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兵不厌诈
贾琮并未先入荣府再至梨香院,而是自东北角门而入。
梨香院原是荣国公贾代善暮年养静之所,小巧精致的十来间房,前厅后舍俱全。
有一门直通后街,不必从荣府正门过……
薛家门子见贾琮由一年轻人护卫而来,又惊又喜。
一边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一边赶紧打发人往里面,通知薛蟠。
贾琮面色淡然,随门子直接入内。
尚未至前厅,远远便见薛蟠顶着一大脑袋趿履狂奔而来,跑至半道,一个鞋飞了出去……
“哎哟!琮……哥儿来啦?!”
这拖长的嗓音,让贾琮身后的展鹏恨不得一拳砸上去。
未几,薛蟠睁着铜铃大眼,满脸惊喜的跑来,还大喘着气儿,哈哈笑道:“这……这攮的忘八来传话,我……我原还不信!琮哥儿,琮哥儿你如今那么忙,还能寻我来耍?没想到……没想到你真来了!”
贾琮面上也浮起抹微笑,道:“薛大哥,我来看看宝姐姐。”
这话连展鹏都觉得臊的慌!
哪有当着人家兄长的面,直言说瞧人家妹子的。
展鹏寻思,这要是他,那他绝逼不能忍。
先捶个不要脸的浪荡子再说!
然而他没想到,薛蟠听闻此言,一张大脸上眉眼差点飞出大脸去,惊喜笑道:“好哇!我妹妹等你都等了多久了,都熬清减了!”
展鹏差点捂脸,贾琮似脑后长眼般,微屈胳膊,不动声色间一肘子朝后。
这二百五护卫终于正常了……
薛蟠并没发现这个,他还处于惊喜中,连连招呼着贾琮入内,道:“好家伙!琮哥儿你可真了不得!平凉侯府那群野牛的,平日里一个个跟天王老子一样,偏那老东西又能生,只他家就十七八个崽儿,我去哪儿好像都能撞见他们,哎哟,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冤枉气,我怕给你添恼,都没同你说过……”
贾琮点点头,身后展鹏差点把肠子笑断。
以他对贾琮的了解……
算了,不提也罢,这大傻子自己开心就好。
薛蟠继续眉飞色舞道:“这下可真是大快人心了,琮哥儿你可真是为民除害啊!家里人都道我是薛霸王,她们真真见识短浅,我虽浑来,但等闲何曾坏人性命?上回那次也是那攮的不识趣,我给他银子他都不撒手,手下人这才没收住手。平日里,我也是乐善好施的豪客,不信随便派人去翠喜楼问问就知!可吴家那一伙子,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去青楼也有脸白吃白嫖!那年我头一回进京,见了这样忘八的,气不忿就说了两句,结果……哎哟,那叫一个惨。要不是冯紫英那一伙子在,我怕不要被打死。偏他家势大,我还担心妈和妹妹担心,都不敢家来,只在外面养好了才回来。琮哥儿,这回你可千万别放过吴家那一伙儿!”
贾琮“嗯”了声,又前行了两步方道:“今天吴家十八子死了两个,过几天估计就全死了。”
薛蟠闻言欢喜的差点没跳起来,不过就听贾琮又道:“薛大哥,如今京里极为紧张,我刚下辣手除去平凉侯府,贞元勋贵那面必然铆足了劲头来寻我的不是。这段功夫你最好不要外出,不然……”
听闻此言,薛蟠整张大笑脸都凝固住了,眉毛还在飞起中,却定格在那……
看到这一幕,展鹏实在受不住,“噗”的一声喷笑出来。
只觉得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太可乐了……
不过被贾琮回头看了眼后,又忙绷紧脸。
贾琮回过头,见薛蟠整个人都蔫儿了,似心中不忍,想了想道:“这样罢,薛大哥也憋了许久了,听说连年节里都没出过门儿……明儿我派四个亲兵给你,护着你出去逛逛。不过这等日子里,青楼那等地方,你就别去了。”
薛蟠闻言,铜铃大眼里瞬间射出狂喜的目光,看着贾琮好似在看至亲长辈,连贾琮都受不住这眼神了,还好眼前到了二门,他摆手道:“就这样罢,我先去看看宝姐姐。”
薛蟠连连点头,一迭声的催道:“快去快去快去!正巧儿,我妈不在!!我刚还让人在西南角门处守着,不许人去当耳报神报信!”
贾琮生生被这机灵货给逗乐了,笑道:“我就是来看看宝姐姐……”
薛蟠一副“我懂得”的神色,连连催他进了二门,然后拉着展鹏去吃酒了……
……
“三爷来啦!”
正堂小抱厦游廊下,莺儿俏生生的站在那,满脸堆笑,看着贾琮福礼迎道。
贾琮点点头后,奇道:“宝姐姐呢?”
不是他规矩大,非要宝钗出来相迎。
只是以他对宝钗的了解,她必然是要出来的。
若没有,必是有因。
果不其然,就听莺儿压低声音道:“我们姑娘的那种病犯了,刚服了药躺下,方才大爷打发人来传话,我都没让她知道,怕她出来再染了风寒……三爷,这些日子我们太太总逼着姑娘,不让她和三爷你……姑娘清减了许多,身子比以前弱了呢。”
见莺儿泫然欲泣,贾琮点点头,撩开大红猩猩毡门帘,进了屋内。
莺儿又忙上前撩开一面半旧的红绸软帘,贾琮进了里间。
就见炕上,宝钗静静的侧身躺着。
头上挽着一个疏松的髻儿,上身着着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下面则是葱黄绫子棉裙。
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惟觉雅淡。
脚上一双白色的罗袜,不染半点尘埃。
欺霜赛雪的面上,水杏眸轻合,黛眉微微轻蹙,不经意间,也流露出一抹愁意。
是比原先瘦了许多……
贾琮脚步放的很轻,走至炕边坐下,伸手轻轻将宝钗眉心的蹙起抚平。
看到这一幕,莺儿连忙红着脸躲了出去……
抚平眉心后,贾琮便不再动了,静静的坐在炕边,看着宝钗入睡。
只是,或许感觉到了什么,没一盏茶的功夫,宝钗的睫毛忽然颤了颤,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初醒来的目光还有些迟滞,待看到坐在身边的贾琮时,眼中闪过一抹茫然,随即却又陡然一惊,惊色又化为喜色!
“琮兄弟?”
不似往日里大气持重的声音,此时宝钗的声音,绵糯酥稚中带着羞意。
见她要起身,贾琮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牵,宝钗就坐了起来。
坐稳后,一张俏脸笑颜如花。
亮晶晶的眼睛中,满是喜悦之色的看着贾琮,先开口道:“琮兄弟,清减了许多呢。”
贾琮伸手,轻抚在宝钗软香如玉的脸上,温声道:“宝姐姐也是。”
宝钗俏脸上登时飞起一抹红晕,咬了咬唇角,目光盈盈如水的望着贾琮。
贾琮轻笑了声,握着她的手再用力轻轻一牵,便将她揽入怀中。
宝钗轻呼一声,面上一烫,可对上贾琮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连心跳都停滞了,直怔怔的看着他,眼见他一点点靠近,印上了她的唇……
宝钗“嘤咛”一声,酥倒在贾琮怀中,任君采撷。
不过贾琮却又浅尝辄止,离开美人唇角后,他看着面色晕红的宝钗,柔声问道:“莺儿说你身子不好,怎么了?”
宝钗声音轻软道:“不过是老症状了,不碍事的。”
贾琮在背后轻抚着她绵软的身子,微笑道:“你又不是郎中,怎知碍事不碍事?说说看,我也好四处多寻些名医,总要吃点药去了病根才是。”
宝钗目光愈发柔情似水,她轻声笑道:“再不要提吃药呢,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凭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
贾琮闻言心下了然,知此必为冷香丸。
果然,宝钗又细声将那诸般十二样药方说了遍,又道出冷香之名。
最后笑道:“从南到至北,如今就埋在梨花树下呢。之前身子不大舒服,吃了丸现在便好了。”
贾琮点点头,想到前世读红楼,诸般猜测中,有一说法便是贾、薛两家落败后,这冷香丸也就断了供给,宝钗便在发病中凄然而逝。
他便道:“明儿我就打发人再开始准备筹备,未雨绸缪,多准备些总没错。再寻些天下名医,看有没有法子给你除了这病根。”
宝钗虽不在意自己,但怎忍心拂了贾琮好意,轻轻点了点头,称了声谢。
贾琮又怜爱的抚了抚她消瘦许多的面颊,笑道:“宝姐姐也忒实诚了些,自扬州走时,我叮嘱的话倒都忘了。”
宝钗闻言一惊,忙看向贾琮,道:“何曾忘了你的话?”
贾琮见她如此,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角,将她羞的不敢抬头。
对于贾琮好似很平常的亲昵举动,对宝钗而言,却好似天大的禁忌一般,每一回都会让她身子都在颤栗……
贾琮温声道:“姨妈既然不同意,你何须与她分辩什么?她想说什么,你只需回应‘是是是’便好,这叫兵不厌诈……等我要带你走时,难道她还能拦得住我?”
宝钗闻言,黑白清明的眸眼怔怔的盯着贾琮。
还能这样对自己的娘亲?
不过等贾琮又亲吻上她的前额时,她便将那点罪恶感抛弃了。
即便是沉沦阿鼻地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也愿意……
正当她鼓起勇气,与贾琮紧紧相拥,享受着甜如蜜的美好时光时,却听庭院内传来一道高声问候声:
“哟!太太回来啦?”
宝钗一惊,就要挣脱起来,贾琮却没有放开,他微笑着看着宝钗,在她不抹而红的樱唇上啄了口,方不疾不徐的松开她的身子,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襟上的皱褶,气度雍然的看着有些焦急从外而至的薛姨妈,淡淡问安道:“姨妈好。”
……
第五百一十章 杀子神器
薛姨妈面色隐隐焦虑,进了门帘后,先看了贾琮一眼,又往炕上看宝钗。
只是宝钗何等灵秀内慧之人,这会儿早已收拾好神色,眸眼清明的迎着薛姨妈的目光。
竟让素来精明的薛姨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看不出总比看出来好,虽然她总以为没那样简单,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面上堆起笑脸来,对贾琮道:“我听说你宝姐姐身子不大好,便匆忙从你家太太那回来。哥儿何时来的?”
贾琮微笑道:“刚坐下一会儿,正听宝姐姐说了冷香丸。”
薛姨妈听闻此言,心里又踏实了些,看向宝钗问道:“可服了药不曾?”
宝钗应道:“用了,又睡下一会儿,已经好了。”
薛姨妈看着女儿清减的脸,心里也一阵心痛,她何曾不愿宝钗能过好些?
可是……
薛姨妈拿眼睛看贾琮,笑道:“哥儿快坐,坐下说话。”让座罢,又道:“之前我在你家太太那里,宝玉他舅母也在,说起今日之事。宝玉他舅母说,那平凉侯府可惹不起,他一家光哥儿就十八人,霸道之极,连贞元勋臣人家都不愿招惹。如今哥儿打死了他家世子,可留下什么手尾没有?”
看来内宅还不知情况,见宝钗也极关心,贾琮便道:“没有事了,平凉侯府已经被我抄了,平凉候吴振也被带进宫里处死,他剩余十七个儿子,又被我处决一个,其他人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处置了。”
薛姨妈闻言,脸都唬白了,奇道:“那宝玉他舅母说的那样厉害,说那平凉候每日里必吃人心喝人血,麾下鬼头军也这般,骇的我们都不敢闭眼……”
贾琮呵呵一笑,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薛姨妈,轻声道:“姨妈,平凉候的确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我比他稍微厉害些,所以并不怕他。”
“……”
薛姨妈一滞,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说她信吧,可总觉得眼前这个哥儿也就这样,似乎不见得比她儿子强多少。
说不信,可平凉候的性命都没了,贾琮却好端端的站在她女儿的闺房里……
炕上,宝钗轻轻抿嘴笑了笑,目光柔和。
薛姨妈还想说什么,贾琮却主动开口道:“姨妈,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薛姨妈和宝钗闻言都一怔,心里一紧,不知贾琮想说什么。
薛姨妈强笑了声,道:“哪里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外人,哥儿不必生分外道。”
贾琮笑了笑,道:“在姨妈这里,我原也没当自己是外人……”没有看薛姨妈骤然一僵的眼神,和宝钗发烫的俏脸,贾琮正色道:“在江南的时候,因为差事缘故,我曾让人四处查访了些江南各处的市井消息。由于下面人有见过宝姐姐的,所以格外留意了下薛家的丰字号。结果,不是很好。”
听他这样一说,原本心思都在旁处薛家母女,登时都上了心,正起颜色来。
薛姨妈忙问道:“哥儿,薛家的丰字号怎么了?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宝钗面色也着紧,薛家以皇商起家。
自祖上紫薇舍人以降,权势愈弱,全靠百万家财撑腰。
若是连这个根本都没了,那薛家便真的只能苟活于亲戚的庇佑之下了。
这让薛姨妈和宝钗如何能忍?
贾琮道:“姨妈,这二年丰字号年底交上来的账簿,是不是短了不少银子?”
薛姨妈闻言面色一变,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嘛,只不过外面铺子里的掌柜们都说,是因为如今朝廷推行新法,百姓们都没了银子,所以才少了些,不止我们家,别家也一般,兴许过二年就好了。”
贾琮摇头道:“这才是混帐话,姨妈不知,新法一出,江南也只一些世家大族会受到影响,寻常百姓只有得利的份。摊丁入亩后,百姓丁口税取消,难得过个富裕年。虽然寻常百姓银子不多,但积少成多,江南商家们今年着实过了个大肥年。就我所知,丰字号今年亦是丰收之年。只因为姨妈家举家北上,南边儿的生意无人巡视。那些掌柜的和伙计们相互勾结,很是贪墨了不少。
姨妈也知道我的差使,探查消息方面比较方便。原本想着宝姐姐和薛大哥到了后,高知他们一生一并发作。只没想到,他们刚到就又走了。我虽可以轻易惩戒那些人,可不知会姨妈和薛大哥一声,也不好自作主张。”
听闻贾琮有理有据的话后,薛姨妈哪还有不信的道理,她登时慌了神,急的落泪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我原也是不放心,你薛大哥父亲在时,尚且常年到各处铺子里查看,后来又是你薛大哥二叔去看,等他二人都没了,也就没法子了。我本以为,那些掌柜的活计都是薛家的老人,老爷在时待他们可不薄,谁曾想竟做下这等没王法的事来!”
宝钗忙上前劝道:“妈先别急,事情并未到最坏处,还是请哥哥来一并说话罢。”
薛姨妈闻言一边连忙打发同喜去喊薛蟠,一边拉着宝钗的手哭诉道:“我的儿啊!你哥哥是个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知?让他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可若让他去查账,又能查出个什么来?还不让人哄了去?生下这样一个混帐儿子,我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啊!丰字号若有失,我便是死,也无颜去见你爹爹……”
宝钗闻言叹息一声,也跟着落下泪来,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不让他去,又能让哪个去?若是琮兄弟还在江南也罢,如今琮兄弟也回来了,鞭长莫及,也没有让人家再派人跑一趟的道理,他还有那样多的大事……”
“……”
薛姨妈闻言面色一滞,心里差点怄死。
又气又怒,都道女生外向,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这还没说什么呢,这就早早的将胳膊肘拐到外面去了。
她只露一个话头,贾琮都没说什么,自己的亲闺女却给堵的死死的。
她卖了半天惨,不就是为了好开口求助贾琮么?
看在亲戚的面上,薛姨妈自忖她开个口,贾琮总不好说出个不字……
谁知宝钗竟会这样!
薛姨妈一时又急又怒,看着宝钗的眼睛都直了!
她刚才骂薛蟠那些话,虽是故意的,却也都是实话。
知子莫若母,薛蟠有几分能为,她还不知道?
若果真让薛蟠去,非将那点家业败尽不可。
可不让薛蟠去,又让哪个去?
总不能让她亲自去吧?
这一下,薛姨妈是真的哭了起来。
她的亲闺女啊……
见此,宝钗心里也难受,又跟着红了眼圈儿。
其实倒不全是因为她女生外向,只是实在不愿看到她母亲这般算计贾琮。
哪怕她将心思直白的说出来,也比这样好。
再者宝钗心里也羞愧,心道她妈也不想想,贾琮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些弯绕心思在他面前摆弄,岂不自取其辱,让人看轻了去?
宝钗盈盈眸眼望向贾琮,就见他面带微笑,目光中智珠在握,那自信的模样,着实让她心尖儿一颤。
她素来自负极高,虽一向讷言守拙,本分藏愚,但胸中却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大志气。
能入她眼之中,寥寥无几。
而贾琮的出现,却在她心里印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并且,随着时间的持久,这个印迹还愈发深刻,入之骨髓,渗入灵魂。
这样一个绝世谪仙之流的男人,又得封冠军侯之千古有数的贵爵,她怎能不为之折服倾心……
看着那淡然自信的目光,还有和那不知多少夜里记忆勾勒重合的眉眼……
一时间,宝钗竟出神了。
只是她这一痴不要紧,却将薛姨妈真的气的快要吐血。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娘在哭咧!你就顾着看男人?!
好在这个时候,薛蟠终于到了,他眉飞色舞的进屋后,看到屋内场景登时一愣。
眨着铜铃大眼,看了看气的落泪的薛姨妈,再看看梨花带雨痴望着贾琮的妹妹宝钗,他抓了抓大脑袋,嚷嚷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眼睛滴溜溜的左右看,只有看到贾琮时,露出些愧疚。
他也没想到,他娘薛姨妈这般厉害,没人去报信儿都能得到消息赶回来……
又仔细的打量了番贾琮和他妹妹的衣着,没看出什么来。
这么说,应该不是被他妈撞破好事……
那哭什么?
待薛姨妈将正事说了遍后,薛蟠气的差点仰倒,跳脚骂道:“好啊,这群攮的,我早就看出他们不是好货!贪银子贪到我头上了,看我不把这群攮的给砸碎了!”
说罢,抄起一把椅子就往外走,好像那些掌柜的不在江南,就在他家门口一样……
偏他这般,还真将薛姨妈唬了个半死,抱着他边哭边打骂道:“你这个孽障,只会莽撞行事,你若有个好歹,往后让我和你妹妹去指望哪个去?上回就闹出人命来,娘的魂儿也唬去了大半,如今你再去,岂不是要逼死娘?”
薛蟠闻言,眼中竟也滚下泪来,道:“娘,如今我也大了,总该做番事业才是。就算做不得事业,也要把家里这份家业守住。今出了这样的事,我若不去,爹留下来的家业,岂不让人都偷了去?若如此,往后我也没脸再见爹爹了!”
这往后,自然便是死之后。
当娘的哪里听得儿子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一时间薛姨妈抱着薛蟠心肝儿肉儿的叫了起来,泪流满面,好似真个要生死离别骨肉分离了般。
这动静,看的贾琮饶有兴致。
前世贾琮读红楼观薛姨妈,觉得是极有智慧的一个妇人,骂薛蟠骂的也可劲儿。
看起来也不像偏宠的人,怎么就把一个儿子养成了这样,导致日后家破人亡。
如今看来,无论古今,这“溺爱”果然是第一“杀子神器”,当然,这溺爱的方式也分智慧高低。
一味的哄着纵容,任其为所欲为,那是愚蠢的溺爱。而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皆是一辈子浸淫内宅权术的顶尖高手,说她们蠢是不合适的。
所以她们在溺爱的方式上,要高级一些。她们是管教着溺爱,甚至骂着溺爱。
就比如此刻的薛姨妈骂薛蟠,骂的是一无是处,但终究还是在宠溺,不舍得让他经历风雨打磨,这骂也就没任何意义了……
看了片刻后,贾琮渐渐觉得无味,便转动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宝钗。
只见那欺霜赛雪的面容上,一双盈盈水杏眼如此动人,又有冷香浮动。
见她目光中难免担忧,贾琮微笑着轻声安慰道:“安心,小事尔。”
闻言,宝钗眸眼中的目光,似都要暖化了……
贾琮见之,微微弯起嘴角。
他是能轻易解决,却也不会主动上赶着去出头。
之所以提出此事,原本便是让薛姨妈转移注意力,别把精力都放在阻挠他和宝钗的事上。
所以,又怎会轻易出手为她分忧解难呢?
有点事操心,也就能减少没用的心思。
只不过,他的确有随时解决此事的手段罢了。
也不过是往金陵千户所去一封书信的事……
用眼神安抚住宝钗后,在薛姨妈失望的目光中,贾琮告辞离去。
这妇人,不去演戏都可惜了……
只是拿这些内宅手段用来对付他,未免有些可笑。
……
神京千里之外,三楚第一雄峰,灵济宝塔上。
叶清阅罢手中纸笺,面容之震动,似连这宝塔内的大悲胎藏界曼荼罗,都无法让她定下心来。
她刹然回头,看向角落里始终低着头的银军,一瞬间,想明白了太多事!
却也愈发动容!
好一个九叔,好一个武王!
这一出手,便是天崩地裂,欲要一网打尽天下英雄!
只是……
以她的推测来看,这是一招极险的棋啊!
叶清眼中,又忍不住浮起一抹担忧……
万一稍有差池,便是万事皆休!
看来,是时候回去了……
……
ps:年纪大了,真不能熬夜了,一天昏昏然。
第五百一十一章 奇缘
翌日黎明。
青纱帐内好一阵旖旎缱绻之后,贾琮在平儿的服侍下起身,更换了麻衣孝衣,前往西府。
明日就要出殡了,出殡前的礼数还要尽到。
且天子金口玉言,准他半月孝期,那么他的孝期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内,他就要斩衰服丧,礼数周到。
礼数若尽不到,后患无穷。
所以,即使心中腻味,也不得不来。
至灵堂,只扫了眼,贾琮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贾琏尽还未至……
昨天便说好了,今儿他先到,兄弟二人轮流起早守灵。
今日原该贾琏早些守在这,却不想还是只有王熙凤一人披麻戴孝的在烧纸钱。
贾琮先“跪、磕、哭”一套流程应付罢,等在王熙凤的劝说下起身后,又一起跪在灵左。
跪妥后,王熙凤悄声笑道:“三弟倒也落一滴眼泪啊,瞧你哭完眼睛还是干的,忒敷衍了事了。”
贾琮冷笑一声,道:“凤姐姐脸上的粉也未花,可见你之前也不过如此,咱们谁也别说谁……二哥呢?”
