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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之庶子风流txt下载     红楼之庶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今生不再红颜薄命

    灵堂设在偏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事出突然,还未来得及寻得棺栋,贾珍之身,摆放在一处长桌上。

    寿衣也未还,有些狼藉,面色紫绀,嘴角尚有秽物……

    贾母见其惨状,念及其往日之孝来,悲从心来。

    贾政、王夫人等人也无不大哭……

    此时皆以死者为大,万般罪过,也能以死化之。

    更何况贾珍在贾母、贾政等人面前素来恭敬。

    连宝玉都放声大哭起来,唯独贾琮,目光清冷的看着长桌上的贾珍。

    漫言不肖皆荣出,罪祸开端始在宁。

    秦可卿的身份到底如何,贾琮不知。

    但可以肯定,必然和皇家少不了干系。

    贾家这样的人家,再怎样,也不会娶一个养生堂里抱养来的女人做长房长子长孙妇。

    养生堂内的孩子,许多都是平康坊里的妓人无意中怀孕后生下,送入其中的。

    再加上她房中的陈设……

    所以,哪怕为防万一之祸,贾琮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宋岩离京前,再三叮嘱他仔细贾家内部,贾琮以为,此言绝非无的放矢。

    前世读红楼,贾珍前面倒还安好,可是到了后面,聚集一群勋贵子弟练习骑射,又聚赌淫乐,与贾雨村勾结……

    如今贾赦即将归西之际,他便是荣宁二府最后一个大祸根。

    最可笑的是,贾珍竟然不知死活的打起了香皂的主意……

    外面大势激荡,风云将起,贾琮此时实无心思将精力消耗在内斗中。

    贾珍占着族长、兄长的名分,真要在大事上发话,贾母贾政都要给他几分体面。

    所以,哪怕是宁杀错不放过,贾琮也不得不借机除掉他。

    方法并不难,青霉素加酒虽然也有一定概率发生双硫仑反应,但概率却不大。

    然而换做头孢,效果就强得多。

    贾琮目前自然无法提炼出纯化的头孢,但他却知道,头孢本就最先出自排水沟的孢菌中,会产出天然头孢菌素。

    以他前世在实验室中的操作经验,收取菌种培养并不难。

    再加上他并不是为了救人,所以根本不需考虑提纯的问题。

    因此,他并没有费多大气力就能获得足够的量……

    而以他的手法,自然又可以轻而易举的在酒席上屡屡斟酒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放入……

    双硫仑反应的严重程度与饮酒量和入药量成正比。

    所以,以他放入的量和贾珍饮酒之量,贾珍必无幸存之理。

    只是他没想到,会将贾蓉给牵扯进来……

    看着哭的心惊胆战,痛不欲生的贾蓉不住磕头,贾琮不得不感慨礼教在这世上的森严及深入人心。

    前世读红楼时,每回读到贾珍因一点小事,竟让奴才往贾蓉面上啐,贾蓉竟纹丝不敢动时,他就觉得恐怖。

    也没想到,醉酒之后的贾珍愈发恣意,居然当着儿媳妇的面,脱裤子对着儿子当头撒尿。

    实在令人发指!

    然而这一会儿,贾母等人好似都忘了这些……

    似乎即使老子对儿子做的再差,也是天经地义。

    呵呵……

    “老爷,还要往族内挂白报丧。老太太年事已高,不好过多悲苦。”

    贾琮搀扶着贾政,轻声说道。

    贾政悲叹一声,对贾琏道:“琏儿安排人去报丧。”又对王夫人道:“你们扶老太太起来吧,人命有数,天意如此,逝者已矣,生者还要活啊。”

    王夫人、李纨等人忙将贾母搀扶住,苦苦相劝。

    正劝着,却见一旁尤氏仰头昏了过去,登时又一阵慌乱。

    等让人将尤氏送回去休息,让贾蓉跪灵堂,贾母一行人重回宁安堂。

    落座后,贾母哭道:“我家常积善,缘何无余庆?珍哥儿才三十几许,就英年早逝,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夫人等又劝说。

    不一会儿,贾琏回报,族人已来。

    贾母收住眼泪,对贾政道:“政儿你去看看吧。”

    她知道这个儿子于庶务一道不大通,又对贾琏道:“琏儿此事要多费心。”

    贾政、贾琏应罢,贾母犹自担心人手不够,看向贾琮道:“老爷素来厚待于你,你心思多,多帮衬着他。”

    贾琮点点头,应了声:“是。”

    贾母面色已经极不好了,蜡黄枯槁,虽然白日慧静师太诵经后她美美睡了一觉,可是顽笑了半晚上,精力早已耗尽,还未恢复。

    再加上前几日根本睡不好,这会儿子已经坚持不住了。

    连王夫人的脸色都隐隐苍白。

    见她们要走,贾琮不得不提醒一句:“老太太,尤大嫂子身子不适,眼看短时间内不能理事。天亮之后各家诰命必来吊丧,内宅没人接待,实在不像。”

    已经有些头疼耐不住的贾母闻言,愈发觉得脑子里嗡嗡响。

    可这会儿她又有什么法子?

    族内虽然多的是女眷,可却不能随意让人进来。

    名不正言不顺。

    贾珍倒是有十几房姬妾,可让妾去招待诰命,贾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屋外起了夜风,秋风萧瑟,天气清寒。

    一时间,众人心里无不悲凉。

    王夫人倒是有想法,可却不该她说。

    她看着贾琮,道:“琮哥儿,如今老太太疲惫的紧,一时间想不到人手,我也没个主意,你素来主意正,可有想法没有?这会儿子不是藏愚守拙的时候,你也大了,可以为家里分忧了。”

    贾琮微微苦笑道:“太太言重了,但凡侄儿能做的,必不会拿捏。只是侄儿年纪还小,想法不成熟,说出来,怕惹得老太太生气着恼……”

    贾母哼了声,道:“你若真有孝心,平日里少给我惹些祸事我就阿弥陀佛了!却不是让你这会儿小心的……”

    贾琮点点头,却没接这茬儿……他道:“二嫂子素来是精明能干的,东路院如今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之前的事后来也都平息了,想来她也有了教训,往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老太太、太太若是消了气,何不让二嫂子过来帮忙?纵然尤大嫂现下不能理事,可有二嫂和蓉哥儿媳妇在,必不会有差池。”

    听着前面,贾母和王夫人还都有喜色。

    可到后面,听到蓉哥儿媳妇五个字时,却都沉下脸来,看向站在角落里一直哭泣的秦可卿。

    到现在为止,众人还不知道,秦可卿与贾珍,到底有染没有……

    是奸夫**,还是受害者?

    其实即使是受害者,众人也会觉得谈不上无辜……

    只会以为是她不守妇道,狐媚子勾人。

    否则好好的爷们儿,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见贾母、王夫人乃至李纨都沉下脸来,贾琮心中一叹,道:“不管如何,在治丧期间最好不要露出任何马脚。一旦让外面知道了这桩丑闻,宗人府和礼部追查下来,绝不是闹着顽的。老太太,就琮所知,宗人府宗正忠顺亲王好似对贾家感观并不大好……”

    贾母闻言面色一变,晕乎道:“这是为何?”

