在背后阴谋叛乱者,不需要露面,锦衣卫自行处决!”
此言一出,连正和沈浪挤眉弄眼展鹏都大吃一惊,更不用说韩涛、姚元等人。
贾琮却没有多解释,吩咐道:“尽快将名单送上来,对了……南安郡王府那一家,就不要留人了。”
……
入夜时分,贾琮才忙碌完,回了家。
万家灯火中,贾家东府亦是灯火通明。
不过这几日,居德坊公侯街上依旧有重兵防卫。
只这两日,就有不下五个身份不明的人,或明或暗的想闯进贾家。
好在贾家现在丁口简单,几乎没人外出,而想进来的,又要接受重重盘查。
幸而无事。
西府正干的热火朝天,千余工匠在荣国旧址上日夜不停,点着火把连夜赶工。
贾琮倒也不去看,也不担心工程质量问题,锦衣卫如今正满神京城抓人抄家,这些工匠们若连锦衣卫指挥使的屋子都敢敷衍糊弄,那他现在去看了也没用……
“三叔。”
进了前厅,贾琮就见一十八.九的年轻人垂手站在门前候着,看他进来,忙跪下请安。
贾琮点点头,叫起后问道:“家里一切可好?”
贾琏下江南后,之前安排的那位贾家族人管家管的,他家发家的速度贾琮看了都眼馋,便打发了那人去黑辽耕地,又让后廊下贾家四房的贾芸来管家。
这位在红楼梦里占了不少笔墨贾家族人,是个极知忠义的年轻人。
在贾家落败后,便是他和小红前往狱神庙探望宝玉,又和刘姥姥一道从青楼中救出了王熙凤的女儿巧姐。
可见品性不错。
见在贾家如同一座巍峨大山般威严的贾琮这般和睦说话,贾芸显然受宠若惊,不过也不敢如红楼梦中那般油嘴滑舌,本分道:“回三叔的话,家里一切都好。只孙老工头儿今儿问,既然起完堂屋就要修园子,那采买石料木材,使人挖湖掘河,堆土成山栽种草木花卉的事,现在能不能提前准备?因为念及三叔给的时日短,园子和堂宅又不同,所以他们担心临跟前时间不够用,耽搁了三叔的大事。”
贾琮道:“能提前准备自然可以提前准备,他们勘测过地形了?”
贾芸道:“中午吃过饭小憩的时候,几个老工头儿一并去的,还另请来一名叫山野子的营造大匠来,量好了地,从会芳园至西府后街,共圈了三里半的地。连图纸也一并画好了,只等今晚再修整一下,明儿就给三叔过目,看看哪处要改。另外就是,花费嚼用大致也算出来了,若按图纸修,那位山野子说,就算将会芳园那些亭轩移用,也要十几万银子……”
贾琮闻言问道:“银库里的银子够使么?”
贾芸忙道:“够使,只是这么大的数目,侄儿做不得主,请示了老爷,老爷也让侄儿问问三叔。”
贾琮点点头,微微笑了笑,道:“够使就行,你和林之孝一并合算着支用就行。芸哥儿,好好做事。你读书不行,做不了官。虽然我能安排你去做官,但这样做不合适。既然当不了官,那就多务些世务。以后每月自己支十两银子的月钱,好好照顾好你母亲。等我忙完这一阵,说不得会派你去南面公干,做大事。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你娘失望。”
贾芸激动的涨红了脸,跪下保证道:“三叔放心,侄儿明白三叔的意思。我娘也几番教诲我,说侄儿爹没的早,可若眼皮子浅手脚不干净,为了些银子辜负了三叔的信任和好心,那她也认不得我当儿子,也没脸活了。三叔,侄儿一定踏实本分做事。跟着三叔学能为,多长进。”
贾琮点点头,道:“行,那去忙吧。”
打发走贾芸,又让展鹏自去寻李蓉,贾琮回到了宁安堂,就见黛玉和宝钗静静的坐在主座上,分坐左右,见他进来,两双或眸横秋水,或杏眼温柔的剪水明眸,齐齐看了过来,贾琮心底倒吸了口凉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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