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红鸡子
相比于大明宫内的凄风厉雨和荣国府内的胆战心惊,扬州府盐政衙门小花园内,则暖的让人心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牵着黛玉的手,漫步在盐政衙门后院极具江南风情的小花园内。
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绕行太湖石搭成的假山,再登上白玉石砌造的小拱桥。
黛玉指着墙角处弯起嘴角笑道:“三哥哥看那里。”
贾琮顺着黛玉葱根般白皙的手指看去,只见东南墙角处,几株梅花正艳。
这个时节,除非是莲苑那般,否则也只能看到梅花。
贾琮微笑着点点头,道:“很美。”
黛玉闻言,灵秀的目光闪动,狡猾狡猾的笑道:“三哥哥,此情此景,你不想做首诗来应景么?”
贾琮哑然一笑,看向黛玉,道:“不如林妹妹先做一首,抛玉引砖?”
黛玉闻言却啐了口,笑道:“不要!家里姊妹们早就说过,谁有脸子在三哥哥跟前舞文弄墨?岂不自讨没趣!”又笑恼道:“什么抛玉引砖,三哥哥分明是在取笑人家!”
贾琮见她娇俏,故意逗她:“林妹妹不作,那我也不作。”
黛玉不高兴了,讲道理道:“你给平儿写过,必与宝丫头也写过……对了,你给平儿写了阙《临江仙》,给宝丫头写的什么?写了么?”
贾琮微笑着点点头,道:“写了。”
黛玉不吭声了,只静静的看着贾琮。
贾琮呵呵一笑,问道:“林妹妹也想要?”
黛玉眼神渐渐凌厉起来,贾琮肚子都快笑痛了,面上还不显,道:“妹妹想要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
黛玉哪里看不出贾琮在故意逗她,气得咬牙,然后就红了眼圈儿,道:“你欺负我!”
贾琮哈哈一笑,将她揽入怀中,道:“我喜欢你,才会欺负你。好了,不就是作诗么,林妹妹你且听着……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黛玉细细品鉴了盏茶功夫后,钦佩的看着贾琮道:“这首小诗虽然用词朴素自然,未经雕琢,但意味深远,才气谯溢。三哥哥不愧为天下第一才子……”
贾琮闻言,呵呵笑道:“若非如此,怎配得上林妹妹钟灵毓秀之德?”
黛玉抿嘴一笑,不过目光又渐渐发生了变化,她有些不满的看着贾琮,道:“完了?”
贾琮眨眨眼,“啊”了声道:“完了。”
黛玉眉头微微蹙起,看着贾琮道:“我要听宝丫头的词!”
贾琮为难道:“这不大好吧?”
黛玉强调道:“我要听!”
贾琮呵呵一笑,道:“好。”随即,他将送与宝钗的那阙《鹊桥仙》诵出。
这一听,黛玉的脸都绿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听完后,啥也别说了,黛玉沉着小脸儿,转身就走。
贾琮不知怎地,就觉得这一幕好笑的不得了,哈哈笑出声来。
他真有一种后世谈恋爱时的感觉……
黛玉听其笑声愈发觉得心酸和可恶,加快了脚步,却被某个恶人从背后一把抱了回去。
黛玉红着眼圈,眼泪都流了下来,心里难过的不得了。
要果真相差不多的,她也认了。
可这差距也太大了……
还说不让她受委屈!
贾琮温声道:“我自国子监肄业以来,词也写了七八阙,可诗,却只写了这一首。我想,从今而后也未必会再写诗。”
黛玉闻言,登时不挣扎了,转过身抬头看贾琮,还微微有些抽噎,问道:“果真?”
贾琮笑道:“我若写过,你怎会没听过?”
黛玉闻言,面色渐渐化开,又多了抹喜色。
不过,她又道:“三哥哥的词,也有没流传开的呢。”
说着,她低头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折叠起的纸笺。
纸笺已经有些泛黄了,看起来有些时日。
她轻轻拆开后,递给贾琮。
贾琮一看,正是当初写的那阙《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后来他寻不到了,问了探春才知道是被黛玉拿走了,只是没有好意思讨要。
不想,她一直收着。
只是在一看,贾琮就看出了差异来。
纸笺上那一句“记得平儿初见,两重心字罗衣”中的“平儿”二字,竟被雌黄修改过,变成了“颦儿”。
贾琮见之呵呵一笑,看向黛玉。
黛玉羞愧的低下头,贝齿轻咬红唇,道:“我太爱这词了,所以才……”
贾琮笑道:“不妨事的,当成你的也行,平儿姐姐好像不在意这些。”
黛玉轻轻摇头道:“你哪里明白……我知道平儿虽不识字,但她却能将这阙词的每一个字都写得出来,背的滚瓜烂熟,我怎能夺她最重视的东西?”说着,目光幽幽的看着贾琮。
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贾琮笑道:“好!都有一阙词,独妹妹只一首诗是不大好,那我就再作一阙词……这词是之前就得了半阙,今日正好得下半阙,是以女儿家的心思所写,我觉得正合妹妹。”
黛玉闻言,目现异彩,期待的看着贾琮。
男子以女人视角写诗,古便有之。
十分出名者如王少伯之《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又如小杜之《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均细腻而动人。
黛玉希冀,贾琮能作出不逊古人的好诗词来。
贾琮怀里拥着美人,受用着她的目光,轻声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黛玉痴痴的凝望着贾琮,直到贾琮一点点靠近,噙住了她的樱唇,她才娇羞的闭上了眼睛,任贾琮予取予夺……
得此情郎,此生无怨矣!
正此时,不远处的假山后,忽然冒出来三个小脑瓜。
中间那个圆滚滚的脑瓜,看到这一幕后,眼睛登时圆睁,捂住嘴巴,还用另一只手叮嘱身旁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脑瓜不要出声。
三人一起藏在假山后,三双圆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偷偷的看着这一幕……
……
未时末刻,贾琮告别内眷,自盐政衙门而出。
带领百余亲兵并葡里亚贵族亨利卡佩、二鬼子田庆一道,乘车出了扬州府,登船南下。
虽然锦衣卫座船还未归来,但江南巡抚衙门送来的那数十条大船中,却也有一条楼船。
比不得锦衣指挥使的座船气派,倒也还不错。
亨利卡佩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之前沈浪他们只将锦衣卫用刑的器具打磨了番,还未动手他就已经崩溃了,痛哭流涕,什么话都交代了出来。
但还是不够,一上了船,贾琮就将亲兵们全部集合,展鹏、郭郧甚至茶娘子和她的麾下都到齐。
众人围坐在一楼大厅内,一起看着一个小高台上站着的亨利卡佩和他的翻译田庆。
贾琮亲兵皆是从黑辽战场上下来的老卒,大多身负残疾,面容狰狞可怖。
连茶娘子麾下那些武技高强的强人坐在他们身边,都被煞气惊的坐立不宁,更别提亨利卡佩和田庆二人了。
贾琮让展鹏将一副六尺见方的舆图,挂在了屏风上,当作亨利卡佩的“教材”。
开始前,贾琮对所有人道:“这幅舆图,会告诉咱们这个世界到底有大,也让大家明白,此次南下的目的为何,何故如此着急南下……图上还只是一部分,目前我也只得了这么多。都好好听,开开眼,莫要做井底之蛙。”
说罢,又对田庆道:“问问卡佩,这个舆图,他认识吗?”
田庆还没翻译,亨利卡佩已经叽哩哇啦的连连叫唤起来,不过看向贾琮的目光里,满是谄媚恭维之色。
田庆见之都抽了抽嘴角,对贾琮道:“这西洋鬼子说上帝,大人真是天才,竟能绘制出如何精细的地图,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副海图都要更精美……”
贾琮自然不信这话,知道这是这个洋鬼子讨好求生的手段,他道:“告诉他,详细解说,不要说废话。”
田庆翻译过去后,亨利卡佩微微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开始从大乾南边的第一个国家讲起。
茶娘子的属下们原还不清楚贾琮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当田庆将亨利卡佩的话一一翻译出,从“安南国”到“暹罗国”到“吕宋”到“万象国”、“掸国”、“茜香国”、“马六甲”、“天竺”、“锡兰国”、“真腊”一一讲出后,所有人都目光灼热的看着屏风上挂着的那张舆图。
他们从未想过,在大乾之外,竟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等亨利卡佩和田庆绕过一片好大的大陆,转而北向,讲到了亨利卡佩的故土葡里亚时,众人不由都有些吃惊。
这么小?
至此,贾琮让亨利卡佩和田庆下去休息,他站到了小高台上,继续道:“没错,就是这不足我大乾一个省大的国家,便是葡里亚,而在它旁边的这个小国,便是佛郎机国。再往北走些,这里,就是红毛国,也就是尼德兰国。
这三个小小的国家,丁口加起来还不足江南一个省多。但是,这三个小国,却几乎瓜分了整个世界!
看到这片大陆了么?这叫非洲大陆。从这里起,包括之前的天竺、暹罗、安南、吕宋,哦对了,还有我大乾的濠镜!
全部被这三国,用犀利的火器和大炮占据!
他们杀光了所有反抗他们的人,杀了足有几千万之多!
他们将剩下的人当做奴隶,肆意折辱贩卖。
他们抢劫这些地方的金银财宝,烧毁这些地方百姓的屋宅,毁其祖宗陵墓,淫.辱他们的妻女……
他们恶事做绝!
而如今,他们将大乾周边的国家占尽了,他们正在这些国家的尸体上大快朵颐。
我相信,等他们吃完之后,消化之后,一定会将目光,落在大乾的身上!”
说罢,看着满堂寂静,瞠目结舌的诸人,贾琮道:“这些话连你们都未必尽信,也就更难取信朝廷上的官老爷们。所以,我不能指望别人。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才想领着你们,来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有句话,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次南下,我们要忍辱负重,不耻下问!
就是去向这些强盗们取经偷师,学习他们的枪炮技术,学习他们的航海能为,与他们通商。
我希望,若有朝一日,这些强盗们,这些恶魔们,他们仗着船坚炮利打到了大乾时,我有能力带着你们,将这些恶贼阻截于国门之外,守我祖宗故土,护我华夏衣冠,不受禽兽侵犯。
请诸君助我!!”
这等煌煌大言,让满堂人悲壮沸腾!
更让他们明白了贾琮高洁之志!
“呛啷”一声,郭郧反手抽出腰间绣春刀,在自己面颊上割下一刀以明志,单膝跪地道:“卑职誓死效忠大人!”
其余百余亲兵,亦皆纷纷效仿。
这刀光和血气,更为堂内气氛添加了份肃煞和惨烈。
这等决心是能传染的,好在贾琮提前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茶娘子的动静,让满目崇拜敬仰的她,只屈膝福下,道:“奴家虽为女流,亦愿为大人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身后诸如李义等人,第一听闻贾琮此等壮志,无不被他的胸襟所打动折服,这才明白茶娘子缘何如此倾心贾琮。
七八个江湖大豪,彼此看了眼后,齐齐用兵刃在面上开了口子,添上了份血气,跪地喊道:“卑职等愿为大人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琮点点头,谢过叫起后,回头看正为难的拿着刀往脸上比划,却又舍不得割的展鹏,瞪了他一眼后,喝道:“去,送这位葡里亚国的亨利卡佩子爵上路。”
展鹏闻言,又看到前面无数人鄙视的目光,一咬牙,也在脸上来了一下后,哭丧起脸来,用力有些过猛……
然后他狞笑的走向已经站不稳的亨利卡佩。
他倒不是怕疼,是怕丑……
早就羡慕贾琮的相貌羡慕的不得了,想奋起追赶,谁曾想,又来了这一手,心里把始作俑者郭郧埋怨个半死。
不敢拿郭郧如何,就拿倒霉鬼亨利卡佩出气。
用绳索套住他的脚后,一下丢出了船外大江中……
……
盐政衙门后院,黛玉闺房中。
黛玉俏脸上还残余着羞红,坐在书桌边一笔一划的写着那阙《一剪梅》,等落笔后,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中,蕴着情意绵绵和思念。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锦书,指的便是妻子所寄书信。
虽分离不到一日,她已甚是想念,忍不住想要写信呢。
正这时,听到外间“吱呀”一声,未几,珠帘挑起,紫鹃托着一托盘进来,面色古怪。
黛玉问道:“做什……”话没说完,看到托盘里竟然放着一枚红鸡子,俏脸登时红透,似氤氲着晨露的眼眸羞恼的瞪向紫鹃,啐道:“你胡闹什么?”
红鸡子,不是生宝宝时才吃吗?
紫鹃抽嘴角道:“是小角儿送给姑娘的,说……她要提前庆祝姑娘早生贵子……”
黛玉腾的一下站起,面红耳赤道:“看我不撕了她的嘴!今儿再不饶过她!她答应三哥哥不说出去的!”
紫鹃闻言大惊:“你们真做了那事?”
黛玉:“……”
……
ps:刻意多写了几百字,可别说用诗词凑字数啊。
第四百八十章 混不吝
神京,荣国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梨香院。
内房正间的炕上设着石青金钱蟒引枕,铺一条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薛姨妈在炕上歪着歇息。
同喜同贵两个丫头则坐在炕边,拿着两个“佛手”小木锤轻轻的为她敲着腿。
古时内宅贵妇少活动,便常以此法松快身子。
后世那位民国时的国母,就是靠着此类按摩手法,虽不怎么运动,也活到了一百多岁……
正当薛姨妈躺在暖和的炕上渐渐入睡时,却听外间有丫头问好的声音传来:“姑娘回来了?”
薛姨妈睁开眼,偏起头看向门帘处,就见宝钗面带着微笑进来。
薛姨妈见之慈爱笑道:“怎这会儿回来了?你姨母没留你用团圆宴?”
宝钗笑道:“还团圆宴呢,那边都快闹破天了。”
“哟!这又是怎么了?”
薛姨妈奇道。
宝钗笑道:“妈不知出了何事?”
薛姨妈道:“就在你姨母处听说,你宝兄弟又淘气了,不过也没甚了不得的事,怎又闹了起来?”
宝钗让同喜同贵下去歇息,又让赶来服侍的莺儿接过她身上那件云白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回里间后,方道:“是姨丈知道了宝兄弟的事,寻去了老太太院里,要拿他去打。老太太自然不许,竟将姨丈生生气的呕了血。”
“哎哟!”
薛姨妈闻言唬了一跳,忙道:“好端端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就闹到了这个地步?”
宝钗虽从不愿背后说人长短,不过跟自己母亲面前,还是忍不住摇头道:“论理说,也是宝兄弟忒轻浮了些。平儿如今是琮兄弟的房里人,小七是她丫头,自然也是琮兄弟的房里人。哪有做兄弟的就去朝哥哥房里人动手脚的道理?姨丈如今最是看重琮兄弟,得知此事后,岂有不恼之理?”
薛姨妈闻言,见宝钗面上竟也带有薄怒,心下不由一沉。
不过随即又舒了口气,以为宝钗是因为宝玉不安分而恼。
她慈蔼的笑道:“宝玉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不是贪花好色之辈。我原也以为你这表兄弟和你哥哥一样,是个不成器的。后来观看了一年来,发现他并不是那样的人。此中必有误会,你可别冤枉了他。再说,平儿原还是琏儿房里人呢。”
宝钗皱眉道:“妈快别这样说,这是两回事。没跟凤丫头要过来前,琮兄弟对平儿从无失礼之处。而宝玉纵然本意非如此,可到底举止轻浮坏了礼数,如此不尊重,难怪姨丈会恼成这样。”
薛姨妈闻言,终于确定宝钗非为宝玉而恼,她微微变了脸色,轻声道:“乖囡,你心里莫不是还想着琮哥儿?”
母女二人间说话,自不必像外人那样云里雾绕的。
宝钗闻言,面色一滞,并未说话。
但这岂不就成了默认?
薛姨妈登时慌了,忙劝道:“乖囡,你素来听话懂事,可千万别钻了牛角尖儿,犯了糊涂啊!你姨母说你舅舅说的话你难道忘了?做他那个差事的,若本本分分的,像上个姓骆的指挥使则罢了,还能得个善终。如他现在这般在盛世里杀的人头滚滚的,自古就没听说有好下场的!”
“好了!别说了!”
这话宝钗极不爱听,制止道。
却把薛姨妈给惊呆了,多咱时候,她的好女儿会这样同她说话?
宝钗也自觉过了,道歉道:“妈,我并非不敬,只是觉得何苦咒人家?琮兄弟帮过我家多少忙?”
薛姨妈眼泪都急的落下来了,道:“这哪里是咱们没良心去咒他,分明是你舅舅你姨母说的事实啊!乖囡,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你父亲走的早,你哥哥又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若再糊涂行事,娘可真没法活了,让娘去指望哪个……”
宝钗被逼的心中凄苦,水杏眼中亦滚下泪来,哽咽道:“妈,你别说这些了,好么?”
薛姨妈还待再说什么,却见薛蟠带着身酒气红光满面的进来,见屋里母妹二人相对落泪,不由一惊,忙道:“妈,妹妹,这是怎么了?”说着不等回答就自己啐自己,懊恼道:“哎哟!都是我的不是,今儿年三十,我还在外面吃酒,冷落了妈和妹妹,让你们巴巴的等我回来吃团圆饭。我真是个畜生……”骂完后又觉得迷糊,眨着眼看薛姨妈和宝钗,道:“不对啊,妈和妹妹早上不是说,要在他们家吃饭么?”
见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把自己骂成畜生,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薛姨妈和宝钗生生被气笑了。
薛姨妈啐道:“该死的孽障,好端端的你又喝那么些酒做甚?喝完了就好生去你屋里挺尸,来这和我们闹什么?”
薛蟠一拍脑门,懊恼道:“别提了,妈不问我还差点忘了说。原本是准备和琏二哥还有贾芸他们一块儿高乐一宿的,也算是守岁了。谁知宫里又出了泼天大事,我们连酒席也不敢再吃了,早早散了场回来……”
薛姨妈闻言唬了一跳,问道:“宫里又出了何事?”
薛蟠脸色都有些变白,咂摸着嘴道:“了不得了,皇帝本就三个儿子,前儿才死一个,今儿竟然连剩下那两个也一并死了,妈你说,是不是捅破天的大事?”
薛姨妈和宝钗闻言脸色都发白起来,薛姨妈道:“我的老天爷!怎这样险?”
薛蟠也有些害怕,道:“谁说不是呢?听说如今长安一百单八坊,已经全部戒严了,到处都是兵。如今是当真连门儿也不敢出了……”
薛姨妈后怕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薛蟠嘴犟道:“我怕什么?左右又不是我杀的……”
“闭嘴!”
“哥疯了!”
这话差点没把薛姨妈和宝钗吓出个好歹来,薛蟠说出口后自己都变了脸色,忙捂住口。
一身酒气也吓出个大半,他怕薛姨妈和宝钗念叨,忙转移话题道:“对了,琏二哥他们说了,琮兄弟多半是要回来了!”
果然,听这话,薛姨妈和宝钗都忘了去批斗他。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又分开了眼神,一个脸色难看,一个却目光期待!