    贾琮看向贾政,贾政叹息一声,道:“都是当年的恩怨……忠顺王为当今陛下皇叔,太上皇之胞弟。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与太上皇夺嫡兵变,正是那一次使得太后一族近乎族灭,太上皇正位后,虽未当即发作,只圈禁在王府,可在二十年前,还是让人以谋逆之罪动了手,株其全家。正是父亲领受此命,又令时任京营节度使的代化伯父动的手。

    忠顺王虽为太上皇胞弟,偏和义忠亲王老千岁关系不差,当初太上皇正位登基后没有立即下手,传言便是忠顺王求来的情。

    结果义忠亲王终没有逃过灭门之难,忠顺王不敢记恨太上皇,只能对贾家生恨。

    所以这几十年来,两家从无往来。”

    听到这等前事,贾母王夫人等人直觉得头大,再不想,无缘无故又冒出一个世仇来。

    只是又纳罕,既然有仇恨,怎么这些年来一直都没动静……

    却听贾政继续道:“琮儿的话是有道理的,之前咱们贾家一直恪守德行,再加上父亲大人的余荫未散,朝堂上多有故旧照应,太上皇也念及荣宁之功,所以一直不妨事。可若有大把柄落入旁人手中,难保不寻事。”

    贾母闻言,只觉头疼欲裂,沉着脸皱眉看向一旁已经瑟瑟发抖的秦可卿,寒声问道:“秦氏,我只问你一句,可还有清白在?你如实说来,我还会去问蓉哥儿。”

    秦可卿只觉得羞愤无比,跪地大哭道:“老太太明鉴,虽然公公……常逼迫,但媳妇始终未从啊。”

    贾母冷笑一声,道:“你少弄鬼,若未从,让你弟弟拜琮哥儿为师,又是什么说头?他若没得好处,会这样上心?”

    秦可卿愧红着脸,此时却也不敢隐瞒,道:“公公强势,蓉儿护不得我,我只能寻由子百般推辞。自从知道琮三叔为了一不相干的女子,也要推翻一状元,媳妇就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得到帮助,所以才……原是打算,等今日后,再托词等钟儿考上功名,没想到,没想到公公大醉后……”

    听她如此说,贾母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幸好还未真的做下那丑事,不然以后家宅不宁,脸面全无。

    料她不敢说谎,贾母等人再不愿多留,交代让人喊了王熙凤先到东府来帮忙管事,秦可卿打下手,不可有疏漏后,一大众丫鬟媳妇护送着贾母、王夫人、宝玉等人离去。

    贾政、贾琮等人也要去前厅招待族人,临行前,贾琮看了眼犹自跪在地上哭泣的秦可卿。

    正好见她抬起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

    那一双饱含委屈、惊惧、幽怨、自怜的含情目,似能勾魂夺魄。

    诉尽了女人的柔、媚、怜、弱之风情。

    秦可卿再看到贾琮时,先是惊惶不宁的一惧,随即又满是感激的看着他。

    贾琮微微颔首后,却转身离去。

    可卿虽美,他却不是贾珍。

    如今贾珍已死,她自能继续她的生活。

    因前世读书时每每怜惜之交,贾琮心里祝福她,今生不再红颜薄命。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告诫

    宁国府,前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黑压压的来了满满一堂族人,贾琮随贾政进门后,只他认识的就有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珩、贾、贾琛、贾琼、贾、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等等。

    还有不少他认不全的。

    贾家自高祖起,往下足有二十房,族人究竟有多少,贾族人自己都说不准。

    只都中这八房,正经子弟都有百余人之众。

    而百年繁衍下来,虽开枝散叶众多,只是子孙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毕竟都是一个祖宗,有的人过的锦衣玉食,有的人勉强只混个温饱,寒碜度日。

    心里生怨不平,自然亲近不起来,也只这等时候红白事时才会相聚。

    贾政与贾琏、贾琮到来后,除却贾代儒、贾代修两个代字辈外,其余兄弟子侄及孙辈纷纷起身相迎。

    众人面色都绷的紧紧的,谁也没想到,一族之长贾珍正当壮年之际,竟会忽然暴毙而亡。

    真说起来,贾珍这个族长当的并不算差。

    逢年过节,总会将许多东西分给族里过的困难的兄弟子侄。

    长辈跟前也有孝敬。

    贾代儒这样连个生员功名都没取得的远支长辈,都落了个管教族学的差事,每年落下许多银财来。

    因此此刻不少人都落下泪来,哭问缘由。

    贾政叹息一声,当着贾琏、贾琮的面却说不出谎话来。

    只摆摆手,落泪让贾琏道。

    贾琏只能说是吃酒吃多后摔倒在地,呕吐物呛住喉咙,给憋死了。

    贾代儒老泪纵横,却满是惊疑道:“好好的怎会如此?珍哥儿一族之长,如此尊贵,难道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其余人纷纷疑惑,贾琏有些耐不住便道:“大老爷脾性你们还不知,今日吃酒后躁的很,没让人跟,自己栽倒在宁安堂,等人发现时已经迟了。明日宗人府必会派人来验,到时候就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虽还怀疑,却也不再多想了。

    是啊,虽然豪门承爵人暴毙而亡总会让人多想,可还有朝廷宗人府那一关。

    再者,宁国府里只贾珍父子爷俩儿,贾珍就贾蓉一个儿子,爵位早晚落到贾蓉头上,不存在争夺害命的可能。

    所以众人也就按下不表。

    贾琮上前拜见贾代儒,以学生礼见之。

    贾代儒虽然为人迂腐,但性子方正。

    当初正是他在贾族中为贾琮扬名,逼的贾赦夫妇不敢再下毒手。

    自贾琮出来后,三节两寿之礼便不曾断绝过。

    见他当众行礼,虽然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可贾代儒还是满脸的欣慰。

    旁人见之也纷纷暗自点头,随即又说起贾珍的丧事来……

    贾代儒、贾代修都是年老经事多的老人,将该注意的事都提点到,贾琏、贾琮听进心里。

    此时的丧事远没后世那样简单,停灵三日便可下葬。

    尤其是公候勋贵之家,要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

    另设一坛于宁安堂,使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这四十九日光景也足以让诸多亲朋故旧,远方亲属归来奔丧。

    还要在这段日子里在祖坟之地建造陵寝,四十九日后下葬。

    极其繁杂。

    莫说不通庶务的贾政,就连贾琮、贾琏一一记下后,都觉得吃力。

    这四十九日熬下来,非得累死人不可。

    好在贾政也体谅他二人辛苦,命贾琼、贾琛、贾芸、贾蔷四人相助听命。

    指派罢,贾琮与贾琏正出去要赶紧办事,就听到偏厅灵堂处传来大哭声。

    这熟悉的声音,令贾琏眉头皱起。

    贾琮见之,想了想,对贾琏道:“二哥,虽然我还小,但也听说夫妻间没有隔夜仇。到了今天这一步,你和二嫂都有问题,所以才该相互体谅。”

    贾琏叹息一声,苦笑道:“三弟,你不知你二嫂那脾性,她认为是我丢了爵……怕是要恨我一辈子!”

    贾琮呵了声,道:“刚开始自然难接受,不过她难接受的时候,是在和我放对,下了几次狠手对付我。如今过了这么久,我想她也明白过来了,爵位没了,有二哥在就足够了。

    二哥怕不知道吧,二嫂的嫁妆被太太收了去,中秋给王家送节礼,她是当了身上最后两件头面换来的。她过的实在艰难……我都不记恨她坑我,二哥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有我无辜不成?”

    贾琏闻言,讪讪一笑,又想起当初两人的恩爱来,迟疑了下,道:“三弟,你说我现在去看她,她会不会以为我伏低做小,往后就怕了她要低她一头?”

    贾琮好笑一声,道:“我不大明白夫妻间到底该怎样,但我想,一段关系的维持,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都一定要彼此尊敬和包容。尊重人格优点,包容缺点,有了这两点,总不会差。”

    “尊重优点……包容缺点……”

    贾琏生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笑道:“三弟果然有大智慧,我好似明白了,成,我这就去看看!”

    走了两步,却又情怯,他是真的怵那个要强的妻子。

    他知道王熙凤是多么期望妻以夫贵,可如今他丢了爵位……

    如今两人相敬如冰,其实倒不是王熙凤说了他什么,而是他自己一直在犯怵。

    贾琏回头看向贾琮,干笑道:“要不……三弟与我同去?”

