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归府,哭灵
崇康十四年,二月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俗称龙抬头,又名青龙节。
这一日,百姓们去水边之处,都要放轻脚步,以免惊动了水中青龙。
然而,这一日,终究还是惊动了真龙。
邢氏丧音传来,贾琮当即跪地落泪。
但他没想到的是,比他动静更大的,却是崇康帝!
他伏地久久未等到旨意,借擦泪之机,目光往上看了眼后,就立即收回,然后脑袋再不抬一下,心中惊骇莫名。
崇康帝一张脸,竟狰狞起来,眼睛发红,甚至有眼泪渗出……
贾琮心中骇然,赶紧低头,心中诧异:什么情况?邢氏死了,崇康帝难过成这样?!
他自然不知道,崇康帝此时心中之苦,心中之恨,心中之委屈……
自三位皇子大丧后,崇康帝就始终木然着,纵然心如刀绞,也未落过一滴泪。
他认为,皇子被害,是因为有魑魅魍魉之辈躲在幕后要害他,他身为至尊天子,焉能落泪?
他无所畏惧,还要查出元凶,将其九族十族,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所以,崇康帝一直坚强的忍着。
纵然一夜白发,纵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曾落一滴眼泪。
但是……
崇康帝没有想到,老天待他会如此苛刻!
他费尽心力谋求一事,眼见功成,而后却败给了天意……
此事,又勾连起过往无数悲惨的回忆。
他自幼年起,因为有天资纵横的胞弟在,再加上他性子深沉,故而不得父皇母后之喜。
到大了后,更是唯有君臣之义,毫无骨肉之情。
哪怕至今,都是如此……
使得他只二十岁,便开始信佛礼佛,不食荤腥。
再后来,世人只知大乾出了一唐太宗皇帝般的绝世皇子,为大乾的无敌战神,光耀千古。
而在背后一直默默支撑着户部,筹措粮草运行的雍王,却连背景都算不上。
可是但凡粮草转运的慢了些,贞元皇帝就会严厉训斥于他。
根本不会去想,他在尽量保民生之平稳的情形下,筹措粮草是何等艰难。
然而他非但无功,还受尽委屈……
等到最后一役后,虽然那位盖世无敌的皇子再度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大胜,可国家财政已经到了濒临崩溃之境!
那时,崇康帝甚至觉得,朝廷财政还未崩溃,他就快要先一步崩溃了。
幸好就在此时,京城巨变发生,一夜之后,他从一位人人忽视的亲王,登上了九五至尊宝座。
但是……
崇康帝几乎没有感受到坐在这个至尊位有任何快意之处,帝王位不是那样好坐的,满朝文武,几乎无不心向武王。
大乾军权,更悉数在武王麾下手中。
崇康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总觉得朝不保夕,唯恐龙首原上那座王府中人,忽然站出来,指着他让他滚开。
真要有那么一天,崇康帝都不知道如何自处……
为了改变这个憋屈的局面,崇康帝大肆提拔相识于潜邸之时的大才宁则臣。
身为帝王,却亲手扶持一个臣子之党诞生壮大,为其保驾护航,驱逐旧臣。
这一路走来,他又付出了多少心血。
却不想,新法还未大行天下时,他一手简拔于微末的宁则臣,又成了青史少见的大权臣。
虽其心尚忠,然其权,已真正威胁到了皇权。
天下督抚,竟有大半出自其门下……
这个人,成了让他宿不能寐的眼中钉,心头刺!
再加上宗室、勋贵、天下士绅……
举世皆敌!
崇康帝一颗仁爱万民之心,却让他连丧三子,成了千古帝王中的笑柄。
老绝户!
他仍不气馁,自信他这天子,必能感动上天,助他成就千古帝王之名!
可是……
可是就当他用尽气力,在这样艰难危难之时,刚刚磨好一把利刃,只待上阵杀敌时……
上天又给他开了这样一个顽笑,让他再度成了笑柄……
苍天,汝待朕,何其薄也?!
朕,为上天之子啊!!
“主子爷……”
一声弱弱的哭腔声响起,戴权落泪哀求道:“主子爷,保重龙体呐!”
这一道声音,将崇康帝从极度抑郁暴怒不平种种积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中唤醒了过来。
到了他这一步,心智早已千锤百炼,纵然一时心神失守,也不会让这种动摇他大志向的负面情绪左右他到底。
崇康帝目光一点点恢复清明,且愈发凝练肃穆,凛冽的几乎成了实质。
他看着贾琮伏地哭泣,沉声道:“冠军侯,汝父丧时,爱卿在黑辽雅克萨城下,为国而战,立下大功。今汝母新丧,于情于理,朕都该准你丁忧三载,以报亲恩。
只是……值此皇权危难之时,朕身不宁,故而,朕望爱卿,能效法古人墨从戎。”
说罢又问道:“天下人,皆言朕为寡恩之君,爱卿以为如何?”
贾琮闻言,深叩一头,道:“臣得陛下信重,焉敢无忠孝之心?臣本为武勋将门子弟,逢战之时,纵兄死而弟披甲,父亡则子出征!臣,将今日之局视为关乎君父国本安危之战。虽百善孝为先,然金革之事不避,臣愿舍孝尽忠。
至于陛下所言之事,臣在江南,确有听闻。但彼辈皆为因新法失利之辈,因失私利而怨君王者,无君父之小人也!枉读圣贤书!
臣已将此辈小人悉数拿下,交由江南总督衙门严惩!除此之外,陛下可派御史南下,亲闻民间百姓之声!
臣实奏陛下,纵然是白、安、秦、赵四家桑梓之民,也只骂臣贪婪暴虐,却无一人骂君父者。
盖因天下亿万黎庶,皆因新法受益。
臣之所以竭心尽力,忠于王事,便是因为臣认为,陛下乃千古以降,真正爱民之明君也!
虽秦皇汉武,虽唐宗宋祖,又有哪一人,愿为天下黎庶之安,与朝野权贵为敌?
唯吾皇万岁!
臣虽年幼,亦胸怀广志。
愿为陛下之宏伟远略,尽绵薄之力!
唯一所求者,只请陛下准臣,待屑小尽诛,国贼皆亡,海晏河清之日,准臣解甲归田,为双亲尽孝三载,以偿臣羔羊跪母、乌鸦反哺之心!”
崇康帝闻言,面色舒展,他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睛紧紧看着贾琮,过了足有盏茶功夫后,方从口中挤出一言:
“准!另,朕准你半月之期,理母亲丧……贾琮,朕望你,莫要辜负朕恩!”
听闻此言,贾琮自叩谢皇恩,戴权却失态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崇康帝。
什么时候,他这主子,有这等宽容厚爱之心了?
给急用之臣放假,这,这……
……
酉时初刻,天已暗沉。
贾琮自大明宫而出,又出了皇城西门顺义门,由亲兵接应上,往西城荣国府而去。
骑乘在马上,贾琮一言不发。
今日之局面,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
邢夫人,竟死了……
对邢夫人而言,死其实比苟延残喘的活着,要痛快的多。
但贾琮偏因此,始终让人吊着她的命……
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贾琮从来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故而贾赦夫妇都受尽了世间之苦。
只是……
她死的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尽管她的身体一直很糟糕,但只要照顾妥当,其实还能再苟延一二年的……
若说此间没有意外,那才是意外。
但连崇康帝都没有怀疑这是人为的,贾琮知道,在那座荣国府中,必定布满了中车府的眼线。
有那些人盯着,真有个风吹草动,宫里绝不会不知道。
邢夫人一死,宫里立刻就知道了,可见一斑……
难道真的是巧合?怎么可能……
贾琮眉头紧皱,勒着马缰随着队伍前行,脑海中却疾速的思考宫中之事。
一个冠军侯封下,想要丁忧自然是不可能的。
崇康帝又不是善人……
再者,到了这个时局,他本也不会再太在乎会不会背上刻薄寡恩之名。
在决定强力推行新法那一天起,崇康帝必已有这份心理准备。
只是……
冠军侯之位……
贾琮如果没记错的话,算上霍去病早夭之子,史上共有四人封侯冠军之名。
而其中三人,不得好死……
最有名之霍去病,便是在其名望达到最顶峰之时,暴毙而亡。
还死的不明不白……
贾琮不知道这个超乎想象厚重的隆恩封赏中,有没有蕴着这层偈言寓意。
但他知道,冠军侯本该是封赏于勇冠三军,战功冠绝三军之人的。
此侯位虽只为侯爵,却比寻常国公更贵!
他那点功劳,远远不够。
就算加上祖上余荫,可就是当年的荣宁二公,也未曾获得冠军之名!
他这样一个开国功臣一脉的少年,得到这样一个甚至隐隐力压贞元勋臣的爵位……
呵,就算他不想对付贞元勋贵,贞元勋贵们也绝不会放过他。
军人之荣辱,高于一切!
所以,他若选择丁忧,便是坐以待毙。
若不丁忧……
也需全力以赴,与贞元勋贵,见个高低。
这便是天子手段之老辣!
也罢,就趁着这个机会,清理一下贞元勋臣们也好。
这些年,他们已经得意的够过了。
仗着贞元勋臣一脉执掌军权,连天子都容忍他们一二,武王又自囚于龙首原,这些年失去了约束,贞元勋臣中没少出败类渣滓!
开国公一脉和宣国公一脉几乎已是明着对立,开国公动不得宣国公一脉的勋贵,宣国公也动不得开国公一脉的勋贵。
越是如此,反而愈发纵得一些勋贵们没了敬畏,欺男霸女都是小事,坏事做绝。
对付这样的人,贾琮问心无愧。
至于天子所言,让他多和宁则臣商议……贾琮则认为暂时不必了。
宁则臣此刻怕已经魔怔了,一心只为推行新法。
他太急躁了,目前不必关联在一起。
今日他在天子面前,好一顿表忠心,夸赞明君,就效果来看,应该还是不错,能容忍他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一段时日,不会过于逼迫他。等过了一段时日后,事情怕就会发生变化,到那时,再思考对策。守好自己的底线,以不变应万变……
心中定下破局之法后,正好队伍开始减速,贾琮抬眼望去,只见已到了西城居德坊、公侯街,荣府正门前。
门楼前业已挂白报丧,门楼内一片缟素。
早有人迎了出来,贾琏、贾环、贾兰、贾芸皆一身孝衣,见到贾琮缓缓下马,贾琏扑过来,抱着贾琮大哭道:“三弟啊,你怎么才回来,母亲病去了!”
贾琮一言不发,默默而坚定的推开他,往门内走去。
贾环这会儿最是机灵,道:“三哥,我带你去灵堂!”
说罢跑在前面带路。
一众人过了仪门,进了灵堂。
邢夫人为大夫人,除却贾母外,以她为最长最贵。
故而此刻,贾族内眷大半在此。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王熙凤、尤氏、秦氏及族中诸妇。
除此外,还有薛宝钗、史湘云、探春、惜春、平儿、宝玉等人陪着邢夫人之女迎春哭丧……
贾琮进来那一瞬间,原本哭声阵阵的灵堂,忽然安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目光各异的看着他。
在众目睽睽下,贾琮一步步入内,于灵前,伏地,叩首,一滴滴眼泪滴下,打湿了地面,终究大哭出声。
其声如秋鸟哀鸣,声声泣血。
使闻者心碎,见者伤心。
虽皆知邢氏待贾琮之苛,但此刻,众人也无不为贾琮之孝心动容。
毕竟,其哭声中的感情,是做不得假的……
只是她们并不知道,贾琮所哭者,非此世之母,而是前世的母亲。
那慈爱的音容笑貌,始终印在心底,不曾模糊。
子虽亡,亦虔诚祈祷:唯祝妈妈长命百岁,身体安康,无灾无病,儿子在这边,一切都好,您放心吧……
见他哀伤至此,愈发哭声悲切,灵堂上再度哭声大作,只是此次,众人哭声中多了几分真诚。
如宝钗等人,看着贾琮如此痛哭,虽不知到底为何,但莫不感同身受,因而纷纷泪如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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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荣庆堂风波
荣国府偏厅灵堂上,贾琮大哭之声,引得满堂落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这一哭,原本还担心哭不出来的贾环也开始跟着嚎,贾兰也跟着哭。
贾琏之前不过勉强落泪,此刻自然不能甘于人后,哭的昏天暗地,看的王熙凤满眼讥讽……
但闻丧前来吊祭的各府内眷们见了,却无不称赞贾家子弟纯孝……
而本在荣禧堂待男客的贾政得闻贾琮归来,原还等他去荣禧堂见客,却听闻贾琮在灵堂大哭的消息后,忙让人传话给王夫人,让她相劝。
王夫人哪里还用贾政吩咐,早早就对探春道:“快去请你哥哥起来罢,可怜见的,这老远回来,又瘦成了这般,哪里经得起这样哭?”
探春闻言,忙去上前搀扶贾琮,只是一时间竟扶不起来。
宝钗见之心里大痛,心疼不已,只是她却不好上前。
她与宝玉是姨表姊弟,和贾琮却隔了一层。
此刻有别府诰命内眷在,她若上前,便是轻狂不自重了。
不过湘云不妨事,宝钗便在湘云耳边叮嘱了两句。
湘云本就想上前帮忙,这会儿得了宝钗的叮嘱,愈发“名正言顺”,便上前与探春一左一右搀起了贾琮。
贾琮起身后,只见双目赤红,隐隐肿起。
再加上一脸风霜之色,和印象中浊世公子的模样对比,着实让人心疼。
他先与身旁的探春、湘云点点头后,又自己整理了番仪容,而后对王夫人、薛姨妈等人躬身礼道:“贾琮见过太太、姨妈、诸位夫人。”声音沙哑。
众人忙叫起免礼,王夫人怜惜道:“好了,在家里就不必多礼了。先随我们去见老太太吧,之前老太太还在叹息,你若能回来,也能见一面。大太太走前,还清醒了会儿,有话叮嘱你呢。”
贾琮再度落泪道:“皆琮之不孝也!”
薛姨妈一直打量着贾琮的周身气度,这会儿问道:“哥儿几时往回赶的?”
贾琮道:“回姨妈,琮腊月三十因急事南下粤州,正月二十六领旨意归扬州,再折返都中,今日方至。”
听闻此言,走过这段路的薛姨妈掩口骇然惊叹道:“老天爷!怪道黑瘦成这个模样,你这哪里是在赶路,分明是在赶命!”
王夫人劝道:“好了,这些且后面再说,先去见了老太太,再往荣禧堂去见老爷罢。老太太那边也还有客,咱们都在这,她老人家周全不来,到底有了春秋……”
一行人遂往外走去,只留贾琏、凤姐儿做孝子孝媳,迎春同留下来作孝礼,毕竟她还未出阁。
贾环、贾兰叔侄二人穿着孝衣,跟在贾琮身后。
前面王夫人、薛姨妈引着诸外妇行去,李纨、宝钗、湘云、探春、惜春、宝玉等在后。
此刻虽不能说话,但贾琮的目光却与宝钗几次相触。
那绵软细腻,温柔缠绵的目光,让贾琮之前心中激荡苦涩的心境平缓了许多。
而贾琮明亮锋利的眼神,却让宝钗心中跳跃,搅起满腔思恋……
宝玉渐渐靠了过来,先看着贾琮连连摇头,道:“黑了好多,也瘦了……”而后切入正题:“贾琮,林妹妹何时能到?”
贾琮看了他一眼,一旁湘云恼道:“爱哥哥,你这会儿问这个?”
宝玉认真解释道:“大娘去了,我们自该伤心哀悼,却也不必太过悲痛,连正经日子也不过了……咳咳。”正说着,被一阵风刮过来的烟给呛住了,他恼道:“按我的道理,连这纸钱都不该烧!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不是孔子遗训。只要逢时按节,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诚虔,就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一‘诚心’二字为主。即值仓皇流离之日,虽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洁净,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来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不论日期,时常焚香。可怜世人皆不知原故,我心里却各有所因。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所以说,只在敬,不在虚名!”
探春忍不住笑了下,忙又绷紧俏脸,道:“二哥哥被烟气熏了下,就熏出这般多大道理来。快去同老爷讲讲吧,老爷必定会高兴的!”
宝玉闻言一滞,随即跺脚嗔怪道:“三妹妹如今也愈发顽皮了,就会拿我取笑!”
开什么顽笑,让他去劝贾政别给邢夫人烧纸,上一炉香再饶一杯清茶就行,那估计大家很快就会给他烧香了……
只是这娇嗔的语气旁人倒还罢,跟在贾琮身后的贾环,却膈应的一张脸差点扭曲……
他身旁的贾兰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示意最前面王夫人还在呢。
这时宝钗提醒道:“都快别说了,这会儿让人瞧见了不像。”又与贾琮对视一眼后,眸光似水……
众人方收敛住,再不多言,一起往荣庆堂行去。
……
荣庆堂内,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
周遭还有六七家诰命,正一起说着闲话。
王夫人等人入内后,众人起身相见,又重新落座。
贾琮上前,行大礼道:“贾琮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在上头,看着下面贾琮这幅不冷不热生而疏离的模样,便心生不喜,淡淡应道:“回来了就好,起来罢。给大太太磕过头了?”
贾琮还未言,王夫人便在一旁解释道:“已经哭过了,哭的太狠,连前面老爷都惊动了。派人传话让我劝住,先给老太太请安,再去荣禧堂见客。”
贾母看了眼堂下贾琮的模样,黑瘦粗糙,模样不讨人喜,一身粗衣风尘仆仆,更让人不喜。
她看了眼还在一旁抹泪的一年轻妇人,忽问道:“琮哥儿,我问你,你与我如实回答。江南甄家的哥儿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害他性命?你莫不是不知道,甄家与我贾家相交甚厚,几辈子的交情?”
贾琮闻言,眉头微皱,道:“回老太太话,甄与反贼勾结,欲谋我性命,故而除之。”
“胡说!”
贾母身旁那年轻妇人激动不已,忍不住开口道:“我弟最是儒雅,江南谁人不知其知礼高义?但凡有求到甄家门上的,少有他不帮的。好端端的,他怎会害你?”
贾母也奇道:“他怎么不害别人,只害你?”
那少妇得了贾母助攻,愈发涨了气焰,激动道:“我弟之前还曾书信于我,让我见见大名鼎鼎的清臣公子,若能求得墨宝一副,便是最好的年礼。他那样推崇你,怎会害你?必是你这般模样,空负偌大名声,却不及我弟风流,嫉贤妒能而害之!我甄家必不与你相干!”
这质问发难的口气,让荣庆堂内的气氛忽然一凝,连贾母的脸色都变了变。
在她看来,甄家不比旁家,且与贾家几辈子交情。
贾琮已经将人杀了,为了弥补两家关系,她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该狠狠斥骂贾琮一遭。
何况人家都上门哭诉来了。
可她骂是一回事,她是贾琮祖母,打骂都随她。
然而外人进门来骂,那就是不知礼了……
只是到底念及甄家死了人,所以还是决定再退让几步……
宝钗、湘云、探春等人无不担忧的看着贾琮,见他一身粗陋,面容惨淡,都难过不已。
更为他担心。
然而众人却发现贾琮的气度慢慢变化了,他目光淡漠的看着那年轻妇人,问道:“汝为何人?”
那年轻妇人昂起下巴,泪目却傲然道:“我乃二等襄阳侯夫人,原江南甄家四姑娘……汝不过二等伯,还想让我与你行礼不成?”
贾母都羞恼啐道:“什么好下流种子,还想排排官位高低,耍耍威风不成?我问你,你害了甄家大哥儿的性命,甄家太夫人和老爷,没有兴师问罪,让你磕头赔罪?”