薛蟠看出这母女间的不妥来,小声问道:“妹妹,你怎惹妈不高兴了?”
宝钗不言语,薛蟠难得机灵了回,看了看妹妹,又看向薛姨妈,笑道:“因为琮兄弟?嘿嘿!我就知道,妹妹必还是惦记着琮哥儿的!好!极好!妹妹真是好眼力!”
见宝钗闻言一下落下泪来,薛姨妈气得骂道:“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你灌多了猫尿,不去挺你的尸,在这胡放你娘的什么屁?琮哥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巴不得你妹妹不好?”
这也是气急了,放口乱骂起来。
薛蟠素日里被骂惯了,听着也不恼,还抓着大脑袋笑道:“妈这话却是说偏了,我这怎么会是巴不得妹妹不好呢?妈你不知道啊,琮哥儿在外面有多吃香。旁的不说,就平康坊那七十二座楼里,旁人去不知要花多少银子赔多少人情,才能见到他们楼上的花魁,可要是琮哥儿去,那些娘们儿倒贴银子都干!啧啧啧,上回下江南,在金陵城外码头上,那是一百多秦淮河上最顶级的花魁啊,齐齐拜见清臣公子,我滴个娘啊,要是我能有这一半风光,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薛蟠说着说着就进入了自嗨状态,也不见薛姨妈沉下来的脸愈发黑了,到最后,薛姨妈听他将那些花魁喊“我滴娘”,抄起炕上的野鸭子毛掸子就往薛蟠脑袋上敲,想敲醒他。
薛蟠连挨了几下,疼的吱哇乱叫,气的不行!
疼倒在其次,关键是他脑海里刚刚代入那个场景中,他站在贾琮的位置,正对着岸边码头上娇声呼唤“薛公子”的花魁们招手,就被薛姨妈用野鸭子毛掸子给打醒了,顶着一脑门野鸭子毛,让他痛不欲生。
又是好一阵臭骂后,薛蟠难得正经道:“妈,我知道你和姨母的心思,宝玉也算是不错的,和琮哥儿比……这世上能和琮哥儿比的,真没几个,连我都差那么一点……”
薛姨妈和宝钗又被他这不要脸给生生气笑,还笑的一发不可收拾。纵然是薛姨妈,都觉得这句话是天大的笑话……
薛蟠在母亲、妹妹跟前倒也不犯浑,虽知道是被取笑也不恼,还跟着一起嘿嘿嘿憨乐起来。
笑了好一阵,薛姨妈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哪里是觉得琮哥儿没能为?我就是怕他太有能为啊!你们瞧瞧,如今乱成了什么样了,连那样尊贵的皇子都遭了难,越是有能为的,这会儿就越危险。他们那样的身份,一旦遭了殃,可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说不得,连妻族都要牵连……”
说着,见宝钗的面色一下黯淡了下去,嘴唇也被她咬的没一点血色,薛姨妈怜惜的抚着她的发髻,道:“我的儿,娘不盼你当个公候诰命,也不盼你当个伯夫人,只要你能平安富贵的过一辈子,娘就知足了!”
宝钗默然不言,薛蟠心里却嗤之以鼻,觉得他娘真是魔怔了。
这不就明说选宝玉不选贾琮么?
当宝玉的大舅哥儿有当贾琮的大舅哥儿好?笑话!
薛蟠不理薛姨妈,只拿一双铜铃大眼对宝钗挤眉弄眼,示意她:别理娘那个老悖晦的,哥哥站你这边!
宝钗见之,垂下眼帘来,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论礼,当世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第一次感到,有这个混不吝的哥哥在,也是件幸福的事呢……
……
东府。
后宅,西厢。
王熙凤看着宁国府时留下来的奢靡华贵的陈设,不由嘴里泛起酸气来。
好大一张红木雕云纹嵌理石花架床,后面是珊瑚迎门柜,又有桃木多宝格、黄花梨连三柜橱、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紫檀龙凤纹立柜……
无不名贵非常,比她屋里的还强几分。
再看那海青石琴桌、广寒木七屏围榻椅……
凤姐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肚子酸气,没好气的拿眼去斜浅笑的平儿,道:“你如今倒是得了意了!旁人还以为你受了难,阖家满府的人,谁能想到这套家业如今竟让你得了去!”
尤氏和可卿亦在屋内,没等平儿红着脸谦让,尤氏便笑道:“这才叫行下善因才得来善果!你这破落户不服也没法!”
凤姐儿丹凤眼瞄了尤氏一眼,冷笑一声,本想讥讽她和贾琏的勾当,不过现在想想也没甚趣味,对于贾琏,她已经连醋都不愿吃了,便没说什么,只对平儿叹一声道:“你确是个有福气的,那就好生在这边过活罢。替你爷们儿守好这份家业,万一哪天我也被撵出来,还能有个落脚地。”她如今愈发觉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说得准谁?
……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大朝争!
崇康十四年,正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明宫,含元殿。
原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然而今日的开年大朝会,自初始起,便犹如冰窟般寒冷彻骨。
宗室王公、文武百官,无一人面露微笑。
个个面色肃穆沉痛。
等大乾崇康皇帝沿着丹陛一步步登上皇位时,整座含元殿内的气氛更是如凝固了般。
因为百官发现,原本只是两鬓斑白的崇康帝,此刻在平天冠下,头发如霜如银。
一夜白头!!
等崇康帝在龙椅上坐下后,戴权尖声宣道:“陛下上朝!”
满朝文武、宗室,在元辅宁则臣的带领下,行大礼参拜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接下来,却未等到天子口中回应“平身”的叫起声。
沉默了好久,每个人都感到一阵阵寒意渗入五脏六腑,而后方听到上面传来崇康帝黯哑肃煞的声音:“朕这个皇帝,当的窝囊啊。殚精竭虑十三载,不兴土木,不修宫室,不纳美人,食不沾荤,不耽嬉戏。原本以为,纵然当不起贤明之帝,亦不该为桀纣之君。呵,不曾料到,竟有人如此愤恨于朕。三个皇子,两天之内,悉数不得好死,暴毙而终。朕,绝了子嗣,呵,呵呵。看来,朕是失德之君啊。”
“陛下!!”
满朝死寂中,为首之宁则臣猛然抬头,大声道:“若陛下为失德之君,那古往今来,青史之上何帝敢称明君?若陛下为失德之君,则天下亿兆黎庶,民心不服!!新法大行于世,不知多少百姓因此而生,不知多少孤老老有所养。自三皇五帝至今,煌煌千百载,可还有一帝王,如此为民思虑者?若陛下为失德之君,臣等死而不应也!”
满朝文武皆附和道:“陛下若为失德之君,臣等死而应也!”
“呵呵。”
“呵呵呵。”
又是一阵干冷的冷笑,崇康帝布满血丝的眼眸有些木然的看着宁则臣,道:“朕的元辅说的好啊,可那就奇怪,朕若无失德之处,缘何朕的三个皇子,竟会这般暴毙而亡?你们,都是饱读史书之大才。朕想问问你们,历朝历代,可有哪个皇帝,受过此等奇耻大辱?!朕连自己的皇儿都保不住……你们如此看不惯朕,何不联合起来,废了朕,再立一个你们看得过眼的皇帝?何苦要害朕的皇儿?”
“陛下!!”
宁则臣泣血哀呼,道:“陛下!此皆臣之过也!臣明知,推行新法必然会得罪既得利益者,断人财路,更胜杀人父母。新法断了他们寄居在朝廷和百姓身上吸血的道路,他们焉能不恨?尤其是臣近来推行宗室、勋贵、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法,更是被无数人仇恨!他们痛了,他们怕了,他们狗急跳墙,行下此等骇人听闻之千古毒行!
臣,恳请陛下彻查此案!此案涉及国本,幕后之人敢行此无君无父丧心病狂之恶事,若不查清除去,则国无宁日。
若君父不稳,则社稷不安,新法难行,国将亡也!”
此言一出,宗室诸王无不面色骇然,他们万没有想到,宁则臣如此歹毒,开口就将刀子往他们腰眼里捅!
虽说宁则臣口中还提到了勋贵和士绅,但有机会触及宫中和宗人府内者,谁还能比宗室王公更便利?
义忠亲王更是气急败坏,因为宗室为他所管,宗人府更是他的衙门,出了这样骇然听闻的泼天大案,对他而言本就是天降横灾,哪里还经得起被宁则臣如此捅刀?
义忠亲王跪在殿内金砖上,大声道:“陛下,下毒谋害两位皇子者业已查清,正是两位皇子的二位伴读所为。只因他们的家人,因为新法之故,被抄家流放,家破人亡,因而怀恨在心所为。此事,臣曾亲自告之过宁大人,可宁大人却说,此事焉能阻挡新法大业?还阻止臣以此事打扰陛下,终酿成此等惨案!”
“轰!”
听闻此言,满朝哗然!
崇康帝的面色愈发阴沉,可心中却隐隐松了口气。
他宁愿看到狗咬狗的场面,也不愿看到殿下之人齐心合力。
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形。
他目光阴森的看向宁则臣,然而宁则臣却毫无愧色的抬头看着他,大声道:“回陛下,却有此事。但臣也当众提醒过大宗令,皇子伴读必要选择身家清白,可靠周全者。既然这两位伴读不再可靠,就该由宗人府出面,禀奏天子,该给皇子换伴读了。”
听闻此言,崇康帝瞳孔一缩,再看向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刘孜面色一滞,犹疑了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因为当初的确不止宁则臣一人,他道:“是两位皇子替他们的伴读求了情,压下此事……”
殿内又是一阵骚动,文武百官看向义忠亲王的眼神,如同在看死人。
义忠亲王自然是面如死灰,他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辩解道:“当时康王世子刘骞、宁王世子刘永一同帮着求情,臣为长辈,不好推诿,所以……”
此言一出,群臣都已经麻木了,乱成一团。
康王、宁王皆为崇康帝同父异母之兄王、弟王,是近支。
若是崇康帝绝嗣,待他驾崩后选择过继之子承嗣大统,多半便是从康王府或是宁王府中挑选。
如此,连动机都有了……
最重要的是,雍王刘仁暴毙之时,康王世子与宁王世子也在……
康王和宁王闻言又惊又怒,他们简直觉得百口莫辩!
目光恨不得将义忠亲王活活吃了……
他们觉得无比冤枉,纵然有这份心,也没有这个胆量啊!
然而根本没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就听宁则臣大声道:“陛下,臣请陛下彻查宗室!尤其是二十九夜出现在永寿宫的诸位亲王世子!天子血脉断绝,何人受益最深,便有最大嫌疑!”
疯了!
真是疯了!
自旧党退出朝廷以来,曾经气势如凶虎的宁则臣就开始变得收敛起来。
却让谁也想不到,他今日竟如此“飞扬跋扈”!
直接将刀口对准了宗室皇亲,口出此等诛心之言。
他就不怕日后有诛族之祸么?
宗室诸王闻言,自然惊怒交加。
康亲王刘昌为宗人府左宗正,刘昌为天子兄王,康亲王世子刘骞当日在永寿宫内就坐在雍王身旁。
论起嫌疑来,数他这一支最大。
刘昌再忍不住了,抬头看向崇康帝,大声道:“陛下,宁则臣口出佞言,离间天家骨肉,其罪当诛!大乾祖制,宗室不得干政。但凡对朝政稍有言辞,必招来朝堂攻歼。故而我宗室诸王,贵则贵矣,实则远不如当朝大臣有实权。如今朝堂上,新党一家独大!宁则臣为新党魁首,权倾朝野,臣虽不学无术,也知道自古而今,再无有第二个臣子能有如此大的权力,天下督抚,大半出其门下。此獠身为人臣,却如此猖獗,必有不臣之心!陛下,当谨慎我刘氏江山,为奸人所误啊!”
宗室诸王闻言,差点没叫出一声好来,纷纷附和起来。
“对,宁则臣就是黑了心了,近来一直针对连我宗室皇亲,其心何其毒也!”
“养虎为患啊!陛下何等信任于他,言听计从,文王之遇姜尚也不过如此。结果,却纵容出了这么个黑了心的!”
“他们针对我宗室皇亲,便是针对刘氏江山!妥了,必是此獠下的毒手!”
“陛下,为臣等做主哇!”
崇康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眼神木然的看着殿下群臣像,目光的重点,其实落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勋贵行列。
六大贞元朝册封的国公,如六座山峰一样站在那。
大乾百万大军之权,皆在其手。
虽然,分成开国公与宣国公两脉,彼此对立。
其中也有人宣誓效忠于他,但是……
在崇康帝心中,最忌惮者,还是他们。
只是不知,皇子暴毙案中,有无他们的手尾……
如今,他哪个都信不过!
然而就在此时,崇康帝忽然听闻宁则臣声如洪钟道:“陛下,大乾祖制,内阁执政,军机掌军,二者分制,共辅天子!太祖之制,自然是万世良法。然而在此危难之际,臣以为,当做权变!”
听闻此言,崇康帝眼中瞳孔一瞬间收缩如针。
宁则臣,莫非要图穷匕见了?
他想沾染军权?
若是连军机阁都纳入内阁管辖之下,那这天下,到底何人为帝?
他声音森然道:“不知宁爱卿,又有何良法?”
宁则臣似未听出崇康帝言语中的忌惮和丝丝杀气,他正色道:“值此邪祟冲击帝星之时,陛下当设立军机处,总揽军政大权,不必再经内阁与军机阁转呈。唯有独掌乾坤之权,方能寻出此等骇人邪祟,光明天下!此案,不拘涉及哪一个,宫中后妃、宗室诸王、武勋亲贵、亦或是内阁阁臣,文武百官,皆需一查到底!皇子悉数暴毙,千古以降,再未闻此骇人之事。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若连此等灭绝天良无君无父之事都不能查出,臣等粉身碎骨也无颜见天下人。”
此言一出,含元殿内满朝寂静。
无数人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宁则臣,这还是那个风骨刚正,敢于直言谏上的新党魁首么?
这到底是佞臣还是幸臣?
军政大权皆操于上手,那岂不是天子想杀谁就杀谁,想罢免哪个就罢免哪个?
不过,这权,又岂是这般好交的?
政权好交,军权呢?
开国公李道林与宣国公赵崇二人对视一眼后,又一起瞥了眼宁则臣。
幼稚。
只是,他们也不会在这个关口反对什么,依旧静静的站在那。
就听龙庭最上方传来一道漠然之声:
“可。”
崇康帝眼神幽深的看了宁则臣一眼后,终于吐出那两个字:
“平身!”
……
第四百八十二章 人人自危
军机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东朝房内,开国公李道林、郑国公屠尤、信国公左崇三大国公在此理军机。
另宣国公赵崇、成国公蔡勇、宋国公刘志,此三位相互亲近一脉则在西朝房内处理军机。
这两方人马,原在追随武王戎马天下时便相互攀比战功,处处较量。
只是武王在上面压着,没人敢越线。
待武王心死自囚后,十数年来至今,两方人马的明争暗斗已渐渐到了明面上。
从最高层、到中层、到基层,无不斗争。
这其中除却双方的不对付外,也有宫里那位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由。
只是虽然他们明知如此,可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也不得不去争。
利益就这么多,蛋糕就这么大,他们不为自己争,也要为下面去争。否则,无法御下。
再者,谁也不想输谁一头。
这些年来,崇康帝便是以此等权术手段,控制军机。
其实这六大国公身上,若非武王烙印太深,并不算什么隐患。
历朝历代的天子,大多非马上天子。
他们大多是靠这等手段来操控军权。
且崇康帝以高超的手段,将他们拉拢分化的已经差不多失去了威胁。
只是,这些人身上武王的烙印实在太深,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崇康帝还是无法信任他们分毫。
或许,相知相得了十数年的宁则臣便是明白此事,方提出设立“军机处”的谏言吧……
东朝房内,郑国公屠尤、信国公左崇二人已经将宁则臣痛骂了半日了。
往年靠着太祖、圣祖二朝立下的祖制,军中事务多在军机阁内处置。
唯有到了总兵一级的大事,或是五千人马调动的战争,才呈由天子过问。
军机大臣们大权在握,好不痛快。
可若是军机处成立,天子无事不可过问,军机阁还有何存在的必要?
军机大臣们岂不成了“草诏翰林”,做应声虫的勾当?
屠尤想不通,压抑着声音怒声道:“宁则臣这个狗贼,他也不瞧瞧自己的处境,他莫非以为那位忌惮他不如我们?如今他一下将宗室、勋贵、士绅全部得罪,天子本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拔而快之。他莫非撞客了不成?想死拉上我们?”
信国公左崇也难掩郁气,沉声道:“宁则臣必难得善终,还会遗祸家族。没有今日之事他必死无疑,有了今日之事,他死的更快更惨。想做纯臣,想表忠心?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
开国公李道林面沉如水,沉默了良久后,见两位旧友同伴看着他,便缓缓道:“宁则臣,就是纯臣,是忠臣。他这般做,只有一个目的,除却固皇权外,便是为了推行新法。孟坚、伟长,告诉家里,若宁则臣再去登门,要求丈量田亩,登造黄册,让他们不许抵抗。三大皇子暴毙,此等恐怖大势已成,谁敢再挡,宁则臣就敢拉谁下马,谁就是凶手,鸡犬难留。”
“嘶!”
屠尤和左崇闻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二人相视一眼后,也反应过来。
可两人实在难以理解,宁则臣到底为了什么?
李道林垂下眼帘,解释道:“这种人很纯粹,便是为了他心中的大道。宁则臣心中的大道,就是他一手推行的新法。朝闻道,夕可死。就如当年,咱们追寻王爷,追亡逐北,戎马天下时一般,谁会怕一个死字?”
听闻此言,屠尤和左崇面色微微一变。
沉默了稍许后,屠尤问李道林:“大哥,你说三位皇子之死,会不会同龙首原王府那边……”
李道林闻言,抬起眼帘目光锐利的看了屠尤一眼。
屠尤也是近五十的人了,被这一眼看的唬了一跳,忙道:“大哥,我就是问问,没旁的意思。这么些年来,我渐渐明白过味来,当年那事,真的是重华宫里的那位所为?我觉得很可能是……”
“好了。”
李道林神情渐渐莫名沉重悲伤起来,眼中说不出的痛惜,他摇摇头道:“这些旧事,现在谁还能说的清楚?王爷他,就快要……连银军都送给了叶家那丫头,这件事和他老人家无关。他要想动手,何须等到今日?”
屠尤想想也是,看了眼左崇,左崇亦是眉头紧皱,道:“王爷要想做什么,不必这般麻烦,直接对我们下武王令就好……”
此言别说屠尤,连李道林眼中都闪过一抹难言的神色。
若武王果真下了这样一道武王令,开国公府,还会遵王令么?
如果武王身子康健,还如当年一般,或许有可能。
但现在……
左崇没发现其他二人的神色变化,他继续道:“也真是邪了门儿了,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毒手?果真只是两个伴读心中怀恨?”
屠尤嗤之以鼻,道:“那雍王又怎么回事?天家里,什么事不可能发生?皇子暴毙又不是没有前例,当年延寿坊……”
“孟坚!”