王熙凤闻言,哼了声,拿一双丹凤眼瞟贾琮,道:“这话倒是奇了,你们是亲兄弟,你问我?我算什么?”
贾琮呵呵一声,不理会他们夫妻间的瓜葛。
这种事,外人是帮不上忙的,强扭的瓜不甜,贾琮也没兴趣将二人扭在一起。
见他这般模样,王熙凤气的咬牙,道:“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两个性儿,一个脏的臭的,不拘猫儿狗儿,只要是雌的就恨不得都扒拉到家里。一个,哼!心凉的很!”
贾琮闻言哑然失笑,道:“凤姐姐,你这话说的良心不痛么?”
王熙凤闻言面色一滞,她又怎会不知,贾琮帮过她多少次?
可是她心思灵慧,也知道贾琮帮她那些回,并非是为了她,或是为了贾家的颜面,或是为了平儿。
若只凭她自己……
哼!就像刚才那样,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
这让自幼便心傲气高的王熙凤颇为不忿,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贾琮有俯视她懒得搭理她的资格。
说也说不过,人家也不捧她,王熙凤哼了声,扭过脸去生闷气。
贾琮见之,想到一事,扬了扬眉尖,轻声道:“凤姐姐,有一事我要提前给你言语一声。”
王熙凤闻言,一张脸登时笑开了花儿,心里也好笑,到底是男人,竟吃这一套……
却听贾琮道:“二哥的事,你想怎么拾掇他都随你。凤姐姐的手段使出来,多半能让他吃一壶好酒。都是他自作自受,贾家没人会说你不是。但你不要去设计他外面的那一双母子,更不准闹出人命来!现在都中风高浪急,险之又险,不知多少人在盯着我,也盯着贾家,你若折腾出人命来,绝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到那时,我也保不住你。你记住了么?”
贾琮这番言论并非无的放矢,以王熙凤的性子,贾琏外面那个外宅,让她颜面丧尽,她若肯安安分分的装看不到,受这份气,那也不是她王熙凤了。
前世尤二姐之祸,何其惨烈。
王熙凤当时竟指使手下人去衙门告贾琏,当时贾琏还是国丧家丧在身。
那时还不要紧,贾家只是日暮西山的勋贵之家,只顾享福受用,并未参与朝中大事。
还不至于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可现在,贾琮敢担保,王熙凤若依照前世来这么一出,贾琏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搞不好就要去九边放羊了……
关键是,贾琏那个外宅见不得光。
虽然贾琮早已将那女人孩子的身份上奏给崇康帝,且知道那女人孩子身份的,几乎只有当事人,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一旦事发,他总不能将这丑事往崇康帝身上推吧?
少不得牵连到他头上。
见贾琮说的如此肃穆,如今他威仪日盛,王熙凤哪里敢忤逆?
她只委屈的惨笑一声,道:“三弟放心,我如今还能算计哪个?”
见她这般我见犹怜、命运惨然的模样,贾琮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会作戏,若非他埋在府中的眼线通报他王熙凤的异动,他还真被她给哄了去。
而看贾琮也不安慰她也不哄她,王熙凤又讨了个没趣,恨的牙痒痒,狠狠瞪了贾琮一眼,起身咬牙道:“都是没良心的!枉我……哼!我去看平儿去,还是平儿最有良心!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该被你哄了去!”
说罢,摇曳着身姿离去。
贾琮看了眼她的背影后,垂下眼帘,心里为贾琏祷告。
却不知她会怎样算计他这位兄长……
不过只要不出人命,随她去折腾罢。
正寻思着,忽然听到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
贾琮侧脸看去,就见是贾环踩着鹿皮靴子跑来。
进了灵堂后草草往上面拜了拜,就老实的跪坐在贾琮身边,也不道明来意……
贾琮见之好笑,问道:“你来做什么?”
贾环吸了吸鼻子,耷拉着眼帘,道:“陪陪你,劝你别太难过,仔细熬坏了身子……”
这鬼话……许是知道连他自己都说不信,说罢,贾环嘿嘿笑了两声,抓耳挠腮道:“三哥,我还有许多秘密要跟你说呢。”
贾琮呵呵道:“好啊,那你说吧。”
贾环“嗯”了声,然后开始说起。
他也不过九岁十岁,还是个孩子,说话也没个逻辑性,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
先说关于贾琮的,无外还是老太太又骂他了,太太和薛姨妈又说他以后没有好结果了,太太和薛姨妈想说和宝玉和宝姐姐了,宝玉当时想拉小七的手了……
说了好一起子后,渐渐的,主角从贾琮转变成了他自己。
说他何其不忿老太太、太太偏宠宝玉,还有他娘赵姨娘每每挑唆他出头惹事,结果被告到学里挨打,或是被老太太教训时,赵姨娘又装作不知道,真是没卵子的夯货……
还有他亲姐姐探春如何压榨他,贾琮给他回的信都被抢走了,还说探春更想当贾琮一母同胞的妹妹,而看不起他,让他做事还想赖赏钱云云。
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都哽咽了。
哭诉他姐姐如何施暴于他,想让贾琮帮忙转圜转圜,因为他发现他姐姐很推崇贾琮,贾琮说的话她必然是听的。
贾环希望他姐姐探春以后能和气的同他说话,让他做事的时候,赏钱能多给些,最好能和宝钗姐姐给的一样多。
听他咕咕哝哝说了差不离儿半个时辰还没完,贾琮时不时的“嗯”一声或是说个“好”,算是回应。
这让贾环很满意,愈发起了谈兴。
不过就这时,却听帷帐后面传来“噗嗤”一声笑声。
贾环闻声眉头登时皱起,有些不满,他听得出这是二姐姐迎春的笑声。
不过他不敢对迎春不敬,因为他知道贾琮很照顾他这个姐姐。
毕竟,迎春算是贾琮的亲姐姐。
所以他只打算进去说个好话,让二姐姐别告诉他姐姐探春。
贾琮也不拘着他,虽他行动。
结果等贾环绕过灵堂,掀开帷帐之后,却传来一道惊恐绝望的大叫声!
“啊!!”
这叫声唬了贾琮一跳,以为贾环掀开的不是帷帐,而是棺材。
然后就见贾环一脸惊恐的撒腿跑了过来,躲在他身后,而跟在贾环身后满脸杀气的,不是探春还是谁?
俊眼修眉,神采飞扬的明亮眼睛里,满是怒火。
俏脸也气的通红,伸手就朝贾环抓来。
贾环魂儿都唬掉了大半,拼命的躲在贾琮身后。
可探春哪里肯依,绕着贾琮追赶他。
贾琮见帷帐后再无人出来,便知宝钗、湘云她们没来,所以才无人来劝。
便笑道:“好妹妹,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这一回罢。”
探春似真气疯了,她自忖素来待这个不上进的胞弟虽然严厉些,但也是真心关心。
每月的月钱花不完,都让赵姨娘打着给她弟弟存钱大了后好娶妻生子的名义搜刮了去,她也没说什么。
谁知道,这个混账竟会在她三哥哥面前,把她说成了母夜叉!
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
探春动作灵活,一左一右一晃,只一个假动作,就将贾环抓住了。
这下可把贾环吓坏了,叫的和杀猪似得,拼了老命往贾琮背后藏。
贾琮实在听不下去,且探春为了拽出贾环,都靠在他身上了……
他见劝不听,探春的手都揪住贾环耳朵了,便伸手往面前探春的细腰上轻轻一搭,往边上微微用力一拨。
探春一张俏脸登时飞红,忙松手按住腰畔的手,好似怕他摸向旁处。
一双俊眼中的凌厉煞气消失的无影无踪,目光满是羞意的恼嗔贾琮。
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哪里能乱摸?!
贾琮解救完贾环后便收回了手,对羞恼不依的探春笑道:“我这妹妹的性子,忒厉害了些,刺玫瑰一般。今日非我偏向环哥儿,只是你们姊弟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万一来人让人瞧了去,吃亏的便是你们。”
探春一只手还扶在腰线处,只觉得那里滚烫,心中又羞又气,但气的到底是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只能瞪着眼一跺脚,看了贾琮一眼后,又狠狠瞪了眼在贾琮身后悄悄露头的贾环,然后一扭身子,折回了帷帐内。
贾环这下开心了,一对眉毛挑啊挑啊挑,乐的咧大了嘴,还冲里面做起鬼脸来!
正这时,灵堂外又进来一人,却是王夫人身旁的大丫头彩霞,她先福礼见过贾琮,而后道:“三爷,太太说三爷若是不忙的话,还请三爷到里面说话。”
贾环这会儿看起来和彩霞颇为熟络的模样,大咧咧问道:“彩霞啊,知道太太叫我三哥是做什么吗?”语气好似大老爷对着小媳妇。
然而彩霞闻言竟不恼,目光有些幽怨的看了贾环一眼,然后答道:“是姨太太来了,说了会儿话,太太便打发我来了。”
这点贾琮倒不吃惊,他吃惊的是,彩霞这样一个看起来贤淑温婉的女孩子,竟会青睐贾环这个坏小子?
而且,他二人年纪相差的也不少啊!
可看着贾环对他挤眉弄眼的炫耀,彩霞俏脸微微羞红,贾琮哑然失笑,真是一份奇缘……
只愿这混小子这一世好生待人家,别再向前世那般,糟践了好女孩。
……
ps:贾环这种奇葩都有人喜欢,我居然还是单身,我以为这不大符合客观规律……
第五百一十二章 贾琏之死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崇康帝罕见的没有面色阴沉。
虽然依旧冷着一张脸,但服侍了他大半生的戴权,却能从其微微扬起的嘴角处,看到一抹笑意。
不过戴权能够理解,岂能不笑?
竟这样生生破开了局面!
那可是十二武侯之一啊,执掌十二团营的实权大将。
尤其是这位平凉候,其悍勇恐怖,比率兽食人的骚鞑子更让人恐惧。
当年自称为武王麾下一恶犬,事实上也是,除却武王令外,他其实连宣国公的话都不怎么听。
目中无人,骄狂跋扈到了极点。
这样一个祸害,就这样被灭了……
只是……
戴权微微皱起眉头,有些出神。
他这一异样,立刻被崇康帝发现,哼了声,问道:“你这老货,在想什么?”
戴权忙躬身赔笑道:“主子爷明察秋毫,奴婢佩服……奴婢是在想,这个……”
见他语气犹疑,崇康帝目光立刻锋利起来,戴权唬了一跳,忙道:“主子爷,奴婢是在想,就这样把吴逆给杀了?怎会这般容易?”
崇康帝闻言,冷笑一声,道:“容易?你这狗才去杀杀试试?愚蠢!”
戴权许是看出崇康帝心情不错,难得敢辩白一句,道:“奴婢觉得,倒不是贾……冠军侯有多大能为。吴逆实是被他那熊儿给坑害了。正是主子龙威鼎盛之时,吴逆那熊儿还敢在外面招摇惹事。冠军侯这才借了主子爷的龙威行事,算不得真能为!”
崇康帝侧目瞥了他一眼,倒没再骂他,而是问道:“龙首原那边可有何动静?”
戴权闻言一凛,忙道:“主子爷,从昨日到今天,每半个时辰那边就往宫里送一回消息,至今为止,那边还没有任何异常。除了怀远侯曹振想上龙首原见武王,又被宣国公追上拦了下来,其他再无动静。这个之前就报过主子了……”
崇康帝没有理会戴权的废话,凝眸看向龙首原方向,目光仿佛要看穿层层宫殿,看进那间王府。
戴权在一旁忽然嘿嘿笑道:“主子,如今看来,那位是真不行了。不然他断不会看着平凉候这样就被杀,吴逆可是他麾下第一忠犬哪……”
“忠犬?”
崇康帝满是讥讽的吐出两个字后,冷笑了声,道:“他也配称‘忠犬’?老九这一辈子,除了会领兵打仗,再无一是处。吴振这样的天生反贼,他也养成武侯,这些年不知祸害了多少百姓,让朝廷都敢怒不敢言,有何面目谈一个‘忠’?
派人去荣国府传旨,让他送完殡后,往龙首原走一遭,看看老九到底还有多少日子!”
“喏!”
……
荣国府,荣禧堂东廊下三间小正房内。
正间,王夫人与薛姨妈姊妹俩坐在铺着猩红洋毯的临窗大炕上,手边各设一梅花式洋漆小几,几上摆放茶碗点心。
贾琮与王夫人、薛姨妈礼罢,王夫人面色温和,微笑道:“坐吧,你琏二哥还没来?怎还是你守在那?”
贾琮往西面下手,搭着半旧青缎靠背的椅子上坐下,又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昨儿是说好了,今儿他先来,我去前面帮老爷待客。可到了这会儿他还没来……”
言至此,他面色忽然变了变,对王夫人道:“太太,能否让人去前面与我亲兵说一声,让他们往后廊下琏二哥住处看看,我担心……”
听他说的这般唬人,王夫人和薛姨妈的脸色都变了,王夫人忙让彩云去前面传话,又看着贾琮问道:“这在家里头,难不成还会出什么岔子?”
贾琮微微苦笑一声,道:“昨儿恼怒之下,杀了平凉候世子,又掌掴了成国公世子。虽然平凉候府已除爵,平凉候吴振也已授首,但贞元勋臣向来同气连枝,难保有人想要打抱不平……太太,这几日宝玉就不要出去了。”
王夫人闻言,唬的面色微微发白,都不用贾琮提醒,忙打发了彩霞去寻宝玉叮嘱,又让她亲自交代袭人,让袭人负责看好宝玉。
薛姨妈脸色就更难看了,看着贾琮道:“哎哟!哥儿昨儿不是说,你薛大哥今儿可以出去逛逛?他一早就出去了……”
王夫人:“……”
贾琮干咳了声,道:“姨妈放心,我将武王府的两个亲兵派在了薛大哥身边。对付旁人或许没什么大用,但贞元勋臣,绝不会对武王府的人出手。这一点,想来姨妈也知道。”
话虽如此,但贾琮给那两个亲兵的命令却是,不到危机时刻,不准暴露身份。
所以,薛蟠今日多半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
贾琮让薛蟠带着武王府的亲卫出去逛,本就是想借此事告知贞元勋臣,他背后和武王府还有一层牵连。
虽然此举势必会让贞元勋臣们大骂无耻,只是到了他这个地步,若不用尽手中的每一分资源,都可能功败垂成!
通过薛蟠向外表明他和武王府还有这样一层联系,便可极大的震慑住想要对他出手的贞元勋贵们。
贾琮从不怀疑,这些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丘八们,会对他出手的可能。
若没有武王府那四个亲兵在,贾琮往后怕是连门都不敢轻易出去……
至于为何选择薛蟠……
一来是他命好,二来嘛……
若是选择贾家人,贾琮怕只要一露面,就会被直接射杀。
念及此,贾琮眉心又皱了皱,他想到了贾琏……
昨日便叮嘱他,往后几天不要出去住,可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出去了。
王夫人正安慰完薛姨妈,她们虽都是内宅妇人,但生在这样的人家里,也不会对武王和贞元勋臣之间的渊源不清楚。
心下都松了口气,有武王亲卫在,薛蟠的安危也就不必担心了。
王夫人原还想请贾琮安排两个给宝玉,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
薛姨妈又对她使了个眼色,王夫人顿了顿,道:“琮哥儿,昨儿你同你姨妈说,江南丰字号……”
话没说完,就见一道小身影从外风一样闯了进来,站定之后,一脸惊恐的看着贾琮大声哭喊道:“三哥!完了,完了!三哥,二哥死了,琏二哥死了!”
原本正想教训来人的王夫人闻言,骇然起身!!
……
义宁坊。
贾琏的外宅,并没有设在荣府后街。
那里多是贾氏族人的聚居处,贾琏亦是好颜面之人,不愿让人说三道四。
因此,他将外宅安置在居德坊相邻的义宁坊中。
一座并不大的二进小宅,与寻常百姓家没甚区别,还不如当初白世杰在江南的那座小院。
但是,可以看得出,这里十分的温馨。
因为小小的庭院内,有一只木马,有一个秋千,还有几只陀螺。
有纺纱的纺车,有洗衣的木盆,还有一块沁香苑的香皂……
只可惜,这温馨的居家场景,被四处刺目的血渍给破坏的支离破碎……
贾琏死了,死的极惨……
他从江南带回来的女人和孩子,也一并死了。
在正房的堂壁上,留下了四个用鲜血书就的大字:
血债血偿!
字字狰狞!
堂壁前的八仙桌上,齐整整的摆放着三颗人头。
看到这一幕,尤其是贾琏那颗带着血泪的人头,贾政当场就晕了过去……
其他贾氏族人则纷纷嚎啕大哭,亦是人人自危。
唯有贾琮,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孽障,害了我的琏儿啊!!”
荣庆堂上,贾母满面震怒,老泪纵横,拍打着软榻,大骂贾琮。
死了一个邢夫人,对贾母和贾家大多数人来说,无关痛痒。
邢夫人本就不过是贾赦续弦,且又无所出。
再加上她素来秉性愚弱,婪取财货,待人苛刻,所以她之死,大家虽谈不上去高兴,但真没什么悲伤。
可贾琏就不同了,他是正经的贾家长房长孙!
虽然性子纨绔些,但从无骄奢霸蛮之气,对亲长恭敬,对下人和善大方,连在府里顽个女人,都会付银子,而不是强占。
他之死,着实让贾家人都震惊伤心不已。
毕竟,这是至亲哪!
莫说旁人,王熙凤都生生哭晕过去了三回……
贾政、王夫人、薛姨妈等无不掉泪,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等人,亦跟着伤心落泪……
连贾环,都哭的泪眼花花。
人非草木,总有感情。
唯有贾琮,依旧面色木然的站在那里,任凭贾母在那里哭喊叫骂。
相比于贾母、贾政等人,他其实不过是荣国府内一个突然而来的过客。
他远没有他们相处多年后那么深厚的感情,他只是心中有些难过,但他理解这些人丧失至亲的悲痛心情。
所以,贾琮没有任何解释……
尽管昨日他就提醒过贾琏,不要出府……
“你这个害人精啊!你生而克母,长大又克父克嫡母,如今竟连亲兄弟也一并克死!你只顾着自己耍威风,却不想想会不会连累到家里……”
“你这个害人精啊,你还我琏儿,我苦命的孙儿啊……”
贾琮身旁的贾环张口嘴,想替贾琮解释两句,他知道贾琮昨日让贾琏住进府里的。
不过话未出口,就被贾琮拦下了。
这个时候,本就不是讲道理的时间。
宝钗、探春等人边流泪,边担忧的看着贾琮,贾政则长叹息一声,问道:“琮儿,外面的族人都担忧,他们会不会也……”
贾琮沉默了稍许,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下,声音低沉道:“已经安排了亲兵警戒,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贾母还在上面叫骂:“都怨你,若不是你逞强出头,焉有此事?”
贾琮顿了顿,深沉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如今朝廷正逢千百年未有之大变,各方势力斗争激荡,皇子尚且遇害,更何况我等人家?如今还只是开始,往后,只会愈发惨烈!
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世受皇恩,天子传旨,焉能不从?
这是一场战争,身在战争中,怕是没有用的。唯有,以杀止杀,血债血偿!”
说罢,他用凛冽的目光终于让贾母闭上了嘴,而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
第五百一十三章 凶手
荣国府大房长孙遇害的消息,再度震惊长安神京。
“血债血偿”四个字,毫无疑问让人联想到了之前发生的平凉候府事件。
也让世人终于认清楚,沉默了十多年的贞元勋臣,并非是已经老迈的病虎,其獠牙依旧锋利无匹!
报复之迅速,之狠辣,着实让诸多人心惊侧目。
原本跃跃欲试的开国功臣一脉,刚因平凉侯府而升起的野心火苗,又瞬间熄灭。
除却镇国公府牛继宗、理国公府柳芳外,其他开国功臣一脉,甚至没有亲自到场。
纵然是牛继宗与柳芳,也只登门吊孝了番后,便匆匆离去。
毕竟,就整体实力而言,早已日薄西山的开国功臣一脉,远远无法同依旧执掌着大乾军权的贞元功臣一脉相提并论。
连天家都对贞元勋臣的势力忌讳莫深,百般提防,更何况他们?
至此,昨日还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荣国府门楼前,今日又成了门可罗雀,连吊孝之人都稀少起来。
甚至,连贾氏族人,都少有登门者。
唯恐受到牵连……
这般,也愈发让人感受到了贞元勋臣之威,不容冒犯。
……
东府,前庭。
贾琮漠然的看着庭院内跪着的十多名身着玄色黑鸪锦衣,头戴三山无翼纱帽的锦衣力士。
属于贞元二十五年最后的那一夜,武王率十万大军攻入皇城,屠尽飞鱼方收刀。
崇康元年,天子登基后,为了遮掩颜面,再度复立锦衣。
只是将当初锦衣亲军身上贵比侯伯的飞鱼服,改成了黑鸪锦衣。
而且,也只是名义上的复立。
锦衣亲军,除了能唬唬如贾家这样早已失去了实权的夕阳豪门外,遇到贞元勋臣,都要绕道走。
再不复圣祖、贞元二朝时之威名。
驻派在神京一百零八坊中的锦衣亲军,也多成了样子货,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贾琮才从江南回来,原是准备抽出时间来,再慢慢清理这些油子。
只是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大人,小的们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啊!”
“是啊,昨儿小的们还一直警醒来着,可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别说小的们,连那两侧的邻居,不都一点声儿都没听着么?怨不得小的们……”
何谓兵油子,不外如是。
贾琮却连与他们讲道理的心思也没有,看了沈浪一眼,沈浪一挥手,数十名面色与沈浪如出一辙,冰山一样的宪卫上前,将那十三名锦衣力士按倒在地,行刑前为首一人沉声道:“身为坊内锦衣,未能保境安民,还敢狡辩,罪加一等,行刑。”
说罢,十三根实木军棍狠狠砸下。
随着“噗噗”声响起,鬼哭狼嚎的惨嚎声同时响起。
然而贾琮只微微皱眉,十三根军棍便换了方向,齐齐落在那些校尉的嘴上。
惨叫声戛然而止。
等三十军棍打完,贾琮垂着眼帘淡淡道:“将此十三人,带往神京一百零八坊,让所有驻坊锦衣力士都看仔细了。再有玩忽职守,怠慢差使者,便如此例。”
“喏!”