    贾琮无奈的点点头……

    ……

    偏厅灵堂处。

    王熙凤跪地大哭,以尽亲情之义。

    不过……

    她哭成这样,倒也不只是哭贾珍,亦是哭她自己。

    她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复出……

    一旁丰儿一起落着泪哭劝着,在平儿走了后,丰儿就是王熙凤最贴心的丫头。

    贾蓉当孝子跪在一旁,看着这主仆俩哭成这样,渐渐平静下来的心里,有点莫名其妙。

    只是见王熙凤一张俏脸哭的梨花带雨,眉眼怜人,跪伏在那里的身子玲珑有致,不由有些眼晕……

    正想入非非间,却听门口处传来脚步声,忙耷眉垂目,余光悄悄瞥着,就见贾琏、贾琮到来。

    “呀!二爷和三爷来了!”

    丰儿眼尖,看到二人后忙通风报信道。

    正在伏地大哭的王熙凤闻言后,身子一僵。

    继而就听闻之前恨的牙根疼,却也常常想念的声音响起:“行了,别哭了。老太太让你到这边管事,你若哭坏了,岂不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心意?这么大的人,也该懂点事了……”

    “咳咳!”

    贾琮站在一旁,仰头咳嗽了声。

    这个时代,不管女方再怎么强势,可男人面上的“爷们儿”架子也不会放下。

    前世凤姐儿过生,贾琏趁机偷了鲍二家的,被捉奸后,反倒提剑要杀凤姐儿。

    到后来也不过是低头道个恼就了账……

    贾琮愈发看明白了,与其说贾琏畏惧王熙凤,不如说他见妻子如此强势精明,畏惧心中的自尊。

    好在因贾赦“教化之功”,让他性子软弱,不然只这等心态,换个要强性子的,非得将王熙凤折磨死不可。

    王熙凤听到贾琏之言,心中泛起冷笑,不过也庆幸有了台阶可下。

    虽然无奈,可正如贾琮之前对贾琏所言,总还要继续过日子。

    老这样相敬如冰下去……她毕竟姓王,贾琏才姓贾。

    没了贾琏,她在贾家根本没有立足之处。

    往日里贾母虽总说,这个孙媳妇比孙子还好,可真到危难时候……呵呵。

    所以,王熙凤正准备就坡下驴,却听到那声咳嗽声……

    王熙凤心头猛然一颤,想起了前儿贾琮对她说的话,他说,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柳暗花明,比先前更忙了……

    看着灵堂上贾珍凄惨无比的尸身,王熙凤生出一个打骨髓里颤栗恐惧的念头,怎么都压不下。

    难道和他有关?

    贾珍才多大点,素来也没听说有什么恶疾,怎会……

    他怎么知道,她马上就要更忙了……

    每一个念头,都如最惊悚的噩梦般,让王熙凤生出无限恐惧。

    可是她这边恐惧着,那边贾琏没有得到回应,脸上却彻底挂不住了。

    “哼”了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这等夫妻之事,贾琮也只能点到为止,不好再劝。

    他轻叹一声,道:“二嫂起来吧,原以为中秋这几日,家里实在忙不过来,老太太、太太就会让二嫂出来,前儿我听兰哥儿说他娘累的快熬不住了。没想到这边府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便将你荐给了老太太、太太。你多费点心,等忙完这边,老太太就要将你喊回去了。”

    听贾琮这般说,王熙凤“啊”了声,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定是如此。

    否则,好端端的他凭什么要害贾珍?

    好好的一个人,也不是那样好害的。

    竟是她自己多想了……

    念及此,王熙凤又后悔之前忘了搭理贾琏,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先起身谢过了贾琮。

    又见秦可卿带着宝珠瑞珠两个丫头过来,原来也是听到她的大哭声,过来相劝。

    两人见面自然又哭了回……

    贾琮见贾蓉看也不看秦可卿一眼,微微皱起眉头,淡淡道:“蓉哥儿。”

    贾蓉忙抬头,强笑一下,应道:“诶,侄儿在。”

    贾琮还显稚嫩的脸上,多了层威严之色,看着贾蓉告诫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思也无益。你如今年纪不小了,往后当思量该如何照顾好家人,担当起你该担当的。

    不要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琐碎心思,闹的家宅不宁。

    若因此惹出是非来,再牵连出旧账,到时候你自己思量是何后果。”

    贾蓉闻言,只觉心事被这个小叔叔全看破,慌乱之余,也被贾琮的神色镇的心惊胆战,忙保证道:“三叔放心,侄儿断不敢胡来,一定好生孝敬太太,也……也照顾好家人,不给外面可趁之机,也不敢辜负三叔的教诲……”

    这一刻,贾蓉完全忘了几年前,他俯视贾琮如小丑的往事。

    如今的贾琮,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化成为真正威严的长辈。

    贾琮见他如此,便没再多说什么,贾琮也知道,这种话的作用未必有多大,贾蓉心中的心结,只能靠他自己去想通。又与凤姐儿和秦氏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看着贾琮清瘦却又挺立如松的背影,王熙凤和秦可卿二人的眸眼中,目光渐渐复杂迷离,这才是男儿……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寿材

    翌日清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荣国府,荣庆堂。

    昨夜自东府归来后,贾母并未立刻睡下。

    鸳鸯寻了两剂膏药替她贴在太阳穴后,又上了参茶。

    等贾母用罢参茶,琥珀将蒸热的牛乳羔羊汤送来,服侍着贾母用下后,贾母脸色方才缓和过来些。

    又寻了郎中来瞧过后,才沉沉安歇下。

    一觉醒来,终于回过了精神。

    一早王夫人、薛姨妈来请安,老太太半躺在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上,靠着锦靠长叹息一声,面色依旧悲戚。

    王夫人在一旁劝道:“老太太且看开些吧,人的命数福寿如此,奈何不得的。”

    贾母闻言,感慨道:“珍哥儿打小在我跟前孝顺,原道他是好的,身子保养的也好,官也做的不差,谁曾想一顿酒席就吃没了,又是在咱们家吃的酒席……”

    王夫人道:“菩萨定好的数,也是没法子的事。先前琮哥儿还专门劝他少吃点酒,珍哥儿还不大高兴。要是……”

    说至此,王夫人面色微微一滞,目光有些古怪起来。

    薛姨妈也唏嘘不已,面色动容。

    贾母哼了声,道:“你们也发现了?”

    王夫人迟疑了下,缓缓道:“怪道老太太说琮哥儿命硬,这也……太硬了吧?怪渗人的。”

    薛姨妈道:“珍哥儿和琮哥儿不相干吧?”

    贾母沉默了下,眼睛微微眯起,道:“我早先听翡翠说,昨儿珍哥儿问那孽障讨香皂的方子……”

    王夫人和薛姨妈闻言,面色登时一变。

    在这个敬鬼神信命的年代,她们并不怀疑命格硬这等事。

    尤其信命运福禄之说。

    不说她们,一时间连荣庆堂内的丫头嬷嬷们,此刻都觉得身上发寒发冷。

    她们并不会怀疑贾琮动什么手脚,只是会觉得,贾琮的命格是不是也太硬了些……

    就听贾母又感慨道:“珍哥儿如今也没了,宝玉这一辈的里面,如今就数他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又变了变,她知道,这个“他”字,指的自然不是宝玉,而是贾琮。

    先前她就和贾母谈过,宝玉这一辈,有贾珍这个大哥在前面挡着,又袭着爵,又最年长,还是族长,下面的人就算再能蹦,也蹦不出圈儿来。贾珍素来对宝玉还算不错……

    可如今贾珍就这样没了,再往下,却是没谁能压得住贾琮了。

    指望贾琏显然不行……

    她们虽是内宅人,也看得明白贾琏的性子,不是个争强好胜的。

    贾琏不是,宝玉就更不是了。

    如此一来,贾家外面的男丁子弟里,还有谁能制住贾琮?

