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王家的觊觎
贾政、王夫人和薛姨妈带贾琮来的,不是东廊下三间小正房,也不是梦坡斋,而是荣禧堂!
此处为荣国府正堂,非重客临门,亦或是族中大事,轻易不用此堂。
荣禧堂位于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抬头迎面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堂内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彝,一边是玻璃。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这里,原该由大房一支继承……
贾政与王夫人在主座上落座后,让薛姨妈在左手上座落座,并让贾琮在右手上座落座。
一副严肃庄重之势。
等四人都落座后,王夫人身边丫鬟彩霞、彩云、金钏等人上了香茗,又默默退下。
王夫人请众人吃茶,也不过抿了抿。
只为礼数周全罢。
前戏做完,王夫人看着贾琮微笑道:“好孩子,上回你同你姨妈说了接管丰字号的事,也道明了缘由,你姨妈十分感激你。”
贾琮微微躬身道:“不敢。不瞒老爷太太和姨妈,接管丰字号,对我和锦衣卫都有好处。于公于私两便之事,当不得一个谢。”
王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还外道。你姨妈也打听清楚了,你若果真想寻个商号结对,满神京多的是商号想要讨好你,南边儿更多。你能惦记着她家,还想着帮你薛大哥一把,这就是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了。你姨妈决定,就按你说的办。这不,今日连老爷也一并劳烦来了。”
贾琮看向贾政,笑道:“劳累老爷出面,侄儿惭愧。”
贾政面色慈爱,温声笑道:“这又值当什么正经事?琮儿与家里那些不成器的畜生不同,你素来勤学向上,家里若都是你这样的孩子,我便是再累也值得。”
这话让一旁王夫人和薛姨妈都不是滋味,学习好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而不是她们生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微微摇头后,就听贾琮道:“那就请老爷做个中人,书一份文书。薛家将丰字号交由侄儿来代管,每年十五万两银子的分红,每年进腊月前轧账。为期三载,三载后薛家可自主收回。适时点验商铺和商货,若有缺额,按价描赔。”
贾政闻言,笑着从袖兜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贾琮道:“琮儿看看,如此可好?苏洪安先生精通此道,便请他写了副。”
贾琮起身去接过,看了看和他所述并不差离,除了每年给薛家的分红,合约上写的是十万两,比他自己要给出的少五万两。
贾琮抬头看薛姨妈,道:“姨妈不必减少分红,十五万两并不算难事,也是薛家应得的。”
薛姨妈笑的温良可亲,道:“就这么多罢,这么多已经是占你的便宜了,如今每年收上来的还没有十万两呢。何况打我们进京后,劳烦了哥儿多少回?一直也没机会道个谢。虽你是看在太太的面上,但我等也要有觉悟才是。如今好不容易能帮哥儿一把,其实还是在受恩惠,就不必计较到底是十五万还是十万了,左右都花不完。”
贾琮闻言,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多谢姨妈了。”
薛姨妈没想到贾琮这般“爽利”,怔了怔后一笑,从袖兜中取出一副银质对牌和一印章,对牌正面刻一丰字,背后刻一薛字。
她笑道:“琮哥儿以此二物,便可接掌丰字号所有门铺。家里还有个名册,上面是薛家丰字号在大乾江南六省和都中商铺掌柜的和大伙计的名字,这会儿没带来,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贾琮接过后,道:“姨妈放心,有‘晶莹雪’雪花糖在,三年后,保管还薛家一红红火火的丰字号。”
薛姨妈心里其实始终提吊着,可到了这一步,她还能说什么,只笑道:“放心,怎能不放心?”
在贾政和王夫人的公证下,贾琮在契书上签下名字,按了手印,薛姨妈亦是如此。
一书三份,贾琮、薛姨妈和王夫人各持一份。
完罢,众人又吃了一起子茶后,贾琮就准备告辞,却被王夫人笑吟吟的给留了下来。
看着面色隐隐微妙的王夫人和薛姨妈,贾琮心里忽然明了,或许,接下来才是今日真正的正题。
果不其然,就听王夫人微笑道:“琮哥儿,还有一事,老爷同我要和你商议一下。”
贾琮闻言,笑道:“老爷、太太,有何事直接吩咐便是。”
贾政摆手道:“此事甚大,如今贾家你为主,乱不得。”
贾琮闻言,看了看面色微变的王夫人,心里了然。
若非贾政如此“迂腐”,或许丰字号的事,还得再拖延些时日。
尽管上回宝钗就同他说过,她母亲同意了,可接下来就没了动静,未必不是薛姨妈又生了反复之念。
说到底,将偌大一个家业借于人,这等魄力不是一个内宅妇人能轻易生出并能坚持不悔的。
所以,接下来之事,必然重大。
王夫人看着贾琮,徐徐笑道:“琮哥儿是这般,如今你舅舅得天子信重,掌着京营节度。如今手下已是五团兵马了,颇为不易。”
贾琮微微摇头,道:“太太,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如今执掌在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三大贞元武侯手中,他们不会听从王家舅舅之命的,所以王家舅舅只掌着立威和扬威两营兵马。其中,立威营在史家二表叔手中,扬威营在神武将军冯唐手中,他们也未必全听王家舅舅的。王家舅舅想要彻掌军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王夫人滞了滞,又恢复了神色,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你舅舅和你不同,你承袭了贾家的爵位,有贾家三位国公留下的余荫香火情在,连宫里天子亦对你高看一筹。”
这话倒是不假,若非他是贾家子弟,从黑辽回来,他顶多封个杂号将军,甚至都得不到。
然后被安排到九边,当一辈子战地军医的可能性最大。
当然,也可能是规规矩矩的读书考科举,然后花二三十年时间,一步步踏入朝堂。
但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位居冠军侯的高位。
这便是出身门楣的力量,也是贾家四世三公的余荫。
贾家从来都不弱,只是贾家人太弱。
空将贾家祖宗余荫,交给外人败坏。
出身在贾家,有不幸,也有大幸,但这一切,和王子腾何干?
“你舅舅这些日子过的艰难,想要提调京营,可手下没有当用之人哪。军中不比旁的地方,手下没有可用之人,连兵卒都瞧你不起。”
王夫人皱着眉头难过道。
贾琮此时哪里还不明白王夫人之意,他沉吟了稍许,开门见山道:“太太,那么你希望琮能做些什么呢?”
王夫人没想到贾琮这么爽快,忙笑道:“你舅舅那里也是太难了些,下面的兵头不好管束,所以你舅舅希望,你能帮他一把。你舅舅若能坐实了京营节度使之位,往后说不得还能入军机处,如此,你在官场上也有个帮扶的不是?”
贾琮呵呵笑了笑,道:“那王家舅舅到底希望琮该如何做?”
王夫人观察着贾琮的神色,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你舅舅的意思是,最好能给老国公当年的一些旧部,还有同贾家相好的军中故旧们写个信,招呼一声,让他们能帮你舅舅一把。只要他们点头,你舅舅就会想法子,将他们调入京营中掌权。如此,才能更好的掌住京营。如老镇国公府的牛继宗,还有理国公府的柳芳等,他们都是和贾家亲厚的开国功臣一脉能做事的人。”
说罢,王夫人希冀的看着贾琮。
其实若非贾政迂腐不肯绕过贾琮直接联系各家,她何必落下身段来同一小辈商议?
以贾政的名义,足以办成此事。
看着贾琮沉默不语的模样,王夫人心中憋闷不已。
还好,贾琮没思量太久便开口道:“太太可知,祖宗留下的那些余荫香火,才是贾家最珍贵的家当,万金不换?”
听闻贾琮此言,王夫人面色骤然一沉,不过随即又平复,她温声道:“琮哥儿莫非还记恨你舅母的不是?你放心,她是她,你舅舅是你舅舅……”
贾琮笑着摆手道:“太太不要误会,和此事不相干,且,琮也不是拒绝,太太极少开口,难得开口一次,琮断无拒绝的道理。不过老爷太太还请听琮说明白原委后,再由您二位尊长做决定。”
定下这个基调后,气氛一下和谐了许多,王夫人的耐心也足够起来,温言道:“那琮哥儿你慢慢讲,我等不急。”
贾琮呵呵一笑后,道:“贾家四世出了三位国公爷,留下的那些香火人情,便是贾家最珍贵的财富。这些财富之贵重,远比银库里那些金银有价值的多。也因此,连琮从不敢轻用。自承爵以来,还未以贾家的招牌,动用过一次。
因为这些香火情不是无限的,不能反复去用。大多数,其实都是一次性的,只能用一回。贾家开一次口,往日的故旧世交,看在祖宗的情面上,会帮衬一回,还尽了情分,下回再开口,就不灵验了,所以,琮不敢乱用。
这些香火情一旦耗尽,那么等到贾家来日落得大难时,谁还会伸手搭救?”
眼见王夫人面色越来越僵硬难看,贾琮轻笑一声,正色道:“太太,琮在最艰难之时,都未曾动用过这些香火情,只凭自己,闯出了一条路来,便是为了将这些香火情,留给贾家。直白一点说,就是留给宝玉、环哥儿、兰儿他们。
太太,我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去用,这会儿还会用吗?但正如老太太时常担忧的那样,朝堂上风云变幻,根本不用三十年河东转河西,极可能一夜之间,就会由兴而衰。
这些日子来,多少王府侯门,一夜间抄家灭族。若轮到贾家时,该怎么办?琮在外行事,最重一个忠字。为的就是真到一日,外面乾坤变色,琮圣眷衰微,也只会牵连到我一人。而家里面却会由祖宗留下的余荫们庇佑着,天子明察秋毫,看的明白贾家只有我一人在折腾,宝玉他们都安分守己,他们是局外人。到时候,祖宗留下来的香火人情们,也会出面替宝玉他们求情,保他们无恙。若是这些香火情祖宗余荫用尽了,那日后宝玉他们……
太太,琮之一片良苦用心,往日里从不与人说。但今日太太难得开口,我若不说,必让太太想偏了去,以为养了条白眼之狼,忘恩负义。”
“不会不会,断然不会!”
王夫人满面唏嘘还未开口,贾政就激动的连连摇手道:“吾家琮儿,温良谦恭,有古之仁人君子之风!我等做亲长的,岂有歪想之理?琮儿啊,真真难为你了!既然你已经承了祖宗之爵,那些人情原该你来用,留给他们做甚?”
这话让王夫人面色一变,贾琮轻笑道:“老爷,侄儿是个不安分的,只想着既然祖宗们能白身打下一片家业来,如今琮已经占了好大的便宜,承爵荣国,若再依赖祖宗余荫而存,还有何颜面去光宗耀祖?所以那些香火人情,还是继续攒着吧,留给宝玉他们。虽用不到,能有这些人情世故在,平日里多往来些,等需要用时,便是一条生路。
当然,此事还是由老爷、太太做主,若依旧想送给王家舅舅,我并不反对的。因为说实话,就目前而言,王家舅舅掌了京营兵权,对琮而言,利大于弊。但对宝玉他们……”
贾琮摇了摇头,最后补了一句:“另外,王家舅舅如今也是局中人了。他的处境,其实未必比我好多少,军中的权利斗争,历来惨烈,直接见血。不过既然入了局,想搏一场富贵,那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就要认!若没有这个觉悟,只会败的更快,更惨。如果他也败了……
总而言之,只要入了这天下棋局,胜败都是未知的,所以我才同老爷说,宝玉他们如今这样也好,最起码能有条生路。
当然,这只是琮浅薄之念,具体如何,还要老爷太太拿主意。
若还是想借这些人情给王家舅舅,我回去就开始写信。”
“不用!……不急。”
许是瞬间改口太难看了些,王夫人一张唬的发白的脸上堆起强笑,道:“我原不知这里面的门道,听了琮哥儿你说后才明白。既然这些人情这样贵重,再借给你舅舅,就不合适了。”
她虽然是个极顾娘家之人,王子腾也对她和宝玉极好,但这一切,和宝玉的性命相比,却实在无足轻重。
她愿意帮王家,是因为指望着宝玉母族日后能护着他,却不是为了让王家抢宝玉生路的,这万万不得行。
听王夫人这般说,贾琮微微颔首,微笑道:“如此,便依太太之意。”
王夫人忙应下,一旁贾政也缓缓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只有算是旁观者的薛姨妈,冷眼旁观,将这一切从头看到尾,心里的惊奇,简直难以言表。
这哪里还是个少年,分明就是个人精啊!
贾琮若有所觉,侧眼看了薛姨妈一眼,微微一笑,心里却作理会,而是顾自一叹。
王子腾手段是有的,也足够精明,但却无大智慧。
还想着像从前那样,从王夫人身上打开口子,再由王夫人来同贾家商议,来巧取贾家的政治财富。
这等胸襟气魄,纵然能一时上得高位,也难成大器。
他若直接来寻自己相商,贾琮或许还会对他另眼相看。
当然,此事也没那么容易了结。
只王子腾好对付,可他后面还有人。
因为重用王子腾之人,是宫里那位。
看重的,就是王子腾背后贾家在军中的人脉关系。
这些人脉关系,对于贾琮来说,其实已如鸡肋,毕竟,他不在军中发展。
就算在军中发展,那点香火情,也都沦入二流。
但对想要抓笼五团大营的王子腾,或是背后的崇康帝,却极为重要。
因为他们手中着实没什么可用的军伍之人。
所以,崇康帝都不会允许贾琮拒绝,不然,不看重这些,他凭什么屡屡施恩于贾家?
这些贾琮都很清楚,他拒绝不了王家的请求。
但却不愿这样轻易的交出去。
王家,必须要出个好价钱!
他在京营之中,也需要有个立足点。
至少,他手里要控制一处城门的掌控权……
……
贾母院后,贾家姊妹们的联排小院处。
黛玉房中,一切都换成了新的。
许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唐突,宝玉忙前忙后,赔尽笑脸。
只可惜收获并不算好……
黛玉招呼着众姊妹坐下后,在探春等人的催问下,说起了南边儿的事。
不过或是为了不愿太过刺激宝玉,黛玉并未讲贾琮那些事,而是说起了邢岫烟。
只将她夸成了朵花儿,宝钗笑道:“明儿我倒要去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儿,连颦丫头都这样敬服!”
宝玉更是有些等不及了,他生平最好奇女子,照黛玉的描述,那邢岫烟岂非是闲云野鹤般清新脱俗的女孩子?
看着宝玉放光的眼睛,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见贾琮进来后,又略坐了坐,天色暗了下来,众人便一道往荣庆堂去吃饭,为黛玉接风洗尘。
……
ps:五千字大章,了解一下。
第五百七十章 意外
荣庆堂内,灯火通明。
正中摆着好大一檀木紫漆圆桌,如今贾家人丁稀薄,不似往前那般设宴时,还分男女席,再以插屏隔开。
如今贾家男丁只贾政、贾琮、宝玉、贾环、兰儿五人。
老的老、弱的弱、幼的幼。
又都是骨肉至亲,因而贾母发话不用避讳,大家一同用席。
王熙凤、李纨照旧不上席,只领着一群大小丫鬟在旁边服侍着。
席上,贾母、薛姨妈坐上座,贾政、王夫人则顺着贾母左手坐下,薛姨妈右侧原本是以贾琮为首。
家宴上虽讲长幼之序,但国礼犹不可尽废。
以贾琮的身份,若是再居下座,贾家就说不过去了。
不过贾琮却道,今日之宴是为了给黛玉接风洗尘,所以便让黛玉坐晚辈之首,他倒是落下一位。
又见宝玉极眼红他的位置,便再问他要不要换。
宝玉虽心里十万个答应,可看着对面贾政沉下的脸色,虽心如刀绞,还是赔笑不用了……
坐哪不是坐……
一大家子落座后,王熙凤走到黛玉和贾琮之间笑道:“林妹妹不知,今儿我们能再扰老太太一回东道,全靠托了林妹妹的福!”
黛玉俏脸微熏,却不怕她,侧眸看着凤姐儿,问道:“怎么说?你吃老太太的东道,还吃的少么?”
贾母闻言大悦,连连点头笑道:“就是!还是我的玉儿偏向我!”
王熙凤哈哈娇笑道:“哎哟哟!果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到底向着老祖宗。不过我可没瞎说,昨儿晚上老太太还向我抱怨,说连日来总是她请东道,那点压箱银子早晚被我们吃干喝尽,往后还给她的宝玉留什么?尤其是某个孙子,看起来文文秀秀的,怎吃的那样多!”
“噗嗤!”
宝玉正吃茶,听闻此言,一口喷出,还好转头转的快,不然这一桌子饭菜也别要了。
他连对面坐着贾政都顾不得,伏在桌上拼命的笑了起来。
其她姊妹们却一起看向贾琮,见他并无羞恼之色,还玩味的看着一旁的凤姐儿,也绷不住开始笑了起来。
莫说她们,连贾母、王夫人等人都先看了贾琮一眼,潜意识担心贾琮恼羞成怒,再闹将起来就太难看了。
等看他面不改色,还带着微笑看凤姐儿,也纷纷撑不住开始露出笑意。
她们早就好奇了,贾琮是如何能吃下那么些的,顶她们三五个人的饭量。
不过等大伙都笑的差不多了,王熙凤也在贾母的警告下闭上了嘴,贾母还想吃顿安生饭,众人就听见宝玉还伏在桌边,“吭哧吭哧”的笑个不停。
太难得了……
平日里都是他被欺负取笑,如今终于轮到某人了。
老天爷开眼,天道好还啊!
许是等贾琮笑话等的太久,如今得了一个,宝玉差点没把桌子笑翻……
亏得贾母用凌厉的眼神逼着贾政不许训斥,不然这会儿宝玉多半是要乐极生悲了。
等逼住贾政后,贾母劝道:“宝玉,大喜伤心,大怒伤肝,快别笑了,一会儿老爷恼了。”
宝玉这才想起贾政的存在,如一盆冷水泼头上,忙收敛了些,坐直身子。
就听上首贾琮呵呵笑问道:“宝玉,过瘾了不?”
“噗!”
这下,又引爆了宝玉的笑点,让他再度伏倒在桌上,埋头大笑。
而众人刚平息的笑声,再度喧嚣而起。
好一阵后,好些姊妹们擦着眼泪收了笑,宝玉也不用贾母再提点,收敛好情绪,垂头老实坐在那。
再笑下去,就真过分了。
见贾政狠狠瞪了眼宝玉,王熙凤怕惹祸上身,忙岔开话题问黛玉道:“林妹妹,你在扬州那么些日子,可曾出去逛过没有?”
贾母笑骂道:“又是糊涂话,你林妹妹整日里孝敬她老子,请医送药,哪有功夫去外面?”
黛玉却抿嘴轻笑了声,灵动的眸眼眨了眨,道:“三哥哥去之前没有出去过,三哥哥去后,倒是带着我们一道去了趟大明寺,拜佛祈福,登了栖灵塔。后来又去了瘦西湖……”
“哇!瘦西湖?”
听闻这千古文人骚客留下偌大笔墨的名胜之地,莫说探春姊妹们,连贾政都目露羡慕之色。
二十四桥明月夜啊……
唯有宝钗目光微微复杂……
探春急问道:“林姐姐,那瘦西湖好看么?”
黛玉笑道:“景儿自是极好的,一同去的还有叶家姐姐,她也极喜欢。黄昏落日时最好看,听说日出时也很好,不过没看着。”
迎春笑道:“可是不巧,遇到了阴天?”