贾琮淡淡道:“回老太太的话,自今而后,已经没有甄家了。”
听他这般说,贾母心中咯噔一声,那少妇更是眼睛一直,看着贾琮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贾琮垂下眼帘,道:“六日之前,琮奉天子旨意,查抄甄家。适时正为甄家太夫人李氏七十寿诞,故而才能将甄氏族人悉数缉拿到案,此刻押在金陵千户所狱牢中,等待圣意裁决。”
说罢,不给贾母机会,他看着那年轻妇人又沉声道:“今日看在你入贾家凭吊大太太的面上,我方与你说这些,望汝自重,莫再多言。连宫中皇后都不敢干知政事,汝为何人,不知妇德为何物耶?”
那年轻美妇闻言,瞠目结舌罢,又用绣帕掩面大哭。
贾母这才反应过来,气的浑身哆嗦。
在她看来,贾琮如此粗蛮的对待一个女客,不止在羞辱人家,也是在羞辱她!
这要传出去,人家会如何看她?
如贾家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不就是一个体面?
不给大人留面子的孩子,连宝玉都要打死,更何况是这个孽障?
且他这番话,哪里只是说给甄家四姑娘听的,也是说给她这个老太婆听的!
贾母勃然大怒下,就要让人教训贾琮,却忽然听门外传来通秉声:“老太太、太太,门外来了传旨天使,请三爷接旨!”
……
第四百九十六章 清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荣国孙承二等勇毅伯贾琮,忠敏诚敬,分解朕忧。
先于雅克萨城下,立伤病营之法,解救兵卒无数,更可将此法推行于大乾百万军中,以为万世救治之良法,有大功于国,此为一。
其二,复立锦衣,扫清江南诸省谋逆反贼,诛除邪教,保得江南半壁江山之安宁,护民无数,于江山社稷有固鼎之功。
其三,得闻君王有难,爱卿旬月奔行五千里,天下臣工若忠敬皆如爱卿,则世上何事不可平?
卿更视朕之安危为国本战争,虽逢母丧,却云‘虽百善孝为先,然金革之事不避,臣愿舍孝尽忠’,又云‘臣本为武勋将门子弟,逢战之时,纵兄死而弟披甲,父亡则子出征!’
朕深感爱卿之忠也!
朕尝闻:国有难,思良臣。君有难,思良将。
今朝野有邪祟冲击紫薇,惑乱苍生。
唯爱卿一人为愿解朕忧者,朕又岂能吝于赏赐?
钦赐贾琮为一等冠军侯,颁丹书铁券,刻记其功。
钦赐斗牛蟒服一件,玉带一条。
望汝皇恩永记,精忠报国!
钦此!”
大明宫紫宸殿大太监苏城拖着又细又尖的声音,宣完了圣旨后,整个荣国府门楼内外皆一片死寂。
一等,冠军侯!
公候门第,许是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不清楚,但对于爵位体系,哪怕是清扫的小厮,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来。
平日里他们吹嘘胡侃时,说的多是这些。
因而谁都明白,这个爵位,虽只是候爵,却比寻常国公更难得。
历朝历代,封国公者广众,可封冠军侯者,满打满算都不止一手之数!
什么东西都是以稀为贵,爵位尤其如此!
谁也没有想到,当年东路院内那个备受凌虐,连饭都吃不饱的“庶孽”,竟有今天这样的造化!
因为贾家有丧,苏城面上不好带着笑,不过目光却带着柔和笑意,他道:“冠军侯,万岁爷对您确实刮目相看哪!另外,万岁爷还说了,虽将门不讲究许多,但到底不忍心冠军侯带孝行王事,墨从戎,故而特许冠军侯半月之期理亲丧。这等隆恩,真真是旷世难有啊!”
贾琮再度谢恩后,苏城才满意的笑着离去。
等传旨天使离去后,荣国门楼内登时炸开了锅!
有镇国公府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府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府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府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府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府世袭三品威烈将军石光珠,此开国八大国公中除却荣宁二府的后人。
又有平原侯府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府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景田侯府现任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如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开国一脉侯伯子弟。
另有贞元一脉功臣襄阳侯戚建辉,因其妻甄氏的缘故,今日亦来贾府凭吊。
当然,也许是为了给甄氏撑腰而来……
所有这些勋贵们,无不面色动容!
又属襄阳侯戚建辉的面色最精彩!
今日他来荣国府,本是抱着新贵看落魄旧勋笑话的心思。
姿态摆的极高,和一群开国一脉的勋贵们说话,都是轻描淡写爱搭不理的。
就因为他的爵位最高,也最贵!
凭借这点,他才能以近五十的高龄,娶了甄氏贵女做续弦。
开国一脉勋臣,包括贾政在内,虽又气恼又不忿,可也没甚法子。
祖宗的荣光都被他们丢去了,又能怪得了谁?
却没想到,开国功臣一脉中,竟会出现一个可力抗国公之贵的冠军侯!!
牛继宗、柳芳等人竟颇有扬眉吐气之感,纷纷与贾政道喜。
又以平辈之姿,与贾琮问候。
到了贾琮这等身份地位,他们若再想以长辈身份面对,那就是不知轻重了。
哪怕他们此刻光复了祖宗荣耀,成了镇国公、理国公也不成。
冠军侯,在汉时便为列侯之首,谁敢轻怠?
贾政看着贾琮,听着周遭闹哄哄的恭喜声,心里也不知该何等心情!
他原只盼着贾琮能以文宗光耀门楣,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他能光复祖宗爵位!
这是他在梦中都没想过的事……
他看着贾琮,连连颤声赞道:“好!好!吾家终出一千里驹也!纵然他日身死,也可瞑目九泉之下,与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周遭诸多开国功臣一脉的勋贵们,听闻此言面色都不自然起来。
贾政可以死得瞑目了,他们却还……
贾琮面色一直平静如水,眼中目光毫无波澜,他对着贾政一揖,道:“侄儿见过老爷,老爷身子可还安康?”
贾政闻言,不想贾琮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他,感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连声道:“安,安!只琮儿怎清减成了这般模样?”
贾琮还未答,镇国公府承袭一等伯牛继宗便道:“世翁,能不清减么?月余间行数千里之路,非心智韧性卓绝者不能为也。贾家前有荣宁二公之伟烈,中有二代荣国之砥柱,没想到,今更有冠军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此又岂是贾家一家之荣耀?更是我开国功臣一脉诸多公候门第共有之荣光也!”
听闻此言,饶是今日时候不对,贾政还是忍不住高兴的咧了咧嘴。
他记得,他当初年幼时,诸多开国一脉的勋贵们,便是如此聚集在二代荣国公贾代善周围的。
这个场景,让他颇为高兴,也颇为伤感。
若非场合不对,他都想吟诗一首,以表心意……
贾琮面色却依旧冷静,他看了眼三十来许颇有英武之气的牛继宗,点了点头示意后,又对贾政道:“老爷,老太太刚才吩咐,让我接完旨意后,再回荣庆堂回话。”
听这语气,贾政立刻就知道不对,忙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贾琮道:“侄儿归来途中,奉旨查抄了江南甄家。再加上当初甄家大公子甄勾结邪教谋害于我,因而被斩首,襄阳侯诰命甄氏不忿,在老太太处告状,让我给她一个交代。”
在场诸人闻言无不面色震惊骇然,他们都是初次听闻甄家被查抄的消息。
那可是江南甄家啊!
圣祖皇帝南巡时,指着奉圣夫人告之随驾皇子、皇妃、文武大臣,此乃吾家老人。
圣祖、贞元二朝,江南甄家隐有江南第一家族的圣眷荣宠。
这样一个超然家族,竟然就这样倒了?
脸色最难看者,莫过襄阳侯戚建辉。
他当初为求娶甄家庶女为诰命正妻,不知花费了多大的代价。
自然不只是因为甄氏镶了金边,他更看重的,是甄家与天家的那层渊源和人情。
却不想,这光还没沾到多少,甄家就这样倒了。
他非但没打着狐狸,还可能会惹上一身的骚气!
又想起贾琮身上的差事,和崇康帝将他请回来的目的,襄阳侯陡然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素来好钻营,不然也不会去娶甄氏女。
心思较为活泛,非寻常粗丘八可比,知道出头椽子要遭殃。
再看到贾琮森然清冷的目光,戚建辉心里一寒,虽然贞元一脉没谁相信眼前这个黄口小子能将他们如何。
但襄阳侯素会审时度势,不愿以身试险,最起码,不愿当那根出头的椽子。
他看着贾琮脸色一肃,沉声道:“冠军侯,还请转告内子,让她速速出来,今天是来吊孝的,不是让她来撒泼的!荣国太夫人当面,她也敢无礼?她出身甄家,难道连这点礼数也不知道吗?”
听闻此言,牛继宗等人无不面露讥讽之色。
这襄阳侯在贞元勋臣那边都不是很讨喜的家伙……
戚建辉却恍若未觉,贾琮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后,又告别贾政诸人,步履不疾不徐的再度入内。
……
贾母院,荣庆堂。
堂内已是一片唏嘘之声,但以道喜者居多。
“老天爷!这可是旷世隆恩哪!”
“一等冠军侯?那比寻常国公也不差了!”
“老夫人好福气!”
若非因为贾家还有丧事,她们这会儿怕更多好话说出来。
唯有襄阳侯夫人甄氏面色愈发惨淡痛苦,在她看来,贾琮这个爵位,就是用甄家满门性命换来的。
心中的怨恨,让她的面容隐隐扭曲!
她原本身份贵重,坐的离贾母极近。
贾母见之,长叹息一声,道:“夫人,还请节哀顺变才是。我贾家与甄家,既是几辈子的世交故旧,又是老亲。谁能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我虽不喜这孙儿,却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他是奉天子旨意行事的,难道皇帝下了圣旨,他敢不遵?他若不遵,那就该是我家被抄了。你看,连我得知他秉圣意而行后,也不敢再拿此事说嘴什么。否则,岂不是心存怨望……你如今嫁入了襄阳侯府,还是先保全自己为重。有你这门姻亲在,甄家就算遭了难,但只要不到最坏处,你总还能照应些,对不对?”
镇国公府诰命郭氏附和道:“老夫人所言,实是老成之言!”
只是看甄氏的模样,并未转过圈来,眼里怨毒之色根本藏不住。
贾母见之叹息一声,眼神陷入回忆,怅然道:“我当年也见过奉圣夫人呢,那位老夫人,可不是寻常内宅诰命能比的。连圣祖皇帝当年,都赖她保育之恩方能长大成.人。宫里那时那样险恶的情形,实不容易。没想到啊……”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婆妇,道:“老太太,前面襄阳侯传话进来,家中出了急事,请襄阳侯夫人速归。”
甄氏闻言,面色一变,收了眼泪,草草与贾母施了一礼后,就离开了。
看模样,是想回去和襄阳侯合计,对付贾家之事……
却没人在乎她什么,开国公臣一脉,虽大多底子已经耗尽,但外面架子始终保持不倒。
一个侯爵夫人,如何能放在六位国公府诰命夫人的心上?
襄阳侯夫人离去没多久,众人便又见贾琮的身影,一步步踏进堂中。
只是,相比于之前的风尘仆仆狼狈不堪,让诸多早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内宅命妇们失望不已,此刻,贾琮的每一步,看起来都如同漫着云端而来……
在堂内的烛火光芒照耀,贾琮身上,好似镀了一层金光。
怎如此不凡?!
堂上,却有数人目光极为复杂。
第一便是贾母,她实在没想到,这个最不得她喜欢,也认为出身最尴尬,几为贾家丑事的孙儿,却能继承祖宗遗志,光耀门楣。她原本,期望最大的是衔玉而生的宝玉。可纵然此刻,她心里还是喜欢不起来。
她出身为侯门嫡女,何等贵重,她自认为平日里已经够随和开明,并不挑剔媳妇出身,但再怎样,她孙儿的母亲总不能是窑姐儿吧?
左右无论这个孽障为官做宰做多大的官袭多高的爵,都改不了他是她孙子的事实,就算她不喜他,这个孽障还敢对她不孝不成?
第二则是王夫人,她再没想到,当日一时善心,和贾政一起救得这个大房庶子,如今竟到了这个地步,完全遮掩盖过了她的儿子宝玉的光芒。可偏贾琮对贾政和她都十分恭敬,让她都不知道该抱何等心思才好。
她只担心的是,贾琮如此了得,等往后许多年,宝玉在这府中还有容身之处么?
第三个目光复杂的,却是薛姨妈。
到了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那个性子古怪倔强的女儿,眼光真的比她好……
她自忖不是个糊涂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贾家当年那个可怜见的大房庶子,会走到如今这样一个高度!
可是,她又想起王夫人之前的话,做贾琮那个差事的,做的越好,往后却越发容易不得善终啊!
唉,只是看看帷帐后那几道身影,当前那个分明就是她素来最重礼法规矩的女儿……
到底如何才能劝得住啊?
过了今日,她这女儿心里,怕更容不下其他男人了……
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不少诰命目光奕奕的看着贾琮。
她们都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家,若是能为自家女儿寻到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岂不是美事?
贾琮无视诸般眼神,与贾母行一礼罢,直起腰身看着贾母问道:“老太太,不知大太太临终前,交代与琮何事?”
看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贾母的眼神愈发深沉了,只觉得心口一团气堵得慌。
镇国公府牛继宗诰命伯夫人郭氏在一旁冷眼旁观之,见此祖孙间清冷的一幕,不由心底好笑。
原她家老爷并不怎么爱和贾家走近,视为冢中枯骨,以为连守成都做不到。
如今看到贾家地位最高的这位老太太如此表现,她忽然觉得,牛继宗认为,似乎很有些道理。
贾家老太太这样高的地位,竟看不出眼前这少年,当真是好气度啊!
看起来,根本不似贾家人……
……
ps:我应该把章节分成两章的,人家两千字一章,我四千字还多三百!讲道理,这章能算两章不?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三从之义
就在贾家荣庆堂上百样人生出百样心思时,整个神京城,也因为一道“冠军侯”的旨意而沸腾了。
兴许是憋了太久的缘故,这回终于等到了一个爆发点,京城文武大臣之怨气直冲云霄!
文臣中已有人将贾琮视为天下第一不孝之贼!
因为圣旨中写的明明白白:“卿更视朕之安危为国本战争,虽逢母丧,却云‘虽百善孝为先,然金革之事不避,臣愿舍孝尽忠’”,这说明竟是贾琮自己主动舍孝的!
天下还有这等厚颜无耻不孝之人吗?
至于其目的是为了忠还是什么,就没人在乎了……
只要他自己不孝,那就是大罪!
自然骂名滚滚来……
这其实是有缘故的。
贾琮在江南杀的人头滚滚,不提知交故旧满天下的赵家、秦家,就是八大盐商之白家和安家,数十年来往京里送的银子,都能堆出两座银山来。
不知多少京官因此受益,甚至还有不少人家指望着白家、安家的孝敬银子过年。
白家、安家一倒,崇康十四年的大年,又不知有多少京官家里舍不得买二两肉包顿饺子过年……
另外还有文人相轻的缘故。
贾琮凭借书法和诗词本领,这几年在士林中享有极大的名声。
尤其是在勾栏瓦舍秦楼楚馆中,天下花魁,无不将他视为梦中良人。
“即便倒贴也愿陪公子春风一度”早已成了花魁们的共识,若能得清臣公子青睐,即使入贾府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这让士林中那些腆着脸靠写些酸诗酸词骗女人银子度日的名士们,如何能不嫉不妒?
只是往日里贾琮有天下师衍圣公和松禅公护着,他自身行事又素来谨慎,寻不到什么槽点。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这样一个大破绽,岂有不爆发之理?
一时间,贾琮似成了千古第一罪人般,名声大坏!
若说文人中还只是动嘴,那武勋们,就恨不得动刀了。
尤其是贞元勋臣们。
其实贞元勋臣们自身倒也还罢,虽然也极眼红“冠军侯”的爵位,但他们大都能看明白,这个爵位,也就是看着好看罢。
一个武侯,手里就那几个鸟毛番子兵,战力最强的,还是从黑辽退下来的伤残老兵。
顶个锤子用!
若某人以为用这样一个冠军侯,就能压制住从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贞元勋贵,那就太可笑了……
故而贞元勋臣们,大多抱着冷笑看笑话的态度,冷眼旁观之。
可大人们可以做到这一点,小辈们就不行了。
各家衙内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他们大多十三四岁就被送往九边戍边,打熬年份,养的一身骄悍之气。
原本贾琮往黑辽逛了圈,封了一个二等伯,就让他们群情愤恨,不平之极。
可那回好歹有点微末战功打底,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再者,区区一个二等勇毅伯,杂牌封号,也不放在他们眼里。
然而这一回,冠军侯!!
哪个将门虎子,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如霍骠骑那般封狼居胥,得勇冠三军之名?
贞元勋贵们为了防止家族似开国一脉那般迅速堕落,对家中世子要求极为严苛。
武功、兵法,莫不要学。
大多在十二三的年纪,送往九边打熬军资。
他们熬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毛都没捞着一个的时候,小他们好几岁的贾琮就已经登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这个位置,是他们奋斗一辈子都不大可能达到的高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莫说旁人,连开国公李道林之子李虎听闻这个消息后,都忍不住心里泛酸。
虽然之后也为贾琮高兴,却还是认为天子册封的这个爵位,实在是过了。
他宁愿看到崇康帝将贾琮一步册封至荣国公,也不愿是冠军侯。
某种意义上,冠军侯这个爵位对武将而言,就是一种信仰。
非封狼居胥者,不可得也。
轻轻一叹,李虎如此刻大多贞元勋贵世子一般,出了家门,往将武阁走去。
因为皇子暴毙案,京中已经压抑了一个月的功夫了。
总要给人喘口气才是……
李虎也想探听一下,其他人对此事的看法,和准备做什么。
虽然他心里也不大舒服,但若有人想对付贾琮,他还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另外就是,冠军侯……
好似不大吉利啊。
……
京中的情况,自然逃不过宫里的眼线。
没用多久,养心殿内就得到了消息。
戴权看起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对崇康帝道:“主子爷,如今满神京的人都在骂贾琮哩!说他为了富贵,连母孝都不守了,骂他不当人子……呃!”
没说完,就被崇康帝阴冷的目光瞪住了。
崇康帝劈头盖脸骂道:“狗奴才,那些混帐东西眼瞎,连你也眼瞎了吗?他们将孝至于忠之上,只提孝而不言忠,你这狗才也如此混帐?”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崇康帝本就不意外,甚至是刻意为之。
贾琮身后站着孔传祯和宋岩二人,再加上他的文才惊世,使得他和士林的关系太过密切。
这对即将执掌滔天权势的贾琮而言,是祸非福。
崇康帝也不想看到这样一幕。
他视贾琮为利刃,能杀人的利刃。
他是要贾琮做孤臣,而不是背后牵连无数,难以把握的权臣。
骂完戴权后,崇康帝又问道:“贾家如何了?”
戴权这次老实了,本分道:“苏城回宫后,开国一脉的功臣都极为高兴,那襄阳侯倒是乖觉……”
将荣国门楼内发生的事重复了遍,几乎与事实点滴不差。
又将荣庆堂上的事也复述了遍,同样相差无几。
待听到荣国太夫人依旧对贾琮没个好脸色时,崇康帝面色隐隐复杂,冷笑道:“是啊,有些人天生就得不到长辈的好脸色。无论他怎么做,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人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戴权闻言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口的站着。
他知道,贾琮的遭遇,让崇康帝联想到了他自己身上……
当初,崇康帝一样不遭太上皇和皇太后待见。
现在其实也差不多……
瞥了眼戴权后,崇康帝冷哼一声,道:“继续看着。”又问:“勋臣那边什么反应?”
戴权忙道:“贞元勋臣那边大都不屑一顾,好似瞧不起冠军侯,以为他徒有虚名,只是笑柄。倒是各家的世子们,极为不忿,这会儿好多人都往将武阁去了……”
崇康帝闻言,并不震怒,他目光讥讽的往窗外瞥了眼后,竟不再理会,而是问道:“将武阁是小九儿的产业,她现在在哪?”