    贾环么,呵……

    想到日后宝玉要指望贾琮过活,王夫人的面色隐隐难看起来。

    至今为止,在她眼里,贾琮也远远不如宝玉贵重。

    甚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贾母自然看透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道:“淑清啊,这个孩子不要再想着去压了。我可以啐他骂他都不妨事,我是他祖母,年纪又这般大了,说他两句不碍事,受用了一辈子福寿,难道他还能克我?你们就不要说他了,以防万一……”

    王夫人闻言,忙道:“并不曾说过他,老爷最是器重他的。”

    贾母闻言无奈笑了笑,道:“也得亏老爷喜欢他,我瞧着他也最敬重老爷,和宝玉、环儿也亲近……往后就这样吧,有个命硬的在外面顶着,宝玉他们在家里享福受用也踏实。”

    王夫人与薛姨妈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震动。

    她们明白,贾母是被贾琮这样的命给唬住了。

    其实她们也一样被镇住了,只是……

    王夫人缓缓道:“就怕琮哥儿太能闹腾,惹出祸事来,牵连到家里……”

    贾母想了想,面色悲戚道:“东路院那边,怕是挺不过年关去了……到时候,他身为人子,就要守孝三年。

    后面又有大太太……来回加起来就是六七年,到时候,也有十八.九了,想来会沉稳许多。那时宝玉也大些,兰哥儿也长起来了,总会好的。”

    王夫人闻言,也没别的法子,颔首道:“老太太想的周全。”又道:“那凤丫头那儿……”

    贾母道:“等过了这一茬,就让她回来吧。可怜见的一个人在那边,我听说还让身边小丫头子去当了头面换银子……”

    一直不好插口贾家家务事的薛姨妈闻言登时震惊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贾母还没开口,王夫人就忙道:“真真是个傻丫头!前儿那会儿有锦衣亲军抄家,我担心回头再抄一回,就先将她的嫁妆收了起来,她一直没回来,我也就忘了给她送去,她既然差银子使,也该派人来说一声。”

    薛姨妈闻言心里微微一寒,不过还是有些疑惑,问道:“我听说,东路院那边的嚼用花销没从公中走,都是琮哥儿自己供给,莫非他没银子了?”

    这话题说起来让贾母都觉得不自在,啐骂道:“那个孽障整日里弄鬼!家里还差他那一口,偏他做这个可怜姿态,也不知给哪个看?”

    一旁鸳鸯笑道:“倒不是琮三爷没给银子,我常听下面小丫头子叽咕,说琮三爷真真大方的紧,这些日子来墨竹院的丫头都吃圆滚了。”

    薛姨妈听着好笑,道:“我瞧琮哥儿也不像是小气的,连我这样在家里做客的亲戚,每月都还让人送香皂来,给银子死活也不要。”

    贾母忙道:“这是应该的,又有什么好说的?他不给才是不对。是凤丫头想给南省老子娘送中秋礼,还给王家那边她舅舅送,手头没银子,没法子,只能让丰儿去当。偏当铺小气,那样好的头面连二百两都不给。让琮哥儿给撞见了,恼的说了她一通。”

    薛姨妈笑道:“他说什么?”

    贾母气哼哼道:“他还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嫌给他丢了脸,一个长嫂养在东路院,结果差银子使竟去当头面,你当他脸上好使?巴巴的给了一千两银子,让丰儿赶紧赎回来。”

    薛姨妈笑道:“哎哟!可见是亲嫂子!之前两人也闹的不对付,到了关键时候,到底还是亲人。”

    贾母闻言面色好看了些,道:“他虽比不上宝玉,可也还将就。要是能给我省点心,就更好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

    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崇康帝听闻戴权禀报后,皱眉道:“贾珍?朕记得,他今年并不大吧?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戴权阴鹜的眸眼中隐隐有些激动,道:“嘿!主子,真真是乱啊!宁国府的密间说,昨儿贾珍、贾蓉父子携内眷一起往荣国太夫人处用团圆宴,没想到他们父子二人都喝多了。待从荣国返回后,贾珍竟当着儿媳的面啐贾蓉,还让他跪下,往头上撒尿!”

    崇康帝闻言,厌恶的骂了声:“不当人子的混帐!”又问道:“所以贾蓉就杀了他爹,他敢弑父?”

    戴权摇头道:“这倒没有,听说……听说贾珍还想对贾蓉妻子不轨,贾蓉实在忍不住了,才推了贾珍一把,想把他推开。可贾珍喝了太多,站不稳,一推就摔倒在地,也不知碰到哪儿了,肚子里的酒货呕出,却卡在了喉咙处,生生呛死了。”

    崇康帝对勋贵府第这等骄奢淫逸堕落之事深恶痛绝,恨不得下令将这起子乌烟瘴气的混帐斩尽杀绝,让他们活着简直浪费粮食……

    可是,纵然是帝王,也不能随心所欲。

    这个时候,他还要留着贾家这样在军中还有不小影响力的开国勋贵有大用。

    不过,他却也不愿白白放过这次机会……

    求着用,和打压着用,他显然更中意后者。

    念及此,崇康帝眸眼微眯,沉声道:“传宗人府宗正,忠顺亲王觐见。”

    “喏!”

    ……

    宁国府,仪门正院。

    庭院内,诸多族人站立。

    一早天刚亮,贾琏便率贾蔷、贾芹等人亲往城外玄真观请贾敬归府。

    至半上午时,外面传来动静,门子禀道:“老爷回府!”

    继而又是一阵大哭声。

    贾琮与诸贾族族人迎了出去,走出仪门,就见贾琏等护送着一身着道袍的清瘦老人,往里赶。

    此人便是贾敬……

    贾琮等人忙行礼,贾敬满脸悲色,并未多言,径自往里走去。

    贾琮等人随后,直到偏厅灵堂。

    贾蓉正当孝子,见贾敬归来,心里唬个半死,面上却是痛不欲生,跪行上前,抱着贾敬的腿大哭不止。

    贾敬一眼就看到长桌上贾珍的尸身,看到贾珍凄惨的面容,恍若恶鬼,身子都晃了晃。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纵然修道多年也难承受。

    又见长孙如此悲恸,他亦老泪纵横。

    贾政闻讯赶来,惭愧不已道:“大兄,都是我照顾不周,才让侄儿英年早逝。”

    贾赦来时已经得知贾珍死因,只是之前早已商量过,再不能与人道是贾蓉之过,也怕贾敬受不住人伦惨剧,同样没有相告实情,只说是醉酒后呕吐呛死。

    他并没有迁怒于贾政,只落泪悲叹道:“都是珍儿命运不济,福寿浅薄。只是,我儿为何连一副棺栋都不能受用?”

    贾政闻言,看向贾琮。

    贾琏一早出城接贾敬,其余庶务由贾琮总掌。

    贾琮道:“回大老爷的话,已经派人去取木料了。这会儿想来快到了……”

    这时的丧事,大家子都不用外面现成的棺木寿材,而是自己选上好木料解锯糊漆制作。

    正说着,外面传来议论声:

    “哟!棺木到了!”

    “瞧着像是上等的杉木,不错。”

    “足有五寸厚吧?可以!”

    “是好木料啊!”

    贾敬出门见之,却大怒道:“吾儿贵重,焉能盛于这等贱木?”

    贾琮并不畏惧,问明白管事之人后,禀道:“大老爷,这是下面人跑遍七八家寿材铺里,能找到最厚的木料了。”

    贾敬瞪了眼过来,神情有些激动,斥道:“混帐话!跑七八家寻不到,不会多跑几家?寿材铺里没有,不会使人去城外去伐么?”看了贾琮两眼,觉得眼生,质问道:“你又是哪个?什么时候吾家轮到你在这说话了?”

    贾琮面色淡然,一旁贾政正要开口介绍,却听外面通传声响起:

    “宗人府左司理事刘呈祥大人到!”