沈浪安排人去后,韩涛、姚元一并出现。
韩涛大礼参见后,从怀兜中取出一叠纸笺,恭敬的交给贾琮,道:“大人,这里便是神京城内,三十八家最大的帮派。这些帮派势力极大,京城百余万人口,商家如林,大部分牙市,都要向他们‘进贡’。敲诈勒索,绑票抢劫,设局坑害,拐卖人口,赌档妓院,放印子钱……无恶不作。只是能做到这三十八家的规模,背后必有贵人扶持。尤其是这些历十数年不倒的老字号帮派……大人,他们多是给一些贵人敛财的走狗。”
贾琮面无表情,接过纸笺看了两眼后,手指轻轻在当头第一四海漕帮上划了划,看向韩涛。
韩涛忙道:“这四海漕帮就在神京西城门外,控制着渭水码头上的船运苦力,霸道之极。但凡从渭水码头上停泊的船,都要用四海漕帮的苦力搬运货物,不然,货船都无法上岸,甚至,有时连官船都要如此。”
贾琮声音淡漠道:“背后是哪家?”
韩涛道:“东川候府,东川候提调的立威营,大营就在西城金光门附近!东川候张毅有二子,长子为世子,名唤张良。次子张亮,代东川候府掌着四海漕帮的事,守着渭河码头,日进斗金。”
“在西城,张良、张亮……”
贾琮闻言,深深的看了韩涛一眼后,嘴角浮起一抹讥讽之色,道:“是宣国公那边的人吧?”
韩涛面色一滞,躬身道:“他们是走的亲近些……”
贾琮呵的冷笑了声,点点头,站起身道:“那就,从此开始吧……”
……
四海漕帮帮助张四海原本是军中悍勇之卒,后因残了一眼退伍,便成立了这四海漕帮,在渭水码头上混口饭吃。
然而,只用了短短三年功夫,张四海就将四海漕帮做成了京城最大的帮派之一。
除却其本人及带领的一帮老兵悍勇非常外,还有两个缘由。
一是渭水码头是一条流金淌银的金河,每日进账的银子,超乎想象的多,使得四海漕帮财力雄厚。
第二则是,张四海背靠大乾十二武侯之一的东川侯府,东川候提调立威营,就在金光门内,靠近渭水码头。
有这样硬实的靠山,四海漕帮想不发达都难。
只不过,四海漕帮利益之大,连原本并不在意的东川候府都为之侧目。
所以到了第四年,四海漕帮的帮助虽然还是张四海,但实际掌控人,却成了东川侯府。
张四海原本还算是本分之人,虽然在争抢地盘时动过手要过人命,沉入渭水的尸体不下百具。
但对客商,总得来说还算客气。
然而等东川侯府开始话事时,尤其是东川侯府的二公子张亮开始主事时,四海漕帮就渐渐的变质了。
没了自我约束……
这些年,在渭水码头上走失的人口,成百上千。
除却儿童外,连官宦人家的小姐,有时下了船就没了踪影……
还有如碰瓷偷抢坑骗之事,层出不穷。
四海漕帮最赚银子的活计,竟然渐渐从做苦力,变成了捞偏门儿。
渭水码头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多为张亮手下。
肆无忌惮,无所畏惧,百姓和过往客商苦不堪言。
就算苦主报官,长安县衙的差役来转一遭,也就算完事了。
谁还敢追究?
这天子脚下的水,深得很!
原本以为,这个局面会维持到永远,或许等到东川侯府衰败的那天,才有可能终结。
却没想到,变化,竟来的这样突然。
更没有想到,贾琮的报复,会来的这样快,这样疯狂,这样酷烈!
“砰!”
“砰砰!”
“砰砰砰!”
一连串的火器开火声,响起在距离金光门三里外的一座民宅门前。
这里便是四海漕帮的帮会所在地址。
前后五进的豪宅深院,富丽堂皇,丝毫不比神京城内那些公候府第差多少。
三间广阔门楼前,二十余大汉并一些僧道尼甚至还有喇嘛,使着五花八门的奇门兵器,想要正面突围。
然而任凭其在江湖绿林中有多高的名气,多响亮的名号,多犀利的成名绝技,这一刻,在上百杆火器的攒射下,也只有败亡一途。
三百锦衣缇骑根本不纠缠,火器卫开路,一路所向披靡的冲杀至内。
但凡出现在视线中人,或射杀或砍杀。
竟是不留活口,血洗此地的架势。
这般气势,终于唬住了里面之人。
见突围报信无望,而锦衣卫下手竟这般狠毒,里面之人终于怕了。
一边集结剩余的力量,困守在二门后,一边尝试着和贾琮喊话:“冠军侯,我是东川侯府的张亮,家父东川候!冠军侯,我知道你家出了事,心里不痛快。可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我东川候府做下的事,绝不藏头露尾,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老子……不,我和我哥哥当年连康王府的小王爷都揍了,也没说不认,被拉去宗人府打了个半死我们兄弟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咱们两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们东川侯府和平凉侯府也他么的不对付,犯得着为他出头?冠军侯,你也是世之英雄,小弟早就想和你结交一二。今日咱们就算不打不相识,怎么样?小弟在这都中也薄有名气,谁不知道我东川侯府老二是出了名儿的说话算数……喂,冠军侯,你说怎么样?”
主攻的展鹏、沈浪二人回头看向贾琮,贾琮骑在马上,一直垂着的眼帘抬起,淡漠的没有一丝生气的目光看了两人一眼,让二人打心底里感到一丝寒意,而后再不回头,齐齐怒吼一声:“杀!!”
“砰!”
“砰砰!!”
又是一阵攒射,尤其是长枪兵,在近距离下,火器之威,恍若神威。
韩涛又带人训练撞木,没两下就将二门撞开。
张亮手下那些人,往日里欺负一下良善百姓,自然是如虎似狼,个个江湖豪杰。
可面对上正规大军,不过土鸡瓦狗!
“杀!!”
展鹏作为贾琮身边最亲近的亲兵,自然能感受到他心里深沉的怒火!
故而,一马当先杀入门内。
纵然有敌杀来,也只尽量避开要害,不惧受伤。
两把弯刀挥舞至极致,遮天蔽日皆是刀芒!
这般拼死悍勇之态,令对手本就颓败的气势彻底崩溃。
许多人跪地投降,贾琮招来姚元,对他耳语了几句后,姚元立刻带人上前,将投降之人收拢起来,用早已备好的笔墨,开始书录什么……
半柱香功夫后,浑身浴血的展鹏提溜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上前,对贾琮道:“大人,他便是张亮!”
张亮一身锦衣,但早无贵公子的气派,他哆哆嗦嗦的对贾琮道:“冠军侯,你家的事,真……真不是我干的,和……和我家,不……不相干!我和吴晗那攮的,也……也有仇!他死了,我高兴,真……真的,真高兴!”
贾琮眼睛漠然的看着他,张亮挤出一抹强笑看着贾琮,正在这时,听到东北角处姚元那里传来他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你说什么?真是他?”
张亮闻言,面色骤然煞白,眼神见鬼神一样的看向那边,见一人哆哆嗦嗦的给姚元说着什么时,腿一软,就瘫软在地。
贾琮看着眼前这样的货色,都觉得不敢置信。
就这样,便寻到了凶手?!
他原以为,要杀遍三十六帮派,杀的贞元勋臣肉疼,再一点点杀出幕后黑手来。
谁曾想,会这样容易……
张亮看着贾琮的面色和目光,一股寒意渗到心底,他眼泪鼻涕齐下,道:“冠军侯,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平日里都不认得贾琏,是旁人挑唆的我,是蔡畅那个忘八攮的……”
贾琮眼神冷漠到木然,缓缓抽出腰间宝剑,张亮见之,亡魂大冒,拼命的求情。
贞元勋贵门第,也并非所有子弟都成器。
除了日后要继承爵位的世子外,其他亦有不肖子弟。
东川候张毅生平只二子,张良为世子,常年在九边打熬资历,这张亮就难免溺爱些。
看着这样的货色,贾琮只感觉到荒唐。
心里有些憋屈,贾琏死的何其冤?!
他缓缓扬起宝剑,就要活劈了眼前这个畜生时,亲兵队正郭郧忽然面色凝重的从外面赶来,沉声道:“侯爷,东川候张毅提调了三千兵马赶到,在门外要见侯爷!说三十个呼吸不至,他就要攻进来了。”
贾琮闻言,眸光一凝。
张亮却如同获得新生一般,拼命的朝外面嚎叫道:“爹啊!快来救我啊!!”
贾琮扬起的宝剑一下落下,抽在张亮的脸上,带起一抹血色的同时,也将张亮吓昏了过去。
贾琮对聚集过来的展鹏、沈浪、韩涛、姚元道:“列队,随时准备好战斗!记住,利用这座宅子,利用火器之威,层层阻击,以最大杀伤敌人兵力为主。不到最后决战,不必死拼。”
“喏!”
众将沉声领命。
贾琮又对郭郧道:“带上这个畜生,还有那几个人证,我们出去,要东川候张毅,给我一个交代。”
“报!”
正这时,又有亲兵来报:“侯爷,外面又来了几位大人,有开国公、宣国公、成国公等,他们让大人速速出去说话。”
贾琮冷笑一声,道:“倒都耳目聪灵。”瞥眼见张亮又缓缓醒来,目露欢喜,贾琮讥笑一声,道:“今日便是天王老子下凡,都救不得你性命,狗东西!”
他反手将宝剑往下一刺,张亮一声惨叫,就见宝剑前端没入了他右胸口,又昏迷了过去……
贾琮沉声道:“就这样,带着他一道出去见人。”
说罢,一勒马缰,调转马首,往正门楼前赶去。
之所以先不杀他,是为了狗咬狗!
……
第五百一十四章 枭首
四海漕帮正门外,贾琮尚且未至,气氛已经凝重肃穆到了极点。
因为开国公李道林到来只带来了一言:“东川候,陛下问你,未经请旨擅自调动大军,汝意欲何为?”
自军机处成立以后,天下兵马调动,三百人以上者便要请旨。
这是以三位皇子暴毙为代价换来的,如今三位皇子尸骨尚未入土,若军机处权威就被人践踏藐视,那与谋反何异?
尽管张毅解释,此处为立威营防区,然这个借口却是站不住脚的。
立威营的防区在内而不在外,兵马岂能轻动?
若有事,自有长安县衙和顺天府来处置。
若有人起兵作乱,那才由顺天府奏请天子发兵。
若是军机处未成立前,张毅与军机阁打声招呼便是。
因为军机阁有调兵权。
可军机处已然成立,今时不同往日,东川候还敢肆意调兵,便犯了大忌讳!
李道林不欲与他多言,垂着眼帘骑乘在马上。
宣国公赵崇面色铁青,目光阴沉的看着张毅。
东川候张毅满面憋屈愤懑,厉声道:“那他贾琮凭何调兵杀人?京畿要地,有人以火器妄杀百姓,本侯提调立威营咫尺相隔,难道不能巡查?”
郑国公屠尤淡淡道:“凭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陛下准许锦衣卫设火器卫。”
东川候张毅看着郑国公一字一句道:“纵然是天子亲军,也不能无故杀人!本侯不服!”
郑国公哂然一笑,道:“到底是不是无故杀人,等冠军侯出来再说罢。”
“冠军侯?哼!”
东川候张毅并宣国公身边的诸位公候无不冷哼一声。
宣国公赵崇看着东川候张毅,一字一句问道:“贾家之事,可与汝家有关?”
他之所以在这个场合问的这样明白,是因为如果果真有关,那贾琮已经把活儿干完了,该得到的证据都得到了,再否认也无用。
东川候张毅闻言,看着赵崇咬牙道:“国公爷,张某便是头猪,也不会在这个风头上浑来!”
赵崇闻言,皱了皱眉头,看着东川候张毅颔首道:“希望如你所言,若果真与你家无关,那……罪不至死。”
李道林在一旁,缓缓抬起眼帘看了赵崇一眼,又垂了下去。
东川候张毅闻言惨笑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不了,本侯带着全家,与平凉候一道,先去地府给王爷开路!但是,老子就是死,见到阎王也不服!”
“住口!”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骤变,李道林和赵崇异口同声的厉声喝道。
这个时候把武王牵扯进来,何其愚蠢?
对龙首原不利,于他自己,也是自寻死路!
宣国公赵崇看着李道林,沉声道:“今日,若是贾家子再拿出吴晗的那些罪状,而无实据,贞元功臣一脉,绝不善罢甘休!”
吴晗那些狗皮倒灶的罪名,其实在赵崇等人看来,真算不得什么。
除了掳了废庶人这一犯忌讳的勾当外,其他不过顽弄了些庶民。
平凉侯府为大乾立下了汗马功劳,煌煌武功,昭著千古。
顽弄几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贾家竖子以此为攻击由头,杀了吴晗,又逼的无双战将吴振自戕而死,着实让人震怒不服!
李道林闻言,微微拧眉,不过连他身边和他亲近的那些勋贵都看着他,他心里只能一叹,缓缓点头。
可以看出,平凉候府的灭亡,让贞元勋贵们心里都难以接受。
此例一开,对贞元勋臣而言,后患无穷。
他若不点头,虽不至众叛亲离,但也会让人心产生隔阂。
极其不智。
统一了阵线后,一干贞元巨头们,便静静候着贾琮的出现……
……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崇康帝面上的怒火犹未散尽。
殿内,除却宁则臣、赵青山、宋广先,娄成文四位军机大臣外,还有二人,一人是大乾四大异姓王唯一还保留王爵的北静郡王水溶,另一位,则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原本文臣不得干预武事,但军机处成立后,反而没了这个忌讳。
宁则臣沉声道:“无论任何缘由,东川候无旨调动大军,都是重罪!”
崇康帝看了眼宁则臣,哼了声后对水溶和王子腾道:“这个且不提,如今吴逆已除,扬威营主将空缺。开国公与宣国公各有人选推荐,但朕以为,倒也未必非在他们举荐的人选中挑选。神京十二团营,原皆归京营调度,太祖、圣祖二朝时,京营先后由北静郡王水和、宁国公贾演及其子贾代化担任节度使。只是到了贞元朝,老九太强势,才坏了京营提调十二团营的规矩。如今朕要拨乱反正,重建京营,便先从扬威营开始。二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主将人选?”
水溶年不过二十二三,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是个秀丽人物,却又不只是金玉其表之人,他与王子腾对视一眼后,微微蹙眉道:“陛下,若能重建京营辖制十二团营自是极好的,可军机阁那边……”
崇康帝未答,宁则臣提醒水溶道:“无非是说谈和妥协罢,平凉候与东川候闹出这样的事来,军机阁原本就要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代!”
水溶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知道军机处自有打算,便不再多言,顿了顿,道:“臣以为,神武将军冯唐可用。”
神武将军冯唐,亦是开国功臣一脉。
祖上原是县伯,至冯唐这一辈,功封神武将军。
崇康帝闻言缓缓点点头,道:“还有何人?”
水溶最知分寸,他知崇康帝喊了他与王子腾二人一起来,必不会只听他一人的意见,因此将机会留给了王子腾。
王子腾气度沉稳,目光坚韧,他沉声稍许后,道:“臣举荐,忠靖侯史鼎。”
“嗯?”
崇康帝闻言眼眸登时眯了起来,目光审视的看着王子腾。
宁则臣等人也无不皱眉,本就是要在军中洗牌,清洗掉武王旧部。
那忠靖侯却是靠武王起家封侯的,将他安排进来,岂不多此一举?
王子腾正色看着崇康帝道:“陛下,臣妄自思量,扬威营好拿,可安排一个神武将军。但若想要连立威营一并取下,怕会引起那边强烈的反弹!无论是开国公还是宣国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立威营落到镇国公府或是理国公府手中。而且,恕臣直言,就算牛继宗或柳芳来执掌立威营,都会寸步难行。开国功臣一脉,在军中丧失主导权已经太久,虽还有些根基,但实在难以同贞元勋臣抗衡。所以,臣才举荐忠靖侯。史鼎虽是贞元勋臣,但他的根,终究还是开国功臣一脉。史家与贾家关系亲厚……他出面来掌立威营,却要好得多,那边更容易接受些。”
崇康帝闻言,对王子腾有些刮目相看。
连宁则臣等人都侧目看向他,皆未曾想到,一介武夫,能有此等见识。
崇康帝与宁则臣对视一眼后,二人默默点头。
正这时,养心殿外有黄门通报:“万岁爷,冠军侯贾琮派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姚元,请求陛见,上奏密议。”
“传。”
……
神京西城,金光门外。
四海漕帮三间正门楼下,贾琮单骑上前,身后跟着四人:展鹏、沈浪、郭郧、韩涛。
其余缇骑,则在门楼两侧的墙壁上,架起了射击点。
看到这一幕,对面一干贞元勋臣们,或皱眉,或漠然,或不屑。
不过东川候看到展鹏手中所拖之人时,目眦欲裂,恨不能立刻下令,挥军攻杀一番。
宣国公赵崇按住了他,而后纵马上前,目光森然的看着贾琮,问道:“于京畿之地妄动火器,肆意杀伐,劫持东川候公子,是谁给你的胆子?”
贾琮目光淡漠的看了眼赵崇后,又看向满面杀意的东川候,他手往后一伸,展鹏一把提起张亮,插在张亮右胸口的那把宝剑的剑柄,便出现在了贾琮右手虚握处,贾琮握实剑柄后,在对面一群煞气冲天的贞元巨头的注视下,猛然一拔剑。
原本昏迷中的张亮惨叫一声,生生痛醒过来。
见此,东川候张毅怒啸一声,只觉得一世英明皆被贾琮踩踏在脚下,恨欲狂,就要下令攻杀,却被赵崇一剑鞘抽醒,沉声提醒他道:“今日,贾家子派了王爷麾下的两个亲兵,护着一薛家子招摇过市。”
这一言,却好似比圣旨更有杀伤力,东川候眼中的惊天杀意渐渐敛去,转而变成满脸悲愤憋屈,他面色涨红,瞪向贾琮,咆哮一声:“无耻!!”
所有贞元功臣,都用蔑视的目光鄙夷着贾琮。
贾琮却似浑然不知,将抽出的宝剑放在张亮脖颈处,淡淡道:“告诉你爹,昨夜为何派人,去杀我兄长?”
听闻此言,对面原本煞气腾腾的贞元勋臣,悉数眸光一凝,死死的看向张亮。
张亮哪里经得起这个,面色惨白,目光游离不敢开口。
贾琮手微微一转,张亮再次惨叫一声,一只耳朵滚落在地。
贾琮冷漠道:“你若再不说,下一个便是鼻子。其实你说不说又有什么干系,你手下的人也会说的。”
听闻此言,再看到贾琮手中的宝剑已经搭在了他鼻子上,张亮彻底崩溃了,大声道:“是蔡畅,是蔡畅挑唆的我,我原根本不认识贾琏,是他挑唆的我!”
此言一出,宣国公赵崇虎目中瞳孔瞬间收缩成针,东川候张毅更是满面惊怒的看向一旁的成国公蔡勇!
成国公蔡勇脸色铁青,矢口否认道:“胡说八道!吾儿昨日为竖子所欺,至今未出门,如何能挑唆于你?”
张亮眼泪鼻涕齐下,哭道:“蔡畅写的信派的小厮寻的我,你别想浑赖!”
“信呢?”
张毅大声吼道。
张亮闻言面色一滞,一脸哭像道:“他在信上说,看后就烧了,不能留下把柄证据,昨儿当着他小厮的面烧了……”
“满口胡言!”
原本心都吊到嗓子眼儿的成国公蔡勇闻言立刻呵斥道:“本公再三教训过那逆子,这些日子不许惹是生非,不然绝不轻饶。他又怎会做下这等混帐事?”
张亮绝望的看着张毅,哭诉道:“爹啊,我没说谎,我原都不认识贾琏,如何会去杀他?都是蔡畅挑唆的,他说贾家在立威营的地盘上,却杀了贞元功臣的世子,害得十二武侯除爵一人,这样跋扈,是在打东川侯府的脸,出主意让孩儿给贾琮一个教训,才让我安排人去杀人的。爹啊,救救儿子,儿子不想死啊!”
他虽不想死,可右肺已被刺穿,声音越来越小,呼吸也越发艰难。
看着痛苦难当的幼子,张毅心如刀绞!
大丈夫纵横天下,戎马半生,所求者,还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谁知拼搏大半生,到头来……
竟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
“爹啊,救救我啊……”
张亮的声音愈发微弱,东川候张毅再无法容忍,厉声道:“来人,速去请郎……”
只是“郎中”的“中”字还未说出口,他的眼睛骤然圆睁,目光骇然的怒吼一声:“住手!!!”
然而,贾琮却依旧不慌不忙面色冷静的,用自郭郧手中接过的斩马刀,一刀斩在了张亮的脖颈处。
锋利无匹的斩马刀,只一刀,便斩下了张亮的项上人头!
贾琮第一次枭首,所以当颈动脉上的血喷射而出时,他也只来得及将头偏开,一身白色孝服上,却沾满了血色……
贾琮却一点张慌之色也无,面色冷静,他看着被几名贞元勋臣死死按住的东川候张毅,道:“你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我父死,母逝,只有一个兄长,还被张亮所杀。家里老祖宗让我给她嫡长孙偿命,我还不能死,所以只能用凶手的人头,来祭拜我兄长。荣国府与东川候府的恩怨至此已了,当然,你若想报仇,我随时奉陪。至于背后挑唆之人……那腌卑鄙无耻下作之贼,必不得好死!”