戴权正色道:“因为银军在清主子身边,所以派了好多人跟在那边。清主子现在在常州府天宁寺天宁宝塔上抄写经文,银军好像已经发现了奴才手下的人,不过并未理会。”
崇康帝闻言,沉默了许久后,叹息一声,道:“看来老九那边,确是时日无多了……传旨,再往龙首原送些药过去。谁能想到,朕这个骨肉兄弟,会走到这一步……
只是老九,若让你坐这江山,则大乾必亡。你可为盖世猛将,却不可为帝。
朕原也不想的……”
最后一言,声音轻忽的连戴权都未听清……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内,除却几家极亲近的,如保龄侯、忠靖侯夫人,王子腾夫人和薛姨妈外,其她各家诰命在襄阳侯夫人离去后不久,也纷纷告辞。
虽然她们也想听听贾琮嫡母邢夫人病逝前留下了什么刁难人的遗嘱,毕竟随着贾琮的崛起,他身世那点事,京城勋贵圈内就没人不知。
可是许是因为贾母也是好体面之人,怎会将家丑当众公布?
见她一直不言语,众诰命又非乡间村妇,怎会不解其意,便都自觉告辞了。
待送走了诸位诰命后,荣庆堂内空了下来,气氛也变得有些凝滞。
贾母显然还是不喜贾琮的,她目光冷淡的看着贾琮,道:“大太太临走前,留下几句话。第一句,让我问问你,你之前答应接大太太弟弟一家进京团圆,为何没办到?让她姊弟自此天人永隔,成了憾事。你的孝道在哪里?”
听闻此言,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未出声,纷纷一叹。
帷帐后面的宝钗等人还是头一回听闻这话,无不面色一变,担忧不已。
贾琮却依旧淡然,他道:“回老太太话,舅舅一家琮在江南时便已经寻着,只是舅舅、舅母把表姐送到衙门后,他二人却只留下书信一封,不辞而别,说是不愿攀附富贵,只将表姐托付给大太太。如今表姐正和林妹妹一道乘船而来。”
贾母见他如此淡漠,哼了声,斥道:“你倒有理由了,早点做什么去了?”
贾琮摇头道:“早先大太太并未吩咐。”
“你……”
贾母一滞,脸都气白了。
一旁王夫人忙道:“琮哥儿,虽是如此,如今你母亲没了,你也需自责愧疚些才是,不然外人听了去,只道你没孝心。”
贾琮微微躬身道:“是,太太。”
见他对自己比对贾母还恭敬些,王夫人心里熨帖,只是见贾母脸色愈发难看,便又道:“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不过白话一句。”
贾琮点点头,却没再多言。
贾母见之,只觉得这一辈子受的气加起来都没此刻更让她恼火的,她冷笑着看贾琮,愈发不耐烦道:“既然你不认为自己有错,那等跪灵前就自己去同大太太分说罢。大太太还有一话,说她放心不下她兄弟一家,让你往后将她兄弟当老子娘对待。还让你娶了他家闺女,不能委屈了她。大太太留下来的家,都给她侄女儿做嫁妆,让你不能贪了去。”
贾母自己都觉得越说越恶心,这些话可不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起?
帷帐后宝钗死死捂住嘴,眼泪流了下来,面色惨白。
其她姊妹们,也无不大吃一惊。
唯有宝玉,似乎挺高兴……
堂上,贾母说完后,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都细细的看着贾琮。
没沉默多久,众人就听贾琮淡漠道:“大太太病得太久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礼曰: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不过,逝者为大,为人子者,自然不会怪她。但此事,亦无需再提。”
贾母:“……”
王夫人、薛姨妈并史鼎、史鼐、王子腾夫人,还有帷帐后李纨、宝钗、湘云、探春等人,也无不瞠目结舌。
还……还能这样?
……
第四百九十八章 强硬
荣庆堂上。
听闻贾琮之言,贾母暴怒之下,气急反笑,道:“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那我这老太婆问你,你的孝道又在何处?”
贾琮似没看出贾母的震怒般,他答道:“回老太太话……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琮自幼受圣人教诲,不敢忘立身之本也。故而爱身体发肤,不敢毁伤,始之于孝。年长,勤学苦读,考取功名。又因家族之故,弃笔从戎,忠敬事君,于九边立功一等。今又封侯冠军,扬名于世,以显父母。
此,即为贾琮之孝道也。”
见贾母怔怔的看着他,目光木然,贾琮却并不在意,他继续道:“老太太,琮以为愚孝非孝也。在江南,先生与我数次建议甄家家主甄应嘉,要顺大势而行,服从新法。甄应嘉虽心动,却说服不了甄家太夫人。终于招来抄家灭门之祸!此孝为孝耶?愚孝也!”
这话令满堂皆惊!
王夫人等无不倒吸了口冷气,帷帐后宝钗等更是掩口骇然。
谁能想到,贾琮敢如此对贾母说话?
亦没想到,偌大一个甄家,何等气派,竟会因为甄家太夫人而亡……
贾母闻言,气的全身打颤,激动道:“莫非老婆子我阻止你行那劳什子新法了?家里的田庄何时被你这孽障兑换成了黑辽的庄子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脸子赖我害你贾家?”
贾琮闻言摇头道:“琮并非暗喻老太太,论起此事,老太太比甄家太夫人确要好许多。外面的事,老太太从不过问。琮之所以说这些,只是想告诉老太太,一味的顺从,并非真正大孝。”
贾母气哄哄道:“这话倒是奇了,顺从不是大孝,难不成忤逆才是大孝?我不理会你孔子曰还是孟子曰,我家素以仁孝治家,外面的事随你们怎么折腾,但里面,就得听我们的。你莫要拿那些书袋子里的话来哄我,我却是知道,就是在宫里,也是皇帝管前朝,皇后管后宫。这叫男主外,女主内。哼!你若想什么都随着你的心来,让我们都伏你,我劝你最好别做这个美梦。”
贾琮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一点也不生气。
或许有头脑的对手,总比愣头青有趣……
他看着贾母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有道理,只要不涉及前面的事,自然是由老太太、太太说的算。”
贾母忙逼问道:“那大太太说的事,难道是前面的事?”
贾琮奇道:“琮非前面之人?”
贾母:“……”
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视了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笑意。
老天爷,家里还真有了个敢和老太太针锋相对的人了。
可老太太自己兴许都没发现,她竟默许了这种状况。
当然,到了贾琮这个地位,她不默许,也是给她自己难看。
贾母是身份贵重,且出身也贵,但就算贾母之父,也不过是一保龄侯,还不如冠军侯贵重。
其实想想,有一个能分庭抗礼的,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一旁贾母的娘家人,保龄侯史鼐的夫人朱氏却有话说了:“哥儿这话说的有趣,儿女的婚姻大事,难道不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贾琮目光淡淡的看着她,道:“夫人说的是,儿女的婚姻大事自然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大太太并未与舅舅家商议,婚姻大事,总不能一方开口,就定下来吧?至于媒妁之言更是闻所未闻。”
帷帐后,见贾琮“抵死不从”,甚至不惜和贾母正面碰撞,宝钗一颗心都要化了,目光如水的望着贾琮。
她以为贾琮这样做,全是为了她……
保龄侯夫人朱氏又有话,她道:“这不是事急从权嘛,再者,不止此事,和家里人相关的事,合该老太太说什么便是什么,还分什么内外?这断不是遵守孝道的行为。且老太太前儿还说呢,保龄侯府如今生计艰难,就靠田庄上一点进项度日。偏如今朝廷里那黑了心的宁宰相,连这点子进项也要夺了去。好在听说等你回来后,就要管这事,姑奶奶她老人家说让你对保龄侯府留一手。人家犯了罪的还讲究亲亲相隐,更何况咱们这点子小事?此事哥儿怎么说?难道老太太说的话,你也不听?”
贾琮闻言,看着堂上这位面容刻薄咄咄相逼的诰命,好奇问道:“夫人刚才难道睡着了么?没有听到老太太刚刚才说过,她与甄家那位害得甄家满门抄家的糊涂太夫人不同,老太太只管里面的事,不问外面事?再者,我贾琮行帝王相托之事,轮得到你一妇道人家指手画脚?还有,这个风头上,保龄侯府如果活腻了想死,没人拦着,但想拉着我贾家一起去死,恕不奉陪。”
说罢,不等气急败坏的朱氏哭诉的机会,贾琮又对面色阴沉的贾母道:“这个关头,连宗室几位亲王都被圈了起来,甄家和天家那样深厚的渊源尚且被抄家问罪,保龄侯府如果还想不开,贾琮也无话可说。”
贾母闻言,心里怄个半死,狠狠看了贾琮一眼后,对扭曲着一张脸委屈落泪的朱氏道:“好了吧?你妯娌劝你你不听,老二他兄弟劝他他不听,我劝还不听……如今得了好话了吧,舒服了?你回去就这样把他的话原数学给鼐哥儿听,就说人家都认不得你这穷亲戚,你也少腆着脸往人家跟前凑。脑袋掉的时候人家都会提前躲的远儿远儿的,害怕溅上一身血,你还指望人家看在我这糟老婆子的面上救你?呸!少做你娘的白日梦了!”
朱氏闻言,那一脸的憋屈,只是还能再说什么好,只能气巴巴的走人。
赵氏叹息了声,也跟着告辞了。
王子腾夫人原本就看贾琮极不顺眼,她二子王礼当初和宁则臣之子宁元泽一道设计谋害贾琮,意图夺取贾琮沁香苑的产业,事败后被杀,李氏怎能不恨贾琮入骨?
事情还没过去几年呢。
这会儿起身告辞离去时,“好心”对贾母劝道:“早先我就听闻,大房的这位哥儿了不得。不过听说这哥儿当初在大房被凌虐的了不得,是老太太要了他过来养在这边,原以为他能对老太太恭敬些,啧啧……”
这挑拨离间之言还未说完,就听贾琮冷漠道:“李氏,上年你与你子王礼合谋算计于我,欲置我于死地,念在太太于我有抚育之恩的面上,我未与你计较。但你若以为贾家人都是傻子,那就拿错主意了。看在太太的面上,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有太太、姨妈、二嫂在,王家与贾家本应一荣俱荣,一损俱孙。如今都中风高浪险,各大府第自保都难。贾家、王家合该低调本分度日,过了这一劫关再说其他。若这个时候你还在中间弄鬼,想要挑拨离间,为你儿子出口气,那只有死路一条。太上言:福祸无门,惟人自招。望你好自为之。”
李氏闻言,一张脸登时跨掉,看着贾琮又惊又怒,脸上臊热,就想反驳什么,一旁王夫人却都看不下去了,道:“嫂子先家去吧。”
李氏一听,就知道王夫人也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不自省自己计谋浅薄,只恨贾琮心思歹毒妖孽,连这等高明的计谋都看的穿,是他说破后,旁人才给她难看。
狠狠瞪了贾琮一眼后,李氏告退。
等她走后,王夫人苦笑着对贾母道:“让老太太看笑话了。”
贾母本来也不喜李氏搬弄是非,给贾家难看,不过这会儿却不会指责王夫人什么,而是瞪着贾琮道:“好,你冠军侯的威风了不得!贾家就这几门亲戚,你都撵干净算了!赶明儿连我和太太一并撵走,也没这些碍着你们贾家的亲戚了!”
贾琮沉默了稍许后,道:“老太太当明白,若非琮当他们为亲戚,又怎会说那些警醒之言?吾非多口舌之人。
陛下钦赐天子剑与吾,命吾尽诛朝中邪祟。
若非看在老太太和太太的面,琮,岂能容忍她们出言不逊?
若非看在老太太和太太的面,吾必会让她们明白,吾已不再是她们印象中,在那间耳房中乞活可任人辱骂践踏的庶孽。
吾今为大乾一等冠军侯,贵比国公,妇人安敢轻辱?!”
此大言煌煌,威势无双。
而满堂皆惊……
贾母低着眉头,轻喘着气儿盯着贾琮,心里一阵阵无力。
到了贾琮这个地位,他又是这样个生冷不知纯孝的混帐性儿,贾母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说一千道一万,只要他没做到畜生不如的地步,她就不可能去宫里告御状,告他忤逆。
一阵颓败感油然而生,贾母摆手道:“罢罢罢,左右你读了一肚子书,全是对付我们的道理。如今你也封了侯也做了大官了,愈发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你自去做你的冠军侯当你的大忠臣去罢,别再进来和我们闹,我哪经得起这种闹腾,也不必进来晨昏定省……只有一点我警告你,不许仗势欺负宝玉,不然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贾琮闻言,面色无奈,看了王夫人一眼,见她亦是目光温和的看着他,便微微苦笑了下,王夫人与他点了点头,示意她明白。
贾琮道:“老太太尽放心便是,宝玉、环哥儿与我如骨肉手足无异,此事无需再言……还有一事,在扬州时,因为有苏州林家族人趁姑丈昏迷时,欺负林妹妹。后来姑丈醒来,吾便与他商议,看看往后是不是将林家搬至都中来。姑丈本因姑母之事,愧疚不肯来,最终还是因为担心林妹妹日后会再受欺负,才决定进京。只是姑丈言,他断无住在贾家之理。吾便告之,老太太心疼外孙女,也断不会让林妹妹住在外面。最终商定,请林姑丈住在东府前宅,自有林家仆婢伺候。林妹妹还是随老太太住在这边,日日去东府探视。再有个把月,林妹妹就回来了。”
听闻此言,贾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宝玉就从后面帷帐里跑了出来,高兴道:“果真?林妹妹果真还有个把月就回来了?”
宝玉出来了,其她人也就跟着出来了,左右外客都走了。
贾琮对宝玉点点头,道:“回来了,如今正在船上照顾林姑丈。宝玉,林姑丈如今昏迷不醒,能不能醒来不好说,多半是醒不来了。林姑丈临昏迷前曾嘱托我,照顾好林妹妹。你和林妹妹都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往后你不要欺负她,当然,我也告诉过她,不让她再气你。”
宝玉闻言,有些害羞的笑了笑,不过随即回味过来有些不对,有点懵,好像哪里不对……
贾琮拍了拍他的肩头,没再说什么,这才有机会依次与李纨并家中诸位姊妹见礼。
宝钗排在最后一位,两人对视了几个呼吸后,贾琮问道:“宝姐姐可还安好?”
宝钗轻轻颔首,眼神愈发温柔如水。
贾琮见她不言,就猜到必是因为薛姨妈的缘故,二人眼神又对视了两个呼吸后,他岔开话题问道:“平儿姐姐呢?她急着回来陪二嫂子,一日都不肯在江南多待,之前怎未见她身影?”
此言一出,荣庆堂上忽然一阵寂静。
宝钗、湘云、探春等人面色一滞,宝玉更是面带愧色,低下头去。
贾琮见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着宝钗轻声道:“宝姐姐,平儿姐姐何在?”
宝钗见他这般心头一跳,忙道:“琮兄弟莫急,平儿好好的,就在东府呢!”
若之前宝钗这样说,贾琮自然不会再问什么,可此刻荣庆堂内气氛如此诡异,怎容他不多想,因而奇道:“这边这么忙,她为何不来帮忙,怎会在东府?”
宝钗再度语滞,只拿眼睛给他使眼色,劝他下去再说,正此时,就听上面贾母气恼道:“是我赶那不知尊卑的丫头走的,往后也不许她进门半步!她敢指使手下的丫头推宝玉一个跟头,我没使人打死她便是好的!”
贾琮目光深幽的看着贾母,轻声问道:“老太太,使人打了她?”
宝钗哪里看不出贾琮动了真怒,唯恐误会愈深,忙道:“没有没有,并没有打,平儿好好的……老太太最是慈悲心肠,只为吓唬小七,怎会真让人打?再说老爷也来了……”
贾琮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看上头冷哼的贾母,而是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宝玉,忽地一笑,笑的宝玉心里打了个寒战,他道:“宝玉,老爷怎么教训你的?”
宝玉简直无地自容,满脸愧疚道:“贾琮,我……我真没有坏心,真的,我只以为小七……”
上面贾母、王夫人都眯起了眼睛,细细的看着下面。
贾琮看了宝玉片刻,旁边宝钗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倒不是紧张宝玉,而是怕贾琮真的和家里闹的不可开交,那到底对贾琮不利啊……
探春、湘云在一旁也欲言又止,想劝贾琮。
还好,贾琮只拍了拍面色涨红,满脸愧疚的宝玉的胳膊,道:“我了解你的性子,你最是喜欢小丫头,但从不荒唐。只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一些习惯该改的还是要改。不然以老爷的方正品性,总有一天,等老太太一时照顾不到你时,你又落到老爷手里……好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不再看垂头丧气的宝玉,与高堂上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一礼后,又与宝钗、探春、湘云等人点点头,贾琮转身离去。
这里,他以后大概极少会来了。
不过有了今日这番强硬的谈话,往后贾母等人也当明白,他已今非昔比……
当不会再对他指手画脚了。
出了荣庆堂,天色已经全黑,业已过子时。
二月的长安夜里颇有些春寒,贾琮看了眼天色后,大步往东府走去。
……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肚子火气
朱雀大街,将武阁。
李虎面色肃重的入内,没有在一楼、二楼停留,一路上听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上了三楼后,宣国公世子赵昊、成国公世子蔡畅、宋国公世子刘东、郑国公世子屠承、信国公世子左思都已到位,坐在堂中。
又临安候世子赵思阳,江夏候世子周遂,永城候世子梅祖等十二武侯世子亦在。
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候梅钴、长兴侯傅隆、荥阳候谢成、宣德侯叶盛、怀远侯曹振、景川候张闻、雄武候周壁、淮安侯程胜、平凉候吴振、东川候张毅,此为武王麾下十二武侯。
如今,这十二武侯掌着都中十二团营!
执掌京畿兵权。
故而此十二侯爵世子,也有资格与六大国公世子同坐。
衙内圈虽无明面上的阶级规则,但若是不在一个层面上,根本融不进圈子内。
李虎上来后,约半数人起立相迎,其他人则随意些,弥勒一样的宋国公世子刘东只顿了顿,与李虎点点头后,继续道:“……大将军受诏,予壮士,为票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于是上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以二千五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此为冠军煌煌之战功也!去病侯三岁,元狩二年春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上曰:‘票骑将军率戎士逾乌,讨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摄者弗取,几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杀折兰王,斩卢侯王,锐悍者诛,全甲获丑,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捷首虏八千九百六十级,收休屠祭天金人,师率减什七,益封去病二千二百户’……”
说罢,刘东轻轻一叹,自嘲道:“再看看如今,咱们几个规规矩矩的在九边戍边六七年,不如人家往雅克萨城下走一遭……”说至此,刘东看了眼李虎,忙笑道:“当然,那一回咱们还是服气的。我们也往雅克萨城转了圈儿,虽厄罗斯的罗刹贼成了软蛋没卵子的,龟缩在雅库茨克没敢再南下,害得咱们没捞着军功,但还是看了当初大战的遗址,确实惨烈。子重当初肠子都流出来了,封个一等功,我们服!”
李虎哼了声,道:“老子的肠子出来,是清臣重新给我塞回去,又用针线把老子肚皮缝合起来,这才救了一命。他用这样的法子,救下了不知多少兵卒。往后你们上战场出了事,少不得也要靠清臣定下的伤病营规矩救一命。另外……你们难道不知,若非清臣当初提醒,朝廷怕是要受那两个洋番鬼的当,把雅克萨城让给罗刹鬼子。”
成国公世子蔡畅闻言,阴阳怪气道:“子重,我们知道那贾家子于你有恩,我们也不是没气量之人,也愿认下他那些功劳,往后咱们沙场上负了伤,指不定还真得承他的情。可你子重拍拍自己的胸口说,他配这冠军侯不配?你若说得出一个配字,那我也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的是李虎……
他再袒护贾琮,也无法昧心说话。
之前自雅克萨归来,崇康皇帝封他为骠骑校尉,那时起,他心中就无比期盼有朝一日能封侯冠军。
因为骠骑校尉这一武官,就是霍去病封侯前的官职。
可没想到……
李虎烦恼的抓了抓头发,皱起眉头来,沉声道:“你们骂清臣有什么用?你们以为这个冠军侯是他自己要来的?”
