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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之庶子风流txt下载     红楼之庶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四章 刺杀

    武王府,仪厅。

    贾琮面色淡然的坐在客位,并未饮茶。

    旁边一老卒静静的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身上,似在思量。

    未几,独臂古锋猩红的双眼,煞气腾腾的赶来,看着贾琮的眼神不善,咬牙道:“王爷说了,他从不欠人情。王爷喜爱你写的那劳什子诗词,常常诵背,连我听着都难受。所以那四个亲卫就送给你了,让你好生待小叶清,不然非要砸烂你的屁股不可!不要你脑袋,是怕小叶清同我闹!还不快滚!”

    贾琮目光漠然的看了古锋一眼后,转身离去。

    背后,古锋犹在骂骂咧咧道:“小九儿也不知怎么就看上这样的货,瘦的跟鸡仔儿似得!经不起俺一拳,会写劳什子诗词有个锤子用,呸!”

    ……

    自武王府出,贾琮面色微微阴沉,汇合了门外亲兵后,便径自往龙首原下长安城方向行去。

    这一出出大戏,着实让他心中梗塞。

    武王府将所有因果都堆在了叶清身上,连那个银军都送给了叶清带了出去,将宫里大部分力量也都吸引了出去。

    还谈什么不爱欠人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半分不差。

    ……

    “驾!”

    “驾驾!”

    自龙首原南下,往长安城南门光化门而去,打马最快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就算慢一些,也用不了一个时辰。

    此时不过二月上旬,龙首原上尚未有太多绿意,多是经历了一个秋冬的枯草。

    自山麓而下,一条曲径并不宽绰。

    千年之前宽大的御道,早已被埋进了青史的灰烬中。

    好在此路上鲜有人来往,因此无需控速。

    贾琮骑乘于战马上,心中思绪繁杂。

    如今形势愈发艰险,各方势力人心莫测。

    稍有闪失,便是倾家之祸!

    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些虚幻的猜测上,他败不起。

    他若败,贾族必然倾覆,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家里那么多亲近他的女孩子,皆难得善终。

    那他穿一回红楼,是为了让那些钟灵琉秀的女孩子们早点入轮回么……

    念及此,心中压力沉重三分之余,又忍不住苦笑……

    正此时,北面一处浅坡上,忽然传来一道厉啸声。

    听闻此声,贾琮一瞬间全身汗毛炸起,冷汗如浆水般冒出。

    展鹏到底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从他马上跃起,一把将贾琮扑倒下马,死死挡在他身前。

    其他亲兵即刻列阵,不过却发现,惨叫声竟来自北面山坡。

    此时,始终沉默的四名武王府亲卫却似变了人般,为首一人嘶声厉吼道:“此为义士示警,十人与我王程自西而上,十人与孙超自东而上,十人与赵衷往南坡去看,其余人等留此,保护大人后退!”

    郭郧、展鹏都看向贾琮,贾琮点头咬牙道:“听他的。”

    这一时,他的脸还是惨白色。

    心中既惊且怕,他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自武王府折返神京城的路上伏击于他。

    大意了!

    那劲弩声,分明是军中强弩。

    百余步距离内,威力根本不比后世狙击枪差多少。

    若是换成八牛弩或是床弩,那就是弩炮!

    在这样并不宽敞的道路上,他们若落入敌人的埋伏中,十死无生,只能任人宰杀!

    这是军械啊!!

    任他身边展鹏武功再高,又如何能挡得住劲弩攒射?

    可贾琮如何也没想到,会在今时今日今地,遇到这样的埋伏。

    他身边有四名武王亲卫不提,他甚至刚刚自武王府折返,武王的光芒,终于开始褪色了吗?

    看着三十余人有序的分成三组,自东、西、南三个方向,往南北两处山坡围去,贾琮一边在展鹏、郭郧等人的护卫下往后撤,一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北面惨叫传来之处。

    此刻,埋伏已被人识破,那些人自然不用再隐藏。

    居然是军伍之人……

    看起来倒也骁勇,只是贾琮已经被人护着饶过了拐角处,他们的弩箭却不会转弯,只能将箭矢射向围向他们的贾琮亲兵。

    这一刻,就能看出武王亲卫的不俗之处。

    每每在敌人发射弩箭时,便领着手下十人紧紧伏于地面,寻山石遮掩。

    又在弩箭间歇期,能准确的抓住时机,飞速近前。

    待敌人重新装好弩箭,再度发射时,再次带人伏地,避开敌人锋芒。

    这般教科书般的精准带兵手段,别说对面山坡上的敌人,连躲的远远的贾琮和展鹏、郭郧等人都看的惊叹不已。

    虽然依旧难免出现死伤,但数量之少,足以让人心安。

    展鹏这会儿已从惊魂中恢复过来,看着那一幕,啧啧称奇道:“大人,这几人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没想到这样会领兵,我瞧着怎么比郭郧还强的多?”

    郭郧在一旁眼睛死死盯着王程等人的行动,听闻此言,瓮声道:“我在黑辽不过一老卒,如何及得上武王亲卫?他们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带兵冲杀出来的。经历过十万人马的大阵仗,又怎是我能相比的?”

    此刻,北坡上王程、孙超自东西两面而上,终于到了火器发射的距离。

    他二人并未接触过燧发枪这样的火器,但一法通万法通。

    将燧发枪看成弩箭,道理是一样的。

    两人各自寻找好一处巨石当做掩体,而后下令攻击。

    战况随呈一面倒……

    贾琮见之,轻轻吸了口气,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埋伏之人身上,而是落在了王程、孙超等人身上。

    若此刻他依旧将这四人当做寻常亲卫,那岂不是比猪还蠢?

    纵然是武王府的亲卫,也不会有如此高超的指挥能力。

    临危不乱四个字,落在纸面上轻轻巧巧。

    但世上能做到这四个字的,多为一时英杰。

    贾琮的目光渐渐幽深起来……

    “穷寇莫追,打扫战场,即刻掩护大人回城。”

    等伏击之人死伤一地,残余七八人再也忍不住被人当鸡仔一样射杀逃命而去后,王程厉声阻止。

    贾琮在展鹏等人的护卫下,上了南山坡。

    看着一处凹陷坡地上摆放的三架八牛弩,十来架脚踏弩和三十余劲弩,他嘴角弯起一抹冷酷笑意。

    好大的阵仗!

    自此往下看,可见一段长越两箭之地的直道,两头却是转折处,且最多只能同行三骑。

    居高临下伏击,几无幸理。

    两端的转折处,阻绝了拍马加速强行通过的可能。

    进退不得,只有活生生的挨射。

    着实惊险!

    贾琮倒吸一口寒气,目光又落在地上这些身上尚穿着大乾军服的伏击之人的尸体上,若说他们不是出自大乾军方,才是笑话。

    可是……

    这里是龙首原呐!

    贾琮微微仰首望天,心中说不出的惊悸和寒意。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想要吞噬一切……

    “留十人在此看守,其余人随吾即刻回京,无圣旨来前,任何人不得近前,违令者,诛之。”

    “喏!”

    ……

    “你说什么?”

    大明宫养心殿内,崇康帝正与七位军机大臣议事,听到戴权匆忙禀奏后,一时间以为听错了,再问一遍。

    戴权道:“主子爷,冠军侯差人入宫急奏,说他自龙首原武王府折返回城路途中,遭人以众多八牛弩、脚踏弩、劲弩伏击……”

    “在哪里?”

    崇康帝好似还未听清,再问一遍。

    戴权道:“主子,在龙首原。”

    崇康帝闻言,瞳孔都扩大了些,然后转头看向开国公李道林和宣国公赵崇。

    便发现,这二位位高权重执掌军机的贞元国公,无不面色铁青,虎目喷火,丝毫不加遮掩的震怒!!

    崇康帝见之,心中冷笑一声,随即问戴权,道:“贾琮可无事?”

    戴权摇头道:“说是有人提前预警,射了埋伏之人一箭,暴露了行踪,贾……冠军侯一行人才没进入伏击地,逃过一命。”

    怎么看,戴权似都有些惋惜……

    崇康帝狠狠刮了他一眼后,转头看向李道林和赵崇,声音森然道:“如今军中将领,九成皆出自老九麾下。都说军伍中人最是忠诚,朕原本亦是如此认为。可如今看来,也逃不过人走茶凉的薄情结局。老九还没死呢,就有人敢在龙首原,在他眼皮底下动手杀人。嘿!朕本思量,有老九在,能代朕,能代刘氏皇族慑服军中那些骄兵悍将也好。可如今,竟有人当着老九的面,明晃晃的用军械狙杀朕的锦衣指挥使,天家威严丧尽!连老九的金身,也被你们自己给破了……朕想问问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随着崇康帝的咆哮,“砰”的一声巨响,却是他一掌拍在了御案上。

    李道林和赵崇面色铁青,异口同声吐出两个字:“彻查!!”

    崇康帝强压下震怒,死死看着二人,一字一句道:“好,那就彻查!此案,朕都不涉其中,锦衣卫也不参与,就由二位出人,从头彻查至尾。朕要一个交代,朕要给老九一个交代!!”

    ……

    怀远坊,保龄侯府。

    贾琮并未带人直接从金光门回家,而是绕了远道,自延平门而入,直接来至保龄侯府史家。

    他防备有人再度狙杀。

    保龄侯府的门子多少年没见过一身血杀气的武卒上门,甚至还有几人背着三具明显已经死了亲兵尸体。

    看到这等阵仗,保龄侯府门子立刻进里面传话,不一会儿,就见保龄侯史鼐亲自带着两个嫡子史超、史伟出来。

    看着这血气腾腾的一干人,面色都变了变。

    史鼐看着面色煞白的贾琮,问道:“琮哥儿,这是怎么了?”

    贾琮神情淡漠道:“有军中之人在龙首原以强弩伏杀于我。”

    史鼐闻言唬了一跳,惊叫道:“你说什么?在哪儿?”

    贾琮没有回答,而是对郭郧道:“送这三个兄弟回府,好生安葬,记下他们的名字,等事毕,再送他们骨灰回家,他们的爹娘老子,以后就由我来奉养。”

    郭郧点点头,安排人送那三具尸体回府。

    贾琮这才看向史鼐,问道:“二表叔,你寻我何事?”

    史鼐看了贾琮一会儿,忽然扶着头,道:“先别说话先别说话,我这会儿头有些晕,想……想吐,呕……”

    看着站在门边大吐的史鼐,贾琮有些无语。

    这也是个武侯啊,当年也经历过大阵仗,怎么就吓成这个鸟样子了?

    史鼐大吐了一阵后,面色惨白目光无神,喃喃道:“龙首原上动刀兵,龙首原上动刀兵……完了,完了,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贾琮到底不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还无法理解武王对于这些贞元勋臣到底意味着什么。

    更不知道,这一刻,在贞元勋臣中,引起了怎样的震动和狂怒!

    武王对于那个时代的人,便如神灵般的信仰和精神上的领袖。

    怎容人践踏神威,怎容人亵渎尊严?

    无数贞元勋臣挥舞着刀枪,要给武王一个交代。

    唯有开国公李道林和宣国公赵崇心中生起无边寒意,却不知这交代,又要用谁的脑袋来祭旗。

    那是军械啊……

    ……

第五百二十五章 重情,寡恩

    龙首原,南麓。

    本是最寻常的一处浅坡凹地,此刻聚集了六大国公,十大武侯。

    并其他如忠靖侯史鼎、武定侯吴诰、忠勤伯章庆、诚意伯汪广、安平伯何荣等赋闲中的贞元勋贵。

    京中统共就那么多武官要职,勋贵多而官职少。

    这些主儿又都是不可能屈居副职的大佬,因而许多赋闲在家。

    或许有一日静极思动,会往九边大营中当几年主将带带兵。

    不过这等时候已经不多了,经历过尸山血海旷世大战的老将,让他们枯守在太平军中,等待不知何日到来的下一次战争,对他们反而更是一种煎熬。

    但越是如此,他们也就越会思念当年戎马天下的生涯,也就愈发的敬仰那个人。

    日子久了,这种敬仰便使得那位隐世不出的男人,成了这一辈人心中的神明!

    他们怎允许神明被人践踏羞辱?

    一个个身上带着惊天煞气的贞元勋贵,甚至面色不善的看着正中的开国公李道林和宣国公赵崇。

    尤其是那些赋闲在家的勋贵。

    他们身上虽然没有官职,但谁敢小瞧他们?

    他们哪一个人身上,没有赫赫战功?

    哪一个人在军中,没有故旧部将?

    这些人加起来,才是真正的军中势力!

    一个个当年皆是杀神一般的存在,怎会带有畏惧?

    武定侯吴诰看着开国公李道林和宣国公赵崇,声音森寒道:“两位都是国公,王爷不出面,贞元勋贵便以你二人为尊。可你们自己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好勾当?当年在战场上可以相互为对方挡刀挡箭交换性命的好弟兄,如今竟开始互相谋算,开始背地里放冷箭,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了!原本老头子我不想多事,你们为了各自的富贵拼斗,与我老头子不相干。可是……”武定侯声音渐隆,终化为咆哮:“你们私斗过了线,变成了死斗!两个老兄弟一死一废,如今更是在王爷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动刀兵!!王爷他……王爷他……还在啊!!”

    说至最后,这位老将虎目猩红,泛着水花,哽咽难言。

    却让贞元勋贵中的怨愤之意愈浓,参宁侯宋杰怒发冲冠十指叉开,狰狞咆哮道:“龙首原动刀兵者,死!!”

    靖安候徐忠看着面色阴沉如水的十大武侯,沉声道:“这些年十二团营都让你们掌着,我们念着都是自家兄弟,不愿争夺什么,也没什么好争的,宁肯赋闲在家,也不愿同自己弟兄争抢,让人看笑话。却没想到,你们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在京畿之地能动用八牛弩、脚踏弩和劲弩者,唯有神京十二团营,除了还在封闭整军的立威、扬威二营,便只有你们才有这个能力。你们想杀哪个容易,带兵去杀就是,可为何要在此地动刀兵?为何?不敬王爷者,吾之仇寇也!不管哪个做的,唯有生死相向!”

    广平侯蔡宽叹息一声,哀声道:“你们太让我们失望了。”

    六大国公一个个面色铁青,十大武侯之一长兴侯傅隆看着地上的尸体和军械,目眦欲裂道:“狗娘养的,这到底是谁的兵谁的弩?敢做就敢当!老子当年没被罗刹鬼子的战斧劈死,今日快要被冤死了!憋煞我也!!”

    长兴侯傅隆执掌显武营,正是被一群老兄弟围攻的核心之一。

    荥阳候谢成、宣德侯叶盛等执掌十二团营的武侯亦纷纷表态,愿意支持彻查。

    开国公李道林一直没有开口,宣国公赵崇看了他一眼后,开口道:“既然诸位兄弟皆愿意彻查,那么,就以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广平侯蔡宽四人为首,另忠勤伯章庆、诚意伯汪广、安平伯何荣、云阳伯刘才、广恩伯陈旭为辅,入十团营彻查兵员人数和军械数目。其他倒罢,八牛弩为战略兵备,每一具,皆有编号,可清查。就如诸位老弟兄们所言,不管何人,在王爷脚下妄动刀兵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应者如云。

    只是有些人不免留意,开国公李道林,为何始终没有任何言语表示……

    为何?

    ……

    坤宁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

    一尊金凤昂首于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

    金碧辉煌,贵不可言!

    只两个月前,这里曾是世间女子最尊贵之所在。

    天下女子,唯有大婚之日,方可戴凤冠着霞帔。

    然而对此间女子而言,凤冠霞帔只不过常服。

    多少皇族贵妇王妃公主,多少公候夫人,一品诰命,即使世间极尊贵女子,入此殿内,亦要虔诚拜下。

    亦如前朝官员男子,跪拜他们的帝王。

    此间女子,便是世间所有女子的帝后。

    然而,一场皇子暴毙案,令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虽还未废后,然皇后宝玺已被收走。

    坤宁宫自总管太监夏守忠起,悉数昭容宫女内侍,全被收监。

    在中车府的地牢中,日夜拷打中……

    更残忍的是,国丈国舅一家满门被抄……

    至此,曾与崇康天子伉俪情深数十载,相濡以沫大半生的董皇后,自囚于坤宁宫祀神庵中,带发修行。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曾经这里是宫中最热闹之所在,妃嫔公主日日问安。

    然而如今,这里恍若冷宫。

    一身着女史昭容服,身边却围着二三十昭容宫女跟随的年轻女子,看着这清冷的坤宁宫,轻轻一叹。

    见她要入内,身旁一老成的女昭容忙劝道:“贵人如今何必非要入内请安?那位眼见着是要不行了,可别沾了晦气。”

    另一女昭容亦赔着笑脸道:“可不是嘛,如今贵人眼见就要成大贵人了,万岁爷都让贵人代掌六宫,何等富贵?何必再来此处?”

    再一人笑道:“咱们虽是后宫,但和前朝还是息息相关连的。那位的家都被抄了,可见再无翻身之日。贵人家如今却愈发兴旺了,贵人兄弟才多大点年纪,就得封冠军侯。老天爷,连咱们这样没见识的人,都知道冠军侯乃天下王侯之首,就是比国公也不差。贵人娘家这样旺,贵人亦是大福气大运道,可不要入了不吉利的地方,沾染了晦气败了运。”

    围在正中的年轻女子闻言,娥眉轻蹙,不悦道:“这样的话,往后再不许说!皇后娘娘依旧是大乾皇后,六宫之主,尔等焉敢不敬?吾自入宫以来,在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皇后娘娘常常宽厚相待,教我做人做事。此等恩情,纵倾覆四海亦难偿还。怎敢忘恩负义?你们三个退下吧。”

    听闻此女子之言,三个原本自忖有体面的女昭容无不面色羞愧,心中嫉恨,掩面而退。

    年轻女子见之,心中一叹,知道此三人必要多事,只是……

    她虽艳羡自家兄弟杀伐果决,她自己却是做不来的。

    摇头一声叹息后,她进了坤宁宫祀神庵中,恭恭敬敬的与董皇后问安见礼。

    这二月来,她日日如此。

    ……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崇康帝翻阅了手中纸笺后,淡淡哼了声。

    如果说如今崇康帝对何处动静最是了如指掌,那么非皇宫莫属了。

    自三大皇子暴毙之后,中车府几乎将整座皇宫翻了一遍。

    如今整座皇宫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崇康帝的耳目。

    坤宁宫宫门前的对话,自然也被传到了他这里。

    对于门前女昭容,他心里既有点欢喜,也有些恼怒。

    欢喜她有情有义,知恩图报。

    但也恼怒她是非不分,更恼怒世人因此骂他薄凉无情。

    若不是有确凿证据表明,坤宁宫内监与皇子暴毙案相干,且董国舅的确又在崇康十三年腊月二十八,也就是皇子暴毙的前一日,与那有嫌疑的内监有过会面私谈,他又怎会下此辣手?

    他儿子死绝,相互扶持了大半生的发妻,竟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他能怎么办?!

    纵然心如刀绞,也不得不下辣手惩之。

    他不愿做老鳏夫,但更不会对任何阴谋诡计心慈手软!

    尽管,以他大半生的过往,他相信董皇后不会是凶手。

    但纵然只是董朝那个混帐私自为之,董皇后依旧难逃罪责!

    崇康帝自认为,他没有赐下一杯毒酒一条白绫,已经是念及这么多年来夫妻之情,算得上重情重义了。

    却不想,全天下人都在骂他薄情寡恩。

    这让崇康帝无比郁闷。

    不过,他背负的骂名还少吗?