说罢,目光冰冷的看了成国公蔡勇一眼罢,自展鹏手中接过张亮人头。
郭郧、沈浪、韩涛等人已经重新列阵完毕,火器兵火器悉数填装完毕,如临大敌的警戒着。
贾琮却面不改色,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提着张亮的人头,在展鹏、沈浪的左右护卫下,驱马渐渐上前。
东川候双目血红,看着贾琮提着他儿子的首级,全身颤栗。
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当知道张亮杀了贾琏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个儿子的性命,已然保不住了。
所以,他用尽所有的理智,控制自己不去选择玉石俱焚。
贾琮方才说的对,他还有一个儿子……
所以,一干贞元勋臣,就这样看着贾琮拎着张亮的人头,从他们身边路过,而后不疾不徐的上了官道,再纵马离去。
看着在一众锦衣卫护卫下远去的贾琮的背影,郑国公屠尤忽然啧啧出声道:“他才十四五啊……”
无论敌我,只这股勇气和胆量,就足以让这群尸山血海中滚爬出来的老将侧目,甚至激赏。
不过,也有更加凌厉的杀机!!
……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丧期说亲
如今都中风势正紧,各方人马眼线交织成一张极大的大网。
敏感人物但有风吹草动,不用一个时辰,便众人皆知。
金光门外发生之事,自然便是如此。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为之失声。
既对东川候府出了个不肖子弟张亮引以为戒,回家后严加管教自家儿孙,近来绝不允许再有猪油蒙了心的混帐行动,也对成国公世子之阴险,感到心惊。
除此之外,便是对新晋冠军侯贾琮之惊艳!!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在感慨:
生子当如贾清臣!
血仇不过夜,血债血偿。
面对整个贞元勋臣,当着率三千兵马的东川候张毅的面,以斩马刀斩下张亮的人头,而后手提人头而去。
这等胆魄气概,着实令人激赏!
还有人认为,今日之局,画龙点睛之处,是贾琮最后说的那番话。
正是那番话,点醒了东川候,让他知道他有两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这才投鼠忌器。
再者,是张亮先杀了贾琏,于情与理都是东川候府理亏。
更将怨恨的矛头指向了成国公府……
如此,才让张毅放下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此番言谈,将贾琮之智谋,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时间,诸多早晨还都以为荣国府不过彗星一闪,刹那光芒的各方势力,此刻大为改观。
乳虎虽幼,已有食牛之气!
开国功臣一脉,纷纷前往贾家吊孝。
亲旧世交们,也再次齐聚贾家。
包括之前没来的,都想看看,贾家的乳虎麒麟儿。
……
荣国府,东路院。
一队轻骑自黑油门前勒马。
东西二府的门子、亲兵,还有得到消息迎出来的贾政、宝玉、贾环、贾兰、贾菌并一干贾氏族人们,震撼莫名的看着半边身子浴血,一手提着人头,自马上翻身而下的贾琮,连话都说不出。
贾琮与贾政点了点头行礼罢,亦是一言不发,往东路院走去。
贾琏横死府外,论礼,是不能抬入荣国府中的。
所以,贾琮便让人将他安置于此。
贾芸、林之孝等人早已请来了仵作,将他的尸首缝合,放进了棺木内,设好了灵堂。
其外宅和养子虽非贾家人,但贾琮以为,他这位二哥是真心拿他们当家人,所以,没有请示贾政,便让人在贾琏棺木边,又摆放了一大一小两具棺木,陪着贾琏……
一众人赶紧跟着贾琮入内,就见他一步步走到贾琏棺栋前,身后一亲兵赶紧上前,轻轻推开棺盖,显出贾琏的遗容。
贾琮静静的看着贾琏躺在里面,忽地眼中就落下两滴泪来,声音沙哑道:“二哥,我为你,报仇了。”
说罢,将手中那颗人头,放在了棺木边,似想让贾琏过目……
正这时,从里面冲出一身影,拿着一把剪刀冲向了贾琮。
展鹏见之眼睛一瞪,就要出手,却被贾琮拦下。
展鹏稍退半步,右手却始终放在腰畔,随时准备出手。
然后就看到一披头散发的女子,拿着把剪刀从贾琮手中夺过人头,拼命的扎了下去,没几下,就血肉模糊……
“你为何要杀我夫君……”
“他从不害人啊……”
“你为何要杀他?”
“你这个畜生!!”
“你……你为了她们,连性命也不要了,你……”
一声声怨恨的咒骂,最后一句,却成了凄凉的怨言……
在这个讲究人死为大的时代,人死如灯灭,一切前怨前恨都可随这一死而消散。
那些种种不堪种种怨怒种种冷漠,都随着这一死而烟消云散。
遗忘了不知多时的花好月圆,良辰美景,洞房花烛,温柔体贴……
却一一浮现在脑海。
贾琏有再多不好,纵然夫妻情绝,却依旧是她的夫君。
女子出嫁从夫,夫为妻天。
夫没了,天也就塌了。
这是千百年来思维的延续和惯性,或许过些时日这种想法又会变化,但至少这一刻,王熙凤心如刀绞!
见她哭的如此凄凉,贾家族人也都想起了往日里贾琏的好来,无不跟着落泪。
贾琮则看着追着王熙凤出来的平儿,平儿虽然也关心王熙凤,可看着半边身子都是血,手里还提了颗被剪子戳的血肉模糊的人头,差点没昏过去。
她雪白着脸,眼睛里满是关怀的看着贾琮,恨不能上前去摸摸,贾琮哪里受了伤……
贾琮淡漠的目光终于起了些暖色,看着平儿微微摇头,示意他无事。
平儿这才松了口气,与贾琮对视一眼后,才看向王熙凤,却见王熙凤扶着棺木,正缓缓往下滑倒,竟是已经昏了过去……
见此,平儿大惊,忙叫了声:“奶奶!”
一把搀扶住她,然后流着泪,与后面赶来的丰儿一起,架着她往后面去了。
贾琮见之轻轻一叹,看了展鹏一眼后,展鹏上前,将贾琏的棺木复位。
贾琮随手将手中人头,丢在了灵前的供桌上。
正要同贾政说话,却见一婆子匆匆赶来,躬身道:“老爷、三爷……”
话没说完,就被贾政止住,提点道:“以后不要叫三爷了,要称呼侯爷,国礼大于家礼。”
其他贾家族人纷纷点头称是,又一个个偷瞄贾琮,却见贾琮依旧面色漠然。
心里都暗道:这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家主啊……
那婆子忙赔笑道:“是,老爷说的是……老太太请三……请侯爷去荣庆堂问话。也叫宝二爷一并回去,别再外面冲撞着什么了……”
贾政闻言眉头微皱,他心知贾琮此刻必然事多,可家里老太太说话,谁又能如何?
便叹息一声,看向贾琮道:“琮儿且去看看罢。”
贾琮点点头,与宝玉一起随那婆子往西府荣庆堂而去。
……
荣庆堂内,满厅堂的诰命。
除却贾母这位国公太夫人身份最贵外,还有保龄侯、忠靖侯两位候夫人。
除此之外,还有镇国公府一等伯夫人郭氏,理国公府一等子夫人刘氏,齐国公府三品威镇将军夫人孙氏,治国公府三品威远将军夫人王氏、修国公府一等子爵夫人陈氏、缮国公一等子爵夫人马氏。
以及,王子腾夫人李氏。
另一些如神武将军冯唐夫人郑氏、振武将军卫固夫人田氏、威武将军夫人杜氏等诰命,亦素与贾家亲厚。
这些诰命今日前来,便是以吊孝荣国长孙身亡,安慰贾母而来。
但大多数人,还是想见见贾家的冠军侯,贾琮。
尽管贾母腻味的不行,可也不好怠慢了这么多客人……
听闻贾琮出门回来了,便打发人去将他请来。
因为她不喜贾琮之故,这会儿家里人都没跟她提,贾琮出门到底干了什么……
等贾琮和宝玉进了荣庆堂后,看到面色漠然苍白,半边身子都是血,贾母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她虽极不喜贾琮,却也不愿见贾琮去死。
如今大房就他一根独苗了,哪怕算上二房,满打满算,贾家还有几个男丁?
再者,她还没老糊涂,知道贾家如今的威风,都是靠她这个不喜欢的孙子撑起来的。
他要有个闪失,怕整个贾家都不稳当。
最重要的是,这个孽障在外面惹下了那么多仇敌,他要是没了倒是干脆,可他惹下的敌人非把贾家给吞了不可。
所以事到如今,她再不喜欢这个孙儿,也不愿见他完蛋。
好在,又仔细留心观看了两眼,看出贾琮似乎并无什么不妥,才稍稍放下心来,又生起怒气,喝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怎弄成了这个模样?”
满堂诰命都知道贾家长辈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所以听贾母这个语气说话,并不见外。
然后就见贾琮垂着眼帘,淡淡道:“琮,刚去手刃了杀害二哥的凶手,割了他的人头回来,祭奠二哥在天之灵。还未来得及换洗,便被嬷嬷喊了来。”
“……”
贾母闻言怔住了,再打量了贾琮两眼,问道:“你知道是哪个害的琏儿?”
贾琮道:“东川侯之子,张亮。”
贾母闻言,倒吸了口凉气,不止是她,连其她诰命,也无不动容。
她们也只隐约听了个大概,就被各家老爷赶了来吊孝。
此刻听闻贾琮杀了东川候之子,岂有不震惊的?
东川候虽不比平凉候府那般跋扈暴虐,但东川候府之富,也是出了名儿的。
且,又是一实权武侯啊!
好一个英武少年王侯!
但贾母想的却不是贾琮的威风,她惊怒问道:“东川候府为何要害琏儿?”又联想到了什么,急着追问道:“那东川候知道后岂肯与贾家善罢甘休?”
贾琮道:“琮,是当着东川候的面杀的人,割的人头。张亮先杀我兄长,去其首级,吾以同样的手段报复之,何错之有?东川候,凭甚与贾家不罢休?”
镇国公府牛继宗夫人郭氏道:“太夫人,你家哥儿身上的冠军侯位,在诸侯爵中排名第一,就是对上国公也不落下风。他东川候府理亏在先,冠军侯报复了也就报复了,没再追究他东川候府的罪过,已经是给了好大的体面,您放心就是。如今你家,不比从前了。我家老爷素来看不上这一代的年轻人,唯独对冠军侯赞不绝口,以为天纵之才。谁曾想,也不过一二年的功夫,你家哥儿的爵位倒比我家老爷还高几筹!”
理国公夫人刘氏也道:“可不是嘛,我家老爷也是这般说。他说,开国功臣一脉困境已久。上一辈还有府上的国公爷撑着,勉强还能维持些体面。可到了他们这一辈……原本以为开国功臣再无出头之日,只能渐渐除爵消亡。最可气的是,各家子弟整日抱着祖宗功名,醉生梦死的度日,不成体统。却不想,贵家府上竟又出了冠军侯这样的英武少年!不是我恭维太夫人,汝家气运着实旺盛!代代皆有英杰出,让我等几个国公府,好生羡慕!”
齐国公府、治国公府、修国公府、缮国公府的诰命,也纷纷附和起来。
她们这般,倒未必是在讨贾母的欢心高兴,更有可能,是在让堂下站立之人高兴。
不过,到底是在夸赞贾家,贾母面上的悲怒之色收敛了一些,对堂下二人道:“还不快见过诸位诰命夫人?”
宝玉乖巧懂事,中规中矩的一一与诸家诰命行礼。
贾琮却只微微颔首示意,就这,对方也要起身还礼,以示恭敬。
正如贾政之前所言,国礼大于家礼,更何况她们与贾家还并非一家人。
哪里当得起一位一等武侯的见礼?
看到这一幕,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面色都微微变了变。
这一区别,让她们心里都不大得劲……
在她们看来,嫡子出身如宝似玉的宝玉,怎么也不该低贾琮一头才是。
等宝玉见礼罢,贾母就赶紧将他招到身边,怜爱的摩挲了下,问道:“可见到你琏二哥哥了?”
宝玉点了点头,又难过的低下头去。
对于贾琏之死,他确实有些感伤难过,不过也只是如此了……
贾母落泪对众人道:“这么些个孙子,除了宝玉,便属对琏儿最心疼,却不想他这年纪轻轻的,竟遭了这样的劫难……”
众人忙劝慰了一阵,贾琮听的无味,正想告辞,却听保龄侯夫人朱氏道:“老祖宗,先别忙着难受了,还有一桩大事哩!这琏儿走的太早,连条血脉也没留下,竟连个摔盆的人也无。往后年节日里,也没人烧纸请魂,总不能让他做孤魂野鬼罢?还是想着在族里选个嗣子过继到他名下,也让他有个后哇!再者凤姐儿有个孩子守着,也不用干熬了。”
贾母闻言,皱起白眉来,看向一旁王夫人,可王夫人也拿不准主意。
过继承嗣可不是一件小事,里面涉及的门道多了去了。
选多大的人,选谁家的,选过来后要分多少家产,且还要预备着人家原生老子娘再寻上门来。
以后孩子大了,会不会吃里扒外……
王夫人看向下面贾琮,问道:“琮哥儿,你如今也大了,琏儿又是你兄长,此事你怎么看?”
贾琮淡淡道:“此事先不急,二哥明日与大太太一并送往铁槛寺祖坟处安葬。钦天监算过日子,贾家人入土最好的日子便是明天,再往后都是凶日,于亡者不益。至于摔盆人……长兄如父,由我和环哥儿代劳便是。”
听闻此言,贾母和王夫人自无异议。
见贾家商议完大事,一旁镇国公府诰命郭氏道:“太夫人也不必太伤悲,咱们说到底都是将门出身。满门富贵,家族存续皆在爵位功名上。如今也是太平了,才显得这样难熬。太夫人是亲眼见过老一辈是如何过来的,哪家子哪年不送人发丧?那时也没个守孝摔盆的说法。要我说,还有一事比这事更大呢。”
贾母对郭氏颇有好感,今早她就来了回,那时连许多贾家亲族都没人上门,听她这般说,忙问道:“哦?什么事,比这事还大?”
郭氏正色道:“今儿这日子原本不好提此事,不过既然太夫人问了,我这做晚辈的也不好不答。太夫人,恕我这晚辈直言,贵府上人丁太少了,子嗣不旺才是泼天的大事!外面的大事咱们妇道人家管不着,但此事却不得不上心。尤其是你家冠军侯,泼天的富贵,总要多些子嗣继承才是。多子才是多福,如今,冠军侯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贾母:“……”
王夫人等人则觉得大丧之日说亲事,既不吉利,也太不像。
尽管她们也知道,曾经将门里为了维持门楣,从来都是父死子出征,且在出征前,都会广纳姬妾,以留存血脉。
但知道归知道,她们还是不大习惯将门的风气,再者如今也没到那个份上……
薛姨妈却是心里一跳,不知怎地,竟有些紧张起来。
好似有些害怕贾母这会儿就将贾琮的亲事给定下来。
她忽又想起一件事,若论说亲,必先讲究门当户对。
可看着这一屋子的公候府第的诰命……
她薛家,好似就是想和贾琮结亲,也有些高攀了……
这让薛姨妈心里极不是滋味!
……
第五百一十六章 要官
“不用给朕摆功劳!!”
大明宫养心殿,东暖阁内,崇康帝怒发冲冠,对殿内之人厉声道:“他东川候是为大乾立下了汗马功劳,大乾难道亏待了他?他父子二人一个守着金光门,一个把持着渭水码头,丧尽天良之事干尽,无法无天勾当做绝,若不是看在他立下的汗马功劳的面上,他东川候府就是有一万颗脑袋都不够朕砍的!”
又指着跪在金砖上的东川候张毅道:“朕对你是一忍再忍,只盼你有朝一日能迷途知返。谁料你竟变本加厉,无旨调动大军,你怎么不直接围了朕的大明宫?!还有你那混帐儿子,干下多少坏事,如今更是连荣国公的长房长孙也杀了。你东川候自诩战功卓著,你扪心自问,是你的战功大,还是贾家三位国公的战功大?荣国公百年冥诞,太上皇都要亲自祝寿,你东川候却纵子行凶,朕能容你,国法都不能容!!”
东川候张毅面色漠然,跪在那道:“陛下,臣为立威营主将,驻守金光门内,得报渭水码头有人持火器行凶,方才来不及请旨行事……当然,无论如何,臣终究还是无旨调兵,臣认罪,无话可说。但臣之子,是受奸人挑唆……”
“东川候,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陛下面前,不要信口开河。”
东川候张毅话没说完,成国公蔡勇便阻断道。
东川候张毅侧头看向一旁的蔡勇,一字一句道:“成国公,你可敢与我去龙首原,在王爷面前说这句话,你若敢,我张毅绝不再说二话。”
“你……”
蔡勇闻言,面色登时涨红。
不过不等他多说什么,就听开国公李道林和宣国公赵崇一同厉声训斥张毅道:“住口!!”
而上方崇康帝的面色,已然阴沉到了极致。
这话,何其羞辱!!
在他这个皇帝面前敢说,在龙首原那位王爷面前就不敢说吗?
在东川候心里,他这个皇帝,依旧远不如那个将死之人!
宣国公赵崇狠狠瞪了张毅和蔡勇一眼后,躬身对上道:“陛下,东川候张毅绝非小觑陛下,他乃粗鄙武夫,不通礼数,只以军法为重。武王为贞元勋臣之首,军法严厉,故而至今臣等依旧习惯以此撑量对方。陛下,张毅擅自调动大军,虽事出有因,却也当接受朝廷严惩。至于其子张亮肆意行事……张亮已被冠军侯枭首,今日冠军侯闹出好大的动静,便是为了报私仇……”
崇康帝淡漠道:“今日之事冠军侯已经请奏过朕,传闻东川候次子张亮麾下多有奇人异士,其中便有精通毒药之人……”
此言一出,莫说赵崇,连李道林等人也无不打心底生出一抹寒意,眼中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要让东川侯府鸡犬不留啊!!
好一个歹毒的冠军侯!
赵崇反应最激烈,大声道:“陛下,此为歹人构陷!贾琮,小人尔!当诛之!”
崇康帝冷冷的看着赵崇,道:“他事后给朕上了折子,说经查并非东川候府所为。”
“……”
赵崇面上狂怒之色一滞,其他勃然大怒的一干贞元公候,也止住了怒意。
若贾琮打着拿皇子暴毙案,将他们一网打尽,肆意宰杀的主意,他们便会让他明白,从尸山血海中滚爬出的贞元勋臣,绝不会甘当鱼肉,任人宰割……
谁都不行!
崇康帝将一众贞元勋臣的动静尽收眼底,看着他们隐隐濒临爆发的神色,心下一凛。
知道数天之内,连除两位武侯已然到了极限。
短时间内不可再轻易动作,否则,必招致剧烈的反弹。
至少,不能由朝廷和锦衣卫出手……
作为隐忍了大半生的帝王,他有足够的耐心,一点点瓦解这个团体。
已经有了完美的开局,所以,他不急!
崇康帝将目光落在一直垂着眼帘沉稳站立的开国公李道林身上,问道:“开国公,汝为军机之首,东川候之罪,当何以处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为崇康帝之心机感到心寒。
这是明晃晃的往开国公一脉和宣国公一脉插刀子!
可是,这就是阳谋,让人无法不面对。
宣国公赵崇深深看了崇康帝一眼后,与众人一道看向李道林。
李道林微微躬身道:“臣恭听圣裁。”
崇康帝显然不满意,沉声道:“过去爱卿执掌军机阁,如今又是军机处负责天下兵马的军机大臣,朕不找你寻主意,还能去找哪个?”
听闻此言,宣国公一系公候无不面色阴沉。
李道林顿了顿,道:“陛下,京畿之地,无旨擅自调兵,论罪当处以极刑。不过……东川候到底事出有因。可论罪,但罪不至死。再者,东川候军功卓著,受封丹书铁券,符合八议之议功、议贵……”
崇康帝声音冷冽道:“你倒是为他洗脱的好罪名,只是他东川候只是擅自调兵么?去长安县、顺天府、大理寺翻翻,状告他东川候府的状子有多少!只这些罪名,他那些功勋都抵不完!爱卿身为武勋之首,国之干臣,不是让你做好人的!”
李道林闻言,心中一叹,再道:“臣知罪……臣以为,东川候数罪并罚,虽罪不至死,亦当剥夺爵位,追回丹书铁券封诰……”
崇康帝看了眼宣国公一系人马吃人的眼神看着李道林,微微扬起下巴,吐出四个字:
“依卿之言!”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内,众外姓诰命已经告退。
虽然镇国公府诰命郭氏是好意,但一来贾母等人着实不愿在丧期说亲事。
再者,她们也不愿这般劳师动众,让贾琮一人得了这般大的风头去……
这么多诰命,目光全落在贾琮身上,却无人关注宝玉,这让她们极不适应,也不高兴。
二来,贾琮自己也婉拒了郭氏的好意,连她保媒的对象都没听,只道尚且年幼,且身负皇命,冠军侯乃“匈奴未灭何以成家”之典范,他不好过早成亲,成为青史笑柄。
郭氏闻言虽惋惜,却也不强求。
一众衙内见识了贾琮的风采后,便一一告辞了。
之前与贾琮有过言语冲突的王子腾夫人李氏、保龄侯夫人朱氏和对贾琮还算不错的忠靖侯夫人赵氏却留了下来。
贾母没有理会这些,等外人皆去后,她看着贾琮道:“刚才有外客,一些话我不好说。我问你,你将你琏二哥外面那个女人和孩子一起摆放在灵堂是做什么?给人看我贾家的笑话吗?还是你打算让那个贱人和孽种,一并安葬进贾家的祖坟?我告诉你,这种念头你想也别想!那样下贱之人,也能进贾家的祖坟,我死后都没脸见贾家的列祖列宗!”
贾琮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后,见贾母脸色硬实,绝无动摇之意,便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
“……”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利,贾母反倒不适应了,她皱眉看着贾琮,道:“琮哥儿,这事你可不要弄鬼!”
贾琮微微摇头,轻声道:“那双母子的确不适合葬入贾家祖坟,与礼不合。”
贾母闻言,面色稍缓,道:“我原虽不反对琏儿在外面混闹,那也是有缘由的。如今他不在了,这些都不说了,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你能明白这个就好。”
贾琮轻轻点头,并不多言。
见他如此,贾母也就没多指点这个孽孙的心思了,再看他半边身子都是血渍,愈发刺眼,道:“行了,没事你下去吧,赶紧换身衣裳,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贾琮也不以为意,与高台上诸位亲长微微躬身一礼,就要告退,却忽然听到保龄侯朱氏喊道:“哥儿先等等!”