黛玉摇头道:“不是的,是三哥哥不得闲,把我们留在瘦西湖上,他回城办差事去了,听叶家姐姐说,城里很凶险,我们不好在船上留太多亲兵,耽搁了他的正事,就早早回去了。”
“哦……”
众人这才想起,贾琮去江南,不是游山玩水。
不过没等她们关怀,就听贾母问道:“玉儿,你说的那位叶姐姐,可是太后那位侄孙女儿?她不是叫什么公子么?”
黛玉笑道:“正是她,她人极好,并没金枝玉叶的贵气。”
贾母王夫人等人对这样“新潮”的人物却很不喜欢,只是当着众人面,又不好说什么。
万一传到人家耳朵里,可了不得。
君不见连“霸王”一样的贾琮,只因得罪了叶清,就被喊去慈宁宫罚跪了一天?
好在饭菜正好上齐,一家人规规矩矩的吃了一餐。
吃罢,又坐了会儿,因惦记薛蟠,薛姨妈就先带着宝钗回了梨香院。
贾政也先走一步,王夫人则领着贾环、贾兰离去。
贾琮亦要回东府,问黛玉道:“今天你在这边还是回东府?”
此言一出,好些人目光看了过来。
尤其是宝玉,最是紧张。
贾母道:“今儿晚上住这边,和我住。”
黛玉为难道:“论礼今儿合该陪老太太,只是父亲第一天进京,我怕夜里有不适之处,实放心不下。”
这话让贾母都没法多说,宝玉却急道:“林妹妹,东府那套院是生地,你一人怕不怕?”
看样子是想解人之难。
黛玉轻轻一笑,目光落在湘云身上,道:“云儿去陪我?”
湘云最有英豪之气,哈哈一笑,欢喜道:“去就去!我不怕生!”
她自襁褓里便没了爹娘,成长之中虽算不上颠沛流离,但也常住生地。
至少在荣国府就住了好几年,直到大了些才回了保龄侯府。
既然定下了,宝玉都没法再说什么。
事关孝道,这世间第一至高法则,贾母也不会让他浑来的。
告别众人后,贾琮带着黛玉、湘云和二人的随身丫头紫鹃、翠缕往东府而去。
至于黛玉另一个贴身丫头雪雁,则留在了西府的小院内看家。
一路上,就听着湘云小嘴一刻不停的唠叨着,恨不得让黛玉将她从去岁出京时到今年归来之间所有的见闻都说一遍。
黛玉被她扰的脑仁都疼了,笑道:“我真真是伏了你了。”
湘云也不恼被嫌弃,叹息一声道:“也不知我何时才有机会也出去逛一圈。”
不过她烦恼去的也快,转眼就丢在一旁,看着黛玉道:“怪道琮哥哥说你如今比往常好了许多……”
贾琮提醒道:“我是说比原先更好了,不是说原先不好。”
湘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又拉着黛玉叽叽呱呱说起话来。
她原来和黛玉斗过几次气,不过她气性宽宏,闹完也就完了,下次见面还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
当然,有机会也会闹黛玉两下。
没一会儿众人穿过甬道,正看到李蓉带着两个福海镖局出身的妇人提着灯笼在巡视着。
贾琮介绍了她与湘云认识后,问道:“怎这早晚还在?展鹏回头岂不骂我?”
李蓉呵呵笑了笑,然后正色道:“大人,内宅旁处我都看了看,处处有高墙防着,后面还有一个大园子,也有嬷嬷守夜,各处都有门禁守夜人,只要再派四人轮流查看便是,不用担心。唯独这处小门,连通西府,连个门闩也无,也没安排守夜人,不大妥当。”
贾琮笑道:“你看着办吧,不过家里姊妹们会常通过此门来往,你们注意些,别失了礼。”
李蓉应下后,就带人又去了旁处。
湘云得知此人是个武功高手后,眼睛都放起光来,恨不得立刻追上去拜师学艺。
一众人说笑着回了套院后,黛玉让紫鹃先引着湘云、翠缕去她的房间,她则同贾琮一道去看看林如海。
只是等湘云叽叽呱呱说笑着刚离开后,黛玉美眸清幽的看着贾琮,忽地俏皮一笑。
贾琮哈哈轻笑出声,目光充满怜惜疼爱,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相拥。
“我会更努力去变得强大,早日能够主宰我们自己的命运。到那个时候,就不用林妹妹受这样的委屈了。”
“好哥哥,不委屈呢,嘤……”
一束白月光自窗外流入,笼罩在这一双缠绵悱恻之儿女身上。
夜风轻拂,月色醉人。
……
翌日清晨,东府仪厅。
贾琮面色凝重,听完展鹏之言,沉声道:“消息可靠否?”
展鹏压低声音道:“大人,如今神京一百零八坊,各大帮派都被清扫了一遍。我们收了很多能人异士,初步布控下了监视整个神京城的消息网。但这只是明面上的,那些人出身太杂,必有别人眼线,咱们还不敢大用他们,得继续筛选。
暗中出力的,还是大人当年收容的那些说书艺人和走街串巷的卖菜商贩。他们虽不起眼,可得到消息却极便宜。连我们也没想到,他们会无意间听到这样的消息,传上来后,属下昨夜亲自带人去探查了一番,八.九不离十。
那人就是宗室王府下面王庄的一个庄头,平日里极少去王宅。
但我们的菜贩曾从他的庄子进过瓜果蔬菜,因而认得他!
无意中发现,这庄头近来时常去南城,与振武将军府的一名马夫相会。
那马夫好听说书,所以……”
贾琮闻言眉头紧皱,振武将军府,那是卫家啊。
振武将军卫固,是统领御林军五卫之前卫的大将,他门下之人,和宗室联络……
贾琮目光深沉,问道:“是哪家王府?”
展鹏道:“义忠亲王府!”
听闻此言,贾琮面色骤然一变,竟会是他!
……
ps:爆更爆的质量出了点问题,我要反思,不能本末倒置。努力第三更,但如果没有,大家也别恼,反正你们也不能顺着网线爬过来打我……
第五百七十一章 冲突
义忠亲王,在红楼世界中,是一个笔墨极少之人。
但因为一副棺木,就让人衍化出了无数的猜测。
当然,牵强附会者众。
但有时,野史和正史,孰真孰假,还真不好断定。
正如红楼所言,假作真时真亦假。
贾琮穿越至这个世界,也听闻过义忠亲王的信儿。
这位老千岁,为贞元皇帝未登基前的长子。
王妃早逝,当今太后,乃是侧妃扶正,又陪同贞元皇帝,也就是太上皇,经历了诸般风雨劫难后,才终于坐稳后位。
而义忠亲王刘兹,终一生都在谋求储位,但终究败在了叶太后“不争”的手段上。
后来犯了事,被圈禁至死。
只是到底是太上皇嫡出元子,刘兹死后,其子刘涣继承了义忠亲王之爵。
但许是由于其父之故,这数十年来,始终默默无闻,别说在朝野之间,就是在宗室间,也极少与其他王府来往。
也正因如此,崇康帝大肆清理宗室诸王时,义忠亲王府是少数幸存的亲王府第。
只是没想到,安稳沉寂了这么多年的上一辈亲王府,如今竟有了动静……
再想到前世铺天盖地关于秦可卿和义忠亲王的渊源……
贾琮的面色微微变幻起来,这种事,听起来荒唐,但未必就没有一丝可能性。
不过……
倒也不至于忧虑什么。
大乾刘氏皇族人丁不少,以崇康帝这般不近女色者,尚且有三子二女。
其他整日里没正事干的宗室诸王,还不生的满炕儿女?
所以,就算秦可卿是义忠亲王留下的血脉,只要她未在贾家遭到羞辱,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个没上天家玉碟,见不得光的私生女罢……
“大人,要不要动手抓人?”
展鹏跃跃欲试问道。
抓捕一个亲王,想想都刺激……
贾琮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低声问道:“此事有几人知道?”
展鹏忙道:“就五六人。”
贾琮道:“将这些人调离神京,安置到南省去。另外,此事不要声张,也不要宣扬。宗室之事,一直都由内阁宁则臣在负责,我们不要多事。些许跳梁小丑,翻不起浪来的。”
展鹏素来粗枝大叶,但对贾琮的命令,却是从不打折扣执行。
他也不问许多,问了也不懂,大步出去办事。
等展鹏下去后,贾琮眉头缓缓皱起。
其实他并不能确定这波人到底想做什么,能不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但若仅凭这些藏在地下的缩头乌龟就想做出什么大事来,那也太小瞧隐忍数十年的崇康天子了。
再者,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一动不如一静。
功高不赏时,便是狡兔死走狗烹之日。
他希望这一天,尽量晚一些到来。
所以,做好他自己的分内事就好……
忽地,贾琮眼睛微微一眯。
他这种心思,大概是典型的古代身居高位之大臣的自保心思。
而最终活下来能得善终者,大概都是这类守得住寂寞的人。
他如今,已经融入到这个时代中了么……
只是,卫固……
……
“琮哥哥回来了?”
贾琮处理完前面的急事,回到后宅时,黛玉、湘云、平儿正在用早饭。
一人一碗碧粳粥,就着几碟儿精美的下口小菜。
见贾琮回来,平儿忙去为他准备牛乳、南瓜馒头和鸡子,湘云吃的小嘴满满,脸蛋儿红润,吞咽下后,难得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贾琮问候道。
贾琮先与黛玉对视互望了一眼,然后笑问道:“云儿,我这里的饭菜就这样香甜?”
湘云闻言,扬了扬下巴,道:“是林姐姐带来的大头菜爽口!”
大头菜是扬州小菜,其实就是后世的雪里蕻,也就是做榨菜常用的那种。
黛玉很喜欢吃,进京时还专门带了不少。
贾琮笑道:“那以后你跟你林姐姐过吧?不过别吵架……”
黛玉和湘云一起白了贾琮一眼,齐声道:“又不是小时候了。”
贾琮呵呵一声,见平儿端了大盏牛乳和馒头,还有两个鸡蛋来,便就着小菜,开始吃了起来。
他吃饭并不粗鲁,但速度极快。
看着贾琮三两口将一颗鸡子吃掉,黛玉和湘云都往一边让了让……
鸡蛋的味道有些冲,女孩子们也只洗头时才用。
吃?呵呵。
湘云有些嫌弃的看着贾琮,问道:“琮哥哥,你怎么爱吃鸡子啊?牛乳的味道也有些腥膻,骚鞑子才爱喝……”
贾琮自然不会告诉她,吃鸡子喝牛乳壮阳……不,强壮身体。
他淡淡道:“当年在东路院极饿时,我吃过一颗鸡子,喝过一晚牛乳,那种美味和舒适的感觉,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
湘云目光瞬间变成内疚和同情,满心柔软,主动替贾琮剥开最后一颗鸡子,送给他。
贾琮道了声谢后,接过来吃下。
不过他这话能哄湘云,却哄不了愈发聪慧的黛玉。
黛玉只看到平儿娇羞的垂下脸,掩饰笑意,就知道她这三哥哥必然在弄鬼。
至于弄什么鬼……
多半是没干好事。
她记得看过一本医书所云:卵白,其气清,其性微寒。卵黄,其气浑,其性温。
精不足者,补之以气,故卵白能清气,治伏热,目赤,咽痛诸疾。
形不足者,补之以味,故卵黄能补血,治下痢,胎产诸疾。
莫非,贾琮有难言之隐……
黛玉灵气溢然的美眸,狐疑的悄悄望向贾琮。
贾琮被看的莫名其妙,问她:“你也想吃?那明儿让平儿姐姐多准备一份。牛乳和鸡子搭配,能让人长高长壮。你身子还是弱了些,同我一起吃,养壮实些。”
“壮实……壮士……”
黛玉口中喃喃吐出这两个词,有些走神,似乎在想象她壮实后,成为女壮士的模样。
一旁湘云早就笑喷了……
一顿有趣的早餐结束后,黛玉和湘云正要准备去西府,就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拖着两个更小点的身影气喘吁吁的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对贾琮道:“三……三爷,李姐姐……李姐姐带来的嬷嬷,把宝二爷,挡在了小黑门儿后面,让我问问你,让……让不让宝二爷进来?”
贾琮:“……”
……
“呸!没脸的下流东西,不过是从外面带回来的粗糙贱妇,连我们府上的三等奴才都不如,瞎了眼了,连二爷也敢拦,也不照照镜子看一看,配不配在这门儿里拦人!”
一个身材高挑容貌妍丽的丫鬟,叉腰站在小门外,冲门内两个满脸愧红的妇人破口大骂道。
宝玉劝道:“罢了罢了,秋纹,你又何苦为难她们?回头我同贾琮说说就是,别骂了。”
秋纹犹自不死心,气的骂道:“三爷必不会让她们这般做,谁不知道当初要不是老爷太太伸手,三爷早被虐死在东路院了,能有今日?定是这两个糊涂婆子,猪油蒙了心,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二爷这回若不治服她们,往后指不定更欺负人呢。还不快滚开?”
那两婆子虽被骂的面红耳赤,看着对面靓丽的丫头穿金戴银,也自惭形秽,可始终不退半步。
秋纹见之气的打颤,道:“好好,你们等着,今儿这事三爷必得给个交代不可,不然我非得告到老爷太太老太太处!”
“我现在就给你交代。”
正这时,高墙后面传来一道声音,秋纹闻言面色一滞,眼中闪过一抹惧色,但也有些期待……
那两个婆子忙让开,回头请罪道:“大人,都是我们的不是……”
她们都是福海镖局的内眷,因通武艺,才被举荐来做事,倒不是为了贪图那一月一两的月钱,只为了报贾琮对福海镖局的大恩。
贾琮素不以下人对待,却不想,有今日之事发生。
贾琮先叫起,然后温言问道:“我不是同李蓉交代了,自家姊妹不用拦么?”
为首一婆子闻言惭愧道:“若是来个小姐,我们自不会拦。可这公子看起来不小了,我们便觉得不方便,所以……”
贾琮微笑道:“他是我兄弟,往后他,还有一个叫贾环和叫贾兰的,他们三人都不必拦。”
两个中年婆子忙应下后又请罪,贾琮温声笑道:“你们原是我请来的保护内眷的客卿,你们丈夫还在我麾下做着官儿,并非奴婢的身份,不必如此。只要你们忠于职责,非故意刁难,下回再有人如此作践,不用等我出现,直接拿下掌嘴。谁有意见,让她来寻我。她不是要交代么,你们就去给她一个交代。免得让人以为我贾家人都如此没有规矩,轻狂不知分寸。”
这两中年婆子也算是江湖中人走过镖的,之前受到那样的屈辱,原看在贾琮的面上,不得不忍了。
此刻听闻贾琮这般说,哪里还用压制心中的怒气,两人跨过小黑门,朝之前骂的爽快的秋纹面上,当头便是一耳光。
后面那婆子忍无可忍道:“我们虽是糟婆子,可是凭本事吃饭,清清白白,你凭什么羞辱人?”
说罢,也补了一记耳光。
秋纹整个人都懵了,好看的两个脸颊红肿起来,呆呆的站在那,心中羞愤之意,让她恨不得一头碰死。
她巴巴的看着不知何时倒退了一步的宝玉,带着哭腔可怜唤了声:“二爷……”
宝玉见她漂亮脸蛋被打成这样,惋惜心疼的跺脚一叹道:“刚我就劝你,你只是不听……罢了罢了,快回去吧,让袭人请郎中来瞧瞧。”
秋纹:“……”
……
ps:哈哈哈!爆更最后一天,居然没掉链子!容我大笑三声!
第五百七十二章 求援
听闻宝玉之言,别说秋纹心里寒凉寒凉的,连旁观者都微微变了面色。
虽说秋纹之前极为可恼,但说一千道一万她是在为宝玉出头。
这个时候就算不能为她撑腰,也该为她说几句话,譬如“她只是太关心我”云云。
说什么,都比再埋怨一句好啊。
秋纹肿着脸站在那,眼泪扑簌簌的落,宝玉见之心里也难受,也心疼,可是……
他又有什么法子?
只能劝道:“快回去吧,等晚会儿我回去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秋纹闻言差点呕血,只能闷声摇摇头,转头就走。
宝玉在后面忙道:“走慢点,仔细再磕着……”
不知为何,平日里见他如此,感到细腻体贴的众人,此刻只觉得荒谬。
连那两个展家的妇人,都觉得无法理解高门贵族家子弟的心思,先一步告退了。
贾琮问宝玉,道:“这早晚跑来做甚?林妹妹和云儿就要过去了。”
宝玉闻言,眨了眨眼,看着贾琮道:“贾琮,你莫不是忘了大娘家的侄女儿?虽如今大娘不在了,也不好慢待了客人,毕竟都是亲戚。”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贾琮忽然有些理解贾政的心情了。
不过贾政棍棒都管教不过来,他自然更没办法,也没这个心思去改造这位古往今来第一富贵闲人。
贾琮笑了笑,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那你和我们一起去接接?”
宝玉这些高兴了,道:“好!”
贾琮与黛玉凝望一笑后,众人一并往客房而去。
……
对于姑母之死,邢岫烟果真是一点准备也无。
爹娘不辞而别,将她托付给都中姑母。
可姑母竟在她进京前就病故了……
这让邢岫烟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十分尴尬。
原本,她那姑母便是续弦。
又无子嗣所出,这一病故,和贾家的关系愈发寡淡了。
而她,这天下之大,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过等看到贾琮引着黛玉并一对不认识的小姐、公子来见她时,她还是掩藏住了心中的不安,以礼相见。
看着她的举止言谈,宝玉和湘云可高兴了。
这年头,能遇到一个不俗之人已是难得。
而邢岫烟的品格,看起来就仿佛是闲云野鹤一般超逸。
并不以宝玉、湘云公候府第出身而自卑,也不因自己出身贫寒而狷狂。
很有一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韵味。
尤其是宝玉,对这一点感触最深,因为他发现,终于有一个女孩子,不再为贾琮的世俗光环所吸引崇拜,而始终以他为中心了。
对于他和贾琮,邢岫烟表现的并无二致。
这让宝玉心里颇为激动!
一会儿问人家家在哪儿,听闻邢岫烟说是在苏州蟠龙寺租的斋房,宝玉竟然面露艳羡之色,恨不能他也住那儿。
一会儿又问人家可曾读书没有,会作诗写词否?
听他嗦个没完,贾琮提醒道:“宝玉,这些回头再说罢,先让刑表姐去见过老太太、太太,晚了要失礼。”
宝玉忙应下,回问道:“你今儿得闲不?”
贾琮想了想,道:“若外无临机之事,今日倒可在家休息半日。怎么,你有事?”