听闻此言后,堂内一静。
宣国公世子赵昊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虎,道:“子重,还没喝就喝高了?这个风头上,不骂贾琮那骂谁?你骂一声我们听听。”
“呸!”
李虎大怒之下,啐了口,骂道:“也不过是一群没卵子的怂货,我道你们有多了得。还不服清臣,我只问你们,清臣在江南那几战,你们哪个打的出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一整套指东打西的战法,连我家老爷都说好,你们先比得上人家再动嘴骂。”
赵昊挑了挑眉头,道:“你说的没错,他那一套确实不错。先不说我们能不能比得上,我只问你,就凭那些狗皮倒灶的功劳,就能功封冠军?”
李虎闻言,昂首看着赵昊,霸道道:“人家就是封了,你待如何?”
赵昊冷笑一声没说话,成国公世子蔡畅就起身道:“子重何必着恼?人家如今已是冠军侯,威风不在国公之下,我们能如何?我们只不过……嘿嘿,听说他老子娘死干净了,他老子死时咱们没去吊孝一番,已是不给面子。如今他娘也死了,咱们再不去,就实在是不知礼数了。”
李虎闻言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正想撕破脸皮,不过忽地又想到了什么,他仰头哈哈一笑,道:“好!仲羽好想法!你尽管去就是,我支持你。你要是不去,往后再别提成国公之勇了,成国公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以后干脆改名叫菜国公吧!”
说罢,转身离去。
身后,郑国公世子屠承、信国公世子左思、临安候世子赵思阳,江夏候世子周遂,永城候世子梅祖等公候子弟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
东府,亦或称之为冠军侯府。
沉寂了一年多的东府,今夜终于多了人气。
百余亲兵近卫出入府门,布置哨卡关防,饲喂洗刷战马。
经过数次“长征式”的长途奔袭,这百余亲兵绝对可称得上当世精兵。
原本贾芸、林之孝要带人来洒扫一遍,都被郭郧拦下,言明营务事宜,皆由亲兵队负责。
说到底,郭郧记得贾琮之前的叮嘱。
回京之后,不得相信任何人……
东府这般动静,自然没用多久便传至西府。
截然不同的气象,让有些人感慨,也让一些人侧目。
东西二府本为一家,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西府中不知被多少人埋下了暗子,人员之复杂,怕只有皇宫更胜一筹。
而东府,怕是连一根钉子都没人能钉进去。
不过此事有好处也有并不好的地方。
譬如贾琮自西府而归,前面一群粗坯们,竟无人往里面传话。
所以他一直进了二门,走到宁安堂抱厦内时,里面都无人迎出来……
倒是里面听起来,有不少人的声音,似还在说笑。
这是孝间呐……
贾琮抬步入内,就见正堂上,王熙凤、尤氏、秦氏正围着平儿说笑。
都夸她好福气,如今男人回来了,不知该被宠成什么样儿……
平儿一张俏脸晕红,几乎抬不起头来,只央求几位奶奶不要取笑。
正说的高兴,却是站在后面些的秦氏似感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回头一看,一双幽幽多情的美眸登时圆睁,讶然惊呼一声:“哎哟!三叔叔回来了!”
这一言登时让众人一个激灵回头往门前看去,看到贾琮的身影后,凤姐儿和尤氏一起唤道:“三弟回来啦?”
平儿则美眸中流光波动,唤道:“三爷回来了?”
贾琮先看着平儿微笑着点点头,见他先同自己点头,平儿心里又如蜜,又羞愧。
倒是王熙凤和尤氏、秦氏在一旁善意的笑了起来。
三人或靓或艳或媚,倒是各有风采。
贾琮提醒凤姐儿道:“西府还设着灵堂,你就在这边说笑?”
王熙凤在这边却是连遮掩都不愿遮掩一二了,冷笑道:“大太太临死时都不愿拿正眼看我,还防贼一样的防着,似唯恐我偷了她的嫁妆去,千叮咛万嘱咐,要留给她邢家侄女儿当嫁妆,真真笑死个人!别说我,当时老太太、太太的脸子都难看的了不得,若不是眼见她回光返照,就要咽气儿,说不得老太太就忍不住训她一通。贾家的媳妇儿,嫁妆要留给娘家人,还有这样的道理?满府上下没一个敬着的,不过应个景儿,谁还真哭她?”
尤氏在一旁笑道:“凤丫头真疯了!这话但凡传出去只言片语,你还活不活了?”
王熙凤愈发牙尖嘴利道:“你们若想让我死,还用得着这个罪名?再说,你以为我没你的好话?”
尤氏闻言,俏脸登时飞红,尤其是当着贾琮的面,愈发羞的见不得人。
王熙凤见之,反倒叹息一声,道:“行了,如今这个府上,谁还能笑话谁?哪处又比哪处干净?人皆道高门大户,都是藏污纳垢之地,如今看来,真真一点错也没有。现在看来,也只三弟这块地面上最干净。平儿,你可给你爷守住了……”
平儿闻言气得跺脚,骂道:“奶奶撞客了?说的这是什么话……”
王熙凤啐笑道:“你想哪去了?我说的守着不是这个意思,是……罢罢,越说越糊涂了,还是让三弟来教你罢。我不在这做碍眼的人了,明儿还要继续哭灵,就先回去了……”
说罢,王熙凤又看了贾琮一眼后,转身离去。
尤氏和秦氏自然不好多待,也跟着走了。
等外人都离去后,平儿看着贾琮一脸的疲惫和那张黑瘦的脸,心疼不已道:“我的爷,怎就累成这样了?”
上前用纤细白嫩的手抚着贾琮的脸。
贾琮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抱紧,在她发间深嗅一口后,道:“走,先去沐浴。二嫂一肚子的怨气,我也一肚子的火,就等好姐姐来浇灭……”
平儿闻言,登时大羞,俏脸飞红,贝齿轻轻咬了咬红唇,眸凝春水。
……
第五百章 晓月和晨风
翌日黎明。
一截白蜡已近燃烧到底,火苗摇曳。
宁安堂正宅内室,一座大大的拔步床上,纱帐环绕。
帐内,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一上一下起伏着,时不时的擦抹一把额前的汗珠……
“呃……”
贾琮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一梦,梦里,他原本骑在马上,一路狂奔不止。
好累好累,但到最后,却是累麻木了,困麻木了,痛麻木了。
不过慢慢的,不知何时起,开始变得无比舒适。
全身上下僵硬的肌肉,被一点点的化开,酸麻胀痛之后,便是舒服。
贾琮真想一直沉浸在这种舒适中,痛痛快快的长睡一觉。
只是,他潜意识里还记得,今日还有丧事要理……
等他强迫自己睁开眼时,就看到一道温柔的身影在自己腿侧,一点一点,一下一下,轻柔的按压着他的肌肉。
看着她身上已经打湿了的衣衫,和额前被汗水凝束在一起,一甩一甩的发梢,便可知她已经按压了很久很久时间了……
她如此专注,竟未发现他已经醒过来了。
直到贾琮伸手,握住她的手……
“呀!爷醒了?”
平儿面色红热,素来明亮的眸眼中浮着倦色,但她看到贾琮醒来,还是惊喜无比。
不过随即又柔声劝道:“爷,再歇歇,再多睡会儿罢!太累了……”
她眼睛中温柔可亲的关心之色,让贾琮见之感动。
他微笑着摇摇头,手一用力,平儿“哎哟”一声,坐不稳当,倒向了贾琮方向。
贾琮伸手将她抱入怀中,香玉满怀。
平儿身上的香,不是宝钗身上的冷香,也不是黛玉身上清冽如水芙蓉的清香。
平儿身上的香,是一种温和的暖香,让人嗅之舒适。
贾琮在她布满细汗的额前亲了亲,又低头吻住平儿正想再开口相劝的樱唇……
一阵缠绵之吻后,平儿便紧紧的靠在贾琮怀里,恨不能融进他体内,任凭他的手在她胸襟内作怪……
贾琮可惜道:“昨儿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平儿俏脸如绸,抿嘴轻笑道:“爷昨儿进了沐桶里,没说完一句话就睡了过去。我为爷擦洗罢,一个人抱不动爷,就叫了小七来帮忙。我俩一起将爷抱回了房……这套按摩手法,也是小七教我的。她说她们镖局的女人,打小就要学。长大后爷们儿出远镖,要走成百上千里的路,回来后女人能按按解乏,是本分。这是她们镖局几辈子传下来的老手法,外人都不知道呢。我学了好久,爷可感觉好点了没?”
贾琮一边疼爱的替平儿“按摩”,一边看着呼吸渐渐急促,眸光如水的平儿笑道:“再舒服不过!往常跑这样狠的路,第二日骨头必如散架般的痛。如今得了你的按摩,却让我减少了那般多的苦头。好姐姐,我该如何报答你?”
看着贾琮眼神变得邪魅起来,嘴角擎着坏笑,再加上身前受袭,平儿身子都酥了,满面羞红的看着贾琮,小声道:“爷,还在孝期哩……”
贾琮眼中闪过一抹讥讽,道:“受我的孝?我怕她死都不得安宁!”不过又爱惜的看着平儿,温声道:“我只是不愿委屈了你,让你在这样晦气的日子里跟了我,总要选个普天同庆的黄道吉日才是!”
说罢,又俯身将平儿压在身下,狠狠轻薄了翻后,起身将锦被盖在她身上,道:“既然西边儿的人不愿你过去,那你就安安心心的在这边当奶奶便是。好似谁稀罕过去给她们伏低做小似得……”
平儿闻言,面色登时一变,急道:“爷,你都知道了……”
贾琮按住想起身的平儿,道:“放心罢,必不再让你受委屈。累了一宿了,你好好休息,今儿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里睡觉。我去灵堂那边看看,她虽不配受我的孝,但也还要做给外人看看。”
平儿见贾琮要更衣,又想起身服侍,被贾琮一只手按在胸前按了回去。
平儿见他如此惫赖,面红耳赤的娇嗔了声:“爷啊!”
贾琮弯起嘴角笑道:“乖乖睡觉,再不听话,现在就收了你!”
平儿再不敢动了,只拿一双美眸温柔嗔怨的看着贾琮。
贾琮哈哈一笑,俯身在她额前和唇口各亲了下,而后吹灭了那截已经烧到底的蜡,大步离去。
……
刚出了宁安堂宅院,过了穿山游廊。
远远的,就见三个身影提着盏白灯笼候在前面。
看着为首那身影,贾琮眉头微微一皱。
那三道身影看到贾琮出来,却似极高兴,一起快步走了过来。
“叔叔……”
来人正是和香菱品格有些像的秦氏,秦可卿。
只是二人相貌虽像,但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相比于香菱的娇憨,这秦氏生得袅娜纤巧,看起来温柔和平,又不失热情。
只眉眼间,总有一抹醉人的风情,美眸中的幽怜目光,更是让人心动想要呵护。
贾琮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跟在她身后的宝珠、瑞珠两个丫头,问道:“这天还没亮,你们在这做什么?”
秦可卿福礼罢,笑道:“是婆婆吩咐我,在外面候着叔叔。婆婆备好了早饭,请叔叔吃了后,再往西边去。”
贾琮皱眉道:“让厨房准备了就是,哪里用这般隆重?”
秦可卿面色微微一滞,垂下臻首,轻声道:“婆婆说,咱们能为叔叔做的事,不多呢,只尽一份心罢,不然,也不好住在这……”一阵清寒的晨风拂过,吹起她几缕青丝……
贾琮捏了捏眉心,道:“这叫什么话?本就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做什么,岂不是生分了?”
秦可卿只静静站在那,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看着贾琮。
面上的表情却带有自凄的哀怨,一点一滴都是愁绪。
此时关中尚在春寒中,她着一身月白色素面细葛布长氅,却也掩不住身上的峰峦叠嶂,曲线动人。
那幽怜哀求的目光,着实让人难挨……
贾琮迟疑了下,道:“罢了,我就去吃你们一个东道罢,只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就是。我手下养得起千军万马,还能缺你婆媳二人的嚼用?”
秦可卿闻言,眸中原本的幽怜一扫而尽,变得满是濡慕崇拜,微微偏着头看着贾琮抿嘴轻笑道:“叔叔乃世之英雄,天下文豪,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冠军侯!我们都知道哩……”
贾琮抽了抽嘴角,心里浮现出一个词:
祸水!
他虽心智坚定,但还是不愿再承受这等风情的“撩拨”,道:“说这些做什么,都是虚名……快走吧,早点吃完西府还有事要忙。”
见贾琮如此谦虚,可卿愈发觉得这位少年叔叔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她倒没想别的事,只好似后世小迷妹追偶像般,迈着细碎步跟在贾琮身后,笑道:“叔叔啊,听平儿婶婶说,叔叔在江南好生了得,一挥手,千军万马拜下,还有呢,江南秦淮河上的花魁,都来迎接清臣公子,齐唱清臣词,比戏里演的还精彩!”
想来,也是因为独守空闺的日子太难熬,所以知道点趣事,才这般兴奋。
贾琮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其实尤氏反而好解决些,等老太太没了后,尤氏若有意再嫁,贾琮自有把握说服贾政,放她出去。
贾珍已死,她是续弦,又无儿女,空守在贾家做寡妇也忒过了。
贾母活着时反倒不好说了,说不得那老太太会寻思,是他容不下人,要撵人出去。
可秦可卿不同,贾蓉虽还流放在外,但未必没有回返的日子。
秦可卿自没有再嫁的道理……
只是让一个后世大学生年纪的女孩子,一个人守着一座府,确实残忍了些。
贾琮想了想道:“下次再出去,把你一并带上吧,留你一人在家空守着做什么?”
话刚说完,已到了尤氏小院,尤氏贴身丫头银蝶已经候在门口了,见贾琮到来,慌忙迎了出来,欢天喜地的将他迎进院落里。
堂屋中,一张紫檀小圆桌上,摆放着七八样精致小菜,另有些糕点面食和碧梗粥,热气腾腾的。
尤氏笑的一脸桃花开,对贾琮道:“三弟来了,快来罢。如今外面里面都是事,大嫂也不好设个东道为三弟接风洗尘,只能借着早晨这点功夫,请三弟吃个早,三弟可别嫌弃才是。”
既然来都来了,贾琮便未再客套什么,坐下拿起一块面点,道:“大嫂,一家人你弄的这么生分干什么?这一大早搅和的你们不清静。”说着,大口利落的吃了起来。
尤氏见之,高兴不已,只觉得一番心血没白费,她笑道:“我们就是清静惯了,偶尔忙活一下,才更好呢。”
贾琮闻言,吞咽下口中食物后,道:“那过些日子等我忙完了外面的事,给大嫂你们寻些事做,整日里清闲把人也空耗毁了。”
尤氏闻言笑道:“那敢情好!”忽又道:“咦,秦氏呢?”
……
院外抄手游廊上,许是感受到了寒气,秦可卿裹了裹身上的月白色素面细葛布长氅。
她修长的黛眉下,一双明眸出神的望着天上的明月。
原本,她以为此生便是这样了……
可是……
她方才却忽然心动,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晓月和晨风……
……
ps:不是每个出现的女孩子都要收进水晶宫里啊,别炸……
第五百零一章 惩戒
自尤氏处用了早饭出来,也不过寅时三刻。
天色依旧未明,只一轮皎月悬空。
贾琮踩着月色,往灵堂赶去,路过仪厅时却顿住了脚。
只听里面有些争吵声,其中一道声音,竟是王熙凤。
他想不明白,家里怎还有人和她吵?
往月台上走两步,踱进抱厦内,声音听的真切些。
只听里面一婆子道:“二.奶奶明鉴,小的原本奉二.奶奶之命,专管查看各处灯油,蜡烛,纸札。可昨儿下午,大奶奶打发人来,里头宝二爷外书房完竣,让小的去支买纸料糊裱,这才耽搁了添灯油……”
王熙凤闻言冷笑道:“我道你仗着谁的腰子,原来是大嫂子的,难怪敢这样狡辩了。我问你,去支买纸料糊裱,用得着你亲自去买还是亲自去糊裱?连自己本分差事都顾不上了?”
那婆子狡辩道:“二.奶奶这话小的就担待不起了,二.奶奶吩咐下的差事是本分差事,大奶奶吩咐下的差事也是本分差事啊!虽用不着小的亲自去买去糊裱,可小的也得当个监视的,仔细下人做事不用心不是?”
这时,其她婆子也竟纷纷开口相劝:
“二.奶奶就饶她这一回吧,不然大奶奶面上需不好看。”
“是啊,如今太太多让大奶奶管事了……”
“大奶奶吩咐下来的活计,她也不敢耽搁了……”
“是啊,她要是惹怒了大奶奶,丢了差事,回头她男人非不要她不可,再找个人另居,那还怎么活?”
“呵呵呵……”
“你们……”
听到最后一句王熙凤又惊又怒满面羞愤,几不欲生。
贾琮迈步入内,看着一屋子的下人婆子,都在那“叨叨叨”的七嘴八舌各说各话,根本不顾上头面色怒红的王熙凤。
当中站着一婆子,面上居然还带着微笑。
她们连贾琮进来都没发现,还是上头王熙凤眼尖,看到贾琮入内后,眼泪登时流下来了。
这时,终于有婆子发现了门口处贾琮的身形,唬了一跳,忙闭上嘴,拼命给其她人使眼色。
其她人发现后这才赶紧闭嘴,唯有中间那婆子还在说她男人要是再找个女人生孩子,她真真没脸活不下去了。
说的兴起,连其她人唬白了脸,拼命给她使眼色都看不到。
只到王熙凤一声凄凉的“三弟”,她才凝固了脸上的得意,缓缓回头,看到贾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亡魂大冒……
贾琮却看也没看她,对王熙凤身边的丰儿道:“去到前面传话,喊一队亲兵进来。”
丰儿本因“主忧臣辱”,气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拼命,这会儿听闻贾琮之言,激动的眼睛差点没飞出来,都不问她主子王熙凤的意见,飞一样的跑出门去。
见此,一群婆子更是唬的面无人色,有乖觉的赶紧跪下请安。
只贾琮依旧不搭理,皱眉问王熙凤道:“怎么回事?大嫂子如今也变了,纵得下面成了这样?”
王熙凤眼中的泪根本止不住,眼泪涟涟的看着贾琮,道:“她倒没这个心,也没这份心力,只下面的婆子刁钻,见我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你二哥他……三弟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这世道,女人,终究还是要靠男人……
贾琮闻言,目光如刀的扫过下面下人,见她们一个个只顾着磕头,也不言语。
未几,丰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先看了眼上头伏在椅臂上大哭的凤姐儿,然后对贾琮小声道:“三爷,您的亲兵来了。”
贾琮点点头,沉声一喝:“来人!”
“在!”
如闷雷般的声音自外传进,却是郭郧亲自入内。
贾琮道:“将这群以奴欺主的贱妇拿下。”
“喏!”
郭郧一应后,往门外打了个手势,便进来一群地狱修罗般的虎狼亲兵。
贾琮的亲兵多是从雅克萨城下死人堆里扒出的残卒,缺眼睛缺鼻子缺耳朵的都有,最轻的也是满面刀伤箭疮。
形容骇人!
见这样一群恶鬼扑来,一群婆子连跪都跪不住了,一个个瘫软在地,甚至还有人当场尿湿了裤子……
别说她们,连王熙凤见这样一群人冲进来,都唬的面色发白。
这时,就听贾琮淡淡道:“贾家,武勋之族,当以军法治家。吾自幼便受嬷嬷凌虐,饱受刁奴欺主之苦。待后来,借机清理了一番,杀鸡儆猴。原以为,总能给你们长点记性。却没想到,连三年都不到,你们竟又猖獗到这种地步。
二嫂,此人何人?”