贾琮顿住脚,凝眸看去。
不过,朱氏却不似昨日那般端着长辈的身份叫嚣挑唆,而是堆着笑脸看他。
但贾琮的面色并未好多少,在这样的日子里,身为贾琏的亲族,笑成这样,合适么?
果然,贾母也不大高兴,问她:“什么事?”
朱氏赔笑道:“老祖宗,如今超哥儿和伟哥儿年纪也大了,比琮哥儿还大些,却还没个正经差使。老爷说,如今琮哥儿手下正是用人之时,何不请他两位表兄一起进那锦衣卫,就算当个千户,也能帮他一把不是?都说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琮哥儿与超哥儿、伟哥儿虽不是亲兄弟,可都是老祖宗的孙儿,与亲兄弟又有什么分别?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贾母闻言登时心动了,自荣国公贾代善病逝后,因为史鼎史鼐两个娘家侄儿与贞元勋贵亲近,反倒和开国功臣一脉不近,两家渐渐走得远了。
可再怎样,史家也是她娘家,若是能亲近些,她岂能不愿意?
贾母拿眼看向贾琮,问道:“你觉得如何?”
贾琮摇头道:“官位乃朝廷名器,焉能私相授受……”贾母脸色一下掉了下来,贾琮又道:“当然,两位表兄出身将门,若果真有真才实学,德可配位,也未尝不可。除却江南六大千户,都中尚缺四大千户。如果两位表兄能在琮手下两位千户手中坚持十招,琮让他们做一个千户官又如何?”
贾母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下来,道:“这样也算有道理……”说着,对朱氏道:“那你就让超哥儿和伟哥儿去试试,他们俩长的那样高大壮实,断不会不行。”
朱氏闻言,眼泪差点没下来,道:“老祖宗,他们只是外面看着好,内里虚着呢,和……和宝玉差不离儿……”
贾母闻言,心里就有些腻味了,道:“身子不好那就在家好生养着,出去做什么?”
朱氏委屈巴巴道:“老祖宗,咱家是武侯府,想要传承候位,世子需要立军功才是。可如今天下太平,哪有军功可立?老爷说如今也就锦衣卫这边有油水,这不是,琮哥儿才干了多大功夫,二等伯都升到冠军侯了!”
贾母闻言,还真是这个理儿,又看向贾琮。
贾琮呵了声,目光冷漠的看着朱氏道:“既然是保龄侯的主意,那就让保龄侯亲自来与我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参与什么军伍之事?认清你的位置,守好你的本分。”
此言一出,朱氏自然羞愤交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贾母看起来却比她还气,颤着身子道:“走走走,快离了我这地!我这妇道人家,也该认清位置,守好本分,不然就该早早的去死,好给你腾位置!”
贾琮目光凌厉的看了朱氏一眼后,与贾母躬身一礼后,带着半身刺眼的血迹,出门而去。
等贾琮离去后,贾母被众人好一顿哄劝后方平息了些怒火,她息怒之后,对朱氏道:“都看到了,这个孽障天生脑后生着反骨,一点不知孝道。往后这等事,你再莫同我说,就让你家老爷自己同他说。超哥儿伟哥儿有能为就去做官,没能为那就在家养着罢。我这老脸,也值不上两个千户官!”
……
离了那不属于自己主场的荣庆堂后,贾琮又先折返回东路院。
招来贾芸和林之孝,道:“老太太不同意那一对母子陪着琏二哥埋入祖坟,不过我想着,琏二哥生前最关心的便是她们,也是为了她们才丢了性命。若死后不能同穴,怕地下亡魂不宁。只是老太太说的话也有道理,那双母子毕竟是外人,不明不白的进贾家祖坟与礼不合。所以,你们再去准备一副棺栋,寻一处墓地。将琏二哥和那双母子一起下葬,明日埋进贾家祖坟的,立个衣冠冢罢。”
贾芸和林之孝闻言眼睛均是一亮,赞贾琮主意高明。
贾琮又道:“这件事要保密,谁也不许提,不然传进老太太耳中又是麻烦。你们寻好棺木和安葬地便是,具体操办你们寻郭郧来办。”
二人忙应下,贾琮便打发两人去忙了。
这会儿贾琏灵堂上又没了旁人,贾政疲于应酬外客,再者灵堂上设有东川候次子的首级,旁人大多不愿沾染这份因果,所以少有来此者。
他孤身一人,负手而立,看着那具棺栋,眼前仿佛看到了贾琏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贾琮眯着眼睛,轻声道:“二哥,你放心,无论背后是哪个,我必让他来陪你。”
贾琏那张虚幻的笑脸笑的愈发阳光,他看着贾琮点点头后,又左右看了看周边的两具棺木,面色有些怅然,又有些满意,回头再看着贾琮笑了笑,渐渐消失了……
……
第五百一十七章 牲品
贾琮回至东府宁安堂,本想自己更换衣裳。
却见探春、湘云不知何时来到这边,正与尤氏、秦氏坐着说话。
贾琮见之一怔,问道:“你们怎么在这边?”
这话可捅了娄子,探春俊眼修眉一扬,瞪着贾琮道:“怎么,我们不能来三哥哥这里坐坐?”
湘云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偏头看着贾琮警告道:“琮哥哥,二婶婶得罪了你,我可没有,你可别迁怒我!”
贾琮轻笑道:“说什么呢都?”又对尤氏、秦氏道:“我这两个妹妹厉害不厉害?”
尤氏、秦氏赔着笑,只道他们兄妹关系亲近。
不过看着贾琮半边身子都是血,都骇的厉害。
探春起身道:“是平儿在看着二嫂子,又放心不下三哥哥,就央了我和云儿来帮她看看你伺候你,你还不乐意!”
尤氏在一旁忙道:“三弟,水房里已经准备好热水了,洗头用的花露油、鸡子和香皂也都备好了。都知道三弟不喜用生人服侍,所以就没安排丫头,你看……”说着,尤氏拿眼睛去看探春、湘云。
贾琮生生气笑道:“大嫂子这是吃酒吃多了?我还能用两个妹妹当丫鬟使不成?”
探春和湘云都红了脸,瞪向口无遮拦的贾琮。
尤氏忙笑道:“并不是这个意思,沐浴三弟先随便冲冲,等平儿回来再仔细。只这头发……三弟一人怕不好搓洗。我和秦氏倒是不怕服侍三弟,只怕人说嘴三弟。三丫头和云丫头就不碍事了,你们自家亲姊妹……”
贾琮道:“那也没拿亲妹妹当丫鬟使的道理,好了,就这样罢……”
却见探春横眸望来,道:“莫非三哥哥以为我们不配服侍三哥哥这个冠军侯?也是,我不过是……哎哟!”
话没说完,挺立的鼻子被贾琮勾手刮了下,探春眼神都慌乱了。
贾琮笑着警告道:“三妹妹莫不是拿我当环哥儿欺负?”
看着贾琮漆黑深邃的眼眸,强大的气势好似一座高山,素来泼辣如刺玫瑰的探春,瞬间辣不起来了,俏脸晕红,似瞪似嗔的看着贾琮,不依道:“三哥哥才欺负人!”
贾琮笑呵呵,不过眼睛里还是有抹疲倦,道:“好了,你们先在这说话罢,我洗漱罢还要去帮老爷待客,不招待你们了。等忙完这阵,我在会芳园里请你们东道。”
探春不吭声了,湘云却直咧咧道:“琮哥哥就是讲究多!宝玉前二年还整天央着我们给他梳头,我们不理他他才作罢。如今我们姊妹服侍你一回,不过事急从权!琮哥哥世之英雄,何苦忸怩?又不是外人,自家兄妹怕什么?”
尤氏也在一旁劝道:“三弟自己不方便。”
贾琮也懒得再推脱,道:“行,那就先洗头发吧。你们俩千金小姐,今儿就当回洗头妹。”
“呸!”
一左一右跟在贾琮身旁的探春和湘云一起啐了一口,笑怪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兄妹三人去了水房,早有尤氏的丫头银蝶在那里将热水、巾帕、香皂等物准备好。
此时关中气温还较低,因此又点了熏笼,水房里热腾腾的。
银蝶在一旁打着下手,服侍着贾琮坐下后,又调整紫檀架的高度。
备好后,两个“洗头妹”开始上手……
……
小半个时辰后,水房里传出一道清爽的声音:“好了,进来罢。”
在廊下说了好一起子话的探春和湘云忙推门入内,水汽缭绕中,看到一身白衣的贾琮披散着还有些湿漉的头发站在那。
虽然贾琮才从江南回来没多久,数千里的奔波让他消瘦了许多,风采不比从前。
但周身的气度,更加凝练有神。
纵然水汽蒸腾,却也挡不住那双眸眼的明亮温润。
看着如同谪仙一般的贾琮站在那里,探春和湘云看了几个呼吸后,才悄悄红了耳根,探春嗔道:“快坐下吧,先将头发烘干!”
说着,拉着贾琮在熏笼边坐下。
她又和湘云一左一右坐在旁边,湘云嘻嘻笑道:“真该让宝姐姐也来!不过她现在走不开了,要在家看她哥哥呢。”
薛蟠被人打了……
他带着贾琮安排的两名武王府亲卫,去翠云楼与冯紫英、蒋玉涵等人吃席。
本也无事,合不该吃酒后口口声声拿贾琮在江南的辉煌经历说事,更不该贬低贞元勋臣十二武侯。
他只道如今贾琮如日中天,连十二武侯之一的平凉候府都灭了,威风之极,狠狠替他出了口气,却不想惹毛了隔壁雄武候次子周尚。
周尚根本没有从门口进来,大怒之下,一脚踹塌两间雅阁中间的木插屏,进来后一拳就将薛蟠打倒。
好在冯紫英赶紧上前隔开,眼见两边要起冲突动手,两名守在门外的武王亲卫出现。
只拿出一张腰牌,就终结了这场冲突。
周尚那边的人,甚至还主动道了恼……
事情至此而止,但薛蟠大概被打出了轻微脑震荡……
只是他也光棍儿,见对方憋屈的伏低认了错,就见好便收。
他心里到底还算清楚,知道他还没当上贾琮的大舅哥。
而且他虽浑闹,也看的清贾琮那样清冷的性子,大概是不会惯着他的。
毕竟连他娘薛姨妈贾琮都没惯着……
被人抬着送回梨香院后,薛蟠还逞着英雄只道无碍,骂骂咧咧的自我吹嘘。
好似周尚等人要没给他赔礼,他今儿就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薛姨妈见他还如此能吹,也就放下心来,但到底还是留下了宝钗在家照看他……
“唉,没想到琏二哥哥就这样没了。”
探春坐在熏笼边,还是有些伤感道。
虽然贾琏长她们不少,素日里几乎没什么往来,但到底是自家兄长。
她往来的少,湘云就更少了,不过也跟着难过起来,伸平双腿,躬着身往前探,抿了抿嘴,道:“我也没想到,凤姐儿会哭成那般,他们俩……唉!”
贾琮一边将半干的头发散开,一边淡淡道:“逝者已矣,生者仍需好好活着。男儿生在将门中,谁又知道能安稳到哪天?”
湘云点点头,垂着眼帘道:“是呢,我爹当年便是随大军出征,然后没了的。”
探春一拍手,“啪”的一声脆响,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可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起身走到贾琮身后,替他打理起头发来。
不过还是拿眼睛悄悄看湘云,在她的记忆中,湘云可是几乎从没提过这些伤心往事的,或许是贾家连接不断的丧事触动了她……
贾琮看着湘云道:“云儿素来性情舒朗,心胸恢宏,好些话我便不再唣。改明儿送你一匹小马驹儿,你和环哥儿兰儿一起学学骑马。”
“啪!”
肩头上挨了一下,贾琮回首看去,就见探春瞪眼看他。
贾琮哑然失笑道:“自然少不了你的,没你看着,我还怕环哥儿撒疯出事呢。”
探春这才转嗔为喜,用心将贾琮干了的头发绾成发髻,用木簪束好,又替贾琮拉平衣襟上的皱褶,方道:“我们闺阁女孩子,偶尔生个气落个泪心情不好还不是常事?哪天拌个嘴吵个架也是有的。三哥哥外面那么些大事,还那样险,不必再为我们操心。”
湘云也已经收拾好神情,取笑道:“那是,琮哥哥可别再操.我的心了,不然三丫头非教训我不可。真是的,也没见过她这样向着自己哥哥的……”
两人打闹一会儿,又顽笑了阵,只到西面贾政派人来请,贾琮才告辞二人,去了西府。
……
贾政不得不招来贾琮,是因为开国公世子李虎又来了。
对于这些真正的将门虎子,已经忙的焦头烂额的贾政,实是一点法子也无。
只好让人请了贾琮来。
贾琮来后,就将李虎引去了东路院前厅。
落座之后,李虎面色有些郁郁之气,将亲兵斟满的茶一饮而尽后,看着贾琮道:“清臣,你可将我家害苦了!”
贾琮微笑道:“倒霉的是宣国公那边的人吧?你家不该高兴?”
李虎苦笑不已,道:“明面上如此,可是……也不知风向是怎么了,许是世道同情弱者。宣国公处处为平凉候和东川候出头,不惜进宫寻陛下讨个交代,更极力保下了东川候的性命,他这般做,在贞元勋臣中得到了极大的仗义之名,还显得悲壮。我爹却……不知哪个忘八的,竟说是我爹为了军中第一人的名头,和宫里那位联合起来,谋算贞元勋臣。宣国公那边的人跳脚的骂,连我们这边的一些人,居然也觉得抬不起头来……清臣,我不如你聪明,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觉得呢?”
贾琮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来,想了想,道:“无论如何,赵家那边连损失了两员悍将,连带着损失了两座大营。虽然立威营和扬威营主将还未定,但肯定不会再是宣国公那边的人接手。这些损失是实打实的……子重,会不会是有人不想你家太过得意,担心实力失去平衡后,引起一些不好的后果,提前敲打一二?”
李虎闻言,缓缓点头道:“如今看来,多半便是如此了。不过……”他苦笑着摇头道:“真是冤枉!贞元勋贵分裂成如今这个样子,已成了相互掣肘之势,谁还能干什么?”
贾琮轻笑了声,道:“不过防范万一罢。”
李虎闻言,看向贾琮,嘿了声,道:“防范万一……算了,不提这些窝心鸟事了!清臣,当初谁能料到我这个小兄弟,能有今日之势?你也真够了得的,当着我爹他们那么多公候的面,生生斩了张亮的首级。你知道多少人在赞你?”
“赞我?”
贾琮呵呵一笑,道:“多少人恨不将我扒皮抽筋才是真的。”
李虎闻言正色道:“你有这个心思便好,清臣,不要再动手了。我问你,今日你果真知道张亮是杀你二哥的凶手才出的手?”
贾琮看着李虎,微微摇头道:“瞎猫碰到死耗子。”
李虎倒吸一口冷气,道:“你就不怕下不了台?要是张亮果真不是凶手,你今天怎么收场?”
贾琮垂下眼帘,轻声道:“张亮若不是凶手,他就不会死。但四海漕帮之罪证,却是实打实的。那里养了一群见不得光的三教九流,本侯接到举报,那里可能隐藏着谋害皇子的凶手线索。谁还能将我如何?”
李虎闻言,面色复杂的看着贾琮,道:“清臣,你这心思缜密的,和老头子一样。不过,这样的事你以后还是少做。贞元勋臣好多都是从底层杀出来的杀坯,不是讲道理的人,若是逼急了……”
贾琮点点头,道:“我有数,短时间内,不会再轻举妄动。”
李虎“嗯”了声,又笑着问贾琮道:“你怎么想着把武王府那两名护卫安排到薛蟠身边,引得周尚那小子动手的?你知道赵昊那边多少人为了这事快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哈哈哈!听说周尚都快憋屈疯了。这下好了,以后那些人再遇到你家人,都得绕道走了。你这个安排还是迟了些,要不然,你二哥未必会出事……”
贾琮轻轻一叹,摇头道:“不提了,也不过狐假虎威。”
李虎闻言,“嗯”了声,不过随即,面色变得迟疑起来……
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请求,不好开口。
贾琮见之,眼睛眯了眯,问道:“可是那边有人请你说情,想将张亮的首级讨回去?”
李虎老脸一红,颇为难为情道:“也是抹不开面子,不过清臣你不用考虑我的面子,我上门来说和一下已经给他们面子了。东川候府,现在不能叫东川候了……张亮的哥哥张良寻上门,托我来讨个人情。张良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为人正直,也知道是非。他说贾家和东川候府的恩怨一笔勾销,张亮原本和贾琏都不相识,是有贼子挑唆诓骗才行下大错。张亮死了,东川候府认了。你将张亮首级取来祭拜你兄长,他们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等你兄长入土为安后,能将张亮的首级还给他们,让张亮能有个全尸下葬。”
贾琮沉吟了稍许,看着李虎道:“子重,我明白,若论利益得失,这个时候大度一些,利大于弊,还能赢得一个好名声。但是事涉至亲,恕我不能只考虑利弊,还要思量感情。在感情上,我无法做到这样的大度,我的家人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请求。你转告张良,他弟弟的人头,会被当作牲品,铸在我二哥墓前三年,以赎其罪。这是张亮罪有应得,和我贾家大度与否无关。三年后,张家再来索取吧。”
何谓牲品?
牺牲玉帛为祭品,而宰杀牲畜为牲。
所谓牲品,便是畜生之首级罢了。
听闻此言,李虎轻轻一叹,点了点头。
也为贾琮心地之狠辣坚韧感到震惊。
……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大丧
神京,延福坊。
入夜,王家大宅。
王子腾夫人李氏满面惊喜不可思议的看着王子腾,激动的尖声道:“这般说来,老爷就要大用了?!”
王子腾却皱起眉头看着李氏,道:“我说的是这个?”
李氏面色悻悻,不过随即又激动起来,道:“老爷若是日后提调十二团营,那岂不是比国公还威风?”
王子腾沉声道:“你胡说什么?真到那个时候,我未必能坐得住那个位置,且也未必是福气……这些事你不懂,也不用懂,只要好好和贾家太夫人处好关系,和我妹妹她们处好关系便是。”
李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妇人之间该如何处好关系,她还是明白的。
可越是如此,她心里越不忿,处好关系不就是让她伏低做小赔笑脸么?
凭什么?
李氏不大愿意道:“老爷眼见就要大用了,怕用不了多久,就又有人再说起那句老话:‘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了!贾家也比不得老爷风光,我怎还要同她们处好关系?”
王子腾看着李氏,一阵心累。
不过他明白修身齐家的道理,所以给予李氏一定的尊重,解释道:“且不提贾王两家世代亲旧故交,太夫人是长辈,你理应恭敬,再者,你难道真不如为夫身上这个京营节度使从何而来?我原非军伍出身,只因好兵事,妹妹才在妹丈处说了话,这才将原本属于贾家东府的位置,举荐与了我……”
李氏不服道:“那是老爷您有能为!”
王子腾渐生怒意,喝道:“世上有能为之人还少了?那么多勋贵将门,那么多统兵大将,他们怎没得这个官儿?”
李氏见王子腾恼了,忙赔笑道:“老爷别生气,我不过妇道人家,又懂什么朝廷大事?老爷说是那便是。”
王子腾见之,轻叹一声,道:“开国功臣一脉,四王八公如今只北静郡王府袭着王爵,却也早离了兵事多年。因为荣国府连续两代出了国公,所以在开国功臣一脉,居首了几十年。到了妹丈这一代,贾家没出什么人物,所以两代国公留下来的余荫香火情才落到了王家头上。也是因为朝廷为了平衡贞元勋臣,才将这个原本鸡肋的京营节度使给了我。如今天子圣明,欲要拨乱反正,为京营节度使正名。这个时候,必要凝聚开国功臣一脉的大部力量才能行事。我王家祖上不过一个县伯,还不能世袭,在开国功臣一脉里都是垫底的,那些国公侯爵府第,凭何服我?这个时候,还是要依靠贾家……”
李氏闻言,落泪道:“我亦知道老爷行事不易,空有擎天保驾的大能为,却还要受制于人,不得不靠贾家受祖荫过活之人。只每每想起礼哥儿……他还未成家,不过犯了些小错,就被那贾琮坑害的流放三千里,病死异乡,连身子都回不得京,成了孤魂野鬼,我们做老子娘的,不能为他报仇,还要给仇人伏低做小……”
说至此,李氏只觉得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王子腾闻言面色一白,隐隐惨然,虎目却瞪了起来,对李氏忍无可忍斥骂道:“若非你这蠢妇和那孽障惦记沁香苑的生意,这才中了宁则臣之子的奸计,行下那般下作手段,又怎会自食其苦?你们算计人家,人家就不能反击?合该被你们算死?也不看看近来都中发生了多少事,多少王侯府第被抄家圈禁,全家赐死,所为何故?都是这些府第中一些蠢妇没教好儿子,让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坑害家门的孽障!礼哥儿被你骄纵成那般,你还怪旁人?我告诉你,除了礼哥儿,义哥儿、信哥儿也是你儿子。你若想连他们一并都害死,你就继续作妖!你若不愿去贾家伏低做小,我就让何氏去,劳不动你的贵驾!”
李氏闻言差点没吓瘫软过去,哭腔道:“老爷要打要骂容易,我原是妇道人家,并不懂外面大事。只怎将罪过都怪到我头上……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可老爷就算不看在义哥儿、礼哥儿的面上,只这些年的夫妻,也不该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我并未犯七出之例,缘何要让何氏代我?”
王子腾不愿再唣下去,起身不耐道:“此事事关我王家百年大业,你若能做得便做,做不得自然就换识大体的人去做,太太便在后宅礼佛罢。”抬脚就欲走,却又顿了顿,道:“你只道我就要受大用,却不知王家因何而受大用。你更不知,贾家那个被你视若仇寇的少年,受到的是什么样的大用……”
李氏委屈之极,道:“不是老爷说的,那贼……那贾琮早晚不得善终吗?”