宝玉笑道:“林妹妹回来,昨儿是老太太请的东道接风洗尘,今儿该我请了。且又来了这样一个世外高人般的姊妹,愈发不能怠慢了。你若得闲,也来吃请。若忙不来也行。”
贾琮:“……”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宝玉,心知宝玉是不想让他去,正要说好,就听黛玉微道:“今儿晚上不行,要请郎中来给我爹爹看病,中午倒还成。”
宝玉闻言,忙道:“林妹妹,中午好多食材都备不齐,厨房赶不出来。”
黛玉笑道:“自家人吃饭,家常便饭就最好,弄那么些好菜做什么?且除了三哥哥能多吃些,旁人也吃不了什么。”
宝玉对这些哪有什么主意,听黛玉这般一说,便只能说好。
一众人不再多言,一起往西府走去。
至荣庆堂,邢岫烟与贾母、王夫人等人见了面,行了礼。
只是贾母同旁人审美不同,对于素淡的邢岫烟并不太在意,只客套了几句,就叮嘱了贾琮一声,让他照顾好表姐。
王夫人但是喜欢素净些的人,但因她素来和邢夫人不大合,因此虽不至于迁怒到邢岫烟身上,但也装不出什么热情来,没必要。
尤其是众人听说,邢岫烟爹娘将她甩给了贾琮,托付给邢夫人后,更是打心里看轻了些。
邢岫烟自然能感受到众人的态度,只这些原就在她意料中,因而并不觉得难堪失落。
这般性子,反倒让贾母等人微微侧目。
不过也只是如此罢了。
当下这个世道,女子没个正经娘家做后盾,没谁会看得起。
宝玉又说了他要请东道之事,贾母、王夫人等人都高兴之极,好似宝玉长大了……
王夫人却笑道:“今儿就罢了,中午你舅舅舅母要来做客,改日罢。”
宝玉只好作罢。
等众人将要告退时,贾母却又问起了之前黑油门处的事。
西府这边多的是耳报神,发生丁点事,用不了多久,阖府皆知,贾琮并不意外。
将事情原委说了遍后,贾琮道:“如今外面斗争日烈,前面守卫不算,内宅也要加重防护。那几个妇人皆通武力,等闲三五大汉亦不是对手。她们本是我手下武官之妻,因感念我对其族之恩,故而特意进府护卫,甚至不要月银。这种好事并非常态,等过了这一段人家便走。这等能人,家里只能敬者,因为一旦有个万一,内宅能救大家的,只有她们,焉能被一丫鬟指面折辱?”
贾母闻言,皱眉道:“原来如此……不过俗话说的好,打狗也需看主人。纵然你想要罚她,也可让宝玉自己去罚。你们是弟兄,当维护他的体面才是。”
贾琮垂下眼帘淡淡道:“老太太,若非看在宝玉的面上,家中出了这样混帐的丫头,就不只是打狗的问题了。”
这平淡之言,听在众人耳中,却令她们身子一寒,心中凛然。
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少年的手段,和他好大的杀性……
对这不讲理的做派,贾母简直心累,摆手道:“罢罢,都随你。左右这份家业都是你贾家的,随你怎么折腾去罢。”
众人散去,彼时薛姨妈携宝钗至,又介绍了邢岫烟后,姊妹们相邀前往会芳园游顽。
贾琮则去了前厅,因为王子腾夫妇到了。
……
荣国前厅。
王子腾浓眉方脸,身材魁梧,气度深沉,很有大将之风。
相比之下,与其平坐的贾政就单薄了太多。
二人一从文一从武,虽是姐夫与小舅子,但话并不投机。
左右客套那么几句后,也就冷场了。
若是寻常,王子腾还能天南海北的与贾政周旋一阵,可今日,他所来之目的,却非如此。
目光落在静静坐在客位之首吃茶的贾琮,王子腾问道:“外甥近日可还忙碌?”
贾琮抬起眼帘看他一眼,微微欠了欠身,道:“还好。”
王子腾闻言,笑了笑,对贾政道:“这一辈年轻子弟里,琮哥儿早已遥遥领先,纵是放眼天下,能与之比肩者,闻所未闻也。”
这话贾政就爱听了,罕见的没有谦逊,颔首笑道:“琮儿是个上进的。”
见贾政如此老怀甚慰的模样,王子腾心里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虽是贾家子弟,又非你二房子孙,这么自豪做甚?
不过今日不是来置气的,又夸赞了几句后,王子腾笑道:“如今我做着京营节度使的官儿,说起来,这官儿原还是贾家宁国那边渊源。只是这官儿并不轻快,天子圣明,近日新设军机,重理文武大权。连我这贞元朝时可有可无的位置,也变得紧要起来。只是王家根基不壮,手中并无几个可用之人。原想着和太太商议求助,只太太言,如今家里做主的是琮哥儿,便登门当了恶客。”
贾政忙道:“哪里话,都是自家至亲。”
但也只这句话……
王子腾见之,心里隐隐一沉。
之前托王夫人时,起初还轻便,答应的好好的。
可回头就变了卦,说此事需由贾琮做主。
这会儿再看贾政的反应,明显和曾经不同。
王子腾便知道,此事中间必有人做耗,而此人,多半是下面正在吃茶的那少年。
王子腾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原以为贾政、王夫人为长辈,可轻易拿下此事。
以孝治家,岂是说说而已?
再者,贾家素来由二房当家,他们难道还能将这大权,交还给大房?
怎么可能?
不过现实却由不得他不信……
王子腾也是个性子坚韧的,不会轻易放弃,既然找着了正主,自没有放弃的道理。
越到高位,越明白出身的重要性。
王子腾自忖手段不逊于任何人,可空有屠龙技,却无可用之人啊。
天下承平百年,阶级早已固化。
尤其是军中,贞元一脉将大乾军权掌控了七八成,尤其是十二团营,几乎每一个将官都是贞元旧部。
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莫说是他,就连忠靖侯史鼎和神武将军冯唐都在棘手。
这等情况下,连崇康天子都没甚好法子,更何况是他?
虽有执掌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的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效忠了天子,可他们是他们,若连立威、扬威两大营都让吴诰他们接掌,那天子还要他王子腾做什么?
形势艰难紧急,王子腾便开门见山的将这些近况说了遍,而后沉声道:“外甥,贾王二家乃至亲,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京中风高浪险,你我二家唯有相互扶住,才能走的更远,才能自保。此事,还望外甥能够援助一臂之力。”
……
ps:被掏空身子后的第一日,迟了,对不住大家,捂脸……
第五百七十三章 说媒
听王子腾将话说的这样直白,贾政都作难起来,因为他想不出,贾琮该如何婉拒。
若是直接说不,就太伤亲戚情面了,不是他们这样人家该做的事,且里面还有王夫人的面子。
可若不如此,又该怎么说呢?
正为难间,就听贾琮淡然道:“舅舅所言是老成之言,京城风大,贾王两家合该相互扶持往前走。只是……”
顿了顿后,贾琮看着王子腾道:“舅舅不是旁人,当明白外甥如今的位置和处境,看似风光无限,但也有许多不得触碰的忌讳。私自结交武臣,当是最忌讳之事。琮负天子浩荡皇恩,封候冠军,又执掌天子亲军,行动处,当处处以天子利益为首。否则,愧对忠义二字。所以,尽管外甥明白,襄助王家便是襄助贾家,壮大贾家之势,但琮还是不能为之。此中苦衷,望舅舅见谅。”
贾琮说着婉拒的话,面上的神色却显得有些淡漠无情。
这幅做派,贾政看不大懂……
然而王子腾却懂了,尽管他早已不再小瞧贾琮,可是此刻,依旧为贾琮之行感到惊艳。
这个年纪的天才少年,敢打敢拼足智多谋是有的,可如贾琮这般还能始终保持冷静,恪守本分,认清自己位置的,实乃王子腾生平仅见。
这还不算,更厉害的,是贾琮还未将路完全堵死。
留下那一条缝隙,便是宫中崇康天子!
这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妙,端的让王子腾心中大喊一声妖孽!!
王子腾次子不必去提,骨头已经快化了。
但他一直以为,长子王义其实还算不错,尤其和原先贾家子弟相比,更远胜之。
可是此刻……
看着贾家国公府威严奢贵的前厅,王子腾心中一叹:若果真让这少年熬过这一生死劫,贾家至少再有百年富贵啊!
既然已经了悟了贾琮的底线,王子腾便没再过多纠缠。
他相信,只要他上奏天子之后,宫里就会给贾琮以明谕或暗示的。
那位,许比他更急切……
心里踏实后,王子腾笑言:“琮哥儿虽一心办置皇差,但到底是贾家族长。当年宁容二公的旧部门生们,现在多只认你。你家老爷好文,许多贾家门生故旧登门拜访,未必能说得到一起去,你若始终不露面,未免给人以怠慢之意。”
贾琮闻言,知其不会空穴来风,便问道:“舅舅此言何意?”
王子腾道:“有一你祖上门生的子弟,算起来也是世交,素来向往你家,只每每登门拜访而不得。前日在兵部一见后,得知渊源,便请了他去我府上坐坐,我这才知道此等情况。琮哥儿,族长不好当,要面面俱到才是。归根到底,家族才是你之根本。”
一旁贾政听其言重,有些惭愧道:“不知是哪位世交故旧,竟被如此慢怠,实是我之不是也。”
听其文绉绉之言,王子腾笑道:“也怪不得你,此人虽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但于文墨之道,实在不通的很,入不得你之眼,也是有的。”又对贾琮道:“此人是大同府人士,祖上系军官出身,拜在你家门下。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袭着指挥之名,未得实缺儿。这两日我得闲考校了番,非浪得虚名之辈,颇有勇武之力,在兵法一道,亦极有见解,胸藏丘壑。琮哥儿,这样的人又不在贞元勋臣之列,实在难得。你家老爷不从武事,不知人才难得,你当明白才是。”
贾琮闻言,眨了眨眼睛,对于王子腾所言之人,已经有了七八成了解。
心中,好笑……
听王子腾之言后,贾琮还未答,贾政却也已经想起王子腾所言何人,皱起眉头道:“可是大同孙家子名绍祖者?”许是为了洗脱自己待客不力之罪,鲜少背后评人长短的贾政此刻连连摇头道:“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断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其祖辈便心术不正,此子更面生谄像,巧言媚辞,实在上不得大雅之堂。”
王子腾闻言好笑,道:“姊丈,孙绍祖乃武夫也,哪里懂得雅意?不是每个人都当得起儒将二字的。你不在军中,不知军中情形。纵然虎狼之师,每战必胜之豪杰,其口中却常挂着屎屁尿之流,言行谈吐腌龌龊,面对上官谄媚溜须。也正因如此,武夫多被文臣鄙夷。然却不知人无完人,在军中,只要不怕死,敢打敢拼,其余之事,皆作等闲。”
此言贾政实不能苟同,还想说什么,贾琮却笑着用目光劝住了,他道:“既然那孙绍祖如今已投在舅舅门下,那往后就专心在舅舅门下做事便好。虽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但大义终究还是要守住的,不可侍二主而行。我家老爷不喜他,他就不要再等我家门了。左右跟随舅舅做事,一样是他的福气。”
王子腾闻言一滞,再看看贾政一脸老怀甚慰的神色,终于明白为何如今贾政夫妇越来越不灵光,王家对他们的影响越来越有限了。
好一个冠军侯啊!
这齐家的本领,端的了得!
可若如此……
那孙绍祖所求之事,岂非难以办成?
如今正笼络重用他时,且此人又颇为懂礼,只数日就往家里送了不下五千两银子的重礼,还道事成之后必倾家报答……
如此两便之事,若就此舍弃,实在可惜了。
一旁,贾琮见王子腾面色变幻不定,面色犹疑踟蹰,似不知该如何言,嘴角弯起一抹漠然冷笑。
前世这几家人,死的果然一点不冤。
……
荣庆堂。
王子腾夫人李氏满面堆笑道:“真真不是我受了人家的礼,才来说好话。我们老爷太太知道,从来不轻易夸人。却把那家哥儿夸的了不得,祖上还是你家门生呢,说是相貌魁梧,体格强壮,颇有勇武之力,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
贾母奇道:“这一家我倒没怎么听说过,果真是世交?”
李氏赔笑道:“孙家原是大同人氏,如今只一人在京,兵部候缺儿。他还没娶亲,因而没内眷来给老太太请安。不过他倒是上门了好多回,只你家哥儿实在难见,递了几百回门贴,也没见着人。老爷素以文事为重,因而不得喜欢。但我家老爷说了,如今宫里陛下正重用开国一脉的军官功臣之后,这孙家子这回可赶上好时候了。以他的能为,往后建功立业,封个爵位也未必不能。这不,今儿巴巴的来府上,只为这孙家子说项来了。”
贾母隐隐皱眉道:“老爷素重文墨,不通武事,不待见那人情有可原,这琮哥儿如今便是武勋,怎人家递了几百回拜帖了也不见人一面,何况还是先祖门生后裔?”
王夫人微笑道:“许是琮哥儿太忙之故。”
贾母闻言没再言语,又问李氏:“这孙家的哥儿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贾母对于外面的事不精道,但对妇人人心,却颇为了然。
她知道,李氏若只为将那孙家子介绍给贾家,根本不必说这样一箩筐的好话。
李氏现在同个媒婆一样,将那孙家子夸成了花儿,若说没有别的缘故,必是不能的。
果不其然,李氏见贾母“上钩”了,愈发笑的灿烂,道:“叫孙绍祖!今年才二十来许,不到三十,还未有妻室……”
贾母:“……”
她与王夫人对视一眼后,道:“我倒不记得,贾家当年有这样一门门生。不过这些事我现在也不理会了,都是家里那孽障在管。左右是他贾家的事,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也管不动咯。”
软榻边,鸳鸯一边给贾母用软锤捶腿,一边抿嘴偷笑。
笑李氏天真,她那点花花心肠,连她这个奴婢都瞒不过,还想哄贾母?
那叫孙绍祖的必给王家送了不少金银,不然李氏凭何这般卖力夸赞。
想来她不会就此收手。
果不其然,就听李氏“哎哟哟”直叫唤,一双涂抹了不知多少胭脂的薄唇,显得刻薄让人厌恶。
虽然王熙凤也常如此,但王熙凤的唇瓣饱满丰润,看起来有福泽,不似李氏这般。
李氏拍手道:“若是外面的大事,自然由前面的爷们儿做主。可内宅之事,若琮哥儿也要插手,那就忒不像了。到哪儿也没这个道理不是?老太太,不瞒您说,今儿我随我家老爷来,他自然是同琮哥儿和你家老爷谈大事,我呢,则来同老太太、太太谈内宅之事。今儿啊,我是来当媒婆报喜来了。”
贾母面带微笑,问道:“何喜之有?”
李氏笑道:“可不就是那孙绍祖么?那孙绍祖年纪轻轻,就做得了武官。这且不提,那孙家在大同,也是一等一的豪富,家资饶富。他一直忙于武备,有大志向,故而一直未娶亲。也不知听谁家的诰命说过,府上二小姐贤良淑德,温柔可亲,是一等一的当世好女子,因此动了求娶之心。人家也不理会什么嫡的庶的,想着贵府上出来的小姐,纵然是庶出,也比旁家嫡出还要好百倍千倍。进门儿就当正室太太,掌着一家子的钱粮富贵。他在外面以弓马搏前程,家里一应事俱交给姑娘掌管,概不理会。且他家在京中只他一人,上面也没公婆在近前,不必立规矩……”
“好了。”
王夫人一张脸简直臊的发烫,好些事,做的说不得,心里盼着可以,可落到嘴上,那就恶心死人!
听李氏的意思,好似家中没有公婆在是多大的喜事一般。
是,是喜事,媳妇进门不用站规矩,可以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是这话让当婆婆的怎样想?媳妇盼着死公婆?
她就是当婆婆的,听着便十分不受用,更何况贾母?
果然,就见贾母一张老脸寡淡的厉害。
李氏反应过来后,一张脸也登时涨的通红,强赔着笑脸道:“老太太勿怪我失礼,也是在至亲面前,我心疼二姑娘,才口无遮拦,说出那样挨雷劈的话。原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些做爹娘的,养个女儿和养宝一样,平日里风吹一点雨淋一点都心疼的不得了。可要出阁以后,就再做不得主了,我家姐儿也渐渐大了,每想起她以后的日子,我这心啊,就和剪子绞的一样。”
见李氏悲戚的落泪,贾母叹息一声,道:“虽如此,也不该……”到底是亲戚,贾母点了下,就没再多说什么。
她看向王夫人,道:“照亲家太太的话来看,那孙绍祖也算是个好的?”
王夫人呵呵笑了笑,道:“再看看老爷和琮哥儿怎说罢,二姑娘大了,上头却没了老子娘,连长兄也没了,只琮哥儿这个兄弟在,绕不开他去。”
贾母闻言,登时想起上回贾琮骂史家那句“虎女焉能嫁猪犬之子”的恶毒之言,心头涌起一抹怒气,恨声道:“我看那孽障这回还要骂什么!”
……
第五百七十四章 送她上路
“老爷、舅老爷、侯爷到!”
贾母怒声刚止,门外游廊下便有丫头大声往里通传。
因王子腾为宝玉亲舅舅,亦是王熙凤之亲叔,也算李纨之舅舅,还是王夫人之弟,薛姨妈之兄,所以内眷竟都不用避讳。
三人鱼贯而入后,就见高台上气氛微异。
贾母似还保留着恼火,瞪了贾琮一眼。
贾琮自然如清风拂面,连根汗毛也未吹动……
各自见罢礼,贾母哼了声,道:“琮哥儿,你王家舅母来与你二姐姐说亲来了。太太说了,大房如今只你一个男丁,无论如何也绕不过你去。你倒是说说看,成不成?”
李氏心里如何恨贾琮不说,这回面上却学聪明了许多,至少带上了笑脸,道:“哥儿不知,那孙绍祖……”
没等说完,只起了个头,贾琮就微笑打断道:“舅太太且稍等,琮先将道理说明白,你再开口。你是宝玉的亲舅母,是长辈,若等你开了口,我若说个不字,实在不好看。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有太太的体面在,我极难婉拒舅太太的要求。”
李氏闻言,面色一滞,看了眼面上带着慈爱微笑的王夫人,王夫人微微颔首道:“那就让琮哥儿先说罢,这孩子最重孝道,我们也不好让他为难。”
这话李氏有多恶心不提,反正贾母差点没怄死!
几乎没忍住破口大骂!
贾琮看在王夫人的面上不好拒绝王家,那他当日将史家骂成猪狗,就不曾想想她老婆子的体面?
再者,贾母知道贾琮这般是故意的,气她刚才的话。
可她若果真想将迎春嫁出去,还用等他来说话?
这个孽障,真真是好歹不分!
贾母气的脸色苍白,旁人没注意到,鸳鸯却含泪小声劝道:“老太太先消消气,等过了这会儿再理论,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贾母闷哼一声,眼泪也快气下来了。
不过到底不愿失了体面,强忍下来,听那孽障怎么说。
“我家虽是武勋将门,守孝不在三年期,但再怎么缩减,父丧在前母丧在后,合起来总要守个三年,不然忒不像了。当然,先订亲也是可以的……”
见李氏蠢蠢欲动想开口,贾琮先一步堵住了漏洞,那李氏一噎,翻了个白眼。
贾琮又道:“这第二嘛,我家嫁女,不求男方功名富贵,但求人好,能真心实意的尊重发妻,能以礼相待。荣华富贵我贾家应有尽有,不会委屈任何一个姊妹的,陪嫁都够嚼用一辈子不尽。所以,人要本分忠厚。”
李氏眨了眨眼,寻思了下,孙绍祖每次登门都会送上大礼,这若都不算忠厚本分,什么还算?
因此连连点头附和道:“理当如此!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希得攀人富贵,人是最主要的。”
贾琮呵呵一笑,说到第三点,道:“最后一点嘛,男方不能是武勋或是将门,尤其不得为统兵大将。”
此言一出,王子腾和李氏的脸色都变的难看起来。
贾政却看起来颇为满意,他原本就深恶孙家,怎肯嫁贾家女过去?
只是碍于王子腾夫妇的面子,不好直言。
原也在头疼如何才能取得两全之策,没想到贾琮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婉拒。
李氏却仍不死心,不甘问道:“哥儿这又是什么道理?贾家本就是武勋将门,不该寻个门当户对的?”