指着中间那个之前同王熙凤拌嘴的妇人,贾琮问道。
王熙凤这会儿也不哭了,俏脸上梨花带雨,一双丹凤眼弱弱的看着贾琮,还有些抽噎,道:“她是盛旺家的,是……是去年舅舅家送给太太的。”
贾琮闻言,面色愈发肃煞,道:“原来还是你王家的人,居然如此狼心狗肺,贾家更留不得她了……来人,拖出去杖毙。”
“喏!”
郭郧一应,再一挥手,两个押着盛旺家的亲兵,当即拖着哭爹喊娘,裤裆下往外渗水的妇人出门。
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外面惨叫一声后,亲兵便进来复命,人已打死。
贾琮目光又落在其她妇人身上,那些妇人见之,魂儿也唬掉了大半,一个个拼命磕起头来,唯恐贾琮再下一道令,让这些恶鬼把她们也拖出去砍了。
也有伶俐些的,知道贾琮这样的人必然心如铁石,根本不会为她们所动。
再者家里早就传开了,当初东路院那位庶孽,如今在江山杀的人头滚滚,如魔王在世。
连江南那么些世家望族他都能下得了狠手,更何况她们?
所以求不得他,就只能求“始作俑者”了……
一婆子转头跪向王熙凤,大哭道:“二.奶奶救命啊!原是我等猪油迷了心,忘了这些年二.奶奶待小的们的好,竟干下这等畜牲不如的事来。小的认打认罚,只求二.奶奶饶过小的这一遭。往后小的若再敢对二.奶奶有半分不敬,也不劳侯爷和二.奶奶动手,小的自己寻个井跳了,往后世世代代变成猪狗伥鬼,再不配做人!”
有一个带头的,其她人也醒悟过来,一起对着王熙凤磕头哭求道:“还请二.奶奶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救小的们一救,往后只要二.奶奶吩咐,小的们包管连屁也不敢放一声。谁敢三心二意,小的们都不饶她!”
王熙凤本就是好揽权的性子,一下见这些人都誓死效忠,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一双丹凤眼巴巴的看向贾琮……
贾琮哑然失笑,摇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带下去一人打十军棍,剩下九十留存下,等下回再犯,一并发落。”
说罢,也不理会地上磕头的婆子,与王熙凤点点头后,贾琮转身离去。
……
贾琮至灵堂上,庭院内有一众僧佛尼道各做法事。
灵堂上却只有一个迎春在帷帐后跪着烧纸,丫头司琪陪着。
司琪比以前消瘦多也沉闷多了,王善宝家的是她外祖母,当年王善宝家的还是大太太身边第一信任之人时,司琪虽为奴婢,却反过来护着迎春。
贾琮被圈在东路院假山后耳房时,也是利用她往耳房中送吃食。
后来王善宝家的全家被发落,至今死活不知。
司琪在贾府中也没了靠山,多半受过不少欺负,这会儿看起来,不如当初“人高马大”了……
看到贾琮进来,也只默默的行了礼,就退让到一边去了。
贾琮看了她一眼后,问跪在地上的迎春,道:“二姐姐来了多会儿了?”
迎春看起来还是有些悲伤的,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悲伤,只是在这个时候,不得不悲伤。
听闻贾琮之言,迎春抹了眼泪,柔声道:“刚来没多久……琮弟,你远儿远儿的才回来,身子必是乏的,怎不多睡一会儿?”
贾琮见她面容温柔可亲,便笑道:“倒不怎么乏了,昨儿平儿一宿未睡,给我按了一夜。今早起来身子舒服多了,就早点过来准备一下。今日外客怕少不了……二姐姐近年还好?”
迎春轻笑道:“又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就这样……这半年来过的倒是挺好,总能听到琮弟的趣事,宝姑娘和平儿常说呢……也不是她们常说,是三丫头见天儿的追问。其实宝姑娘和平儿知道的也就那些,翻来覆去的讲,三丫头、云儿她们总也听不够。不过确是比戏还好看……好听。”
贾琮见她似有些羞愧总说错话,不大好意思的垂下眼帘,便笑道:“如今大老爷、大太太都没了,往后就剩咱们姊弟三人。不过二哥又是那副德性,二姐姐甭指望他,所以日后有甚事和想法,只管同我说。当初我在东路院时,二姐姐也救了我呢。”
迎春闻言却愈发不好意思了,歉意懊恼道:“我没有做什么,我太愚笨,只送了一回点心,就让嬷嬷发现了,后面都是平儿做的……”
贾琮从她身边捡起一张纸钱,随手丢在火盆里,笑道:“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说不得日后得为二姐姐准备好大一份嫁妆……”
“琮弟啊!”
迎春俏脸晕红,羞恼的嗔了声,举起手似要教训他……
贾琮呵呵笑着不闪躲,又将随手用纸钱折出来的一只飞机,飞进了火盆里……
远处有下人家的鸡鸣声遥遥传来,天将明。
……
ps:说一下上一章的问题,原本我以为大家都是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的好青年,所以还担心大家会炸,结果……
啥也不说了,慢慢来吧,德国骨科欢迎你们!
第五百零二章 杀破狼!
二月初三。
荣国府大门洞口,两边灯笼照如白昼。
进进出出之人人来人往,哭声摇山振岳。
京中八房贾氏族人,虽之前被贾琮清理了一些,但还有数百人之多。
如今荣府出了大丧,自然每日都要过来哭一通灵。
不过自贾琮归府后,许是因惧其身上的煞气,今日来哭灵的人,稀疏了不少。
大都只往前厅贾政处坐着,贾代儒等族老皆在彼处。
停灵之室,唯有贾琮与凤姐儿跪在灵床一侧,迎春因是未出阁的姑娘,故而跪在帷帐后。
每有人进来哭灵磕头,贾琮作为孝子,凤姐儿作为儿媳,都要磕头还礼。
原本贾琏作为嫡长子,无论如何都应该更早出现,但直到快过了辰时,他才姗姗而来……
许是怕贾琮骂他,进门后,先跪在灵室内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好一阵,也没见人劝他。
贾琮和凤姐儿一起静静的看着他的孝道,里面迎春倒是想着该劝一遭,只是她不好出来。
哭了好一阵,贾琏渐渐哭不下去了。
抬起头悄悄看了眼贾琮,见贾琮正冷眼看他,匆忙间挤出个尬笑来,解释道:“三……三弟,今儿是二哥的不是,来晚了。”
贾琮捏了捏眉心,道:“这几天你不在家住,你往哪去?”
贾琏看了眼正在冷笑的王熙凤一眼,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腻味厌烦,干脆磊落道:“东儿这几日染了伤寒,周氏一个人照看不来,我得回去照看着。”
贾琮无语,王熙凤则一张脸上满是惊怒羞愤,咬牙恨道:“叫的怪亲近,却不是你的种!”
贾琏先是一怯,随即心里愈发厌恶,看也不看凤姐儿,冷漠道:“不是我的种也喊我一声爹,总比一个蛋……”
他到底不是恶性子,话没说完,自己也觉得太毒了些,说不下去了。
倒不是怜惜王熙凤,只是性子如此。
不过话虽未尽,可意思却透漏彻底。
就见王熙凤一张俏脸瞬间雪白,脑中一片眩晕,羞愤怒恨的几欲晕厥。
其实二人当初也曾恩爱过,却不知为何走到今天这步……
见她如此,贾琏也觉得没意思的很,干脆对贾琮道:“劳三弟先在这受累,我去老爷那看看。今儿钦天监阴阳司来人择选日子,看看停灵几日为好,哪日好出殡……”
贾琮点点头,又看了眼面色木然的王熙凤,皱眉对贾琏道:“差不多行了,不要浑来。今晚不要再出去了,如今外面想找我麻烦的人不知多少,他们在我身上动不得主意,少不得拿你出气。丧期出事,判你一个流三千里都是有的。”
贾琏闻言唬了一跳,忙应道:“哦哦哦,今儿再不出去了,左右东儿今早已经不烫了。”
贾琮也想不明白贾琏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或许白家那个外宅女子手段高超?又或许她能给贾琏不曾有过的温柔体贴……
等贾琏离去后,贾琮看了眼眼中呈死灰色的王熙凤,哪里还有当初神仙妃子的风采……
他轻轻摇了摇头,劝慰道:“二嫂,不是你人不好,琏二哥也不坏,只是你俩的性子,正好相冲,八字不合……”
对这种事,饶是贾琮智计百出,也想不出该如何劝说。
当下不比后世,后世性格不合离婚便是,再找一个合得来的过日子,一样可以美满幸福。
然而当下,和离的后果,只用看看前世王熙凤被休后的凄惨结局就知道了。
哭向金陵事更哀,回家之后,反而更惨。
莫说她这种情况,李纨如此年纪,贾珠死了后,都没想过再嫁。
在这个时代,对女人其实是充满了压制和恶意的。
读书人制定下的规矩,怎容女子“反叛”?
更不容女子“反叛”后过得比原先好,不然,岂不是更显得男子无用……
这便是礼教。
几百上千年来,连天子都要遵守的规矩,连贾琮都要不得不虚与委蛇的规矩,王熙凤又如何挣得脱这命运的枷锁?
许是不愿见贾琮为难,王熙凤惨然一笑,道:“三弟不用再说了,我的命如此,怪不得别人。况且,我比旁人还好些,至少还有一个平儿丫头记挂着我,平儿是个有福的,背后有三弟在,连我也能沾三弟一点光。只是想求三弟一事……”
贾琮抽了抽嘴角,不过念及平儿,还是容忍道:“二嫂且说。”
凤姐儿道:“日后,还请三弟莫要叫我二嫂了,这个嫂子,我着实承担不起。三弟若不嫌弃,就同宝玉一样,喊我一声凤姐姐便罢……”
贾琮没怎么犹豫,点点头应下,因为并未出规矩……
王家和贾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王熙凤幼时便从姑母王夫人来过贾家做客,住过不短的日子。
宝玉出生后,王熙凤还未嫁给贾琏前,也来过贾家。
那时,宝玉就喊她为凤姐姐了,等她亲上加亲的嫁给了贾琏后,宝玉也就一直沿着旧习惯喊,始终没有改变称呼。
而王熙凤这样请求,除了不想再和贾琏牵连上干系外,也有示意她愿和贾琮亲近一些的意思。
虽然贾琮对于王熙凤的看法,谈不上好坏。
当初他落魄时,王熙凤没有落井下石,还做了几回顺手人情。
不过到后来他已经有了羽翼时,她反倒算计了他两回。
当然,结果是她自己惨不忍睹。
很大程度上,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有贾琮极大的“功劳”。
不过因为是她咎由自取,贾琮并没什么愧意。
只是有平儿在里面,他才会几番关照她。
再者,前世读红楼,半本红楼都是王熙凤的风头,总还有些印象分。
一个称呼而已,贾琮自无不可的道理。
然而王熙凤显然不这样简单认为,她见贾琮应允,丹凤眼中瞬间恢复了些以往的神色,居然有些得意笑道:“那往后,我就仗三弟的腰子了!三弟世之英雄,可不能说话不算!”她方才其实并没那么难堪,她最难堪的时候,贾琮都已经见过了,今日又算得了什么呢?叫一声“二嫂子”,那是通过贾琏才联系上的亲戚。叫一声“凤姐姐”,便是二人之间的亲近关系了,自然更进一步!
贾琮:“……”
女人,当真不可轻信。
……
到了巳时,贾琏匆匆而来,脸色为难的对贾琮道:“三弟,钦天监阴阳司的人来了,他说今年是大凶之年,有劳什子七杀、破军、贪狼冲击紫薇帝星,所以年景不好,葬事最好一律从简,速速出殡。连天家三位皇子都会极快下葬皇家陵寝,不会停灵许久。他说若是延误了,会牵累族中气运,连祖宗之灵都要受到侵蚀。”
贾琮闻言,面色骤然一变,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说法,若无天子嘱意,钦天监的人就是长了一万颗脑袋都不敢胡乱说嘴。
据《易》记述,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同宫时,天下将出现“杀破狼”之命格。
暗示江山易主,要改朝换代!
贾琮心中震动,崇康帝当真魄力非凡,他敢放出这样的风声来,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要知道,历朝历代,就没有一个上位者不一心为稳的……
稳定压倒一切,从来都是汉家王朝的不二法则。
然而崇康帝却敢放出这样的风声来,由此可见,其心地强硬冷酷到何等地步!
亦可见其破釜沉舟,不胜则亡的极大魄力!
几近疯狂!
然而天子愈是有这样的决心,其手段,也必然愈发酷烈。
而作为天子手中的利刃,贾琮的处境,也就愈发惊险……
或许,此时在许多人眼里,他已经走上了一条绝路。
崇康帝若挺不过这一关自不必说,万事皆休。
不管是皇室中哪一人继位,贾琮都是清君侧的最好对象之一。
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另一个,是宁则臣。
而就算崇康帝挺过了这一关,新法大行,国盛民富,军政大权集于一手,成就千古一帝之伟业。
贾琮的处境,依旧不会美妙。
崇康帝,或者是任何一个有为的帝王,都不会让一把干过脏活又锋利无匹的利刃长存。
需知,这样的利刃,能伤人,亦能伤己。
尤其是经过打磨见血后,这把利刃必然会愈发凌厉有分量。
所以,贾琮未来的道路,岂止坎坷,几为绝境……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贾琮怀有一颗“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孝子之心上。
念及此,他侧过脸,目光透过房门,往南边看去……
他要尽量的争取时间,为十三娘争取时间!
唯一庆幸的是,在短时间内,局势不会恶化到失控的局面。
也就能给他留出尽量多的时间……
斜对面,王熙凤一直看着贾琮的反应,见他似深不见底的眸眼中目光变得坚韧冷酷,再联想到之前他弹指间,借人头一用,将那些平日里让她头疼不已的刁妇嬷嬷们慑服,麾下有如同虎狼恶鬼般的骄兵悍将听命……
一时间,心中百味齐全。
突然,她心里升起对平儿无限的嫉妒艳羡之情。
而贾琏似有些等的着急了,轻声提醒道:“三弟,老爷让我来和你商量,该怎么办?”
贾琮缓缓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贾琏。
贾琏却被贾琮深邃凌厉的有些骇人的目光唬了一跳,忙解释道:“三弟,不……不是我要问的,是老爷……”手往外面指着,似唯恐贾琮发难。
一旁王熙凤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五味杂全。
平心而论,贾琏算是世家子弟中不错的了。
仪表堂堂,性格温和,没世家子弟在女人前的傲气,也不行凌虐之手段。
可是,人就怕比人……
在贾家已经算出挑的贾琏,竟连贾琮的一个眼神都扛不住,就唬成这个熊样……
他还是贾琮的长兄啊!
贾琮见他如此,倒是没怎么见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既然钦天监如是说,咱们就如是做好了。老爷什么意思……罢了,我往前面看看吧,二哥和二……凤姐姐在这守着吧。”
贾琏自无不可,王熙凤却道:“诰命来了不少,我也要去后面看着。昨儿太太就打发了彩霞去说,大嫂子招待人还是差了些。”
说罢,也不看贾琏,与贾琮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贾琮看向贾琏,见他反而如释重负,不由为这一对宿命里的冤家感到无奈。
正要离去,就见一道身影跑来,一进门就气喘吁吁道:“三哥,老爷让你快去哩!开国公府、郑国公府、信国公府还有好几个侯府世子都来了,他们在外面设了祭棚。老爷喊你快去待客!”
一边说着,还一边“悄悄”的对贾琮挤眉弄眼,示意他快走,别干这苦差事了。
贾琮见贾环依旧如此,不由笑了笑。
倒是后面些的贾琏,看着这熊孩子,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小王八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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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欺人太甚
自灵堂出来,看着身边这个比他小四岁的少年,贾琮微笑问道:“环哥儿,近来可还好?”
贾环吸了吸鼻子,素来没精打采的脸上忽然一笑,道:“也好,不过也不大好。上回在学里又挨了板子,生疼……”
贾琮挑了挑眉尖,问道:“又顽皮了?”
贾环似感觉受到了冤枉,瘪了瘪嘴,一双眼睛贼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后,将那天在探春院里发生的事说了遍。
最后道:“我也是没法子,见老太太就要使人打平儿姐姐和小七,就去寻了老爷。本来没事了,可太太喊了我去拿玫瑰卤子,我一高兴,就说秃噜了嘴……唉,罢了,我认了。左右太太人好,没害我,只告到了学里,让先生打了我板子。”
见他小大人一样摇头叹息,又说王夫人人好,贾琮闪过一抹笑意,抚了抚他的脑瓜,贾环又高兴邀功道:“三哥,你收没收到我给你的信?”
贾琮点点头道:“收到了,你林姐姐也收到了。”
贾环愈发高兴了,挤眉弄眼道:“林姐姐有没有狠狠啐他?说没说要回来当面啐他?”
贾琮忍不住笑道:“你这么讨厌宝玉做什么?你好好读书,往后不会比他差的。”
提到“读书”二字,贾环小脸登时跨了,又成了没精打采的模样,道:“三哥,我不喜欢读书,我想给你当戈什哈……”
戈什哈是原骚鞑子的说法,就是将军身边马弁、随从的意思。
见眼前就要到了仪厅,贾琮拍拍贾环的小肩头,道:“总要多读些书识些字的,就算走武官之路,也要再大些。好了,回头闲了再说,和我一起去见老爷?”
贾环和宝玉差不离儿,见贾政就唬的要命。
再加上上回他向贾政告,宝玉强女干未遂的事已经事发,若非赵姨娘好生哀求,宝玉行为也确实不检点,贾政怕要将贾环这逆子杖毙……
也就愈发怕见贾政了,连连摇头道:“三哥自去就是,我今儿还要再读会儿书,写会儿字!”
贾琮看着他一本正经说谎的模样,在他额前敲了个瓜崩儿,见他笑着逃跑后,方收敛了笑意,进了仪厅。
……
“清臣!”
仪厅内,原本有些尴尬凝重的气氛,随着贾琮的到来,登时被打破。
郑国公世子屠承、信国公世子左思并临安候世子赵思阳,江夏候世子周遂,永城候世子梅祖等公候子弟随开国公世子李虎一道起身,迎向贾琮。
之前他们与贾政并贾代儒等贾家族老坐在一起,虽寒暄了几句,却也都是牛头不对马嘴。
这群武勋世家中最顶尖的衙内们,打心底里看不起开国勋贵一脉的“遗老遗少”们。
贾政等人也无法同一群虎气生生的将门世子沟通。
坐了许久,双方都觉得极不自在。
若非李虎与贾琮相厚,他们给这位带头大哥面子,且听李虎说,今日荣国府必有好戏看,他们这些人是断不会登贾家大门的。
“子重。”
贾琮拱手还礼,却被李虎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苦笑。
李虎松开手后,上下打量了贾琮一番,点头道:“精瘦成这般模样,可见吃了大苦头。你月余功夫行走数千里,虽然精骑奔袭和大军行军不同,但你这速度,也是达到了极限,不逊汉之去病。”
贾琮弯起一点嘴角,看着李虎道:“骠骑校尉,我怎么听出一点酸意?”
李虎闻言,黑脸一红,嘿嘿笑着往贾琮肩头捶了一拳,磊落道:“你小子还好意思说!我原本就是奔着这个冠军侯去的,用我家国公换都成!结果让你给捷足先登了……清臣,你仔细些,宣国公那边人都嫉恨的要命。昨儿成国公府的小眯缝眼儿还说今日要来生事,你提前做些准备。那群下三滥顽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贾琮闻言点点头,看模样并不在意,道:“子重放心,我有数。”
见他这般,李虎便不好说什么了,其他屠承、左思等人则暗自皱眉。
他们知道贾琮对李虎有救命之恩,所以才给李虎这个面子,上门吊祭。
李虎今日来,与其说是吊祭,不如说是来给贾琮压场子。
他们就是一起来助拳的。
结果一番好意,人家却不放在心上,岂能让人喜欢?