王子腾喝道:“我又没让你去同他伏低做小,他是他,贾家是贾家。就算哪天他出了事,也未必能牵连到贾家!”
李氏听明白了,眼睛登时放光,道:“如此说来,他还是要不得善终?!”
王子腾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沉默了稍许,眯眼道:“到了他这个地步,又焉有活路?只是……飞鸟未尽、狡兔未死前,他只会越风光!你这个时候和他作对,不是蠢妇又是什么?”
李氏恍然大悟,一脸钦佩的看着她的男人……
……
丰益坊,保龄侯府。
保龄侯史鼐面色阴沉,看着还在哭诉的朱氏,不耐烦喝道:“闭嘴!”
史鼐不是王子腾,他没有王子腾“修身齐家”心性修养,在保龄侯府素来唯我独尊。
朱氏也只知奉承曲从,不过还是忍不住挑唆道:“如今谁都瞧不起咱们府上,我被一个晚辈当面训斥啐骂不说,连王家人也瞧不上咱们,只让老二去顶好事,却忘了长幼有序,老爷还是二叔他亲兄长……”
“还不是你这贱妇!”
史鼐愈听愈怒,破口大骂道:“若不是你在贾家几次三番出丑,惹厌了人家,王子腾怎会举荐老二不举荐我?”
朱氏愈发委屈,道:“我从未和李氏不对付。”
史鼐忍不住想动手,唬的朱氏连连后退,就见史鼐狰狞道:“你懂个屁!如今皇帝要对付贞元功臣,这才扶持开国功臣。王子腾不过沾了贾家的光,要不然他算个屁!他祖宗不过一个县伯,也配当京营节度使?那是贾家的官儿!你在贾家乱放屁,他还怎敢举荐我?”
朱氏闻言这才恍然,可心底有委屈也不敢说。
她哪里敢善作主张行事,还不是遵史鼐之言,在贾家说的那些话?
她顶多又添加了些私货罢了……
史鼐脸色阴沉的糙糙来回踱步了几趟,然后站住脚命令朱氏道:“明儿一早你就去贾家,陪老姑奶奶,多捡好听的话说她听,再多说说家里的难处!算了,先别说难处了,明儿贾家发丧出殡,她心里也够糟践的,明儿下午再说……”
朱氏抽了抽嘴角。
史鼐忽地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刚回来时说什么来着?镇国公府诰命丧期说亲?”
朱氏不知史鼐想做什么,点头道:“是啊,镇国公府诰命郭氏和理国公府诰命刘氏她们要给贾琮说亲事。”
史鼐闻言,眼睛微微一亮。
朱氏见之,眼睛也跟着一亮,小声道:“老爷,咱们家大姑娘还在贾家呢……”
史鼐闻言,张口骂道:“蠢货!老姑奶奶那么不待见贾琮,你和他结亲,不是自己寻不自在吗?”
朱氏一脸迷糊,道:“那说给宝玉?”
史鼐恨铁不成钢道:“宝玉要能成,还用得着你说?”
见朱氏彻底迷糊了,史鼐哼了声,提醒道:“超哥儿、伟哥儿也到说亲的年纪了,贾家还有几个姑娘……”
话没说完,就听朱氏连连摇头道:“那不行那不行,他家就大姑娘是嫡出,其她都是庶出,如何配得上超哥儿和伟哥儿?太委屈了!要不……说给强哥儿?正好庶出配庶出!”
史鼐闻言先怔了下,他都记不得还有这样一个儿子,等隐隐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后,缓缓点点头,道:“那也行,你去同老姑奶奶说说。他家二姑娘还在孝期,怕是不成了。就三姑娘吧……”
朱氏高兴道:“诶!诶!好!”
……
居德坊,荣国府。
自入夜,荣国府正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
人来人往,哭声摇山振岳。
灵堂前庭内,僧侣道尼各诵各经,一时间梵音经纶笼罩住整个灵堂。
至寅时三刻,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
白汪汪一片穿孝侍从遍布贾府各处,开始走动起来。
要发大丧,出殡了。
荣庆堂内。
贾琮带着贾环一起,披麻戴孝的跪在堂内,代邢夫人和贾琏与贾母告别。
贾母早已哭成了泪人,此时也顾不得讨厌贾琮了,对二人诉说着对亡者的不舍和思念,主要说着贾琏的种种好处……
众内眷和贾家姑娘们听闻此言,无不落泪。
王熙凤更是几度哭的晕厥,被人勉强送上了软轿,抬至车上,先行送往铁槛寺。
等拜别了贾母后,贾琮携小脸紧绷的贾环,至灵堂,将烧纸的阴阳盆摔碎,方便死者地下携带。
贾族众人哭声再高三分。
吉时已到,大丧开始。
……
第五百一十九章 孽障对孽障
辰时初刻,出殡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的出了荣国府。
六十四名青衣请灵,贾琮与贾环披麻戴孝摔盆驾灵,十分哀苦。
前来送殡的宾客中,除却南安郡王府外,其余开国功臣一脉王公候伯府第均亲至。
各色车马骡轿,不下百数。
自荣宁街起,一路摆至金光门外,声势之浩荡,着实令不知多少人侧目。
北静郡王水溶、镇国公府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修国公府一等子侯孝康、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平原侯府蒋子宁、定城侯府谢琼、景田侯府裘良、神武将军冯唐、振武将军卫固、威武将军陈忠……
其余还有诸多虽未在军中任职,但门第深厚,军中仍有不浅背景的公候府第,亦皆来路祭。
这时,许多人才发现,原来日薄西山的开国功臣一脉,还“残留”着这么多的力量……
然而贾家之势仍未完结,虽然如今皇族正处于风声鹤唳一片动荡中,但仍有几家驸马都尉和闲散宗室府第前来吊孝。
除此之外,还有国子监几位教过贾琮的教习,今日竟也在路边设了路祭。
再加上贾政在朝廷的一些上官下属,以及闲居神京的文坛儒士。
再有就是……
李虎带着一干贞元勋贵子弟,亦都设了路祭。
如此一来,众人方知这位曾被人诟病生母鄙贱、佞幸而成的冠军侯,如今到底有多深厚的根基。
其生母虽鄙贱,但他依旧是荣国公的子孙。
如今整个贾家,也只他一人活跃在官场上,贾家两代三位国公的余荫,自然而然的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其势渐显。
而也有更多人,明白了崇康帝大用贾琮的深意……
贾琮面容哀苦,护着两具棺栋,自荣国府正门而出后,一步步行至金光门外。
一路上,纸钱漫天,哀乐嘶嘶。
出金光门后,再骑马引领队伍至距离西城十五里外的铁槛寺。
入祖坟下葬……
……
“唉!”
荣国府荣庆堂内,贾母一脸哀容,长长一叹。
因为邢夫人居长,所以王夫人、李纨、王熙凤等人都去为她送殡。
堂上只留下史家两位夫人和薛姨妈、王子腾夫人作陪贾母。
保龄侯夫人朱氏今日格外热络,见贾母唉声叹气,忙劝道:“老祖宗,您可千万保重身子啊!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死去的着想。您到底是长辈,若因他们而不受用,他们也担待不起。再者,逝去的也就逝去了,生者总还要过日子不是?您想想宝玉,想想那么些孙子孙女儿,您要不受用,他们可要担心您呐!别说他们,连您那侄儿,昨晚大半夜的还叮嘱我,今儿好好来服侍老祖宗,不能让您难过了去。”
贾母闻言,面色稍稍和缓,看了朱氏一眼,道:“鼐儿半夜里不睡觉,和你叮嘱服侍我?他倒有这份孝心!”
朱氏似没听出贾母的嘲笑,也没理忠靖侯夫人赵氏、王子腾夫人李氏等人的奚落眼神,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您那大侄儿也不光是如此。唉,他如今也不好过……”
贾母一听就腻味,不过到底关心娘家侄儿,问道:“他好好的一个侯爷,有什么不好过的?”
朱氏道:“之前不是就在闹新法要收田税吗?幸好出了这么些事……”
话没说完,就见贾母和忠靖侯夫人赵氏都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看过来。
就算贾母和赵氏再不关心再不懂外面的事,也知道什么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一时间恨不能将这个蠢妇掐死!
新法为何耽搁下来?不就是因为三个皇子暴毙吗?
到了朱氏嘴里竟是幸好出了这么些事?
贾母原以为摊上邢夫人这样的儿媳已经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谁知这侄儿媳妇竟比邢夫人更愚蠢!
被二人这般一瞪,朱氏也回过神来,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别的事,是说家里事,家里事!”
贾母等人气个半死,却谁也不敢再提此事,生硬的将这事遮掩过去,还得替她圆场,冷声问道:“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见她们不追究了,朱氏自己反倒舒了口气,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说起了保龄侯府的难处。
无非就是家里人口多,嚼用大。
再加上家里几个哥儿都长大了,到了说亲的年纪,愈发艰难了。
说着说着,又拐到了羡慕贾家体面上:“啧啧啧!老祖宗真是好福气,贾家愈发气派了。刚才来时,家里的马车差点都进不来。来了那么多王公候伯府第,真是好大的体面!”
贾母冷淡道:“不过是亲戚世交帮衬些,又有什么体面的?如今也不比从前了。”
朱氏忙道:“可不是这个理儿!老祖宗许是不知……当然,我也是听我家老爷说的。如今宫里陛下愈发看重贾家了,这不是,昨儿才说了,要大用王家老爷和我家二叔,让他们做实权大将军!真真了不得!”
她说就说也罢,偏偏用夸张的语气去说,听起来阴阳怪气,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见王子腾夫人李氏和忠靖侯夫人赵氏面色都有些难看,贾母愈发厌烦这个侄儿媳妇,皱眉道:“那是他们自己的能为,和贾家又有什么相干?”
朱氏哼哼哼怪笑了两声,不过被贾母狠狠瞪了眼,才想起场合,忙正经道:“老祖宗在家里受用久了,不知外面的事……”说着却卡壳了,贾母等人正等着听她的“高见”,见她忽然不言语了,呆呆的呆在那里,贾母问道:“又怎么了?”
朱氏差点没落下泪来,贾母等人不知外面的事,她自然更是狗屁不通,也就听保龄侯史鼐说了遍,哪里记得明白,这会儿竟把该说的话给忘了……
听贾母相问,她结结巴巴道:“总之,若不是和贾家亲厚,王家老爷祖上不过一县伯,如今那么多公候武爵都没这份造化,王家老爷如何能有这份造化?当初京营节度使的位置,本就是贾家的,是你家太太为王家说了话,才……”
这话让王子腾夫人一张脸登时涨红,羞愤不已。
也让赵氏和一旁的薛姨妈恨不得掩面而去。
贾母这会儿是真的不为死去的哀伤了,一双眼睛恨不得喷出刀子来,把这“沙币”侄儿媳妇给戳上几百个洞!
心里发誓,以后贾家儿孙再娶媳,再不能只挑模样好的了,一定要寻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邢夫人已经是一个例子了,不想这个朱氏比邢夫人还了得,除了生了副好皮囊外,活生生就是一头猪!
连场面话都不会说了吗?
她自然不知道,因为朱氏忘了史鼐教她的话,又害怕说不好话,回去被史鼐斥骂,这才破罐子破摔,索性选择得罪了王家。
左右昨儿史鼐也跟她说了,王家不过仗着贾家的势,没什么了不得的。
而且王子腾还只举报老二史鼎,偏偏绕过她家老爷去。
得罪就得罪了,不怕!
贾母却被这蠢妇气的脑壳生疼,要不是到底是她娘家大侄子的正室夫人,且史鼐袭的还是她父亲老保龄侯的爵儿,总要给史家留分体面,贾母恨不得赶紧让这上不得台面一点礼数都不懂的朱氏滚蛋!
这会儿,她竟有些羡慕起贾琮来,想翻脸就翻脸,不惯着……
贾母揉着眉心,道:“纵然如此,亲戚间相互帮衬点也是有的。谁家还能孤生生的活着,那就算封王封侯,又有什么意思?左右不过相互帮衬着,才是亲戚间的本分。鼐哥儿媳妇,你到底想说什么?若还想给超哥儿、伟哥儿谋缺儿,你让他们老子自己去同那孽障说,昨儿你也看到了,这些事我说话不顶用,你莫再跟我唣。”
朱氏闻言凄然一叹,道:“老祖宗便是不说,我也不会再求这个了。昨儿回去我家老爷就将我大骂教训了回,说不该让老祖宗作难。他这个大侄儿,还没给自家老姑奶奶尽点孝心,就这样麻烦,说我再有下次,就要……就要休了我呢!”
众人闻言一惊,尤其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李氏,侧目看了掩面擦泪的朱氏一眼。
而贾母心里终于熨帖了些,不管如何,娘家侄儿能有这份心,她心里都舒坦许多,见朱氏委屈掉泪,叹息一声道:“我一个糟老婆子,又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们也不必惦记着给我尽孝心,你们自己能过的好,我也就安心了。至于超哥儿、伟哥儿他们的亲事……我这当姑奶奶的也帮衬不了多少,倒还有些压棺材的银子,一会儿你带了家去罢。”
朱氏眼睛一动,不过没等她说话,一旁赵氏实在听不下去了,道:“老祖宗,您快留好您的银子,以后给宝玉用罢!二嫂子刚才也说了,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还没来得及孝敬您这史家老姑奶奶,再腆着脸要您的银子,那史家的脸面非被我们给丢尽了不可!!我们做晚辈的虽不成器,也还求老祖宗给我们留些体面才是!”
贾母闻言,心里总算缓了口气。
老天爷,史家总算还有个明白女人!
若都是朱氏那样,以后史家干脆也被姓史了,改姓猪吧!
省得给列祖列宗丢人!
朱氏被赵氏刀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剜了下,再看到王子腾夫人和薛姨妈忍不住的讥讽笑容,心里羞愤之极,扬声道:“我自然不能真要老祖宗的银子,家里再艰难也不能要!不然回去后老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再说,我也不是眼皮子那么浅的人,又不是没见过银子……”
最后一句,贾母都要绝望了,终于再也忍不住,无力的摆手道:“朱氏,你家里人口多,事情也多。如今发丧也出门了,你快家去罢。”
朱氏闻言,听出贾母在赶人,讪讪一笑道:“我可不敢这会儿就回去,老爷让我服侍老祖宗呢!就算不住两天,也得服侍到夜里才是。”
薛姨妈和李氏对视了眼后,一起低下头,她二人怕笑出声来。
贾母都唬了一跳,道:“我用不着你服侍!你如今也是管家太太,哪里能耽搁得了?那么大的家业,也能离得开人?你快说,到底有什么事?再不说我果真不理会了!”
朱氏闻言,面色不大自然起来,道:“真没甚事求老祖宗,只我家老爷昨儿说,想和老祖宗更亲近些,想……想亲上加亲呢!”
贾母闻言脸色登时一敛,其她人也都正起面色来。
贾母沉着脸看着朱氏,道:“你要给哪个说亲?莫不是也想给琮哥儿说亲?你看看那孽障,如今可还听我的话?昨儿人家都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了,连镇国公府郭氏的面也不给,你去和他说?”
朱氏忙道:“不是他不是他,我家如今也不愿去攀他的高枝儿。他如今怕也认不得我们这门亲戚了……”
这话让贾母皱了皱眉,又道:“不是他,那是谁?宝玉?”
说至此,贾母猜测,朱氏多半是想让云丫头和宝玉成亲。
可是……
贾母微微皱起眉头来,虽然云丫头也不错,可她的本意,还是想再等二年,看看她嫡亲外孙女儿黛玉的情况。
若是身子长好些,能离了药的话,孙女儿里生的最好的黛玉,才是她的第一选择。
而且她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宝玉最喜欢他林妹妹?
若非如此,府里这二年到处念叨着金玉良缘,她难道听不见?
且听说薛家那位宝丫头倾心于那个孽障,两人早已暗生情愫。
她虽不喜欢这个孙儿,但只要不碍着她,能成全的,她也不会故意拖后腿。
昨儿原本还想替娘家侄孙寻个差事,可见那孽障反应这样激烈,她索性就顺水推舟,堵绝了朱氏的话。
再者有了昨日一出,往后想来再不会有人来寻她帮忙讨差事,毕竟连娘家人都没有,更何况其他人?
这般寻思着,贾母一边心里委屈,她如此受气,还不得不替那孽障着想。
到底是嫁进了贾家……
一边就听朱氏笑道:“也不是宝玉,宝玉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必要极好的才配得上,我家还没这样的丫头……”
贾母本不喜她这样说,毕竟还有湘云在其中,不过听说连宝玉都不是,唬了一跳,道:“你说的总不会是环哥儿吧?”
那可不行!
忒糟践云儿了!
朱氏见贾母屡猜不中,竟有些得意的笑道:“老祖宗,难道只能史家的女儿嫁进贾家,不能贾家的姑娘嫁到咱们史家?”
贾母闻言一怔,一旁李氏、赵氏和薛姨妈也都面面相觑。
敢情之前说劳什子超哥儿、伟哥儿到了说亲的时候,家道艰难,是为了这打埋伏。
该不会是瞧上贾家的嫁妆了吧?
贾母脸色隐隐难看,看着朱氏道:“你相中了哪个?”
朱氏笑道:“二姑娘在孝期,自然说不得亲。不过老祖宗家三姑娘倒是不错!我挑拣了几样事说给老爷听,老爷也大为满意!”
贾母闻言,面色渐渐和缓下来,她想了想,道:“你们眼光倒是不错……”
在她想来,探春若是能嫁到史家,成为史鼐嫡长子史超的媳妇,能做下一任保龄侯夫人,倒也不赖。
连同族内算起,她见过那么多孙女,独大气敢当事的探春最能入她的眼。
探春若成了保龄侯府的太太,必要比朱氏强一百倍!
虽不能给娘家封几个官儿,若能送一个贤内助,倒比封几个官儿要强一万倍!
念及此,贾母看着朱氏,觉得她总算还能做些正经事,便道:“改日你领着超哥儿去见见宝玉他老子娘,让他们见一面。尤其是宝玉他爹,是三丫头的亲老子,总绕不过他去。”
“超……超哥儿?”
朱氏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结巴道。
见她如此,贾母登时拧起眉头来,沉声道:“不是超哥儿是谁?伟哥儿?有兄弟不成亲弟弟就成亲的道理?”
朱氏“小声”提醒道:“老祖宗,你家三丫头是庶出……老爷和我的意思,是说给强哥儿。”
贾母闻言,想了半天才想起“强哥儿”是哪个,一张脸都气的发白了。
真想一杯茶水泼到朱氏的面上,可到底想着要给娘家留下一丝体面。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朱氏道:“鼐哥儿媳妇,如今我也上了岁数了,除了宝玉的事,其他的也懒得理会,也理会不动了。这些事,你同我说没用,如今我也做不得主了。”
朱氏赔笑道:“老祖宗这是哪里话?您不光是史家老祖宗,也是贾家老祖宗啊!您说话没用,哪个说话管用?”
贾母哼哼冷笑道:“我说话管用?我让鼐哥儿不要同朝廷顶着干,他听话了吗?罢罢,我如今不过是老废物,侄儿侄儿不听话,孙子孙子也不听话。左右如今你们都有自己的主意,就自己去商议罢。”
就让孽障去对孽障吧!
朱氏闻言傻眼儿道:“老祖宗,您说,让我同那……琮哥儿商议此事?这像什么?也没这个道理啊!”
贾母实不耐再多说什么,摆摆手,道:“就这样罢,他如今掌着家业,你想要多赔些嫁妆,少不得要听他的,他就算把贾家都陪给你们,我也管不着!你去同他商议……”说完,对差点笑出内伤的薛姨妈等人道:“你们坐着罢,我哀苦了一夜,要去歪一会儿去了。”
薛姨妈等人忙起身相送,贾母在鸳鸯的服侍下,回东暖阁内休息去了。
她是真的心累了……
……
铁槛寺南,贾家祖坟。
看着邢夫人的棺木安葬在了贾赦墓边,又见贾琏的棺木落在了贾珠墓边。
一颗青铜包裹铸就的人头,铸在贾琏墓前。
贾琮拭去面上的泪,轻轻一叹。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染红了整个世间。
贾琮看了眼站在他跟前还有些抽泣的贾环、贾兰叔侄儿俩,抚了抚他们的发髻,道:“好了,不哭了,送太太她们回家罢。”
“哦!”
二人答应后,踩着落日的余晖,随贾琮一道出了贾家墓地。
……
ps:多说两句,为啥好多书友都在说降低了贾母等人的政治智慧,她们应该有大局和眼光呢。她们要有这些,原著里贾家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啊。别说小说里,就是现实里,曹雪芹家族被抄家,明面上的罪名不就是因为曹雪芹祖母李氏帮着娘家李家隐匿了两车财货,所以才让曹家受到牵连,二次抄家吗?更不用说现代,那些落马大官背后,哪一个没有一个不贤妻不肖子?上本书倒是把贾母写的智慧超然了些,后来自己回顾起来觉得怪怪的。外面的事贾母不行的,内宅的事还可以,会和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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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祖孙斗法
因为“丧事从简”,且又有王夫人等内眷亲长在,所以发丧队伍并未在铁槛寺停留,只稍作休整后,便折返回神京城。
重回荣国府时,已是入夜时分。
贾琮护送贾政、王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宝玉、贾环、贾兰等亲眷去了荣庆堂,与贾家地位最高年岁最长的贾母请安。
贾母气色并不好,受了众人礼后,先将宝玉唤至身边百般怜爱。
陪着贾母的宝钗、探春、惜春、湘云等女孩子起身与贾政、王夫人见礼。
一一落座罢,琥珀引着一众小丫头子送上了暖茶。
喝了后,贾母让李纨带着女孩子们和宝玉下去休息罢,也让贾环、贾兰各回各家寻他们娘。
众人见这架势,便知道贾母必然有事要谈,就都乖巧的起身离去,唯有探春。
贾琮这才发现,这会儿探春的模样很是不同。
往日里一双秀美俊眼,此刻一片红肿,这会儿脸上尚且有泪痕。
原以为是因为伤心贾琏发丧落泪,现在看来,倒是另有缘故。
贾琮见之微微皱起眉头来,对于这个素来亲近他,几次三番为他说话的妹妹,他还是很上心心疼的。
看宝钗想劝探春听话,一并离去,不要违拗了贾母的命令,可探春坐在那就是不动。
宝钗焦急,下意识拿眼望向贾琮,贾琮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自去,不妨事。
宝钗见之叹息一声,便与李纨等人一道离去了。
这一幕落在探春眼里,眼中顿时又落下泪来,拧着眉瘪着嘴,想要保持坚毅却着实难掩委屈的看着贾琮。
贾母、王夫人都是内宅里拔尖儿的妇人,哪里会看不到这一幕?