    最后看了眼手中卷宗,崇康帝有些疲乏的抬了抬眉头,轻哼了声,知恩图报,总比狼心狗肺的强。

    只是到底心肠太软,那等犯口舌的贱婢,当直接杖毙,以儆效尤才是。

    今日心软放过她们,来日坏事者,必为此辈。

    崇康帝没有多言,只看了戴权一眼,戴权便立即领悟,忙道:“主子爷,那几个长舌妇已经杖毙了。”

    崇康帝“嗯”了声,就不再理会宫闱之事,问道:“龙首原上如何了?”

    戴权回道:“回主子爷,龙首原上好些侯爵伯爵,都叫嚷着要彻查。十大武侯也皆无异议,想求个清白,宣国公见开国公始终不言语,就宣布以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广平侯蔡宽四人为首开始彻查了。”

    崇康帝闻言,目光微微眯了起来。

    开国公……

    ……

第五百二十六章 混不吝

    怀远坊,保龄侯府。

    保宁堂。

    自听闻贾琮在龙首原遇伏后,保龄侯史鼐整个人都不正常起来,好似遇伏之人不是贾琮,而是他。

    看着自家侯爷成了这幅大惊怖的模样,下人们自然不敢自专,赶紧报往里面。

    没一会儿,保龄侯夫人朱氏就带着一众史鼐的姬妾慌张前来。

    看着坐在主座上神魂不宁的史鼐,再看看客座上平静吃茶的贾琮,这一刻,朱氏心里滕然升起一股惊恐!

    她想起了贾母史老太君私下骂贾琮时的一句话:“这个孽障命极硬!你们不要算计他,谁和他不对付,到头来都扛不住!”

    原本朱氏只道贾母心里到底向着自家孙子,嫁出去的老女人也是泼出去的老泔水,不知道帮助娘家。

    可这会儿看着素来威严如山的史鼐成了这幅萎顿不安的模样,朱氏真相信这句话了。

    这个信奉鬼神的年代,一个内宅妇人还有什么比遇到一个“活瘟神”更让她害怕的。

    而见她只看了贾琮一眼,就吓成这个样子,史鼐和朱氏的两个嫡生子史超和史伟不明觉厉之余,再加上他们老子之前就吓到吐,二人直勾勾的看着贾琮,如同看什么罗刹金刚!

    史湘云随着众内眷一道前来,看到这一幕后,差点没偷偷笑坏肚子。

    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料想必是她这个琮哥哥弄了鬼。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贾琮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能让平日里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一家子,唬成这样。

    别说她不明白,连史鼐看着他这个蠢婆娘和俩傻儿子都莫名其妙起来。

    他那般惊恐,是因为在龙首原出了那样的大事,必然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贞元勋贵中的腥风血雨。

    他不知道这件事会波及到什么地步,会不会牵连到保龄侯府。

    更不知道,宫里天子会不会借机将不听话抗那逆扒皮抽血的新法的勋贵一网打尽。

    之前没有借口,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好由子,宫里没道理放过。

    史鼐一来惊惧龙首原事件,二来惊悸朝廷会搜刮走他的银子才会这般。

    可朱氏和他俩傻儿子唬成这样,算什么?

    看了眼风轻云淡坐在那吃茶的贾琮,再看看自己两个比贾琮还要大几岁的儿子,大眼瞪小眼,差点自己吓死自己的傻叼模样,史鼐一时间火气上涌,怒声斥道:“都给我滚!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自忖比贾赦贾政那对蠢兄弟强的何止百倍?谁曾想生出一窝子这样的玩意儿!

    朱氏虽然畏惧史鼐威势,可到底不放心,小声对史鼐道:“老爷,这人命太硬……”

    话没说完,就听史鼐驱赶道:“去去去去,准备一桌素席,我要和琮哥儿吃两盅素酒,说说话。我们爷俩还没亲近过……”

    朱氏闻言,不敢再多言,畏畏缩缩的看了贾琮一眼后,又领着一众姬妾子女回后宅去了。

    贾琮只与湘云点了点头,让史鼐看在了眼里……

    待内眷走后,史鼐长叹息一声,道:“琮哥儿啊,看看你,再看看为叔,为叔只觉得这大半辈子都白活了。人和人不能比啊……当年我等追随武王,南征北战,几经浴血,万人级的军团大战经历了不知多少回,连十万级的大军团作战,都经历了几遭。你虽也算是上过战场的,但雅克萨城不过千把人,不值当什么。真正的军团大战,放眼望去,皆为铁骑。那真正的枪如林,箭如雨。多少大将含恨饮血于无名小卒的箭下,出师未捷身先死,马革裹尸而还。想当年准格尔大战时,为叔……”

    听着史鼐长篇阔论的讲述当年的战事,如果除开他自吹自擂的部分,还算精彩。

    勋贵中人也并非皆为草包……

    不过史鼐吹嘘他自己何等勇猛的部分,贾琮也只当笑话听罢。

    他又怎会不知,保龄侯史鼐这个侯位是如何得来的?

    当年跟随武王征战,史鼐、史鼎两兄弟合在一军,冲锋打仗的事都是忠靖侯史鼎朝前。

    收拾战场,搜刮草秣金银,都是史鼐朝前。

    等报战功时,史鼎自然少不得分他这个大哥一份。

    靠着这份战功,史鼐才袭了保龄侯的爵位。

    旁人征战多年,无不一身煞气,满面黝黑。

    唯独保龄侯史鼐,打了几年仗,还他娘的养的白白胖胖……

    简直成了贞元勋贵中的笑话,少有人看得起他,他自己倒也不在乎。

    史鼐看着贾琮,满眼艳羡,道:“为叔出生入死,血战多年,几回险死还生,遭了多少苦难,吃了多少罪,到头来也不过靠祖荫才袭了保龄侯。琮哥儿就在东北逛了圈儿,又往江南走了遭,就成了冠军侯!啧啧啧!”

    贾琮看向史鼐,问道:“表叔,今日命我前来,所为何事?才出了这样一档事,我还要回去收拾手尾。”

    史鼐被堵了话头,脸上一滞,看着面色清明的贾琮,他忽然能体会到自家老姑奶奶在贾家的憋屈了。

    这孩子,不遵孝道啊!

    不过有求于人,史鼐还是没有发作,他干咳了声,端着长辈的架子道:“琮哥儿啊,唉,为叔过的苦啊!这些年也没个差事,没个进项……”

    贾琮不等他嗦完,便打断道:“表叔,方才听闻龙首原之事,你也是身有感触……”

    吐成了那般,吓成了那样,感触能不深么?

    “表叔也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杀伐果决,也颇知兵事。你自己想想,这个风头上,这个节骨眼儿上,敢逆天下大势而行之人的后果是什么?那么多王府都开始遭殃了,两大武侯府也已除爵,接下来这一波,只会牵扯更广!饶进去一座保龄侯府,算大事吗?”

    贾琮毫不留情面的言辞,让史鼐面色一阵变幻,他迟疑不定了好一会儿,方试探道:“等清理勋贵时,主事之人应该是琮哥儿你吧?以咱们两家的关系,琮哥儿你总不会拿表叔我来开刀,对不对?亲亲相隐啊!”

    贾琮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道:“表叔,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清理之时我或为刀,但你见过刀有自己的主意吗?唯有秉承圣意而行!表叔,那些抄家灭门的人家,当初也积攒了不少金银,平日里舍不得吃穿嚼用,铸成银冬瓜埋在地下,一朝事发后,全被人抄走。表叔,你觉得这样的人到底有多愚蠢?连命都没了,还要死守着那些金银,成了执念,到头来就成了笑话。自己和儿孙被杀头流放不说,内眷妻女也被发卖教坊司,呵呵。”

    看着史鼐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但依旧迟疑不绝拿不定主意,贾琮才真正相信,这世上果真有爱财不爱命的葛朗台之流。

    其实在华夏,这样的人也不少见。

    魏之曹洪,便是极典型的存在。

    不过曹洪有太后护着,史鼐能去指望谁护?

    言尽于此,贾琮起身道:“表叔,今日发生了极大的事,我就不在这里留饭了,要先回府,准备接宫里天子垂问,告辞!”

    史鼐心中正在接受着极剧烈的冲突对撞,话都没听进去,只随意点了下头,就在那紧紧皱着眉头,眼珠子乱转思量着割手之痛和是否有侥幸之机。

    贾琮见之也不以为意,起身离去。

    倒是史超、史伟哥俩儿跟了出去,出了保宁堂后,史家哥俩儿对视一眼后,史超问道:“琮哥儿,你和我母亲说,只要能在你身边千户手下走十招,就让我们当千户?”

    贾琮闻言打量了眼史超,看他一派公子哥儿的气度,点点头道:“对,是有这事。”

    史超和史伟对视一眼,都颇为高兴。

    史超笑道:“那不知琮哥儿你现在身边可有千户官儿没有?我们弟兄和他走上几十招!琮哥儿你别看我长的清秀俊俏,但实则我从小练武。南拳北腿刀枪棍棒,样样精通!弓马本领,当世能超过我们兄弟俩的,呵呵,实不相瞒,不会超过十指之数!!若不是我娘困住我兄弟不放,哼哼,琮哥儿,你这冠军侯的名头,怕是……哼哼哼!”

    贾琮闻言,咂摸了下嘴角,顿住了脚,又看了史超哥俩儿一眼,见他二人皆一派“空有屠龙技无奈被娘坑”的有志难酬的气度,便对展鹏道:“和他们过几招,不必留手。”

    史超史伟哥俩儿闻言面色登时不好看了,睥睨的看着展鹏,一起撇了撇嘴。

    史超甩了个袖花,然后摆了个标准的金鸡独立的起手式,看向展鹏。

    展鹏见之,一脑瓜子黑线,不疾不徐一步上前,而后当头一拳……

    “啊!!”

    ……

    归途。

    展鹏满面疑惑,犹疑了几回,方鼓着勇气问贾琮道:“大人,这样的人,也能当侯爷?”

    贾琮淡淡道:“一命二运三风水,人家命好投胎投的好,你不服?”

    展鹏闻言纠结了一脸的褶子,道:“可他这一家,怎么看也没个清醒的,怎么感觉一个个比我还混不吝?那兄弟俩……”展鹏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贾琮看了他一眼,道:“史超、史伟兄弟二人自幼被其母朱氏娇生惯养,他们又是连书也不读的,因为他们母亲就是不读书的。本就见识短,又不读书,以为天下就像他们侯府那样大,侯府亲兵哪个敢真和他们打?养成这样又有什么奇怪?晋惠帝一个当皇帝的,也能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话,史家做到这一步,又算得了什么?大惊小怪!快走,回去送那三位弟兄一程,然后好好休息三日。马上就要忙了,这一忙……呵。”

    贾琮不再多言,扬起马鞭甩了个鞭花,座下战马一声嘶鸣,猛然往前蹿去。

    ……

第五百二十七章 薛姨妈生日

    荣国府,东府。

    草料场附近两大排瓦屋前。

    这里是贾琮亲兵宿营之地。

    干净整洁的前庭,堆着三堆草垛。

    草垛上,停放着三具尸体。

    东府所有在家亲卫,此刻与贾琮一道,面色肃穆的站在前庭内,注目着永远躺下的三个亲兵。

    一时间,气氛肃穆凝重。

    虽没有邢夫人大丧时风光,但此时的氛围,显然更加哀痛。

    看着贾琮没有一丝表情的面色,虽不比邢夫人出殡时哭的那样惨烈,但这种无声的情形,却似乎更加触动人心。

    连郭郧似都实在受不得这等压抑沉痛的气氛,在几个相熟的亲卫眼神示意下,他走到贾琮身边,低声道:“侯爷,我等本为九边最卑微之武卒。是侯爷亲手将我们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不嫌我等身份低微,且大半皆有残疾,收留我等,以为亲卫。此等恩情,虽冰石亦当暖化。卑职等能为护卫大人而死,死得其所,死得荣耀!”

    贾琮沉默了稍许,声音沙哑道:“但是,我从未想让你们为我去死。你们皆为吾之手足,三年来兄弟们在一起的时间,倒比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久些。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记得潘竹,记得易高,记得柯英。柯英上回笑与我言,等忙完今年,明年想告一月假,回家见见老娘,我已应之……却不想,今日因我而亡……”

    说至最后,贾琮声音语调都变了,郭郧等人无不动容,一双双平凡但坚韧,甚至狰狞恐怖的虎目通红。

    “大人!!我等死得其所啊!”

    贾琮垂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派人将潘竹、易高和柯英的骨灰送回故里,每家送银一百两。告诉他们,但有所需,只管打发人去省府千户所求助。等……等咱们安定下来,就将他们三人的高堂父母和妻儿取入京来,咱们,代他们为他们的父母,养老送终。将他们的孩子,抚育成人,教养成才。”

    说罢,贾琮自展鹏手中接过火把,将三堆浇了火油的柴堆点燃。

    “三位兄弟,一路好走!”

    说罢,泪如雨下。

    众亲兵见此,无不潸然落泪。

    远远之处,贾环藏在门边,伸着脖子够着头偷瞄着这边动静,虽然看不大真切,也听不大明白,可也不知怎地,眼睛酸酸的……

    ……

    宁安堂。

    贾琮换了身外裳,收拾好心情,看了眼双目发红的贾环,一边系玉带一边问道:“怎么了,你三姐姐又欺负你了?”

    “没。”

    贾环耷拉下眼皮,吸了吸鼻子,撇了撇嘴巴道。

    贾琮看他一眼,没再言语。

    贾环见贾琮不继续问,有些扫兴,干脆自己说:“我就刚才看着你们那样,心里就不落忍。琏二死的时候,三哥你也没这样啊……”

    贾琮没有理会,他不是放任自己沉溺于情绪之人,无论悲喜,故而岔开话题问道:“来寻我有事?”

    贾环长叹息一声,挑起眉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道:“三姐姐派我来看三哥忙不忙,不忙就去梨香院。今儿是薛姨妈的生儿……”

    贾琮闻言一怔,看向贾环。

    贾环支着个小脑袋也看着贾琮,眨了眨眼后,忽然绷不住嘿嘿嘿的坏笑起来……

    贾琮抬手往他小脑瓜上“啪”的一下,疼的贾环抱头“哎哟”一声。

    不过还是绷不住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啥这样可乐……

    兄弟俩正闹时,就见平儿面色惨白的急急从外回来,进屋后还有些气喘的看着贾琮,待看到他正和贾环顽闹,先是一怔,随即身子都晃了晃,继而缓过气来。

    贾琮一看就知,她必是听说了什么,使了个眼色让贾环这孬孩子先走后,贾琮上前看着还在那里后怕喘气的平儿,笑问道:“这是怎么了?谁的耳报神这样快?”

    府上亲兵绝对不可能,这百余亲兵,是贾琮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力量。

    绝不会往外吐露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那自然便是外面……

    平儿落着泪,看了看贾琮,然后一下紧紧抱住他。

    贾琮感觉到她原本柔软的身子前所未有的僵硬,便微笑道:“不碍事的,没什么闪失。你听哪个说的?”

    轻抚着平儿的背,直到她渐渐放松下来。

    平儿哽咽道:“是奶奶舅舅家的表小姐来看望她时说的……老天爷,怎这样险?”

    贾琮轻声笑道:“世事如此,连皇子都能出事,更何况是我?不过往后断不会再大意了去,平儿姐姐放心罢。”

    说罢,往后微微仰了仰,看着平儿落泪的脸上娇弱怜人,在她樱唇上吻了吻。

    正这时,听到外间忽然传来一声“啪啦”的碎响声,唬的面色红晕的平儿一下避让开来。

    贾琮气愤道:“必是环哥儿这臭小子打碎了茶碗!一会儿出去我好好收拾他一回!”

    平儿娇羞满面,却忍不住笑道:“爷出去哪里还能见着三爷,打碎了茶碗,必会一溜烟儿的跑个没影儿。当初在太太和奶奶那里都是如此,翻过一天再问他,必是不会认的。”

    贾琮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就听平儿又道:“对了,刚听说今儿是薛姨妈的生儿,因为国孝家孝都在,不能办酒席请东道,不过爷看在宝姑娘的份上,也得往梨香院走一遭。我让人备了份百和香,一尊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和一对莲瓣纹鸡心小碗。爷看还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贾琮微笑道:“不用了,就这些正好。你不一道过去?”

    平儿叹息一声,道:“我就不去了,还要去陪着奶奶,她今儿虽比前二日好的多,可还是……唉。”

    贾琮道:“也可以给她一点独处的空间,想明白过来就好了。其实她现在差不离儿应该已经明白了,还在难受,伤心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再过两天就好了。”

    平儿眸光幽幽的看着贾琮,道:“爷将人心看的那样透彻,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贾琮呵呵一笑,又将她搂近身子靠在一起,吻了吻道:“自然是好事,我……”

    话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嗓音还有些稚嫩的干咳声,故作高深。

    平儿听闻这声音,差点没寻条地缝钻进去。

    贾琮放开她,挑起墨色缎帘大步出去。

    没一会儿,平儿就听到了某人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噗嗤”一笑。

    ……

    小小的梨香院内,笑语欢颜。

    自崇康十三年腊月起,整个神京城便始终处在一片高压中。

    连崇康十四年正月新年里,贾家都未办过一场酒席。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今已出了正月,进了二月。

    虽然整座神京都中依旧处在高压之中,可似乎贾家的噩运在前二年已经走尽,如今外面风声鹤唳,和贾家却好似没什么相干。

    不但如此,沉寂了十数年的贾家,如今还成了在外逞威风的人。

    好些诰命趁着贾家这次丧事,来同贾母、王夫人等人套近乎。

    当反应过来这点后,贾家诸人的心情还是比较愉悦的。

    虽说连死了邢夫人和贾琏两人,尤其是贾琏之殇,让贾家众人难过非常。

    可丧事完了也就完了,哭也哭过了,痛也痛过了,活人总还得继续不是。

    因此,借着薛姨妈生儿的机会,连贾母在内,贾家一众内眷除了凤姐儿托口身子不好没来外,此刻悉数都聚在了梨香院内。

    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好生松快松快压抑了那么久的心情。

    此刻,薛姨妈正引着贾母等人参观住处。

    虽梨香院为贾家宅第,不过薛姨妈一家搬来后,一应家陈设皆为自家供给。

    贾母久闻薛家豪富,这会儿倒也有兴致参观参观。

    在薛姨妈处观赏了几样薛家压箱宝器后,贾母满意的笑道:“那时还在金陵时,就有一句话,说的便是薛家的豪富。叫‘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众人笑了起来,薛姨妈谦逊道:“那也比不得你们三家,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老太太一人独占三家气运,怪不得好大的福寿。”

    王熙凤不在,李纨又不是讨巧的嘴,王夫人更只是微笑,探春看了看,笑道:“姨妈这话倒说的奇了,老太太怎一人独占三家气运?”

    薛姨妈满意的看了眼探春,笑道:“这话并不难解释,老太太原是保龄侯府的千金大小姐,这便占了一家。嫁到了荣国府,这岂不是又占了一家?再加上有你们太太和凤丫头日日孝敬,她二人都是出自王家,这倒又占了一家!统共不是三家?”

    探春笑道:“到底是姨妈明白!”

    众人大笑。

    薛姨妈对贾母赞道:“三姑娘确是顶好的,怨道老太太最喜欢这个孙女。其她几个姑娘也是极好的……”

    贾母笑道:“别提她姊妹们了,不是我当着姨妈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

    薛姨妈忙笑道:“老太太这话却是说偏了。”

    王夫人在一旁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在背地里同我们夸宝丫头,这倒不是假话。”

    贾母笑道:“宝丫头的房在哪儿?女儿未出阁前最是尊贵的,我料她必是个会收拾的,走,咱们一道去瞧瞧。”

    薛姨妈和王夫人闻言面色皆是微微一变,宝钗却面色如常,笑道:“老太太这回料错了,我并没那些。”

    贾母笑道:“我不信!”