没等他说完,李道林皱眉喝道:“以后不要再说这些,既然朝廷定性了是白莲余孽所为,锦衣亲军剿贼不利,也被我等屠了个干净,就不要再翻公案了。没有益处,当需明白祸从口出。”
屠尤闻言,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大哥说的对,连王爷自己都……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出口怨气罢。罢了,听大哥的,不多提。大哥,这军机处一事,还得你来拿个章程。”
李道林垂下眼帘,缓缓道:“孟坚,我等终归是臣子。若是寻常,这等违背祖制之法,自然要据理抗争。可现在,三位皇子不到三日悉数暴毙。天子……这个时候,谁敢触怒天子,就是在找死。”
听李道林这般说,屠尤、左崇登时急了起来,道:“大哥,难道就任凭他们为所欲为?我等乃国之勋臣,岂能做应声虫?再说,若他胡乱作为,我等就坐以待毙?”
李道林垂下的眼帘内,闪过一抹异色。
天子短短两日内,丧三子。
成了绝嗣之君,一夜白发。
这等噩耗,会让一个知天命的老人,受到怎样的重创?
哪怕他为寡恩之君,可虎毒亦爱其子也。
再加上……
这位古往今来都少有的勤政之君,在位十三载,几无甚嬉乐松快之日。
又不食荤腥……
就算他能倒行逆施,行下暴虐苛政,又能猖獗几时?
他尚且无法完全掌控军政朝局,更何况后继嗣君?
只是这等谋算,纵然于密室内,都不能诉于至亲,更何况在此处?
郑国公、信国公虽为故旧战友,亲密无比。
但……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谁又能真的信任谁?
高处不胜寒……
心中轻叹一声,李道林沉声道:“且再看吧。”
正当屠尤和左崇不满的还想问些什么时,就见忠靖侯史鼐大步入内,面色铁青,道:“国公,宁则臣动手了!”
史鼎、史鼐兄弟俩虽是开国勋臣保龄侯之后,但却同贞元勋臣一脉走的极近。
他们二人曾与二代荣国公贾代善一道同武王出征,只是贾代善依旧站在开国功臣一脉,这二人却“叛逃”到贞元功臣一脉,尤其是忠靖侯史鼐,极得武王信重。
却也因此,让史家和贾、王、薛三家疏远。
李道林三人闻言面色纷纷一凝,问道:“如何动手?”
史鼐大声道:“宁则臣让人拿下了国丈董舟、国舅董成,抄了董家!!以他们二十九那日入宫曾与坤宁宫宦官勾结密议的罪名!其实,不过是在报复董家不答应宁则臣做皇亲国戚的表率,不愿变法!太猖狂了,太猖狂了!”
“嘶!”
饶是三个身经百战战功彪炳的老将,此刻仍不由心头一紧,倒吸了口寒气,变了面色。
那可是皇后母族啊,竟被拿来作法,杀鸡儆猴?
效果自然极好,可让一国之后的颜面往何处放?
太狠,也太绝情!
董皇后乃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的贤后,崇康皇帝未登基前,便是靠这位亲王妃在宫里刷存在感。
登基后,又兢兢业业的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且素来严厉约束后族中人,不得触犯国法。
崇康帝十分敬重这位元后,曾多次想加恩董家,都被董皇后劝下。
却不想,如今竟寡恩至此!
今日之后,纵然不行废后之举,董皇后还有何颜面坐稳中宫?
屠尤和左崇二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后,都敬佩起李道林的智慧来。
连情深义重的皇后都沦落到这个地步,在这个风头上,谁还转不过弯来,敢触霉头,那就是真正的作死!
毕竟,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大义,谁敢轻言不忍言之事?
李道林看着史鼐,沉声道:“士达,告诉家里面,不要再抗着新法。不过些许田亩税赋,于我等算不得什么。武勋将门,世代富贵在爵位,不在那几亩地。暂且勒紧腰带度日吧,这个关头,谁要是自己寻死,哪个都救不得他。”
史鼐闻言,面色苦涩道:“国公,我倒是没什么,只我大哥那边……”
承继祖爵的保龄侯史鼎却是个极贪婪吝啬之人,对家人尚且扣扣索索,视财如命,更何况让他去交纳税赋?
保龄侯府名下,可是有不少田地呐……
李道林摇头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这个时候,能顾得了自己便是好的。你大哥……我的话他也未必听。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越往后越艰难。都不要掉以轻心,先求自保罢。”
史鼎闻言叹息一声,道:“罢了,我往贾家走一遭罢,看看我家那位老姑奶奶,能否说动他。”
……
ps:今天要去院里复查,下一更可能会晚一点,抱歉。
第四百八十三章 突如其来
崇康十四年,正月十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元。
粤州古城,满城张灯结彩。
北边的寒风,还未吹拂至此……
粤州锦衣千户所已不似聂琼在为时的模样了,之前聂琼为搜刮地方,甘愿当地方督抚衙门甚至知府衙门的走狗。
或是和地方大户勾结,各般坏事做绝。
百姓中人人痛骂,官场上也大多蔑视厌弃千户所,无人敬畏。
然而等贾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清江南六省聂琼之流,八月十五在金陵府重建锦衣卫。
紧接着,又以雷霆手段,一连击垮了八大盐商之白家、安家,还将赫赫清名的江南十三家之秦家和赵家除名。
自此,锦衣卫在江南诸省官场上的威名和地位,再次得以恢复。
而新任粤州千户所沈炎的做派,也远非聂琼之流可比。
这位锦衣世家出身的老锦衣,规矩之严苛,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连两广总督叶辰和粤州巡抚赵世明设岁末宴邀请他,他都婉拒不去。
各方人马送往锦衣千户所的年礼,也全部拒收。
甚至,连一些大户给千户所送的犒军之银米猪羊,锦衣卫都谢绝不收。
这般作态,惊住了各方的同时,也让他们心中真正对锦衣卫产生了敬畏忌惮之心。
所以,粤州城内几个数得上的势力,都在锦衣卫千户所外不远的街道处,设了眼线。
以关注这处“新生”强权势力的动向。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锦衣千户所的大门都未打开过。
从侧门出去采买米粮果蔬的差役口中得知,千户所内千户大人正在亲自进行训练。
至于训练什么,就问不出来了。
各方势力得知后,对这处势力再度看重一分后,又下令严密监视。
他们的谨慎还是有道理的,这一日,粤州千户所三间门楼大门悉数洞开。
百余如虎似狼的缇骑,在千户沈炎的率领下,汹涌而出,狂飙而去。
见此动静,在不远处或当卖油翁,或当小商贩的各家眼线们登时亡魂大冒,顾不得他们的摊位和货担,连滚带爬的给他们身后人报信儿。
其后各势力得信后亦是大惊,一面注意防备,一面赶紧派人去打探这些人的动向。
而这时,粤州千户沈炎已经率着缇骑,出城远迎三十里了……
“卑职沈炎,参见指挥使!”
“卑职参见大人!”
粤州城北面官道上,威仪日重的沈炎,对着迎面一骑在马上,虽风尘仆仆,亦难掩珠玉风采。
路上行人有认识沈炎的,很难想象如今被粤州城内各方势力暗中忌惮的一方巨头,竟会如此诚敬的跪伏在这个少年郎的面前。
不过,当看到这锦衣少年背后那些面容狰狞可怖的亲随,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也有聪明些的人,业已猜到了这少年郎的身份,无不目光发亮。
天爷哩!这可是传说中的文曲星加武曲星一起下凡加在一起才成的了不得的人物啊!
贾琮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些疲倦,他看了沈炎一眼后,又打量了番他身后的缇骑。
还不错,至少从气息上来看,已有强军的风采。
点点头,贾琮叫起道:“都起来吧,看模样,这些日子倒没荒废。路上去看了看张赫、白齐和李谦,也都还不错。老沈,不要大意。待今年十月十五金陵府锦衣大会时,你若争不得前三,面上无光啊。你一门两千户,看着你们的人很不少呢。”
沈炎虽是个干瘦老头儿,但气势极盛,他起身后,傲然道:“除却金陵千户王亚龙,他是大人从九边军中带回来的悍卒,训练手段必比我娴熟外,其他人……哼!大人,属下生于锦衣世家,贞元朝锦衣亲军最盛时,传下来多少秘密法门?这些如今知道的人不多了,就是韩涛姚元二人,也未必有属下知道的多。”
贾琮问道:“沈浪会么?”
沈炎点点头,道:“他倒是学去了八成。”
贾琮笑了笑,没再多言什么,道:“回去吧,我们要修整一日。”
说罢,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百余骑。
无不面露疲色,二鬼子田庆目光涣散,似乎已经掉了半条命。
而一亲兵身后,则背着一条裹尸袋……
好在,茶娘子及其属下已经不在队伍中了。
只一出扬州府,她就带人离开了队伍。
不过茶娘子的任务并不比贾琮轻快多少,她要带着人马,沿着这数千里之路,拔除一座座凶山恶林中的坐地虎,再安插钉子。
让这条自北向南的路,自此姓贾。
这个任务,没有二三年功夫,很难完成。
也就是说,茶娘子至少要在外奔波二三年……
念及此,贾琮往北望了眼后,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抹愧色。
过了几个呼吸后,他方回头,拨动马缰,口中厉喝一声:
“驾!”
他要更加用心努力了,唯有尽快打通这条通道的终端,方能不负美人恩。
……
扬州府,锦衣卫百户所。
自贾琮离开盐政衙门后,锦衣卫中枢便由盐政衙门搬至此处。
锦衣佥事魏晨和南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姚元二人一起,主持卫所要事。
又有宪卫千户沈浪在,半月来,一直相安无事。
上元这一日,扬州城内遍结彩灯,举城欢庆。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但他们也都是善忘的。
虽然曾经他们因为白大善人和安大善人被天子鹰犬抄家灭族而愤恨,背地里不知破口大骂过多少回。
但是也没过两个月的功夫,白大善人和安大善人的死,对他们来说,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
只有偶尔想起时,才会再骂两句。
生活总要继续,该欢乐的,还得欢乐。
而因为新法的变革,摊丁入亩的进行,许多百姓人家今年减免了不知多少丁口税。
日子过的宽裕了,总会感谢上面的人。
当然,他们感谢的是天子和变法的宁首辅,和那心狠手辣的天子鹰犬无关。
这可能和瘦西湖画舫上所有的姑娘,都渴望能与那位少年显贵清臣公子一度春风的缘故……
只是,安静的时光,总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自扬州城北门外的官道上,只见黄尘滚滚。
城门卒见之骇然,以为哪家疯子惊了马而来,还未来得及喝止,就被一记马鞭抽的倒飞出去。
只听一言传来:“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原本还想准备立刻示警,招呼城防营的兵卒前去阻拦缉捕的门卒闻言后,立刻熄灭了心思,自苦的摸着身上的伤痕,还得感激人家手下留情……
扬州百户所衙门前。
三匹轻骑勒马,马匹甩着响鼻,喘着粗气停下后,眼中一个个目光晦暗。
若有识马者,当看得出这三匹宝骏已成了废马……
然而马身上的三人却毫不在意,尖声问道:“荣国府承二等勇毅伯、锦衣指挥使贾琮何在?出门接旨!”
这三人,竟是宫中太监打扮。
只是看起来,三人比他们座下的宝马也好不了多少,皆眼中无神泛着血丝,面色晦暗。
八百里加急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一天一夜最快能跑六百里已经是极限。
通常也就是三四百里。
再加上中途实在坚持不住了,难免偷懒数日,有时还要乘船渡江……
所以从长安出发到扬州府的这将近三千里路,三人连跑了半个月。
这对在宫里娇生惯养了多年的太监们而言,虽然没有颠破他们的卵子,但也将他们的命颠去了大半。
又怎能有好语气,好气色?
而看他们的打扮和语气,知道此必为宫中中官,不敢怠慢,立刻入内传话。
未几,魏晨、韩涛、姚元、沈浪四人齐至。
三个黄门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到和他们想象中符合的人,为首之人皱眉,用公鸭子嗓音问道:“贾琮何在?”
听他说的无礼,魏晨、沈浪二人都面色一沉。
好在在宫中做事的,没有眼色不明者。
见这二人变了脸色,也没再无礼,道:“天子派咱家八百里加急传旨给贾伯爷,还请速速寻贾伯爷出来领旨。迟了就慢待了……”
魏晨拱手道:“回公公的话,并非我们大人不敬,只是,他如今并不在扬州府。”
那黄门太监闻言,面色一变,尖声问道:“不在扬州府?那他去哪了?”
魏晨道:“我们大人说,天子命他在江南复建锦衣,而后搜集海外诸国的消息,以供御览。如今锦衣已立,他便马不停蹄的去了粤州,早在三十那天就去了,这会儿怕已经到了粤州。”
听闻此言,三名太监犹如五雷轰顶!
这扬州到粤州府,又是三千里路啊!
三个黄门太监几乎生无可恋,三人在马上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会儿,为首之人对魏晨等人道:“京中发生了大变故,天子急召锦衣卫折返都中受命。既然如今贾指挥使暂时不在,有指挥佥事和南北镇抚使在亦可。你们先行回京听用,再书信一封,我等再去粤州传旨给贾指挥使便是。总不好耽搁了天子大事,你们领命罢。”
先打发了这些人回去听用,他们就可以坐着舟船,慢慢往南边去传旨了。
若再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跑三千里,他们怕直接埋骨在路途上了。
这权变之法,想来宫里会理解。
韩涛、姚元二人闻言,神色一动。
他们倒不是对贾琮有异心,只是这三位天子家奴说明了天子等着锦衣卫急用,那么他们就没有拒绝的勇气。
而且,这个时候回去,必会受到重用。
如今,锦衣卫已经不比从前了……
魏晨的面色则凝重了许多,他原本受到贾琮暗示,要防备有人过来坏事或是摘桃子。
他也保证了,绝不会轻易让人得逞。
可他没想到,是天子八百里加急传旨,命锦衣卫折返神京。
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阻止。
但是若不阻止,这锦衣卫一旦调回京,贾琮又不在,势必会有一人取代他的位置。
辛辛苦苦费尽心力谋划至今,才打下的这片基业,拱手送人,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等事,岂不屈死?
眼看韩涛、姚元都动了心,魏晨心中大急,怎么办?
他虽对贾琮忠心耿耿,可让他去对抗天子之意,对他太过挑战性了……
然而就在这时,就见素来一座冰山一样,自贾琮走后几乎没开过口的沈浪一步站出,对韩涛和姚元沉声道:“若无大人之命,擅调一兵一卒者,诛!”
听闻此言,魏晨目光一亮,而那三名黄门却面色大变,目光瞬间凌厉起来。
……
第四百八十四章 求情
“大胆!”
“放肆!”
三个黄门太监又惊又怒的看着沈浪,厉声道:“汝为何人?敢拦圣意?”
韩涛和姚元也忙劝道:“沈兄弟可千万别孟浪!”
沈浪面无表情,虽不言,亦半步不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手放在腰间绣春刀刀柄上,眯着眼侧目看着韩、姚二人。
目光隐隐透着杀意……
他甚至都没拿出贾琮给他的令牌,因为情况不同,他不愿将贾琮陷入险地。
只他这般,却将韩、姚二人差点气得吐血!
他们又不是叛徒……
魏晨却哈哈笑道:“沈兄弟可没敢阻拦圣意,他其实是为了三位公公你们好啊!”
韩涛、姚元与那三名黄门一起看向魏晨,问他:“此言何意?”
魏晨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唯天子和大人能调动。其他人,谁也不能插手锦衣之事,对否?”
“自然如此。”
为首公公道:“我等便是为传圣命而来。”
魏晨连连摇头道:“公公们是为传圣命而来,可是却不是对我等传圣命。天子若是直接下令:倘若贾琮不在,则命南北镇抚司立刻北归……那自然无人敢阻拦,沈兄弟也不会。可天子应该只是传旨给我们大人,不是我等,而三位公公却对我等下命……不是在下危言耸听,若我等因公公一言,就动身折返,将来必大祸临头。锦衣卫亦是兵权,焉能受宫中中官调动?
连三位公公也得不到好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番言辞让众人登时明白过来,韩涛、姚元自然是惊出冷汗来,他们竟没想到此圣意非彼圣意的道理。
或许天子会体谅他们的苦心,但回过头来,贾琮必要他们性命!
相处越久,他们越明白贾琮的心性。
杀伐果决,手段狠辣,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儒雅清秀。
若因他二人令他辛苦谋划付诸流水,那他二人的结果,怕好不了多少。
他们还只是后怕,那三个黄门则唬的面无人色。
大乾祖制,连后宫都不得干政,更别提宦官了。
若有阉庶干政,则百官皆可杀之!
这也是中车府偌大的势力,却无法登上台面的缘故。
若是让朝廷知道他们三个未有旨意,就敢调动锦衣卫入京,能活生生撕了他们。
且天子对待家奴的手段,也从不温柔……
连大明宫总管太监,有内相之称的戴权,了不起也只暗中卖几个宫中禁卫的名额换银子使,除此之外,诸事装糊涂。
就这样,还动辄挨一顿臭骂。
更何况他们?
可若此法不行,他们就要再跑三千里去粤州,怕是要活生生累死啊!
想起这一路来非人的感觉,三人悲从心来,竟放声大哭起来。
连沈浪见此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中鄙夷没卵子的东西。已经是大人了,这点苦也吃不得,当初大人才多大点,就能一口气跑到粤州,瘦的都脱形了,也不见掉一滴眼泪。
魏晨却圆滑的多,他笑道:“三位公公何须惧此?既然三位公公奔波辛劳,已经累病,不如就让我等派人,八百里加急赶往粤州去传旨给大人。咱们锦衣卫其实和公公们差不多,都是只听命于陛下的。按理说,咱们去传旨,也没什么不妥当吧?”
“真能行?”
为首的公公闻言不哭了,问道。
不是他们太怂,任谁日夜兼程骑马跑几千里路,都会奔溃的。
并非人人都有坚韧的毅力和心性。
魏晨笑道:“必无问题,我等锦衣卫不也是为天子跑腿办事的?只是有一事……不知大人若问起,京里到底出了何事,竟这般急诏锦衣卫回京,在下等该如何作答?”
那公公闻言,犹疑了下,他也知道魏晨是在套话,可如今还是保命重要,再者此事在京中也不算机密,早晚会传到南边儿来,因而小声道:“佥事大人,此事你们暂不可声张,以免引起骚动……是这样,三十那日,在永寿宫……”
说着,他将近日来京里发生的事说了遍,等说罢,就看到锦衣卫四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目光骇然,面色发白。
老天爷!!
……
神京城,荣国府。
虽是上元,可是这半月来,整个都中都处于高压恐怖中,连内宅中都受到了些影响。
没有彩灯,没有戏班子,甚至连酒宴也不曾有。
只一桌家常饭吃罢,也就散了席。
后来得闻史家兄弟前来,李纨便引着贾家姊妹们避让出去,去了探春院落脚。
不一会儿,就见史湘云寻来,却急着要去梨香院看望宝钗和薛姨妈。
自三十那日起,薛姨妈就传出身子抱恙的消息。
因为都中有事,湘云那日早早就被接回史家,这会儿方来。
她素来与宝钗最厚,这会儿来至贾府,自然急着过去。
一行人便一道去了梨香院,探望薛姨妈。
一众人刚进了内院,就被得了信儿的宝钗迎了出来。
看到宝钗,湘云就惊呼一声,道:“了不得了,宝姐姐怎清减成这样?”