贾琮看向王子腾,微笑道:“舅舅必然能明白外甥的苦心,我这个位置,实在太紧要。天子既然信重于我,我就要对得起这份信重,自觉避讳那些禁忌。尤其是不能与统兵大将走的太近,说实话,若非有太太的颜面在,外甥虽早已仰慕舅舅威名,也不好往来的。往后外甥若少了礼数,舅舅当体谅。不止如此,自琮承袭锦衣卫指挥使以来,从未与宁荣先祖的门生故旧联络过一次。所以,贾家女不能嫁武勋将门,是为存忠义,望舅太太体谅。”
论耍嘴上道理,十个李氏加起来都不是读书人的对手。
她虽满心不甘,却到底词穷。
再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不用去管那些避讳的话……
可她屈服了,王子腾却微微皱眉道:“琮哥儿不是与开国公世子交往亲密?”
贾琮呵呵笑道:“那舅舅当知,我与贞元勋臣一脉的关系,差不多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李虎只是特例,因为我救过他的命。但也仅此而已,绝不会涉及到公事。而且,我其实也早已经开始避免和他过多来往。”
王子腾见贾琮如此滴水不漏,遗憾的朝李氏摇摇头道:“琮哥儿有其苦衷,贾家现在的确不适合与军中将门连亲。”
不是他这般容易就屈服,实在是贾琮举大义举的太溜了……
处处以天子近臣为标榜,以天子利益为原则,在忠孝节义为天道的当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明着反对这样的大义。
连密室私语都不行,更何况王子腾还知道,这荣庆堂上,必有中车府的蛾子……
或许,贾琮也知道吧。
所以王子腾连一句讨价还价的话都没再说,和忠义讨价还价,那关键时候,天子也会拿他的全家性命讨价还价……
对上这样一个处处扛着大义给自己戴忠孝帽的人,王子腾觉得有些憋屈。
读书人,果然都没有好人。
最擅杀人诛心。
正当气氛有些沉寂时,贾琮忽然笑道:“对了,我记得,舅舅家有个表姐,也快到了出阁的年纪,那孙绍祖既然如此优秀,舅舅又正是急着手下用人时,何不……”
话未尽,但意已明。
然而却不想,王子腾还未说什么,李氏却登时不高兴了,道:“这叫什么话?王家女怎能嫁……”
李氏的话也没说完,是被王夫人又罕见凌厉的目光给瞪闭住了嘴。
可是……
说完不说完,有区别吗?
李氏反应过来后,一张脸登时红成了猴屁股,见贾母、贾政等人都面色极难看,就想赔不是。
却见贾琮微微躬身,对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道了声:“贾琮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这一下,却连王子腾都再也坐不住,面皮臊红的几番告罪后,带着李氏回了王家。
等王家夫妇走后,贾母满脸疲惫的看着贾政夫妇,道:“看到了么?”
王夫人面皮臊红,起身请罪道:“媳妇娘家嫂子丢尽颜面,更……我代她同老太太请罪,赔不是。”
连薛姨妈都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要跟着起身赔不是,却被贾母一迭声的拦下,又叫起了王夫人,摇头笑道:“并不是在说你那嫂子,你那嫂子心里有那等心思,极正常。人嘛,总是自私些,谁不是这般?”
王夫人等人闻言愕然,不解其意,那贾母问她们的是什么?
贾母叹息一声道:“这个孽障的手段之高明,简直骇人听闻。你那嫂子连句正经话都没说出来,他就猜到了你嫂子的意思,并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口。处处以皇帝老子为旗,让你那兄弟连句反话也说不出。其实若只到这一步,便是极好的了,连我也挑不出他的不是来。偏生,他仗着智高计深,反手给你那嫂子挖了一个坑,你那嫂子如何是他的对手,噗通一下就掉进坑里,弄了个灰头土脸。”
这话贾政实在不爱听了,辩解道:“原是她……”
贾母不等他说完,就道:“我明白!可是,果真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何苦让人如此下不来台?你们瞧瞧,从南安郡王太妃起,这二三年来,和贾家断了关系的老亲世交有多少?就算他处处占理,可也不该不留后路。
我寻思着,这许是和他在东路院长大过程里,受到的苛待太甚有关。
虽然没长偏,心思没黑,还知道处处孝敬你们夫妇,可处世手段,到底还是忒偏激了些。
他虽然智高计深,可有些道理却不明白。
这人活在世道里,并不是一定要处处分个对错,难得糊涂才是最好的。
今儿他后面那番话不说,有什么干碍没有?没有。
偏他将最后一层窗纸捅破了,让亲家夫妇全下不来台,往后岂不生分?”
贾政虽然听着有理,却摇头道:“此事实不好苛责琮儿。”
贾母闻言气恼的瞪了眼,道:“哪个让你去打他了不成?只如今我的话他半句也听不下去,如今家里也只听你夫妻二人的。所以就劳你们去教教他,这难得糊涂的道理。得过且过,才是过日子的法子。慧极必伤,便是这个道理。让他以后少得罪些人,他不愿认那些亲旧故交老亲,我们还要认!”
薛姨妈闻言,“哎哟哟”笑道:“这才是真正活出来的智慧,这等老成持家之言,连我也受益匪浅。常听人说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原我倒不明白,这糊涂怎还成了好事?今日得闻老太太之言,这才清清白白的明了了。”
贾母却叹息一声,道:“也是被逼出来的,谁不愿一切从心而行?可连宫里的天子都未必能如此。外面的大事我不懂,可亲戚之间的事,我还是明白些的。政儿,你去好生同那孽障说。这路啊,只能越走越宽,谁要是往窄里走,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
……
回至东府后,贾琮在仪厅召见了展鹏。
见贾琮面色不善,展鹏忙问道:“大人,出了何事?”
贾琮看了他一眼,道:“立刻安排两拨人手,一拨去调查孙绍祖,一拨去晋西,调查孙家的底细。”
展鹏虽然摸不着这孙绍祖到底是什么人,但他可以看出,这孙绍祖惹着贾琮了,没多言,便下去安排了。
不过没走多远,就听贾琮又问:“成国公府现在如何了?”
展鹏顿足,回身答道:“还是那样子,成国太夫人和尚道士喇嘛尼姑请了一院子念经,都中但凡有点名头的郎中都被他请了去。不过没劳什子用,蔡畅那小子快不行了,成国太夫人也快疯了……”
贾琮眼睛微眯,轻声道:“寻个机会,送她上路。”
“喏!”
……
第五百七十五章 改换门庭
“老爷回来啦!”
刚进二门儿,还远未至宁安堂,就听闻两道稚嫩的声音问候道。
只是这声音中,却有一些慌张。
贾琮见竟是方方元元两个丫头,两个小人儿长的一模一样,家里如今也只有小角儿能分得清她们谁是方方谁是元元。
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还有些奶气,往日里都是跟在小角儿身后笑眯眯的随着小角儿同他请安,却不知今日怎就她们两人?
贾琮温声笑道:“怎就你们俩?小角儿呢?”
这三人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似连体婴孩般,今儿倒奇了。
方方元元闻言,两双清亮的大眼睛一起浮起雾气来,瘪着嘴委屈巴巴的异口同声道:“老爷,小角儿姐姐找不到了。”
贾琮闻言一怔,道:“找不到了?她是和你们顽捉迷藏么?”
两人一起摇头,一起道:“今天一早起来,小角儿姐姐就不见了,我们寻了她一早上,也没寻着。”
贾琮闻言面色微变,问道:“去园子里寻了吗?”
方方元元闻言,怯怯的曲了曲淡淡的眉毛,一起摇头道:“园子里有湖还有河,小角儿姐姐说,没有她陪着,我们不能进。”
贾琮闻言眉头舒缓开来,微笑道:“放心罢,她必是在园子里顽去了,许是以为你们起的迟了?”
方方元元闻言,一起点点头,眼睛中闪过一模一样的疑惑之色,见贾琮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又一起粉红了脸蛋,低下头去。
贾琮见之忍不住哈哈一笑,道:“走罢,我带你们去寻小角儿。”
方方元元乖巧的应了声,大眼睛里满是高兴的看着贾琮,然后一人站一边,牵着贾琮的手往会芳园而去。
才行至半道,却见黛玉、宝钗、湘云、探春、迎春、惜春等好一群姊妹过来,见到这一幕,无不新奇。
黛玉“哟”了声,笑问方方元元道:“这是干吗去呀?小角儿呢?”
方方元元齐声道:“小角儿姐姐丢了,老爷带我们去园子里找她。”
“丢了?”
黛玉闻言一怔,看向贾琮,贾琮刚与众姊妹们点头致意完,见黛玉看来,就笑道:“不相干,不会出事的。真要进来歹人,也不会专去偷她一个。她也不值十两银子,还那么能吃,旁人养不起。”
黛玉“噗嗤”一笑后,却不再同贾琮说话,而是拉着湘云、探春等人,说起小角儿在船上的趣事。
湘云极喜欢这一双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子,从贾琮手里抢了来,一群人往园子方向走去,倒留下贾琮和宝钗在后面。
看到这一幕,贾琮怔住了好久……
直到宝钗轻笑了声,道:“我们原是来邀你赴宝玉的东道的,听说你将舅舅他们羞走了,宝玉又能请他的东道了。不过想借在会芳园里请,我们从这边过来,正好邀你。”
贾琮回过神,看向宝钗,见她俏脸白皙动人,似一株梨花雅极而艳,打量了两眼后,轻声笑道:“非我气走的他们,是他们自己要走的,和我并不相干。”
宝钗抿嘴一笑,小声道:“我也不大喜欢舅母,她有些……”到底不愿议论长辈,宝钗只摇了摇臻首。
贾琮还要说什么,却听前面传来“嘲笑”声:“你们莫非脚下生根了,连动也动不了了?”
听闻此言,宝钗转头见一众姊妹都在看他俩,俏脸登时飞起红晕,贾琮则看着黛玉似笑非笑的眸光,心里长呼一口气。
对嘛,这才是林妹妹。
真要大度的让步,那简直有点诡异惊悚……
贾琮、宝钗二人跟上前后,一众人进了会芳园。
初春的会芳园,或黄或绿,格外的动人。
西北有活水,依水建轩,东南有假山,傍山建榭。
有“天香楼”,“凝曦轩”,“登仙阁”,“逗蜂轩”等楼台轩榭,美不胜收。
疏林老树发新芽,浅地黄门沁春香。
一众姊妹们悠闲欢快的看着一幕幕春景,尤其是探春等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只方方元元二人,随着众人逛过一处又一处,却愈发焦急起来。
眼见只一处半坡地未至,依旧不见小角儿的影子,莫说方方元元,连黛玉、宝钗等人都凝起面色来。
贾琮也微微纳罕,这丫头跑哪里去了……
“呀!看那里,在那儿!”
小惜春跑的快些,上了浅坡地后,忽然惊呼一声,指着坡南叫道。
看她面色不对,众人忙三两步走上前,自坡顶往凹处看,无不色变。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摆了一处小祭台,用碎石头垒起的。
祭台上还摆放着几块点心,还有,一个香炉,几根残香……
圆滚滚的小角儿,此刻却是舒展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睡熟了。
春日午时的阳光照着世界,暖煦。
不过等贾琮引着众人轻步上前,到了跟前一看,好几个姊妹一瞬间红了眼,用帕子掩住了口。
只见在那处小祭台前的地面上,用树枝画了好大一个女子。
这女子画的一点也不好看,眼睛大小不一,头发凌乱,鼻子还有点歪,嘴巴笑的好大……
身子更是画的奇大无比,还张开了双手。
小角儿便趴在这双手间的怀里,一旁,还有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娘亲……
方方元元似被骤然哀绝的气氛给唬住了,怯怯的解释道:“老爷,今儿是小角儿姐姐的生儿……”
此言一出,黛玉已经哭出声来。
连贾琮都被这一幕冲击的面色动容,唏嘘不已。
宝钗自责道:“都是我的不是,先前一道南下时,疏忽了此事。”
黛玉难过之余,看了她一眼……
探春小声道:“怎睡这里,虽日头足,到底还有些凉,别伤寒了……”
话刚落地,众人就见小角儿在她娘怀里挤了挤,似也感觉到了有些冷,不过终究为周围的气氛所动,忽地,圆圆脸上睫毛颤了颤,没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围观的诸人,明显唬了一跳,一个骨碌翻起身,“奇怪”道:“耶?我怎睡这来了?莫不是被方方元元给丢了出来?”
“噗嗤!”
一直在后面默默哭成泪人的湘云闻言,上前一把抱住小角儿,又哭又笑起来。
许是因为,她当年也做过这样的事,或是想过做这样的事……
宝钗上前帮小角儿拍打掉身上的灰土,责怪道:“你这丫头,既然今儿是你的生儿,怎不言语一声?这般不声不响的出来,多让人担心?”
小角儿满脸堆笑,同宝钗道了恼后,又一下扑向了方方元元,叫道:“好你们两个反叛的,看我不捶你们!”
虽骂的凶,手却只轻轻敲了方方元元脑袋一下,两个小丫头只有欢喜的,哪里会怕。
黛玉这时却又拉过小角儿,抱住她的圆脸又心疼的哭了起来。
刚才看到那一幕,她的心险些都要碎了。
小角儿被抱住后,便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黛玉哭了没一会儿,就被她笑的“心烦意乱”,抬头啐道:“你这坏东西,笑什么?”
小角儿不言语,只是咯咯咯笑个不停。
贾琮上前抚了抚她的发髻,温声道:“回屋里去罢,寻平儿姐姐给你准备一身新衣裳,晚些时候我们一起来给你们祝生儿。”
小角儿没想到不挨骂,还能得这么多心疼,愈发笑的眉飞色舞,拉着方方元元一溜烟儿的走了。
等小角儿离去后,贾琮看着除却宝钗外一众哭成泪人的姊妹们,无奈道:“人家唱主戏的小角儿都没哭,你们怎哭成这般?”
不过心里其实也理解,在这个没有琼瑶剧韩剧的年代,看着之前那样一幕煽情的连贾琮都有些受不住的画面,怎能不触碰一干常自己悲春伤秋的女孩子的泪点?
更何况,除却探春外,其她女孩子多丧父丧母。
极容易代入其中,也就愈发受不得这个了。
“娘亲”二字,着实让人思不尽,念不尽,想不尽……
“走罢,你们合该向小角儿学习。命运虽凄苦,但却从不苟且于天意之下,她依然活的快乐,想来,这便是她娘在天之灵最想看到的样子,这才是最大的孝道。”
贾琮一席话说的众人若有所思,一众人终向天香楼走去。
……
天香楼内。
宝玉懵然的看着席上,眼睛左右移动看着往日里欢快的贾家姊妹们,今日吃饭时,却个个面色悲戚。
他目光茫然自失,甚至自我怀疑,难道他让人做的饭菜里不是美味,而是泥土?
还是他这人,让姊妹们如此嫌弃……
却是贾琮看不下去,担心他揣测成了神经病,也不想贾母迁怒众人,便将小角儿之事三言两语说了遍。
听他说的轻巧,还很让几个女孩子不满。
宝玉松口气之余,又未免有些失落。
太不巧了。
而贾母还是因此,责怪了贾琮和贾家众姊妹几句,“辜负了你们宝兄弟的心”……
熬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等这场失败的东道结束后,贾母便带着失落的宝玉匆匆回了西府安慰。
薛姨妈也回了梨香院,姊妹们要去东府顽耍,王夫人却招了贾琮,往梦坡斋而去。
……
等听完贾政语重心长说罢贾母让他叮嘱的事后,贾琮呵呵轻笑道:“老爷误会了,琮今日所为,非为舅舅一家,而是为了对付那孙绍祖。”
贾政和王夫人闻言面面相觑,问道:“此言怎讲?”
贾琮轻声道:“正如老爷先前所言,孙家与贾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断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心腹嫡系。其祖辈便心术不正,而孙绍祖更面生谄像,巧言媚辞。他在兵部候缺不得,便每每登门求助,其心思不纯,自然难入老爷之眼。然后,转投王家舅舅。若只如此,倒也罢了。既然咱家不喜,他改换门庭就改换门庭吧。可是,他不该反过来仍算计贾家。此獠狼子野心,久必生事。故而琮以巧言激舅太太,激起其腻味之心,以为孙绍祖也在谋求王家表姐,二者必生嫌隙,逐渐疏远。不然,日后害王家者,必有此人。”
贾政和王夫人听的面面相觑又心惊胆战,王夫人将信将疑道:“琮哥儿,不至于吧?怎会算计咱家?”
贾琮轻笑了声,道:“太太,二姐姐乃闺阁女子,从未在外露面,就算家里来了诰命,出面帮助招待的也多是三妹妹。他孙绍祖从哪打听到的二姐姐?所谓一心慕之,便是荒唐之言!可见其所谋,用心不浅。王家舅舅正是急用人时,故而重才不重德,便会留下后患。希望我今日所为,能替他挡下一些。不过我到底是晚辈,许多话不便宜说。且以我的身份,也不好掺和进去,犯了忌讳。今日之事,还望太太勿怪。”
王夫人闻言,简直有些感动,忙道:“这叫什么话?我怎会怪你?”又对贾政道:“这孩子……”
贾政却极欣慰道:“琮儿如今倒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远了,极好啊!”
贾琮闻言,面上谦逊一笑,心里却有些淡漠。
其实,他这般大动干戈,又怎会是为了王家?
也并非全为还未发生的迎春屈嫁枉死之事,他所为的,是孙绍祖改换门庭。
若贾家故旧,悉数有样学样,只因求而不得,就心生怨气,拜入别人门下,那贾家的香火根基,很快就会消融瓦解,连宫里天子都会轻视了去。
如今,这才是贾琮立身之本,岂容他人动摇?
王子腾今日上门,为孙绍祖说亲倒是其次,实则是为了试探贾家的反应。
若贾家毫无动静,没这等意识,他便可以打着贾家至亲的旗帜,逐渐在暗中招揽贾家故旧。
王子腾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若说是心地纯善之人,怕谁也不信。
连贾琮都懂得尽可能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壮大自己,更何况他这般宦海打熬了数十年的老罴?
若能尽得贾家之资源,王子腾真有跨过龙门,跻身军机处的机会。
所以,贾琮才会安排展鹏去查孙家的根底,辣手铲除此害之余,也给王子腾一个提醒,让他认清他和王家的位置。
只是,因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这些内眷皆出自王家,这些较量不好明着来说,只能寻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安抚住家人。
毕竟,他现在还不想当孤家寡人。
看着王夫人淡淡感激的目光,贾琮微微颔首……
……
第五百七十六章 惊变
宁安堂内,笑语欢声。
因今日会芳园之事,小角儿的生儿着实惊动了许多人。
连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打发人各送了份礼来。
尽管都知道,这是给贾琮体面,可两大家族的当家太太给一个小小丫头送礼庆生儿,还是让人颇为惊讶。
有这两个长辈打头,王熙凤、李纨等人自然少不得。
再加上尤氏和秦可卿,还是贾家诸位姊妹兄弟们,小角儿发财了!
这小丫头没一点城府,收礼虽然磕了不少头,但一张嘴根本合不拢。
方方元元跟着她好似哼哈二将,每个人都抱了满怀的礼盒,一起跟着小角儿笑的眉飞色舞。
不过没小角儿笑的那么夸张,脑袋快仰倒到身后了……
今儿算是小角儿做东道,这是她自己请求的,用她攒下的月钱和平日里给她的赏银置办的酒席。
所以此刻,她颇有主人翁精神,许是跟贾琮学的,背着一双小手,围着桌子转圈儿,嘴里还念念有声道:“各位姑娘姐姐,三爷、二爷、三爷,大家都吃好喝好,粗……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请大家多多……多多海涵。”
这几句场面话说的不大利落,有时候还会想想用词,但这般模样,连宝玉都撑不住大笑起来。
黛玉对探春等人笑道:“原以为是个小财迷,没想到还能请我们东道。”
湘云笑道:“小角儿爱财归爱财,但不抠门儿!”