    宝钗无法,只能引着贾母一行人往她闺房而去。

    只一入门,贾母脸色便攸的一变,只见不大不小的一间屋里竟如雪洞一般白亮。

    一色玩器全无,只一寻常漆案,案上也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淡梅,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

    床上也只吊着青纱帐幔,并无花色,一应衾褥俱十分朴素。

    对于素来爱艳爱靓色的贾母来说,这样的屋子,岂止是刺眼,简直是犯忌讳!

    若这是在薛家倒也罢,可这里是贾家!此刻贾母心里的感觉,就好似有人在她屋子里建了一个活人墓一样人闹心……

    眼见贾母脸色沉了下来,虽未怒,但明显的不高兴,就听外面传来莺儿惊喜的声音:“哎呀!三爷来啦?!”

    听闻此言,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悄悄松了口气。

    看向贾母,竟见贾母的面色居然舒缓了些……

    等贾琮领着贾环兄弟二人,抱了几色礼进来,见过一干长辈,与满面欢喜的薛姨妈道了喜后,贾母冷哼一声,道:“你如今承了爵,在府里称王称霸,我愈发少理家事,没想到你居然闹出这样大的笑话来。你姨妈家的陈设自然都在金陵没带上京,我不理论,你倒也小器成这般!听说你一向亲近你这宝姐姐,我看也假的很,连点玩器也不送。”

    此言一出,宝钗俏脸腾的一下羞红满面,探春等姊妹们在下面兴奋的悄悄你拉我一下,我掐你一把。

    谁都没想到,贾母在这把这事给挑明了!

    王夫人与薛姨妈听闻此言,面色却都变了变,不过哪个也不敢当着贾母说个不是,心里着实憋屈了回。

    王夫人赔笑解释道:“原送了好些,她都退回去了。”

    薛姨妈亦强笑道:“她原在家也不摆弄这些。”

    贾母连连摇头道:“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象。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你们听那些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她们姊妹们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很离了格儿。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有这些闲心了。她们姊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有好东西也摆坏了,我看他们还不俗。如今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梯己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

    说着叫过鸳鸯来,亲吩咐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

    说罢,等鸳鸯去取时,贾母笑问宝钗道:“我送你的,可爱摆?”

    宝钗雪白的俏脸上浮着红晕,却不忸怩,大方笑道:“老太太送的,自然爱摆。”

    说罢,垂下眼帘前又悄悄看了眼贾琮。

    只见贾琮在贾母跟前素来淡漠的脸上,难得温和了些。

    心里顿时如蜜般甜美……

    冷眼旁观,看到这一幕,王夫人和薛姨妈心里都极不是滋味。这个丫头……

    又听贾母哼了声,问贾琮道:“你今儿去保龄侯府,可又耍了威风?”

    贾琮轻轻摇头,平淡道:“只劝了劝表叔,且看他自己如何抉择吧。”

    听闻此言,贾母面色微变,想起她那侄儿的性子,哪里是肯听劝的。

    她心里居然盼着贾琮回她娘家,该耍一通威风,哪怕强压着史鼐低头,损些体面,也强过往后抄家灭族啊!

    必是这孽障不用心!

    眼见贾母脸色难看起来,众人摸不着头脑之际,就听外面莺儿又欢喜叫道:“史大姑娘来了!”

    王夫人奇道:“不是早上才回去么?”

    薛姨妈也道:“早早的来给我磕了头,这孩子实诚!”

    贾琮扬了扬眉头,忍不住轻笑了声,道:“我的亲兵在保龄侯府把史超史伟兄弟俩给打了,我怕连累到云儿,就借老太太的名义,派人将云儿接了出来。”

    “噗嗤!”

    探春闻言,看着一屋子人形形色色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来,刚还说没耍威风……

    贾母闻言,更是恼得一阵眼花耳鸣,差点喘不上气来,浑然忘了之前的心思……

    ……

第五百二十八章 隔绝

    湘云进来后,先与贾母、薛姨妈等人见了礼后,贾母只问了句,她便开始叽叽呱呱说起今日趣事来。

    其实她哪里亲眼见到?都是门子下人传到内宅后,她才听了去。

    本就是二道贩子,再加上自己的杜撰演绎,别说贾母等人,连贾琮都听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一见面,只说了一句话,她爱叔叔就吓吐了。

    她爱婶婶得信儿后,本是要去保宁堂报仇的,结果她只看了眼贾琮,还不是贾琮看她,就唬的她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两个平日里称王称霸的表兄,更如同中邪了样规规矩矩。

    再到后来,她两个表兄分明被打狠了,可居然不让她爱婶婶来告状,反而让她来求老太太,让贾琮收他二人当亲兵,学绝世本领……

    一屋子人就听湘云在那小嘴儿不停的“嘟嘟嘟嘟嘟”的又说又笑个不停。

    贾母素知她这侄孙女儿的脾性,若不截断,还能再说俩时辰,便截断问道:“你二叔可还好?”

    湘云意犹未尽,不过还是得答话,道:“不大好,正在家里发脾气哩!还摔碎了一只茶盏,难受的紧。”

    贾母闻言登时皱起眉来,狠狠瞥了贾琮一眼后,问道:“这又是为何?他还和晚辈作劲?”

    湘云摇头道:“那我便不得知了,只听爱叔叔大声叫喊,说让人去量吧,都量完收走了拉倒。”

    贾母闻言不怒反喜,忙再问道:“果真?”

    湘云点点头,道:“当真。看着和割了肉一样疼!”

    贾母长吁了口气,念佛道:“阿弥陀佛,这孽障也终于想明白了!跟天家伏低做小,认输服软,算不得没体面。非要逆着来,那便是自寻死路。连我这妇道老太婆都明白的道理,他不该想不明白。唉,我上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尽遇到这样不省心的孽障!”说着,眼神又扫面色寻常,恍若未觉的贾琮。

    可她如今也只能看看了……

    湘云还没尽兴,又眉飞色舞的笑道:“史超、史伟两位哥哥还央我哩,让我同琮哥哥说说好话,手下他两位当亲兵,真真快笑死我了!”

    贾母见她说的这样高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这些娘家人啊,也就这个丫头是好的。

    没一会儿,素席备好,众人上宴。

    虽是素席,却也是用乳麸、笋、粉等原料以素托荤,做出的“火腿”、“烤鱼”、“蒸鸡”等菜,哪里能分得出荤素?

    千层腐皮红醋面盘、腐竹酥蛋碧青、米粉玉翠花生、酸卤菠萝甜炸酥酡,皆是色香味俱全之名菜。

    贾母、薛姨妈自然上座,王夫人靠着薛姨妈,宝玉靠着贾母。

    王夫人手下则是贾琮、探春、湘云、贾环。

    宝玉下手则是迎春、宝钗、惜春。

    礼法森严的大儒家族,或会讲究男女七岁不能同席。

    贾家武勋将门,倒不忌讳这么多。

    宝玉问薛姨妈道:“大哥哥哪里去了?”

    薛姨妈叹息一声,道:“还在他屋里躺着呢。”

    “哎哟!”

    贾母叫了声,道:“不是说不当紧吗?”

    薛蟠带着武王府两个亲卫出去浪,结果因为吹嘘贾琮吹的太过,好似贞元勋贵都是喽,惹怒了隔壁雄武候世子周尚。

    只一拳就撂倒了薛蟠,好在有武王亲卫出面,才让周尚一伙儿贞元衙内们伏低道恼。

    薛蟠好不得意,但他哪里经得起习武之人一记重拳?

    如今还在头晕……

    薛姨妈倒也没太担心,道:“郎中说了,静养几日便好,倒不妨事。”

    王夫人在一旁念了声佛,道:“那就好,往后可看紧一些,莫在往外跑了,如今都中不素净。”

    薛姨妈苦笑一声,道:“他就是一匹脱了笼的野马,哪里管得住?如今伤还没好,今早就央我,让我厚着面皮求琮哥儿一求,后日他有个劳什子席,好似要紧的很,还想再借琮哥儿的亲兵一用。”

    贾母道:“哪里还用姨妈求?都是自家亲戚,用时吩咐一声便是。”

    众人看向贾琮,却见贾琮摇了摇头,这下,众人的脸色都挂不住了……

    贾母怒道:“你薛家大哥哥借你亲兵一用你也不给?”

    她这样的人,一生最好颜面。

    当面拒绝亲戚所请之事,着实让她动怒。

    贾琮淡淡道:“不是不借,是现在武王亲卫也没用了。”

    其实就是舍不得,在看出那四人高超的战术指挥才能后,贾琮失心疯了,才会再将他们当打手使唤……

    听贾琮这般说,王夫人奇道:“上回不是很好么?若非有那两个亲卫护着,你薛大哥怕要受大欺负了。”

    贾琮苦笑一声,道:“太太不知,今早我带人去龙首原武王府拜会,归途中,就遇到了一干人以强弩伏杀。若非有义士提前出手示警,家里怕又要办一次丧事了。所以……”

    “啪!”

    贾琮话未说完,宝钗端在手中的茶盏已经掉落在地,摔成了粉碎。

    本就如霜雪般白皙的脸,更是无一丝血色,几为透明。

    探春、湘云等人也无不唬的花容失色。

    湘云道:“怪道前面的人给爱婶婶说了什么刺杀,他也没说清楚,原来是这般……”

    见家里姊妹们唬成这样,贾琮微笑了下,对宝钗微微颔首,再对王夫人道:“所以,不是我小气不借,如今武王府说不得都成了目标,薛大哥若是带上他们出去,怕是……京里又要动荡了,家里能不出门,最好先不要出门。”

    “老天爷啊!”

    薛姨妈惊叹一声,道:“竟这样险,再不能出门了,他再出门,先拿绳子勒死我再说。”

    王夫人问贾琮:“琮哥儿今日可当紧不当紧?伤到了哪处没有?”

    贾琮笑着摇摇头,道:“太太放心,不当事的。”

    旁人正要松口气,就听贾琮身边的贾环嘟囔道:“哪里不当事,亲兵都死了三个,我刚还看到三哥烧了他们,在哭呢。”

    “嘶!”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轰在众人心上,宝钗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

    就是探春、湘云等人也都红了眼圈。

    贾琮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解释,还是贾母叹息一声,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是吃的血汗富贵饭。别说他,当初老荣国公,和荣国公两代人何尝不是这样过来的?我缘何不愿琏儿宝玉他们出去,便是不想他们遭这个罪。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富贵?可既然琮哥儿自己愿意出门,我也劝不得什么。若不是知道外面那样险难,我怎容他几次三番顶撞于我?这些都罢了,我只两句话同你说。”

    贾琮轻轻颔首,示意他在恭听。

    贾母板着脸沉声道:“你自幼长在东路院,大老爷、大太太不是心善的,你一个人长大,性子难免清冷些,不愿亲近家人亲戚也是有的。我也不用你孝敬,但你要记得老爷太太对你的好,哪怕还有一丝良心,就不能欺负宝玉。他要有事,你得护着他。”

    听她说的这样直白,王夫人都过意不去了,忙笑道:“琮哥儿和宝玉是兄弟二人,也要好着呢,合该相互帮衬着,也不能只让琮哥儿照顾宝玉。”

    贾母哼了声,道:“宝玉最是听话懂事,不似他那样老惹祸。他惹出来的祸,宝玉哪里管得了?”

    又道:“这也是第二句我同你说的话,你再外面称王称霸都随你,但有一点你要记明白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外面做事,随你怎么行,一定要守着一个忠字。只要守住这个字,哪怕你闯出天祸来,念在你祖宗的面上,总不会牵连到家里。不要怪我不近人情,你自己扪心自问,你若不是荣国公的子孙,能不能有今日?你沾了荣国公的光,承了他的爵,受了他的余荫,那是你自己的福气。我们不沾你的光,贾家三位老国公的余荫香火,就够我们这一家子吃喝几辈子也吃不完了。我们不沾你的光,自也不能受你的牵累,你记下了?”

    贾琮面色如常,不似旁人那样觉得难堪难为情,他点点头轻声道:“老太太说的在理。”

    说罢,他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嘴角和手,收起帕子后站起身,微笑道:“老太太、姨妈、太太慢用,琮前面还有些事,就先行一步了。”

    薛姨妈忙留客道:“哥儿再用些?怎这样急?”

    贾琮微笑道:“今日事有些多,改天再来看姨妈。”又对姊妹们微微颔首示意,最后与宝钗凝视了几个呼吸后,转身离去。

    等贾琮走后,梨香院内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贾母叹息一声,道:“你们莫怨我偏待于他,只我这孙子命格太硬,他惹出那些事来,到头来他自己毫发不伤,伤的都是身边人。我一个老婆子不怕什么,只怕你们哪!”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此言也在理,自然不敢怨老太太。”

    说着,又对宝玉、宝钗等贾家姊妹们道:“你们去顽罢。”

    众人知道王夫人是有话同贾母说,因而起身离去。

    待她们走后,王夫人道:“我们也知道琮哥儿中意宝钗,可正如老太太说的,琮哥儿命格太硬,这些年来家里出了那样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多和他相干。大房一房的人,现在就余他和凤丫头了,凤丫头也遭了多少难……也是担心这点,所以才都不敢撮合。若琮哥儿和宝玉一样的性子,大房没了父母,老爷和我也该替他着想。可是……”

    薛姨妈也叹息的点点头,说实话,原她还有些心动,毕竟贾琮如今威风成这般。

    可听了他今早又险些出事,再加上贾母、王夫人说他命硬,贾母更是隔绝了他和贾家的关联瓜葛,薛姨妈便彻底死了心了。

    连贾家人都已经做好了贾琮随时出事的准备,贾琮如今就算再富贵,她也万万不能将宝钗推入火坑里去。

    绝不允许!

    ……

    东府,宁安堂。

    贾家姊妹们从梨香院出来,便一股脑的都来了这里。

    探春、湘云等人一起结伴去看凤姐儿,唯将宝钗留在了宁安堂中。

    西厢内,看着投入怀中紧紧拥着他的宝钗,贾琮目光柔和。

    能让一个原本内心清冷的女孩子做到这一步,他心里也十分温暖。

    嗅着一阵阵冷香沁心,轻抚着绵软的身子,贾琮将宝钗伏在他胸前的臻首轻轻挑起,眸光缠绵间,吻上了不抹而红的朱唇……

    ……

第五百二十九章 好一盘大棋!

    崇康十四年,二月十二。

    花神诞。

    运河至鲁水段,一艘桅杆悬锦衣大旗的楼船,靠岸候水闸以入黄河。

    天初明,白雾弥漫。

    虽船外湿冷,而楼船三楼一香闺内,熏笼烘的暖香宜人。

    临窗一书几前,一钟灵毓秀的女孩儿静坐,执笔临帖。

    她头上只绾着一家常随云髻,眉眼如画。

    身上着一玉色薄绸长衫裙,外套一浅水绿银纹重莲纱。

    恍若月宫仙子,人间花神。

    几上铺着一张淡粉花笺,一支小楷于纸面上一笔一划临写着一阙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书罢,少女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眸,便痴痴的望着字面出神……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一丝丝情丝,缠绕在女孩儿眉眼间。

    唇角弯起一抹极美极美的微笑。

    “咳,咳咳……”

    “吱……呀!”

    正当女孩儿轻咳时,听到屏风后门口处传来开门声。

    她侧目看去,就见一圆滚滚的脑瓜儿,悄悄探出屏风,往里瞅来。

    没一会儿,在这脑瓜儿下,又悄悄探出两个脑袋来……

    女孩儿灿然一笑,笑骂道:“小角儿,你又弄鬼,还带着方方元元?”

    小角儿见被发现了,便嘻嘻嘻的堆着一张大笑脸出来,引着方方元元上前走近后,三人一起跪下,笑道:“给奶奶道喜!”

    这钟灵毓秀之女孩儿自然便是黛玉,她听闻此言,面上的笑容一凝,随即切齿上前,捧住小角儿那张圆润润的脸蛋一阵揉捏,最后轻扯住她的嘴角,威胁道:“你再敢浑说!”

    小角儿被欺负了也不恼,反而咯咯咯的快笑倒过去,让黛玉也绷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小角儿贼眉鼠眼挑着卧蚕眉神秘道:“只奶奶一人在时我们才叫!”

    黛玉俏脸晕红,见果真只这三个小东西在,便扬起纤细的食指在小角儿眉心处“狠狠的”点了下,“噗嗤”一笑。

    等三人起来后,小角儿又送上三人一起准备的寿礼。

    一只绣成鸭子的鸳鸯荷包。

    今儿是花神诞,亦是黛玉生儿。

    黛玉接了三个小人儿的礼后,忍不住笑道:“你们如今也学着做女红了?这针脚倒也使得!”

    这自然是顽笑讽刺话,不过小角儿却当真了,得意的仰着头咯咯咯笑个不停。

    “小傻子!”

    黛玉欢喜不尽的捏了捏她软软的脸蛋,又抚了抚一直笑眯眯的方方元元的头。

    三人祝完寿,正要撤走,便见房门再次打开,紫鹃带着晴雯、春燕、小红等人,端着一托盘,托着一碗寿面进来。

    众人皆欢喜的与黛玉道喜,送上各自的礼。

    此时女子皆会女红,因而寿礼多为荷包、鞋袜等女红。

    不过讨个喜意罢。

    紫鹃等人瞧见了小角儿三人送上的荷包后,自然又很是取笑了通。

    一时间房内热闹非常。

    没一会儿,邢岫烟也送来两色针线活,说了些吉祥话。

    她与旁人不同,黛玉客气了几回,问答:“还不知姐姐哪日的生儿?”

    邢岫烟微笑道:“四月二十六。”

    “呀!”

    一屋子丫头都惊呼了声,黛玉都眨了眨眼,看着邢岫烟笑道:“竟和三哥哥一天!”

    晴雯等人则艳羡道:“原只道平儿姐姐和三爷一天,没想到姑娘也是。”

    邢岫烟闻言也怔了怔,轻笑道:“倒是巧了。”

    她闲云野鹤般的性子,并未拿此事当大事。

    见她这般,一众素日来已经习惯将贾琮当天的女孩子,还颇有些不习惯。

    好似她们的珍宝,被人当成了寻常砖头一样。

    不过,也是好事……

    虽然还没人明说什么,但大家多少都有些代贾琮头疼了。

    只一个芙蓉公子,一个林姑娘,再加上一个宝姑娘,就足够热闹了,若再饶上一个大太太的亲侄女儿……

    此时,船上诸人还不知邢夫人已丧。

    又说了起子话,众人知黛玉喜静,正要告退,就见两个二楼的嬷嬷急匆匆上来,满面堆笑道:“姑娘大喜!”

    若无寻常事,二楼的嬷嬷原是不准上三楼的。

    不过看着两人手上捧着的几只长盒,黛玉以为是二楼的嬷嬷们送的寿礼,颇有些吃惊。

    然后便听两个嬷嬷同声道:“姑娘大喜!三爷派了快马,迎上了咱们的船,给姑娘来送寿礼来啦!”

    黛玉:“……”

    “哇!!”

    小角儿闻言,眼睛放光,好似贾琮专门派人来给她过生儿一样,都跳脚蹦了起来,笑的满面花开。

    黛玉却是怔怔的望向门外,为首嬷嬷赔笑道:“三爷并没来,是派了亲兵来的。”

    她并不知,黛玉心中酥化成了何样……

    另一嬷嬷却是眼尖,瞧出了黛玉的心情,忙道:“姑娘快来瞧瞧三爷给姑娘送的什么礼罢。”

    紫鹃和小八忙上前接过三四只大小锦盒,黛玉似连话都说不出了,只一双原本就似氤氲着晨露般的眼眸,愈发亮晶晶的看着紫鹃、晴雯等人将锦盒摆在圆桌上,都巴巴的等着她开宝。

    黛玉抿了抿唇,先拿起手边一巴掌大小的锦盒,轻轻打开后,就听周遭一片惊叹声:“哇!”