探春等人也围上前来,看着宝钗道:“只怕过来惊扰了姨妈修养,初一那日来了后就不敢再造访。宝姐姐怎熬成了这般?”
宝钗闻言强笑一声,道:“并没什么,云儿素爱大惊小怪。快进来罢……”
众人只见她一双水杏眼微微红肿,虽依旧肤白如雪,却难掩憔悴甚至痛苦之色。
依旧不施粉黛,一身浅白素绣双蝶褂,也显得朴素无华。
往日丰润的身子,此刻看起来竟身量苗条起来。
湘云等人见之无不心疼万分,还以为薛姨妈患了何等重症。
大家一起提心吊胆的进去后,却看到薛姨妈正笑眯眯慈爱的看着她们……
更一把搂过宝玉,抱入怀中,怜爱的摩挲着他的后颈,道:“这样冷的天,我的儿,难为你们想着来看我!快上炕来暖和暖和罢!”
说着又招呼李纨、迎春、探春等人落座。
其她人都有心思,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只暗中观察,面上赔笑。
唯有迎春纳罕问道:“姨妈不是病了么?宝丫头都轻减成这般,怎地……”
话没说完,让探春在下面狠狠拉了把。
她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住了口,低头不言。
薛姨妈哪里会被这等小尴尬难到,她温和笑道:“不过是陈年的老病根了,不妨事的,宝丫头只是关心太过,我如今也说不听她了。”
其她人隐约揣摩出意味来,唯独迎春信以为真,认真对宝钗道:“你虽有孝心,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听了姨妈的劝,岂不愈发有孝心?”
宝钗含笑面对,并不言语。
见此,迎春还想再说什么,又被探春在暗中掐了把……
探春有些不满的看她一眼:平日里话不多,今日是怎么了?
止住迎春的尬劝后,探春对薛姨妈道:“姨妈,今儿是上元,我们想请宝姐姐去我那边坐坐,姊妹们好久没一起了……”
薛姨妈笑道:“好啊!如今外面乱糟糟的,闹的里面也不素净。你们一起去顽乐顽乐也是好的。”
宝钗却有些迟疑,道:“我还是不去了罢……”
湘云和探春却容不得她推辞,二人一左一右上前,拉起她就往外走,其她人笑嘻嘻的配合。
宝玉也从炕上下来,满脸高兴的同薛姨妈道别,薛姨妈则让宝玉代她问贾母和王夫人好。
好一阵亲热告别后,宝玉才从里屋出来。
上了游廊后,却见宝钗正在落泪,不由一怔。
他默默跟上去,就听湘云劝道:“好姐姐,快别哭了,你且听我说。今儿我听我二叔说,宫里皇帝已经下了圣旨,八百里加急招三哥哥回京。他那样大的能为,连皇帝老子遇到难事都想着招他回京。只要他回来了,不管你有什么样的难处,他都能为你解决了,是不是?”
宝钗上回就听薛蟠说过,贾琮快要回来了,可那会儿她并不信。
薛蟠说的话,她从未信过。
可湘云的二叔可是国朝保龄侯,自然不会有错。
一颗凄苦的心登时炸开了一抹喜悦,她看着湘云,顾不得羞涩,急问道:“此言当真?”
探春也奇道:“你二叔会同你说这些?”
湘云没好气道:“他哪里会同我说?是他同三叔和二婶婶她们说话时被我听见了。如今朝廷要搞劳什子摊丁入亩,丈量田地,连我们这样的人家都要开始纳税了。二叔叔偏不肯,只说史家的富贵是祖宗和他用命换回来的,谁也不能偷抢了去。三叔说如今朝廷抓的紧,别在这个关头上撞上去。二叔却说不怕,说那宁首辅如今只顾对付宗室,都够吃力了,没能为再来招惹勋贵。所以陛下才派出去八百里加急,诏琮哥儿回来,那他就更不用怕了!琮哥儿难道还会拿史家作法?你们说说,这话还能有假?”
宝钗闻言真是喜形于色,掩饰不住的笑意,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直让后面的宝玉看呆了去……
探春却皱眉道:“论理不该说长辈的不是,可你家二叔若指望三哥哥会帮他瞒过这一关,我想着怕是想多了。三哥哥在南边儿连贾家那些老亲都一并打发了,还理会你们史家?”
湘云抽了抽嘴角,道:“这不就来见老太太了么?”
……
荣庆堂。
贾母皱着眉头看她娘家侄儿在那诉苦了半日后,道:“我听政儿和鼐儿都说,如今外面乱糟糟的,各处都在抄家拿人,连几个王府都遭了秧,这会儿子你还死守着银子?”
史鼎道:“那是宁则臣在拿宗室作法,和咱们勋贵不相干!再者,侄儿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银子?老姑奶奶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那边人口多,嚼用费,实在没银子去纳劳什子税。”
贾母闻言,简直都觉得老脸臊的慌。
堂堂保龄侯府,让他这个侄儿过的……
虽说勤俭些总是美事,可连内宅的用度都克扣着给,也不知他存那么些银子做什么?
见说不动他,贾母也懒得再言语,道:“你们爷们儿的事,我这老婆子也理会不了许多。只说你一句,连我家都认了,你自己思量思量罢。”
史鼎笑道:“老姑奶奶莫哄我,你们贾家一文钱都不用交,自然白认。”
贾母闻言一怔,看向一旁的贾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鼐哥儿说的那样险,你不交?”
贾政苦笑着摇头道:“早二年前,琮哥儿就把关内的地都置换到黑辽去了,那里苦寒,朝廷征税一时也不会征那里,巴不得有人去拓荒。”
贾母闻言,眉头紧皱道:“我怎不知道有这回事?都换到那边,家里吃用什么?”
贾政面色微微古怪了些,道:“说来也是奇了,这二年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多,算下来,竟比往年多出来三成。芸儿和琏儿说,是因为庄子那边用的都是琮哥儿安排过去的人,克扣的远不如过去,所以虽然那边收成未必及得上往年,可家里的收益倒是多了不少。”
贾母闻言,也看不出什么高兴来,就听史鼎道:“老姑奶奶,你家这个哥儿,真是比猴儿还精,一准早算准了有今日之事。只是他做的不厚道,也不同我们通个气儿,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他可不能撒手不管。”
虽说极不待见贾琮,可贾母还没糊涂到是非不明的道理,啐道:“先前同你说,你愿意换地?你愿意换这会儿也能换,自己去换便是!”
史鼎闻言打了个哈哈,这怎么可能?
保龄侯府不是荣国府,他也不是贾家这些大爷,一个个只顾高乐,不知出多进少早晚会坐吃山空的道理。
贾家奴才过的比主子也不差多少,可在保龄侯府,哪个敢贪墨一根针,他也能把人削成人棍!
所以史家在关内的地怎样都比黑辽强,他怎么会换。
史鼎只赔笑道:“天子下诏急召琮哥儿回京查探皇子遇害案,必会顺带在勋贵中推行新法,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之事。到时候还需老太太言语一声,咱们史家日子艰难,总没有拿老祖宗娘家开刀的道理吧?老姑奶奶言语一声,他不敢不听。没有老太太,能有他今日?”
贾母没好气道:“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他能听?”
话虽如此,贾母到底还是心软了,终归到底,史家都是她娘家。
她是在保龄侯府长大的,若能帮扶一把,她自然会尽一份心……
……
第四百八十五章 香山会议
粤省,香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濠镜隶属粤省香山县,虽早在二百年前,濠镜便由粤省地方租借给了葡里亚人停泊居住,但也一直设有官府。
只是官府多被葡里亚人收买,成了摆设。
故而,贾琮便在香山县望海酒楼,相邀濠镜内葡里亚人的话事人,罗莎卡佩前来一会。
其弟亨利卡佩的尸体,已经被送了回去。
在棺栋内,亨利卡佩盛装打扮,遍身绫罗。
又有金银器皿陪葬,遗容安详……
无论对方怎么查验,都不会出现外伤。
实际上,本也未对他用过刑。
一路上,与二鬼子田庆对了无数遍口供。
只说亨利卡佩在瘦西湖画舫上与妓子寻欢作乐时太过兴起,激动过甚落入湖水中。
发现的晚了……
根基亨利卡佩和田庆描述,这一对姐弟之间的关系,想来,如此便能敷衍过去。
辰时二刻,粤州千户沈炎亲自来报,自濠镜有数艘船渡海而来。
不到半个时辰,又有人通知,葡里亚贵人卡佩女伯爵率领二百护从至香山,护从人人佩有火器。
听闻此,展鹏、郭郧等人面色都肃穆起来。
当初贾琮凭借手中二十多只火器,从南杀到北,几无敌手。
后来涉及绿林群雄,火器同样建下大功。
可见火器之利!
而他们的火器,还是从葡里亚人手中买过来的……
虽然之后依旧源源不断的从濠镜购买火器和子药,送至扬州。
但至今为止,锦衣卫手中的火器也没超过一百之数。
且就贾琮说,葡里亚人不会将最新式威力最大的火器卖给他们……
所以若是这二百人突然发难的话,那……
他们面色凝重,神色担忧,贾琮却宽慰道:“不妨事的,濠镜之饮食用水,多赖大陆。若断其水面米粮七日,则濠镜必亡。就亨利卡佩和田庆描述,这个女伯爵是个极理智极精明之人,不会行此不智之事的。”
此言刚落,就听外面亲兵来报:“伯爷,客人已至!”
贾琮点点头,起身道:“出迎罢。”
展鹏、郭郧二人紧随其后,二人互视一眼,暗中约定,若事情有变,则由郭郧率领亲兵拼死阻拦,展鹏护送贾琮折返。
濠镜上总共才多少葡里亚人?就算他们有神兵利器,也阻挡不住朝堂调大军以红衣大炮轰之。
不过等二人跟出门外,就发现事情和他们想的,有些不大一样……
一个脸面就和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披着金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的年轻西洋女子,正矜持而友好的以福礼同贾琮问候,说的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卡塔琳娜见过清臣公子。”
这场景,让展鹏有些眼晕,随即他眼中丝毫不加遮掩嫉妒的看着贾琮那张脸,目光悲愤!
大人如今竟连女罗刹都能降伏住了?!
这世间女子莫非都是以貌取人之辈?
贾琮也有些意外,看着这个酷似后世奥黛丽赫本的西洋女子,微微揖礼道:“见过卡佩小姐。”
罗莎卡佩睁着湛蓝的眼睛看着贾琮,但贾琮识别的出,她目光里是十分冷静和十分纯粹的欣赏之色。
就好比一个贵族,在面对他欣赏的画家和音乐家一般。
不过罗莎卡佩又看了贾琮一眼后,随即很优雅的用西方女子的屈膝礼再度见礼,伸出右手,做下垂式。
贾琮身后诸人一脸懵然,这又是在做什么?
贾琮却呵呵一笑,握起罗莎卡佩的指尖,弯腰在其手背上轻轻吻了下。
见此,罗莎卡佩一方的人无动于衷,倒是贾琮身后之人差点炸了锅!
好像贾琮才是女人,被对方给强上了般。
尤其是展鹏,竟羞愧的捂住了脸,没脸见人!
心中大叫:忒不要脸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人家两百条火器对着你……
罗莎卡佩目光往贾琮身后扫了眼后,看着贾琮微笑道:“你的属下都很有趣。”
她说的应该就是展鹏,郭郧等人面容骇然,如鬼怪般,不会在有趣行列内。
不过罗莎卡佩却视若无睹,淡然处之,可见其心性之大。
贾琮微笑道:“见识浅薄之辈,贻笑大方。卡佩小姐,里面请。”
罗莎卡佩微微一偏头,道:“清臣公子,请。”
待二人入内后,展鹏拉住郭郧悄声问道:“老郭,到底怎么回事?这才一见面,咋就亲上了呢?莫非两人是老相好,大人故意把她未婚夫给……”
“闭嘴!”
郭郧嫌弃的瞪了展鹏一眼后,压低声音严厉道:“大人虽宽容于你,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些事,也是你我能议论的?”
说罢,往内而去。
展鹏碰了好大一个钉子,后悔没事找这个郭石头说劳什子话。
不过到底还有些触动,最近缰绳松了点,是有些不知分寸了。
抓了抓脑袋,老老实实进去了,却也不知能再本分几日……
……
“卡佩小姐,对于亨利之死,我十分抱歉。”
一张结合中西式的紫檀长条雕花桌两边,贾琮与罗莎卡佩分坐,贾琮率先开口,为亨利卡佩之死道歉。
不过看起来,罗莎卡佩并没有为此太难过。
对于这个废物弟弟,她似乎并不上心。
也是,没了亨利卡佩,她在家族内的继承权,也就无人可以争抢了。
且和一个厌恶的人成亲,也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事。
所以,罗莎卡佩接受了贾琮的道歉,便揭过了此事,而后看着贾琮开门见山道:“清臣公子于书信中言道,公子以旁观者,洞悉葡里亚之崛起与衰败,佛郎机之崛起与衰败,以及尼德兰的崛起与衰败……抱歉,虽然出于对清臣词的喜爱,我十分尊敬公子之才华,但尼德兰如今正处于极盛之时,便是整个欧罗巴大陆的船只加起来,都比不过他们。却不知公子缘何有信心,帮助我们葡里亚再度崛起?”
谈及正事时,罗沙卡佩碧蓝如海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情感波动,冷静的让人吃惊。
不过贾琮却喜欢和这样理性冷静的人交道,因为这样的人,知道分寸,让人放心,其实,也更好掌握规律……
接下来,贾琮便结合前世的一些记忆,展开了口舌功夫……
这一场后世被记入史册,称之为具有划时代之意义,开启了华夏近代工业史真正开端的香山会议。
从早上辰时,一直到了夜里子时,在经过简单的洗漱和晚宴后,又一直谈至寅时。
如此这般,会议整整开了五天,方算结束。
在送罗莎卡佩登船折返濠镜时,她碧蓝的眼眸看着贾琮,道:“我欣赏过很多人,但从未崇拜过一人。在过往的二十年中,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除了主以外,我还会崇拜其他人。但是清臣,你真的不同,你是真正的天才。”
贾琮面带微笑,看着她道:“我想,卡塔琳娜你自幼没少听这个称呼吧?这些都是虚名,且再好的构思,也需要脚踏实地的去实践,我认为……呃!”
贾琮话未说完,一股香风扑来,嘴巴被一处柔软的香唇堵住。
贾琮眼睛登时圆睁,其身后的诸人,更是惊掉了一地下巴。
好在,罗莎卡佩很快松开了口,不无遗憾道:“可惜,你已经有了心上人,而我也不能当你的情人,因为我渴望忠贞的爱情,即使你如此的迷人。你们大乾有诗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我如此虔诚的信奉上帝,可是上帝却未降幸福于我。”
贾琮微笑道:“卡塔琳娜,你会遇到珍惜你和给你幸福之人的。世界这么大,有无数的人,只要你心中渴望幸福,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罗莎卡佩闻言,看着贾琮灿然一笑,道:“清臣,你是一个好人,谢谢你。明日,我就要回葡里亚了。我会尽快搜集你需要的书籍、技师、学者和航海家。我也会说服家族,至少是一部分,搬至濠镜。我相信,葡里亚卡佩家族会在东方绽放出最耀眼的光彩,因为我们在和最聪慧的东方天使合作,我们会合作的很愉快,对么?”说罢,她张开双手。
贾琮上前给了她一个礼节性的拥抱,笑道:“当然,我们会合作愉快。”
罗莎卡佩深深的看了贾琮一眼后,转身登船,驶往濠镜。
等船只渐行渐远后,贾琮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未回头,道:“告诉高立良,今晚我设宴,宴请盎格兰人,交谈贸易之事。”
展鹏闻言一怔,问道:“大人,你不是已经和那位葡里亚小姐谈好了么?怎么……”
贾琮面色隐隐疲倦,但目光又透着冷静的兴奋,他回头看了展鹏一眼,道:“卡佩家族并非卡佩小姐做主,她很难真正说服她父亲和家族中的长辈们,将家族转移至东方来。所以,之前所有谈妥的协议,都会被打上折扣。如果我们将希望全部放在她身上,即使她成功了,等她家族长辈到后,我们也很难掌握主动权。而且,她多半只能做到一部分。所以,我们要未雨绸缪。”
展鹏恍然大悟,忽又噗嗤一笑,道:“这世间女子,任凭多精明,可一遇到大人,多半也就那样了。这洋婆子先前何等……”
“闭嘴!”
喝住展鹏的聒噪后,贾琮淡淡道:“就个人而言,我会始终将她当做朋友,也会同她合作。少废话,赶紧去办事。”
说罢,大步折返回望海楼。
……
自北而南的官道上,数骑轻骑狂飙突进。
至一处驿站咱歇换马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最多再有一日功夫,他们就到了!
八百里加急,终于要到了!
……
ps:肩周疼啊啊啊啊!
第四百八十六章 礼
“葡里亚帝国与佛郎机帝王的衰败,证实了靠单纯的劫掠,或许能够带来昙花一现的强盛,但最终必然会走向衰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尼德兰的强盛,则意味着商贸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单纯劫掠金银带来的利益。盎格兰王国显然也看出了这个规律,所以,你们在莫卧儿帝国以东印度公司的名义经营了几十年,尽管已经非常强大了,但是还未将这个国家占据。因为你们知道,商贸带来的是有生命活力的利益,而不是葡里亚和佛郎机所为的那般,看似抢劫了无数的金银,实际自己走向了衰落。”
崇康十四年,正月二十夜,望海酒楼中,贾琮对着三个由佛朗斯牙人高立良自天竺请来的盎格兰人。
其中一人,还是盎格兰男爵,名为查尔斯格雷。
他是一个秃着额头,高高鼻梁的老人。
目光审视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贾琮,听闻他所言,三个人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简直无法想象,在遥远的东方,在这个强大、富庶却又封闭、落后的国度,会有一个对西方如此了解的年轻人。
他是如此的年轻,却又如此的冷静和睿智。
格雷男爵顿了顿,耸耸肩道:“我承认阁下说的非常精彩,但是阁下能否再说明一下,葡里亚、佛郎机和尼德兰皆为小国,为何前两者劫掠回如此多的金银财富,却不如尼德兰进行商贸有益呢?”