小角儿闻言,脸都笑开了花儿。
却不想这句话让贾环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知道,贾府好些人背后笑话他和他娘抠门贪财,连他姐姐探春的月钱都要摸去一半。
可背后说说就完了,干吗当面说出来打脸?
环三爷也是体面人,这般做不合适吧?
“环哥儿,你拿眼剜我作甚?”
湘云发现了贾环时不时偷偷剜她一眼,自忖没得罪他,便问道。
对于这样的污蔑,贾环断然否认道:“我没有。”
湘云哪里是好惹的,一拍桌子恼道:“我分明看见了,你贼眉鼠眼的,一会儿拿眼剜我一下,就和那日你剜爱哥哥一模一样,你还浑赖?”
对于这样的指责,贾环素来表现的风轻云淡,摇摇头道:“我没有。”
当然,等回过头没人了,或是回到赵姨娘屋里,他便会悄悄咬牙切齿的各种谩骂……
见湘云气极,探春忙训斥贾环,让他给湘云赔不是,宝玉也怪他不该如此。
这若在旁处,他姐姐和宝玉一起说他,别说赔不是,跪下磕头都没问题,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可在贾琮这里,环三爷根本不惧!
只拿眼不断的看贾琮,示意他该说话了,见贾琮只是对他呵呵笑,却不开口,登时急眉赤眼的瞪起贾琮来。
贾琮见之忍不住呵呵笑起来,道:“环哥儿,大方一点,也大气一点。你不会明白告诉你云儿姐姐,刚才她说的贪财又抠门儿的人,你以为是在说你么?大丈夫敢做敢当,嗯?”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贾环又在作什么妖。
湘云简直哭笑不得,她犯得着拐弯抹角的去讥讽贾环?
贾环被贾琮当众揭破心思,恼羞成怒,颇有一种被反叛的感觉,看仇人一样斜眼看着贾琮。
探春呵斥也不理,贾琮难得放开一些哈哈笑了起来,对贾环道:“前二年跟着我时,已经渐渐改过来了,如今怎又成了那般?往后不管有什么想法,也不管面对谁,都要大胆的表述出来。你是我贾琮的弟弟,天下能让你忌惮的人不多了。你连我都敢瞪,还怕旁人?”
贾环闻言,听出贾琮在为他说话,心里便决定原谅他这一遭。
又想想贾琮的话,也还算有道理,便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帘,肩膀一高一低的斜坐在那,忽地“噗嗤”一声乐出来。
往后可以横着走喽!
只这般猥琐形容,却把探春给气个半死,恨不得抄起面前的餐盘砸过去!
好歹被暗中笑的肚子疼的黛玉给拦下了,小角儿见是非被贾琮摆平后,也劝探春,拍着小胸口正色道:“好姑娘,今儿看在我小角儿的面子上,就算了罢?”
“噗嗤!”
探春生生气笑,众人也一阵哄笑,探春啐骂道:“你有个屁面子!再敢满嘴油混,仔细你的皮!”
又问黛玉道:“她和哪个学的这些话?三哥哥是绝不会说这些市井俗言的。”
黛玉笑道:“在船上,她在三楼顽够了,便去二楼耍。二楼有些小八她家镖局的嬷嬷媳妇,都是在江湖上跑过镖的,常说些这样的话,她便学会了。不过是顽闹,没甚的。”
探春笑道:“也只在你们这边罢,若是在西府,让老太太、太太听到了,仔细她这身好皮,一点规矩也没有!”
小角儿得意洋洋道:“我才不去那边。”
贾环这回果真长进了,敢开口了,问道:“你不去寻小吉祥耍了?她念叨你好久了。”
小角儿都意外的看了贾环一眼,巴巴道:“那……那三爷告她一声,让她来寻我。”
贾环吸了下鼻子,也不说答应不答应,用眼睛去瞄小角儿挂在腰间的荷包儿。
他之前看到了,那里收了好多银锞子金瓜子儿……
小角儿圆圆脸上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探春抓起手边一个点心已经砸了过来。
探春只觉得这张脸已经没法要了,当主子的,居然问奴婢丫鬟要跑腿儿钱!
贾环其实不过是惯性使然,被这一砸登时回过神来,心虚叫道:“我没要她银子!”
这时众人才明白过来这对姊弟在弄什么名堂,一时间纷纷看着贾环无语。
贾环在这地儿是彻底待不下去了,见探春还要过来教训他,忙跳起来大声道:“我去给小角儿传话去。”
说罢,拔腿就跑。
不过刚跑至门前,却一下猛然止步,又调头往回跑,一气儿跑到贾琮身后,才对贾琮并众人道:“外面来了人,是男的,还带了兵……”
众人闻言无不面色剧变,探春厉声喝道:“你浑说什么?”
贾环刚要解释,就听外面果然传来一道男声,道:“大人,宫里派来传旨天使,说天子有十万紧急之令传旨大人,故卑职领其入内。”
贾琮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悄然舒了口气,对花容失色的众人微笑道:“不当事,是我的部下。你们继续顽罢,我先出去看看。”
众人忙起身相送,几人目光关切,几人目光担忧。
贾琮自信一笑后,阔步出去。
贾琮刚出了宁安堂,就见沈浪携一大红太监蟒袍的太监近前。
那大太监尖声道:“奴婢大明宫紫宸殿太监苏城,见过冠军侯,冠军侯接旨!”
贾琮大礼相迎,便听这位紫宸殿大太监用急促尖细的声音道:“传冠军侯,即刻调锦衣卫,围了长兴侯府!自傅隆起,不分老幼,悉数下狱!但有反抗者,夷族!”
……
皇城,凤藻宫。
崇康帝龙颜震怒的看着地上伏跪之人,咬牙切齿道:“贱妇安敢如此?”
那跪伏之人,衣着华贵,分明便是贵妃大妆。
后宫女制,在贵妃之上者,不过一皇后,一皇贵妃。
除皇后外,唯有皇贵妃掌有一宝玺,可传懿旨,素日协助皇后统领六宫。
因而皇贵妃虽无后名,却有后权。
若皇后有意外,通常便由皇贵妃补上。
因此位隐有妨后之意,故而常不设此位。
崇康帝后宫不旺,并无皇贵妃位。
所以在如今皇后打入冷宫后,贵妃之位,便是后宫最贵。
却不想,此刻在崇康帝口中,不过一“贱妇”尔……
那跪地贵妃闻言,显然也颇受刺激,原本始终低垂的头,缓缓抬起,露出一张惨白的俏脸,眼神凄然决绝的看着崇康帝,声音哀恸道:“陛下,臣妾乃贵妃啊!臣妾自进宫以来,十年如一日,尽心服侍陛下,不曾犯过丝毫过错,如今竟侮以之贱妇,陛下竟丝毫不顾夫妻之情吗?”
崇康帝深沉的眸光中,唯有冰冷的暴虐杀意,寒声道:“贱妇也配提夫妻之情?”
听闻此言,那贵妃愈发面色惨然,目光渐渐灰败,崇康帝却依旧不放过,厉声道:“朕早闻后宫诸妃,在朕面前贤良淑德,背地里却是蛇蝎心肠。你空负一贤妃之名,竟如此歹毒,指挥身边宫女,用毒针暗害贾女史,还敢提夫妻之情?”
“陛下,臣妾没有……”
贵妃凄声否认道,满面冤屈。梨花带雨的面上,说不出的动人。
然而崇康帝见她如此,非但没有丝毫心软,反而愈发厌恶,指着一旁几乎成了一团烂肉的宫女道:“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朕已经派人前往你的淑景殿搜查,朕倒想看看,你还藏着什么名堂。”
听闻此言,贵妃面上的悲戚之色顿时维持不住了,面上终于流露出惊恐之色来。
见此,崇康帝心中的厌恶之情愈盛,先前他心中还有一丝动摇,但至此刻,他已经确信这个女人必然有鬼。
想起之前她那些楚楚动人,清白可怜,冤枉之极的神色,崇康帝恨不得此刻就将她碎尸万段!
不过,他还要看看,这贱人到底在淑景殿弄的什么鬼!
而那贵妃看着从头到尾,崇康帝都将右手轻轻抚在贾家那贱人的小腹上,忽地身子一颤,明白了什么。
她眼神无比艳羡又无比怨毒的看向面色苍白的贾女史,恨不能取而代之……
……
第五百七十七章 惨烈
长兴侯傅隆,是亲近于开国公李道林一脉的武侯。
执掌显武营。
但傅隆又与其他贞元武侯有些许不同之处,因其女十年前,便成为了崇康贵妃。
尽管十年之前,崇康帝帝位并不稳固,彼时贞元勋臣气焰滔天,言必称武王,何曾将一个捡漏天子放在眼里?
但由董皇后出面求了太后,太后一时心软,便选了傅隆之女入宫为贵妃。
可惜的是,当时崇康帝的谋算并未成功,因为傅隆并未因为成为皇亲,就站在他这一边。
甚至,为了和当时势力庞大的贞元勋臣不产生嫌隙,长兴侯府七八年来始终对傅贵妃不闻不问。
连崇康帝恩其归宁省亲,都被长兴侯府婉拒了。
这对崇康帝而言,应该是一种极深的羞辱。
或也因此,虽纳妃十载,傅贵妃一直无所出。
当然,为了不让外人心寒,崇康帝也未冷待于她。
随着这二三年来,崇康帝皇威日盛,军政大权在握,长兴侯府这才终于想起了宫里还有一个女儿,走动的勤了些。
常派诰命侯夫人入宫说话。
傅贵妃虽对家里有恨,但到底为人女,闹了一阵子,还是认回了娘家。
如此,长兴侯府在勋臣中渐有超然之势。
即使开国公李道林同长兴侯傅隆说话,也多以平辈之姿。
连对头宣国公赵崇一脉的勋臣们,对傅隆说话也不似对其他开国公一脉勋臣那般恶劣。
待到三大皇子暴毙,皇后坐入冷宫之后,情况再度变化。
宫中最贵者,便以傅隆之女,傅贵妃为首。
若是再诞下一儿半女,傅家顷刻将成后族。
一旦成为后族,后世天子血脉中流有傅家血脉,天家加恩,长兴侯府甚至能晋升为长兴公府。
至此,连成国公蔡勇那样阴狠之人,面见傅隆时,都有说有笑,好似回到了当初武王麾下时的样子。
但好景不长,宫中天子没有晋升傅贵妃为皇贵妃,掌宝玺统六宫,反倒将这权力,交给了一个皇后身边的女史。
若只寻常女史则罢,只当皇后还有复出之日,女史不过代管。
可那女史却非同一般之人,而是荣国贾家的嫡长女,先荣国公的嫡长孙女!
真正的公门贵女!
再加上如今天子极重用荣国之孙,当今荣国府承爵人冠军侯贾琮,命其执掌天子亲军,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贾家女多半会将傅隆之女取而代之。
如此,长兴侯府的地位再度微妙起来。
在贞元勋臣中,恨贾琮入骨者不知凡几。
但当下最想让贾家阖族败落,不得好死者,多半是长兴侯傅隆。
因为贾家的存在,让长兴侯府成了笑话……
只是长兴侯擅守,气度持稳,不似其他武侯府气焰嚣张,虽深恨贾琮,目前还未做出什么过激之行。
但对他的心思,贾琮却是了然的……
勒马于长兴侯府大门前,抬头看着门匾上四个鎏金大字,贾琮面色漠然,目光深沉。
谁能想到,原本是各方默认的平静期,却凭空发生了巫蛊之案!
巫蛊啊!
这是当前时代乃至往前推延两千年来,宫廷中最忌讳之大案。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时机……
三大皇子接连暴毙而亡,至今未能查出元凶。
都中早有谣言传出,说此为上天惩罚昏君暴虐,乃上天之诅咒。
这等事,在后世或许平常,愿意当真者寥寥无几,然在这个时代,神魔之说,仍大行其道。
连千年之前之汉武大帝,尚且迷信巫蛊之祸,从而造成了晚年最大的悲剧,并因此而改变了汉家江山的气运。
如今的崇康帝,心性未必比老年多疑的汉武帝好多少,又怎会不忌讳?
贾琮都万万没想到,傅隆之女傅贵妃,因嫉恨元春受宠,不止指使宫女昭容以毒针暗害,戴权带人更在淑景殿内搜出了用于巫蛊的木头人和写了元春生辰八字的咒书,还有以巫蛊之道,操控天子独爱于她的咒书,自然也少不了天子的生辰八字。
何其蠢也……
“冠军侯,快些罢,万岁爷还在宫里候着呢。”
见贾琮凝望着长兴侯府的牌匾,锦衣卫正和长兴侯府的亲兵对峙,紫宸殿大太监苏城忍不住提醒道。
贾琮没有理会,又观望了稍许后,方对前方道:“本侯奉旨行事,尔等莫要与长兴侯招祸。抗旨而行,罪在夷族。”
听闻此言,长兴侯府亲兵无不大骇。
想反抗又不敢,可真若就这般放锦衣卫入内拿人,他们的良心也说不过去。
正在两难之时,就见长兴侯世子傅怀恩并数名衙内带着酒气从里面赶来。
看到围了长兴侯府的锦衣卫,面色登时难看无比。
傅怀恩上前看着马上的贾琮,厉声道:“冠军侯,此乃何意?”
贾琮目光落在傅怀恩的面上,淡淡道:“本侯奉旨抄家拿人,天子圣谕:有反抗者,夷族。”
傅怀恩闻言,本还有酒意的红脸霎时雪白,厉声道:“胡说!贾琮,你敢假传圣旨?果真当我贞元勋臣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尔等肆意宰杀不成?”
贾琮没有再多言什么,垂下眼帘下令道:“火器营准备。”
一阵“哗”声,百余把长火器对准了长兴侯府。
一触即发。
值此时,随傅怀恩一并出来的几名衙内中一人,出列面色复杂道:“清臣,何以赶尽杀绝?”
贾琮轻轻一叹,抬起眼帘看向那人,道:“子重,锦衣卫从不兴无名之师。我负皇命在身,不得多言。但我可以告诉一句,此事甚烈。纵观青史,没有哪朝哪代,能容得下这等恶事。”
说罢,对那几个随行而来的衙内沉声道:“与长兴侯府不相干者速去,莫要为家族惹祸!”
听闻此言,原本还想仗义挺身的几个热血衙内们,瞬间被一盆冷水泼到头上。
虽喝多了,敢于舍生取义。
但涉及全家阖族,却容不得他们任性。
长兴侯世子傅怀恩看到这一幕,惨然一笑,对犹自不退的开国公世子李虎道:“虎子哥,走罢。我看出来了,那位就是想要一点点蚕食咱们贞元勋臣,钝刀子割肉,一步步宰杀我们,直到斩尽杀绝。你们都走吧,莫要惹祸上身,给人下手的借口。毕竟,人家要师出有名!”
李虎闻言,面色难看之极,可看着贾琮漠然的面色,终究“嘿”了一声,带着数名衙内离去。
等他们走后,贾琮淡淡道:“傅怀恩,束手就擒吧,不要牵连内眷。”
傅怀恩闻言,却惨笑一声,道:“牵连内眷?我若束手就擒,昏君奸臣便能放过我家内眷?贾清臣,休要做这等美梦!我长兴侯府,纵然是死,也要玉石俱焚!贾琮,你也莫要猖狂,今日你为那昏君走狗,沾满忠良之血,来日,你贾家必不得好死!长兴武卒,随我杀!!”
“杀!!”
百余长兴侯府亲兵,个个惨烈悍勇,持戈冲锋。
贾琮面色寡淡,眼角颤抖了几下,方下令道:“杀。”
“砰!”
“砰砰!”
“砰砰砰!”
自傅怀恩始,一排排长兴侯府亲兵如割麦子般纷纷倒地。
此处不是战场,他们都未着甲。
近距离面对火器,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远处,李虎、屠承、左思等人看到这一幕,无不目眦欲裂!
李虎就要上前,却被屠承、左思并家将等人死死拦住。
这等惨烈,可见事情果真到了极险之时。
此刻掺和进去,岂不正是给家族招祸?
在屠承、左思等人的强拉硬扯下,李虎被拖着强行带走……
……
大明宫,紫宸殿。
六大军机大臣俱在,另有宗人府左宗人顺承郡王刘浩,宗人府右宗人礼肃郡王刘格。
此八人悉数跪伏于殿内,沐浴皇威。
原本,崇康帝是要敲响景阳钟,召集满朝文武和王公大臣齐至的,却被宁则臣跪死劝阻下。
因为,天家还要颜面啊。
虽被劝下,但满头霜发的崇康帝,却愈发暴怒,恍若一头欲择人而噬的暴龙。
“颜面,朕还要什么颜面?!”
“朕的皇儿死的不明不白,朕的大臣图谋作乱,满天下深受君恩的士子咒骂于朕,连朕的后宫妃子,都以巫蛊之事,毒咒于朕!”
“朕还要什么脸面?!”
“今日,朕就让你们亲自来审,看看到底是朕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戮功臣,还是这起子无君无父丧心病狂的贼子,要行弑君弑父之为!!”
“陛下啊!!”
见崇康帝果真要让黄门太监将傅贵妃带上来,交由大臣们来审,宁则臣老态龙钟的再次跪地道:“天家体面为重啊!”
天家何以为贵?
便是皇家在人们心目中的神圣不可侵犯,至高无上的威严。
一旦威严扫地,人们心中失去了敬畏,那必然会生出祸事来。
只是这一次,崇康帝却铁了心,让人家傅贵妃并诸淑景殿昭容黄门带上殿后,将堆在御桌上的一堆画如鬼怪扎着钢针的木人扫落到了地面上,厉声咆哮道:“审!!让天下人看看,到底是朕刻薄寡恩,妄杀功臣,还是这起子狼子野心的贼子辜负了朕!!”
开国公李道林看着那满地骇人的木人,再看看早已瘫软的傅贵妃,面色痛苦的闭上了眼。
长兴侯府,完了。
……
第五百七十八章 贾琮快跑!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紫宸殿内君臣的意料,也更加恐怖起来。
因为傅贵妃所行巫蛊之事,竟是其母长兴侯夫人,从成国太夫人孙氏那里听来的。
不过,孙氏只是话家常时说了一嘴,只说小兴善寺的庙祝老尼会这等厌胜之术,颇为灵验。
若只如此倒也罢,可小兴善寺,却是礼裕亲王刘谷的家庙。
礼裕亲王刘谷,是圣祖皇帝一个时代的老人,虽然还年稍幼于太上皇。
整个刘氏皇族中,如今最德高望重,最年长者,便是礼裕亲王。
若是连他都牵连其中,反对崇康帝,对于崇康帝而言,将会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这个案子,还怎么往下审?
整个紫宸殿内,都弥漫着一种不安的凝重和……尴尬。
看着眼睛猩红的崇康帝,所有人心中凛然的同时,也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词:
德不配位。
若非如此,又怎会连宗室里的老好人,一辈子不理俗务避嫌的礼裕老亲王,都沾上了边呢。
没有人去怀疑这只是一个巧合,天底下没那么多巧合的事。
且不说别的,在家庙中豢养巫蛊术士这一条,都不能用一个巧合遮掩过去。
至于成国太夫人……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前还难定论。
需要等长兴侯府侯夫人的供词……
正这时,忽有黄门进殿,言殿外有二等御林军侍卫苏伦来报。
传入内罢,御前侍卫苏伦大声道:“启禀陛下,紫宸殿总管苏公公命微臣进宫回奏,冠军侯带锦衣卫围住长兴侯府后,长兴侯世子傅怀恩拒不投降,且口出诸多大逆不道之言,而后举兵造反,被冠军侯悉数诛杀后,苏公公言陛下旨意,若有反抗者,夷族。然冠军侯言,陛下或需要证词,拷问同党,长兴侯府若皆杀之,或使叛逆同党隐匿。苏公公命微臣回宫,请旨行事。另,冠军侯请奏陛下,要防长兴侯傅隆举叛事。”
听闻此言,开国公李道林霍然色变,举叛!!