只是王夫人素来寡言少语,虽纳罕,却知必有缘故,贾母不开口,她自不会询问。
贾政倒还在等候着贾母说事,一时间没留意这边……
贾琮却没有避讳什么,看着探春缓缓问道:“三妹妹,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有些难听。
作为孝子,他今天哭了整整一天。
在礼孝为天的当下,丧事上最能体现孝道的,只有一个哭字。
他虽然哭的艰难,但自忖没有单挑这个世道的能力前,也只能入乡随俗。
哭的很优秀,很多人夸赞他纯孝……
代价就是这一张破锣一样沙哑的嗓子。
探春见他声音如此,面上浮现出一抹后悔,似后悔不该这个时候还麻烦贾琮。
不过没等她犹豫着怎样去掩饰过去,上头贾母就哼了声,啐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孽障!”
贾琮都懵了,见贾政、王夫人都看了过来,心里有些发虚……
心想难道探春给他洗头的事东窗事发了?
真按礼数来说,这当然不大合适。
但贾家多咱这般礼数严谨了?
又不是礼教大儒之家,犯规矩的事还少了?
还是探春舍不得贾琮挨冤枉,声音也有些黯哑,道:“和三哥哥并没关系……”
贾母哼了声,道:“怎么没关系?人家想让你去给人家庶子当媳妇,不就是为了巴结贾家?你这三哥哥不是说,如今贾家的威风都靠他?怎么没关系……再说,庶子又如何?你这个三哥哥不一样庶出?如今不也和我顶的杠杠的!说不定人家和你这三哥哥一样!”
探春闻言,面色涨红,又羞又愤,眼泪哗哗的往下落。
贾政和王夫人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纷纷皱起眉头来。
贾琮真是日了狗了,看着贾母,忍着嗓子的嘶痛,缓缓道:“老太太这话在理,想要讨我三妹妹,庶出嫡出不当紧。不过既然和我相比,那就好好比比。不求他也得个冠军侯,能得个野鸡候野鸭候我也认了,必准备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风风光光的送三妹妹出阁。若做不到,就让他家先努力奋斗几十年再来提亲。我贾家凤女,焉能嫁犬族废畜?”
这话真真差点把贾母气成脑溢血,她本也没想委屈探春嫁给劳什子强哥儿、伟哥儿。
除非是保龄侯世子史超,换成次子她都不乐意。
也早说过了,此事自由史鼐、朱氏夫妻同贾琮谈。
这会儿原不是为了说这事,可探春既然留下来了,也就顺口提一下。
贾琮不乐意在她意料之中,她都不乐意,更何况贾琮?
她早就听闻,探春和她这个三哥哥关系极亲近。
贾琮若同意,那才让她意外。
可你不认可也就罢了,自我吹捧一番也没大问题,为何偏偏说什么犬族废物?
史家是犬族,那她史老太君是什么?
老母犬?!
“你这个挨雷劈没孝心的下流种子!”
贾母面红耳赤的好生破口大骂了一通,见贾琮没事人一样垂着眼帘站在那,就觉得心窝口一团火烧的她心口生疼!
见她面如金纸,双手捂着胸口喘息,把贾政、王夫人、鸳鸯等人吓坏了。
忙连连相劝,鸳鸯哭着在贾母胸前背后按了好一阵,贾母才满脸后怕的喘息过来。
她刚才真的感觉到,距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贾琮也并未真想气死这位老太太,不然他一天之内就能让朝野上下喷成筛子。
李世民尚且不敢弑父,不敢明着违逆孝道,更何况他?
贾琮无奈上前,跪地道:“若是琮说错何话,老太太要打要骂容易,你虽不喜琮,但到底是琮之祖母,打骂都由你,又何必生这样大的气?若果真气坏了身子,琮亦得不孝之名,实在担当不起。”
贾母被这“孽畜”生生气笑了,她这一笑唬了鸳鸯、王夫人等人一跳,以为老太太被气疯了。
就听贾母咬牙道:“你……你还有脸同我提孝道?”
贾琮不解道:“老太太,琮到底说错了何话?三妹妹是你和太太一手调理出来的女孩子,虽是庶出,可比多少正经嫡出的闺秀还要优秀。往里日除了宝玉和林妹妹,你最喜欢这个孙女,想来也不会忍心让她下嫁吧?”
贾母气道:“我何尝同意过?我与云儿她二婶婶说的明白,这事我做不了主,家里有个能为大的很的人,让她去同你这个大冠军侯说!”但他并未给贾母一个想要的保证。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他虽愿意做个顺手人情,但有人若一心求死,他难道还去跪求别人收手?
“……”
真相大白了。
贾政、王夫人等人都恍然,贾琮则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原来他把这位老太太也骂进犬族了……
他叹了声,道:“是琮口出无状,请老太太恕罪。”
贾母见他难得低头认个错,心里怒火居然小了些,却哼了声道:“我当不起你的赔罪!你说说看,强哥儿是不是犬族废畜?”
贾琮竟然没作多想,便道:“史强此人,为保龄侯府三公子,贞元二十二年生,庶出。说起来,他还真与我有些像,却比我还难些。生母早丧,生父、嫡母不喜,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常常羞辱欺负。他虽也有位叔父,但史家三叔却管不到保龄侯府的内事……”
听贾琮如数家珍般脱口而出,荣庆堂上众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贾琮恍若未知,看了怔怔望着他的探春一眼后继续道:“许是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中生存长大,也让史强养成了残暴畸形的性格。此人上媚而下虐,将身边的侍女百般凌辱。在保龄侯和朱氏面前,任其作践羞辱,在史超史伟跟前,任其啐骂殴打。转过头来,悉数发作在柔弱的婢女身上。”
贾母面色铁青,实在听不下去了,厉声道:“琮哥儿,你在浑说什么?史家的事,连我都没知道这样清楚,你是如何知道的?”
贾琮看着贾母缓缓道:“老太太,琮为锦衣卫指挥使啊,我做的就是这份差使!”
看着贾琮黑白清明的眸眼中,目光是那样的清冷,忽地一股寒意和恐惧自贾母心底升起,她看着贾琮一字一句道:“琮哥儿,那是我的母族,连你的身上,都有史家的血脉啊!!你想做什么?”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发颤。
让锦衣卫盯到这个份上,史鼐和朱氏连个屁都不知道,还在算计着贾家的姑娘,贾母心中那份恐惧便愈盛!
让锦衣卫盯上,岂有好事?
若是往年她还不会这样害怕,可是今年是大凶之年,先是闻所未闻的死了三个皇子,又圈禁了那么多亲王王府。
她的亲孙子更是连灭了两座武侯府,这样看来,再加上一个保龄侯府,也不过稀松平常……
她怎能不怕?
而史家,到底是她的母族啊!
见素来强势动辄骂人的贾母居然也会怕成这样,贾琮心里并没什么快意。
他从未将这个老太太当成仇敌,这只是一个典型的封建贵族家族的老太太,仅此而已。
贾母偏疼宝玉,对其他孙儿寻常,对他比较不喜。
但也仅是不喜。
若她起了坏心,那贾琮想活到今日的难度,要增加十倍不止。
当初贾政也是通过贾母,才从大房将他要了出来。
不然做兄弟的没有从兄长房里要个侄儿出来抚养的道理。
至于常骂他……
是让人不舒服,但这个时代本就如此,贾政常常打骂宝玉不说,连王夫人都教训过宝玉。
若是因为这点事就将贾母灭了,未免有些龙傲天。
对于她,贾琮做不到化干戈为玉帛,再去她膝下做孝子贤孙。
但也不至于结成仇人。
看了眼苍老的脸上满是惊悸之色的贾母,贾琮心中无喜无悲,他垂下眼帘淡淡道:“锦衣卫的事,老太太还是不要多问的好。不过……只要保龄侯懂事些,不再强拒新法,史家暂时多半无事,老太太尽放心便是。”
……
自荣庆堂不欢而散出来,贾琮在廊下稍等没半盏茶功夫,便见探春跟着出来了。
二人一起出了贾母院后,贾琮问探春:“老太太又没答应,三妹妹怎委屈成了这般?”
探春气得咬牙:“你们祖孙俩斗法,却将我夹在中间。我哪里知道老太太没答应?我难道还能直接去问?翡翠那个小浪蹄子故意捉弄我,只说恭喜我,还说三哥哥你也会点头,将我唬了个半死,恨不得去饺了头发当姑子去!”
贾琮呵呵了声,道:“这就是关心则乱,你也不想想,就算老太太同意了,难道我能同意?且不说你才多大点,就算要出阁,也要寻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史家别说劳什子史强,就是史超史伟那两个混帐,都不用想!瞧他们那家起的都是什么破名儿,干脆叫屎壳郎算了!”
探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虽眼睛依旧红肿,但神采已然飞扬,月下明亮的眸光看着贾琮,微微偏着头看着贾琮道:“三哥哥,既然老太太说了,以后我的事由你来操心,那日后你可别逼我,早早赶我出门儿!”声音难得害羞娇婉。
贾琮呵呵一笑,道:“放心,至少留到二十岁。太早出阁,对女孩子不好,身子没长开,生宝宝太危险……”
探春闻言心花怒放,不过面上却愈发发烫,饶是她性子恢宏,也忍不住跺脚嗔道:“三哥哥都说的什么嘛!不理你了!”
说罢,一扭身快步离开。
贾琮这才觉得唐突,后世最普通的生理常识,原来连自家姊妹间也不好多说……
他却没直接离开,而是又往前跟了一段路,等看着探春的身影进了她自己的小院后,才微微一笑,就着月光往回走去。
却没看到,他刚一转身,一道身影就从探春小院那扇院门中又折返出来,俏生生的站在月下,看着贾琮不疾不徐离去的背影,眼睛亮晶晶……
……
回到东府宁安堂时,已过了子时。
贾琮意外的发现,宁安堂正宅里竟有人在……
他推门而入,就见平儿和衣靠在拔步床围上闭目浅睡。
门声一响,她便立刻醒来。
看到贾琮回来了,忙上前来服侍:“爷回来了?”
今日平儿虽未入荣府,但也在门口候着,随王熙凤一道去了铁槛寺。
一路奔波往返,累得不行。
贾琮看着她温柔的眼中浮着疲色,将她揽入怀中,笑道:“我道你今儿在东路院睡,你不陪着凤姐姐放心的下?”
平儿闻言,面色闪过一抹愧疚,低下头道:“怎能放心的下?奶奶……唉!”
谁也没想到,王熙凤会因为贾琏之死,哀苦成了那般。
贾琮自然也知道,所以愈发奇道:“那你怎回来了?”
平儿轻声道:“我更担心爷,爷连日里奔波,今日更苦累,连嗓子都哑了,所以同二.奶奶告了假……”
贾琮嗅着平儿身上轻轻的暖香,看着她温柔亲切的目光,心中一暖,笑道:“走罢,把二嫂一人丢那边你今晚别想睡了。我同你一道,将她接到这边,让她同大嫂子一起休息罢。如今她们身份相当,正好可以交流一下派遣哀苦的心得……”
平儿闻言,惊喜的看向贾琮,对上贾琮那双眸眼后,话却不必再出口,紧紧的靠入贾琮怀中。
幸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
ps:情圣们打击单身汪的爱情幻想时请尽量温柔点,要富有同情心……
第五百二十一章 血脉
宁安堂西暖阁碧莎橱内,平儿脸上滚烫,面红耳赤的看着贾琮,眸光如水,又有些担忧,道:“爷,哪里就要穿成这样?”
贾琮替她换了身银霓浅红细白梅霞影纱衣,下面是宝石蓝白霏织丝襦裙,外面套着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
头上簪着八宝簇珠白玉凤纹钗……
都说养移体,居易气。
如今的平儿早已非二年前之平儿,气度得体雍然。
再配上这样一身“顶配”的奢靡行头,真好似天宫仙女下凡,哪里还是一个丫头?
她本就面相柔和亲切,这般一穿,更是美不胜收,赏心悦目。
可是……
她们这是要去安慰新寡之人啊,这样穿,合适吗?
贾琮看着平儿近在咫尺娇美犹疑的脸,在她并未涂脂的玉软香唇上啄了啄,微笑道:“二嫂子如今是钻牛角尖儿里了,虽然等时间慢慢熬,她也能明白过来,用不了太久。但我却舍不得你跟着她一并为难,所以就下一剂猛药,催她一把!若是好言相劝,那必是没用的。对她那样自负偏执,连鬼神都不信的人,言语并没太大的作用。所以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平儿闻言明白过来后,却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担忧道:“可别刺激狠了……”
贾琮轻轻揽住她柔软的腰,往外带道:“不刺激一下,她未必能缓得过来……走吧,不妨事的。”
平儿只能跟随贾琮,乘着一架八宝簪缨车,往东路院去了。
……
东路院,东厢。
丰儿又往熏笼里添了几块银霜炭,彩明提着食盒从外进来,想去问王熙凤可要用晚饭。
丰儿面色担忧的往里间看了眼,对彩明摇了摇头。
彩明见之轻轻一叹,看了看周遭,虽还是往日里的家古董,奢靡华贵,可这会儿看起来,却给人一种凄凉酸楚感。
人没了,家也就败了,这些阿堵物儿再好,又有什么意思?
看彩明落下泪来,丰儿鼻子一酸,也跟着落下泪来。
想几年前,她主子何等风光。
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宠的孙媳妇,太太也倚重她理家,大权在握,阖族上下,无不称赞。
那会儿琏二爷虽也总是寻机会偷吃,但对二.奶奶还好,也有温存体贴之时。
家里总断不了来禀事的管事媳妇,和各处来寻她主子做主拿主意的丫头。
那会儿累归累,但心里却是痛快的。
却不想如今……
大老爷、大太太先后走了,如今竟连琏二爷也没了。
她们主子在老太太、太太跟前也不似当年那样得宠了,下人们都开始拿她们主子说笑话取笑。
若不是琮三爷狠狠发作了一回,怕更没规矩。
唉……
“吱呀!”
正当王熙凤手下两个丫头正满腹凄凉悲意时,就听外间房门忽然响起。
二人唬了一跳,摸不准这个时候怎还会有人来!
常听说人死后鬼魂晚上会回门,两人唬的小脸都白了。
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走近,二人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丰儿壮起胆子,用变了腔调的声音问了声:“谁……谁?”
就一道温婉和善的声音传来:“是我,我和侯爷来看看奶奶。”
丰儿和彩明海松了口气,听说连贾琮也来了,忙打开里间门,挑起撒红软帘,迎了进来。
二人先与贾琮行礼罢,目光就落在一身奢美华服的平儿身上,见此,两人面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这算什么?
不过当着贾琮的面,谁敢说平儿的不是?
平儿心里愈发忐忑,看向贾琮。
贾琮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又问丰儿:“你们奶奶呢?”
丰儿瓮声道:“在东暖阁。”
贾琮也不以为忤,牵起平儿的手往东暖阁行去。
……
东暖阁,花雕檀木大床上,王熙凤静静的坐在床边。
一动也不动,身上也不见一点生气。
丹凤眼内,目光木然。
心里,却是一阵阵凄苦钻心的痛。
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苦什么痛什么……
有时会想到贾琏,想到二人当年恩爱时,但这样想的时候不多。
她更多时候,想的是命运的苦痛……
有时也会后悔,当年若不那么好嫉,没将贾琏房里人都撵走,或许他也不会绝了血脉。
贾母、王夫人甚至贾政等人,也不会对她如此不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没为贾家诞下血脉,又不准让贾琏收房里人,如此便犯了七出中好妒之罪。
心里一阵阵乱七八糟的想法,事事不顺,也事事不对。
自苦,自责,自怨,自恨。
但她也恨贾琏,恨贾家,恨王家……
恨贾琏**庶母,才丢了爵位。
恨贾家不能约束管教子弟,任贾琏行下那等狗皮倒灶的事,准许他养外宅。
恨王家,在这种时候,却连为她出头安慰她一声的人也无……
她恨别人,恨自己,恨活人,恨死人,恨整个世间。
这便是厌世的心态。
贾琮与平儿进来后,便看到一尊雕像一样的妇人,木然的坐在那。
平儿见之,眼泪登时流了下来,心疼万分的唤了声:“奶奶!”
王熙凤并没什么反应,她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若人厌弃了整个世间,连生死都不在乎,那还在乎什么呢?
“奶奶!!”
平儿见她这般,愈发心碎,上前握住王熙凤的手,又唤了声。
可还是没用……
平儿担忧的哭出声来,贾琮上前,看了王熙凤一眼后,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个瓜崩儿……
“哎哟!野牛的……”
王熙凤受此剧痛,一下从癔想中清醒过来,下意识的破口就骂。
不过抬头看到贾琮那双清冷的眼睛后,又一下闭住了口,眼泪却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流了下来,抽噎道:“三弟你,你竟打我?”
“爷啊!!”
平儿也极恼火的看着贾琮。
贾琮没好气道:“你都快跪下叫她了也叫不醒,不这样还怎么办?”
平儿一边替王熙凤轻轻揉着额前,一边哭笑不得的嗔怪了贾琮一眼,不过眼中多了分笑意。
她就万万想不到,还能用这样的法子叫人……
王熙凤低着头收敛了下神思,心底依旧一片冰凉,语气中也没多少热气,问贾琮道:“三弟多咱来的?”
贾琮在妆台前寻了把椅子坐下,看了眼桌前的一个紫檀木精雕妆奁,随口道:“来了一会儿了,平儿放心不下你,请你到东府去住。”
王熙凤闻言,缓缓将平儿在她额前轻揉的手拉下,转头看向她,本想说些安抚的话,就送客走人。
然后就看到了光彩夺目鲜亮耀眼的平儿……
王熙凤原本木然的丹凤眼中,腾的一下冒起两朵既嫉且怒的火苗,并逐渐壮大,最终充斥着整双眼眸。
她一点点咬起牙,看着面色不安的平儿,恨声道:“小浪蹄子,你穿成这样是来看我,还是准备气死我?黑了心的小娼妇,显摆到我跟前来了?”
平儿委屈的要落泪,面红耳赤,正想解释什么,就见贾琮一只画眉笔丢了过来,丢在了王熙凤身上。
王熙凤一下转过来,丹凤眼竖起,厉声道:“你再来动手试试!”
外面一直偷听的丰儿和彩明一下冲了进来,虽唬的要命,脸色发白,可还是倔强的挡在王熙凤身前,嘴唇颤啊颤的看着贾琮,眼睛尽力瞪的凶猛些。
贾琮呵呵笑道:“你们主子从里到外,整个心都快冰住了,和死人都差不离儿,我若不帮她点把火,驱驱心里的冰凉寒气,她非得一场要命的大病不可。你们再看她现在,人都快着起来了,这样就好多了。”
丰儿和彩明也不是傻子,联想到之前王熙凤的状态,再回头看看这会儿的王熙凤,登时恍然。
再看贾琮的目光,如敬神明!
平儿原也只模模糊糊的猜到了些贾琮的心思,这会儿才彻底明白,目光尊崇的看着贾琮,高兴的笑了起来。
这一梨花带雨充满感情的笑容,更是明**人!
王熙凤原本明白贾琮的心思后,一下感动的不得了,这个时候还能这般为她着想,她心里真的生出暖意来。
可一看平儿美成这个样子,又气恼的在她身上掐了把,骂道:“你倒是会寻爷们儿,合起伙来欺负我!”
平儿正想解释,就听贾琮又道:“别怕她,和她打!”
平儿哭笑不得,看着气的差点没背过气的王熙凤,对贾琮嗔怪道:“爷啊!”
这又幽怨又娇媚的声音,却成了压垮王熙凤的最后一根稻草,王熙凤拿贾琮没办法,只能扑倒平儿,将她的头发挠乱,又去撕扯她身上华美的衣裳。
平儿连连惊叫,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倒不是笑王熙凤,而是笑贾琮怎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哄人。
她真的……太喜欢,也太高兴了。
可这充满情意的笑却让王熙凤忽然住了手,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唬了平儿一跳。
平儿忙收住笑脸,惊慌叫了声:“奶奶!”
就被王熙凤一把抱住,王熙凤伏倒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贾琮走到跟前,对平儿微微点头,示意无事。
用口型告诉她:“哭完这一场,她就好了。”
平儿这才敛起面上的惊慌之色,轻轻的抱住了王熙凤,让她哭个痛快……
……
大运河上,一艘高大的楼船缓缓行驶在河道中央。
楼船桅杆上悬一面大旗,上书“锦衣贾”三个大字。
这面大旗,护着此船行走在河道上,一路畅通无阻!
楼船三楼,一间华美温暖的房间内,
着一月白蝶纹束烟霞银罗花绡裙,头上簪着白玉南红如意珠钗的黛玉,面容震惊甚至惊骇的看着面前一妇人,道:“吴嬷嬷,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这妇人是贾琮特意差人为她寻来懂杏林之术的嬷嬷。
紫鹃和小八一脸懵然的看着妇人。
房间内两个老成的嬷嬷则沉下脸来,池玉、李蓉的面色也都不好看……
妇人叹息一声,也觉得此事对面前这位和善的小姐太残忍,可她还是道:“是真的,贵府那位姨娘果真有了身子,已经五个月了……她今日昏倒,便是因为近来吃的太少,且用束巾勒了肚子……”
黛玉闻言,简直凌乱。
她记得,五个月前,她爹爹早已昏迷不醒多时了……
她虽懂的不多,可是,怎么……
怎么可能?!
这等耻辱之事,让黛玉登时红了眼圈儿,泪珠儿滑下,直觉得没脸见人。
如今她爹爹昏迷不醒,林家只她一条血脉……
贾琮又不在,她觉得快要难过的窒息了。
紫鹃忙上前扶着她,却不知该怎么相劝。
她也不过是个没经人事的女孩子,哪里懂这些?