李虎却是个大气的,他心知贾琮非寻常少年,城府极深,自有成算,便抛开这些不提,对贾琮正色道:“清臣,令堂仙逝,带我们去灵前祭拜一番吧,总要磕个头才显恭敬。”
此言一出,莫提贾政并贾家族人面色动容,连贾琮都迟疑起来,道:“这……不必了吧?”
李虎皱眉道:“这叫什么话?你我异姓兄弟,令堂仙逝,我若不去磕个头,旁人只道我李虎狗屁不通。”
贾琮闻言,这才点头,道:“也罢。那其他兄弟先在这候着?”
他清淡的目光看向屠承、左思等人。
他与这些人并无交情,自没有让他们也去磕头的道理。
李虎本想让他们一并去,不过见屠承等人明显不愿,也不强求。
对贾琮道:“好兄弟,再寻个地方吧,咱们人多占地方,不好碍着你家老爷招待来客。”
贾政自然忙说不妨事,贾琮与他分说了两句后,便引着一众将门衙内,往偏厅而去。
等让左思、屠承等人在偏厅落座后,又引着李虎前往灵堂。
恭恭敬敬磕了头后,李虎对贾琮道:“清臣,寻个安静的地方,咱们说会儿话。”
贾琮便又引着李虎进了里面厢房。
进房后,李虎面色凝重的看着贾琮,眼神焦急道:“好兄弟,你怎能接下这个差事?难道你不知,这是一条绝路?!”
贾琮轻轻一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我又哪有选择的余地?不过子重也不必担忧太甚,当今天子乃千古未有之明君也。只要我一心忠于王事,想来就算我将人都得罪了去,天子也会护佑于我。天子爱民至斯,吾亦为天子之民也。”
李虎闻言,差点气笑,就想说的更直白些,却忽然见贾琮的目光有异。
他悚然一惊,想起了他父亲曾提点于他,在外说话务必注意分寸,仔细宫中“中车府”的“蛾子”。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地步。
贾琮见他目光中满是担忧和凝重,不由心中一暖,对这个胸怀开阔磊落的公门世子愈发多了好印象,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放心吧,没事的。天子对我多有隆恩,绝非外面说的那般,是寡恩之君。对了子重,你家国公府可曾遵了新法,让朝廷丈量了田亩?”
听闻此言,李虎连连摇头道:“怎没有?我家老爷第一天就让家里敞开了大门,让户部的人去清点。不过……宁则臣那匹夫真是太狠了些,丈量田亩连永业田都不放过。我就想不通,那是祖宗用命换下来的富贵!永业田还能收税?”
贾琮闻言也皱了皱眉,道:“永业田也要纳税?”
永业田是朝廷分给勋贵采食的世袭免税田,其实也并没多少,国公的永业田也不过四十顷,合四千亩。
就算是丰年,一年也收不了多少银子,象征身份富贵的意义多于进项。
大头其实是在勋贵世家兼并的其他田庄上面,永业田连零头都算不上。
李虎气恼道:“宁则臣放话说,既然连宗室皇亲和士绅官员的优免田都要一体纳税,勋贵自然不能例外,凭何享受永业田之优免待遇?他娘的!这是一回事吗?原本我爹还说服了不少府第,这个时候不要顶着干。可宁则臣这个说法一出来,一下子不知多少人立马翻脸不认,只道此獠欺人太甚!清臣,我怎么觉得这条老狗是在给你挖坑呢?都知道你这次回来就是对着勋贵,干脆就是对着我们贞元勋贵来的。我爹他们本说服了大部分人,在这个风口上先别争。可他这样一扯淡,全都搅和了!”
贾琮闻言眉头紧锁,心里想的却是崇康帝和宁则臣这一对君臣。
一个放出“杀破狼”之天象言,一个连永业田的主意都要打。
都偏激的有些歇斯底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想不明白,贾琮捏了捏眉心,问李虎,道:“你家的永业田让他们量了么?”
李虎苦笑道:“三个皇子暴毙的威力,我家如何敢挡?这个时候,别说是永业田,就是把开国公府的占地都一并纳税,我家也没人说什么,太惊险了……我只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我都能明白,那些叔伯们怎就执迷不悟呢?”
贾琮微微摇头,道:“子重家家风严正,并无奢靡之气,但其他人家却不同。好些人家,外面架子还在,但内囊早就上来了。他们本就不愿纳税割肉,如今永业田只不过给了他们一个正经的反抗借口罢了。”
李虎闻言,颓丧的叹了口气,道:“还是你看的明白,有时连我都看不下去那些人做的事……可我说的话也没用。那些门府虽和开国公府走的近,但也不会对我家言听计从。”
贾琮忍不住笑道:“他们要都对你家言听计从,那你家也早就有大.麻烦了,还了得?好了,不必多想了。对这些人,动嘴是没有办法的。腐肉,只能割去!”
李虎闻言一惊,正要追问,却忽然见贾琏、贾芸从外面急急走进来,面色皆难看带怒。
见他二人神色,贾琮问道:“出了什么事?”
贾琏气道:“三弟,快出去看看罢,了不得了!”
贾琮皱眉道:“到底什么事?”
李虎想到了什么,忙问道:“是不是蔡畅那群忘八蛋到了?”
贾琏气的跺脚,道:“正是那伙子,他们……他们设了祭棚,却还……却还带了一个有了身子的妓女在那打骂,说的……说的……嗨!”贾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听闻此言,李虎眼睛都怒红了,怒吼一声“欺人太甚”,却见贾琮已经抬脚出门而去。
……
第五百零四章 大礼
“啪!”
居德坊公侯街拐角处的一座祭棚前,一个满面跋扈气息的年轻子弟,扬手挥动马鞭,狠狠的抽在地上一个女人身上。
那女子惨叫一声,在地上抽搐了下,蜷缩着遍体鳞伤的身子,瑟瑟发抖。
双手却始终紧紧护着微微鼓起的腹部,绝望的目光哀求的看着挥舞马鞭之人。
然而她这样,却愈发让动手之人恼怒,扬着马鞭,偏对准这女子的腹部,要用力抽下。
过路之人见之,都心生不忍。
但看这挥鞭的年轻人满脸戾气,身后还有不少伴当。
祭棚中的同伴更是非富即贵,所以也没哪个人愿意出头。
眼见那躺在地上的女子满脸绝望,马鞭就要落下时,祭棚中心一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皱眉道:“好了,元恭,非要闹出人命不可?”
那挥鞭年轻人堪堪收住手后,先对着周围围观之人怒喝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打女人?”
然后又对里面说话之人道:“小国爷,你不知道,这贱婢最是无耻!我原瞧她可怜,才将她从翠云楼里赎身出来,好生养在外面。谁知这贱人狗改不了吃屎,在外宅和马夫偷情,给老子戴了顶绿帽子!如今更是连孽种都有了,若不是嬷嬷告诉我,我竟要做了活忘八!”
祭棚中人正是宣国公世子赵崇,他方才喝止之人,为平凉候吴振之子吴晗,为平凉候世子,素有暴虐之名。
“哦……”
听闻此言,行人中不知情的开始体谅此人了。
还有人大声附和道:“这等不知羞耻的贱人,合该打死!妓女就是妓女……”
不过,也有许多人面露微妙之色。
今日在贾家门前上演这样一出戏,呵呵。
赵崇依旧皱眉,不过他并未出声,倒是他身旁的成国公世子蔡畅笑呵呵问道:“元恭,你怎么知道她肚子里的种不是你的?可别冤枉了好人。”
吴晗面容狰狞道:“老子……我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老子的种,既然她和马夫胡搞,谁能保证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老子的种,那也不能认!咱们这样的人家,岂能乱了血脉?万一混了杂种进来,可是愧对祖宗的大事!”
成国公世子蔡畅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可不一定!元恭,说不定过些年,还能给你平凉候府挣一个冠军侯回来呢!”
蔡畅周围一众衙内闻言后轰然大笑,笑声如雷。
在这条扎满祭棚的荣宁街上,如此刺耳!
伴着这笑声,吴晗狞笑着再度扬起马鞭,就要挥下,正这时,却听“砰”的一声沉响,自西传来。
吴晗壮硕的身体一震,暴虐兴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茫然,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渐渐晕染出一朵血花,再抬头看向前方,就见一群人急步赶来。
为首之人,正是那个让他嫉恨若狂的花魁之子,贾琮。
再看看他手中提着一把黄铜色火器,吴晗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随即满眼的不信。
此时,贾琮终于走到了近前,不等才从巨大震动中回过神的赵昊、蔡畅、刘东等人质问,他看了看吴晗的伤口,有些惭愧的对紧跟身后面色肃重的李虎微笑道:“枪法还是没练到家,原本准备打他脑袋的。”
这话别说赵昊等人,连李虎都不信,那腹中绞痛的吴晗更不信,他狂怒嘶吼道:“老子撕了你这个畜生!”
然而没等他动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贾琮用火器对准他的脑袋,毫无迟疑的扣下扳机。
“砰!”
一阵硝烟升起,吴晗仰头栽倒。
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不敢相信,贾琮真敢杀他。
他父亲平凉候,为执掌神京十二团营之一的实权武侯!
就算在六大国公面前,都有一席之地。
这些年,他做下那么多事,强抢民女,截杀外地客商,从平康坊中抢花魁……
谁敢多言半句?
他从未想到,他会有今日之祸。
等硝烟散尽,贾琮方对目瞪口呆的众人道:“现在好了。”
赵昊等人回过神后,满身煞气。
而后就见吴晗带来的平凉候府亲兵们,发疯一样的拔刀冲向贾琮。
却见贾琮身后,郭郧带着二十余亲兵,齐齐抬起火器,扣动扳机。
“砰!”
“砰砰!”
一阵震耳的“炮竹声”后,悍勇的平凉候府亲兵倒了一地。
却还有一人,为吴晗身边亲兵队首领,悍勇之极。
仗着身上有甲,野兽一般嘶嚎着继续冲向贾琮。
眼见二人只有五步之遥,李虎拔出腰间长剑,就要上前,却见贾琮身后一道身影一闪而出,滑步迎向来人,与那平凉候府亲兵首领交叉而过。
众人甚至没有看清如何动手,只隐隐看到两团刀光自其腰间升起,而后那平凉候府亲兵首领一颗大好人头便腾空飞起。
无头尸体,又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三步,方轰然倒地。
这一幕,竟比之前火器强攻,更让赵昊等人心惊。
他们原本还准备趁着贾琮方火器用尽,新弹未填前强冲一波……
“贾琮,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赵昊深吸一口气后,看着贾琮肃声问道。
虽然今日之事并非他主导,但这一系人马素来皆以宣国公府马首是瞻。
他为这一个圈子内的顶头大哥,今日若灰溜溜的走了,宣国公府一脉的威望,非被他败干净不可。
然而赵昊之言,却好似根本没被贾琮听见一般,贾琮对郭郧下令道:“立刻派人前往锦衣卫衙门,召集南北镇抚司镇抚使,调集五百缇骑,半个时辰内,至此听命。另,派韩涛前往内阁,通知宁首辅,锦衣卫方面于皇子被害案方面有了线索发现,让他派人过来备案。再派人前往长安县衙、万年县衙,调出近十年来百姓状告平凉候府的卷宗。”
郭郧沉声一应:“喏!”
郭郧离去后,贾琮对面色接连变化的李虎道:“子重兄,劳你即刻前往军机阁,寻到开国公,告诉他提调扬威营的平凉候可能有变,意图谋反,让军机阁早做准备。”
李虎闻言,眼睛都发直了,直到贾琮挑了挑眉看他,他才回过神来,先看了眼对面憋屈的快要炸开的赵昊、蔡畅等人,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抖着肩膀应下了贾琮后,对身后面色古怪的屠承、左思等人挥手,大声道:“咱们走!说了今儿带你们来看好戏,一个个还不愿来,这会儿信了吧?老子的兄弟,岂是俗辈?”
屠承、左思等人目光怪异的看着贾琮,纷纷拱手一礼后,跟着李虎出了荣宁街转角,刚一没了身影,就听到一阵爆笑声传来。
屠承粗糙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他娘的,攮的吴晗也有今天?他往日里就和疯狗一样,今天终于被打死了!过瘾!”
左思接道:“这攮的往日里做下多少黑心眼的混帐事,将我等贞元勋贵的名声败坏尽了。偏有些人为了收买人心,培养走狗,对这些恶行视而不见。今日却是终于遭到报应了!虎子,你这兄弟没说的,真狠,真牛逼!”
声音渐渐远去后,祭棚内的赵昊等人面色尽是铁青。
赵昊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贾琮。
成国公世子蔡畅至今还不敢相信贾琮的作为,他厉声吼道:“贾琮,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他娘……”
话未说尽,就见贾琮一下抬起手中火器对准了他的头部。
蔡畅见之鬼叫一声,一下躲到赵昊身后。
赵昊见之大怒,一把将他拖到身前,厉声道:“你让他杀!我倒看看,他敢杀不敢杀!”
蔡畅敢让他杀个锤子,他自忖虽比吴晗身份贵重些,但也贵重的有限。
贾琮敢杀吴晗,为何不敢杀他?
不过好在两个成国公府的人立刻上前,挡在蔡畅身前,他这才敢站直了,一回想之前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见周遭同伴们鄙弃的眼神,羞恼万分,站在自家亲随身后,大吼道:“贾琮,旁人怕你,我蔡畅不怕!你不过一个花魁生的下贱庶孽,也敢沐猴而冠逞凶?”
此言一出,旁人还好,赵昊和宋国公世子刘东却面色大变,心中大骂蠢货!
果不其然,就听贾琮淡淡道:“吾为天子钦封冠军侯,今日便是汝父蔡勇在此,也只与我平辈论交。既然你缺少起码的教养,口出不逊,我便替成国公教教你做人的礼数。来人,拿下,掌嘴。”
见赵昊等人就要开口,贾琮一个眼眸横过去,目光淡漠道:“若有胆敢阻拦者,一并成全!”
“你敢!来人,给我拦住他们!”
蔡畅几乎吓疯了,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让他亲兵拦住展鹏和贾琮的亲兵。
然而,已经歌舞升平十多年的成国公府亲兵,如何会是展鹏和贾琮亲兵的对手。
展鹏下手根本不懂得留手,招招见血,再被一群持火器的亲兵逼住,成国公府的亲兵很快就落了下风,纷纷倒地。
展鹏当着赵昊等人的面,抓小鸡一样将蔡畅抓在手里,一通大耳刮子扇在嘴上,“啪啪”作响,没一会儿,蔡畅那张脸就肿得和猪头一样……
“够了!”
赵昊着实忍不下去,怒喝一声。
他这一喝,周边他们一众衙内齐齐上前一步,所带来的百余亲兵亦齐齐上前。
然而他们刚一动作,贾琮身后再度跃出六十余手持长形火器的火器兵。
纷纷抬起枪杆,对准赵昊一众人马。
赵昊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威逼,整个人状若疯虎,厉声吼道:“你敢杀我?只管来杀!”
贾琮对着郭郧伸出五指,而后骤然成拳。
郭郧见之,对着身后同样伸展五指,再握紧成拳。
六十长枪火器兵左起五人,同时瞄准赵昊一方的五人,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
无声巨响后,赵昊一方五人倒地身亡。
其他人面无人色,再无人敢动作。
贾琮一步步上前,看着赵昊,淡漠道:“赵昊,你最好明白一个道理,今日便是你父亲至此处,都没有资格让我住手。更何况是你……
就凭你们使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你也配与我谈话?
你算老几?
都给本侯滚!!与尔等下三滥之人同为勋贵,实为本侯之耻也!”
“你!!”
赵昊一张脸狰狞羞愤,面色几欲滴血,看着贾琮眼睛如欲活生生吞了他。
今日之事,何曾是他的主使?
竖子竟将这锅扣到他头上,着实可恶!
只是没等他反驳,就见贾琮再度伸出手,竖起五指,见此,赵昊面色大变。
宋国公世子刘东忙道:“义高,来日方长!”
赵昊强咽下一口气,冷冷的瞪了贾琮一眼后,闷声低吼一声:“我们走!”
说罢,带领一众宣国公府一系的衙内,含怒而去。
待他们离去没多久,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响起,五百缇骑自东而来。
贾琮回首,见贾政、贾琏、贾环、贾芸并一众贾氏族人悉数站在荣国府门楼下,往这边张望,还有薛蟠并一些开国功臣一脉的子弟亦在。
贾琮折返回去,对面色苍白瞠目结舌的贾政道:“老爷,家里的事劳老爷和琏二哥先操持着,琮去去就来。”
贾政似对贾琮刷新了认识,再一次认识贾琮一般,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好几回后,方结巴问道:“琮……琮儿,你……你要去做甚?”
贾琮自展鹏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后,看着贾政,微微一笑道:“抄家,拿人!”
说罢,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率五百骑扬长而去!
骑乘在马上,贾琮心里一阵愉悦!
原本还在犯愁,该以何处做突破口。
既能让宫里愈发激进的天子满意,又能将事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不至于让贞元勋贵们勾连在一起,逼宫反对!
真到了那个地步,贾琮相信,崇康帝第一个选择,便是将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汉景帝尚且腰斩晁错,更何况性格更加冷酷无情的崇康帝?
所以,绝不能贸然动手,让贞元勋臣们,有同仇敌忾的机会……
这个度如何把握,如何选一个好的切入点,也就十分重要了。
贾琮都没想到,赵昊、蔡畅和那劳什子吴晗等人,会给他送这样一份大礼。
让他既意外,又惊喜!
以占着大义的私怨为切入口动手,至少能让开国公一脉的贞元勋臣,不会参与其中。
因为明面上看,他并非针对贞元勋臣而去的。
而只宣国公一脉,他若敢动,崇康帝就能调动开国公一脉,打压他们!
贞元勋贵势力会被剔除一部分人,保留一部分人。
如今的形势便是,谁先动,谁出局!
这个道理,贾琮都能明白,李道林、赵崇他们自然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所以,只要贾琮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肆意朝贞元勋贵动手,只要他占着道义,其他人自然不会轻动。
吴晗今日在荣国府丧礼之上来这样一手,想来无人会说他是对的。
贾琮以此发难,击杀于他,至少李道林一系不会说什么。
而后,贾琮再使人去万年县、长安县衙调平凉候府的案卷,也就取得了大义,至少不是师出无名。
有了这些基础条件,贾琮若再不动手,岂非愚蠢?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贾琮便以此十二武侯之平凉候府,作为投名状,送给崇康帝。
想来,会为他迎来不短的一段时间。
他如今,最缺的便是时间。
“驾!”
……
ps:平时都不敢在书友群冒头,因为老是被催更。结果昨儿正在一个作者群吹牛,居然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作者抓住催更,说他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我,催更!我以为他在诓我,等这位同行老兄把昨天最后一章截图发上来,我终于信了,然后机灵的瞬间遁走。关上手机后,心中凄苦,天下之大,竟无吹牛逼之处……
第五百零五章 逼宫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满头白发的崇康帝听完戴权奏报之事后,眸中瞳孔隐隐收缩,面色微微变化。
他都没想到,贾琮就这样突然爆发出手了。
且动手对象,竟会是提调十二团营扬威营的十二武侯之一,平凉候府。
这一刻,崇康帝心中急速的转动着,盘算此事的利弊成败。
“主子爷,那贾琮到底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好大喜功,为了私怨,他竟然公报私仇!这如何能服人心?”
一旁,戴权小声的在崇康帝面前给贾琮上着眼药。
崇康帝闻言,先是眉头紧皱,也认为贾琮此事行的太过险了。
不过随即,又忽地一怔,眼睛一亮,道:“你刚说什么?”
却也没用戴权复述,便自言道:“为了私怨,公报私仇?”
戴权忙接口道:“可不是嘛!他还打着三位皇子的旗号,真是……”
话没说完,被崇康帝一个眼神瞪闭上了嘴。
崇康帝冷笑的看着他,讥讽道:“贾琮嘴上无毛,你嘴上有毛?你懂个屁!”
骂罢,不再理会垂头丧气的戴权。
崇康帝在御案前来回踱起步来。
他调贾琮归京的目的,明眼人皆知。
就是为了收拾贞元勋臣而来,他要重整军权!