    只见锦盒内,静静的躺着一枚玉簪。

    玉簪的花饰,却是一只展着一对白玉薄翅的蝴蝶。

    美轮美奂。

    女孩子对这样的礼物,哪有什么抵抗力?

    莫说晴雯等人,连邢岫烟都仔细的多看了好几眼。

    黛玉皓齿轻咬薄唇,眼睛似移不开。

    不过终究还是将锦盒合了起来,听到周边一阵不舍的呻.吟声……

    又将第二个锦盒打开,就见是一双玲珑点翠垂珠扣!

    精巧优雅。

    众人又是一阵赞美。

    黛玉眼睛微微弯起,心里的惊喜一阵阵炸开,让她有些目眩头晕。

    整个人都有些酥麻。

    再打开第三个锦盒,却见竟是一条鹅黄缕白银轻罗长裙!

    “喔!!”

    小角儿又“鬼哭狼嚎”般怪叫起来。

    惹得晴雯等人大笑。

    一双双眼眸中却满是艳羡!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最后一只长条锦盒上。

    黛玉手已经微微有些颤了,她缓缓将长条锦盒打开,便见一株卷轴躺在里面。

    黛玉将卷轴取出,一点点打开……

    “我的天!!”

    紫鹃倒吸一口气,与已经说不出话的晴雯等人一起睁大了眼睛。

    那纸面上,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那双幽幽含情的眸眼,对比眼前人,又有何分别?

    留白处,书着十四清臣体字,道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黛玉早已湿润的眸中,见此泪水再也难忍,滚落而下。

    ……

    神京,大明宫。

    养心殿内,气氛冷若寒冬。

    崇康帝坐在御案后,冷冷的看着殿内诸人,看着为首之人。

    经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广平侯蔡宽四人为首,忠勤伯章庆、诚意伯汪广、安平伯何荣、云阳伯刘才、广恩伯陈旭为辅的龙首原伏击案,经数日严查,终于查出了手尾。

    可是,却遭人矢口否认!

    谁都没有想到,查出兵员和军械缺额的,竟会是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

    仅仅十日之前,开国公李道林,便是调遣了这三大营,围了扬威营,逼的平凉候自戕而亡,惨烈之极。

    提调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的主将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侯梅钴,是开国公一系最中坚的三名武侯!

    素来唯李道林马首是瞻!

    谁会想到,竟会是他们出了事……

    宣国公赵崇声音漠然道:“陛下,武定侯等人与兵部清吏司、武库司等官员,依名册清点,虽十二团营兵丁皆有二成至三成不等的缺额,但军械唯有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缺损严重,无法与武库司的名册核实。其中可以确认,龙首原伏击冠军侯之三架八牛弩、十架脚踏弩,出自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最奇者,此三大营掌管军资之武库司马,皆于调查之前一日,暴毙而亡,三大营之武库军械名册,焚之一空。”

    军机大臣宁则臣、赵青山、宋广先、娄成文并义忠亲王刘孜五人,无不面色动容,目光骇然的看向为首之开国公李道林。

    李道林面沉如水,冷漠的目光中透着震怒。

    从一开始,他就怀疑,这是一道局,目的是针对贞元勋臣。

    他原本以为,这次仍是针对赵崇那边的人,却不想……

    矛头竟会直指他的核心!

    更让李道林没想到的是,此人手段之狠之毒之阴险,竟会到这样的地步。

    他还将手,伸入了三大营伸的那样深!

    还让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侯梅钴三人毫无所觉!

    可怕、可怖、更可恨!!

    此布局,必非一日之功,且布局之人,地位必然崇高。

    此人,恨贞元勋贵入骨。

    从平凉候、东川候起,再到临安候、江夏候、永城侯,京城十二团营几沦陷一半!

    此人,还会是谁?!

    见李道林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崇康帝面色更冷,目光也更锋利,他寒声问道:“开国公,对此调查,汝有何异议否?”

    李道林一字一句道:“此为阴谋!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侯梅钴,没有任何道理这样做。”

    崇康帝讥讽一笑,冷冷的看了李道林一眼后,问赵崇:“宣国公以为如何?”

    赵崇垂着眼帘,微微躬身道:“臣以为,不管是否阴谋,可留后再查,当下,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侯梅钴三人,不再适宜执掌三大营。”

    李道林闻言面色剧变,就见崇康帝微微扬起下巴,吐出一字来:

    “可!”

    赵崇再道:“臣举荐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执掌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

    此言一出,李道林虎目一凝,就见崇康帝思量稍许后,缓缓颔首,道了声:

    “准!”

    看到这一幕,一直在旁冷眼观之的宁则臣心中发寒:

    好一盘大棋!!

    ……

第五百三十章 春汛

    皇城,武英殿。

    满头白发的崇康帝精神抖擞的看着跪于殿内的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三人,目光审视,沉声道:“贞元勋臣,多有大功于朝。然自朕登基以上,如平凉候、东川候等骄狂枉法者众,猖獗不可一世,君臣之道都敢忘却,朕,深以为恨!

    唯独三位卿家,治家严正,以忠义为先,始终谨记君臣之道,朕心甚慰。

    朕不讳言,当年若非皇弟出了那场变故,坐在这里的,就是他。

    朕相信,老九若坐在这,贞元勋贵多恭敬之极。

    但既然朕坐在这里,朕便为帝王,便为君父!

    敢不敬朕者,便为无君无父之贼也,朕绝不轻饶。

    幸得三位爱卿深明大义,知晓君臣之道,朕岂能不重用之?”

    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闻言,叩头谢恩罢,老将武定侯吴诰感激道:“臣何德何能,能让陛下如此以诚相待?既然陛下以心腹之言相告,臣等焉敢遮掩?正如陛下所言,若王爷当年无那出事,臣等自然死忠于他。便是现在,若边疆告急,王爷他再发下武王令,臣等依旧愿意从戎出征,虽马革裹尸而不悔!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即使王爷他老人家现在发下武王令,也需有陛下圣旨,臣等才敢调集兵马,否则,岂非叛逆?臣虽读书不多,但深知君臣父子乃天道纲常,纲常不存,则必会天下大乱!”

    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亦一起点点头,附和道:“臣等亦是此意,今时今日,武王亦为臣也!”

    崇康帝闻言,龙心大悦。

    这些年来,他又岂能毫无动作?

    贞元勋臣始终是他心中的心头大患,但崇康帝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将所有的贞元勋臣全部除去。

    那必然会天下大乱。

    所以,从贞元勋臣内部扶持一派,将他们从武王党转化成帝党,便是最佳选择。

    经过多年的选择后,他才选中了一批在贞元勋臣中不得志的几人。

    同为贞元侯爵,十二武侯执掌十二团营,每年吃的盆满钵满,满嘴流油。

    可其他侯爷,空有侯爵之贵,而无实缺儿,一年又能有多少油水?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都有攀比心,更何况是靠拼生死争胜负出头的老将们?

    这也就给了崇康帝可趁之机!

    后世有句话说的极好:所谓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

    当筹码足够多时,也就无所谓忠诚了。

    谁又能想到,当日得知贾琮龙首原遇伏,怒发冲冠的数人,早已成了崇康帝的人……

    至此,算上扬威、立威二营,再加上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十二团营中,已经有五大营纳入崇康帝麾下了。

    当然,想要将这五大营彻底消化成为手中的力量,还要不短的一段时日。

    军队极容易被烙上烙印,想要让它改换门庭,就需要狠狠清洗!

    不过这一次,崇康帝是真的不急了。

    算上这五大营,算上王子腾手中的京营,算上宫中的御林军,从实力上而言,崇康帝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尤其是在开国公与宣国公二人几乎明着撕破面皮之时。

    至此,崇康帝打定主意,对军中暂且休养生息。

    不可逼迫太过,以防狗急跳墙。

    他要开始整理朝堂上了……

    ……

    西城延福坊,宣国公府。

    宣功堂。

    成国公刘志、郑国公蔡勇、怀远侯曹辰、宣德侯叶盛、景川候张闻、雄武候周壁甚至还有已经被废黜爵位成为庶民的原东川候张毅等宣国公一脉的公候武勋们,无不畅快大笑!

    “痛快!李道林那老贼,不念同属贞元一脉的旧情,他娘的总行落井下石的下作手段,今日终于得到报应了!”

    “可不是?前些日子差点没将我生生怄死!好一个李道林,看着是个好人,没想到那样坏,平凉候、东川候皆被他坑害!”

    “咱们这边少了两个,他许正在得意,谁想这一遭竟栽了,直接没了三个大营,哈哈哈!”

    “原本他就比咱们隐隐高半头,这下却好了,他一下少了一半兵马,咱们虽然少两个,但今日国公爷对武定侯吴诰他们有举荐之恩,自然更亲近咱们一些!这往后,就高低异势了!也是奇了,李道林脑子坏掉了,怎么会想着在龙首原上伏击贾家子?”

    “嘿!这还不简单?得意忘形了呗!咱们这边连连遭到打压,眼见他就成了军中第一人,再坏掉王爷的名声,他岂不就成了真正的军中第一人?只是他没想到,贾家子命大没死,还现场打了个反击,留下了罪证!”

    “怪道那日他一言不发,原来心里是在想着怎么脱困吧?”

    “这老贼前些日子痛快坏了,如今是遭到报应了!不过说实在的,我是真没想到,他能干出那样的事来。咱们到底同属王爷麾下,贞元一脉,他也真下的去手!”

    听闻此言,旁人则罢,废东川候张毅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别说咱们两边不对付,就是咱们自己一边的,照样有人给你挖坑设棍,行下那下作手段坑害自己人。开国公那般做,也算是事?”

    听闻张毅此言,宣功堂上气氛一滞。

    成国公蔡勇世子蔡畅写信挑唆东川候次子张亮袭杀荣国府贾琏一事,虽无人明着谈论什么,但私下里怎会不提?

    众人对张毅感到惋惜之余,无不对成国公蔡勇感到不齿。

    只是蔡勇势大,旁人不愿得罪他罢了。

    听闻张毅之言,众人都不再多言,拿眼看向成国公蔡勇,蔡勇冷笑一声,只瞥了张毅一眼,便不屑理会。

    如今东川候府连爵位都没了,今日张毅能登堂入室,不过是宣国公念旧。

    但能念旧一次,能念旧两次,还能念旧一辈子不成?

    用不了多久,张家便会彻底从军中消失。

    张毅长子,原东川候世子张良,本来是世勋中难得的少年英杰,不逊于李虎、赵昊之流。

    但自此之后,哼哼!

    正这时,却听一直没有开口的赵崇对张毅道:“景召,事已至此,再多言无益。过些日子赵昊就要去九边继续打熬了,让张良一并去罢。军伍之人,一时失势算不得什么,只要子弟成器,东山再起并非难事。想想贾家子,论兵法武功,如何能及张良十之一二?顺势行之,连冠军侯都要到手了。”

    张毅闻言,面色好看了些,起身拱手道:“赵公高义,张家绝不敢或忘。”

    又对其他公候道:“张家因小人挑唆蒙难至此,还望诸位同僚,看在往年同生共死的情义上,帮扶吾儿张良一二。”

    众人忙道:“自家子侄,何须多言?”

    张毅闻言,又强笑道谢后,便告辞离去。

    如今,张家已经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了。

    靠人怜悯施舍站在这里,让张毅心中着实难以接受。

    等张毅离开后,众人只心中叹息一声后,又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离开那片厮杀搏命生死与共的沙场太久了,如今的勋贵,考虑最多的先是利益得失,而不是对错。

    且他们都明白,张家不是贾家,没有那么深的余荫,基本上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偶尔照应一下可以,想下大气力扶持东川候府再起,那是不可能的。

    当年东川候如此豪富时,也不见接济同僚不是?

    所以……

    曾经风光无限的东川候府,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位置了。

    又热闹了会儿,宋国公刘志忽然对赵崇道:“赵公,到了这个份上,恰好为止了。再闹下去,贞元勋臣的大势就真要去了。”

    赵崇缓缓点点头,却没多言什么。

    刘志见此,心中微微一叹。

    成国公蔡勇奇怪的看了刘志一眼,谁都知道再内耗下去于贞元勋臣大势不美。

    可他们退让了,日后开国公李家那边若再得势,会不会选择退让呢?

    谁敢保证?

    所以,这场斗争只会继续下去,除非宫里那位突下狠手,想要一举铲除贞元勋臣。

    但看他今日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赵崇的举荐……

    可见他并无此心。

    只是……

    “赵公,为何举荐那三人?”

    蔡勇问出了许多人想问的话。

    赵崇这边,却也是有不少人没个实缺儿呢。

    赵崇闻言,淡淡道:“武定侯吴诰等人虽不亲近吾等,但也和那边保持着距离,所以他们正合适。我若举荐你们,陛下不会同意的,开国公也不会同意。我若不举荐,陛下多半会选开国功臣一脉,与我等不利。”

    众人闻言恍然,蔡勇啧啧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他话音一转,道:“老刘说的倒也在理,如今宫里已经掌着五营了。咱们是不好再随意闹下去了,不然……”

    其他勋贵也纷纷附和道:“此为老成之言。”

    赵崇再次缓缓点头,至于心意到底如何,却无人得知。

    正这时,忽见宣国公世子赵昊面色凝重的匆匆进来,大声道:“老爷,刚外面传来信儿,河套之地发生春汛,冰凌堵塞河道,浮冰撞毁河堤,黄河水一溃千里,百姓死伤无数,房屋倒塌千里。天子震怒,下旨命贾琮锁拿分掌河工的军机大臣赵青山和负责河道的工部左侍郎林广宁,又派锦衣卫去锁拿河道总督回京问罪。”

    “嘶!”

    众人闻言大惊,赵青山,那是宁则臣的左膀右臂啊!!河道总督柴梁,亦是宁则臣极器重的门生,新党中坚。

    这是要……对新党动手了!

    ……

第五百三十一章 相煎何太急

    宣政殿外,延英门。

    这里是内阁与翰林院所在。

    以人臣而言,天下清贵无过于此地者。

    素日里,莫说闲杂人等,功名不至进士者,连登过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丝毫不夸张的说,连这里扫洒的杂役,都至少有秀才的水准,不然笔帖式也考不进来。

    然而,这世间第一等清贵之地,今日,却遭到一群野蛮粗胚的践踏。

    孝期已满,贾琮头戴紫金冠,身着金丝蟒服,腰悬玉带,佩天子剑,站于内阁阁门前。

    面对着内阁正门和一干翰林学士,历届科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们怒目相视……

    平静而立。

    看着面如冠玉,气度淡然,好似谪仙下凡般的贾琮,在那一身冠军侯冠服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超然不俗。

    对面诸人,尤其是年轻得志的翰林们,心中无不嫉妒。

    他们虽算不上寒门出身,但多是乡绅家庭,难听点讲,便是乡下地主老财。

    与国公府出生的贾琮,相差实在悬殊。

    再加上相貌上,不以道理计的差距……

    双方迎面而立,着实让人自惭形秽。

    心胸宽阔者,则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清臣贵公子,好一个冠军侯!

    心胸狭隘者,心中则泛起了二百年未开封的山西老陈醋……

    他们自忖,若是他们生在国公府,也生得这样的相貌,必会比贾琮做的还好!

    想想以他们那样的寒门出身,他们都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若再给个高点的起点,封王拜相自不在话下!

    翰林院为朝廷储才之所,内阁辅臣,天下宰执,皆出自此地。

    当年,崇康帝尚在潜邸时,便是在这里发现宁则臣。

    君臣相遇之后,如文王之遇姜尚,玄德之遇孔明,如鱼得水。

    十数年来,早就了今天的格局!

    今日这里之人,无不以宁则臣为榜样,期待有朝一日,能得逢明主,一展所学实现心中报复。

    或许,今日便是他们发音之时。

    “贾清臣,你师从天下师松禅公,又每每得牖民先生称赞,原也是我名教中人,缘何今日行此蔑视圣贤之举,提虎狼师入此文华之地?汝可知,翰林院内供奉着孔圣先师!!”

    一年轻翰林大声质问道,引起周遭一片同仇敌忾之附和。

    贾琮依旧平静而立,沉默了稍许后,方轻声道:“琮,忠义王事尔。”

    一年长些的翰林学士皱眉道:“河套春汛,乃天灾也,非河工不利。陛下心疼罹难百姓,一时急怒之下传旨拿人也是有的。汝为天子近臣,原该好生相劝才是,岂有一味顺应之理?若松禅公在此,见汝如此,必深失所望也。”

    “此言大善,松禅公何等风骨,汝为松禅公子弟,当有死谏之风骨。”

    一众翰林乱哄哄的对贾琮鼓舞道。

    贾琮轻轻一叹,道:“琮以为,自古为臣之道,无过于文死谏,武死战。若琮未弃笔从戎,得幸位列翰林院中,必如尔等所言,若以为有于国不利之事,合该行死谏之法。琮曾于清风明月中,作诗明志。所谓*******,岂因福祸避趋之?

    可惜琮不得已奉家中老太太之命,舍弃清贵文事,子承父业,袭了家中爵位,吾心甚痛。

    琮尝随先生就学,先生教吾:在其位,谋其政。若天下人皆能各安本职,则天下必安。

    故而,如今琮为武将,唯有以皇命为重,岂敢僭越本分,行阁辅翰林之事?

    这等事关国朝社稷,辅劝君王的大事,唯有依赖诸位高贤了!”

    “……”

    一干翰林院老中青三代“高材生”,悉数眨着眼看满面诚恳之色的贾琮。

    很尴尬的沉默了……

    能读书读到翰林院的,真没什么傻子。

    哪怕当初进学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在翰林院中待上一年半载后,世道如何,该知道的也都该知道了。

    文死谏?

    呵呵,呵呵呵……

    “好一个*******,岂因福祸避趋之!”

    正当在众人都尴尬的不再言语时,一直沉默的内阁中终于传出动静,伴着一道含怒的声音昂然而出的,是一道高大的身影。

    不是当朝次辅,新党中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宁则臣的左膀右臂赵青山,又是何人?

    赵青山身量高大魁梧,方正脸上满是正气,他居高看着贾琮,沉声道:“都道贾清臣为天下第一才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三言二语,就将一众科甲出身的状元、榜眼、探花,说的哑口无言,不愧为松禅公之子弟!只是,老夫以为,这二句诗你虽作的好,却不配吟。你以为何?”

    贾琮想了想后,在众人瞩目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赵大人,贾琮如今的确做不到这二句,但并非无胆,也不是没有忠心。是贾琮认为,以自己目前的学识和认知,还无法判断如何做才是真的有利于国家。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贾琮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家训,恪守忠于君王之本分。

    当今天子爱民之心,古之少有。若此非明君,青史之上,又有何人配称明君?而既然是明君,所传旨意必为圣明之法。

    琮实在找不到理由,不去忠于王事。贾琮知道,天下多有人以为琮为佞幸之臣,一味媚悦逢迎君王,但贾琮相信吾之判断,经得起青史春秋之考验,亦不会辜负吾师松禅公之教诲。

    赵大人,请!”

    赵青山闻言,这才想起贾琮如今的年纪……他抽了抽嘴角,再无话可说,一甩袍袖,大步往外行去。

    贾琮身后四名锦衣缇骑,连忙跟在身后,押送出宫,打入天牢!

    ……

    “还敢狡辩!!”