其实贾琮大致能听得懂格雷男爵的英语,但他还是看向了高立良,等他翻译。
大鼻子高立良将话复述了遍后,贾琮微微颔首,而后微笑道:“金银,终究只是一种货币。它们本身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好看。而货币的价值,在于流通,在于方便货物的交换,这才是当今世上金银的最终使命。它们兑换到的货物,才是真正的财富。葡里亚和佛郎机没有看破这一点,却是将海量的金银宝石劫掠回国,然而他们国内的商品总数一定,货币增加太多,不可避免的,使得商品开始涨价,这对寻常百姓而言,是一场真正的灾难,这便是他们衰落的缘由。而尼德兰却不同,他们劫掠的少,展开商贸的却多,为国内的百姓打通了无数的商路,让百姓的劳动力,变成了财富,并从世界各地带回丰富的商货,供国内廉价享用。所以,他们才会强大至此。”
格雷男爵三人闻言,面色都凝重之极,愈发目光审视的看着贾琮,问道:“既然尼德兰如此强大,阁下为何会选择我们和葡里亚?”
贾琮依旧面带微笑道:“因为尼德兰太小了,寡国小民,国土、人口和国内的资源都极大的限制了他们的持续性和后劲。再加上他们太过散漫的政治体制,没有一个强力的权力中枢,他们竞争不过对手的……毫无疑问,它会被盎格兰与佛朗斯牙渐渐取代。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们的模式,却是值得所有国家学习,那就是商贸获得的利益,大于劫掠!”
格雷男爵双手抱于面前,遮挡住了鼻梁和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额头和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审视着贾琮,道:“我们当然愿意与贵国展开商贸,这是我们的初衷和使命。但是,阁下不是已经和葡里亚人谈妥当了么?为何又来找我们?”
高立良在与贾琮翻译时,都带着浓浓的怨气。
他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发财呢,他之前所有的积蓄,都被大海吞没了……
贾琮微笑道:“我听说葡里亚人太过固执了,他们若懂得变通,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我对卡佩小姐能否说服家族,持保留态度。而且,他们的许多生产技术都落后了,商品的质量不算好。所以,我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们身上。
这便是我十分欢迎诸位来大乾开设工厂,共谋利益的原因。我认为,诸位带足够的商品回盎格兰,不仅会让你们发大财,也会强大你们的国家。作为大乾现在的伯爵,未来的公爵,我将保证诸位的利益。我希望大乾能够和你们的国家建交,互通有无,尊重彼此的习俗和信仰。”
格雷男爵闻言,看着贾琮好一会儿后,忍不住笑道:“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能说服卡佩家族那个聪明的天使了,你是我们在东方见到少有的开明之人。也是第一个,如此看重商业的东方人。”
贾琮笑了笑,道:“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格雷男爵点点头,又道:“只是我依旧不明白,阁下为何想要一些先进武器的制造技术和战舰的建造技术?你还需要航海的水手?如果我们将这些给了阁下,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贾琮摇头笑道:“男爵阁下,坦率的说,因为我们也同样想走出去,带着我们大乾的商货,去世界各地售卖,再换回我们需要的商货。不过阁下完全不用担心竞争,因为这个世界太大太大,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独自占完。尼德兰就是最好的例子,它太贪心了,现在看似强盛,实则已经到了极点,要走下坡路了。而大乾与盎格兰,如果能结成战略同盟,那么我们一个在东方,一个在西方,我们的利益可以实现互补,合作的利益也远远大于竞争。甚至,如果盎格兰在西方发生了战争,大乾也愿意派遣援军支援。但前提是,我们需要有对等的力量。目前来说,大乾的力量只够用来自保。
况且,男爵阁下也不必担心泄露了你们的机密。实际上,我们已经从濠镜葡里亚手中取得了不小的一部分技术,还会取得更多。而如果盎格兰不需要我们大乾的友谊,那么我们就只有去寻找尼德兰、佛郎机、葡里亚甚至是佛朗斯牙。
虽然相对这些国家的殖民和侵略行为来说,我更喜欢盎格兰人的商贸行为,但这种同盟总要两厢情愿才好。”
在这个时间段内,盎格兰还没完全展开獠牙,四处霸占殖民地。
实际上在前世,英国在印度足足做了一百多年的生意后,才在鸦片战争爆发后,才将印度占领为殖民地。
之前东印度公司只是负责商贸而已。
所以贾琮的借口,很容易取信格雷男爵三人。
三人相互看了眼后,点了点头,而后格雷男爵看着贾琮笑道:“就我们个人而言,十分愿意同阁下做生意。若阁下需要香料、树胶、布匹、呢子等商货,我们即刻就能签订贸易协议。但是……阁下想要的东西,就连我们,也没有办法立刻做主。我会赶回盎格兰,求见国王陛下和首相,转呈阁下的要求。我想,他们会答应的。毕竟一个超过一万万人的超级大国的友谊,盎格兰没有道理拒绝。”
贾琮闻言,呵呵了声,笑道:“那在下就……恭候佳音了。有些小小的礼物,请阁下代我转送给你们国王陛下。”
说着,展鹏带人送上来六个木箱。
三箱为华丽的丝绸,而另外三箱,则为精美的瓷器。
格雷男爵笑道:“瑰丽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早已风靡整个欧罗巴大陆,伦敦的贵妇们纷纷以拥有丝绸和瓷器为骄傲。而如此鲜艳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说罢,老男爵看了看身边两名同伴,眼神交流了番后,对着贾琮耸耸肩笑道:“很感谢阁下的慷慨和真诚,为了表示谢意和我们的诚意,还请阁下收下我们的回礼。在加尔各达我们有一套多余的火器生产设备,如果阁下不嫌弃,请收下我们的礼物。”
贾琮闻言,面上的微笑加深了许多,点点头,道:“谢谢。如果方便的话,请将火器生产设备”
身后,展鹏不动声色的给郭郧使了个眼色。
而后,郭郧默默的在他背后掐了把,让展鹏的脸色瞬间苍白。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因为他怕高兴的忍不住大笑出声,坏了贾琮的大事!
……
扬州府,盐政衙门。
北面的寒风终于还是吹到了这座天下第一等繁盛之地,寒风之冷,让人惊悸。
莫说外面,就连内宅中人,都隐隐能感到天塌地崩之势。
黛玉已经开始让人打包行李,准备土产,将林家家当目前用不着的,悉数打包了。
东西到底太多,已经打包了三四日,才不过打包起一半。
也是因为她太心细,连一盆花也不肯留下……
不知后继巡盐御史住进来后,会不会嘲笑林家小气。
毕竟,寻常官员离任,官衙中的家,大多是要留给后任的。
黛玉静静的坐在闺房内妃子榻上出神,任紫鹃带着小八在周遭忙碌。
她其她东西并不多,只藏书太多太重,幸亏有小八在,不然只紫鹃非累毁了不可。
虽然再有几天,贾琮就要回来了,还会带着她回京,可黛玉心中并没有太多喜意。
按她原来的准备,他们或许会在扬州待二年,或者三年,甚至更久……
可是,再没想到,会这样快,她就要携父进京……
别的都不怕什么,只……
她又该怎样面对她……
念及此,黛玉眼中浮现出一抹郁色。
正忧伤之时,忽地,眼前出现了枚红鸡子。
黛玉眼中的郁色瞬间凝固,破碎,换成了喷火光色,她气的咬牙道:“小角儿,你又作死!!”
都已经寻着规律了,手往旁边一捉,就将一个软乎乎的女娃娃给捉住,一拉,就按倒在了妃子榻上。
小角儿一手拿着红鸡蛋,一边咯咯笑着告饶道:“好姑娘,我再也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黛玉气道:“都几回了,每次不与你计较,你倒欺负起我来了,这回我再不饶你!”
说着,从旁边抄起一个野鸭子毛掸子,犹豫了下,还是硬起心肠,在小角儿屁股上用力抽了两下,然后去观察她的表情。
见小角儿竟还在咯咯笑,黛玉大恼,又用力抽了两下,震的她的手都疼。
然后才见小角儿终于不笑了,她却还拿着一颗红鸡子,递到了黛玉眼前,就当黛玉动了真怒,决定让小八动手时,却听小角儿大眼睛里满是认真之色,沙沙的声音道:“姑娘,你就吃了红鸡子罢,进府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就记得说,要是生我前,我娘能吃两枚红鸡子,兴许她就不会死了。你吃吧,姑娘你吃吧……”
黛玉闻言,看着小角儿亮晶晶的大眼睛,手中的掸子一下掉落在地上,两滴眼泪落下,用力揽过小角儿抱住……
……
第四百八十七章 开杀戒
“以后不许胡说了,我又没有……我又不用生宝宝,吃什么红鸡子?你自己去吃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本是说不出口的,可看着小角儿迷糊的样子,黛玉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
一张俏脸红似晚霞,可看着小角儿的目光中,尽是怜爱。
她从来都怕别人说嘴,对她不好,但其实她对那些对她好的人,更没法子……
附近正在收拾黛玉藏书的紫鹃和小八二人,对视一眼后都忍俊不禁。
左右屋子里都是女孩子,不怕说什么。
况且小角儿虽是个淘气的,可在外面却从不多嘴。
事实上,连她们问,小角儿都不肯说那日究竟看到了什么……
小角儿闻言不乐意,还是将红鸡子往黛玉手中塞,嘴里咕哝着:“姑娘吃吧,吃一个吧……”
见黛玉哭笑不得,头疼不已,小角儿先贼兮兮的左右看了看,见紫鹃、小八没看这边,方小声对黛玉道:“我听人说,男人和女人亲嘴后,就要生宝宝的,姑娘身子这样瘦,比我娘还瘦,要不多吃红鸡子,生宝宝时怎么得了……”
看着小角儿愁绪的皱起蚕眉,黛玉都快要抓狂了,听她说劳什子亲嘴……她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可见她又这般关心她,黛玉实不忍心就这样将她赶走,而且她这些日子来天天赶,可哪里有用?
小角儿每日从封大娘那里求来红鸡子,偷偷给她送来。
之前黛玉不知缘由,只以为小角儿在捉弄她,很是收拾了几遭,却也不见效果。
没法子,黛玉也瞄了紫鹃、小八一眼,见她二人装模作样的在收拾书籍,便附耳对小角儿解释起来。
不过也只是说,亲亲真不会生宝宝……
看着小角儿将信将疑的模样,黛玉板起脸道:“我说的话你也不信了?”
小角儿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姑娘生宝宝前一定要告诉我,我再给你送红鸡子。”
黛玉的脸已经比红鸡子还红了,也只能咬牙道:“好!”
小角儿这才得意洋洋的笑起来,黛玉没好气的在她眉心处狠狠点了点,道:“也不知哪家的丫头这般混赖!早晚仔细着!”
小角儿闻言也不怕,懒洋洋的躺在妃子榻上,也不知乐呵什么。
见她这般,黛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掐了掐她肉呼呼的圆脸……
有这样一个活宝在,日子倒也轻快些。
……
粤省,香山县。
望海酒楼中,贾琮坐在上座,也看着一个活宝在下面闹腾。
南下的事情顺利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当然,这并是因为贾琮的魅力和能为,只因大乾这座巨大的宝地,在选择对外开放后,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东方的丝绸和瓷器、漆器还有茶叶,原本就是西方最喜欢的奢侈品。
但饶是如此,贾琮心中还是轻快了许多。
只要有个好开端,打开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以现有的基础,只要给他两年时间,许多事都会不一样。
这样快的解决了南下的事,体恤亲兵们一路劳苦,贾琮索性就给他们放一天的假。
他自掏腰包,包下了这座望海酒楼。
而后任亲兵们畅饮开怀。
只是亲兵们都不是多话之人,唯有展鹏见谁都像二十年没见过的亲兄弟一般,呼朋唤友,称兄道弟。
亲兵们大都知道他脖子下面都是肠子,没什么心眼,渐渐也乐得和他热闹一番。
如此,望海酒楼里气氛倒是越来越高涨。
粤州千户沈炎年纪大了,推辞不过,与展鹏喝了一杯后,便躲到了贾琮身边的下座。
沈炎道:“大人,香江百户所已经设立,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要设在那里,那里只是一个渔村……”
贾琮自然不会同他解释,作为世界三大天然良港,香江的地理位置何等优越。
虽然如今那里还只是一个几千人的小村落,但正因为如此,才更便宜开发。
贾琮只略略说了两句后,就道:“扬州府的练兵大营在凤凰岛,粤州府就可以放在香江岛上。这个岛,要尽快将防务建立起来。日后还有市舶衙门在此设立,各国商人人来人往。到底该怎样做,老沈,你心里要有数。最好带人丈量一遍整个岛,做到了然于胸。我还会陆续派人过来帮你,总之,这个岛对我们而言,是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沈炎闻言,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大人放心,属下会将粤州千户所的重心转移到这个岛上去的。大人于沈家,恩同再造……”
贾琮轻笑着摆手道:“老沈,我未将你当外人,更未将沈浪当外人。如今我在扬州府的家眷,甚至基业,都交在他手里,我信得过他。所以,自己人就不说这些了。好好做事,后面还大有可为。另外,你也别急。等忙过这一段,我为沈浪介绍个好人家的姑娘,他年纪是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沈炎闻言,目露感激之色,面上却有些忧伤,道:“当年贱内……因属下无能潦倒而病去,这些年来,属下父子二人心中有心结,虽不曾失了礼数,但他对属下颇为疏离。好些事,属下亦无颜同他谈起。万幸,如今犬子对大人忠心耿耿,大人能惦记着他的终身大事,亦是他之幸事。”
贾琮想了想,问道:“老沈可知沈浪那小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这盲婚哑嫁的,我总要了解些他的喜好,才能选个他上心的,不能好心做了恶事,再让你家宅不美,反倒埋怨于我。”
沈炎忙道不敢,又道:“这些属下虽不知,但浪儿最是濡慕其母,想来喜欢他娘的性子。他娘虽也算是大家闺秀,但身上没有丝毫娇蛮之气。性子柔顺,从不与人争辩,知书达礼,是个好女子……”
贾琮看了眼目现苦楚的沈炎,道:“我知道了……老沈,你去和他们喝酒罢,我上去休息了。”说罢,起身准备上楼。
沈炎忙道:“大人,属下从家中带来两个婢女,服侍大人起居。酒楼中的信不过……”
贾琮点点头,笑道:“有心了。”
说罢,转身上楼,数日奔波之苦,谈判脑力之苦,已经让他精疲力竭,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
神京,皇城。
大明宫。
养心阁内,格局已与往日不同。
殿内,除了龙椅御案外,下面还设有七把楠木交椅。
内阁首辅宁则臣、次辅赵青山及内阁阁臣宋广先、娄成文,占据四位。
军机阁开国公李道林、宣国公赵崇占据两位。
还有一位,则是宗人府大宗令,义忠亲王刘孜。
不过,这七人中,怕只有义忠亲王刘孜最不愿处在这个位置。
因为他这一脉,已经在宗室里成了臭狗屎……
此七人,便是宁则臣提议成立军机处,由天子亲掌军政大权,以查出谋害皇子的幕后真凶。
只是怕宁则臣也没想到,在内阁所出的四人中,只有一个赵青山,是他的铁杆盟友。
宋广先和娄成文二人,原本就是天子当初从外省升至内阁,想要平衡宁则臣权势的阁臣。
只是这二人自进内阁后,便被边缘化了,完全无法对宁则臣形成制衡力。
却不想如今,他们算是真正同殿为臣,处于一个水平线了……
当然,就影响力而言,此二人还是远远不及,但至少能真正知事参政了……
不过这一切,宁则臣都似恍若未觉。
他起身对上座天子道:“陛下,康亲王已经承认,私下里曾颇有怨望,说过不少大逆不道之言。尤其是当他再也进不去龙首原武王府后,更曾对陛下与武王出言不逊。而之前传来武王病危的消息后,康亲王、简亲王还有宁亲王等宗室诸王,都曾相互秘密书信来往。就抄家所得,书信中便有诅咒天子和皇子之大逆不道的言辞。”
非大朝会,所以崇康帝并未戴平天冠。
满头如雪白发由一紫金冠束于头上,那白发白的让人心寒。
他一双原本就清冷的眼睛,如今变得愈发看不到生气,冷冷的扫了圈殿下,寒声道:“朕,素来厚遇宗室。年高德长者,常有赏赐。却不想,竟养出了一群黑了心的畜生,日夜盼着着暴毙。更有一群狼崽子,妄言勾连勋贵武将,行逼宫废立之事!”
此言一出,李道林和赵崇二人都忍不住面色骤变,起身躬身道:“陛下,臣等绝不敢行此等无君父之事。”
崇康帝冷笑一声,道:“你们自然不敢,否则,此刻朕也站不到此处与你们议事了。”
宋广先许是不甘寂寞,起身躬身道:“陛下,宗室诸王到底是天子宗亲,康王、宁王更是陛下兄王、弟王。到底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做主。”
崇康帝闻言,看向宋广先的眼神可怕的吓人。
他想不通,宋广先当初在江赣省为巡抚时,何等精明诚孝的一个人,怎么进了内阁,就成了弱智了呢?
他是想让天子亲自开口,杀兄杀弟么?
好在宁则臣明白轻重,忙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宗室诸王犯法,宗人府亦有祖宗家法在,只需按国法行事便可。”
崇康帝看着宁则臣点点头,又冷冷的瞥了眼回过神来的宋广先,问义忠亲王刘孜道:“按祖宗家法,那些畜生该如何处置?”
义忠亲王刘孜道:“启禀陛下,祖宗成法,即使是宗室之人,若触犯谋逆之行,同样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当夺其玉碟,处之以大辟之刑!”说至最后,刘孜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这是要在宗室内开杀戒了……
连李道林、赵崇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这杀戒一开,往后,却难止了……
若连宗室诸王都可杀,天下何人不能杀?
却听崇康帝张合金口,冷言道了声:
“准。”
……
第四百八十八章 归来
翌日清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粤省香山,望海酒楼。
自昨夜,贾琮碰到枕头后,就昏昏睡去。
原本计划睡过午时,吃点午饭,就去香江那座小渔村上看看。
然而只睡至辰时,他便被展鹏给唤醒来。
头脑尚未清明,起床气不小的贾琮眯着眼目光森冷的看着展鹏,低声问道:“什么事?”
展鹏面色凝重,道:“大人,京里来了三个公公传旨,招大人立刻回京!”
贾琮闻言,思维延滞了几个呼吸后,才猛然睁开眼,看着展鹏,拧眉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展鹏,你要是敢拿这样的事顽笑,我揭了你的皮。”
展鹏抽了抽嘴角,道:“三个太监跑到扬州府就再跑不动了,想着调南北镇抚司回去算了,是沈浪拿刀压了下来,魏晨居中转圜,让咱们的弟兄八百里加急将圣旨送来,就在门外。”
贾琮脸色愈发阴沉,轻轻呼出口气后,压下心中的惊悸,问道:“让他们进来……可知出了何事?”
展鹏刚一转身又顿住脚,回头道:“大人,听他们说,京里出了大事,皇帝的三个皇子,全被人毒死了。”
贾琮:“……”
……
崇康十四年,正月二十九。
扬州城南门外官道,一队轻骑自南而来,狂飙突进。
南城门处,锦衣卫佥事魏晨、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南镇抚司镇抚使姚元、宪卫千户沈浪、金陵千户王亚龙领百余缇骑恭候在城门前。
另有三个中官装扮的人,亦是翘首以盼,面色焦急。
“驾!”