    ……

第二百二十八章 谣言

    宗人府左右二司理事官是属官,为正五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左右二司分掌宗室及勋贵谱牒,序录子女嫡庶、生卒、婚嫁,官爵、名谥,并核准承袭次序,秩俸等差,及养给优恤诸事。

    宗室为之。

    宗人府左司理事刘呈祥,便是宗室。

    只是大乾建国百余年,宗室繁衍日广,到了崇康年间,宗室子弟不下千人,且由于降爵承袭,太祖年间的亲王到了这一朝,若无恩典功绩,也不过是奉恩镇国公。

    而当初的奉恩镇国公,到了这一朝早已在宗室谱牒上除名了。

    倒不是天家苛刻,若为宗室,则不能科举为官,又不能从军领兵,只能在内务府或是宗人府、光禄寺等闲缺儿上厮混。

    就这样,也是僧多肉少。

    每年发的那点奉恩银,举家食粥都不够。

    索性脱去这一层桎梏,反倒百无禁忌。

    刘呈祥本为太祖三子成王一脉,只是祖上初封着实不高,到了这一辈虽还未脱离谱牒,却也没什么爵位了。

    空担着一个宗室的名头,因为文名不弱,因此在宗人府里任正五品的属官。

    给宗正、宗人等王爵打下手……

    同为太祖子孙,有人如今袭着王爵,贵重位显,有的却和奴仆下人一般,任人驱使。

    其心态可想而知。

    刘呈祥便是宗室里比较“反动”的反骨仔,期望“革命”发生的一位。

    分明是宗室,他却敬重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又仇恨勋贵一脉的膏粱败类。

    因而寻常宗室、勋贵一脉往宗人府办事,在他手里常落不到好,百般刁难。

    偏他到底还是宗室,别人还不能拿他如何。

    尤其是勋贵……

    而刘呈祥被引入仪门时,正好看到贾敬迁怒于贾琮,厉声呵斥。

    若是寻常,他也不会心有他想。

    最多冷笑一声狗咬狗。

    可是贾家不同,因为素来自诩文名的他,知道贾家近来出了一位清臣公子。

    他虽没见过本人,却听说过,贾家这位清臣公子,年虽不高,但相貌之俊秀,直追宋玉潘安。

    站在人群里,当真是人如美玉,倾国倾城。

    更有传闻,其师松禅公之所以以颜鲁公之字为其表字,就是想借颜鲁公千古之刚烈气息,中和一番他过于神秀的相貌。

    因此,当刘呈祥甫一入仪门,看到贾琮第一眼时,就认出他来。

    实在太过明显了,分明鹤立鸡群。

    再加上那副淡然不俗的气质,与传闻中一模一样,刘呈祥断定此人便是“神交已久”的贾清臣。

    而见一个能口出“四言”,能书“清臣体”,能写出“竹杖芒鞋轻胜马”的少年文杰,被一个“奇装异服”,满身腐朽气息的勋贵斥骂,刘呈祥心里瞬间再恶劣三分。

    之所以认定贾赦是勋贵,因为在宁国府这样的国公府中,敢当着无数人训斥喝骂的人,难道还会是真道士不成?

    对于贾家情况已有了解的刘呈祥,甚至直接断定此人便是宁国府那位抛弃爵位家业,也要出城在道观里厮混的贾敬。

    念及此,他面色更低沉三分。

    虽然身为宗室,本身便是权贵,可在他这个落魄宗室眼里,仗着勋贵身份作威作福的人,算个屁!

    腌鼠辈,也敢凌辱文杰?

    而对面一众贾家人见这位低沉着脸到来,也不知出了何事。

    勋贵门第多不在乎文官,因为文官管不到勋贵。

    哪怕作奸犯科,也是天家和宗人府来管。

    所以,勋贵门第忌惮宗人府。

    刘呈祥虽只是属官,却也是宗室。

    贾敬、贾政等人上前见礼问好,并问来意。

    然而在王公勋贵面前都有体面的贾家诸人,在这个宗室“反骨仔”面前,竟吃了个闭门羹,被冷落了。

    刘呈祥勉强对贾政回礼后,并未答来由,反而看向贾政身后的贾琮,问道:“汝可为松禅公弟子,四言贾清臣?”

    贾琮在贾家诸人异样的目光中不卑不亢站出,揖礼道:“学生正是贾琮,却不敢当四言之名,此为吾师松禅公及牖民先生之教诲。”

    见他如此谦逊,刘呈祥心中好感更甚,颔首道:“汝虽为权贵,但向学之心,吾甚嘉之。望汝再接再厉,不为勋贵身份所耽。”

    贾琮心里好奇此人是何方神圣,面上却恭敬应道:“多谢大人教诲。”

    刘呈祥闻言,只觉君子如玉,如沐春风,真想好好聊一番,只是到底知道身上有公事。

    见对面贾敬一张干瘦的老脸黑成了锅底,非但不惧,反而冷笑一声,道:“你就是贾敬?”

    贾敬哼了声,道:“正是。”

    刘呈祥又问道:“宁国冢孙贾蓉何在?”

    见没人答,贾琮投桃报李,答道:“回大人,贾蓉为孝子,正在灵堂还孝。”

    贾敬眸眼森然的瞪向贾琮,他看出刘呈祥是来寻是非的。

    他却并不惧怕。

    贾家一门双公,如今虽然不比从前,但说任人上门欺负,却也是不惧的。

    贾琮这等行径,在他看来,就是内贼。

    不过没等他发作,就听刘呈祥阴声道:“奉宗人府宗正忠顺亲王王谕:招宁国府贾敬、贾蓉入宗人府问话!”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大变!

    喊去宗人府问话,大概是勋贵门第最不想听到的话。

    也是最耻辱之事!

    偏生,他们还不敢拒绝。

    因为宗人府管着勋贵的命脉,核准承袭,甚至定降袭程度。

    若宗人府考核优等,原级承袭的事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发生过。

    若宗人府考核劣等,连降三级的事屡屡不鲜。

    而被喊去问话,显然已经到了极恶劣的情况……

    否则,无论如何天家都会为与国有功的勋贵门第留几分体面。

    见此,贾敬再也端不起一族之尊的派头了,面色浮现畏色……

    ……

    荣国府,墨竹院。

    平儿等人都已经得知了东府的事,自然是“阉割版”。

    不过得知贾琮在东府管事,平儿、晴雯等还是觉得有趣荣耀。

    却没想到,一院子人正在屋里吃午饭,竟见贾琮回来了……

    平儿等人忙放下碗筷迎了上去。

    “怎这会儿回来了?”

    晴雯口直心快,急问道。

    贾琮微微一笑,道:“被东府大老爷给罢免了,就回来了。”

    对于贾家这群爷们儿,贾琮是彻底没脾气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贾敬临走前居然还让贾蔷取代了贾琮,以宣示他的权威。

    当然,他或许是不想让荣国的手伸的太长,但无论如何,他这样做都让贾琮感到荒诞。

    看来果然不管一国还是一家,到了末期都会生出妖孽……

    贾琮虽说的平心静气不痛不痒,可平儿、晴雯等人却着实气坏了。

    一个个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她们之前以为,到了今天这一步,贾琮再不会受此等羞辱了……

    见她们如此,贾琮反倒笑道:“你们也是傻,当这等事谁爱干不成?若不是看在老爷的面上,又是老太太亲口指派,我躲还躲不及呢。”

    其她人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儿,平儿却懂得多,提醒道:“这也是机会啊,可以正式和那么多王公大臣,世交故旧们见面。”

    贾琮闻言微微侧目相看,平儿说的其实在理。

    这等时候,的确是各种王公旧交们往里认识,结交扩展人脉的最好时候。

    也是之前贾琮卖力做事的动力,只是人家不领情不给机会,他也不好强求。

    当然,在家里不能这样说,凭白让人担忧惋惜。

    贾琮笑道:“平儿姐姐想多了,虽然和那些贵人见面机会难得,可见他们的人多了去。他们自家子弟天天见他们,成就也就那样,不肖子弟更多。所以,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多和他们见几面,其实还不若多读几篇文章。”

    平儿将信将疑,晴雯等人却立刻叛变过去,连连点头道:“三爷说的才有志气!”