    文华殿内,崇康帝龙颜大怒,双目圆睁,一手拿着一份奏折,一手指着跪在地上为赵青山求情的宁则臣,厉声道:“这份折子你难道没看吗?十数万百姓啊!河套之地百万民众流离失所!朕每年连修行宫的银子都省下,唯独不敢缺少河工银子,朕唯恐这等噩事发生,却万万没想到,到底还是出了差错。朕瞎了眼,朕信错了人呐!!”

    狠狠将那份报灾折子摔到宁则臣的脸上,崇康帝气的险些站不稳。

    唬的一旁戴权慌忙搀扶住他,哭腔求道:“万岁爷,保重龙体啊!”

    宁则臣面色木然的跪在那,道:“陛下,臣非狡辩。臣知陛下看重河工,因而特意将此事交由最赵青山负责。工部左侍郎林广宁、河道总督柴梁,皆为一等一的干才。此三人一同治河,八年来,任长江、黄河浪涛翻滚,也不曾发生过大水患。尤其是黄河,八年前,几乎年年发水,年年闹灾。柴梁赴任后,整整三年未曾下过河堤一步,历经八年,才使得黄河水清……”

    “够了!!”

    崇康帝眼睛都发红了,厉声道:“朕不想听这些,朕只知道,河套之地,一次淹死十数万百姓。春寒之地,百余万百姓流离失所,这一路,哪怕朝廷立刻运粮米赈济,也少不得痛饿病殁三成,甚至五成!!宁则臣,那是数十万百姓呐!!河道沿岸设有何兵,圣祖、贞元二朝黄河才不过三千河兵,朕在最艰难的时候,都咬牙坚持着将何兵扩展过万。他们就算防不住,难道连警示都做不到吗?若能提前三五日预警,何以至此?你还敢狡辩?”

    宁则臣闻言,心如刀绞,又急又惧又怒,他知道此事理亏,然而却不得不争。

    他自知早已是必死之局,除了妻女要安置妥当外,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一手建立起的新党。

    宁则臣知道,赵青山、林清河等人在他出事后,怕很难再做下去。

    所以,他已经暗中选好了日后能承继新党的良才。

    这二人正是极少沾染朝堂斗争的工部左侍郎林广宁和河道总督柴梁。

    二人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是宁则臣平生仅见的出众。

    既踏实沉稳,清正廉洁,又不缺雷厉风行之果决,能力极强。

    最难得的是,二人八年治河,功勋卓著!

    有此资历,足以执掌新党。

    有他二人继承新党,新法必然不会随着人死而政熄。

    只要新法长存于世,他宁则臣便是以另一种生命,存活于世。

    而若此二人出事,宁则臣当真想不出,如今新党内,还有何人能挑起重担!

    “陛下,注重防范鲁、豫、皖、苏等地,不必过分思量陇右、甘蒙之地,原是臣吩咐他们去做的。有千般罪过,臣愿一身当之。只求陛下……”

    宁则臣心焦之余,难免乱了分寸,竟想到要以身抵罪。

    却忘了,这有与君王讨价还价,甚至胁迫君王之嫌。

    果不其然,崇康帝没等他说完,就用极陌生漠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大步离去。

    宁则臣这才醒悟过来,他刚才做了什么蠢事,满面痛苦之下,心中更苦。

    陛下,相煎何太急啊……

    此帝为明君圣君,然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性急,也太过……寡恩。

    ……

    养心殿内。

    崇康帝看着贾琮,面色较之前在文华殿时好看了许多。

    当然,这好看也只是指面上阴云淡了些,旁人看去,依旧面色阴沉,目光锋利。

    贾琮回复完皇命,崇康帝哼了声,没有就收监赵青山之事多说什么,他审视着贾琮,道:“知道忠于王事便是好的,你年纪还小,能有这份自知之明,也不枉朕信重于你,往后好生做事。”显然,贾琮于内阁门前同翰林院诸人所说之言,崇康帝已悉数得知。

    不过他褒赞两句后,话音忽地一转,问道:“当日你上奏,在龙首原遇伏时,曾有义士事先警醒,才让你一行人没进入绝地。你可知,是何人示警与汝?”

    贾琮闻言摇摇头,道:“臣事后也探查了几回,始终没有线索。臣原以为……是陛下派在臣身边保护之人。”

    崇康帝闻言,抽了抽嘴角,目光隐隐有些古怪,顿了顿后,方道:“你下去吧。”

    贾琮躬身一应,道:“臣遵旨。”

    看着贾琮迈着方步离去,崇康帝也是无语,能将帝王爪牙之官做出几分清流之气来,古往今来怕也只此一人了,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

第五百三十二章 惊天大案

    奔波了一天,贾琮归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只是还未回东府,就在门前被西府贾政的清客拦下,请往西府。

    荣府前书房。

    贾琮与贾政见礼罢,就见书房内除却贾政与他的六七名清客外,还有宝玉和一个熟人。

    顺天府通判,傅试。

    此人为贾政门生,素会讨好贾政,因而得贾政另眼相待。

    三年前,便是此人,将贾琮从荣禧堂驱逐回东路院,以免给贾家丢脸……

    看着此刻傅试一张近乎谄媚的笑脸,贾琮连正眼也未给一个,看贾政问道:“不知老爷有何急事吩咐?”

    贾政并未看出贾琮对傅试不假颜色,问道:“琮儿公务可办完了?”

    贾琮点点头,道:“是。”

    贾政又问:“我听说,赵相和工部左侍郎林广宁都被锁拿了?”

    贾琮虽不愿在家谈公务,不过难得贾政关心一回,他也不好不答,便道:“是,天子传旨拿人。”

    贾政闻言倒吸了口冷气,变了面色,有些唏嘘道:“赵青山此人,我并不了解。但林侍郎却是极能办事的,这回坏了事,着实可惜呐。”

    贾琮闻言,不知贾政到底何意,便不置可否没有应答。

    贾政见之,干咳了声,面色隐隐有些不自然,问道:“琮儿,河套遭了水患,听说各处官府粮仓都被淹了,怕是要从关中调粮?”

    贾琮闻言,眼睛陡然一眯,看了贾政一眼,又看向额头冒汗,苍白的面上挤着强笑的傅试,道:“老爷,此非侄儿管辖之事。不过,多半会如此。临时从江南调粮,路途太远,河套灾民等不急。天子最是爱民,为了罹难百姓之痛,将军机大臣赵青山、工部侍郎林广宁,河道总督柴梁悉数锁拿下狱。又怎会看着受灾百姓挨饿受冻?”

    听闻此言,贾政唏嘘了声“天子圣明”,而傅试的面色却愈发惨白。

    贾琮这才想起,傅试这个通判,正是分管顺天府粮储的。

    在大乾,通判作为知府的属官存在,正六品,设六人。

    分理粮储、马政、军匠、薪炭、河渠、堤涂之事。

    傅试走了贾家的门路,才分掌了最肥美的粮储差事。

    这会儿急成这般……呵。

    又看了眼面露为难之色的贾政,贾琮微微放下心来。

    贾政虽为难,却并无心虚慌张之色。

    也是,以他迂夫子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收受贿赂。

    念及此,贾琮安下心来,便不放心上了。

    就算傅试走的贾家的门路,可以贾家现在的根基,这点事应该算不上大罪过……

    只是他不慌,却有人慌。

    傅试三十多岁的人,平日里道貌岸然,这会儿却用极卑微的目光哀求着贾政。

    贾政心软,叹息一声道:“琮儿,顺天府粮仓一直为你傅世兄掌着。但在接手之时,就发现粮仓亏空严重,账目十分不合。可官场上那一套……唉,他也只能做到明哲保身。原想着慢慢将亏空补上,谁曾想出了这样的事。此案若发,他必难保全身家性命,你看……”

    贾琮闻言气急反笑,道:“老爷,若果真如此,莫说侄儿,就是换成大罗金仙下凡,这会儿都不敢弄鬼,否则便是欺君大罪,祸及满门!再者,朝廷就要开仓调粮,就算侄儿想帮,又从哪去调粮搪塞?所以此事,贾家无能为力。”

    最后一言,贾琮是对着满面绝望的傅试所言。

    傅试几乎瘫软在地,不过还在垂死挣扎:“冠军侯!粮仓一案,还有可救之法。只要冠军侯看在恩师的面上,愿意搭救,等查案之时,将前任通判拿下,便可脱罪,便可脱罪啊!还望冠军侯看在恩师的面上,救我一救哇!若不然,在下全家性命难保矣!”

    说着,跪地砰砰磕起头来。

    这时,贾政还没说话,宝玉就破天荒的在贾政面前主动开了次口:“琮哥儿,你若能帮扶一把,就帮扶一把罢。这……”

    话没说完,就被贾琮刀子一样凌厉的目光盯了过来,唬的宝玉一个激灵,闭上了嘴。

    看到这一幕,书房内不少人面色微变。

    贾琮对贾政道:“老爷,此事绝不能插手,若是旁的事,能帮的侄儿看在老爷的面上必然会帮。可此事一旦沾手,整个贾家都要牵连在内。就只宝玉那句话,日后到了公堂上,便能判他一个流放三千里!粮仓,乃国之命脉,国之基石也!!焉敢妄为?!不过,若果如傅试所言,自他接任时粮仓便已是空的,那侄儿必然不会让他多担待罪名。”说着,贾琮对贾政一清客道:“去外面叫展鹏带二人进来。”

    那清客早被贾琮气势所慑,也没问贾政意见,就巴巴的赶紧出门,未几,领了展鹏和两员亲兵进来。

    贾琮道:“将傅试带下去,送往大理寺,命其主动交代顺天府官仓亏空一案。”

    听闻此言,莫说傅试登时半晕厥在地,连贾政的面上都挂不住了。

    不过他到底还记得贾琮之前之言,没有阻拦。

    等展鹏带人将连话都说不出的傅试离去后,贾政叹息道:“何至于此啊?”

    贾琮心里简直无语,对贾政道:“老爷,傅试到底是老爷的门生,贾家此时若不争取个主动,必会有人往老爷身上攀扯,到那时,天子震怒之下,牵连到老爷身上,亦有可能。琮却不会见此事发生,索性,就做一回恶人罢。”

    原本心里很有些不自在不高兴的贾政听闻此言,满腔怨气登时化为感动,看着贾琮动容道:“好孩子,真是难为你想这些了!”

    贾琮微微一笑,面色隐隐疲惫。

    ……

    等从前书房出来时,贾琮看着身边同他一并出来的宝玉,欲言又止的难为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宝玉叹息一声,道:“傅试必是贪了去,其罪自然合有应得,我并不惋惜。只可惜他那妹子傅秋芳……”

    贾琮闻言忍不住笑道:“你见过?”

    宝玉有些不好意思,道:“有一年傅试做东道,非要请我去他家吃请。然后就见了一面……顶好的女孩子!”

    贾琮想了想,道:“那这样罢,等此案完结后,我让人去教坊司,将那叫傅秋芳的女孩赎买出来送给你,你好生待人家,如何?”

    宝玉闻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咧嘴笑了出来。

    ……

    待送别贾琮,宝玉刚回自己小院儿,甫一进门就听袭人笑道:“太太叫你去呢。”

    宝玉问道:“早上才过去,怎这会儿子又叫?可知道有什么事没有?”

    袭人柔媚一笑,道:“太太的事,也是我能问的?左右是问你在前面老爷书房里挨了训没有。”她目光中也透着关切,显然也想知道。

    宝玉有些得意的笑道:“并不曾,今儿老爷没顾得上训我!”

    袭人呵呵一笑,道:“我怎听说,今日三爷拿眼剜了你一回?可有这事没有?”

    宝玉没想到府里耳报神竟这样快,诧异道:“怎连你都知道了?”

    袭人面色微微一变,道:“果有此事?”

    宝玉笑道:“并不是欺负我,我当时说了不该说的话,琮哥儿担心这话传出去牵连到我,据说真论起罪都够流放三千里了,所以让我赶紧住口,仔细小人听去……又帮老爷把那傅试给送去了大理寺,老爷都感动的什么似的,我还能怪他不成?”

    袭人闻言,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

    麝月在一旁笑道:“你总担心二爷受欺负,也不想想,三爷待环三爷都那样,还能亏待了宝二爷?都知道当初若非老爷太太救他,他连命也未必保得住。他自己也说过多次。你怎还不放心?”

    袭人笑了笑,没回应,对宝玉道:“你快去太太那吧,多半也是此事。”

    碧痕近前笑道:“若是傅家犯了事,那他家那妹子可也跟着遭了殃,二爷心疼不心疼?”

    袭人和麝月笑骂她,却听宝玉嘻嘻笑道:“不心疼,琮哥儿说了,等果真傅家坏了事,他帮我从教坊司要出来,送与我呢!”

    说罢,见周围几个女孩子变了脸色,哈哈一笑,往东廊下三间小正房走去。

    ……

    亥时二刻,虽已近皇城落钥,但大理寺寺卿霍建还是紧急入宫,将顺天府官仓亏空一案,报至天子御前。

    养心殿内,崇康帝一双眼睛都开始隐隐泛红。

    他之前便已经接到了贾琮亲自紧急送进宫的折子,一开始他还不信。

    顺天府官仓与户部设在蓝田的太仓、军方设在灞上的军粮大仓,为关中最大的三大粮仓。

    顺天府官仓内,至少该有二十万石存粮。

    顺天府一个通判,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可能将这些存粮全部祸祸了。

    有此压仓粮,整个京城的粮价都会维持在平稳的价钱上。

    若无此压仓粮,不用一日功夫,京城粮价必然上涨到极高的高度。

    当下一两银子能买一石大米,足够一三口之家一月食用。

    若让粮商们知道顺天府官仓已经空了大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京城乃天下首善之地,若京畿不稳,则天下不稳!

    “傅试所言,果真?”

    崇康帝目光如欲择人而噬,大理寺寺卿霍建两股战战,面色发白,道:“臣还不知,这群硕鼠到底有多可恨。但据傅试交代,顺天府官仓这些年陆续被倒卖给京城几家大粮商。官仓内的粮食,确实不多了。”

    “好,好,好!!”

    崇康帝握紧拳头,连道了三声“好”后,厉声道:“冠军侯何在?”

    贾琮上前应道:“臣在!”

    崇康帝大声道:“即刻带人,封锁顺天府并顺天府官仓,自上而下,全部锁拿!拷问出朕的粮食到底去了哪,所有涉事官员粮商,无论何人,一并拿下!但有反抗者,纵是宗室王公,卿亦可持天子剑诛之!总之,朕赈济灾民的粮食,一粒都不准少!!”

    “遵旨!”

    贾琮沉声一应后,再诸多面色剧变的大臣注目下,大步出宫而去。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此等罪民,当诛!!

    ……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权势无双

    天下知府,多从四品,唯京兆府尹,为正三品。

    满朝三品大员,皆用铜印,唯独顺天府尹,官印为银。

    与天下疆臣总督同。

    由此可见,顺天府尹之贵。

    太守天下人口最多,最雄伟威壮之神京城,顺天府知府的确不比寻常封疆差多少。

    然而身为如此贵重之城的顺天府知府周昌义,原本官威极盛,喜怒不形于色,心藏十足深的城府与地位相匹。

    但此刻,他一张方正的脸上,却满是惊怒恐惧之色!

    再不讲什么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他看着府堂上距他十步之外那俊秀淡然,相貌气度都出类拔萃到令人自惭形秽的少年,如同在看一恶魔。

    周昌义惨白着脸,紧握起无法控制颤栗的双手,看着对面之人,切齿道:“本府,不信!”

    他自束发读书以来,寒窗苦读十数载,又在宦海沉浮几十年,花费了多少心力,熬过多少磨难,才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他这样寒门子弟走到今天这步,付出的努力和血汗,又岂是对面那出身国公门第倚仗祖荫一步登天的黄口小儿能够理解?他怎甘心,只听人一言,就束手就擒,自此沉沦狱中?

    这小儿,凭何只一言,就要锁拿他入天牢?!

    紫金冠下,身着金丝蟒服的贾琮翩翩绝世,然而一双眼睛,却是那样的冷淡漠然,轻声道:“顺天府通判傅试投案自首,检举顺天府官仓亏空八成。河套罹患水难,朝廷就要自顺天府官仓中调拨粮食西去赈济。周大人,你为顺天府掌印官,出了这样的漏子,还有何面目狡辩?”

    贾琮说罢,一直候在府堂门槛外的一队锦衣校尉立刻入内。

    一双双眼睛目光森然的看着官台后面无人色的周昌义。

    “周昌义,还请给自己留些体面。”

    贾琮垂下眼帘,淡淡的说了句。

    这平淡的一言,却让周昌义眼泪都流了下来,满面惨然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下衙堂来。

    看他如此形容,贾琮暗自摇头。

    从始至终,这周昌义连一声冤都未喊,只不信朝廷会突然就拿下他这样一位三品大员,连廷议都无。

    他大概忘了,军机处成立之后,天子自此执掌天下军政权柄,名义上的集权,已经达到了自始皇帝以来,近两千年来的巅峰水平。

    莫说拿下他一个三品官,便是之前拿下军机大臣赵青山,都未曾开过廷议,问过百官意见。

    而周昌义未喊冤,显然证明了,他不冤!

    也是,仅凭一个傅试,又岂有这般大的能量,将能装二十万石的顺天府官仓,卖空一大半。

    要知道,这不是一年的买卖啊……

    念及此,贾琮对崇康帝生出了钦佩之心。

    到底不是长于妇人手的帝王,连查都未查,便一眼看破了这大案的肮脏。

    这顺天府从上到下,或许会有冤屈。

    但这冤屈不会超过三人,也多半只是小喽。

    在这个讲究和光同尘的官场上,如果一处衙门内大部分人都烂了,那么没有异类能待的长远。

    “韩涛,带回去上刑,问出他们粮食究竟卖给了谁,还有何人藏在幕后,深挖到底。”

    听闻贾琮之言,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面色微变,看着贾琮小声提醒道:“大人,此案一旦牵扯开,怕涉及之人极广。这个时候……大人,卑职斗胆谏言,天下不可能一夜之间清平廉政。再者,这是天子脚下,大乾神京,终究还是稳定要紧。”

    贾琮并没有一意孤行,他想了想,道:“往上,挑出三四人来,往下深挖广掘。最主要的,是问出他们与哪些粮商勾结,这是重点要处。河套出了这样大的事,朝廷急需用粮用银,离夏收还早,国库里也没多少压仓银子了。若不多杀些硕鼠,陛下那里要作难了。”

    “大人果然忠心……”

    “不要嗦,去办事罢。”

    韩涛走后,贾琮对沈浪道:“抄家。”

    沈浪看了贾琮一眼后,点点头,垂下眼帘道了声:“是!”

    沈浪知道,这半月来,锦衣卫在京急速扩张中。

    吸取了许多贾琮曾经布下的暗手,也让韩涛、姚元二人重建神京一百零八坊锦衣所。

    这些力量的扩张,没有一处不需要银子的。

    若再不开张,贾琮很快就要犯愁了……

    ……

    崇康十四年,二月十三日夜。

    冠军侯,锦衣卫指挥使贾琮带兵奇袭顺天府衙门。

    自顺天府知府周昌义始,同知晏文阳、府丞吕广明并府堂、经历司、照磨所及司狱司等知府属官,悉数锁拿入诏狱。

    同时,将顺天府官仓仓大使、库大使及各司官,一锅端。

    至此,终于有消息传出,原来是顺天府官仓出了事。

    这个消息,让京城诸多大粮商差点没从梦中笑醒。

    顺天府官仓出了事,这个消息一经传开,毫无疑问,明早粮价不涨三成都是怪事。

    人无横财不富,发财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下令给各家掌柜,宣布明早米粮涨价,就传来京城最大的十大粮商中实力最强的四位,祝氏、米氏、许氏、何氏,被锦衣卫抄家拿问。

    甚至,祝氏家主三子的脑袋,被锦衣卫当场砍了下来,只因他妄图抵挡天兵。一座冰山砸在脑袋上,再无人敢轻动……

    同时,祝、米、许、何四家家财悉数被抄,四家存粮粮仓中堆积如山的米粮,连夜被搬往顺天府官仓。

    而后方传来消息,竟是这四家,与顺天府勾结,连年倒卖了顺天府官仓中的存粮。

    也正是靠着这份横财,才让这四家成为十大粮商中实力最强的四家。

    一时间,各种骂声喊声杀声四起。

    尤其是当人们发现,仅与祝氏粮仓不过数百步之遥的李家粮仓和孙家粮仓,经过一夜之后,依旧完好无损。锦衣卫秋毫无犯时,这才彻底放心下来,又再度骂起顺天府和这四家来,以缓解心中惊悸……

    然而,真正明目之人,却看出了另一层深意。

    能在京城位列十大粮商者,哪一家背后会没人?