糊涂啊!!
宣国公赵崇亦是面色骤变,这个头一开……
往后崇康帝怕是要愈发防备贞元勋臣了。
果不其然,众人就见崇康帝眸中瞳孔猛然收缩成针,不过没等他开口,近来一直沉默寡言的李道林就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长兴侯府反击绝非心存不臣之意。只是……锦衣卫逼迫太甚。傅贵妃行事,绝不可能为傅隆指使!臣自请前往显武营,带傅隆至圣前自辩。臣明白,厌胜之术,绝无侥幸之礼。唯请陛下仁慈,念在长兴侯有大功于国的份上,只……只诛首罪!”
崇康帝张口就想拒绝,眼睛余光却看到宁则臣正使劲冲他用目光示意。
君臣相得大半生,他自然极轻易的读懂了宁则臣之意。
这一明悟,让崇康帝渐渐冷静下来。
如今他手中已经执掌了五团京营,但一直未完全吃透,还在消化中。
这个时候,本该安心休养生息。
等彻底掌控了这五团京营后,再加上三万御林军,整个神京形势,就以皇权为重。
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不好逼迫太甚,以免引起强烈反弹。
这个度,万万不可超过……
现在只要诛灭首恶,让局势再平稳下来,等来日,想要清算今日之过,还不是易如反掌?
巫蛊厌胜之术,岂能轻易放过?
隐忍了大半生的崇康帝,再度咽下想要将逆贼斩尽杀绝的戾气,看着李道林缓缓点头道:“好,朕就给你开国公一份体面,只诛首恶!”
李道林闻言,深吸一口气,跪伏到地上,叩首拜谢后,前往了显武营。
等他离开后,崇康帝命御前侍卫苏伦:“去告诉贾琮,命他查抄长兴侯府,悉数打入天牢。另,前往成国公府,请成国太夫人孙氏进宫问话。”
苏伦领命前去后,宣国公赵崇低沉的声音道:“陛下,贾琮与成国公府不睦,会不会……”
崇康帝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冠军侯自有分寸。”
说罢,不再理会,而是看向宁则臣,沉声道:“宁爱卿,劳你领二百御林军,前往礼裕亲王府,取他家家庙庙祝进宫问话。今日,朕倒要看看,到底能牵连多广。”
……
贾琮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阉奴,纵然是戴权,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条蠢萌蠢萌的老狗。
可身旁这个苏城,面上和风细雨,微笑谦卑,但那双细眸中闪现的光芒,却总给贾琮以毒蛇窥视的感觉,让他很想打死这条阉狗……
“冠军侯,您和奴婢做的事,其实相差不离儿太多,都是为主子爷效命不是?既然主子说了,有反抗者则夷族,冠军侯只需听令便是,何苦再横生枝节?”
“您要知道,有些时候,咱们回去问了,反而让主子难做。有些事做得,主子爷却不能说。这个时候,就得看咱们……”
听着苏城用阴柔的语调诉说着他的奴才论,贾琮听了片刻,着实难以为继,便开口打断道:“苏公公,本侯虽然尊重你的忠义,但不得不提醒你一声,你和我不是咱们,你是天子家奴,而我,是天子之臣。陛下是你的主子,是我的君主,但此二主非一主。你有你的为奴之道,本侯有本侯的为臣之道。本侯自束发以来,师从松禅公,所学为人仁孝之道,为臣忠义之道,却未学过为奴之道。”
苏城闻言,看着贾琮那张清秀之极的脸上,闪现的刚毅之色,并未动怒,反而很有些欣慰的点头笑道:“是奴婢多嘴了,既然冠军侯有自己的忠义仁孝之道,那自然更是极好。主子爷难啊,若朝廷里的臣子,都像冠军侯这般,那主子何须这般作难?”
听闻此言,再看着苏城那阴柔闪动的目光,贾琮心里微微发寒。
此人,才是崇康帝的死忠啊。
贾琮轻声道:“苏公公不也是满怀敬主忠义么?在本侯看来,苏公公倒比戴总管更合适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本侯听说,那戴公公常进谗言于陛下,屡屡毁谤于本侯,真是让人生恨哪。”
苏城闻言却呵呵笑了起来,摇头道:“看来宫里还是有漏子呀……不过,也可能是戴权自己说出去的,他这个人……不过,主子倒是放心他这样的……”
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说了些话,苏城眼神缥缈了下,正要再说些什么,见御林侍卫苏伦赶到,传达了天子旨意。
苏城听闻崇康帝站在贾琮这边,并未有什么恼意,反而拱手对贾琮笑道:“到底是冠军侯圣意隆盛,不过冠军侯若信得过奴婢,就让奴婢来羁押这长兴侯府的大小罢,冠军侯自去成国公府,请成国太夫人便是。”
贾琮闻言,看了苏城一眼,呵呵道:“公公就不怕成国太夫人出个闪失?”
苏城缓缓摇头道:“奴婢虽是个阉奴,但自信也是天底下少有的聪明人。万岁爷之所以将奴婢安排在紫宸殿,而不是带在身边,不是因为奴婢不够忠诚,而是因为奴婢太过聪慧,奴婢自己也有这份自知之明。而在奴婢看来,冠军侯之智,还在奴婢之上,所以不会行不智之事。”
贾琮哑然失笑道:“公公谬赞了,本侯资质蠢笨,如何当得起公公之言?”
苏城眼神微妙的看着贾琮,道:“人啊,难的便是有自知之明,更难的是约束自己,最难的,是掌控自己。若能做到前两点,便已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之人。能将三点做齐,则必能成为人上人。宫外有一言,叫高手过招,一招见高低。所以奴婢知道,冠军侯是少有的明白人,聪明人。也希望冠军侯,能一直明白下去,聪敏下去,不要做了糊涂事。”
……
“大人,这老太监什么人?”
等自长兴侯府离去,往嘉慧坊成国公府赶去的路上,见贾琮始终凝着眉头,面色肃然,展鹏悄声问道。
贾琮坐在马上,沉吟了许久后,才缓缓答道:“你知道中车府么?”
展鹏闻言,面色微变,低声道:“那不是皇帝老子手下的暗卫么?其实我在西府瞄了几个,感觉看起来就像是中车府的。至于东府……也不敢说果真什么也没有,人心隔肚皮,实在难测。大人,你的意思是,这老太监……”
贾琮“嗯”了声,道:“这老太监,多半掌着中车府。只是不知是掌着一部分,还是掌着大部分。记住,这是条老毒蛇,一定要小心他。对了,从明天开始,让魏晨接手外围的密探,你只管负责和核心那人联络便可。掌的事太多,反而更容易漏出破绽。咱们外围的人里,一定有别人的眼线。切记,内线绝不可出现任何闪失。”
“大人放心,卑职全家性命在此,绝不敢有丝毫闪失!”
“嗯。”
贾琮应了声后,在展鹏并二百亲兵缇骑的护从下,赶往成国公府。
却不知,蔡家人识趣不识趣。
贾琮倒希望,蔡家能强硬一些……
正这般思虑中,队伍刚过永平坊,再穿过延福坊,便是嘉慧坊成国公府。
然而贾琮刚带人顺着街道拐过永平坊,忽见前面延福坊街口涌出黑压压不知多少营兵。
两方队伍都没想到在此相遇,先是一怔后,对方队伍一人忽地尖叫道:“对面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贾琮,便是他围了长兴侯府,拿下他,救出侯爷家眷,杀啊!!”
一群披甲将士,轰然发动,冲锋过来。
见此,展鹏、郭郧等人面色骇然,嘶声怒吼道:“大人快走,我等拼死阻拦!”
贾琮慌不迭的调转马头,一边拼命打马,一边厉声喝道:“挡个屁啊!别人有甲……后队变前队,放开了跑!显武营反了!!快跑!!展鹏郭郧,快给老子跑!!”喊罢,也不管他们听不听,贾琮往死里摔打马鞭,拼命往皇城方向跑去。多亏了他这些年动辄几千里路往返,几乎大半时间在马背上度过,因此骑术不敢说当世第一,但总比在京城养了十多年的太平兵强的多。所以在追兵的眼中,传说中文曲星武曲星齐齐附体的天子爪牙贾琮简直一骑绝尘,转眼间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这得是多怕死啊……
……
第五百七十九章 亢龙有悔
大明宫,紫宸殿。
崇康帝已经没了之前的雷霆震怒,他面色阴沉的看着五大军机,淡漠道:“显武营,反了。”
相比于此刻的模样,紫宸殿内诸人或许更愿意接受之前崇康帝咆哮的模样。
因为现在这般,崇康帝的形容更可怖了。
紫宸殿内,好似没有一丝生气,也没有一丝温度。
殿内服侍的黄门内侍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分毫。
此刻只有赵崇一位军方军机,在其他人注目下,赵崇躬身道:“陛下勿忧,十二团营分别驻扎在神京外城十二门左近,各自划有防区,既起分守作用,也可彼此相互牵制。显武营位于延平门,在其北侧,为金光门,为立威营所在。在其南侧,为安化门,为鼓勇营所在。再加上位于兴化坊附近的京营节度大营,正好挡在显武营正前,三面包绕,陛下已经下旨三大营合围,显武营翻不起风浪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
崇康帝沉声问道。
赵崇微微苦笑一声,道:“只是开国公已入显武营,只怕……”
崇康帝闻言微微皱眉道:“长兴侯傅隆不是与开国公交好么?你们又都是老九麾下出生入死多少回的袍泽,傅隆还会伤及开国公的性命?”
赵崇闻言,默默摇头,他也说不好。
连他也没想到,傅隆这个素来沉默寡言以擅守为长的老狐狸,这回竟如此激进。
不过……
许是因为傅隆看到了之前平凉候吴振的惨烈结局,不愿冤屈剖心而死吧。
但这话却不能同崇康帝说,赵崇倒不担心傅隆杀了李道林。
没人比他更明白李道林在贞元勋臣中的地位,或许在外人看来,宣国公府和开国公府斗个旗鼓相当,就算差一点,也差的有限。
但赵崇自己明白,不算九边边军,只京营十二团营中,李道林的地位就明显比他高一头。
显武营虽是傅隆为主将,但麾下副将、游击、守备等职,多为李道林旧部,连傅隆本人也是。
傅隆若想对李道林不利,军令根本难以贯通。
官场上常有人走茶凉之说,但军队不同,尤其是经历过血与火的军队。
可惜了……
崇康帝见赵崇不答,目光又落在了一旁静静站立,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贾琮身上。
显武营刚有异动时,就有快马回报宫里。
毕竟要对长兴侯动手,不可能不防备显武营。
但那时还不确定,长兴侯到底想干什么。
真正确认下来显武营谋反的,是贾琮被一队显武营铁骑,生生追杀至皇城之下。
然后被御林军围杀。
至此,对于长兴侯之叛,再无异议。
崇康帝看着贾琮,微微皱眉道:“你的火器营不是很犀利了得么?怎被人追杀成了这般,连回头一战的血勇之气也无?”
贾琮脸上一红,今日他虽未割须断袍,但也够狼狈的了。
进宫时,连头上紫金冠都是歪的。
还好跑的快,部下没甚伤亡,但确实难看……
听闻崇康帝之言,贾琮尴尬解释道:“陛下,一来两军相遇太过突然,火器来不及装填,显武营就已经冲杀过来。二来,火器之利,本就靠据阵而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至于短兵交接时,还……还差一些。第三,显武营那些兵卒身上着了盔甲,火器未必能打透,打透了子药也已力竭,不能造成杀伤。他们要是没着甲,今日臣就会拼死一战……”
“嗤。”
即使在御前,听闻贾琮之言,赵崇还是忍不住讥讽一笑,在崇康帝淡漠的注视下,冷笑道:“冠军侯果然不愧天下第一才子之名,连临阵脱逃三百里都说的如此有理有据,本官佩服。”
贾琮脸色一黑,目光阴沉的看向赵崇。
赵崇怎会在意这等小儿科,他寒声道:“两军狭路相逢,唯勇者胜。冠军侯还身负火器之利,竟不战而逃,将叛军引至皇城下,狼狈不堪。还大言不惭什么着甲不着甲,你怎么不说他们要是都不拿刀,你一人就能屠戮了他们?大乾武勋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贾琮气的身子都隐隐颤栗起来,咬牙道:“本侯只是不想无谓的牺牲……”
赵崇闻言,连搭理的功夫都没了。
崇康帝看到这一幕,心思有些复杂。
既有些失望锦衣卫火器营之废,但心里,也有一丝丝放松。
实在是之前贾琮手下火器营之威力太过骇人,对上长兴侯府的世子亲兵,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杀了个干净。
长兴侯府,在贞元勋臣中是出了名的擅守啊。
还有之前火器营的光辉战绩,很是耀眼,甚至耀眼的有些刺眼。
这让崇康帝欣慰手中尖刀之利的同时,心中也起了忌惮之心。
他已经暗中命人开始研究火器之威了。
万不想,今日贾琮带着火器营遇到真章后,竟然是望风而逃。
再听他那三条狗屁不通的理由,原来他也只能欺负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既不能突然交战,还不能短兵交接,最可笑的是,还不能着甲……
那到了战场上,难道让敌人脱光了远远的站着给你们打么?
不过,也罢。
本就是鹰犬之流,够用就好,若果真太过锋利,举世无敌,反倒让人不放心……
因为要防备噬主。
念及此,崇康帝便熄了苛责贾琮的心思,不过仍旧严厉的训斥了几句后,便将他赶出了军机处,让他继续去请成国太夫人,好似战五渣的废柴,根本不配听军国大事……
贾琮自承爵袭官以来,还从未受过如此羞辱,难免沮丧非常。
在宁则臣等人目光各异的注视下,情绪低落的出了殿门。
迎面却见紫宸殿大太监苏城走来,看到贾琮这幅模样,竟语气阴柔的笑道:“冠军侯何必在意一时之荣辱?奴婢说句托大的话,您才多大点年纪?如今便有了这般声势,只要好生为皇爷办差,往后前程大好着呢。一时挫折,值不当什么。”
贾琮显然没听进去,皮笑肉不笑的敷衍应付了下后,就匆匆离宫了。
苏城站在紫宸殿白玉石台之上,一直看着贾琮微微有些不直的身子远去出宫,面白无须的脸上方闪过一抹疑惑,自言道:“难道果真是顺风顺水久了,这一打击,就蹉跎了?也难怪,毕竟才这点大,总不能是妖孽……嗯,不是妖孽就好。”
缓缓点点头,苏城老迈而高大的身躯转身,往殿内行去。
……
贾琮出了宫后,与迎上前来的展鹏、郭郧等亲兵家将汇合,再度前往嘉慧坊。
路上,见亲兵们士气不高,连郭郧、展鹏都怏怏不乐,贾琮于一处转角处勒马,道:“都这幅模样做什么?我们是锦衣卫,不是城防军,更不是野战军。今日我等一无守土之责,也无护民之义,凭白无故的和那群丧家之犬冢中枯骨死拼,值得么?身为军伍之人,我们当然要有血勇之气,但,却不是莽撞之蠢。在战场上,我们不能怕死,却也不能没有意义的去送死。明白吗?”
展鹏和郭郧一起点点头,应了声:“明白了。”
看那一个个士气低落的模样,明白个屁!
贾琮没法,只能用粗浅点的话道:“记住,没有好处的事,不能做。若果真到了危难之时,我肯定不会不战而走。可区区几百显武兵卒,翻不起什么大浪,也危害不了社稷安危。这个时候,我干吗带你们和他们拼死拼活,落个损兵折将的结果,打赢了也没好处,打输了更不用说。赔本儿的买卖能干吗?”
“哦……”
这样一说,百余亲兵通通明悟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
展鹏嘿嘿笑道:“我就说,大人不是胆小鬼,怎就知道跑,原来是不干没好处的事,也对,这样好,嘿嘿嘿。”
郭郧瞥了他一眼:“马后炮。”
展鹏也不搭理,又对贾琮感叹道:“大人之前跑的可真快啊!”
贾琮扬起马鞭就抽了一鞭子,骂道:“我不走,你们会走?我走的越快,你们反倒会轻松,也就走了。再者,我也怕被流矢击中。死在这种地方,太冤枉了些。就算有一日要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展鹏哈哈笑道:“大人一定公候万代,长命百岁!有我展鹏在,谁能伤到大人?”
郭郧冷笑一声:“刚才你跑的仅次于大人,若非大人骑术颇佳,你就到大人前面去了。”
“放屁!”
展鹏闻言登时炸毛道:“你瞎了眼了?没看到我始终在大人正后方,就为了给大人挡箭?”
郭郧哼了声,倒没再说什么,展鹏又得意起来。
贾琮问道:“心里都没结了?以后都要生死相关的兄弟,心里有任何疙瘩都要说出来。”
不是他嗦,政工工作,是后世那支忠诚钢铁雄狮的最大秘诀。
任何人轻视了周围人的思想包袱,都会付出代价。
这是经过残酷的历史检验后的真理。
可哪还会有人说什么,他们之前只是低落在他们的护卫下,贾琮还得狼狈而逃,损害威名。
这会儿得到贾琮宽慰后,士气自然就恢复了。
相比于一次跑路,和之前的种种神武相比,不值一提。
贾琮见之颔首,不再多言,引着队伍前往成国公府拿人……
今日之为,他也是顺势为之。
如今都中形势愈发激荡惨烈,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他若不趁机往下潜一潜,敛一敛,风头越盛,风险也越大。
但愿今日之为,能让钉在他身上的目光,少一些。
……
龙首原,武王府。
最里间。
叶清看着武王刘玄忍不住笑道:“九叔,不用高兴成这样吧?元寿可是望风而逃,一点也没您当年的风采呢。”
归京之后,这还是叶清第一次来武王府探望,自此之后,她一年之内,都出不得宫了。
武王闻言,面上的薄笑渐深三分,有些干枯的手指轻轻叩在座椅扶手上,一叹道:“当年,孤若能知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的道理,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局面,呵。”
说着,他看向叶清,赞道:“你们如今这些孩子啊,当真了不得!”
叶清抿了抿嘴唇,看着病瘦的武王轻声道:“九叔,快了吧?”
武王垂下眼帘,缓缓摇头道:“再等等,再等等……孤的时间不多了,不将荆棘条上的刺拔干净,元寿以后太难……再等等罢。”
“万幸的是,他比我们预料的,出色的太多呢。”
……
ps:不知不觉中,竟又到了两百万字,感谢大家一路相陪。也不知道过年前能不能写完,加油吧!
第五百八十章 斩尽杀绝
“定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显武大营内,李道林目光悲痛的看着长兴侯傅隆,沉声道:“我已向陛下求情,只追究首罪。傅贵妃招供,你妻子从礼裕亲王府家庙庙祝处得了巫蛊厌胜之术,咒魇宫中女史和……陛下。此事人证物证俱全,没有办法啊。”
长兴侯傅隆闻言,整个人都懵了。
纵然他素知,大丈夫纵横天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发妻和女儿,会这么不贤,这么不孝。
她们疯了吗?!