“驾驾!”
“吁!”
百余骑自南城门前勒马而止,为首一相貌俊秀不俗的少年,骑在马上,目光清冷如霜,依次在众人面上扫过。
“卑职等参见大人!”
门前锦衣卫众武官大礼拜下,贾琮没有应声,目光落在那三名中官面上。
为首黄门见之,干咳了声,劝道:“贾大人回来何其迟也?快莫多礼了,赶紧随咱家们回京吧,再迟点,陛下等急了要怪罪的……大人好端端的扬州府繁华昌盛之地不待,跑南边去做什么?这趟差使……”
没听这黄门用公鸭子嗓子说完,贾琮朝地上还在扎礼之人淡淡道了句“起来吧”,而后一提马缰,纵马驶入城门。
锦衣卫与中车府本是天生的对头,任何企图化敌为友的想法,都愚不可及。
因为天子不会喜欢……
贾琮打马而去,展鹏、郭郧率领亲兵紧随其后,大队往扬州城内开进。
背后,韩涛、姚元二人起身后,面上都带着苦涩的微笑。
显然,他二人在贾琮心中已经被打上了叛徒的符号。
眼看着锦衣卫就要回京大用了,贾琮也就要成为崇康帝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他二人前面跟着吃了那么多苦,这会儿只犹豫了下站队,就落到这个地步,唉……
沈浪没有看此二人,翻身上马就要离去,却听路边那三个中官正嘴巴不干不净的骂着什么。
他们是为贾琮之前的无礼而气恼……
沈浪骑在马上,冷冷的看着此三人,手扶在了刀柄上。
三个中官何曾见过这般无礼之人,可他们早先就见识过沈浪的蛮横,不负“南蛮子”之名。
当日韩涛、姚元要是决定带锦衣卫回京,沈浪怕会直接动手杀了那二人。
三人心里虽愤恨不已,却也认为惹不起这等蛮横之辈,只拿定主意,待回去后,好生给贾琮和这劳什子千户上上眼药!
他们为宫中中官,天子家奴,对他们不敬,岂不是就是对天子不敬?
沈浪见他们闭上了口,冷冷看了眼后,操着马缰,骑马往城内驶去。
魏晨、韩涛、姚元忙跟上,谁也顾不得这些日子小心伺候的三个黄门太监了……
……
盐政衙门,中堂。
贾琮先瞪了眼躲在堂内帷帐后面,正一脸惊喜的看着他的小角儿,等她满脸笑意的消失后,贾琮眼中的柔和也敛了去,坐在主座上,看着随后入内的沈浪、魏晨、韩涛、姚元、王亚龙等人。
贾琮开门见山道:“现在未时初刻,一个时辰后,申时初刻,锦衣卫立刻回京。展鹏,自凤凰岛大营调五百校尉随返神京。”
“喏!”
众人沉声一应后,展鹏、王亚龙领命而去。
如今凤凰岛大营内的兵,理论上来说,皆为金陵千户所所有。
待二人离去后,贾琮问魏晨:“我的座船回来否?”
魏晨忙道:“已经停靠在码头,林御史家的家当大多数已经装上船了。”
贾琮点点头,对魏晨道:“你不用同我们赶路,坐船护送我的亲眷慢慢折返吧。你一向惫赖惯了,奔波数千里,怕不用到京城,你先下地府了。”
魏晨自然知道贾琮是为他好,嘿嘿一笑,拱手道:“卑职谢大人体恤!”
贾琮又对沈浪道:“宪卫全部带回京,还要再继续训练,直至完全成熟后,再分派去各省。”
“喏!”
沈浪沉声一应。
贾琮点点头,道:“都去准备吧。”
魏晨一礼后,转身离开。
沈浪则未动,因为韩涛、姚元二人未动。
见他不出去,韩涛、姚元二人也无法,看了眼准备起身离开的贾琮,二人一咬牙,上前一步跪下,沉声道:“卑职向大人请罪!”
贾琮微微皱眉,过了许久后,方问道:“何罪之有?”
韩涛、姚元二人心底一颤,不过又海松了口气。
他们最怕的,是贾琮根本理也不理他们,又或是轻描淡写嘻呵说笑间避谈此事。
那他们就真的要考虑活路了……
既然贾琮愿意正视这件事,就说明还念着他们过往的一些功劳,或是情分。
韩涛一个头磕在地上,道:“卑职自都中时就与大人相识,原本更应该勤业忠守,却不想因为心思油滑,差点坏了大人的大事,亦险些将自己置于死地。原本无颜面见大人,合该自戕谢罪。只留有一双儿女在世,女儿性子秉弱,儿子更是……痴愚之人,卑职若死,他二人也必活不长久……”说着,韩涛伏地大哭出声,磕头祈求道:“只盼大人能看在卑职之前忠心耿耿,从不敢有惫赖疏懒之时的份上,再给卑职一将功赎罪的机会。”
贾琮并不意外韩涛能将姿态摆的这么卑微甚至下贱,官场中人,其实就算后世,这样的人也不少见。
认干爹认干妈认祖宗的还少了?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回复,而是看向了姚元。
姚元走的另一条路数,他苦笑道:“大人,卑职糊涂,根本没问清天子旨意到底是给大人的,还是给卑职等的,以为传旨天使所言,便是圣旨,险些犯下大错。此为卑职失职,愿受大人惩罚。”
贾琮眯着眼,看了姚元片刻,而后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虽然他的确有权利做些什么,但一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二来,韩涛那里他的确亏欠些人情,尽管当初主要是叶清的面子。
再者,姚元背后之人,多半就是宫中那位……
现在,还不是计较的时候。
贾琮言罢,沈浪就走到二人面前,韩涛、姚元无法,只能一起离开。
待他们离去后,贾琮往后宅走去。
……
“回来啦!回来啦!”
“三爷回来啦!”
内宅,小角儿一边迈着短腿儿奔跑,一边欢天喜地的叫道。
自“红鸡子风波”之后,黛玉明显愈发宠溺这个福娃娃一样的喜庆丫头了。
不让嬷嬷和池玉拘着她的性儿,随她顽闹。
小角儿却是个伶俐的,知道分寸在哪儿,顽闹归顽闹,却从不闯祸。
也不恃宠而骄,在晴雯等大丫头跟前,还是守着小丫头受气包的份位。
如此,大家反倒更加喜爱她了。
听她喧闹声,廊下抱厦里的诸人纷纷面露喜色,站了起来。
晴雯腿长,一步迎上前,准备问小角儿话,不想小角儿跑的太快,莽头莽脑的冲了进来,停不住脚,结果整个人冲撞进了晴雯怀里,两人一起滚倒在地上。
好在临倒地时,小角儿一个骨碌,自己给滚到下面,晴雯惊呼一声,吓的花容失色,可倒地后却觉得身下软绵绵的。
等大喘着气儿回过神,见小角儿喜滋滋的躺在地上看她,又气又恼又有些感动,伸手将她圆脸一阵蹂罹,骂道:“一天到晚喜滋滋,也不知你喜滋滋个甚!三爷到哪儿了?”
小角儿咯咯笑着道:“在中堂哩,前面那些人正给三爷磕头,想来磕完头三爷就回来了。”
黛玉笑道:“好了,快起来吧,别压坏了。”
晴雯闻言,这才从地上起来,见襦裙角沾了灰,又没好气的瞪了小角儿一眼。
不过也没功夫同她理会了,和春燕等人一起,跟着黛玉出了抱厦,在游廊月台前候着。
好在没一会儿,就看到一风尘仆仆的身影,自前面而来。
不过大半月未见,贾琮却消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
唯有身上的精气神,看起来似乎更旺盛了。
一双星辰点墨般的眼睛,明亮锐利。
虽面上难免带着一丝倦色,但嘴角的微笑,却格外暖人。
原本就要搬离自幼生长在此的故居,携昏迷不醒的老父至都中落脚生活,黛玉心中难免生出漂泊凄苦之心。
可此刻看到贾琮,看到他明亮自信的目光和嘴角那抹微笑,她心中难安的一颗心,忽然就踏实了。
灵秀的美眸深深的凝望着,嘴角弯出一抹动人的笑意,屈膝福下问候道:“三哥哥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
第四百八十九章 砸碎它!
“怎瘦了这么些?”
黛玉轻蹙蛾眉,本就似始终氤氲着晨露的眸中,此刻心疼之下,露珠欲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笑道:“这叫精瘦,不是病弱的瘦。精力充沛的瘦,对身体其实有好处。且回京后,天子见我这般,便知必是忠于皇事。若是吃的白白胖胖,一笑跟弥勒佛爷一般,那才坏事呢。”
“噗……呸呸!怎敢拿佛爷说嘴?忒不敬!”
黛玉破涕为笑后,又娇嗔责怪道。
梨花带雨的容颜,似这江南之春秀,妍丽动人。
贾琮惋惜一叹,道:“原本以为能有二年轻快时日,好带着你们再往临安和桂西逛逛,看看西湖和桂西山水。江南美景十亭里有过半在彼处……”
黛玉正色道:“出去顽什么时候都容易,怎敢耽搁三哥哥正经事?”
贾琮呵呵笑道:“林妹妹愈发贤惠了。”
黛玉俏脸上绷起的正色瞬间瓦解,满面羞红的看了贾琮一眼后,低下头去。
虽然羞恼他口不择言,在人前乱说话,但心里其实说不出的甜美。
倒是一旁细细看着贾琮的晴雯,忍不住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除了吃味外,她还在替贾琮担忧,回去见了宝姑娘,看你还要不要这样不要脸!
贾琮目光依次扫过众人的面上,紫鹃只顾为她姑娘高兴,香菱依旧娇憨害羞,春燕还是那样痴望,小红依旧伶俐机敏,晴雯依旧……牙尖嘴利!
邢岫烟还是风轻云淡,不曾掺和这一家子的热闹。
贾琮笑道:“一个时辰后我会带人先一步出发,我的座船停靠在码头上,会有人送你们和姑丈上船。上回林妹妹和紫鹃羡慕宝姐姐她们见识了沿路风景,这回你们可以看个过瘾了。江南已入春,两岸葱绿。越往北走越寒,说不得还会遇到雪。你们从春天走向冬天,倒也是乐趣。只是不知你们能不能坐得住?”
黛玉奇怪的看着贾琮,道:“宝丫头她们不是都坐了来回了么?缘何我……们坐不住?”
贾琮笑道:“你比她还要辛劳些,你得照顾林姑丈。”对面黛玉身后,晴雯差点冷笑出声,幸灾乐祸,被贾琮目光扫了眼后方老实。
黛玉释疑,又有些不舍道:“三哥哥这样辛劳,都瘦成这般,不能与我们同乘船走么?”
贾琮微笑道:“京里出了那样大的事,我若养的白白胖胖,一笑和……”
“哎呀!快别说了!”
听贾琮又要对佛祖不敬,黛玉又气又好笑,那点悲情也被驱散,跺脚嗔怪道。
贾琮呵呵一笑,拂乱了她额前发梢,这个举动让黛玉心甜如蜜,乖巧娇羞的垂下头,就听贾琮道:“让水房准备热水,我沐浴之后,大家在这里吃一顿午饭后,就准备北上了。”
黛玉闻言,忙道:“封大娘已经准备好了午饭。”
贾琮点点头,晴雯也道:“之前知道三爷要回来,水房里已经烧好了热水。”
贾琮笑道:“行,那你们先坐,我去沐浴一番,身上脏兮兮的。”
说罢,便往厨房方向走去。
晴雯眼睛转了转,对小红道:“快去服侍三爷沐浴。”
小红笑骂道:“小浪蹄子魂儿都已经跟上去了,心眼倒是留了下来。你怎不让春燕去?她必是愿意去的。让香菱去也成……”
香菱红着脸反击:“我没有。”
晴雯虽是牙尖嘴利,其实是有些笨的,被小红一怼,急的面红耳赤,却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反击。
黛玉见之好笑,不过到底心软,道:“晴雯快去罢,一会儿水又凉了。”
晴雯感激的看了黛玉一眼后,又趾高气扬的对小红道:“就是就是,一会儿水要凉了!”话没说完,腿已经迈出去,朝着贾琮方向追了去。
小红、春燕一起在后面啐骂,黛玉则和紫鹃一起回去了房中,取了一套新衣裳,里外都有,让紫鹃给贾琮送去。
……
水房。
贾琮坐在沐桶中,感受着热水的温度和背后小手的揉捏,全身肌肉那种酸痛感散发,确实酸爽……
他没有闭目享受,因为他担心一闭上眼睛,就不愿再睁开了,只想昏沉沉的睡去。
几个日夜的千里奔波,让他疲乏不已。
好在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且……他的心思,都顾不上去品味劳累积苦。
长安城里发生的事,着实让他惊骇莫名!
三个皇子接连暴毙,贾琮简直不敢相信大乾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他两世的记忆里,除非到了王朝末期,皇族成了傀儡,才会出现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外,何曾还听过这样的事?
而且,雍王暴毙于永寿宫,晋王和五皇子暴毙于宗人府……
这两处,说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都不算夸张。
可他们却被人毒死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虽还未归京,但贾琮已经能想象到京里此刻已经扬起了何等的腥风血雨。
可惜,他在京里留下的人手只负责荣宁二府的消息,顾不到外面……
只是,贾琮想不明白,既然京里如此紧张,天子为何又要他去金陵做一票?
如此看来,皇帝心里其实,并未乱啊。
那叶清……
会是她做的么?如果是她做的,只要留下蛛丝马迹,那她就危险了……
不过,叶清如今正在江南各处求佛,应该不会是她啊……
那又是谁?
龙首原上的那位?
可他自囚了十多年,还有这等实力?
不可能呐……
且贾琮确信,上回看到武王时,他真的只有一口气残余了。
哪怕他将他的炎症治好,可到了那个地步,武王身子底子已经熬坏了,身体器官都开始衰竭了,他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还能有这个精力?
另外贾琮相信,这二年武王府就算飞出一只鸟钻出一条狗来,都很难活过第二天。
他又如何能办到,连接毒毙三个皇子?
可除了这二人,还会有谁?
当然,天子和宁则臣强力推行新法,这些年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大势力。
听说如今宁则臣的刺刀又架在了宗室诸王、皇亲国戚、武勋亲贵以及天下士绅的脖子上。
贾琮想不明白,他这么急做什么?
崇康帝至今都不知武王曾嗑过青霉素,身体状况已经不再那么岌岌可危。
那么他多半认为,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便是宗室、皇亲、勋贵和百官,其中之一,或者之几……
所以,崇康帝才派下八百里加急,命他速速回京,当一个刽子手。
这可是一个脏活啊……
原本贾琮还想着,会是权倾朝野的新党,集新法大行天下之煌煌大势,去和贞元勋贵及宗室厮杀。
给他留出二三年功夫发展壮大,便有了起码的自保之力。
谁曾想,竟落到他的头上……
这个活儿,着实不好干!
崇康帝就是拿他当刀,若是刀刃锋利好用,那么就会让他大肆杀戮。
可用完之后,他多半也会被镇压起来,或会直接销毁,以平息残余宗室、勋贵之怨。
毕竟,他杀不完所有人。
总还要留下一些维持皇权……
而若是这把刀不好用,以崇康帝的心性,也会强硬的逼着你好用。
站着不能杀人,那就跪着杀。
不愿杀别人,那就杀自己!
这种事,崇康帝一定做的出来。
唉……
果然计划做的再完美,总没变化快。
原先贾琮还在庆幸,和葡里亚、盎格兰人的接触顺利的超乎了意料。
就算罗莎卡佩不能带着所有他需要的技师、工匠、水手到来,那盎格兰人格雷男爵也会将剩余的补充足。
江南七家已经被他说服,决定组建丝绸贸易行,他们在江南的底蕴深厚,发动起来,每年生产出的丝绸,将会带来天文数字的利益,又可进一步的带动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天下的变革。
这种变革一旦开启,再有人想阻挡,却也是不能了……
如此,贾琮也算是为天下做了些好事,不会等到百余年后,盎格兰人的坚船利炮开到国门前时,国人还拿着长矛大刀去拼命。
而资本的力量一旦壮大,民智一旦开启,皇权势必就会削弱,受到约束。
再想一言断人生死,再想让人跪着说话,就难了……
这原本就是社会发展、历史发展的大趋势!
贾琮从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去称王称霸,唯吾独尊。
他只想站着做人,站着说话,不将生死操于他人之手,仅此而已。
然而计划和愿景如此美好,现实却将他的计划打的支离破碎。
他最缺的就是时间,偏偏就没了时间……
贾琮一路上思考破局之法,只是至今也未想的通畅。
虽然还有很多种选择,但没有一种选择,是他最想要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计划做的太远,总会被变化打乱。
倒不如临机应变!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
不似宁则臣之流,满心满腑的忠孝节义,必要做个忠臣孝子才算清白。
对贾琮而言,不管是谁,想让他死,他都不会坐以待毙。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说法,在他这行不通。
谁想让他去死,他就先让谁去死!
至于会不会造成天崩地裂,会不会造成天下大乱,他又何须去想?
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不是圣人!
“这会儿知道愁了?看看,眉头都挤在一起了!怎难成这样?”
忽地,一道带着心疼和酸气的悦耳声音传进耳中,打断了贾琮的沉思,他回过神抬眼看去,就见晴雯一张似嗔似怨的俏脸,正近在咫尺的看着他。
贾琮布着血丝的眼睛中,沉重的眼神一散,微微一笑,脸忽然往前一伸,便堵住了那张不停开合唠叨的樱唇,一只手也攀上了丰腻之处……
这个世间虽有无数险恶,但也有无数美好。
为了这些美好,他也一定会度尽风波,走到最后!
……
一刻钟后,贾琮与俏脸晕红的晴雯和似长了针眼的紫鹃回到花厅。
陪着似笑非笑的黛玉等人一道吃了午饭后,亲自护送她们和林如海登上他的座船。
待船只驶离后,贾琮最后看了眼依旧景色妍丽的扬州城,率领八百兵马,直扑金陵府,甄家。
这是阻碍新法在江南大行的最后一块顽石,崇康帝命贾琮在回京的途中,砸碎它!!!
……
第四百九十章 眼看他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
江南,金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紫荆山麓,玄武湖畔,甄府。
崇康十四年,正月三十。
今日为甄家老太太七十大寿,富贵人家年味还未散尽,又添大喜之事。
整个甄府,张灯结彩,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作为奉圣夫人的儿媳,甄家老太太李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圣祖六次南巡,四次住在甄府,李氏陪同在奉圣夫人身边,是见过圣颜,得过赏赐的。
有这么一层渊源在,在贞元朝和崇康前十三年里,李氏过生,总能得到宫里的一些赏赐。
也就愈发增添了富贵。
今年虽然因为宫里出了骇人听闻捅破天的大事,多半没了赏赐,但也是一时顾不上的缘故。
不过虽没了赏赐,江南地界,除了寥寥数人外,谁也不会以为甄家圣眷衰了。
君不见,新法如洪炉,烧的整个江南哀鸿遍地,白骨盈野。
连偌大威名的江南十三家都无不伏首叩头,乖乖的交出无数田产,甚至还除名了两家。
唯独甄家,分毫未动!