    譬如这十大粮商之首祝氏,背后便是宗人府大宗令,宗室中唯一位列军机的义忠亲王刘孜!

    若非仗着如此权势,祝氏子焉敢阻挡锦衣卫?

    除此之外,米家背后站着的,则是叶家。

    京城姓叶的很多,但能支撑起十大粮商其二者,除了永兴坊的那个叶家,还有哪个叶家?

    如今叶家家主叶文道乃太后亲侄儿,太后满门当初因相助太上皇而亡,只余此独枝。

    和当今天子是正经的血亲表兄弟。

    叶文道倒是不怎么贪财,也不好权势名利,但据说他与米家家主感情甚厚……

    至于许家和何家背后,则站着军机大臣宋广先和靖安候徐忠……

    前者三年前之封疆,去岁之内阁阁臣,今日之军机大臣!

    至于靖安候徐忠,原先倒并不显眼,然而如今却是执掌十二团营之敢勇营的武侯!

    无不炙手可热,权柄滔天!

    可是,纵是如此,锦衣卫依旧说拿人就拿人,说抄家就抄家,说杀头便杀头!!

    丝毫不顾及这四家背后站着何方神圣。

    尤其是米家,背后站着的叶家那位,和锦衣卫指挥使的关系……

    京城早有下作书坊,将二人的故事写成了极艳的话本儿,四处传开。

    多年之后,必有人以此野史为正史,深信不疑。

    但以这般深厚的关系,锦衣卫也丝毫未留体面。

    这一夜,锦衣卫便踩踏着顺天府上下,还有宗室、后族、勋贵及军机大臣的颜面,一步步踏上了无双权威的宝座,俯视天下群雄!

    直到这一刻,锦衣卫才算真正的王者归来!

    ……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义忠亲王刘孜、靖安候徐忠及军机大臣宋广先三人跪在殿内,无不灰头土脸。

    冠军侯,锦衣卫指挥使贾琮,面色漠然垂着眼帘,静静的站在御案东下角。

    他的年纪之轻,身上金丝蟒袍之耀眼,在一群老人堆里,显得格外突出。

    已经大发了一阵雷霆之怒的崇康帝目光扫过贾琮笔直的身形后,问道:“贾琮,那四家国贼粮仓抄出多少粮食来?可够还朕顺天府官仓内存粮的?”

    贾琮不疾不徐,缓缓道:“回陛下,一夜之间,尚无法完全统计清楚。不过,若各家账目显示不差的话,四家相合,虽还不够完全补足顺天府官仓存粮,但若加上从四家抄没的家财来说,应该差不了太多。若还差些的话……合银大概十万之数吧。”

    听闻此言,跪在地上的四人差点没吐血。

    就算顺天府官仓满仓,也不过二十万存粮,合算下来总共也就二十万两银子。

    当然,想从各省将粮食运至京,再贮存起来,一路上的损耗,大概也值二十多万两。

    但官仓存粮考虑更多的是政治意义,不是经济意义。

    只按市价,顺天府官仓内的存粮就只值二十万两。

    且依四人所知,只祝米何许四家存粮差不多就有十万石。

    而这四家哪一家不是富逾王侯?

    抄没这四家所得的银子,只会比二十万两多的多,不会少。

    可还说什么缺额十万两……

    这摆明着是在落井下石!

    果不其然,就听崇康帝人的声音传来:“朕姑且相信四位爱卿不至于如此下作,做这等腌混帐事。但既然你们替他们四家张目,做人家的靠山,这些年必然也受了不少好处,这十万两银子,就由你们三人出了。有异议否?”

    三人差点没哭出来,他们有个锤子问题啊!

    自己掏出来,总好过让那坏孙去抄家!

    等三人垂头丧气走后,崇康帝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厌恶,纵然他万般不喜,恨不得将这些混帐斩尽杀绝,可他现在还是用人之时,不得不强忍心中的杀意,暂且容了这几人。

    冷哼了声后,余光看到了依旧静静站在那候命的贾琮,崇康帝面色渐渐和缓下来,不过忽地又眯起眼睛,审视起贾琮来,问道:“抄家过程中,锦衣卫截留了多少?”

    贾琮躬身道:“回陛下,原本当截留三成,不过臣念及陛下眼下就要救灾赈济灾民,所以只截留了一成半。”

    崇康帝看他说的坦坦荡荡,差点气笑,眼睛中闪过一抹玩味,问道:“缺银子了?”

    贾琮点点头,道:“原本臣还想在江南做些生意,贴补一下,不过没想到紧急回京了……锦衣卫正在补充人员,嚼用太大,臣……快数着米粒儿下锅了。”

    崇康帝闻言,终于忍不住了,笑骂道:“你还数米粒下锅?你以为朕不知沁香苑香皂的勾当……罢了,截留一成半就一成半吧,总共抄出多少银子来?”

    贾琮道:“四大粮商是大头,只现银就合计九十八万两,另外宅子、园子、田契、商铺、古董家等大头,至少在四百万两以上。再加上顺天府上下,还有受波及的其他官员,还有几家中等粮铺,共查抄出现银一百四十五万七千六百万两。若加上大头,当有六百甚至七百万两之数。除此之外,另有一些中等粮铺,还未来得及查抄。且许多做米粮生意的人,并不只做米粮生意。”

    崇康帝闻言,倒吸了口凉气,一旁的戴权更是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如今,国库中才有多少银子?

    每年税银虽然能收上三四千万两,可只军费,就要支出四成去。

    再加上各处官员的俸禄,城池的修缮,河工银子等等开支,一年到头来,国库里能盈余五百万两,就算是丰年。

    这还要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才行。

    若是起了战事,或是有个天灾,那户部出现赤字是极寻常的事。

    谁能想到,只查抄了四家粮商,和一些贪官的家财,就能得到比现在国库存银还多的财物?

    一瞬间,崇康帝几乎快压抑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了……

    不过,贾琮却又泼了盆凉水:“陛下,这些固定财产短时间很难出手。尤其是最值钱的宅子和园子,买得起的人,也多半嫌晦气。一二年内,几乎难以出手。”

    崇康帝闻言,眼中的失望简直遮掩不住。

    不过,他到底心智坚韧,想想除了捞回被蠹虫贪墨去的粮食外,还净落了一百四十多万两银子,也算是意外之财了。

    崇康帝眼睛眯了眯,对贾琮道:“你截留的现银退回来,挑几处门铺宅子拿去抵,卖出去算你的,卖不出去也别怨朕。朕现在短银子使!”

    贾琮闻言,看着崇康帝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茫然……

    见他如此,崇康帝竟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笑的很冷,不过确实在笑了,让一旁的戴权侧目不已。

    崇康帝似于心不忍,道:“罢了,朕准你多选些,自己想办法出手吧。另外,那些中等粮商还要再狠抓一抓,敢贪朕的粮食,岂能轻易放过?”

    贾琮还能有什么法子,只好躬身道:“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

第五百三十四章 黑白在人心

    自宫中归来,已过子时。

    进了二门后,紧绷了一天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

    或许,这便是家吧……

    不过顺着抄手游廊,刚至宁安堂前抱厦内,贾琮就顿住了脚。

    因为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声。

    那冷笑连连,满口讥讽,嬉笑怒骂的声音,不是王熙凤,又是何人?

    贾琮之前没有同平儿说错,贾琏死后,凤姐儿哭的昏天暗地,哭的却未必是贾琏,多半是她自己。

    对于早已夫妻恩绝的二人,就算有那么一瞬间,王熙凤心中充满了悔恨和歉疚,可是等“激情”退去后,她也就清醒过来了。

    剩下的,唯有自我。

    “我听人说,是我坏事做多了,成了克夫寡妇命,日后还要下阎罗割鼻地狱,真真放他娘的屁!”

    “家里难道就我一个寡妇?从老太太起往下数,一只手能数的清?”

    “还有人说什么红颜祸水?我颜色再好,还能比得过蓉哥儿媳妇?再说,贾琏是因为我死的?”

    “二婶婶啊……”

    “都是娘们儿,又没外人,你怕什么?你那没羞没臊的公公,不就是看中你这姿色,想行扒灰之事,才惹出祸事来的?”

    “越说越不像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呸!他们臭男人做得,老娘我说不得?他们做都有脸做,我没脸说?秦氏你也别羞恼,又不是你勾引的哪个,你那臭不要脸的公公自己作死,凭什么把骂名落你头上?往后哪个敢嚼舌头,你同我说,我大耳刮子抽死她!”

    “就你在这里嚼舌!”

    “嘿!好嫂子,你也别兴!你当你和琏儿那点子事瞒得过哪个?珍大哥哥那样厉害的人,你倒是送他一顶好帽子戴!也不知他们兄弟二人在地下面,会不会打起来,哈哈哈!”

    “你……”

    越听越不像了,贾琮才知道女人们敞开了聊天,竟能聊到这个尺度。

    倒不至于多风骚,但句句剜心。

    贾琮本来不想进去,撞破这样的夜谈会,脸上都难看。

    只是他没想到,王熙凤连平儿和他也没放过……

    “平儿丫头你别偷笑,如今虽数你最风光,我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你的好日子未必就多。”

    “三弟长的神仙一样的人物,又能文能武,贾家倒是出了个异数。可这异数也太能为了,皇帝老子遇到了难,都急掰掰的将他叫回来,封了一个冠军侯!我王家也算不差的了,可王家老祖宗才是一个开国县伯。这样的人物,你一个丫头能拢得住?”

    “莫说是你,我瞧着就是姨妈家的宝丫头,往后苦日子也多呢。旁的不说,只太后那个侄孙女儿,你们哪个见了不得磕头?”

    “你们头上虽没公婆,可有这样一个厉害人物,嘿!光站规矩也要难为死你们。”

    “我瞧着三弟虽厉害,可也得让着那金枝玉叶呢!这些还在其次,我听说男人愈是有能为,就越好色,越找女人。想想连珍大哥和你琏二爷那样的货色,都还不安分,更何况是三弟?如今家里就藏着一个大嫂子,一个侄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娇俏……咯咯,平儿,要不了几年,咱们还能坐一起骂男人,哈哈哈!”

    “奶奶啊……”

    “二婶婶……”

    “疯了疯了!”

    “别叫我奶奶,我如今还算哪门子的奶奶?”

    “奶奶……”

    “她不让你叫,你以后就叫她凤丫头吧。”

    贾琮面色淡然的从外而入,烛火辉映下,周身似带着一层光芒……

    这形象,让堂内诸女人目光纷纷一怔,不过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又连忙避开目光。

    想起刚才那些一点没遮拦的话,一个个面红耳赤,羞臊不已,心中生出自惭形秽之念。

    “爷回来了!”

    平儿红着脸迎上前来,贾琮看着她,目光柔和了几分,温声道:“不要听凤姐姐瞎说,在咱们家里,允许发生点口角,但不允许算计。我是极深情的人,也是极薄情的人。再好的女人,若心变黑了,就不能待在家里了。就算有天叶清进了家门,一样不能例外。所以下一次,你还是只能继续听凤姐姐一个人在那骂人了。而且她再骂你,你也骂她。我说过,谁也不能欺负你呢,叶清不能,凤姐姐更不能。”

    “爷!”

    平儿心里感动无比,虽没回头,但同为女人,也猜得出身后几个女人眼睛怕是都要羡慕红了。

    可是……

    在一群失意女人前说这些话,岂不是不给她们活路?

    平儿娇嗔一声后,担忧的回头看王熙凤。

    果不其然,就见王熙凤一张脸酸的快滴下酸梅汁了!

    当着一群寡妇撒狗粮,真毒啊……

    怪不得,老太太这般不喜欢这孙子!!

    “三弟回来了?”

    “三叔叔……”

    贾琮一一应下后,道:“夜深了,大嫂子你们早点休息才是,熬久了对身子不好。”

    凤姐儿见贾琮没理她,气的咬牙切齿,冷笑道:“三弟也大了,难道不懂我们这样的,越早上炕夜里反而越难熬?”

    “哎呀!”

    这话荤的让尤氏、秦氏都接不住。

    尤其是秦氏,一张国色天香的美艳面容,满是羞红。

    尤氏跺脚啐道:“这算什么?真正是癫狂了!”

    不过又怕王熙凤再说出什么好话来,赶紧拉着秦氏一道离开了。

    见她二人狼狈而逃,王熙凤笑的极畅快!

    等尤氏秦氏的背影远离后,王熙凤才看向贾琮,道:“三弟,你瞧她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女人就合该去死?大嫂子虽做下丑事,但我并不恨她,她也是气不过。堂堂一当家太太,两个妹妹却被自家爷们儿给顽弄轻贱了,这让人如何看她?再加上你二哥那口舌花花最善哄这般女人的性子,他那些日子总往东府跑,我便知道有鬼!她这女人,也不容易。秦氏更不用多言,珍大哥哥,嘿!可到头来,背上骂名的倒成了我们娘们儿!”

    贾琮提醒道:“她们不好意思的,是这个?”

    分明是你疯魔了,什么话都敢说,说的人家站不住了。

    王熙凤闻言,看了看贾琮,又看了看平儿,冷笑一声道:“都是过来人,何必遮遮掩掩?一屋子寡妇,又不是闺中姑娘!”

    看来寡妇这身份,让王熙凤一时间还是很有些不适应。

    才会让她如此偏激……

    “凤姐姐,世事无黑白,黑白在人心。稳住本心,便有福祉。你的心如今在黑白之间,往前一步为黑,往后一步为白。我虽宠爱平儿姐姐,也敬重于你,但你若再往前一步,搅事生非,贾家也就留不得你了。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贾琮握了握被这番丝毫不留情面冰凉之言吓呆住了的平儿的手,然后一人独自往后堂卧房走去。

    “奶……奶奶……”

    等贾琮走后,平儿无比担忧的看着王熙凤,只怕她面子上过不去,万一撒起泼来……

    然而却见王熙凤面色淡淡,目光中既有敬畏,又有哀怜。

    她看着平儿,凄然一笑道:“你这丫头,也不知做了几辈子的善事,才让你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平丫头,男人一味的哄你宠你是靠不住的。我虽不识字,却也听过一句戏文,情到浓时反为薄。这世间男女,又有几双不是如此?只有像三弟这样的,能立得下规矩,能守得住规矩的,才能真真真正的长长远远。他方才说的话我原还不信,如今看来……他果然是做大事的男人啊!你怎有这样好的福气哟?”

    平儿见她泪流满面,也跟着落下泪来,道:“我再大的福气,也是奶奶的丫头啊。”

    凤姐儿闻言,伸出双手捧住平儿的脸,流着泪笑道:“好平儿,往后再莫说这样的话了。你爷们儿和别个不同,他宠你归宠你,却不能见你作践自己。你当老太太当初为何把你赶到东府来,真以为就小七那点子事?老太太早对内宅事了熟于心,活成精了,什么没见过?她知道你这身份在西府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天雷,谁也碰不得,一碰就容易炸锅。谁再把你当奴婢丫头看,岂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可要把你供着,又觉得实在别扭。总不能主子看丫头脸色行事吧?索性把你赶到东府来,让你在这边好生受用,她也眼不见心不烦,没那么多事了。连老太太都尚且如此,你再这般拿我当主子,就是要逼我走啊……”

    平儿闻言,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贾母会因这样的缘故才将她赶出西府。

    她不过一个丫头,如何能让贾府里身份最高地位最高的老祖宗忌惮?

    ……

    等送走王熙凤后,平儿回到内堂,见贾琮正在书桌旁写字。

    她悄悄走上前,帮贾琮研磨起墨来。

    原先她也不识字,连王熙凤都不识字,更何况是她?

    不过后来贾琮让家里的女孩子都识字,她便开始学着认字。

    在船上的那几个月里,她同宝钗学了好些。

    学着怎样查字,怎样认字。

    如今,她已经认得许多字了。

    因而识得贾琮UU小说之字:

    世事无黑白,黑白在人心。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虽然她不大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她能感觉到,贾琮心中的孤独和冲突。

    等贾琮放下笔笑着看向她时,平儿上前,张开双手将他抱住。

    她能做的,很少很少。

    唯有在他艰难之时,永远陪着他。

    或同生,或共死。

    总不让会他孤独一人……

第五百三十五章 泰极丕来

    翌日清晨。

    宁安堂后堂,入门处便是一张十二折翘金玻璃大屏风,让人进门后不至于一眼将屋内景色尽收眼底。

    大屏风后,摆一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桌边围着四张梨木镌花椅。

    再往内,则是一张大床,床两边各摆一只铜胎画珐琅黄地牡丹纹蟠龙瓶。

    东南角,还摆有一黄花梨喜鹊登梅仙鹤延年书柜,柜上摆满了书籍。

    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上,罩着好大一张烟雨云萝纱帐。

    纱帐内,摆放着两个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和两床湖蓝色滑丝锦被。

    离床不远处,一只缠枝牡丹翠叶熏炉内,有缕缕残香袅袅。

    屋内的一切陈设,无不透露着这世间顶级的奢华尊贵。

    而这样奢华的陈设,又怎能少得了靡靡之音?

    忽地,一阵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呜咽声,从无风却微微鼓动的纱帐中传出,婉转啼吟,让人闻之而血脉贲张!

    好一阵后,纱帐缓缓平息下来,从里面传来了一阵对话声:

    “好姐姐,感觉还好?”

    “……”

    “我都说了嘛,第一次是因为并不熟练,再加上姐姐又太美,所以才快了些。第二回、第三回便好多了,对不对?”

    “噗嗤!”

    “你笑什么?你敢笑我?我要再惩罚你!”

    “不敢了不敢了,爷啊,饶了奴吧……有些生疼哩……”

    纱帐内,平儿本就貌美如花的俏脸上,今日显得格外的娇艳,那微微蹙起的娥眉间,蕴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和风情。

    那是女人极幸福后的余韵。

    本就早已生死相许她,此刻目光愈发的痴缠。

    贾琮闻言,怜惜的轻抚着平儿的俏脸,抹去她额前的细汗,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原是想等大婚之日再在一起的,委屈你了……”

    平儿闻言,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轻轻反抱住贾琮,声音糯甜道:“爷,我很知足呢,如今这一切,对我而言就和做梦一样。好到,好到不真切。有时,我都怕一睁开眼,又回到了过去……可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后,又是惊喜。我知足呢,真的知足呢。若不是舍不得爷,放心不下旁人照顾爷,我即使现在死去,都无怨无悔,又怎还在乎别的……”

    贾琮闻言,目光愈发柔和,将平儿往怀里紧了紧,笑道:“那可不行,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死,家里人不行,你更不行。外面太冷,太狠,太毒,也太凶险。但只要想起家里有你在,我便无所畏惧。”

    平儿闻言,既幸福又心疼的看着贾琮,道:“爷,外面……真的那样凶险?她们都只说爷在外面,威风的紧。”

    贾琮心中苦笑一声,威风……

    不过面上却不显,他微笑道:“这世间哪里不凶险?当今天子虽不欲要改天换日,但也要重造这世间的秩序,唯我独尊。我是他选中的刀,只能一往无前!进,尚且有路可走。退……是真退不得。不过,我本也没想过要退。腐朽的势力,看似极其强大,但实则内里早就空了,只是纸老虎罢。只要足够强,只要有足够的魄力和毅力,便可用铁拳,砸烂他们!任何人,任何阻挡我前进步伐的人,都将是敌人。他们固步自封,看不清这世间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革。他们不懂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还想走老一套,所以,走到最后,胜利者一定是我!!”