    平儿笑骂了两句,也就撂开了手。

    张罗着去给贾琮准备午饭。

    贾琮见她们的小饭桌上摆着四盘小菜:油盐炒枸杞芽儿、野鸡瓜子、鸡髓笋、胭脂鹅脯,另有一海碗火腿鲜笋汤和一木桶粳米。

    见粳米还有大半,他便笑道:“不用再忙活了,就着这些就好。”

    平儿忙道:“这哪里使得?都是剩的。”

    小红立刻就要去厨房让柳嫂子再炒菜,却被贾琮喊住,道:“一家人,有什么剩不剩的,添双碗筷就好。”

    平儿等人闻言,登时不说话了,看着贾琮温润如玉的面容,目光都变得柔情似水。

    众丫头又一起落座,陪侍着贾琮吃了起来,多是让着他吃。

    刚吃完搁下碗筷,就见贾环一阵风似的跑来,满头大汗。

    贾琮看了眼,问道:“这会儿跑来做什么?”

    原计划着是今日来墨竹院读书的,可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读不成了。

    贾环听问,却神秘兮兮的瞟了平儿等人一眼,然后装模作样的不说话,似有婢女在不方便,看的贾琮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平儿等人暗自好笑,也不会和贾环一般见识,想想他身后的赵姨娘,实在惹不起,也不愿招惹,便一起收拾了碗筷离去。

    等人离去后,贾环才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激动道:“琮三哥,我听说珍大哥是想强女干蓉哥儿媳妇,才被蓉哥儿打死了?”

    贾琮闻言,面色霍然一变。

    ……

第二百二十九章 问话

    “混账话!哪个给你说的?”

    贾琮面色肃穆,厉声呵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环如今心里愈发敬畏贾琮了,不是对贾琏、宝玉那样因为年纪大而生的畏惧,而是因为贾琮有能为。

    连他娘赵姨娘都屡屡教他,让他跟紧贾琮,因为贾琮是个心里藏奸的,日后准有大出息……

    见贾琮脸色难看,贾环也不敢顽劣了,垂着头老实道:“是听我母亲说的……”

    贾琮闻言轻吸了口气,虽然他早就料到,宁府之事一定瞒不过有心人,却万万没想到,消息会散播的如此之快,只一夜功夫,一天都未到,却是连赵姨娘都知道了。

    事情要坏……

    这件事一旦大范围传开,宁国危矣!

    这件事虽并无证据,贾珍也只是死于酒后作呕,可外人却不信。他们或许会以为,若是没贾蓉推倒那一下,贾珍未必就吐不出来……

    在此以孝治天下的世道中,弑父之罪,即使是无心之举,也是十恶不赦之大罪。

    要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

    再加上贾珍做下的那些无德之行,宁国若不除爵,简直天理不容。

    昨日贾琮虽及时让贾母下令制住了宁安堂内的嬷嬷、丫鬟,可是如今看来,在此之前,怕就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

    有没有人推波助澜他不清楚,毕竟这样的事本就极易传播开来。

    可是,若果真如此……

    他心里要有准备了。

    “三爷,琥珀姐姐来了……”

    贾琮正面色凝重的寻思着,就见觅儿引着一大丫鬟进来,正是贾母房里的大丫头琥珀。

    琥珀与贾琮行礼罢,看了眼贾环,对贾琮笑道:“三爷,老太太请三爷去一趟。”

    贾琮点点头,道:“知道了。”

    ……

    荣庆堂内,气氛还算不差。

    贾母与宝玉坐在软榻上,王夫人、薛姨妈坐于高台两边。

    堂下,贾家姊妹们坐于交椅上,轻声说笑着。

    对于内宅而言,贾珍暴毙虽亦骇人,但她们一年也见不到两回人,所以也只是惊骇了一下罢了,除了被送回去的贾珍胞妹贾惜春外,余者心里并不在意……

    就听上面贾母对薛姨妈埋怨道:“都道我偏心宝玉,不待见那个孽障,可你瞧瞧,他可有一刻钟让人安心的没有?昨儿才叮嘱他,好生帮衬着老爷和琏儿,他倒好,转眼回家来吃饭。东府难道就没他一口吃的?”

    贾母的耳报神只探听到了这个,因此回报与她。

    对于贾琮如此恣意无礼,不知轻重,贾母心里极恼。

    薛姨妈闻言,面上作疑惑状,道:“这不像是琮哥儿的性子啊,再说老爷还在那边,岂有他独自回来用饭的道理?”

    贾母哼了声,道:“保不准他就会欺哄老爷,故意如此……”气话说罢,又无奈叹息道:“我也怕冤枉了他,所以才喊来问话。只不管如何,他也不该丢下老爷一人回来受用。”

    薛姨妈这话就不好接了,只是依旧纳罕。

    王夫人缓缓道:“许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贾母现在就听不得出事,听到这两个字,太阳穴都直跳。

    正想着是不是再寻两剂膏药贴上,就见琥珀引着贾琮入内。

    贾琮行礼罢,没被叫起,听上头贾母沉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帮衬老爷么?”

    贾琮面色平静,道:“东府大老爷赶我回来的。”

    “……”

    贾母千想万想,也没想过是这个缘由。

    王夫人都奇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你还在他家里帮忙……”

    贾琮苦笑一声,道:“回太太,侄儿派人去给珍大哥选寿材,特意叮嘱人挑选最好的回来……”

    “是下面人不尽心?见你年小糊弄你?”

    贾母沉着脸问道。

    贾琮摇头道:“这倒不是,孙管事选回来的木料已经是半个西城寿材铺里最好的木料了,族人们也夸好,足有五寸厚,只是东府大老爷还是觉得不够。且他也不识得琮,以为我不配在东府做事,就让我回来了。”

    贾母听闻原来是这回事,面色稍微舒缓了下来,又奇怪问道:“老爷呢?他最向着你,没和东府大老爷说清楚?”

    贾琮顿了顿,道:“敬大老爷没给老爷机会……”

    贾母闻言面色登时难看起来,以为贾敬烧香修道修得脑子糊涂了,敢不给贾政体面,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贾琮道:“因为敬大老爷和蓉哥儿被宗人府的属官带去宗人府问话去了,他临走时匆匆罢免了我的差事,老爷来不及解释,他们就走了。”

    贾母:“……”

    贾母耷拉着眉头,直瞪着贾琮。

    王夫人、薛姨妈面色也都变了,她们自然明白,被宗人府喊去问话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见贾母气的说不出话来,看着贾琮怨怪道:“你这孩子,这样的事怎不早点来说?”

    贾琮似有些莫名,道:“太太,大老爷和蓉哥儿被喊去宗人府,要紧么?”

    王夫人见他如此,只当他不明白此中道理,奇道:“老爷没和你说什么?”

    贾琮摇摇头,道:“老爷只面色担忧的叹息了声,没说话,就被族里几个叔伯给劝到里面去了。侄儿本还想解决了寿材之事,只是贾蔷他们几个宁国那边的说不敢劳侄儿费心了,侄儿就先回来了。”

    王夫人闻言,沉下脸来。

    她对这些事门清,对贾母道:“如此看来,贾蔷他们倒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贾蔷亦是宁国嫡孙,当年宁国公贾演生四子,代化最长袭爵,贾蔷是贾演第三子之后。若是贾珍贾蓉倒了,他未尝没机会承爵,只是……

    贾母还没言,就听贾琮忽地面色凝重道:“其实就算老太太不唤我来,琮也要来的,有一急事,我刚得知,不得不来告知老太太、太太。”

    贾母沉声道:“又怎么了?”

    贾琮将贾环刚去墨竹院说的话说了遍,只因内眷在,所以将强女干说成了欺辱。

    可饶是如此,还是听的贾家姑娘们面红耳赤,纷纷起身去了西暖阁。

    贾母等人却顾不得她们了,真真又惊又怒!

    贾母急怒道:“那个下作娼妇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贾琮摇头道:“这个我便不知了,不过琮猜想,必是昨夜我们这边过去前,就有人传散开来。老太太,要有准备了……”

    最后一言,贾琮声音凝重,听的王夫人和薛姨妈愈发提起心来。

    贾母更是惊骇,她并不糊涂,东府那边的事当真传了开来,对于贾家必然是天崩地裂的冲击!

    那是扒灰弑父的丑闻啊!

    莫说贾家,天家都经不起这两项罪过!