倒是后面两个嬷嬷,其中一个上前,沉声道:“姑娘不用难过,这世上多的是不守妇道的下贱娼妇!对这种不要脸的人,何须动气?直接使人打杀了也没人说什么。不过姑娘还是尊贵的女儿家,这些事能不沾手就不沾手。交给我们这些婆子来处置便是……”
话没说完,却见黛玉连连摇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怎能伤人性命?断不能如此。”
另一嬷嬷道:“姑娘是好心,可这贱人却不知羞耻。不过既然姑娘心善,不愿伤人性命,那就趁着下回靠岸时,将人赶下船,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黛玉闻言,又犹疑起来,拿不定主意。
正这时,一直沉默的紫鹃却似忽然拿定了主意,她伏在黛玉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然后就见黛玉又惊又怒道:“果真?”
紫鹃叹息一声,道:“原不愿让这等脏事污了姑娘的耳朵,再者三爷一来,就将他打发走了,我想着断了这层关系,往后也就没事了。却不想……”
黛玉噙着泪,涨红脸道:“二哥哥怎敢如此?他……他……”虽然真想骂一声臭不要脸,可她哪里骂的出口。
紫鹃叹息道:“二爷不是一直这样吗?”
黛玉委屈气恼的落泪道:“那该怎么办?”
紫鹃想了想,道:“姑娘不妨先不管,这样的事,等回京后交给三爷去处置罢。想来,三爷总会让二爷给姑娘一个交代!”
黛玉闻言无法,以为只能这样,虽然心里憋屈的不行,却到底还是善良,落着泪对吴嬷嬷道:“嬷嬷还是先医她一医吧,让她……让她养好身子,等回了京,再送她去寻琏二哥。”
吴嬷嬷看着相貌清秀妍丽的黛玉笑着点点头,道:“姑娘菩萨一样的心肠,往后必有大福祉的。”
……
第五百二十二章 女大王
横亘粤桂湘赣边的南岭山脉,自东而西有大庾岭、骑田岭、萌渚岭、都庞岭、越城岭,俗称五岭。
延绵起伏千余公里,有谓“五岭逶迤腾细浪”,大庾岭位于五岭之东首。
大庾岭是粤赣南北之界岭,岭北为章水之源,汇赣江而入长江,岭南为浈水之源,汇北江而入珠江。
南北界岭分明,风土各异。
梅岭就位于这迤俪两百余公里的群峰起伏的大庾岭中段,而梅关,便在梅岭之巅。
梅关左近,有一庙宇。
庙内供奉的,非佛祖菩萨,亦是玉皇大帝,土地城隍,而是一年轻女子。
这是一座夫人庙。
庙内神像前,一劲妆打扮的年轻女子,跪在神像前,口中念念有词:
“宜芬娘娘,求娘娘保佑我家老爷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求娘娘保佑我家老爷,无灾无难,遇难成祥……”
“求娘娘保佑我家老爷事事如意,事事顺心……”
这女子一身风尘色,眼中难掩倦意,但目光却清澈虔诚。
很难让人想到,她便是近来江南六省绿林中另诸多绿林大豪闻风丧胆的血菩萨“观世音”,茶娘子!
庙内门口处,恭敬的站着两排大汉,静静的候着。
不过为首一个中年人,似不大清楚这座夫人庙的来历,眼神很是莫名的打量着神像。
庙内一白发苍苍的女庙祝,原本还有些心惊这些人的势力,可见他们倒还恭敬,便放下心来,见为首之人目光疑惑,便用含混不清的话说道:“这是唐朝玄宗皇帝时,张九龄张相爷的爱妾。张老相爷是……是咱们岭南人。当年唐室无双士,自古天南第一人。这梅岭古道,便是张老相爷开凿出来的。”
门口那中年男子忍不住问道:“那也应该供奉老相爷,供他妾室算怎么回事?”
那老庙祝不满被打断话,哼哼一声,瞥了门口之人一眼,不过见对方身上有凶煞之气,到底没敢多嘴,只道:“且听我说……老相爷开凿梅岭时,并不顺利。每日白天里开凿了,夜里竟有长合了起来。后有一老者告之相爷,此为山中精怪做乱,必须以孕妇之血方能镇压邪祟。老相爷闻言归家后愁眉不展,此事便被他的爱妾戚宜芬娘娘知道了。她宽言安抚住老相爷后,当夜,持着宝剑来到梅岭山巅巨石上,以剑剖腹,将血染遍山石,这才住了老相爷开凿了这沟通南北的梅岭古道。后世百姓……”
老庙祝话没说完,就见门口之人都变了脸色,一个个动容的看着跪在宜芬娘娘前的女子。
那为首之人最在忠诚,大声道:“娘娘,别拜了,太忌讳,不吉利!”
其他人的脸色也都难看起来,不是他们太敏感,本就是添刀口为生的人,实在是……
这宜芬娘娘和茶娘子境遇太像了,容不得他们不多想。
而那位宜芬娘娘能做到为张九龄老相爷剖腹自尽,这位观世音娘娘自不会比她差哪里,连她背后之人,也和那位宜芬娘娘一样,站着一位权倾天下的大人物。
不过门口处为首之人,也就是茶娘子麾下第一大将李义,却是了解贾琮做派的。
他大声道:“娘娘,伯爷不是张相爷,他断不会容忍娘娘出一点差池。再说,娘娘若是出现一点差池,我等就算逃至天涯海角,也躲不过伯爷的追杀啊!”
“噗嗤!”
茶娘子终于祷告完了,听闻李义之言,忍不住笑出声,回头道:“李叔,哪里就至于此?”
李义却一点也不轻松,劝道:“娘娘,梅岭五怪那些人是出了名的狠辣,极善用毒,阴险卑鄙之极。这一战还是由我们这些属下去打吧,这是最后一战了,娘娘没必要……”
茶娘子摆摆手,道:“正是因为这是入粤前的最后一战,也是极重要的一战,所以我才必须亲自出面,不然,如何能放心的下?”
贾琮将包括他在内整个家族的后路都交到了她手里,这对茶娘子而言,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恩宠。
她怎敢不尽心?
见李义等人还要相劝,茶娘子好笑道:“若没经过这里,我一心求成下,许还有可能出点岔子。可有宜芬娘娘的前车之鉴,我又怎还敢有半点大意?我也舍不得这世间呢,也不愿牵累你们遭殃。李叔,你们放心罢。”
李义闻言,大喜道:“娘娘能有这份心,那这个庙却是来对了!说不得,正是宜芬娘娘保佑,才让娘娘来此一逛,破了可能会发生的霉运。我也给娘娘磕个头!”
说罢,李义跪地,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其他大汉也纷纷跟上。
他们原本都是江湖上的大豪,但实际上的地位到底如何,他们自己清楚。
啸聚山林快意人生的山大王,听起来威风自在,可实际呢?
山寨里的喽们没有哪个会讲卫生的去茅房里出恭,所以这世上大部分“黑风寨”“猛虎山”之类的绿林大豪的大本营,都弥漫在骚臭的粪尿气味中。
除了在山林中打点野物改善一下伙食,太平时节,所谓的绿林大豪若不给城里的大人物当狗,怕是连盐米都吃不起。
平日里进个城,都要提心吊胆,憋屈做人。
但他们一一被茶娘子“诏安”之后,随着一块“锦衣卫”的腰牌发下,他们的身份就陡然间提高到了一个曾经仰望都不曾仰望过的高度。
江南六省的名城大县,他们如今可随意出入,再不用担心官狗子们的盘查。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极大的官狗子!
关键是,随着他们拿到这张腰牌后,骨子里那股自信,让他们真正有了站着做人的骄傲!
气度变了,曾经走到城门口常被守门卒拦下来询问刁难的事,反而变的极少。
他们还没过够这种日子,更想将这份差事做好,立下功勋后让这份差事成为世职,儿孙们也能站着自在做人,不用在骚气弥漫的山林中称王称霸,自娱自乐。
自然就不愿看到那位通天大人物的爱妾出事。
茶娘子在贾琮跟前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可在外面,御下手段却愈发高明。
她并没有阻拦手下之人,任他们表完忠心后,才微笑着许下了些赏赐。
随着攻城拔寨,麾下队伍愈发强大,但人心却未必如从前旧部那样忠心。
不过没关系,她本就懂一些御人之法,贾琮又特意教了她“熬鹰之术”,她自信,必不会让贾琮失望。
“梅岭五怪深藏骑田岭,靠着劫掠梅岭古道上的行人为生,残暴狠毒,杀人无数,为岭南一害。吾等锦衣亲军,奉大人之命,开通南下坦途,一切跳梁小丑罪恶之徒,皆可诛之。吾等今持三尺剑,当立不世功。诸位,与我杀尽恶敌,手刃梅岭五怪!今日,不诛尽邪祟,不封刀!”
“杀!!”
冲天杀气直上云霄,惊得老庙祝坐倒在地。
看着那位和宜芬娘娘很有几分相像的“女大王”,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手下远去了……
……
翌日清晨。
神京城,贾家东府。
宁安堂东暖阁内,贾琮沉沉的睡着。
连续奔波了大半年,就没睡过几个好觉。
今早难得空闲,没有急事,所以他便不似往常那样,早早起床。
一直睡到辰时三刻,实在是腹内空空咕咕叫,贾琮才不得不睁开眼睛。
然后就看到床尾雕栏处,平儿一手枕在石青锦靠上,合着眼静静的睡着……
她昨夜没有陪床,被王熙凤拉去了作伴。
王熙凤给出的理由倒是很直白:平儿一个丫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是积了十辈子的福分,不过再过了。若是过早的诞下冠军侯长子,她担不住这样的福气,对她和孩子都不好。
贾琮自然懒得理会这种狗屁理论,他和平儿甚至还未圆房,生什么孩子?
但王熙凤怎么可能相信这样的话,死活拉走了平儿。
其实贾琮和平儿都明白,王熙凤嫁入贾家多年,却一直没有血脉。
怀上过一次,却还没保住。
如今连贾琏都一并死了,王熙凤在贾家的地位也是不比从前。
这个时候,这么些年来一直服侍她的丫头却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
虽被贾母勒令不许再入西府,可人家在一座不比西府差的大家业了,轻快自在的当着奶奶。
阖族上下,哪个敢对她不敬?
就连王熙凤,昨儿晚上怄成那般,放几年前怕早已忍不住动手打人了,可昨天她也只能做做样子,不敢真下狠手出气。
这些已经足够让王熙凤承受了,若她再有了身孕,生下一男半女……
王熙凤干脆也别活了……
女人都好妒,王熙凤更是从未遮掩过她的本性。
为了防止她自己嫉妒死,所以才寻借口拉住了平儿。
虽然她也明白这种事肯定防不住,但至少昨夜她防住了……
贾琮虽不愿惯她这个毛病,但平儿实在心疼她这个旧主,只能选择委屈了贾琮。
却不想,她天还没亮,就已经回来了,守在他身边睡着。
贾琮轻轻的将她抱到身边放下,盖好锦被时,平儿却悠悠的睁开了眼……
平儿看到了贾琮的笑脸后,眼睛一亮,清醒过来就要起身,却被贾琮按了下去,道:“好好休息,昨儿你也累了一天,也没睡几个时辰。我要去前面吩咐些事,过一会儿要去龙首原办点事。你今儿好好休息一天,别起来了,乖,听话!”
平儿一张俏脸快烧了起来,眸光里满是水意,哭笑不得羞涩万分的看着贾琮,咬了咬红唇后,嗔怨的对贾琮唤了声:“爷啊!手……”
贾琮这才将按在平儿胸前的手收回,笑眯眯的致歉道:“不好意思,唐突平儿姐姐了,实在是失误啊……”
开个小涩情顽笑后,贾琮帮平儿掩好被子,就出门而去了。
留下平儿一人在屋里,将锦被蒙住头后,在被子里又羞又甜蜜的吃吃笑了起来……
……
ps:今天家族聚餐,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写第二章,捂脸提前请个假,要是来得及,我一定努力!
第五百二十三章 吾儿有大帝之姿
“琮哥哥!”
贾琮自宁安堂后堂而出,刚至前厅,便见一道俏生生的身影站在那里。
竟是湘云。
她里面穿一件品月色直领锦衣,外罩一白底兰花素色薄夹袄,脖颈上带着一蓝白琉璃珠项圈。
再加上她一双精气神充沛的大眼睛喜滋滋乐哈哈,让人见之提神!
贾琮微笑道:“云儿多咱来的?”
湘云笑嘻嘻道:“刚来没一会儿,小八给上了茶。”
贾琮呵呵笑道:“这是有事?”
湘云顽笑道:“没事就不能来寻琮哥哥顽?”不过又咯咯笑道:“是我爱叔叔和爱婶婶,托我请琮哥哥去保龄侯府做客……”
见贾琮目光微微一凝,湘云忙道:“琮哥哥,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爱婶婶同我说,让我央磨你。不过我做不来这等事,就说一声。琮哥哥那样忙,再说日子也不合适,不想去就算了!”
贾琮目光转暖,温声道:“你若做不好,回去你二婶婶又该念叨你了罢?”
湘云没所谓,笑道:“左右不过一通排揎,我也习惯了。”一派豪气。
看着还不到十三岁的湘云,那双精神清明的眼眸,贾琮心中隐隐有些心疼。
她自然不是真的没所谓不在乎,她亦有一颗好强的自尊心。
可她在襁褓时,老子娘就没了。
自幼生在保龄侯府,明面上虽是尊贵的侯府大小姐。
可她二叔生而吝啬,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舍得花银子,更何况是侄女儿?
二婶婶秉性愚弱,只知奉承史鼐,婪取财货,克扣异常,又是个没读过书的,正经话都不会说。
湘云打小不知受了多少苦,若非贾母怜惜她,将她接至身边养了几年,她未必能长大……
幸而湘云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不将那些家中阴私腌事放在心上,才长成了如今一株海棠美丽动人的花朵。
好似霁月光风耀玉堂!
贾琮想了想,盘算了下时间后,对湘云微笑道:“还是有些时间的,下午过去吧。”
湘云闻言又惊又喜,不过随即又有些紧张,她大眼睛看着贾琮,道:“琮哥哥,你若忙真不必去的,家里好人不多……”
她不能直接说哪个长辈,但心直口快的她,还是讲的相对明白。
贾琮忍不住笑道:“这个世上能让我害怕的东西不少,但肯定不包括坏人。放心罢,我就是去敲打敲打你二叔二婶,让他们规矩一点。不然保龄侯府抄家的时候,我还得费心思将云儿妹妹捞出来。”
湘云闻言,又惊又气氛,不知该用什么目光看贾琮,最后使劲挥舞了下她的小拳头,皱着鼻子凶巴巴的道:“那到时候琮哥哥可要早点来捞我!”说罢,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被自己的幽默笑话打动了,哈哈笑的前仰后合。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东暖阁内,崇康帝早已起来多时,正在批阅着奏折。
内阁与军机阁合二为一,军政大权操于帝手,尤其是立威营和扬威营两万兵马收于手中后,崇康帝的军政事务比原先更忙了一倍不止。
每日里,只有不到三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不过,崇康帝生性刚强坚韧,隐忍了几十年,如今终于就要扫清障碍,乾坤独断时,他丝毫不以沉重的政务为累,反而精力充沛,干劲十足。
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倒是极关心崇康帝的身子,命御膳房准备了药膳,每日服侍崇康帝服用。
不过为了防备贼人下毒,每日都是戴权当着崇康帝的面先服下小半盅,半个时辰后,若无闪失,则再用温汤温了,请崇康帝服下。
这套流程是戴权主动冒死要求的,崇康帝念其忠心,倒没痛斥。
只是看着戴权日渐圆润的那张老脸,崇康帝总觉得这混帐是在假公济私。
今日又服侍了崇康帝用罢药膳后,戴权小声提醒崇康帝道:“主子爷,今儿冠军侯要去龙首原了。”
崇康帝闻言面色忽地一凝,停止了朱批,将沾着朱砂的御笔放在笔洗上,低沉的“嗯”了声后,抬头往北面看去。
只要那人一日不死,他心中一日不宁。
就算他如今成了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废物,可一道武王令下,谁都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
曾经多少个夜晚,崇康帝都畏惧这一幕的发生……
老九,你是无敌之统帅,但若让你执掌这个天下,大乾难历二世。
为了你亲手打下的无边疆域,你还是安心西去吧……
……
长安城北九里,龙首原。
千年之前,这里曾为唐皇朝的宫阙旧址。
被战火焚毁后,大乾便在龙首原南麓,建造了全新的长安神京。
这里,依旧荒芜。
唯有一座孤零零的武王府,矗立于此。
似与世间隔绝。
在周围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贾琮在六十余亲兵的护从下,来至武王府前落马。
看着面前斑驳的大门上方,连门匾都无一副的门楼,贾琮目光复杂。
这里弥漫着一股衰败陈旧的气息,或者说是,死亡的气息。
压抑,沉闷。
门楼前甚至连门子都无一人,在贾琮的示意下,展鹏前去叩门。
“谁?”
随着“砰砰砰”三下叩门声,门内传来一道低沉肃煞的询问声。
展鹏正要报上贾琮家门,却被贾琮拦下,他亲自上前道:“荣国府贾琮,登门求见武王殿下。”
门楼内一片死寂,没说见或不见,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一盏茶功夫后,大门才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一个老卒站在门前,上下打量了贾琮一眼后,沉声道:“长史有请。”
贾琮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后,抬步入内。
展鹏紧随其后,却被那老卒拦下。
展鹏刚竖起眉头来,就听贾琮道:“在此候着。”
这才作罢。
那老卒目光漠然的看了展鹏一眼,便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展鹏心头一凛。
因为他在这其貌不扬的守门老卒身上,感觉到了危险……
至此,除了在护卫贾琮周全上格外伤心外,其他多粗枝大叶的展鹏,第一次对武王府有了一个新认识。
这只是一个门子啊……
……
武王府内,比二年前贾琮第一次来时更破败了。
虽无杂草丛生,然地面上的砖石多有破裂。
墙桓上的朱漆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土色……
屋檐边缘上的兽首,也被风雪侵蚀的不完整了,几只雀鸟在碎瓦内筑起了巢穴……
当年见过的武王亲卫们,如今愈发老迈。
曾经站的笔直的腰身,如今已经佝偻。
合身的铠甲,也明显大了许多……
英雄迟暮。
更加可悲的,这些曾经顶天立地的绝世武卒的面上,浮现的是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
这里的一切景和人,构成了一副让人心中沉痛的末日图绘。
被王府侍卫一直送入二门前,贾琮被人引入仪厅。
就见到了当初对他颇为不善,最后还夹着他将他丢出门外的武王亲卫头子,兼任武王府的长史,独臂大侠古锋。
古锋也比二年前苍老了太多,唯一不变的,还是对贾琮的不善,他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贾琮道:“武王相赠四卫,琮受益良多,今日特意登门道谢。”
古锋目光凌厉,冷笑一声道:“道谢?怕不是做某人的爪牙,前来查看虚实吧?你告诉你身后的人,别做他娘的白日梦了,王爷身子还好着呢,他死了王爷都不会死!!”
说到最后,已成咆哮之声。
仪厅外有脚步声经过,又远去……
古锋咆哮完,看着面色平静的贾琮,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激赏。
这个年纪,能被他当面咆哮而面不改色者,皆为英才。
贾琮亦看着古锋,道:“还请长史大人将贾琮之来意转告王爷,看王爷能否一见,接受贾琮谢意?”
古锋瞪着眼看了贾琮稍许,见他滴水不漏,丝毫不见胆怯,便哼了声,转身入内。
过了一盏茶功夫后,才又有一老卒进来,上下打量了贾琮一眼后,道:“王爷有请。”
……
还在那间房内。
只是这一回入内,房内已经没了当初的腐臭气味。
只有一股暮气,和人临死前散发出的“老人气”。
贾琮有些好奇,不知他们是如何捣鼓出来的……
“臣贾琮,拜见王爷。”
入内后,至屋正中,贾琮对着床榻上半躺着的武王大礼拜下。
赤红的面色,稀疏花白的头发,和奄奄一息的眼神,无不彰显着,这位曾经威临天下的男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武王没有叫起,而是气息难续的问了句:“小……小九,可好?”
许是担心声音太小,贾琮听不到,古锋语气不善道:“王爷问你,小叶清可好?她不是同你一起下江南了吗?”
引着贾琮入内的那名老兵,跟着看向贾琮。
贾琮道:“回王爷话,清公子一切皆好,年三十那天一起在扬州盐政衙门度过,之后她又立刻起身往之江省各大名寺,为太后烧香祈福。”
武王闻言,沉默了许久后,方气息渐弱的问道:“你请见,所为……何事?”
贾琮道:“琮得王府四卫,二年来受益良多,故而登门道谢,另亦该将其还给王爷了。”
武王闻言,没有说话,只勉强看了古锋一眼后,似就再也撑不住眼皮,缓缓合上了眼。
古锋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在武王鼻翼下探了探,然后才将武王轻轻扶着躺下。
最后才回头双眼发红的狠狠瞪了贾琮一眼,对另一老卒道:“送他去仪厅。”
……
等那老卒带着贾琮离去后,古锋先谨慎的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了眼外面,待确认无人后,方折返回床榻边,看向重新睁开眼的武王。
此时的武王,虽然依旧干瘦,但眼睛却不似之前那样无力虚弱,他眼中带着难得的振奋之色,对古锋欣慰一笑,道:“吾儿,有大帝之姿!”
古锋闻言,虎目中落下两滴眼泪来,激动的连连点头,沉声道:“王爷,就快了,就快了。等借那贼子之手,将外面那群忘恩负义的忘八贼羔子们都杀干净了,也方便小王爷以后……”
武王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起来,道:“旁的都是小事,记住,一定要护好元寿。”
古锋闻言咧了咧嘴笑道:“王爷还不放心那猴头?旁人都道他在王爷麾下杀伐第一,要我说,他保命本领才是第一!那样都死不掉,还能活着回来见王爷,哈哈哈!真好!王爷放心,必不会让小王爷有丁点闪失!”
……
ps:向湘云同学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