    “嗯……”

    正当贾琮难得自我的说出一番心里话时,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啼哭般的呜咽声。

    他转头看去,却看见平儿满面通红,美眸中的水意都快溢出,这模样,分明是……

    贾琮有些悲愤道:“难道我前三回都白辛苦了?敢情没有我也成啊!”

    本羞愧难当的平儿,听闻此言后,“噗嗤”一笑后,将臻首伏在贾琮怀中,再不肯起身。

    可贾琮这一世也是初识鱼水之欢,叶清那次完全无印象……

    少年贪色时,难得放纵一次,怎甘心浅尝辄止?

    翻身将平儿压在身下,抄起那双雪白修长的美腿,昨夜贾郎今又来……

    ……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在前庭锻炼罢,已经日上三竿。

    贾琮扶了扶有些发酸的腰,暗自警醒,日后不可过于沉溺此道了。

    昨夜他原本未有此意,只平儿不知受了凤姐儿何等教唆,羞涩生疏之下,终究还是引他入了巷……

    一个女孩子这般主动,贾琮自然不好再拒绝,否则就太伤人心了。

    不过也好,总含而不发……

    对身子并未有多少好处。

    只要有度即可。

    抛开此事,贾琮重新洗漱罢,去了前面仪厅理事。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知是不是福祸相倚,泰极丕来,昨夜当了一夜新郎满心愉悦的贾琮,刚一至仪厅,就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怒的消息。

    南镇抚司镇抚使姚元看着大怒的贾琮,有些拘谨道:“大人,这个……也可能是顺天府仓大使故意攀咬,未必是真。”

    贾琮厉声道:“我让你再说一遍!”

    亲眼目睹贾琮崛起的姚元,心中对贾琮的敬畏是根深蒂固的,听闻此言后,再不敢拖延,忙道:“大人,昨夜卑职带人连夜审讯,据顺天府官仓仓大使交代的八家粮商中,有一家为丰字号。其他七家都已经派人去抄家拿人,只是这丰字号粮铺……是薛家的买卖。”

    此言罢,仪厅内好长一阵没有动静。

    贾琮只拿凌厉的目光看着姚元,看的姚元额头冒出一层虚汗。

    许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姚元看着贾琮轻声道:“大人,此消息,绝无外传。”

    贾琮闻言,眼睛微微一眯,沉声道:“外不外传有什么关系,当能瞒得住哪个?你立刻带人去丰字号粮米铺抄家。店内自掌柜的至伙计,一个都不准少。”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他,等着他出错啊!

    姚元闻言面色一凛,大声应道:“是!”

    姚元还未出门,就听贾琮又道:“展鹏,带人去梨香院,将薛蟠取来。”

    “喏!”

    姚元迈出门槛的脚顿了顿,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对贾琮的心性,又多了层认识。

    果真能走到这一步者,皆有虎狼之性!

    ……

    荣国府,荣庆堂。

    听闻家里嬷嬷慌张下的哭诉,满堂人简直不敢相信。

    都不等薛姨妈问,贾母就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琮哥儿派锦衣卫把你家哥儿给抓走了?”

    那嬷嬷哭道:“果真是这样哩!”

    贾母气笑道:“他们是在顽笑吧?”

    连薛姨妈都如此怀疑,强笑了声,道:“必是如此,琮哥儿和我家那孽障,相处的倒还不错。难为琮哥儿能瞧得起他……”

    贾母和王夫人忙劝道:“这是什么话,自家亲戚,有什么瞧得起瞧不起的?”

    况且,府里谁还不知宝钗对贾琮的心思,贾琮对宝钗的情意同样人所周知。

    这种情况下,贾琮又怎会这样做?

    唯有宝钗,面色隐隐发白。

    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若非发生了极大的事,贾琮绝不至如此。

    她娘说的对,难为贾琮看得起她哥哥……

    可果真看得起么?

    她知道,贾琮谦和的外表下,内心是何等的高傲。

    他是不会同她哥哥开这等顽笑的……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焦之下,宝钗双手将手中的云锦帕揪成了一团……

    这嬷嬷是薛蟠的乳母,向薛姨妈哭道:“太太,果真不是顽笑哩,当时场面骇人的紧!”

    这话让贾母也有些吃不住了,她狐疑的看向王夫人,问道:“这孽障又在闹什么?”

    王夫人脸色比她还难看,说到底,薛姨妈是她亲妹妹,举家进京投靠,都是她的脸面。

    贾琮好端端的忽然派锦衣卫把薛蟠给抓了,这不是在打她的脸么?

    如今只闹不清,贾琮到底是顽笑,还是……

    正当众人惊疑之时,就见又一梨香院的下人被人领了进来,同样哭哭啼啼。

    薛姨妈、王夫人和宝钗等人看到此人,心里又是一沉。

    因为这是薛蟠乳母的儿媳崔氏,崔氏此刻比她婆婆刘氏还慌了神,连见礼都忘了,只对她婆婆哭道:“妈,出了大事了,锦衣卫去了粮米铺,把康哥还有店里的伙计全都抓了去。刚才又抓了公公去……”

    “啊?!”

    如同惊雷劈在了头上,刘氏一下就懵了。

    这个时代女人都是以自家男人为天,此刻这婆媳二人真真觉得天都塌了,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这一幕,一早上都有好心情的贾母,差点没背过气去,拍着身边软榻大声道:“还不快去将那个孽障给我喊来!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干脆连我这把老骨头也一并抓了去!”她不得不如此,不然连王夫人都没法在家里立足了。

    ……

    东府,仪厅内。

    薛蟠瞪眼呲牙,跳脚发誓道:“琮哥儿,这事若是我做的,我管你喊亲爹爹!那反叛的,可将我坑苦了!!”

    贾琮冷眼看他,道:“你果真不知?薛蟠,我告诉你,昨夜我忙了一夜,砍的人头可以堆成一座山了,你若敢说谎,哪怕有姨妈和宝姐姐的面子,我也饶不得你!”

    薛蟠眼泪都唬下来了,冤枉道:“琮哥儿诶,琮爷爷!!旁人不了解我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吗?家里那些营生,我多咱理会过啊?真真是冤破天了!”

    贾琮闻言,恼怒道:“那你也有失察之罪!你是东家,伙计做下这等混帐枉法事,你以为你就能逃得过罪名?”

    薛蟠看着贾琮森然的面色,真的怕了,他哀求哭叫道:“琮哥儿,我真不知道啊!我冤枉啊!”

    贾琮轻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从堂后进来一嬷嬷,满脸堆笑的过来。

    见此,贾琮还未说话,一直守在一旁的展鹏却面色大变,厉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这便是漏洞了,东府布防,防外而不防内。

    如今整座东府内宅只寥寥十来个下人,早就严格交代过,没有召唤绝不许到前面来。

    不曾想有人竟会从西府过东府,再到前面来。

    那嬷嬷被展鹏如打雷般厉声一喝后,差点没吓昏过去,再看到贾琮刀子一样的眼神看来,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哭腔道:“侯爷,是老太太吩咐我来,请侯爷到西边儿说话的,不是奴婢自己要来的……”

    “拉下去,打十大板。再有下一次,斩!”

    ……

第五百三十六章 皇恩

    见贾琮连贾母派来的救兵都敢喊打喊杀,薛蟠愈发唬的心惊肉跳。

    等两个亲兵拖着面无人色连求饶都张不开嘴的嬷嬷下去后,他也再坚强不得了,“噗通”一下跪地哭道:“琮哥儿,你可千万别打杀我啊!看在我妹妹的面上,你救我这一遭吧!”

    贾琮面色阴沉,起身审视了薛蟠稍许后道:“到里面再说。”

    ……

    荣庆堂。

    看着面色凝重的贾琮与一脸涕泪的薛蟠,众人面色都不好看。

    薛姨妈又惊怒又心疼,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鹜,贾母则怒声道:“你这孽障,一天都不肯清静,又闹什么幺蛾子?姨妈是亲戚,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能说?你只这般胡来,又将我和太太的脸面放在哪里?贾家的亲戚故旧让你打杀的打杀,得罪的得罪,干脆连我们也一并赶走,往后你就一个人独活?”

    因为薛蟠是外男,所以除却宝玉宝钗外,其她姊妹们和李纨都回避了。

    这会儿宝钗怔怔的看着贾琮,眼神中满是担忧……

    还有一点点的难过……

    王夫人见贾琮被斥骂也不反驳,便温声问道:“琮哥儿,可是你薛大哥犯了什么事,让你生气?”

    贾琮缓缓摇头,吐口道:“太太,昨夜琮忙至半夜,只为顺天府官仓盗卖一案。河套发生水灾,朝廷要赈济,却发现粮食被一帮蠹虫和奸商勾结盗卖了。天子震怒之下传旨,捉拿一切逆贼。连太后娘家、义忠亲王、军机大臣和十二武侯看顾的京城最大的四大粮商,还有顺天府自知府而下的所有官员,顺天府官仓的全部官吏,还有诸多大小涉事官员并粮商,悉数拿下,逃不过抄家灭族之祸。今晨琮才得知,薛家丰字号,卷入案中,被人招了出来。”

    “啊?!”

    “什么?!”

    一阵惊呼声响起,再无人有心思见怪贾琮了,一群妇人唬的面无人色。

    薛姨妈更是崩溃的放声大哭起来,宝钗惨白着脸,震惊的看着贾琮。

    见薛家人连薛蟠在内都没个反应了,王夫人不得不出头,她用帕子抹着泪看贾琮,道:“琮哥儿,看在我的面上,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贾琮苦笑一声,道:“太太,昨儿琮亲自去拿人,那祝氏子仗着有义忠亲王在背后撑腰,还敢拘捕,被琮下令当场击杀。这一会儿……琮若徇私半分,少不得惹出阖族之祸来。”

    王夫人闻言,一下闭上了口。

    她虽心疼妹妹一家,可若让她赔上贾家去救,莫说贾母不会答应,她自己都不会答应。

    只是这样一来,本还听闻动静的薛姨妈,彻底慌了神了,一颗心冰凉。

    可贾琮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强求不成?

    连薛蟠也吓的大哭不止,只道不想死。

    唯有宝钗,无声的看着贾琮。

    贾琮迎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如此无助伤心,亦有些心疼。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贾琮道:“如今唯一的生机,便是丰字号虽涉及此案,但薛大哥本人并不知情。是丰字号粮米铺的掌柜伙计,欺上瞒下,借着薛家的名号,经营他们自己的买卖……”

    话没说完,就听薛姨妈一迭声的叫道:“极是极是,必是这般,必是这般!琮哥儿啊,你最知道你薛大哥是什么模样,家里的生意他何曾料理过?上回你不是还说,下面有掌柜的弄鬼,坑害薛家的银子吗?就是这般,就是这般啊!”

    薛蟠也回了元气,委屈的哭道:“我刚就说了,不是我做的!是老苍头那忘八儿子,反叛的害的我啊!”

    贾琮提醒道:“虽如此,薛家到底是主家,少不得要担责……”

    薛姨妈关心则乱,又慌了神。

    王夫人担心牵连到贾家,她又是薛姨妈的亲姐姐,不好多说。

    倒是贾母看出了点端倪,沉着脸道:“琮哥儿,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贾琮想了想,道:“这件事琮只能秉公处置,但却可将原委奏明天子,也算徇一回私……”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直面天子的,实际上京中绝大多数官员,一生都没有与天子直接对话的资格和机会。

    贾琮又道:“薛大哥为薛家家主,薛家丰字号卷入顺天府官仓大案,纵然有苦衷,但若只交出几个奴才,怕是说不过去。河套遭难,钱粮亏空,陛下因此心忧。琮建议,薛家能为君王分忧,捐一笔钱粮出来。看在此诚孝之心上,天子必会体谅薛大哥年幼不当事,被下人糊弄的苦衷的。”

    薛姨妈闻言,忙急道:“给给给给……只要你薛大哥能安然无恙,就是拿我这条命去填,我也认了!”

    贾琮稍稍犹疑了下,道:“姨妈,这我并不敢跟你打包票,只能尽力而为。毕竟,涉事家族悉数被琮抄家,家财同样被抄入国库……只能看皇恩如何。”

    薛姨妈刚才还有些心疼银财,虽说的痛快,可若简简单单的办妥,事后少不得怨恨贾琮……

    薛家虽然豪富,但薛姨妈却不是大方的主儿。

    贾琮对人情世故了解渐深,怎会不知此道?

    故而提前让薛姨妈分清,他所为之事,到底是恩还是怨。

    果不其然,听闻贾琮之言,薛姨妈又心惊肉跳起来,且她一听也在理。

    天子震怒之下,下令抄家岂不是得到的更多?

    因而心中再无心疼银钱之意,毕竟,相较于银钱,她还是更在意薛蟠的性命。

    薛姨妈看着贾琮乞求道:“琮哥儿,姨妈如今只能指望你了,姨妈只你薛大哥一个儿子,若是他没了性命,我也是活不成了……”

    见她哭的那样可怜,贾母和王夫人劝道:“且宽心,琮哥儿会上心的。”

    贾琮点点头道:“琮自会尽力而为。只不过,薛大哥还是要先走一遭诏狱。”

    “啊?!”

    薛姨妈闻言愈发惊惧,薛蟠也快哭死过去了,双手捂着腚,叫道:“我不去诏狱,我不去诏狱,娘啊,妹妹啊,救我一救……”

    薛姨妈见薛蟠惨叫不已,心都要碎了,宝钗虽恨哥哥不争气,可到底是自己亲哥哥。

    贾琮看着她,温声道:“如今不比从前了,现在诏狱是我管辖之地,不会有事的。”

    宝钗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杏眼中目光感激的看着贾琮。

    贾琮微微颔首后,见一旁薛蟠的哭喊声减弱了大半,知道他一直留意自己的动静。

    没好气之下,正要领他出去,却见从一旁扑来一老妇和一年轻些的妇人,跪地磕头道:“求侯爷开恩,也救我家男人一救!奴婢给你磕头了!”

    见贾琮不解,薛蟠抽噎着解释道:“这是我奶嬷嬷,就是老苍头的老婆。”

    贾琮闻言面色一沉,目光看向贾母,道:“借老太太几个人手一用,送这两人出去,锦衣缇骑不好入内拿人。”

    “这……”

    贾母闻言一怔,看向薛姨妈。

    “太太,我家素来忠勤,太太救命啊!”

    那刘嬷嬷跪地大哭哀求道。

    贾琮见薛姨妈竟迟疑起来,面色淡淡道:“姨妈,这一家欺上瞒下已是肯定的。因贪渎给主家招来这样的抄家大祸,她们不完,薛家就要完。”

    贾母难得与贾琮意见一致一回,劝道:“姨太太,这样的奴才再留不得了。贪些不妨事,可要将主子置于死地的,那比毒蛇还毒,留下是要生祸的。”

    薛姨妈闻言,哪里还顾得上旧情,忙道:“到底老太太见识广众,我还是见识浅了些。”

    贾母简直苦笑:“我有什么见识?当初手下就那么几个贴心人,被人家一锅端了,全送进了诏狱去,这会儿怕连骨头都化了。我又能有什么法子?不过自己劝自己想开些,难不成还能和那孽障怄死?”

    说罢,打发了几个健妇,拖着薛蟠乳母儿媳二人出去。

    贾琮也告别诸人,领着哭哭啼啼抹泪的薛蟠出去了。

    看着身形挺直,气度逸然出众的贾琮,和萎顿不堪,形容狼狈的薛蟠二人的身影,莫说贾家众人,连薛姨妈都有些动摇起来,难道她儿子果真比人差那么多?

    ……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正在与六大军机大臣议事的崇康帝听完贾琮所奏后,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看着他道:“果真是薛蟠无能,对手下奴才管束不力?”

    贾琮还未答,一旁义忠亲王刘孜就忍不住了,插口道:“冠军侯,你这是假公济私,徇私枉法!谁不知道贾史薛王四家的关系?在我们你就喊打喊杀,到了你家亲戚就成了手下奴才的罪过?”

    贾琮没有理会,而是坦然的看着崇康帝,道:“陛下,此案到底和臣相干,臣愿意回避,可将丰字号掌柜伙计交由中车府讯问。若查出臣有徇私舞弊之心,臣甘愿受罚。薛家子不过一吃喝玩乐之纨绔子弟,臣在江南时便已得知,薛家商号下众多掌柜伙计上下勾结,欺瞒主家。只是当时是钦差之身,不好处置私事,因而没有理会。只是没想到,连薛家身旁的奴才都出了问题,招惹出此等大祸来。”

    崇康帝闻言,沉吟了稍许,问道:“薛蟠现在何处?”

    贾琮恭声道:“已打入诏狱。”

    崇康帝面色舒缓了些,瞥了眼木然而立的宁则臣,心中有了计较,对贾琮道:“都道朕刻薄寡恩,朕就要让他们瞧瞧,只要忠诚于朕,纵然有些许错过,朕也能有宽大之心。这次就罢了,看在爱卿的面上,且饶过薛家那糊涂混帐一回。不过既然义忠亲王他们补了十万两银子,让薛家也补十万两吧。但朕警告你,只此一例,没有下次!念你没有私自徇私,坦诚告之于朕的份上,朕才给你一回体面。记下了?”

    贾琮闻言,跪谢皇恩后,出了东暖阁。

    等他走后,戴权小声问崇康帝:“主子爷,要不要奴婢派人将薛家奴才抓回来,审问一番?”

    “多嘴!”

    崇康帝目光凌厉的瞪了这狗奴才一眼后,对宁则臣等人道:“如今钱粮已经备妥,要挑选精干良臣去赈济安抚灾民。朕知道,赈灾历来是腐.败重灾之地。有些混帐官员,公然宣称,想要赈济灾民,先将底下那些官儿喂饱。朕就不信这个邪,这一次,哪个敢伸一根指头,朕诛他九族!!”

    “陛下。”

    只一日间,便衰老了许多的宁则臣躬身道:“臣举荐赵青山,任赈灾钦差,亲赴河套赈济安抚灾民。”

    崇康帝闻言,面色骤然阴冷。

    ……

第五百三十七章 冠冕堂皇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内,连贾政也惊动了,来此探望。

    得知贾琮已经去处理后,叹息几声,宽慰了薛姨妈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他着实不想贾琮因为这样的事去烦恼,可此事他又不好说什么,唯有心里渐生不满。

    而薛蟠被带去诏狱,纵然贾琮说了那是他的地盘,可薛姨妈哪里能放心得下?

    再加上薛家最得力的老苍头和薛蟠乳母都被一锅端了,这会儿若是回去,薛姨妈娘俩儿也只能抱头痛哭。

    贾母王夫人都不放她们回去,只能百般安慰。

    薛姨妈不住的落泪道:“连琮哥儿也只说尽人事,看天意,也不知能不能成。若是蟠儿……”

    话都未说尽,薛姨妈就哽咽难言,担忧痛苦难捱。

    贾母笑道:“姨太太且放心,我家那个孽障,虽整日里将我气个半死,不孝的紧。但他的做派,倒是和他祖父国公爷有些像。做十分事,却只说七分话。他若无十成的把握,今日再不会同你说那个法子,也不敢轻易求到御前去。”

    “当真?”