    唐明皇娶杨贵妃,还让她出家掩饰一番,贾珍却要当着儿子的面强上。

    若是扒灰还能勉强遮掩,弑父则是真真千刀万剐的罪过!

    甚至,还能祸及家族。

    昨夜正是因为知道这点,她才会听了最不喜欢的孙子的话,让人将宁安堂的嬷嬷丫头都控制起来警告。

    可没想到,到底还是出事了。

    再一想贾敬贾蓉被带走……

    贾母的面色惨白起来,显然,她也想到了,必是宗人府得到了信儿去。

    至此,贾母心乱如麻,再没了主意。

    她没主意,王夫人自然更没主意。

    这等祸及家门的事,她们内宅妇人能有什么法子?

    王夫人看向贾琮,问道:“琮儿,这事到底要紧不要紧?老爷和你琏二哥都不在,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薛姨妈也道:“琮哥儿年虽不高,但在外面读了两年书,见识的多,见闻也广,合该给老太太、太太分忧才是。”

    贾琮躬身道:“老太太、太太、姨妈且安心,纵然事情到了最坏之处,荣国这边应该不会有事。”

    王夫人闻言一怔,继而赶紧问道:“这话怎么说?”

    贾琮没有先回答,而是看向了堂内的嬷嬷丫鬟们。

    见他这般,贾母哼了声,道:“你们先下去罢。”

    堂内一众侍候的嬷嬷、丫鬟们福身后,悉数出去。

    贾母身旁的鸳鸯也站起身来,贾母却道:“你不必动了,若是连你也是守不住嘴的,这个家我待着也没甚意趣了。”

    鸳鸯闻言拿大眼睛看向贾琮,王夫人薛姨妈也连连给贾琮使眼色,贾琮见贾母瞪着他,点点头道:“老太太说的在理。”

    贾母闻言,面色舒缓了些,她还真担心这个混账孙儿让她下不来台,偏他若真执意让鸳鸯下去,她也没法儿……

    贾母哼了声,道:“你别哄我,赶紧说你的道理,说不出才有你的好!”

    贾琮点点头,将如今朝廷局势简略易懂的说了遍,道:“托先荣国的福,开国功臣一脉,唯有荣国府在第二代还维持着军中的威势,至今尚有影响,虽远比不得贞元功臣一脉势大,但总还能为陛下所用。

    所以,相较于国朝重事,家里这点子事算不得什么台面上的事,荣国这边必然无忧。

    其实若是昨日消息封锁的早些,没有弄到现在人尽皆知,连宁国那边也不会有太大的事。

    可如今却……”

    听贾琮这样一说,贾母和王夫人还有薛姨妈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只要荣国府没太大干碍,就伤不了她们根本。

    念及此,再看贾琮,三人的目光都隐隐复杂。

    薛姨妈对贾母笑道:“虽有大不幸,可万幸老太太家里有这样一匹千里驹,外面的事都明白,也是好事。”

    贾母缓缓点了点头,难得没骂贾琮两句,纵然她心里再不喜欢贾琮,可经历这么多事,贾政、贾琏他们都没甚好法子时,贾琮总能在一团乱麻中分析出道理来,确实难得。

    贾母看着贾琮俊秀非常的脸,眯了眯眼,又问道:“那你说说,东府那边,最差的结果是什么?”

    贾琮顿了顿,道:“怕是……要除爵了。”

    此言一出,贾母等人无不面色大变:“怎会到这个地步?”

    ……

第二百三十章 愚蠢

    “怎会如此?”

    这一声疑问,同样发生在宗人府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到左宗人顺承郡王刘浩的质询后,见孙子贾蓉跪在地上颤抖,贾敬如遭雷击般,不敢置信的颤声大喊道。

    他虽修道,却非是因心性无为而修,反而是由于心中有大**,欲求长生不死,永享富贵而修。

    纵然修道期间,贾敬其实也未曾真正断绝过红尘事,不然小惜春又从何而来?

    所以他的心性,远没有真正修道之人的淡然境界。

    因而这出惊变的人伦惨剧,让他痛入骨髓!

    儿子欲图奸淫孙媳,孙子杀死儿子……

    贾敬连呼气都觉得困难,似有人狠狠掐着他的脖子。

    贾蓉一言不发,顺承郡王却也不给贾敬多话的机会,沉声道:“贾蓉,实情到底如何,你还不从实招来?若是还不招,本王就以弑父大罪,转呈忠顺王爷,再上告陛下,判你凌迟处死千刀万剐之刑!”

    贾蓉闻言,唬的魂儿都要飞了,哪里还记得贾琮的叮嘱,将事情经过一股脑的说出。

    最后,贾蓉满脸涕泪的磕头道:“王爷明鉴,王爷明鉴啊!小人只是听闻妻子惨叫求救,上前推了把,老爷就自己倒下……”

    “畜生啊!!”

    贾敬闻言仰天悲叹,这一刻真真是求死而不得。

    顺承郡王面无表情的听完贾蓉所言后,再冷冷瞥了眼痛不欲生的贾敬。

    虽然分不清他是真痛苦还是在做戏,顺承郡王觉得也无所谓了。

    勋贵府第中,腌是非事本就多,不下于天家。

    扒灰的事虽然爆出来的少,可在宗人府中看到过的,却不知凡几。

    夺爵的勋贵乃是宗室家族,几乎都发生过这样的事。

    可弑父之人,却极罕见。

    当年武王极怒之下,挥军杀入太极宫,最终都未走到这一步……

    若是贾蓉能硬咬着不松口,只说贾珍是喝酒醉死,那宗人府也不会强逼。

    可惜他只一诈,贾蓉就将一切都倒了出来……

    或许,贾敬悲痛欲绝的不只是儿子之死,更悲痛有这样一个废物孙子……

    等一旁笔帖式将贾蓉所言记录完毕,顺承郡王刘浩一挥蟒龙袍袖,看也不再看贾敬、贾蓉爷孙二人,对一旁属官道:“押下去,等待宫中旨意。”

    属官忙命持戈御林将瘫软在地的贾敬、贾蓉拖了下去。

    左司理事刘呈祥看着贾敬此刻恍若朽木的模样,厌弃的瞥了眼。

    贾家一个黄昏勋贵家族,对寻常人或许还是庞然大物,可对宗人府……

    便和眼前这位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贾敬一样,日暮西山,不值一提。

    这样的混帐,还敢和他拿大。

    其实今日本无贾敬之事,只是刘呈祥极不喜此人猖獗,故将他一并带了回来。

    对于宗人府来说,只要带回贾蓉,是不是稍带上一个贾敬,无关紧要。

    总而言之,扒灰弑父之罪已落实,贾家宁国一脉……

    完了。

    ……

    宁国府,宁安堂。

    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等人,与贾政平坐。

    虽然他们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到了宗人府丝毫不给宁国体面,在大祭治丧之日,将贾敬、贾蓉传唤至宗人府问话,可见事情绝不会小。

    代儒、代修二老倒没别的心思,他们只是关心,贾蓉不在的时候,谁来当孝子?

    大丧期间,总不能没有孝子。

    贾敕、贾效、贾敦等人心思虽都不单纯,但殊途同归,终究还是落在谁当孝子上。

    因为若是贾敬、贾蓉果然坏了事,回不来了,孝子便是承嗣人……

    贾家二十房,在京八房,除却荣宁二府外,还有六房。

    而其中宁国一脉又有三房。

    贾敕便为宁国一脉三房老大,他对众人道:“无论如何,先选个人来当孝子罢。要我说,哥儿是他们这一辈里最长的,就让他来当吧。”

    贾为其子。

    贾效闻言却冷笑道:“焉有兄弟给哥哥当孝子的道理?岂不让人可笑?这话不通的很。”

    贾敕闻言一滞,道:“那就让贾菱当罢。”

    贾菱为贾之子。

    贾效却又笑道:“贾菱在那一辈,又非最长了。要我说,就该让贾菖来当这个孝子,他才是艹字辈最年长的。”

    贾敦却摇头道:“不妥不妥,贾菖非宁国嫡脉。”

    贾效闻言面色登时涨红,怒视贾敦。

    贾菖为其孙,贾敦说贾菖非嫡,岂不也是在骂他是小娘养的?