看出傅隆肝肠寸断的痛苦,李道林闭上眼睛,长叹息一声,道:“傅贵妃以为,皇后坐冷宫后,合该由她统领六宫。只是没想到,陛下竟将权力交给了凤藻宫的贾女史。宫中本就是非多,好些难听言语便传进了傅贵妃耳中。如此……她才想到了此计。定方,我知你痛苦,但是,此事实是你家……不要再错下去了。”
傅隆闻言,整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用力睁大眼睛,看着李道林,一字一句道:“国公,为何会如此?我贞元勋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道林痛苦的摇摇头,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傅隆两行热泪从虎目中落下,道:“国公,我想再见见王爷。”
李道林闻言,悚然而惊,厉声喝道:“汝不欲王爷善终耶?”
“王爷!!”
傅隆仰头怒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怀念和绝望。
李道林见之,心中长叹一声,这个时候想起王爷来,还有何用?
到了这个局势,除非王爷回到十四年前的状态,否则,纵然醒来,也回天乏力了。
而且,这些年,好些贞元勋臣,虽口中还挂念着王爷,但是……
若果真还记挂着他老人家,又怎会无法无天到那等地步?天怒人怨。
所以,到了这一步,连李道林都没心思再去想着力挽狂澜。
因为贞元勋臣的心,早就散了。
开国公一脉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若不是宫里那位和宣国公串通,又怎么可能压的他这边这般惨?
至此时,哪怕王爷站出来,怕也无力回天了。
富贵坏人心!
“定方,就到此吧,我拼出脸面不要,也为你傅家,保住一条血脉。”
李道林面色难掩痛色,毕竟,他是要劝老兄弟上路。
当年,他们追随武王马踏天下,杀的尸山血海,多少次险死还生。
他们战女真,战鞑子,战罗刹,战缠回,杀不尽的异族贼子,斩不尽的敌酋首级。
他们终究闯了过来,他们赢了。
可谁又能想到,却会在今日,不得不亲自送老弟兄上路。
富贵了十数年,傅隆胆气还是消耗了许多。
他虽想为了家人求全,可是……
竟已无赴死之勇。
见此,李道林心中又是一痛,贞元勋臣啊……
他闭上眼睛,对一旁傅隆的副将点了点头,那副将上前,对傅隆道:“大人……”
傅隆没有理他,而是看着李道林激动道:“国公爷!!难道果真就让那人一点点杀尽咱们贞元勋臣?我等乃国之功臣啊!”
李道林猛然睁眼,目光中满是煞气,厉声道:“若尔等无错,谁能杀你?定方,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们是如何骄纵堕落的?本公问你,显武营缺员几何?!”
傅隆没想到,一直对他抱有愧意的李道林,忽然爆发。
多年积威,让傅隆一时间压力大增,根本不敢弄虚作假,答道:“缺员……三成。”
李道林虎目如电,声音愈发如雷,怒道:“缺员三成!缺员三成!!王爷若在,你缺员百人就该掉脑袋了,还敢喊冤!!赵步伟,拿下他,送长兴侯上路!”
“喏!”
“国公爷……”
……
嘉慧坊,成国公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素会明哲保身的成国公府,丝毫没有抗旨的意思。
贾琮只简略的表达了旨意后,成国公太夫人就果断的收拾了行头,自乘车马随锦衣卫出发了。
而且,丝毫看不出对贾琮的怨恨,满面慈祥微笑。
看到这一幕,展鹏终于明白,贾琮叮嘱他的事有多重要了。
这哪里是一个老妇,分明就是一条老毒蛇啊!
难怪成国公蔡勇和其子蔡畅风评都是阴险狡诈四子,原来源头在这里……
见贾琮看来,展鹏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他要抓紧了……
……
大明宫,紫宸殿。
看着伏地而跪,手中提着一颗首级的李道林,崇康帝震怒道:“开国公,朕相信傅隆没那么蠢,不会参与到巫蛊之祸中,但是,若连举兵谋逆之罪都可轻恕,那天下焉有太平之日?”
李道林叩首道:“陛下!傅隆未曾举兵,臣便在显武营中,何人敢叛逆?傅隆之首级,便是臣命副将赵步伟亲自斩下的!他治家无能,让钱氏做下那等悖逆之事,合该处死!但是,傅隆乃国之忠臣,为国征战多年,数次险死还生,有大功于国!今其已身死,唯求陛下只诛首罪!”
崇康帝胸口起伏着,他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敢求情!
他当然知道,李道林为的不是傅隆,而是显武营。
若是让显武营背上叛逆之名,那么朝廷便可名正言顺的进行一场血洗。
军中清理谋逆之罪,手段简单血腥,唯有一杀字尔!
但这却是李道林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
然而,这又是崇康帝所期望的。
盖因前面辛辛苦苦接收的五团营,极其难以消化。
五团营的中坚将校,悉数为贞元勋臣铁杆部将。
这些人拉拢拉拢不得,打压又师出无名,短时间内轻易动弹不得。
这让崇康帝极为失望!
若是能够得到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清洗后,全数掌管的大营,对于崇康帝来说,诱惑无穷。
越是看着这满朝文武,崇康帝越是无比渴望手握兵权。
以拨乱反正!!
只是,以他的政治智慧,自然明白不好与李道林正面相对,若如此,即使赢了,也是惨胜。
他目光转动,扫过诸人,最终落到了站在角落里好似透明人的贾琮身上。
贾琮带了成国太夫人进宫复命时,便在僵持中。
他一个战五渣的喽,在这间大殿内,自然没有说话的份儿,因此老实站在一旁候着。
若非他身份实在特殊,为天子耳目亲军,他连旁听的资格都无。
君不见六大国公,也不过进来两人罢。
崇康帝此刻却到了用他的时候,问道:“贾琮,你说,显武营是否为叛逆?”
贾琮连思考利弊得失的时间都不需要,躬身道:“回陛下,显武营明知臣为天子亲军,当朝冠军侯,还强行追杀臣穿过半座城,甚至还妄图冲击皇城,与御林军作战。若此不为叛逆,臣实不知何罪可定为叛逆?更不肖说,傅隆家参与巫蛊厌胜之案中。在臣看来,此罪更胜于追杀臣之罪。为人臣者,需知天威不可犯!”
听完这番言论,莫说殿内其他人,连崇康帝看向贾琮的眼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论不怕得罪人,这小子,该属当朝第一吧?
之前他同宣国公赵崇、成国公蔡勇已经势如水火,又因为顺天府官仓一案,忠顺亲王刘孜大出血十万两银子,恨他入骨。
原本他倒是和开国公一脉的衙内交情不错,谁知道,今日又将开国公给得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果真忠臣到这个地步?
看着满脸大义凛然的贾琮,崇康帝忽然明悟过来,他是松禅公的弟子。
他是儒门弟子。
这样成长起来的臣子,难免多些迂气。
他还不知道,在朝争之中,是非对错都是其次,利弊才是最重要的。
念及此,崇康帝心中的杀念忽然就降了下来。
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一言:利弊才为最重!
过了似短暂似漫长的一段压抑的沉默后,崇康帝缓缓开口道:“朕,素被人诟病刻薄寡恩,本想索性就做个寡恩之君。只要天下万民得安,只要大乾江山永固,纵然朕背负上这千古骂名,又有何妨?但是,朕终究下不了这狠心,行斩尽杀绝之事。长兴侯傅隆,曾有大功于国。虽罪责深重,但其已身死灯灭,罪责消半。便,不再施大辟之刑。
传旨,剥夺长兴侯封爵,长兴侯府除爵,追回丹书铁券及三代封诰。
钱氏腰斩,夷其母族。长兴侯府,男丁过七岁者斩,女眷发往瑷珲城,与披甲人为奴。
至于显武营,自守备起,悉数发往雅克萨城,待厄罗斯罗刹鬼再度来袭,准其死战,将功赎罪。
开国公,可满意否?”
李道林闻言,心中长叹一声后,叩首道:“臣,谢陛下隆恩!”
……
决定了千百人之生死命运后,业已到了子时。
紫宸殿内手臂粗细的明蜡,照的大殿一片通亮。
却无人想着归家安眠,今晚,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崇康帝招来苏城,询问前长兴侯诰命钱氏之供词。
紫宸殿大太监苏城躬身道:“回万岁爷,钱氏交代,与傅贵妃交代相差无几。其确是在武安侯太夫人寿宴上,听得成国公太夫人与人言礼裕亲王府的庙祝有厌胜之术,便记在心上,后私下以五百两黄金,自小兴善寺庙祝老尼处求得厌胜之法,巫蛊宫中。
成国太夫人之所以言此,是因为她与礼裕亲王世子妃不睦,看不惯礼裕亲王府宠妾灭妻之行径。当日所言,亦是发愤之言。”
崇康帝看起来极信任苏城,听闻他之言后,连细节都不再询问,道:“既然如此,先送成国太夫人回家罢。”
苏城躬身一应后,与一黄门低语几句,便安排人送成国太夫人孙氏回去了。
等打发了这个“中人”后,崇康帝问诸臣:“礼裕亲王藏匿巫蛊厌胜之术,诸位爱卿以为,该当何罪?”
诸人闻言,面色骤然微变。
今夜刀锋,看来便是指向宗室这位老亲王了。
宗室诸王里,还有影响力的,除了忠顺亲王外,也只剩下这个圣祖时期的老王爷。
……
第五百八十一章 晨起
卯时初刻,天将破晓。
贾琮方在亲兵缇骑的护从下,出宫回了贾家东府。
这一夜的紫宸殿朝会,废黜了一个亲王府,除爵了一座武侯府,受到牵连之人,不计其数。
赐下了两条白绫,一为礼裕亲王世子,一为世子妃。
圣祖朝留下来的老亲王,和其他王府血脉一并被圈进了宗人府。
其余王府仆从,悉数斩首。
至此,宗室内亲王级别的近支皇族,一扫而空!
除却常年闭门不出,如同自囚的义忠亲王……
总之,这一夜人头滚滚!!
刚至东府正门,贾琮就见林之孝守在门楼内,看他进来,忙迎上前来。
看起来,候了不短的功夫了。
林之孝先跪下行了礼,被叫起后,道:“侯爷,老太太、老爷吩咐奴才在这候着,待侯爷回府,即刻请侯爷去荣庆堂说话。”
贾琮闻言,回头看了看启明星升起,虽月色皎皎,但东方已现鱼肚白,不由怔了怔,道:“这会儿?老太太、老爷还没歇息?”
林之孝素来沉默寡言,不过却不敢在贾琮面前藏拙。
旁人都道赖家、周家那几家是自己行事不检栽倒的,唯有他冷眼旁观,有所猜测。
因而答道:“昨儿东府进了兵,请侯爷入宫,又有王家婆子来传话,说侯爷在街上被人追杀逃命,生死不知,还说可能坏了事,老太太、老爷唬的不行,一宿没睡,过半个时辰必定打发人来看一遭……”
贾琮闻言呵了声,道了声:“又是王子腾那个蠢婆娘。”
今夜整个神京城都在戒严,王子腾为京营节度,断不会在家。
那在底下倒弄闲话是非的,除了李氏还能有谁?
再想想长兴侯夫人和傅贵妃,礼裕亲王世子妃,以及红楼原著里因为帮甄家藏银而牵连抄家的王夫人,放印子钱操纵诉讼牵扯人命官司的王熙凤……
什么叫头发长见识短的败家娘们儿,她们展现的淋漓尽致。
没再多言什么,先打发人往里面报了声平安后,贾琮转向西府。
……
荣庆堂。
听完贾琮简略所言后,贾母顶着重重的眼袋,老眼无神的看着贾琮,道:“这么说来,是傅家那个贵妃想害你大姐姐,才惹得龙颜震怒?”
贾琮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且傅贵妃还牵涉到了天子,因而罪连九族。”
又对面色同样不好看的贾政、王夫人道:“大姐姐无恙,陛下安排了人暗中守护,未让傅贵妃得逞。”
贾政松了口气,王夫人则念佛道:“阿弥陀佛,真真皇恩浩荡,老天保佑啊。”
贾母这会儿熬夜熬的大脑可能有些宕机,反应了好一阵,才猜到了某种可能,老眼登时清明了些。
寻常一个女史昭容,何德何能能让天子暗中派人守护?
若说先前让贾元春代皇后打理六宫,是为了让皇后有朝一日能够起复,那现在又算什么?
除非……
再想想天家现如今的情况,贾母倒吸了口凉气!
泼天的大富贵啊!
倒是贾政,还没想过来那么多,他看着贾琮奇道:“王家派人来说,你被军卒追杀是怎么回事?还说你可能坏了事……”
贾琮摇头道:“造谣生事。”没有细讲,他对王夫人道:“太太还需劝劝舅舅,长兴侯夫人之祸就在眼前。钱氏不得好死受腰斩酷刑是小,累的阖族遭难是大。还有礼裕亲王世子妃,亦是因其不贤而牵连一座圣祖时传下来的亲王府废黜,礼裕亲王被圈禁宗人府……舅太太几次三番搬弄是非,不是安分之人,若再不警戒,来日惹下滔天大祸时,悔之晚矣。”
听贾琮说她娘家说的如此直白不堪,王夫人面上都挂不住了,贾母沉脸啐道:“混帐东西!这些话也轮得到你来说?多咱晚辈能妄议尊长了?你就这般同太太说话,王家怎样,和你什么相干?”
贾琮淡漠道:“王家如何自然与贾琮无关,但若果真李氏闯下长兴侯夫人钱氏之祸,势力牵连王家阖族。太太虽为贾家妇,但到底也是王家女,难免不会受到牵连。琮不会舅太太操心,但不得不维护太太的清誉。若被那蠢妇牵连到太太身上,实不值当。故而琮不遮掩,直言相告。”
王夫人吃惊的看着贾琮,道:“琮哥儿,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
贾琮闻言,忍不住苦笑道:“太太,你怕不知道今夜要掉多少人头。只琮一人令下,掉脑袋的就不下百人。这世道,不安宁呢。”
王夫人轻吸了口冷气,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惨烈,着实超乎了她的想象。
贾母这会儿也不骂贾琮了,对王夫人劝道:“淑清啊,你让你那兄弟好生管教管教他老婆,不是顽笑的。内宅妇人,就管好内宅的事便妥当。戏文上都说,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咱们娘们儿插手外面的事,多半是要惹祸的。连我这糟老婆子这些年都不管外面的事,她就不要再掺和了。”
王夫人忙起身道:“太太说的在理,明儿我就去寻宝玉他舅舅,说明此事。”
贾母闻言,应了声,然后道:“那就都去歇息罢,我熬了一宿也没合眼,唬的跟什么似的。多少年了,没遭过这样的大罪……”
贾政提醒贾琮:“还不谢谢老太太?”
王夫人也笑道:“老太太担忧你的安危呢。”
贾琮微微抽了抽嘴角,心道她哪里是在担忧他,分明是担忧他坏了事,牵连到贾家。
不过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口,他欠了欠身,道:“让老太太担忧了。”
贾母一直盯着贾琮,见他虽说的没甚诚意,但好歹行了礼有个话,也就罢了,摆摆手道:“也不用你的谢,往后少生些事便是好的。这二年来,我怕是折寿十年不止。”
……
回了东府宁安堂,发现卧房内一根红烛已燃烧见底。
火苗飘摇。
花梨木宝榻上挂着一绣着山河纹样的青纱软帐,纱帐内,躺着两道身影……
晴雯多半知道贾琮夜里回不来了,因此又将香菱拉了来作伴。
只是……
现在怎么办?
大被同眠不大好吧……
贾琮迟疑了两个呼吸,还是决定脱了外裳,选了个锦被钻了进去。
还好,她们一人睡了一床锦被。
世间如此险恶,只有晴雯挺翘的圆臀,能够温暖人心……
不过贾琮刚上了榻,就听旁边“喵”的一声……
也不知为何会是这个声音,贾琮看去,就见香菱睁开迷蒙蒙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仰起脖颈,锦被下露出雪白的一片肌肤而浑然不觉。
“三……三爷回来了?”
见她还完全清醒,贾琮轻笑了声,道:“回来了,还早,再睡会儿。”
香菱迷瞪瞪的应了声后,就那样仰着脖子,大眼睛一点点闭上了。
贾琮见之好笑,伸手去将她放平,结果香菱的头却顺着他的手,一点点躺了过来……
唉,天意如此啊……
贾琮掀开晴雯的锦被,将香菱让了过来,又怕她盖不齐着凉,便将她的锦被也来了过来,盖在一边。
身体左右两边紧挨着两个沁香美婢,左右看了看,是两张娇艳的盛世美颜,贾琮终于感觉到了这个世道对他的善意……
将手放在两处温软滑腻处,困顿了一天一夜的贾琮,缓缓闭上了眼睛……
……
“哟!三哥哥醒了?”
大概是巳时末刻了,贾琮睁开眼,刚判断了下时辰,耳边就听到一阵戏谑笑声传来。
他侧过脸看去,就见黛玉一双似蕴着晨露般灵秀的美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贾琮眨了眨眼,先左右看了看,早没了晴雯和香菱的影子,心底稍微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问道:“林妹妹多咱来的?”
黛玉眼神微妙,笑道:“刚来没一会儿,三哥哥几时回来的?”
贾琮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摇了摇还有些懵的头,道:“卯时了。”
黛玉不顽笑了,问道:“回来可吃了点什么没?昨儿你没吃多少就被喊了去。”
贾琮轻笑一声,道:“那会儿困个半死,挨着床就合眼了,只想大睡一天一夜。没事,一会儿再大吃一顿。”
黛玉提醒道:“那三哥哥回来时没发现,床榻上有几个丫头?”
贾琮莫名道:“床上还有丫头?”
“噗嗤!”
黛玉忍不住嗤笑,上前偏着头近距离看贾琮的眼睛,看了会儿一皱鼻子,精致的脸上满是嗔怨,道:“三哥哥真狡猾!也不嫌荒唐……”
贾琮哈哈一笑,伸手揽过黛玉靠近床榻的细腰,在她惊呼声中揽上床榻,抱入怀中,笑道:“如今才算有了丫头。”
黛玉羞容满面,双手撑在胸前,挡着贾琮,斜眸嗔道:“谁是丫头?”
贾琮奇道:“如今就咱们两人,难道是我?”
“噗嗤!”
看着近在咫尺贾琮那张俊秀的不像话的脸,黛玉委实生不起气来,一手捏着绣帕,轻轻擦拭了下贾琮的眉角,似想将那淡淡的疲倦擦去。
不过看到贾琮如朗星般的眼睛渐渐明亮炙热起来,她又推拒开来,细声道:“保不准宝丫头、云儿她们就要来了,撞见了了不得。如今你外面那样多的大事,哪有心力劳烦这些。”
见贾琮只是不依,而外面似乎真传来一阵脚步声,黛玉慌不迭的想起身,贾琮呵呵笑道:“亲我一下,放你起来。”
黛玉哪里肯依,俏脸羞红的发烫,可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心慌的快要跳出喉咙,贾琮却霸道了揽着她不放,迫不得已,黛玉蜻蜓点水般在贾琮嘴角上亲了亲,见贾琮松开手,赶紧起身离开。
正这时,就听外间房门打开,湘云叽叽呱呱的笑声清晰入耳……
……
ps:痛苦卡文中,删删改改到现在……
第五百八十二章 想见江南
“耶?!”