    薛姨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问道。

    贾母笑道:“当真,便是如此,姨妈放心罢。”

    薛姨妈闻言微微放宽些心,抹着泪看着贾母笑道:“不想如今老太太也开始待见琮哥儿了。”

    贾母哼了声,冷笑道:“我待见他?他少招惹我生些气,我就阿弥陀佛了!但凡他有宝玉一半听话懂事,我也不至于这般不待见他。”

    薛姨妈笑道:“总比原先好许多,到底是有能为的子孙,皇帝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贾母面上微微带了些笑意,不过还是摇头道:“他又能有几分能为?天家也不过是看在他是贾家子孙的面上。若非如此,他纵有登天的能为,这会儿了不得中个举人进士,当个七品官儿,又能做什么?不过,就算有几分本领,我却不求他什么。他能为再大,能守住祖业便好,也不稀得他光宗耀祖。只要惹下祸事后,别牵连到家里,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只怕,早晚一日被他连累的没个下场。”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薛姨妈忙道:“琮哥儿极懂分寸,必不会有此忧虑的。”

    贾母闻言,轻轻一叹,道:“谁又知道?他在外面整日里不是打这个就是杀那个,听着威风,实则唬人。旁的我也不盼,咱们也不需沾他什么光。只要等他闯下天祸时,能一人扛得住,我就谢天谢地了。”

    听贾母说的惊心动魄,其她人都变了脸色,连王夫人都宽慰道:“必不至如此,琮哥儿不是轻狂的。”

    贾母心中虽也如此认为,嘴上却不肯服输,不过没等她再说什么,就见她先前派去东府唤贾琮的夏嬷嬷一瘸一拐,一张老脸说不尽的委屈和痛苦,灰头土脸的进来。

    见她如此,贾母唬了一跳,问道:“这是摔在哪儿了?怎成了这般模样?”

    夏嬷嬷未语泪先流啊,吭哧了半天,才吭哧道:“老太太,奴婢没摔着,奴婢这是被侯爷使人给打了……”

    “什么?!”

    这下,连薛姨妈和宝钗都顾不得担忧薛蟠了,动容的看向夏嬷嬷。

    贾母更是一张脸震怒的先发白再赤红,身子都不可自抑的颤栗了起来。

    在红楼世界内,用林之孝家的教训宝玉的话来说:“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

    盖因从老太太、太太屋里出来的人,便代表着她们的颜面。

    这样当众责打,打的又岂止是奴才,打的也是主子的脸!

    先前赖大等人的倒罢了,那是他们自己犯了国法,被抓了现行。

    那会儿,贾琮也只能行借刀杀人之计。

    如今却了不得了,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让她这个贾家老太太颜面尽失!

    她岂能不怒?

    “好,好,好哇……”

    贾母颤着声,一迭声的说了好些好,可又说不出好在哪里。

    唯可看出,她对贾琮怕是恨之入骨了。

    旁人则罢,唯独宝钗见之心忧,她顾不得逾越,忽地开口问道:“老嬷嬷,琮兄弟到底因何故打的你?总有个由头吧?嬷嬷是老太太指派过去的,若没个缘故,琮兄弟不是张狂之人,也不该对老太太如此不敬。”

    夏嬷嬷闻言,叫屈道:“宝姑娘,这话倒是问着了,偏连我都不知这顿打到底是为何挨的!要是知道了,也不这么冤了!”

    宝钗也不理一旁薛姨妈对她使眼色,和王夫人隐隐不喜的目光,又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可否讲述一遍?若是琮兄弟的不是,老太太自会与你讨个说法。之前琮兄弟来时,还是如以前那般敬服老太太、太太的,实不该无来由的拿嬷嬷做法……”

    宝钗对贾琮的心意,贾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这夏嬷嬷本想说几句皮里春秋的话,可到底还是不敢得罪,只能忍着气,原原本本的将事说了遍。

    听到她说,从两府之间甬道处的小门入内,又从东府后宅直奔议事厅时,莫说宝钗,连贾母都明白了过来。

    宝钗是因为读书多,尤其是相中贾琮后,读了许多有关将门的杂书,因而知道规矩。

    贾母就更不用多说了,嫁给贾代善时,整个大乾就没几个比贾家还高的将门。

    她自然懂得“白虎节堂”在将门中是何等禁地,妇寺焉敢擅入?

    因而虽然心中还有一腔怒火,但到底知道了事出有因,便没先前那么下不来台,心里也没那么恨了,她恼火的看着夏嬷嬷斥骂道:“你这老悖晦的老货,偏就偷懒少走那几步路。你若是从正门出,再入东府,哪里还有这样的事?往日里看戏跑的比谁都快,这会儿竟连戏里衙堂不可亲入的道理也忘了,活该挨打!!”

    骂完,见夏嬷嬷恍然大悟,又恨声道:“那孽障如何同你说的?”

    夏嬷嬷满脸懊恼,自忖白挨了顿打,连鸣不平的地儿也没处寻了,故而闷闷不乐道:“他还说,若往后再犯,斩!就没了……”

    贾母闻言也是一脸的晦气,白白落了一次颜面,气恼道:“既然人家不让你们再去了,以后谁都不许再登他的门!他也别登我的门儿……”

    这话明显是气话,王夫人都赔笑道:“这原是误会,等琮哥儿回来,我同老爷说,让琮哥儿给老太太磕头赔不是,他断不会不依的。”

    贾母闻言,深叹息一声,道:“他纵是身子跪了,心也不会跪。这个家里,能让他心也一起跪的,只有老爷和你了。不过也好,能有让他跪的就好。”

    见贾母满脸落寞,是在为她的时代已经渐渐过去而神伤,一屋子晚辈忙上前去哄。

    宝玉也坐在贾母身边,说了几句吉祥话。

    贾母爱怜的摩挲着他的脖颈,心情好了许多,道:“任他去称王称霸去吧,咱们在家里高乐咱们自己的,不叫他!”

    众人见她开始说笑了,都陪着笑了起来,听贾母高兴道:

    “还是我的宝玉好啊……”

    宝玉嘿嘿一笑,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笑了起来,唯独宝钗,又陷入了沉默中,眼神怔怔出神……

    ……

    大明宫,养心殿。

    宁则臣跪倒在地,满面凄凉,丝毫看不出曾经执掌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到了可以架空帝王地步的大权臣,他看着崇康帝恳切乞求道:“陛下!赵青山、林广宁、柴梁,皆国之干臣也!此次河套水患,实为天灾,而非人.祸!纵然此三人有失察之罪,却还罪不至死。恳请陛下看在……”

    “宁则臣!!”

    崇康帝声音厉然暴怒的喝道:“罪不至死?那是十数万百姓的性命啊!!还有一百多万河套百姓此刻还在春寒之中挨冻挨饿,就算只殁三成,也是数十万之巨!!朕将河工交给他们,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说他们罪不至死,那便是朕罪该万死,是朕瞎了眼!”

    “陛下!!”

    宁则臣悲唬一声,伏地砰砰磕头,没一会儿,金砖之上已见血色。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瞳孔紧缩,心中发寒。

    若是今日宁则臣磕死在这金銮殿上……

    那便是千古丑闻!

    崇康帝说的再冠冕堂皇,可任谁都知道,黄河难治。

    黄河春汛几乎极少为患,青史之上,黄河因春汛而造成大难者,几乎未见记载。

    往年若是将珍贵的人力物力用在防春汛上,那夏汛势必会减少投入。

    可黄河长江,都是夏汛最具威胁性,所以人力物力大都投入在中下游。

    虽然造成如今的灾难,实属悲剧,可若将责任都推在赵青山、林广宁和柴梁身上,却未免不公。

    若都如此迁怒,人臣还如何办差?

    许是感觉到了殿内气氛的变化,崇康帝目光森然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还在拼命叩首的宁则臣身上,看着他佝偻的腰背,崇康帝眼中一瞬间杀机凛然,却一闪而逝,他缓缓点头道:“好!既然宁爱卿如此保他们,那朕就让这一步。你想让他们去河套将功赎罪,那就让他们三个去河套将功赎罪。朕给他们十年的时间,十年内,他们若将河套恢复元气,朕再准他们官复原职。若不然,就老死在那里罢!”

    说罢,最后瞪了眼额头一片血肉模糊,面上由惊喜色,又转变成极苦神色的宁则臣,哼了声,转身阔步离去。

    等崇康帝在戴权的侍奉下离去后,其他五位军机大臣,看着还保持着跪伏之姿跪在那里的宁则臣,无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来。

    这是个忠臣,只是可惜了,经过今日之事后,愈发难得善终……

    而他救下的那三个人,虽说免于一死,可以他们的岁数,在苦寒的河套之地待上十年,甚至更久……

    此生,也就这样了……

    “陛……下……”

    新党,完了。

    ……

第五百三十八章 侵吞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贾琮自宫中出来后,便来至此地。

    薛蟠此刻一人被单独关在一间牢饭里,虽这间牢饭还算干净,可诏狱内不见天日,封闭严格,空气流通缓慢。

    可想而知,是怎样一个氛围。

    尤其是见他娇生惯养,虽然长的丑,但细皮嫩肉啊,周围牢房里一些恶鬼一样的犯人,总对他发出人的笑声。

    这勾起了薛蟠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所以,等他看到贾琮那一刻,痛哭流涕的扑了上去。

    不过,却被展鹏一手支开。

    薛蟠简直心碎了一地,跪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诉说着他的苦……

    贾琮听闻周围犯人对薛蟠图谋不轨,见他生的俊俏就浪笑,他无语的抽了抽嘴角,扫向周遭。

    而那些犯人,看到这个比薛蟠,不,比他们平生所见到最好看的男人甚至是女人,还要俊俏的少年进来后,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倒不是贾琮身上有什么王霸之威,只是因为那些犯人们看到,整个诏狱最大的几个牢头狱司,平日里何等凶神恶煞,这一刻却如同温顺的看家犬一样,小心翼翼的跟在外围。

    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连腰都直不起,恭候在少年身旁。

    他们是犯人,但不是傻子,又怎敢在这样的贵人面前放肆?

    看他们噤若寒蝉的模样,薛蟠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坐在地上大骂这群忘八的,狗眼看人低!

    仗着没人还嘴,骂个痛快后,薛蟠心满意足了,看着贾琮笑呵呵道:“琮哥儿,咱们快离了这地儿吧!我请你去平康坊翠云楼找小云小彩高乐高乐去!”

    此言一出,贾琮自然面色漠然,展鹏则看神迹一样看着薛蟠。

    连他都知道薛蟠的妹妹和贾琮是相好的,这薛蟠居然还要做东道,请贾琮去逛青楼?

    这么开明!

    贾琮淡淡道:“不急,这里静,和薛大哥说点事。”

    此言一落,周遭立刻有人摆好了椅子小几,奉上了香茗。

    贾琮落座后,倒并未喝茶。

    如今他从不在外面用饭喝水……

    不过这幅做派,还是让薛蟠艳羡,悄悄看了眼贾琮身后之人后,他也赔着笑脸坐下。

    虽说平日里出门,他身边亦有豪奴跟着,可哪里及得上贾琮身边那些虎狼之伍?

    赔着干笑坐下后,薛蟠心里七上八下的问贾琮道:“琮哥儿,现在……还不能出去?皇帝老子不……不会,不会不放我吧?”

    铜铃大眼中,恐惧的泪花闪现。

    贾琮摇摇头,轻声道:“这倒不是,陛下已经恩准薛家以十万两银子赎抄家的罪过了。”

    虽然心疼十万两银子,但终究还是喜悦占了上风,薛蟠一蹦而起,一张大嘴差点咧到了耳根,激动道:“果真?!太好了!琮哥儿,没说的,平康坊今夜我做东!多叫几个花魁,咱们高乐上三天三夜!!”

    他是真的极想去狠狠发泄一番,去了这冤屈窝囊气!

    之所以叫上贾琮,除却真想感谢外,也想寻个靠山,别让人欺负了去。

    他一个人如今还真不大敢出门。

    不过薛蟠心里也知道,他这个好提议顶多只有一成的可能。

    果不其然,在贾琮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强笑了声,又老老实实坐下,干笑道:“顽笑话!顽笑话!我知道,琮哥儿你从不去平康坊。其实你真要去了,根本不用我做东,人家根本不收你的银子。要是我像你这般,就算在诏狱里过年也痛快啊!可惜我妈把我生丑了些……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琮哥儿有事你只管招呼,以后你,你就是我老子……不,是和我老子一样,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展鹏、韩涛等人一张张脸忍的都快扭曲了,贾琮面色依旧平静,他看着薛蟠淡淡道:“上回就同薛大哥说,丰字号不稳。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不稳。若非天子降下隆恩,薛家难逃抄家之难。这一次,我赔进去多少圣眷,才换回一次恩典。但陛下明白的告诉我,没有下次了。”

    薛蟠忙道:“都怪我瞎了眼,没看出那群猪油蒙了心反叛的……”

    贾琮摆手道:“我不是在摆功劳,只是想告诉薛大哥,这种事,我只能帮你这一回。但丰字号问题不解决,难免还有下一回。这些话原本我是要和姨妈去谈,但我想,薛大哥毕竟大了,你是薛家家主,到底比姨妈她们明白些外面的事,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祸头。”

    薛蟠闻言,既感动又心虚。

    感动贾琮拿正眼看他,心虚的,却是他知道自己没这份能为解决麻烦……

    薛蟠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大脑袋里空空如也,最后急了,抓耳挠腮道:“琮哥儿,你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能不能帮我出个主意?这个……我虽然想了七八个不错的法儿,但总觉得不算顶好的……”

    说着,小心的垂下眼帘,似生怕贾琮问他那七八个不错的法儿到底是什么……

    贾琮倒没这个心思,他看着薛蟠道:“那我就说一个法儿,薛大哥看看行不行……”

    “我认识两个极懂经济之道的人,一名倪二,一名林诚。他们如今便在江南做生意,还算不错。只是这世道,从事经济之道,背后也一定要有人照看着,他们就寻到了我,托庇于我名下,每年给些分红银子花销。我便用各省的锦衣卫密探,监视各地门铺的买卖,看看掌柜的和伙计们是否安分,也就少了许多事,不会让人坑蒙偷骗了去。

    薛家出了事后,我就一直在想解决的法子,昨儿晚上我忽然想到,咱们两家其实可以合作一回。对了,如今薛家丰字号一年的纯利是多少?”

    薛蟠一脑瓜子迷糊,他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害怕贾琮想吞了他家的丰字号,可又不敢不答,就小声道:“我爹在时,一年好像有十五六万两银子的利。二叔在时,也有十二三万两。这些年却是渐少了,前年还有十万,去年就只有七万了,今年怕是更少些……”

    贾琮道:“这样,如果薛大哥愿意将丰字号交给倪二和林诚当掌柜的去经营,我可以让他们立下字据,一年上交给薛家的利银,不得少于十五万两。签三年,三年后,薛大哥若不想再顽了,就将丰字号收回来,自己经营。”

    薛蟠闻言,将信将疑道:“果真能有十五万两?”

    贾琮点点头,道:“这个可以立下字据,还可以请我家老爷当公证人。”

    薛蟠闻言,登时意动了,他再三想了想,却越想越心动,眼睛转了转,道:“琮哥儿,我能不能和我娘商议商议?”

    贾琮点点头,道:“当然可以,这是应当的。前面那些话,我可以同薛大哥说,因为咱们同辈,却不好同姨妈说。不过薛大哥可以亲自转述一下,就告诉姨妈,看在亲戚的面上,看在太太和姨妈还有宝姐姐的面上,这次我尽力了,用尽在陛下面前的那点体面。所以,这次只能是最后一次。如果薛家不能转变,下一次,请恕我无能为力。”

    听着贾琮将话说的这样直白,薛蟠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却也只能垂头丧气的点点头,道:“琮哥儿放心,我……我一定同我妈说明白。”

    贾琮闻言,轻轻笑了笑,站起身道:“走吧,外面有车送薛大哥回家。”

    ……

    一天忙碌后,贾琮归家时,已是漫天星辰。

    这一日,锦衣卫缇骑再度四处出击。

    抄家拿人无数!

    上至户部、工部郎中,下至粮米铺东家伙计,甚至连在他们之间充当掮客的牙行,悉数被抓!

    但有反抗者,纵然不死,其下场也凄然无比。

    等锦衣卫奉贾琮命,以擅涨粮价发国难财为名,当场斩杀了一家粮铺东家后,整个神京城为之震怖。

    锦衣卫凶威之著,已不再当初之下。

    贾琮回至贾家东府前厅,正要等周围属下汇报抄家事宜,忽听门外亲兵来传,有客来访。

    展鹏接过拜帖,检查了番后方交给贾琮。

    贾琮只扫了眼,面色登时一变,竟一下起身站起,快步往外走去。

    见此,展鹏等忙跟上前,往正门外而出。

    ……

    “刘教谕!”

    贾琮出了府门,看着门楼下一五十来许的男子,惊喜唤道。

    这男子身上着一件国子监教谕的官服,气度儒雅方正,见贾琮出来,又这般热情恭敬,心中甚为欣慰,却还是以国礼见之:“刘煜见过冠军侯。”

    贾琮忙上前搀扶起,温声道:“教谕与琮虽无师徒之名,但当年在国子监,琮受教谕指点良多,实有先生之高义。焉能以爵位拜之?”不给刘煜坚持的机会,贾琮忙往里面邀道:“教谕快请里面坐,教谕莫在以爵位相称了,只喊琮之表字即可。”

    见贾琮如此尊师重道,莫说刘煜,纵是其身后不远处为他赶车的马夫随从,看了都颇为感慨。

    谁能想到,如今在神京城内威名极大的贾琮,会如此敬待一名小小的教谕?

    贾琮请刘煜入内后,吩咐人上了好茶,几句寒暄后,见刘煜似有心事,便开门见山问道:“教谕可是遇到了难事?若有,还请告知贾琮,以让琮略尽弟子之义。”

    刘煜闻言,哑然失笑道:“这个却无,今日冒昧上门做了恶客,其实也是我自己心思重……我在国子监教书二十载,见过士子无数,唯独对清臣你的印象最深,极少见如你当初那般勤学刻苦的学生了。只可惜……唉,这二年,总能听到清臣你的事迹。既惋惜你未能在学问一途上坚持下去,又高兴你能在武勋路上,越走越好。只是,这二日的消息传来,却令我心中极为沉重,也极为担忧。清臣,恕我直言哪,你杀戮太重啊!你难道就没发现,神京城内十年里秋决的犯人,加一起都没你这二日来抓起要杀之人多。清臣,你是熟读青史的,难道就没发现,自古以来,行如此杀戮者,鲜有善终者?正为此,我才做了恶客,上门尽力相劝一二。清臣哪,你为名教子弟,当以仁孝为先!你非法家子弟啊……”

    贾琮闻言,心中有些感动,只是……

    他看着刘煜缓缓道:“教谕,琮始终谨记圣人之言。但,琮于圣人之道,有自己的一点粗浅理解。圣人以仁为本,若天下人人为仁,人人为公,人人为君子,仁爱百姓,仁爱万民,则天下大同。然琮以为,此百姓此万民,不包括坏人,不包括罪人。

    惩恶,即为扬善。对坏人之恶,便是对好人之善!

    虽子曰:‘有教无类’。

    然,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戮之于两观之下,尸于朝三日。

    却未教化他,做个好人……

    可见,纵是圣人,于为恶者,唯杀之!”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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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庶子风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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