这叫什么?
这就叫真正的江南第一家!
有此缘故,今日甄府萱瑞堂上,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纵然如江南十三家那样的人家,因路远体弱的缘故,一时间家主来不了,也会打发家中嫡子嫡孙们,奉上重礼来贺。
虽然值此帝星飘摇,皇权险危之时,连都中各大王府公府都不敢饮酒设宴,但在金陵,甄家却并不放在心上。
连招了三个金陵最有名的戏台班子,唱大戏招待来宾。
珍馐佳肴如流水般送上,多少人在外一世也见不到一回的奇珍,在这里竟也成了寻常。
不至江南,不知天下之富。
不至甄府,不知江南之富。
白玉为泥,珍珠如土,全成了等闲……
一**江南名士,用世间最华丽的辞藻,祝福甄府太夫人福寿无双,富贵万年。
一家家世家俊彦子弟,匍匐在地,为李氏磕头祝寿。
十位秦淮大家,只能在帷帐后露台上为太夫人抚琴。
多少江南官员,赔着笑脸,为太夫人贺喜。
除了天家外,世间富贵能如此者,绝无仅有。
然而富贵至斯,李氏看起来,却并不算高兴,面上竟有抑郁之气,闷闷不乐。
见此,有金陵名士李松年,因善书《法华经》,往日里颇得甄府太夫人欣赏,常为座上客。
他奇道:“今日天下俊杰名士皆至此为太夫人祝寿,纵天上王母也不过此,太夫人因何而不乐?”
听闻此言,甄应嘉叹息一声,李氏更是当堂落起泪来,她满头华发,插满凤赐宫钗御簪,富贵气派,只是面容却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慈悲,反而有些郁郁阴沉的道:“老身三日三夜未能安眠,故而慢待了诸位。”
李松年闻言大惊,道:“老夫人从来都是享尽清福之人,且虔诚礼佛,连鸡鸣寺大德高僧都言太夫人有佛缘,怎也会有烦恼丝缠身?”
李氏愈发伤心,接过身边美婢的丫头,又爱怜的抚摸着身边爱孙的脖颈,道:“这三天来,老身只要合眼,就能看到我那苦命的大孙子向我喊冤,求老身救他一救……呜,儿啊,祖母非不能救你,只是当时,祖母并不在跟前呐!”
李氏这一哭诉,满堂人先是一惊后,又匆忙劝说起来。
李松年没有再出声,倒是给了另外一人机会,此人为甄应嘉之清客相公,名为黄超雁。
四十来许,仪表不俗,他义愤填膺道:“若太夫人时在扬州,竖子又焉敢放肆?此獠所在家族,原与甄家既为世家,又为老亲,原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才是。不料此獠歹毒至斯,竟拿哥儿下毒手,更往其头上泼脏水!是可忍,孰不可忍!若其在此,在下必不与他干休!”
气氛哄抬起来,破口大骂之人也就多了。
锦衣卫在江南行事,虽皆有法理可依,人证物证皆存。
然而人们站在他们的利益点,又怎会去讲那些?
他们只知道,锦衣卫对他们的迫害之深,痛彻心扉。
连江南十三家参与的七家,虽已与贾琮达成了协议,但家中子弟对贾琮的怨恨,却绝不减少半分。
褚家、刘家、欧阳家、方家等子弟,无不趁此机会,打骂某人,以发泄心头震怒。
他们也希冀着,若能让哀痛的甄家太夫人李氏上书,参某人一本,陈述新法之害,会不会有可能回到从前……
“黄口孺子,本为勋贵之后,却沦为鹰犬爪牙之流,自甘下贱!”
“戕害名族,迫杀望姓,心狠手辣,不当人子!”
“虽有李杜之才,然为祸更烈!也只能猖獗一时,他日不当好死!”
“若彼辈在此,吾必亲手仞之,为甄兄报仇,为江南冤魂报仇!”
正当萱瑞堂上众人骂的痛快,义愤填膺之时,忽然就见甄府那位素来体面甚至雍然的老管家,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的急急进来,脚步慌乱。
见此,甄应嘉皱眉问道:“李华,出了何事?”
那李华嘴唇都在发颤,双眼目光焦乱,道:“老爷,门外来了……来了……”
见他这般神色,一股不妙的气氛自萱瑞堂上升起。
不过李氏却不怕,她喝道:“好好的,话也不会说了么?莫非是郭抚台来了?”
李华忙摇头,道:“不,不是,是贾家那位……就是贾琮,来了!”
“……”
听闻这个名字,萱瑞堂上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之前恨不得立刻将贾琮碎尸万段,当面击杀他为民除害的义士们,面色渐渐开始发白……
人的名树的影,贾琮二字,在江南民间自然谈不上小儿止啼之威,但在真正的上层门户里,他的名字就是一个凶名!
多少人家,提到他时,根本不愿说出他的名讳,只用“那个人”来代替。
可见一斑!
之前大部分人骂的那样厉害,也无人敢提及“贾琮”二字。
只是这种情形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
这会儿贾琮的突然造访,就如一盆冰水……不,直接是一座冰山,砸在了他们头上。
那点酒气瞬间无影无踪,心中开始懊悔吃酒误事,担心方才之言传入贾琮耳中,凭白落下祸事。
唯有李氏和甄应嘉还算镇定,甄应嘉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对李氏道:“老太太,十月时琮哥儿就登门求见,是……哥儿让人给拦在了外面。上回我去扬州,将误会解开后,琮哥儿又言道会在年节里登门给老太太请安。不过之前又打发人来,三十那天临时有急事去了粤省,不知怎这会儿来了?许是事情办完了,来给老太太祝寿来了。”
李氏闻言,面色阴晴不定,她这会儿倒没甄应嘉那样乐观,李华是当年她嫁入甄府时,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奴才。
她了解这人,最是稳重,若贾琮真的只是来拜寿,他又怎会如此六神无主?
她看着李华问道:“贾家小子可还说了什么?”
李华干巴巴的吞咽了口唾沫后,道:“他……他带着兵,把府上前后侧门都围住了,有锦衣卫的番子拿了份名册,一个……一个一个的在叫人拿人。老祖宗,他……他在抄家啊!”
“轰!”
李华哭腔说完,萱瑞堂上瞬间炸开。
……
甄家正门五间高大门楼前,贾琮负手而立。
所有人都未坐在马上,因为甄家门匾,为圣祖御笔。
江南文武至此,文官落轿,武官下马。
只是,却不妨锦衣卫的抄家拿人之行。
贾琮也没想到,今日正巧是甄家太夫人的七十华诞。
甄氏族亲,悉数上门祝寿。
这样一来,倒省下了他好大的功夫,不用再派缇骑四处捉拿甄氏族人。
看到一个个面色惨白的甄氏族人被拿出门,甚至还有妇人,贾琮心中难免有些波动。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若无他的出现,贾家原也该如此罢?
正思虑间,就听门内一阵嘈杂声。
未几,便见甄应嘉面色复杂的搀扶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持着金书凤册出来。
那老妇一身一品诰命的大妆,凤冠霞帔。
她面色铁青沉重,虽然气势端的不浅,但双手其实在颤抖着……
贾琮微微躬身行礼,道:“贾琮见过太夫人,见过世叔。不知今日乃太夫人寿诞,来的唐突了。”
那李氏闻言,厉声道:“贾家小儿,吾家何等清贵?焉能受此等羞辱?今日不与老身一个交代,老身即刻上京,进宫去见太上皇、皇太后!”
见她出头,之前被抓的甄氏族人,无不哀嚎哭求道:“老祖宗救命啊!老祖宗救命啊!”
李氏见之,气的全身颤栗,指着贾琮就想命他立刻放人,却见贾琮取出一物来,缓缓扬起,道:“太夫人,晚辈奉天子旨意,自粤州三千里路日夜兼程而来,只为查抄甄家。不知这个交代,太夫人满意否?”
看到贾琮手中明黄的圣旨,李氏登时踉跄的倒退了步,面色惨白,目光无神。
甄应嘉见之,落泪道:“吾家何遭此难?吾家何遭此难?吾等为奉圣夫人之后呐!天家与吾家之渊源……”
贾琮淡淡道:“世叔,甄家与天家渊源深厚,可是,京里出了那样大的事,举国悲痛之时,甄家也敢饮宴作乐,戏台班子响彻整条街道?甄家如此做派,让天子心中如何想?”
甄应嘉不服:“吾家也只今日……”
贾琮见他到了这个地步还未醒悟,也不再多言了,拱手道了声:“世叔,得罪了。”
说罢,手一挥,一队锦衣缇骑虎狼一般迎了上去。
见此,李氏登时昏迷过去,甄应嘉惨然垂头。
李氏身旁,一个相貌几与宝玉一模一样的少年,惊魂落魄的看着这一切,竟痴了……
……
第四百九十一章 厚颜无耻
落日时分,晚霞映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布满霞光的运河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座船在河心水道上缓缓行驶着。
三层楼船上,居高望远。
两岸景色,竟收眼底。
春节一过,两岸已是春来到。
桃花杏花片片如云,暗香袭来。
在这春日的晚光中,如诗如画。
船楼窗前,一紫檀云纹漆木几边,坐着一画中人般的闺秀姑娘。
右手托着香腮,似蹙非蹙眷烟眉下,一双似氤氲着朝露的灵秀眸眼,痴痴的望着窗外景色。
此岸、此花、此河、此船,晚霞挥洒世间,衬得此人儿成了红尘仙子……
却不知,这落入红尘中的仙子,在思念何人何事,眉眼间丝丝情意,醉人心扉……
“哧哧……”
然而这美不胜收的氛围,终究被一道惹人厌的笑声给扰乱了。
几前女孩子回过神来,眸光凝聚,显然对此感到不满,侧脸看去,眸横秋水,对来人皱眉道:“好端端的,你又笑什……”
话没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瓷玉般的俏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竟比那岸边的桃花更艳,羞恼啐了口道:“紫鹃,你又去招惹晴雯?”
紫鹃连连摆手,还是忍不住笑道:“姑娘叮嘱我了回,我哪还敢去招惹?只是晴雯这丫头忒一根筋了,做贼心虚,看到我就觉得我在嘲笑她,脸就红的跟绸布一样。还……还用手遮掩住胸襟……咯咯咯!”
虽如此笑言,可连她自己也都红起了脸,眼睛里多了分水意,道:“三爷也真是,这样大的人了,还吃……那里,真没想到,他也不羞得慌!难道是小时候没吃好……”
紫鹃这一段话,说的声音轻小,语调媚腻,觉得身子都有些发热了……
黛玉听得更是面红耳赤,还时不时悄然的看了看自己胸襟处……
不过听到最后,面色微微一变,看着紫鹃道:“再别说这样的话了,三哥哥小时候本来就……”
紫鹃闻言,忙应道:“姑娘说的是,我倒轻狂了去。往后我再也不说了……”又看着黛玉叹道:“难得姑娘一番心思都在三爷身上,我当丫头的都没想到的事,姑娘处处为他着想。不过,三爷也待姑娘真好!姑娘,你说三爷之前说的那番话,果是真的么?他往后要造一艘比这还大的海船,带着所有人,逛遍整个天下?我觉得,他就是为了姑娘呢!”
黛玉闻言,悄然垂下眼帘,睫毛颤了颤,嘴角却轻轻弯起,轻声道:“你三爷还会哄你不成?”
紫鹃咯咯得意道:“三爷怎不会哄我?当初还说只拿姑娘当妹妹哩!也亏了那位叶姑娘来,才……”
黛玉听不下去了,羞恼道:“果真春天了不成,你这丫头也思春了,竟说胡话?”不给紫鹃辩解的机会,又问道:“小角儿呢?今儿倒是奇了,怎这样安静,没听到她疯?”
紫鹃无奈摇头道:“她正顽的欢快呢,我就没见过这么淘气的丫头,姑娘去看看罢,保管笑弯腰,这小丫头子……”说着,似无法用言语描述。
黛玉怕进入“思春期”的紫鹃再说出什么“好话”来,也好奇小角儿又在顽什么花样,便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
……
“咿……”
“呀……”
小角儿房间是与方方元元一起的,她极喜欢这两个比她还小一二岁的双生丫头。
池玉就特意为她们三分了间大房间,里面有一张大拔步床。
床上,方方元元正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人拉着小角儿的一只胳膊,想将她拉起来。
可小角儿却起不来,她扭着圆滚滚的身子,“惊慌”叫道:“哎呀,不好了!我被‘被子大山’压住了,起不来了,这可怎么办啊,我还要护送姑娘回京……快救我起来吧!快放我出去啊,俺老孙……俺小角儿还要护送姑娘去京城!”
方方元元愈发用力去救,小角儿面色也愈发‘痛苦’,得空还教方方元元念咒:“快随我念咒语:嗡嘛呢叭咪!”
方方元元就赶紧跟着念:“嗡嘛呢叭咪!”
边念边笑……
黛玉进屋,看到这一幕,同在屋里的小八笑道:“她们顽了大半天了。”
黛玉上前,对方方元元出主意,道:“你们拉她没用,三藏法师也不是将猴子从五指山下拉出来的,何况小角儿还这样胖,更拉不动。你们要去揭开符,喏,取下那‘被子大山’。”
说着,黛玉也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方方元元闻言后,竟一起对黛玉道:“谢谢菩萨指点!”
说罢,就一起要去揭小角儿身上的“被子大山”。
小角儿登时慌了,忙一个骨碌翻身,将“被子大山”压在身下,还转头悲愤的看着黛玉道:“师父,为何要害俺老孙!没俺老孙护着,师父取不到真经哪!”
黛玉又气又笑,啐道:“好你个小角儿,自己愿意当猴儿也就罢了,竟连我也编排上了,我这就给你剃了头,让你当毛头和尚去!”
说罢,上手要捉小角儿,小角儿咯咯笑着扭着身子躲避,实在躲不开,就任凭黛玉将她脸揉成各种形状,反正也不疼。
门口处,紫鹃对前来看热闹的小红道:“有这样一个活宝在,倒也热闹。”
小红有些羡慕的看着小角儿,道:“你可别小瞧了她,这丫头鬼机灵的很!谁也能欺负一把,可你见谁又舍得欺负她?一个个都宠得紧。这才多咱日子,林姑娘就喜爱她喜爱的不得了。”
紫鹃笑了笑,道:“也是因为三爷纵着她,跟对了主子……真有福气。”
小红看着紫鹃笑道:“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林姑娘如今都不怎么哭了,也不知回去后,宝二爷还认得出认不出?”
紫鹃:“……”
是啊,回去后,还有老太太和宝二爷呢,却不知那一关好过不好过。
但愿回京后,林家老爷能住进宁国府,那样就好了……
……
金陵,甄府门楼前。
贾琮对面色惨然的甄应嘉道:“世叔,还请让家里内眷聚集起来,家里的马车也都赶出来,晚辈能做的不多,只能让她们不抛头露面于市井中了。”
像甄家这样的高门,内眷别说在市井百姓中抛头露面,就是寻常族亲,大部分都没见过她们几回。
在礼教森严之时,女人被外男看了眼去,都好似失洁一般,尤其是寡居之妇。
若是甄家女眷被锦衣卫用锁链压着招摇过市,性子烈些的,怕不用等明日,今晚就能上吊死去。
甄应嘉闻言,也不知该恨贾琮,还是该感激贾琮。
平心而言,贾琮之前杀甄时,甄应嘉当时还能理解。
可等江南十三家平定,独留甄家相安无事时,别说甄家太夫人,就连甄应嘉都觉得,甄家圣眷犹在。
当时贾琮,不该杀了甄……
心中难免起了厌恨之意。
可这会儿,他忽然明白过来,当初贾琮与宋岩师父二人几番好言相劝,是何等的忠言逆耳啊!
和天家讲恩情……
他居然和天家讲恩情……
甄应嘉心中的悔恨差点吞噬了自己,拱手道:“琮哥儿,不知天家将如何发作我甄家?”
贾琮摇头道:“晚辈接到旨意,只提及对甄家抄家拿人,之后便暂时羁押在千户所吧,等天子进一步旨意。世叔,晚辈能做的有限,只能保证在狱中,不让甄家受到磨难,一切等天子旨意。”想了想又道:“甄家到底不比别家,宫里还有太上皇在,未必就到最坏的一步。世叔且安心等候吧……”
等甄应嘉安排了人去聚集女眷后,贾琮打量了番正搀扶着甄家太夫人,失魂落魄的少年,问道:“这位便是世兄,甄宝玉吧?”
那少年明显没想到贾琮还认得他,正要回应什么,忽然就听后面闹哄哄的走来一群人,正是今日甄家之宾客。
为首之人,却是甄应嘉的清客黄超雁,他义愤填膺的走到跟前,却是先对贾琮揖身一礼,然后便开始对甄应嘉开喷:“明公,我几次三番建议你,要多听清臣公子之良言,你就是不听!优柔寡断,还对清臣公子多有怨言,何其迂腐,何其糊涂也!明公莫非还以为此时是圣祖、贞元二朝?我好言苦劝于你,你却冷落于我,罢罢罢,今日我黄超雁便与你甄家割袍断义,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说罢,将系在腰间的汗巾解下,丢在目瞪口呆的甄应嘉身前,而后摇头叹息的转身就要离去。
却被两名缇骑拦下,这时,甄应嘉心中冷如死灰,看也不看这个平日里满嘴阿谀之词的清客。
倒是金陵名士李松年出列破口大骂道:“乃公为猪狗耶?竟生汝这等猪狗不如的下作卵子!之前萱瑞堂上,便是你第一个破口大骂贾清臣,连人家祖辈都骂了,这会儿却说这等放屁之言!吾辈竟与汝同堂,实毕生之耻也!”
那黄超雁惊怒交加,还想辩解什么,贾琮只皱了皱眉,展鹏便回首一记弯刀砸在他嘴上,满口牙带着血喷出,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这一突然之暴行,惊呆了众人。
贾琮则看着李松年,呵呵一笑,道:“你不错,还有些风骨,敢不敢再说说,刚才还有谁大骂我贾琮者?我见识见识,都有哪些江南人杰。”
李松年:“……”
贾琮冷冽的目光扫过后面诸人的脸上,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总督大人到!”
“巡抚大人到!”
正这时,离甄府大门不远处的街道口,传来两声铜锣声,和传禀声。
贾琮侧脸看去,就见两个老熟人,下了官轿迈着方步步行而来。
……
第四百九十二章 古怪,觐见
原江南总督方悦已经被送往京城待参了,他本人问题虽不大,可其子搅入邪教谋逆大案中,还是劳什子佛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悦纵然有人保,不至于株连满门,但官是肯定做不下去了。
若是寻常年份,说不得还能保个全身而退。
毕竟他还算清廉,可正值皇子大丧,他这样的待罪之臣,简直就是上好的出气筒。
多半凶多吉少。
不过贾琮认为,在方悦最恨的人中,他最多也只能排第二。
当日狠狠补刀的时任江南巡抚郭钊,当属第一。
江南为天下第一富省,天下财富至少三成聚于此地。
更是古往今来的文华之地,风流名士如过江之鲫。
方悦奋斗了大半生,才当上了江南总督,封疆一方。
平日里郭钊虽不算应声虫,但也极少提出与他意志相反的意见。
再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候,郭钊却给了他致命一击!