湘云一双大眼睛,满是狐疑的盯着俏脸晕红眉眼含春的黛玉,也就是她还是个顽童,不解其中风情,还不知这是怎回事。
若换个人来,譬如宝钗,一眼就看出这是怎么回事了。
幸好,宝钗今儿没来。
“看什么?”
黛玉的声音有些娇气,被围着她转着瞅的湘云看的实在心虚,便怒目相视,恼问道。
湘云道:“林姐姐,你这是……”
黛玉哼了声,道:“我离的近,听说三哥哥回来了,就过来瞧一眼,有何不对?”
湘云摇头道:“不是不对,可你这脸色……”
黛玉眼见瞒不过了,索性利落的出卖某人,拉过湘云附耳道:“昨儿三哥哥搂着晴雯和香菱一起睡的,你说羞人不羞人……”
“啊?!”
湘云本就是大眼睛,这一刻瞪的更大了,嘴巴圆圆张口,惊骇的看向贾琮。
她虽是半大孩子,贪顽多话,但对男女之事也并非全然不解。
生在公候门第的孩子,有太多渠道去接触花花世界……
所以湘云才这般震惊,心里呐喊道:一次两个,琮哥哥看起来如此清秀,却不想,晚上竟如此……如此禽兽!
黛玉附耳时的声音,其实并不能瞒过贾琮的耳朵,因而此刻他哭笑不得的看着黛玉。
黛玉藏身湘云身后,偏头冲贾琮抿口一笑,机灵俏皮。
看她如此秀美,贾琮便原谅了她祸水东引之计,扬了扬下巴,对依旧瞅他如同瞅怪物,还渐渐脸红起来的湘云微霞道:“今早凌晨才回来,天都亮起鱼肚白了,也没看到晴雯和香菱躺在床上,就躺下了,什么也没做啊……云儿,你脸红什么?”
少女情怀总是诗,湘云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前半年身子也大喜来了初次天葵了,所以渐知了人事。
平日里不过总没往这方面去想,可今日环境太不对了。刚一进门儿就见黛玉好似被人欺负了般,空气中还弥漫着春天的味道……
黛玉再羞臊的同她说了那样羞臊的场景,容不得她渐渐往那些事上联想。
这一想,就让素来心胸恢宏的湘云,腿都有些发软,怎还能不红脸?
她觉得自己脸烫的都快烧起来了!
“噗嗤!”
黛玉看湘云那副样,欢乐的笑开了。
方才湘云瞅的她心臊面热,不想风水轮流转,这会儿颠倒过来了。
贾琮那一问,黛玉这一笑,让湘云的脸愈发如着了火一般,不过她到底不是忸怩之人,想到他们做的看的都不害臊,她一个听到的凭什么害臊?
因而猛然一挺胸,扬起头,用散发着《忠孝烈女传》圣洁光泽的脸直面贾琮:“琮哥哥不害臊,和两个人睡!”
贾琮:“……”
黛玉:“……”
“噗嗤!哎哟哟……笑的我,肚子都痛了。”
始作俑者黛玉一怔之后,开心坏了,还连连点头附和着。
贾琮顶着一额头黑线,问她二人:“这早晚来做什么?”
湘云还没说话,黛玉就不高兴了,小眼神幽幽的看着贾琮,臻首一偏,问道:“我们没事就不能来?”
湘云大赞:“就是!琮哥哥莫非不让我们来,琮哥哥果然是飘了!”
贾琮:“……”
一滞后,他放弃了同两个小女生讲道理的念头,直接伸手,将两人额前刘海揉乱,然后就见平儿领着晴雯、香菱、春燕进来。
平儿端着铜盆和干净的帕子,晴雯端着盥洗漱口的牙刷和青盐,香菱和春燕则端着吃食。
四人先同黛玉湘云笑了笑后,开始服侍贾琮洗漱净脸,或摆放碗筷吃食。
只是今日晴雯和香菱两人看起来都有些不自在……
贾琮却坦然处之,被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围着服侍罢,坐在了金丝檀木小圆桌旁,用了迟了许久的早饭。
见贾琮将牛肉包子吃了四个,鸡子吃了两个,又喝了好大一盏牛乳后,湘云嘴巴又成了“喔”型。
倒是黛玉,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骄傲的感觉……
她并无甚事,与其往西府去,不如待在这里心里自在。
在黛玉心中,这里便是她的家。
她的爹爹在这儿,她母亲的灵位也一并带了来,贾琮也在这……
若这里不是家,那哪里才是家?
住在东府,和之前住在西府,完全是两种感觉。
一种寄人篱下,一种……却是踏实安心。
因而,她一点也不嫌看贾琮吃饭浪费光阴,反而有一种心静的悠闲。
却不知,这幅模样落在湘云眼中,有多么诡异……
黛玉心有七窍,虽一时恍惚,但随即就感觉到了湘云的目光。
俏脸微熏之余,心思暗转,原本有滋有味观看的眸光,忽地模糊涣散起来,似在出神……
她这一变化,倒让湘云狐疑起来,难道看差了?
因此不动声色的悄悄在黛玉眼前招了招手……
咦?
没反应,果然是在出神。
“哟!”
直到湘云将手放下,才听黛玉惊呼了声,道:“云丫头疯了,做什么?”
湘云咯咯笑道:“林姐姐想什么呢?”
黛玉轻轻一叹,道:“在想……江南。”
金丝檀木圆桌旁开始收尾的贾琮,将这一幕暗中看在眼里,肚子差点没笑破……
怪道后世那么多人喜欢林黛玉,落在纸面上的文字,自然不会是只喜欢她的美色,应该更喜欢她有趣的性格和灵魂。
湘云到底还小,又是直性子,虽也聪慧,但哪里能想到黛玉心里“藏奸”,因而还巴巴的宽慰起黛玉来。
黛玉闻之心里本就有愧,又见前面贾琮似笑非笑的“嘲笑目光”,不由俏脸一烫,狠狠的瞪了眼。
湘云狐疑的看她,黛玉便再度毫不犹豫将贾琮“出卖”:“好云儿,他在后面悄悄笑话你饶舌呢,你说我二月份才从江南回来,他笑你把二月份说成爱月份,这还了得?”
贾琮:“……”
湘云转头,凶狠狠瞪向无辜的贾琮。
她才不怕冠军侯哩,敢欺负她就狠狠瞪他!
有能为的打我呀!
不过……
看着那张俊秀的蒙着光泽的脸上无辜的神色,湘云到底还是心软了……
琮哥哥怎生的这样好看,真是太好看了……
也不知卫家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见湘云盯着贾琮的脸出神,黛玉心中忽有所警,她拿眼看着湘云,轻声唤道:“云儿,云儿?”
又伸手在她面前招了招……
“哎哟!”
回过神的湘云猛然一仰头,眼见就要栽倒过去,贾琮不疾不徐一个箭步上前,抓着椅背给扶正过来。
湘云惊悸之余,一边喘着气一边看黛玉,搞什么鬼?
黛玉也有些后怕,赔笑道:“好端端的说着话,你看着三哥哥出神,想什么呢?”
湘云心里一虚,嘴硬道:“我能想什么……我在想江南?”
“噗嗤!”
黛玉喷笑出声,取笑道:“云儿拾人牙慧。”
湘云自知说了蠢话,脸红了红后,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对贾琮道:“西边儿来了客,是个乡下婆子,太太家的远亲,今儿上门来做客,听说过你的名字,想见见真佛,老太太说你若得了闲,就去见见。”
说罢,转身就跑。
留下贾琮在后面若有所思,乡下婆子……
……
慈宁宫,寿萱殿。
崇康帝与太后并坐在凤榻上,叶太后面带微笑道:“如今宗室里,多有不安之心。宗室毕竟是血亲宗族,好些老太妃和多少年没露面的老王妃近来都入了宫,担忧临老临老,再被送去了宗人府。我虽告诉她们不必如此,可是她们还是不放心,总是哭诉。皇帝,上回你同我说,三位皇孙的被害,极可能是无头案,黑手太隐蔽太阴险,所以要将有动机的人全部除去。本宫理解你的苦心和痛心,但是,如今近支王府差不离儿都被清理干净了,好些还是你兄弟,大都被贬为废庶人……你父皇虽没有出面说什么,但我瞧着他,心里也不受用。到此为止吧,真要到宗室全去跪哭宗庙,皇帝的面上也不好看呐。”
崇康帝闻言,面色隐隐淡漠,冷声道:“非是朕要大肆株连,栽赃陷害。若非他们自己行为不检,陷入毒杀朕的皇儿之案中,朕又如何拿他们作法?至于朕那些兄弟,就更可笑了!”
言至此,崇康帝面色更冷淡,声音也愈寒,道:“朕的皇儿尸骨未寒,朕还活着,他们竟然暗中为谁家世子承嗣大统明争暗斗!!这等丧心病狂的畜生,朕未杀他们,已是不想让太上皇和太后伤心。到底是谁敢多嘴?当真以为朕不忍杀人?”
叶太后闻言,长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本宫怎能不知?若非如此,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宗室近亲都……只是,他们虽不像,皇帝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宗室着实没有多少人了,这非社稷之福,也非刘氏皇族之福。”
崇康帝闻言,目光隐隐闪烁。
他明白,这必是太上皇让叶太后转告于他之言。
原因很简单,他那几个同父异母蠢兄弟的母妃,那些老太妃往太后处哭诉,又往重华宫去哭。
这些他都知道,但并不在意。
罪证确凿之下,崇康帝就不信,太上皇会让他翻案!
如今,不是刚登基那几年了……
不过,宗室的清洗,确实差不多了。
能够威胁到以后的……
都已经除去!
接下来,重中之重,还是兵权,和宁则臣。
……
ps:感谢以前的羊和唐门决断的万赏,持续卡文中,欲仙欲死……
第五百八十三章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等贾琮与黛玉一道步入荣庆堂时,堂内正笑语盈盈。
这让贾琮微微有些讶异。
他没记错的话,在那位大名鼎鼎的刘姥姥两度入贾府中,第一回,也就是大观园未建成前,她并未见到真佛。
只王熙凤给了二十两银子,打发了账。
直到第二回,才因贾母怜贫惜弱,想寻个上了年纪的外人说说古,才留了下来,有了一系列的趣事。
而第一回来贾家,似乎也比原著记载的迟了许多……
难道来客不是刘姥姥?
“阿弥陀佛!真真是了不得!府上的哥儿姐儿一个赛一个好看!怎这么好看呢,比我们乡下人过年买的年画儿里的人还好看!”
一个身着土布粗衣的黑瘦老妇人坐在软榻旁小杌子上,狠狠瞅了贾琮和黛玉二人两眼后,对贾母恭维道。
贾母呵呵笑了笑,道:“我的小玉儿生的随她娘,长的倒像我年轻时候。”
那老村妪忙赔笑道:“老太太年轻时必然更好看些……这哥儿也极好看,我竟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哥儿!”
贾母呵呵了声,道:“他是生的好……琮哥儿,玉儿,你们见过刘姥姥。”
贾琮欠了欠身,黛玉轻轻一福见礼,那刘姥姥见罢,忙要跪下磕头还礼,被大笑的贾母指着鸳鸯等人赶紧拉住,道:“他们才多大点年纪,老亲家莫要折了他们的福。”
刘姥姥一直躬着身,赔笑道:“原以为进了城就算长了世面,天子脚下。谁知到了府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世面。老太太、太太富贵慈善,菩萨一样。哥儿、姐儿们,也都好似天上的神仙仙子一般,哪里是人间人物儿?老婆子这生像儿,实在糟践了府上,不如还是放我去罢。”
说罢,起身就要告退。
又让贾母大笑着拦下,连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她们素来听惯了恭维话,但被这样淳朴的老实人恭维,她们仍旧觉得动听。
不过,看着满屋人欢笑中,唯独贾琮面色淡然,诸人不由都担忧起来,莫不是贾琮看不起乡下人?
事到如今,再无人会拿贾琮的母族出身说事了。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英雄不问出身的道理,戏文里见天的唱,她们也懂。
到了贾琮这个地位,当年的母族卑贱,反倒成了一桩美谈。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都是天下青楼女子们口口相传,替他扬出的美名。
她们也都期盼,以后能有一个儿子,文武双全,封侯冠军。
至少,能有这样一个盼头,人生就不是全黑的。
因此,她们都拼命的为贾琮扬名,以证明花魁之子,亦可闻达天下。
所以,如今的贾琮,已经有资格俯视世间绝大多数人了。
贾母提前打预防道:“琮哥儿,姥姥是太太家的亲戚,你不可怠慢了去。”
贾琮淡淡一笑,对已经开始拘束不安起来的刘姥姥道:“姥姥,我天性如此,不够活泼生动,非是倨傲不恭。家里长辈多不喜,姥姥勿怪。”
刘姥姥闻言,笑的满脸褶子堆起,忙起身欠腰道:“不怪不怪,哪里能怪?哥儿是世上做大事的大官儿,老婆子虽在乡下,可也听人说过哥儿的事,便和戏里三国诸葛亮一样,善使计,善将兵,还做得好诗文,我们乡下的秀才相公们,顶有学问的人,都最爱哥儿的诗词。”
贾琮呵呵笑了笑,点了点头。
见他果不善交谈,刘姥姥又对贾母道:“老太太果真天生享福受用的,家里有个衔玉而诞如宝似玉的哥儿不说,还有个文曲星、武曲星一并降临的哥儿,再加上这满屋子仙女儿一样的孙女儿孙媳妇们孝敬着,想不长命百岁都难!”
上了年纪的人,对这种话实在没什么抗拒力。
哪怕里面加了点栓塞,贾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认了。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起古来,王夫人含笑静坐少言,薛姨妈时不时的捧哏,周围丫鬟婆子们负责不时的发出附和的轻笑。
底下的姊妹们,神色却都隐隐怪异。
不过当贾琮看到坐在微微含笑的宝钗身边的湘云,心虚的低下头时,就知道他又被出卖了。
宝钗面上看不出喜怒来,只是眼神隐隐有些劝诫,但又不是呷醋那种,更像是担心他的身体……
这还算正常,另一边,探春冲他竖起大拇指,又是什么意思?
钦佩哥哥能干么……
正打着哑谜,接受姊妹们一波又一波眼神审视的贾琮,就听堂外传来一阵高声娇笑声:“姥姥可曾见着真佛了?是不是你们乡下传说的那样,一丈高一丈宽一丈圆的腰身,敷粉插花儿摇着折扇,文曲星武曲星一起附身?”
堂内一阵哄笑声中,王熙凤摇着苗条的身子进来,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刘姥姥忙对面带微笑的贾琮解释道:“我们乡下婆子没见识,想着哥儿那般了得,纵横万里无敌手,必是身量魁梧高大。我们庄子的读书老爷爱敷粉插花摇折扇,老婆子才胡说的。”
贾琮点点头,道:“不妨事。”
刘姥姥见之,喜之不尽的对贾母道:“府上哥儿的做派,真真让人喜欢不过来,怎这样贵气?我们乡下的孩子这般大的时候,正是人憎狗嫌气死老子的时候。再看看府上哥儿,倒比大人还稳重。”
贾母哼哼笑了声,问凤姐儿:“宴备好了?”
王熙凤笑道:“好了!这不过来看看老太太、太太,是在这里用,还是去花厅?”
贾母看了刘姥姥一眼,笑道:“就在这里罢,我也懒得再动弹。”
刘姥姥自然称是,又说了一起子吉祥话,哄的贾母开心不已。
王熙凤则又去张罗午宴。
贾琮在下面静静旁观着,对这位前世红楼梦中留下大名的老村妪的处世智慧,感到敬佩。
什么叫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这便是如此。
一个大字也不识的老太婆,能在国公府第,让满府贵人都感到喜欢适应还不轻贱于她,这份本领,贾琮自忖不及。
这并不是简单的自贬和奉承就能做到的,刘姥姥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贾母等人心坎里,说的她心动。
前世读红楼时,刘姥姥甚至还用了一个瞎话故事,哄的宝玉欢喜不已,带着小厮茗烟儿去寻女孩子庙,结果寻到了一瘟神爷……
贾琮问了问坐在他身边的宝玉,道:“刘姥姥今日来可有事没有?”
宝玉哪会留意这些,摇头道:“不过是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又有什么正经事,老太太、太太既然见了她,必不会让她空手回去的……”漫不经心说罢,又小声问贾琮道:“琮哥儿,林姑丈什么时候能醒来?”
贾琮莫名看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郎中都说不准……你问这个做什么?”
宝玉叹息一声,道:“林妹妹总住在你那边不方便,她又是个细性子,万一无意中受了委屈,也只能夜里默默落泪。”
贾琮呵呵笑着宽慰道:“你放心,哪里会让她受委屈?我那边没几个人,尤大嫂子和秦氏寻常不出来,正经主子除了我便是她,难不成我会给她委屈?再说她白天都在这里,受委屈也是在这边受委屈。”
宝玉闻言面色微微复杂,看着贾琮道:“我要是能和你换换就好了,我住东府,你住这边……”
贾琮:“……”
见他二人小声说话,上面的说话声顿了顿后,就听刘姥姥笑道:“他们兄弟间真是和睦,不比我们乡下,为了一个鸡腿子也能打出狗脑子来……”
听她说的有趣,连黛玉湘云探春等人都绷不住很笑起来。
贾母笑道:“这点倒还不错,琮哥儿念着老爷太太对他的好,所以对宝玉也上心。”
这算是难得一次赞赏了……
刘姥姥信誓旦旦道:“我虽是没见识的老婆子,但绝没看错,两个哥儿都是好的,看不出一点争斗气儿。往日里常听人说,越是高门大族,家里越是没亲情味儿,为了争抢家业打的头破血流,六亲不认。要不怎有一句自古天家无亲情的戏言?府上都是老太太教的好,一点都不闹。”
贾母心里愈发熨帖,面上却谦逊道:“我不过一没用的老废物,外面的大事什么的一点也理会不了,只在内宅里带着孙子孙女度日,唯一点作用,就是让他们兄弟和睦,姊妹相亲。这些年来,倒是没有旁的府第里那些事。还算有些苦劳?”
最后一言,是问王夫人的。
王夫人自然满面堆笑赞了几句,一旁薛姨妈差点笑出声来。
这老太太偏小儿子偏的古往今来少有,小儿媳妇自然夸她公道,难不成还能骂她偏心?
这话若是问问死了的大儿媳妇,能得到一声“好”,那才是了不得的功劳。
不过她面上自不会这般说,附和着同王夫人、刘姥姥一道,将贾母夸出花儿来。
贾母听的心里受用不已,暗自盘算了下,这样的日子多过上几天,估计能和被那孽孙气一回折的寿拉平……
又顽笑了阵,便见王熙凤、李纨领着一众二十来清一色穿着红绫裳青缎裙的丫头,捧着各色食盒并供主子们漱口净手的茶水。
凤姐儿笑着动手,和丫头们利落的将食盒中各色佳肴美味取出,摆放妥当。
又挨个请贾母等人上座,只是众人刚刚落座罢,还未等贾母先动第一筷子,贾琮就见东府护着内宅的李蓉大步从外进来,身后响起一片丫头惊呼声,显然是想阻拦未拦住。
李蓉进堂后,在诸般目光注视下,对贾琮抱拳一礼,大声道:“大人,宫里来人,天子传旨大人即刻进宫!”
贾琮闻言起身,对贾母、王夫人等人一礼罢,转身往外大步行去。
出了荣庆堂,见甬道上前后无人,贾琮轻声问道:“可知出了何事?”
李蓉小声道:“听展鹏说,宫里死了三个太妃,都是自尽,外面已经传开了,说是天子逼死的。”
贾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