可如何下手,却是一个极难的事。
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还容易被阻拦镇压。
可若往大了闹……
贞元勋臣都是追随武王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骄兵悍将,保不准就会引起强势反弹。
开国公府和宣国公府两系人马虽然平日里不睦,但在面对事关贞元勋臣生死存亡的威胁时,势必会联合起来。
到了那一步,便是崩坏失控的局势。
执掌军权的武勋,不是养成废物的宗室。
这个切入点从何而得,崇康帝都一直苦思未得。
却不想,贾琮会从解决私怨的点来下手!
如此一来,至少李道林一系的人马,绝不会为平凉候府出头。
不过……
切入点虽好,贾琮仍缺少能一击必杀的大义。
他打着平凉候府涉及参与皇子遇害案的旗帜行事,若拿不出实质的罪证,那……
宣国公一系,岂肯善罢甘休!
……
“啪!”
居移气养移体,自位列国公执掌军机,成为大乾军中数一数二的实权巨头后,宣国公赵崇就少有失态之时。
但今日,在军机阁西朝房中,他阅览完手下送来的紧急情报后,面色铁青,震怒之下,竟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了地上。
这般动静,登时引起了在外间办理军务的成国公蔡勇、宋国公刘志的注意。
二人对视一眼后,一起步入内间。
成国公蔡勇看了眼地上的水渍和瓷片,笑问道:“赵公,何事生此怒气?”
宋国公刘志虽未开口,也关心的看着赵崇。
赵崇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后,指了指檀漆桌上的纸笺。
刘志呵呵笑着上前,拿起只扫了眼,随即面色剧变,失声道:“竖子好胆!!”
蔡勇见此,哪里还忍得住,忙凑上前去观之,这一看,更是面色瞬间涨红,大叫一声后,厉吼道:“小贼焉敢如此?!吾必杀汝!”喊罢,转身就要走。
他看到纸笺上写到,其子蔡畅被贾琮下令,当众掌嘴数十,羞辱至极,心中怒火炙盛。
不过没等他出门,就听身后一喝:“站住!”
蔡勇含怒回头,看着赵崇大声道:“赵公,竖子狂妄狠毒,今日吾便去教教他如何做人!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算得什么?当初,我等杀的锦衣亲军还少吗?”
赵崇沉着脸不言,一旁刘志便开口劝道:“老蔡,先不要急。贾家子算不得什么,可他背后……今时不同往日了。”
蔡勇闻言愈怒,咬牙道:“我看也没甚不同!兵权在我,想让我等为鱼肉,任其宰杀,却是做梦!!”
此言一出,赵崇和刘志的面色均微微一变,目光又深幽了几分。
刘志沉声道:“子明,兵权是在我,但也不全在我。”
听闻此言,蔡勇一滞,看着刘志道:“奉益,你此言何意?”
刘志叹息一声,道:“老蔡,你又何须明知故问?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是王爷在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别说谁敢对咱们动手,就是哪个敢龇牙,我等便是生撕了他都没事。有王爷在,一道武王令下,谁敢不从?可如今,开国公那边……唉!”
蔡勇闻言面色狰狞道:“老子就不信!当年一起追随王爷,尸山血海闯杀出来的弟兄,他会在背后捅刀?!”
刘志皱眉道:“不是捅刀不捅刀,是……是大义啊!”
蔡勇不大解其意,见刘志似有些心灰意冷,不愿多言,便看向赵崇。
赵崇垂着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一字一句缓缓道:“不管是此时,还是彼时,这件事,一定要有个交代。杀人者,偿命!我贞元勋臣,不是江南那些破烂货,可随人打杀。”
说罢,赵崇站起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刘志忙问道:“赵公何往?”
“养心殿,陛见!”
……
神京西城,延熹坊前。
贾琮自沈浪手中接过厚厚一叠案宗,随手翻开看了几页,便浮起冷笑。
而后将案卷递还回去,道:“交给姚元,让他立即解送进宫,交至御前。另,禀明陛下,臣贾琮有孝在身,进不得宫,但身负皇差,却不敢或忘分毫。”
姚元听到这个命令后,面色微变,不过还是忙自沈浪手中接过卷宗,而后对贾琮拱手道:“大人放心,属下此刻便进宫陛见!”
贾琮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去吧。”
姚元立刻拨转马头,领了十数骑,往皇城方向打马飞奔而去。
贾琮收回目光后,又看向延熹坊内,当头第一家那座高大的门楼。
门楼前,数十吴家亲兵列阵,如临大敌的看着坊口方向,紧张不已。
贾琮见之,冷笑一声。
此辈的确非江南六省千户所中那些臭鱼烂虾可比,但是,如今他手下,也不止那区区二十余兵马。
后世红军经过万里长征的洗礼,成为举世瞩目的盖世精兵。
他手下兵马,自然远不比那些信仰坚定的伟大战士,但能经得起数千里路的奔波洗礼,再辅以他自雅克萨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悍勇死士,对面那些养尊处优了十数年的豪门亲兵,又如何能挡?
贾琮反手抽出腰间天子剑,厉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子问曰:‘朕尝闻:国难思良将,今朝中有奸佞邪祟,祸害龙子,危及皇权,爱卿当如何?’吾答言:‘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贾家,一门三国公,世受皇恩,今臣又得封冠军侯,隆恩至此,旷世未有,安敢不为君赴死?’今日平凉候府暴虐无道,世子吴晗私下常出毁君妄言,涉嫌皇子谋害案,天子赐我临机专断之权,吾以天子剑,查抄平凉候府。若有抵挡者,一律以谋逆罪论,杀无赦!!”
“杀!!”
五百缇骑,虎狼之师,在郭郧等悍将强兵的率领下,怒吼一声罢,朝延熹坊平凉候府冲去。
杀声震天!
三十步时,七十杆长枪火器兵率先开火。
一阵巨响后,硝烟中,五百缇骑冲开了平凉候府前的拒马杆。
马踏平凉候府!
嚣张跋扈了十数年的平凉候府内,第一次出现了兵荒马乱和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贾琮由展鹏等二十亲兵护卫着,却没有关注里面,而将目光远眺向北。
那里是平凉候吴振,提调一万扬威营大营所在之处。
贾琮十分期待,此刻平凉候吴振,到底会如何抉择……
反,还是不反?
……
神京城的气氛,便因为平凉候世子吴晗在荣宁街前鞭打一名花魁,而骤然绷紧。
更比宁则臣奉旨查抄康亲王府、简亲王府、宁亲王府等更肃重。
一股凝重甚至带有危机的阴云,笼罩在神京城上空。
无数人的心头,被生生提到了嗓子眼处。
他们眼都不敢眨一下的,死死的观望着神京局势。
这一道惊雷的走向,极有可能决定天下大势的变化趋势……
养心殿,东暖阁内。
崇康帝面色阴沉,目光淡漠的看着殿内正满含怒意,慷慨激昂的宣国公赵崇。
“纵然平凉候世子有无礼之处,难道罪在不赦?”
“贾琮有何权力,便以火器当场击杀之?”
“平凉候吴振,世之虎将也!为我大乾的江山,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流过多少血,负过多少伤?焉能受此等奇耻大辱?”
“平凉候府若有罪,也当拿出罪证,禀明天子,再以三司会审定罪,最后明正典刑。况且,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平凉候府尚可以以‘八议’之议能、议功、议贵来减免赎罪。”
“冠军侯一介竖子,便敢当街击杀平凉候世子,掌捆成国公世子,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世所罕见!须知,践踏我武勋尊严,便是践踏大乾皇朝之尊严!”
“大乾的万里疆土,正是我武勋亲贵,一刀一剑以血汗拓展而来!”
“臣请陛下做主,与我武勋一个交代!”
赵崇与崇康帝对视一眼后,以大礼庄重拜下。
然而,见到这一幕,崇康帝的眼眸却骤然收缩,惊怒交加。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幕场景……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好一个宣国公赵崇,好一个贞元勋臣!
惊怒之余,也不由对贾琮所为产生了不满,太草率!
不过正这时,就听外面忽然传来通秉声:“万岁爷,锦衣卫指挥使,冠军侯贾琮派南镇抚司镇抚使姚元,呈卷宗数卷,进宫陛见。”
……
第五百零六章 同室操戈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歪在上面,面色惨然,难看之极。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王熙凤并宝钗、湘云、探春、惜春和宝玉等人皆在一旁侍奉。
贾母瞪着堂下的贾琏,骂道:“什么好下流种子,不好好在前面守孝,大清早你们在外面闹腾什么?挨雷劈的下流种子。”
因为昨日之事,贾母气的肝疼,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今晨起的迟了,正让鸳鸯梳头,却不想正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声爆响。
鸳鸯手一抖,贾母脑后的一缕银发就被薅了下来……
贾母那个疼啊……
眼泪当场就落下来了,她养尊处优一辈子,除了生孩子外,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恼的她当即转身要打跪在地上请罪的鸳鸯。
谁知就在这时,骇人的爆响声如同炒豆子般,“”的传来。
唬的她自己一颤,屁股下没坐稳,正好又在扬手使力,一下失去了平衡,从炕上栽倒摔滚了下来。
哎哟喂……
这把老骨头差点没摔散架了!
贾母只觉得自己大半条命都摔没了……
被抬上炕后,贾母稍缓过劲来,就让人到前面去招人来问话。
问问到底是哪个孽障,让她如此不得安宁。
得知贾母遭遇后,贾琏被骂的满脸哭像,道:“老太太,不是咱们府的人在外面闹……”
贾母气骂道:“孽障,不是咱们府的人闹,谁还会在贾家门前折腾?”
她心里已经有数是谁在折腾,只是想逼贾琏说出口,再喊人来教训。
总要罚跪一场,让他知道孝道为何!
贾琏便将平凉候世子吴晗和成国公世子蔡畅在荣宁街前的作为说了遍,等他说至吴晗和蔡畅那番对话时,荣庆堂上满堂皆怒。
连贾母都气的颤抖,拍着软榻骂道:“贾家的人都死绝了吗?那个孽障不是能为大的很么?他不要脸,我贾家还要脸!他就让人堵着大门,如此羞辱贾家?往日里和我顶的杠杠的,这会儿能为都去哪了?”
贾琏忙道:“老太太放心,三弟什么脾气?他得闻消息后,当即带人出去,用火器一枪就打伤了平凉候世子,直接打到肚子上,都出血了!”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她不过想让贾琮将人赶跑打走便是,怎还打出血了?岂不要坏了人性命?
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都骇然一惊,她们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平凉候府乃是十二武侯之一,位高权重,了不得!
薛姨妈还道:“我听说那平凉候世子是个出了名混世魔王,在外最是霸道,连我家那孽障在外都吃过他的亏,也只能忍气吞声。他岂能善罢甘休?”
王夫人也皱眉道:“我听宝玉他舅舅也提起过平凉候,说是掌着什么大营的十二武侯之一,最是凶悍,手下有一万兵马呢。”
贾母听了心惊胆战,赶紧问贾琏,道:“结果如何了?那孽障可曾给人赔礼道歉?”
听闻此言,宝钗等人面色都不好看起来。
这算什么?
别人如此羞辱贾琮,羞辱贾家,还要给人赔礼道歉?
贾母许是看到了她们难看的神情,叹息一声解释道:“你们还小,经历的事少,不知那些将门何等跋扈!他们发起难来,六亲不认,连天王老子也不理。真要带着一群大兵打进府来,那可如何是好?连我等内宅也要受到牵累。若那孽障只将人赶跑打走倒也罢,可他偏逞能,用火器将人打成重伤……没有办法,只能让他给人去磕头赔情了。”
听闻贾母“老成持重”之言后,宝钗等人不语,面色依旧难过。
她们简直都不忍心想象,贾琮给人磕头道歉的场景……
“赔礼道歉?”
贾琏面色却古怪起来,他看着贾母,张口欲言又止。
贾母骂道:“有什么好话不能说?你如今也愈发不成器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学那些下三滥的东西!他不磕头赔情,莫不是让我去?”
贾琏迎了一头晦气,满脸无奈,道:“不是,自不会让老太太去……只老太太就算去,也找不到赔情的人了。”
贾母闻言心里咯噔一声,道:“怎么回事?”
其她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贾琏垂下眼帘,道:“三弟第一枪打出去后,他便对开国公世子道,说自己还是枪法不准,他原是要打平凉候世子脑袋的。然后他就举起火器,对着平凉候世子的脑袋打了第二枪,把人打死了。”
贾母:“……”
贾琏似欲语不惊人死不休,见贾母等人都惊呆了,又道:“三弟还让亲兵把成国公世子抓住,狠狠赏了他几十个耳光,说要代成国公管教管教他!”
“啊?!!”
贾母坐直身子颤声惊叫一声。
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亦纷纷掩口惊呼。
连宝钗、湘云、探春三人也都唬了一跳,那可是正经国公世子,不是贾家这种破落户……
贾琏又来最后一击:“三弟将他们大骂一通,说他们行下这等下作手段之人,实不配与他同为大乾勋贵。让他们统统都滚!宣国公世子领着一众人灰溜溜走后,三弟又点齐兵马,去平凉候府抄家去了!让老爷和我在家先待客,他去去就来……”
贾母闻言,木然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痛色,她抚着头,“哎哟”的叫了声后,缓缓躺在软榻之上,呻.吟不止。
贾母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
堂下,宝钗等人先关怀的看了贾母一眼,等看着鸳鸯示意无事后,方在下面悄悄的你捏我一下,我掐你一把,眉眼间传笑。
想起贾琮做下的事,湘云一脸英豪向往之色,探春也愈发俊眼修眉,神采飞扬。
宝钗则悄悄的抿嘴一笑,垂下的眼帘中,满是自豪的微笑!
唯有宝玉,左看看,右看看后,怅然若失,百无聊赖的叹息了声,心道:
也不知林妹妹,何时才能回来,这群俗人啊……
……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气氛如凝固般沉重。
满头银丝的崇康帝坐在御案后,一页一页的翻动的卷宗。
殿内本就沉重之极的气氛,随着他面上渐起毫不掩饰的怒火,愈发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丝煞气,杀气!
宣国公赵崇看到这一幕,心中忽地一沉。
就在这时,便见崇康帝怒发冲冠,霍然一掌拍在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戴权正要劝崇康帝注意龙体,却见崇康帝目光如刀,冷冷的看了赵崇一眼后,声音寒的渗人,道:“传旨,宣宁则臣、赵青山、宋广先、娄成文、李道林、刘孜。”
戴权见要这般大的阵势,唬了一跳,不敢耽搁,悄悄的看了眼垂着眼帘面色难看的赵崇后,连忙去宣人。
好在今日京中发生这样大的事,军机处诸位大臣都在宫中。
没用许久,其他六名军机大臣便赶至养心殿。
礼罢,崇康帝将一份案宗交给宁则臣,沉声道:“念。”
宁则臣莫名,自戴权手中接过纸笺后,先看了崇康帝一眼,没看出什么,方垂头看手中纸笺。
只这一扫,眉头登时拧了起来。
他再抬头,看了眼同样面色难看的崇康帝,又瞥了眼目光阴沉的站在一旁的宣国公赵崇,方沉声念道:“崇康四年,有南城安业坊坊民李大庄,状告平凉候府世子,当街强抢家中十一岁幼女,因不愿做其肛狗,十日后放归,眼、耳、鼻、乳皆无,惨不忍睹,哀嚎三日而亡。”
崇康帝插话:“诸位爱卿,可知何为肛狗?”
七大军机皆面色凝重无言,所谓肛狗,便是穷奢极欲之人家如厕时,不以纸巾绢帛擦拭,而是以锦衣小厮或是婢女以舌添其污秽,令人发指。
崇康帝见众人无言,冷笑一声,道:“继续念。”
宁则臣再念:“崇康四年,有南城保宁坊坊民周海状告平凉候府,强行掳夺其妻周陆氏,逼迫周陆氏做其美人盂。周海数次上门讨要,被打折双腿双手,断其腰椎,又将周海之母致伤而亡。”
崇康帝再问:“诸位爱卿,可知何为美人盂?”
七大军机仍无言,所谓美人盂,便是以美人口为痰盂,恶劣之极……
崇康帝又道:“继续念。”
宁则臣再翻开一页,只是看到这一页,宁则臣原本就已经肃煞的面色,骤然大变!
目光变得几乎不敢相信!
他霍然抬头看向崇康帝,见崇康帝眼中亦是杀机满满,宁则臣缓缓呼出口气后,又瞥了眼神色显得不安的宣国公赵崇,一字一句道:“崇康七年,八月十三,废庶人刘生状告平凉候世子,强夺其女,迫其为肛……”
“不可能!”
听闻“废庶人”三个字,赵崇已经面色剧变,再听肛字,更是眼睛圆睁,大声阻断宁则臣继续。
饶是以其百战悍将之出身,此刻也不禁大汗淋漓。
莫说是他,连其他六位军机大臣,也无不神色动容。
“废庶人”,为大乾宗室皇族子弟犯错之后,夺其爵位,降为庶人。
但不管如何,废庶人亦是皇族中人,身体内,有高祖血脉。
谁敢辱之?!
崇康帝目光森然的看着赵崇,寒声道:“如此看来,对我刘氏皇族的迫害,并非自朕的皇子始之。早在崇康七年,便有人如此作践迫害我天家子弟。宣国公,你还让朕,给你一个交代?
诸位皆是国之柱臣,朕之肱骨,朕问问你们,谁又给朕一个交代?!
以我天家子弟为肛狗,平凉候,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啪!”
御案上的一只玉镇纸,摔在了赵崇面前,摔的粉碎。
赵崇面色如水,缓缓的跪在碎片之上,伏首道:“臣,知罪。但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绝非平凉候吴振所为,必是吴晗年幼无知。”
崇康帝闻言怒极反笑,连连点头道:“好一个年幼无知!朕告诉爱卿,朕的冠军侯也年幼无知。等他抄了平凉候府,再拿下平凉候,朕就知道爱卿这个赌咒,到底准不准了。”
说罢,不理霍然抬头满面震怒的赵崇,昂着首看开国公李道林,问道:“冠军侯让开国公世子给你传信,仔细扬威营有变,爱卿可有安排?”
李道林沉默了稍许,方缓缓道:“回陛下,臣已调奋武营、果武营、敢勇营三大营围住扬威营,以防乱事。”
赵崇闻言,面色再度一变,回过头目光震怒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看向李道林。
贞元勋臣,终于同室操戈了!
崇康帝见之,微微扬起下巴,与宁则臣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精光闪动。
最艰难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
ps:这种毒瘤,不管是谁的人,都应该割掉,以后割,不如现在割。另,感谢大盟塞外沙尘兄的两万赏,现在身体废柴,熬不得夜,等身体好些一定加更补偿诸位大佬的厚爱。
第五百零七章 武库
“那个攮的忘八,在贾家门口打人骂街,那不就是在骂三哥?”
“他娘的,要不是我还小,我非……哎哟!”
探春院内,被抓丁过来的贾环正义愤填膺的跳脚骂着街,脑瓜上却挨了一野鸭子毛掸子。
他回过神,委屈的看修眉横竖的探春,道:“三姐姐,你打我作甚?”
探春咬牙恨道:“你一屋子姐姐妹妹在这儿,你嘴里就不干不净的,一点不尊重,不打你打哪个?也像大家子读书公子说的话?”
贾环梗了梗脖颈,道:“我不是读书公子,我和三哥说好了,以后当他的戈什哈!”
后面宝钗等人都笑了起来,湘云道:“环哥儿,那是骚鞑子的叫法,你怎么也叫?”