辛苦耕耘了数年的江南,耗费了多少心血,就在要收获的时候,被身边人一脚踹入深渊……
方悦败的不冤,因为他儿子本身就是混帐。
但这也让所有人重新认识了江南巡抚郭钊,连贾琮在内,都对他刮目相看。
心中打上了不可亲近的标签……
这样的人靠的太近,早晚受其反噬。
看着他与新任江南巡抚的诸葛泰近前,贾琮微微颔首示意。
这看起来算是无礼了,但郭钊与诸葛泰都未在意。
京里出了那样的大事,天子在这样的时候以八百里加急召回锦衣卫,其圣心不言而喻。
毫无疑问,锦衣卫就要大用了。
而眼前这位,不管以后结局如何,但至少近前功夫,必会炙手可热,一手遮天……
所以,郭钊和诸葛泰都很热情的与贾琮问候了声。
郭钊道:“贾伯爷奉旨公干,可有需要江南督抚衙门出力之处?甄家不比旁家,牵连太广。贾伯爷还要回京复命,若有所需,还只管开口便是,兄弟一定用心办事。”
官场之上,平级间的亲近称呼,都自称“兄弟”。
但郭钊的年纪比贾琮大了几轮,能面不改色的这样说,还是让人颇开眼界。
之前大骂贾琮之人,此刻也第一次直面的见识到了贾琮的地位之高……
这可是天下排名第二的封疆大吏啊!
贾琮当然能猜到一点郭钊的心思,他在江南多年,始终屈居于方悦之下,无法展露头角。
虽然最后一记绝杀,干掉了方悦自己上位,但在江南官场上的威信,却未增添多少。
没有官威,下面就容易阳奉阴违,使得督臣之权大减。
若是能借甄家的人头一用,用江南第一家的鲜血染一染他的官帽,那江南诸多势力,未必会念他一声好,但必然会慑服于他的凶威。
对于郭钊这样的务实之人来说,足够了。
他并不需要仁义虚名。
因为据他观察,都中天子也不需要虚名……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贾琮心中也并不在乎,尽管他曾经努力的去营造这种虚名……
所以,对于郭钊刻意放低姿态的讨好,贾琮并未接受,他淡淡道:“不劳郭大人费心,甄家上下要暂且关押在千户所内,等待天子圣旨。江南督抚衙门无权过问此案,郭大人要有自知之明。”
最后一言,饶是郭钊极深的城府,都忍不住面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贾琮见之,简直嗤之以鼻。
郭钊曾是之江省的布政使,在宗人府毒害两位皇子的伴读,皆出自之江省。
就在郭钊的任期内!
虽然此事非郭钊促成,但只要贾琮想,牵连到他身上,难道是什么难事?
不过“莫须有”三个字罢了!
似看出了贾琮眼中的蔑视,郭钊猛然醒悟过来,立马又变了脸色,堆起笑脸说了些好话。
贾琮平淡理会,倒是对新升任的巡抚诸葛泰客气些,道:“诸葛大人,甄家人锦衣卫会带走,但甄家家资,来不及清点了。本爵留下二人在此,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清点时,记得手脚都干净些。有贪心求死的,早点言语,锦衣卫可以成全。不要到头来动了手脚,牵连到锦衣卫头上。”
诸葛泰闻言,抽了抽嘴角,点点头道:“伯爷放心便是,不会出漏子的。”
贾琮颔首,又看了眼郭钊,忽然笑道:“郭总督想要帮忙也好,之前这里的宾客,许多在妄议新法,辱骂本爵者。骂我不当紧,江南之地骂我的还少了?可他们妄议新法,就是对朝廷心存怨望了。这些人本爵来不及审问,就通通交给总督衙门了。”
郭钊闻言,面色骤然变苦。
今日能当甄家太夫人大宴座上宾的,哪一个身份简单的了?
不提别个,只江南那几家的子弟,动一个,都能让他头疼死。
官场上枝蔓相连,多少同年故旧不知被哪一根线就能连上。
他要是都得罪了去,怕日后难得善终。
贾琮这是给了他一块好大的烫手山芋啊……
可看着贾琮似笑非笑的目光,郭钊竟说不出一个“不”来,之前谁让他先惦记人家手里的“果实”,想分杯羹?
硬着头皮接下后,让督标营的人将这些人领了去后,匆匆回衙。
而那些宾客,巴不得赶紧离开某人远一些,竟十分配合……
等外人走光后,贾琮忽然问甄应嘉道:“世叔,不知世兄哪日生辰?”
甄应嘉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四月二十六……”说罢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贾琮垂下眼帘,呵呵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就是问一下,觉得这位世兄与都中府上的二弟相似。世兄莫非生在都中?”
甄应嘉虽不解贾琮何意,却还是答道:“这倒不是,他生在金陵。”
贾琮闻言,眼中目光非但没有失望,反倒愈发明亮了些。
还真有古怪……
只是,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
……
“驾!”
“驾驾!”
神京长安东门外,十里灞桥。
一骑轻骑自南而来。
为首一少年,面色偏暗,皮肤粗糙,瘦的两颊凹陷。
唯有一双眼睛,虽亦蒙着疲倦之色,更隐有血丝在,然目光锋利。
终于到了……
他看了眼长安东城门延兴门,在城门口两列披甲持戈面色肃穆凝重的城门卒处顿了顿后,就看到有门卒前来问话。
并不用他出面,其身后一中年人纵马上前迎了上去,掏出身上腰牌,大声道:“吾乃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护从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奉旨归京。”
那城门卒闻言大惊,看了眼韩涛身后的少年,然后忙折返回城门处,向城门官禀告。
原本贾琮身负八百里加急,莫说城门官,就是皇宫也可直接进得。
但看着这座城市已从出发前的沉默肃穆,变成了此刻狰狞嗜血的模样,贾琮以为还是不要太恣意的好。
毕竟,这里不是江南了……
没多久,城门官并东城门守门大将亲自出面,放行锦衣卫入内。
贾琮于马上与两人点点头致谢后,率队进城。
看着这一队气息彪炳凌厉的缇骑沉默的进了长安城,守门将面色微微变了变,唤过一门卒,叮嘱了两句后,门卒忙离了东门,往远处而去。
……
“韩涛、姚元、沈浪,你三人领五百骑并宪卫往锦衣衙门而去,清理衙房,随时待命。”
过了升平坊,一路上接受过数波询问,有京营、有五城兵马司、有十二团营,可以看出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达成了一个复杂的平衡状态。贾琮不愿领太多人马招摇过市,太引人耳目,便让韩涛等人将主力缇骑带回锦衣衙门。
他则领着百余亲兵并展鹏麾下的一百精锐缇骑,往皇城赶去。
并未派人往西城荣国府报信,他如今还领着圣旨,不能往家传私信。
半个时辰后,贾琮持圣旨自皇城朱雀门而入。
留下亲兵随从,随御林军直入大明宫前。
早有黄门在宫门前候着,与御林军交接罢,引着贾琮往养心阁而去。
这并非贾琮第一次入宫觐见,但此次,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座皇城宫殿中气氛的压抑。
如果说长安城内的氛围是宁寂沉重的,那在这座皇城内,气氛则是肃煞恐怖的。
而且,越靠近养心阁,气氛愈发紧张。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只是等闲,至养心阁前,三百龙禁尉满身披挂立于宫门前。
一悍勇之校尉上前,要搜贾琮之身,夺贾琮之兵刃。
贾琮眉头一皱,扬起腰间宝剑,避开了此人之手。
那校尉见之眼睛一瞪,看向贾琮就要动怒,周围数人围上前来,目光防备的看着贾琮。
贾琮沉声道:“此乃陛下钦赐天子剑,汝敢强夺?”
这些生面孔不知崇康帝是从哪摸索来,胆大包天!
不过听闻天子剑三个字,他们还是迟疑了,正这时,就见养心阁殿门打开,从内走出四人来。
正巧,贾琮都认得。
当首一人便是内阁首辅,如今的军机处大臣,宁则臣。
其后二人则为开国公李道林、宣国公赵崇。
最后一人,便是宗人府大宗令,义忠亲王。
贾琮手握天子剑,不便行礼。
四人目光看到他都先是一怔,显然都没有想到,贾琮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随即目光凝了凝,最后落在他手上的天子剑上……
不过没等他们询问什么,就见大明宫总管太监亲自出门,尖声道:“陛下有旨:传荣国府承二等勇毅伯、锦衣卫指挥使贾琮入殿觐见!”
……
ps:友情推本书《长戟高门》。
第四百九十三章 冠军侯
大明宫,养心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被领入殿内,在外间候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又被引入内殿。
关中的二月天,不比江南春暖花开,依旧春寒料峭。
然而贾琮未想到的是,养心阁内,竟未烧地龙。
再加上今日都中天色阴沉,有北风起。
故而殿内清寒凛冽。
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贾琮入殿内,行大礼参拜御案后,满头银发刺眼,面色如千年寒铁般的崇康帝:“臣贾琮,领旨归京,拜见陛下。”
他并未说什么“经年不见,陛下龙颜更胜”亦或是“陛下当保重龙体”云云之言。
贾琮很清楚,上面坐着的那人,心地比坚石寒钢更坚硬!
这等话,只会让他看轻了自己……
崇康帝端坐在龙椅上,审视着下方的贾琮,见其肤色粗糙偏黑,瘦的双颊凹陷,但精气神旺盛,不由暗自点头。
是个能做事的……
他声音低沉的叫起道:“起来罢。”又道:“朕派八百里加急传旨与你,怎此时才归?莫非心生怠慢?”
贾琮答曰:“回陛下,臣并未在扬州。十三年腊月二十八,有葡里亚贵族亨利卡佩至扬州,臣因担着搜集诸国情报的差事,再加上涉及江南诸家与西洋诸国通商事宜,臣以为此事务必要在锦衣卫的监视下进行,所以臣腊月三十便赶往粤省。十四年正月十五,传旨天使至扬州,因不堪劳累,便试图先将扬州府锦衣卫调回京听命,被拒后,扬州府锦衣衙门派人顶替三位中官,以八百里加急传旨于粤州。臣二十六归扬州,当日赴金陵,查抄了甄家。又即刻北还神京,今日抵达。”
崇康帝闻言,又看了眼贾琮有些枯瘦的脸,哪里还有当初名动京华清臣公子的风采,不过反而更满意些。
做事的人,要那副臭皮囊做甚?
点了点头后,崇康帝眉头忽然又是一皱,问道:“你说那三名奴才,至扬州府后便惰怠了,要调锦衣卫回京?”
一旁处,戴权脸都白了。
心里把那三个徒子徒孙骂的狗血淋头,问候了他们祖宗十八代!
调兵权,咱家册你娘!
你们老祖宗都没这个胆子,你们倒是好胆!
见崇康帝刀子一样的眼神看过来,戴权忙跪地磕头道:“主子爷,一会儿奴婢一定严惩那三个混帐奴才,猪油迷了心了!”
贾琮淡淡补刀道:“那三位中官骑不得快马,至少还得十天才能回来。”
戴权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看着贾琮的目光,怨毒的恨不能剥了他的皮,吃了他的五脏六腑!
见此,崇康帝的眉头反倒微微舒展了些。
有新党一家独大于朝堂之事,又有贞元勋臣把持军机之例在前,崇康帝如今心中对平衡之术,看的尤为重要!
千年来帝王术的核心,便是平衡之道。
他再不会忽视于此。
将戴权斥骂了两句后,崇康帝看向贾琮道:“南边儿的差事你办的不错,朕都没有想到,你能有此谋略智勇,在短短一年功夫里,就打出了这样的局面。”
这褒赞算是难得了,戴权在一旁都眼红。
别说皇子案发生后,就是发生前,也并不多见崇康帝表扬过哪个。
贾琮并未因此轻狂,他躬身道:“皆赖陛下天威。若非如此,那些人不认得臣是哪个。”
崇康帝“嗯”了声,道:“你能有这个认识,那就更好了。朕为天子,赏功罚过,你既然立下大功,便当赏赐。你可有所求?”
贾琮摇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岂有臣子放肆之理?”
崇康帝冷笑了声,道:“朕前十多年,便被这句话哄骗。结果越是如此说之人,到头来要的更多。既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若不赏,你心中难道不生怨望?”
贾琮面色沉静,他摇摇头道:“陛下,臣亦是有私心的。臣自忖与旁人不同,因臣出身世勋,已是累受皇恩。世勋之家,只要子弟争气知忠义,就比出身寻常家族的人,领先了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不止。故而臣期盼大乾万万年,期盼大乾国力强盛,四海升平。唯有大乾愈盛,国运愈隆,臣之家才能世代富贵,这已是世上第一等的赏赐了。
再者,臣有自知之明。上回自雅克萨城归来,受封二等勇毅伯,已是皇恩浩荡,赏赐过甚。多少忠勇之士,拼死血战,所得却远逊于臣,亦是陛下念及臣出身之故,厚遇有佳。
故而臣常汗颜,亦因此受到不少非议……”
崇康帝闻言,眉间多了分了然,眼中亦多了抹激赏,不过面上依旧冷笑道:“勋贵若都是你这般想,天下也就太平了……是宣国公世子那一伙儿嘲笑你吧?所以你才如此卖力做事?”
贾琮面上似有些羞愧之色,道:“现在想来,臣到底心智幼稚,想法肤浅……”
崇康帝闻言,目光隐隐古怪,看着贾琮道:“你才多大点?要那么深的城府做什么?”
不过也没等贾琮回答,便道:“都中的事,你知道多少?”
贾琮道:“只听说有奸人谋害皇子,具体如何,并不十分清楚。”
崇康帝“嗯”了声,道:“具体如何,下去你同戴权交接一下。朕要告诉你的是,要拿出你在江南时的勇毅之气!朕给你三个月功夫,务必要将窥伺天家,谋害皇子的幕后黑手,与朕找出来,朕要将其九族,挫骨扬灰!不要怕杀人,朕给你专断之权,这一次,不管涉及哪个,都可先行抓捕!这一方面,你可与宁则臣商议。”
贾琮点头,道:“臣遵旨。”
崇康帝想了想,忽然问道:“贾琮,你心里可有怀疑之人?你与朕说实话。”
说着,眼睛微眯,目光凌冽的看着他。
贾琮沉吟了稍许,缓缓道:“陛下垂询,臣自不敢隐瞒。只是没证据的事……”
崇康帝眉尖一扬,道:“朕此刻不需要证据!”
贾琮顿了顿,沉声道:“臣明白了……陛下,依臣愚见,若是五年前,龙首原上王府中人,最有可能,因为他有这份能力。”
崇康帝眼中瞳孔微微一缩,问道:“现在呢?”
贾琮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道:“陛下,臣二年前被叶姑娘招至武王府,为武王写词。当时见过武王一面……就面色来看,武王当时已经形容枯槁,房间内有坏死恶臭之味,应该已是病入膏肓。臣粗通医理,这一点确信不会看错。臣无法想象,王爷还能坚持到今日……”
崇康帝问道:“你当时果真这般看?”
贾琮点点头,道:“臣医理虽不精,但这点绝不会看错。”
崇康帝“嗯”了声,当时京中四大名医亦是这般保证,御医们从他们那里得知了武王的病情,也如此说。
至于武王为何苟延至今,崇康帝想了想道:“他性子本就坚韧,多拖二年也是有的……”
贾琮道:“陛下,为保万无一失,臣以为还是当进武王府,再探查一番。”
崇康帝闻言一怔,目光深幽的看向贾琮,道:“你能进武王府?”
贾琮道:“武王当初为偿臣著词之情,送了四个亲卫与臣出征。如今此四人尚在府中,臣以为,该送他们回去了。臣借机去看看武王,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一旁戴权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陛下圣心早就有数,不用你再……”
话没说完,就见崇康帝一个目光看了过来,忙闭上嘴。
贾琮奇道:“陛下,阉庶焉敢言政?”
此言一出,戴权唬的魂儿差点没飞掉,他没想到贾琮如此恶毒,开口就想要他的命。
他又惊又怒的跪下磕头道:“主子爷,奴婢冤枉……”
崇康帝冷哼一声,道:“一会儿去领三十板子!”
训斥罢,又对贾琮道:“你去看看也好……至于那四个亲卫,倒不必急着还……贾琮,除了武王,你认为谁还有嫌疑?”
贾琮摇头道:“具体的不清楚,但三位皇子分别在永寿宫和宗人府出事,若说宗室是清白的,实在说不过去。”
崇康帝闻言,眸光一凛,咬牙道:“朕与你所见相同,不过,宗室之事不必你插手了,有义忠亲王去操持,还有军机处盯着。除了宗室呢?”
贾琮闻言,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看着崇康帝道:“陛下,臣斗胆以为,若果真有贼子欲图谋不轨,那么兵权,是绝不会缺少的一个环节,所以……”
虽未尽言,其意已明。
崇康帝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贾琮,看了良久后,方缓缓点头道:“你是忠诚的,也敢说实话,没错,兵权!!贾琮,锦衣卫接下来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勋贵身上!你要给朕查出,有哪些世受皇恩的勋臣,却心怀不轨,忘恩负义,做着背离朕心的勾当!你敢不敢为之?”
贾琮深吸了口气,看着崇康帝,点点头道:“忠于王事,焉有怯退?”
崇康帝闻言,眼睛亮的吓人,点头道:“好!不愧为朕的冠军侯!”
冠军侯?!
一旁戴权差点没把下巴惊掉,目光又惊又嫉的看着贾琮。
君无戏言,今日金口一张,便是天宪!
可这……
别说戴权,连贾琮都懵了,怔怔的看着崇康帝。
崇康帝冷笑道:“天下人都骂朕刻薄寡恩,故而如今成了老绝户。朕就让他们看看,忠于王事者,朕何曾吝于赏赐?
传旨:
今有荣国之孙,勇毅伯贾琮,少年敏毅,忠靖诚孝,为解朕忧,远赴江南,复建锦衣,平定白、安、秦、赵等不臣之贼,剿灭明香邪教,更助新法大行江南,殊勋于国,功在社稷。朕岂有不赏之理?
钦赐贾琮为一等冠军侯,颁丹书铁券,刻记其功。
望汝皇恩永记,精忠报国!
钦此!”
贾琮面色激荡的听罢,眼睛微红,磕头谢恩道:“臣,叩谢皇恩!自今而后,臣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报陛下隆恩之万一!”
崇康帝比较满意贾琮的表现,他微微弯起嘴角,正想再叮嘱一二言,忽然见一黄门侍者入殿来。
养心殿内,非相诏或大事,太监绝不敢入内。
崇康帝眉头皱了皱,戴权忙问道:“出了何事?”
那黄门躬身道:“启禀万岁爷,外面传信进来,说……说荣国府原一等将军之妻刑氏,病逝了。”
崇康帝:“……”
戴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