贾环闻言也不反抗,垂着眼皮挑着眉头。
像贾家这样的开国功臣家里,多有些当年太祖赏下来的鞑子奴隶,做养马赶车之用。
骚鞑子被灭了百余年了,但武勋将门中的纨绔们常喜欢学些他们的话,以显示家中有鞑子为奴,有身份。
其实何止是贾环等人,便是在《红楼梦》中,林黛玉还笑过湘云的打扮像个“小骚鞑子”,不过顽笑罢了。
见贾环这半死不活的倒霉模样,好似旁人瞧他不起一样,也没人想和他顽笑了。
探春气个半死,也不知这个一奶同胞的兄弟手足,怎就这个德性!
她喝道:“好好说话,继续说!”
贾环也是有脾气的,虽害怕探春,可被这样欺负,眼睛里眼泪花花的,瘪着嘴犟着脖子就不开口!
探春愈恼,却被后面上来的宝钗劝住:“你这性子……自家兄弟,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说罢,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银瓜子,塞到贾环手中,道:“好兄弟,别理你姐姐,她虽也是为你好,不过性子急了些,不该训你,但你也不能记怨她。你想想,家里还有哪个姊妹这般关心你,想你上进?”
贾环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拿眼睛盯着手里的银瓜子,目光溜溜的数了圈后,忍不住咧开嘴巴笑了起来,眼里的泪花也不见了。
这般模样,快将探春气的呕血,倒是一旁惜春见之,咯咯咯乐了起来。
贾环皱起眉头瞪她,不过看到探春想要杀人的目光后,还是悻悻的收起了银瓜子,浪浪道:“那……那对活忘八在我家门前指桑骂槐,骂三哥,嘿,也不想想我三哥是什么人?当初在东路院那样可怜时,我就带着他……好好好我好好说!”
眼见湘云差点没抱住快暴走的探春,贾环立刻认怂,正经道:“他们也不想想我三哥是什么人?三哥得了信儿后,立刻点了亲兵出去,便在门楼前,见那野狗……的,”顿了顿,贾环眼睛滴溜溜的看了探春一眼,小声道:“我不骂他,说不痛快。”
探春等人都红了脸,探春咬牙道:“最后一次,再敢放屁,我撕烂你的嘴!再告到老爷跟前!”
这话真唬住贾环了,吞咽了口唾沫后,再不敢吐脏字,道:“三哥走到门前,就见那……平凉候世子举着鞭子,要打死大肚子花魁,三哥抬起手,手里就多了把火器,然后开火,一下就把平凉候世子打懵了。不过三哥上前后,对开国公世子道,他原本是准备打平凉候世子脑袋的。那平凉候世子还在骂三哥,三哥抬手对着他的脑袋,‘砰’的一声就是一家伙!那忘八就倒地死了。”
他那“砰”字说的极大声,让原本全神贯注听他说故事的贾家姑娘们差点没把魂儿吓掉。
不过见贾环自己进入状态了,连探春都没怪他,只记在账上。
贾环继续道:“平凉候世子死后,那成国公世子还在骂骂咧咧,三哥哪里耐这个?当场叫人把他拿下掌嘴。成国公世子也有亲兵,可没三哥的亲兵厉害,好家伙,那个使两把刀的男人,手里跟攥着两团太阳一样,根本没人能近前。对了,之前三哥杀了平凉候世子,平凉候府的亲兵不甘休,要杀三哥,却被三哥手下的火器兵杀了大半,剩下一个武艺高强的,就让三哥这个亲兵给一下砍了脑袋!那脑袋都飞起来了……”
听至此,贾家姑娘们面色都有些发白,虽未曾亲见,但只想想就觉得可怖。
宝玉是再也受不住这个了,跺跺脚出门而去。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理他,贾环又道:“三哥手下的人抓着成国公世子,一连打了几十耳光,打的跟猪头一样。三哥说,今日就是成国公亲至,也不过与他平辈论交,竖子焉敢无礼?又有宣国公世子喊住手,这下他们带的百多个亲兵都要动手,三哥手下火器兵一下全抬起了火器,那宣国公世子还道三哥不敢杀,三哥就这样……”说着,他自己举起了一个黑不溜秋的手,张开五指,然后一下握住,眼睛放光道:“三哥手一握,他手下五个火器兵当场开火,打死了宣国公世子手下五名亲兵!那宣国公世子立马拉稀了,三哥把他一通教训后,就让他们滚,他们便灰溜溜的屁滚尿流了,哈哈哈!”
看着羡慕莫名的狂躁爆笑中的贾环,宝钗等人无语的抽了抽嘴角,探春骂道:“你也滚吧!”
贾环登时不笑了,耷拉着眼皮站在那,左肩高右肩低,一副倒霉模样。
知弟莫若姊,探春一张脸都快没法见人了,咬牙恨道:“宝姐姐刚才不是给你银瓜子了?”
贾环有些委屈的低着头,用靴子在地上画圆圈,道:“那是宝姐姐给的,你没给……”
后面,湘云一把抱住宝钗,一个劲的抖肩膀,觉得快要笑死了。
宝钗拦住气的打颤的探春,又取出荷包,却被探春拦下,她自己取了点碎银子,给了贾环,见贾环在手里掂了掂,撇着嘴似还嫌少,体内小宇宙彻底爆发。
不过好在贾环预感到了危机,看了探春一眼后,撒腿就跑!
宝钗见探春眼泪都快下来了,好笑劝道:“你也忒要强了些,谁家还没个不像的兄弟?再说,环哥儿还小,往后是要跟着你三哥哥做事的,他们弟兄最亲近,你还怕他学不好?用你在这气成这样?”
探春一想,还真是这回事,破涕为笑,长舒了口气后,看着宝钗笑道:“那以后还要你这个三嫂子多多照看才是。”
周围一遭善意的嘲笑声。
宝钗“狠狠”掐了探春一下,探春娇唤一声:“好厉害的嫂子,还没过门儿,就开始欺负小姑子了呢!”
又顽笑了阵后,湘云感慨道:“谁能想到,三哥哥竟这样厉害了。老太太还让他去给人家磕头赔不是……”
宝钗忙止住话头,道:“老太太到底是内宅中人,咱们还不一样,又不曾有什么大见识,她原也生气外人浑来的。”
湘云自知失言,这话传到贾母耳中,她也没法再来了,感激的看了宝钗一眼。
宝钗笑着摸了摸她的鬓角,略过了这一茬。
探春有些遗憾道:“也不知三哥哥何时能清闲下来,好不容易从江南回来,却连一起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宝钗笑道:“他在外面忙大事嘛……不过你想和你三哥哥一起吃饭还不容易,去平儿那里便是。他再忙,总要回家吃饭罢?”
探春也是心思灵透之人,听宝钗一说,美眸一下看了过去,看的宝钗白皙的俏脸上,瞬间浮起一抹云霞。
她低下头,整齐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了咬唇角,她也极想和贾琮一道吃回饭,说会儿话呢……
……
延熹坊,平凉候府。
贾琮站在平凉候府武库内,看着满满当当的兵器,面色愈发肃穆。
武勋将门之家,不比寻常官宦人家。
是可收藏兵器,如刀、剑、枪、棒甚至还有弓箭。
除此之外,亲兵可以着甲。
但不准藏弩,尤其是威力巨大的八牛弩和床弩。
比八牛弩更禁忌的,便是火器和火药。
然而在这座平凉候武库中,何止刀剑枪棒和弓弩,连火器和火药都有一部分数量。
虽然火器只是落后的火铳,但这依旧是私人严禁私藏的兵器。
除此之外,这里居然还有一尊佛郎机火炮……
延熹坊,再往北四个坊市,便是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的尽头,便是皇城南门朱雀门。
若是将佛郎机火炮带上朱雀城门,居高而下,甚至可以直接炮轰大明宫!!
以贾琮的心性,此刻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平凉候,到底想干什么?!
不止贾琮面色动容,连军机阁、内阁和宫里派来的联合抄家官员,看到这一幕,也无不面色骇然。
贾琮沉声道:“姚元,立刻进宫,将此间情况如实上奏,告知陛下,平凉候吴振,反意昭然!当前情况,已不是锦衣卫一家能掌控的了,还请军机阁出手,提防扬威营生变。”
“喏!”
姚元沉声一应后,领命而去。
宫里来的内监及军机阁和内阁派来的官员,也纷纷派人快马加鞭的赶回去汇报。
贾琮报的是锦衣卫的,他们各有职司,不敢耽搁。
轻轻抚着那樽冰凉的佛郎机炮声,贾琮眉头紧皱,连他都没想到,贞元勋贵,竟恣意嚣张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
今日借了平凉候父子的人头一用后,锦衣卫在神京城内,便算是真正站稳了脚步。
应该不会再有人会像今日这般,敢如此轻贱于他。
而且,接下来的一场大博弈中,他也应该不会唱主角了。
平凉候这座武库,坑的何止是他自己?
呵。
背后,诸多锦衣官员、宫中侍者并内阁、军机阁官员,看着前方那道清瘦的身影,一手握着腰间天子剑,一手轻抚大炮。
目光中无不渐生敬畏。
初生牛犊不怕虎,前面之人今日这一通杀伐,彻底打破了之前神京城内僵硬的局势。
有了今日的突破口,整个神京城,甚至整个天下的大势,都将变化。
神京十二团营,原本便是开国公、宣国公两边各占六营。
其中又以开国公麾下的六营稍强一筹。
然而自今日后,这个局势,必将发生变化。
只是现在谁也不知,这个变化的结局,会是什么模样。
宣国公之脉,又岂肯善罢甘休?
……
第五百零八章 一张一弛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崇康帝并七位军机大臣皆面色凝重肃穆。
待听罢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姚元奏明平凉侯府武库内情形后,殿内气氛凝重到了极致。
莫说崇康帝、宁则臣等人,便是开国公李道林、宣国公赵崇,都没有想到平凉候吴振如此胆大包天!
弓弩甲胄,尤其是八牛弩和床弩,皆为战争,甚至是攻城战之利器。
更不用提火器、子药和劳什子佛郎机大炮了!
扬威营,就在皇城南向啊。
虽距离朱雀门还有一段距离,但以扬威营之勇,一个突袭,拿下朱雀门并非难事。
在朱雀门上架上火炮……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崇康帝冷冷的看着赵崇,森然问道:“宣国公,之前你让朕给你一个交代,还要冠军候血债血偿。朕现在问你,平凉侯府这座武库,够不够给你交代?你还要不要冠军候血债血偿了?”
根本不等赵崇回答,待他跪地伏首后,崇康帝问李道林:“开国公,今日锦衣所得可见,此獠反意昭然!若扬威营有变,爱卿能否保证京城重地,不发生兵灾,不殃及百姓?”
李道林躬身道:“陛下放心,臣于军机阁中得陛下临机调兵之权后,便已调奋武、果武、敢勇三大营,层层设防围住扬威大营。势必不会让平凉候吴振有为祸之机……”
崇康帝皱眉道:“可是朕尝闻平凉候悍勇,食人心饮人血……”
宁则臣等人也纷纷点头,他们亦知此事。
平凉候吴振当年仅率三千鬼头军,便在陇东平凉府迎击五万缠头。
鬼头军自吴振起,就在战场之上,饿食缠头心,渴饮缠头血。
军威之勇,令缠头骇如恶鬼。
整个平凉府,整个陇东惊怖!
当时莫说敌人,便是大乾朝廷上,都有无数人弹劾吴振残忍暴虐,非仁爱之邦所为。
只不过当时有武王护着,吴振才能毫发无损,还因功得封平凉候!
却也因此日益骄纵……
李道林为首的开国公一脉,多看他不惯。
听闻崇康帝之言,李道林沉声道:“陛下,扬威营虽勇,但却略逊于奋武、果武、敢勇三大营。平凉候虽悍,却不及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候梅钴智勇双全。”
听闻此言,伏地之赵崇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候梅钴三人虽亦是难得之勇将,但比起吴振麾下的鬼头军,差的何止一星半点?
若果真三人比吴振强,对付一个扬威营,还需要调动奋武、果武、敢勇三大营?
吴振之勇,莫说西北那群缠头,便是对上厄罗斯之罗刹鬼,那些哥萨克铁骑,看到鬼头旗还不是闻风丧胆?
毕竟,但凡是人,看到一个挖心而食,汲血而饮的军队,都会打骨子里恐惧。
若非这个缘故,贞元勋贵或许就不是六大国公,而是七大国公了。
连不知兵事的崇康帝都听闻过平凉候之勇,他怎么没听过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候梅钴之勇?
不过崇康帝或许果真不知兵事,他见李道林信心满满,也就信以为真了,便沉声道:“冠军候贾琮已经说的明白,平凉候反意显著,朝廷不可再抱以侥幸之心,且此事已不是锦衣卫能尽全功的了。既然开国公已调三大营围住扬威营,不如就由开国公提调三大营,拿下扬威营,捉拿逆贼吴振。朕的皇子被害,流着高祖血脉的皇族女子被践踏,吴逆不死,朕心难安!”
听闻此言,养心殿内诸人无不面色凛然。
虽然到了这一步,都知道吴振必死无疑。
可是这番话果真从崇康帝口中说出,又是另一层含义了。
这象征着,崇康皇帝,终于要向贞元勋臣动手了!
只是没等李道林领旨,就听一声“陛下”响起。
众人侧目看去,见赵崇顾自起身,他看着崇康帝一字一句道:“陛下,事已至此,吴振该死。但,其收藏禁忌兵刃,不过是喜好武事罢。其性虽乖张,其行虽猖獗,但臣依旧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吴振,绝无反意!就不必劳师动众,以三大营去征讨了。神京十二团营,皆自大乾百万大军中选出最果敢勇武且忠诚之卒,为我大乾国之干城,怎能损失于此?臣愿单枪匹马入扬威营,若臣识人不明,便以此项上人头,做吴振祭旗之物,臣甘愿领死。但在此之前,臣绝不信,贞元勋臣,会有谋逆之贼!”
说罢,目光森然的看了李道林一眼,而后大步出外。
见此,众人面色凛然,李道林垂下眼帘,心中一叹。
今日之后,看似开国公一脉更压倒宣国公一重,但在贞元勋贵心中,却要反过来了……
崇康帝面色阴沉的看着赵崇的背影,待其身影消失于东暖阁后,方咬牙吐出两个字:
“跋扈!!”
……
延熹坊,平凉侯府。
清点完武库后,贾琮正领人往里巡查。
就见姚元急急从宫里回来,只是并未领回什么旨意……
对此,贾琮并不意外。
如果这个时候,崇康帝还让他往跟前凑,那就不是在捧他,而是想要提前毁了他。
因为接下来将会是贞元勋贵之间的惨烈斗争,他敲敲边鼓还行,硬往前凑,极易吸引仇恨。
尽管,他身上的仇恨已经够多了……
贾琮引着诸人入内,一路上见到各式花草奇木,太湖奇石,许多皆是宫中方有之物。
一座武侯府,倒比贾家的国公府还要宽绰几分。
一个僭越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不过,对于如今的平凉侯府而言,区区僭越之罪,已不算什么了……
众人过了仪门,便看到黑压压一片吴氏族人跪了一地。
自吴振老母起,再加上百八十名姬妾,还有侍女之流,足有二三百女子。
除此之外,还有吴振的十七八个儿子……
除却被打的头破血流,倒地不起的四五个外,其余十几个,此刻同样桀骜不驯的挣扎着。
看到贾琮带人进来,许是终于明白过来,平凉侯府完了。
当头一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戾气,破口大骂道:“贾琮,汝不过下贱花魁之子!竟敢对我平凉侯府下手,你等着,待我父带兵回来,必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贾琮身后展鹏一个起跃便至那少年跟前,一拳砸其嘴上,一阵刺耳的“擦咔”声,那吴家少年吐落满口牙后,倒地昏迷不醒。
见此,自吴家老夫人起,响起一片惊呼哀嚎声。
贾琮走至那少年跟前,从郭郧手中接过一皮囊,打开后,一股烈酒之气升起。
他将皮囊口对准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缓缓倒下。
烈酒的辛辣,将吴振之子从昏迷中刺激醒来。
贾琮目光漠然的看着他,淡淡道:“本侯手下行事鲁莽,话都没说,就打昏了你,本侯代他同你道歉。不过,本侯还是要告诉你一声,如果你娘还活着,没死,而你以后若还有机会去见她,那么,也只能去教坊司了。”
“你!!!我誓要……”
吴氏子闻言,满嘴鲜血吐字不清,却还是如疯魔般挣扎着要和贾琮拼命。
不过发现连起身都难后,他忽然转头,对着妇人堆里一面容姣好,正心碎之极的担忧望着他唤着他的妇人厉声喊道:“死,你死!你……”
话没说完,就被贾琮一脚踩在脸上,惨呼一声,断了言语。
贾琮皱眉看着他,道:“本侯将你唤醒,告诉你这番话,不是为了羞辱你,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个世道里,女人是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的。你娘若能选择,她愿意去教坊司吗?男人的罪过,牵连到女人,本就是男人无能。你身为人子,居然逼你娘去死?”
吴氏子闻言,目眦欲裂的看着贾琮。
贾琮见之叹息一声,道:“罢了,既然你执迷不悔,就去陪你哥哥吧,免得他在路上太孤单。左右,吴家人很快都要团圆……”
说罢,手在身边划过,一把火器出现在他手中,居高临下对准吴氏子的脑袋,悍然扣动扳机。
“砰!!”
他用行动来告诉世人:
辱我者,死!
……
过了午时,未时初刻。
贾琮得闻消息,宣国公赵崇孤身匹马入扬威营。
以保全吴氏族人不死的条件,说服平凉候吴振束手就擒,被赵崇带入宫中。
吴振在养心殿东暖阁内,当着崇康帝的面,用双手生生撕开自己的胸膛,掏出心脏,临死前在养心殿的金砖上,用血写了一个大大的忠字,而后死去。
这惨烈的一幕,让赵崇伏地痛哭。
然而,崇康帝却并未答应赵崇的请求,免除平凉侯府满门之罪。
依旧男丁皆诛,女眷发往教坊司入贱籍。
未时末刻,贾琮与大理寺、刑部来人交接完人犯后,率领亲兵缇骑,折返荣国府。
此时,开国功臣一脉再度齐至贾家。
虽然自圣祖朝起,曾经权倾一世,贵不可言的开国功臣们,便迅速走了下坡路,但真正衰败下来的,却是在贞元朝。
大乾军中大权,悉数被贞元朝崛起的勋贵们取代。
自此,开国功臣一脉“饱受欺凌”,在如虎似狼的贞元勋臣面前,如同弱鸡。
原本许多人以为,开国功臣一脉,最多再过一代,就会消失在这座神京城内,被贞元勋臣踩进尘埃。
却不想,三十年河东转河西。
今日,开国功臣一脉的荣国府,狠狠给了欺上门来的贞元勋臣一记重重的耳光!
击杀平凉候世子,掌掴成国公世子,更毙杀了五名宣国公府亲兵!
还查抄了平凉候府,大大的为开国功臣这些年的遭遇出了口恶气!
若非此刻贾家正在丧期,开国功臣一脉,非要为贾琮痛饮庆功酒不可。
一直迎来送往忙碌到戌时二刻,贾家才算将外客送尽。
看着门前车水马龙的车马骡轿渐渐散尽,贾政既疲惫又欣慰。
多少年了,贾家未见如此盛况……
上一回如此,大概还是在其父贾代善尚在时罢。
而贾琮虽然心中不耐,但面上却并未作色。
毫无疑问,贞元勋臣倒霉的开始,便是开国一脉受到重用起复的起点。
如牛继宗、柳芳之流,都是还算不错的武将。
而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因为这些年饱受贞元勋臣的排挤打压,反而行事谨慎,无甚恶迹大错,势必会得到重用。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
这些都是贾家祖上留下来的香火资源,贾琮岂有弃之不用之理?
……
到了入夜时,贾琮告别了追问了许久的贾政,约定好三日后出殡发丧,便折返回东府。
在东府略略洗漱更衣罢,又从后门而出,前往了薛家小院。
接下来两日难得清闲,他要去看看宝钗。
……
ps:惨笑,丢稿的感觉,真是日了犬了。写第二遍的心情,就跟二婚一样,不是恋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