    贾效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来,咱们三房又有哪个配当这个孝子?当年先祖宁国公共有四子,除了代化公,只另一子为嫡……”

    说至此,三人面色都微微一变。

    那一支虽然快死绝了,可毕竟还没绝,还有一人在。

    贾代儒缓缓开口道:“就是贾蔷吧?”

    贾敕、贾效、贾敦三人面色一变,贾敕笑道:“老太爷,蔷哥儿虽为宁国嫡脉,可是……可是他年纪太小,又无父兄。有什么事,连个帮衬的也没有。又没子嗣,他若再有个闪失,总不能再选孝子吧?”

    贾效、贾敦二人连连附和道:“极是极是。”

    贾代儒、贾代修还要说什么,却听贾琛阴阳怪气道:“说到底,这是宁国一脉的事,两位太爷还是……哼哼,不要管的太宽才是。”

    贾琛为贾敦之子,他这般无礼,贾政等人原以为贾敦会厉声训斥,不料竟连一丝反应也无。

    贾代儒、贾代修见状气的白须颤抖,贾政亦是皱起眉头,勃然大怒道:“放肆!”

    贾琛忙跪下磕头请罪,贾敦则不疼不痒的骂了两句。

    毕竟是人家儿子,贾政也不好管教太狠,只能撂开手。

    贾代儒、贾代修见此,叹息一声,摇摇头起身离去。

    宁安堂上气氛怪异,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怦然心动,也能看出彼此的敌视和防备。

    这是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啊!

    虽然到了这一代,往下也没两代好传承了,可再如何,对他们来说,也是金山银海。

    岂能不动贪念?

    贾政坐着也是为难,他也猜得出这些人的心思,可他又有什么法子?

    就算强说什么,怕他们也不会听。

    贾琛虽说的放肆,却也不无道理……

    说到底,这确实是宁国一脉的事啊。

    正无可奈何时,就见贾蔷、贾菱、贾菖进来。

    贾政皱眉道:“不在外面迎客,你们进来做什么?”

    贾蔷躬身道:“回太爷的话,不是我等偷懒,实在是……自宗人府的人走了后,再无一人登门啊。”

    贾政等人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明白必是那些人家在观望,看看贾敬贾蓉到底会落个什么结果。

    反正丧期有七七四十九日,迟几天上门也不相干。

    贾政知道不能再内讧下去了,否则贾家的脸面都要丢尽。

    他想了想,难得拿一回主意,沉声道:“蔷儿先当孝子,至于其他的事,等办完珍哥儿的丧事再说。”

    他一发话,贾敕、贾效、贾敦等人虽犹不服气,却也不敢说什么了。

    贾政虽不可怕,可贾政身后还有一个老祖宗。

    若得罪了那位老祖宗,那才会坏事。

    因此三人纷纷附和起来……

    贾政不喜这些市侩之辈,叹息了声,起身返回荣国府。

    ……

    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御案后,崇康帝看着忠顺王呈上来的折子,眉头紧皱,沉声道:“贾蓉果真如此说?”

    忠顺王须发皆白,但身形魁梧,他躬身道:“老臣岂敢欺君?”

    崇康帝看了这位皇叔一眼,又瞥了眼殿内另一年轻王爷,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他也没想到,贾蓉如此草包废物。

    出乎意料啊。

    推了一把……

    这等话,焉能承认?

    纵然只是无心之失,也绝不能往身上揽。

    无意弑父,那也是弑父!

    贾家难道就没个明白人教他么?

    这个蠢货!

    崇康帝心里生起恼火……

    如此一来,他就是想加恩于贾家都难。

    原本他只准备敲打宁国府,再转过来侧压荣国府。

    可如今……

    棘手了。

    “叔王,按律,贾家该如何判罚?”

    崇康帝看着忠顺王,试探问道。

    他不信,忠顺亲王看不出他为何意。

    只是……

    忠顺王却面无表情道:“回陛下,按律,贾蓉虽无意弑父,但贾珍毕竟死于他手。所以,纵然凌迟可免,但死罪难逃。”

    崇康帝闻言,脸色登时一沉。

    一旁站着的年轻人,头上带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

    他见崇康帝撂了脸色,忙笑道:“老王爷这话却是说偏了,贾蓉虽有过失,但绝不到弑父的地步啊。贾珍吃酒吃的连伦常都不要了,那个紧要地步,贾蓉难道还能置之不理?他只是将贾珍拉开,却没想到贾珍自己没站稳摔倒了。且贾珍是死于醉酒,和贾蓉什么相干?”

    忠顺王闻言,看向这个年轻人,淡淡道:“北静王虽和贾家有旧,却不可强行为其洗白。贾蓉自己都已认罪,北静王又何须多言?”

    这个年轻王爷,正是开国功臣四王八公中的北静郡王一脉,新承袭王爵的北静郡王水溶。

    四大异姓郡王中,唯有北静郡王当年功高,数度救太祖于危难间,因而至今犹袭王爵。

    其余三大王府,却只能承袭三代,到了水溶这一辈,就要降等了。

    水溶虽只是郡王,但因为祖上功高,所以在宗室亲王面前也有体面,并不惧怕忠顺王刘隆。

    水溶对崇康帝笑道:“陛下,贾蓉那小子我是知道的,胆小之极,被人一唬,别人让说什么他就认什么。再加上为人至孝,以为贾珍之死与他相关,所以……”

    水溶话没说完,就听忠顺王沉声道:“陛下,老臣不知,若此十恶不赦之罪都能寻借口逃脱罪责,天下还有何公正可言?”

    崇康帝刚因水溶之言缓和下来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干净

    荣国府,荣庆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政回来后,先至此处。

    甫一进门,就见贾琮站在堂下,旁边还跪着赵姨娘和贾环母子。

    而堂上,贾母却在落泪,王夫人也唏嘘不已,面色悲戚。

    待叫起贾琮行礼后,贾政又见过贾母,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贾母不答,贾政则看向贾琮。

    贾琮顿了顿,将从贾环之处得来的消息,极之后之事简略的说了遭后,贾政果然惊怒,看向赵姨娘母子厉声道:“混帐!是何人在传散谣言?这个该死的畜生……”

    贾琮摇头劝道:“老爷,环哥儿和姨娘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和他们不相干,也不重要。他们不传,别人一样会传,环哥儿能及时告诉我,反倒有功。

    如今重要的是,该如何预备……

    这个事情显然已经大范围传开了,再想堵是堵不住的,侄儿唯一盼望的,就是蓉哥儿能将昨夜侄儿对他说的话听进心里,无论谁问他,都不能承认珍大哥之死和他相干。

    否则……天家想留情面,都留不下。”

    此言一出,贾政终于知道贾母在哭什么了。

    贾蓉能坚持住个屁啊!

    自家子弟都是什么货色,其实谁心里没数?

    往日里只不过都是得过且过罢了,真到了大事时,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家子弟绝对上不得台面的。

    而一旦贾蓉在宗人府认下罪名,那……

    想想弑父之罪的刑罚,贾政身子晃了晃,面色惨白。

    贾琮赶紧搀扶住贾政,道:“老爷且宽心,侄儿以为,蓉哥儿性命总是无忧的。”

    贾政闻言忙道:“哦?怎么说?”

    贾琮解释道:“蓉哥儿毕竟没有心存杀意,只是想阻拦珍大哥,且只拉了把。珍大哥真正要害之处,是他自己吃酒吃的太多了,和蓉哥儿并不相干。贾家先祖毕竟有大功于朝廷,若蓉哥儿果真没扛住,将事情说了出来,侄儿以为,宫里总还要给贾家留几分情面,不会杀了宁国先祖的血脉。珍大哥虽出了意外,但实在非蓉哥儿本意。”

    贾政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琮儿所言极是!”

    说罢,贾政看向高台软榻上,对贾母道:“老太太,琮儿所言有理,老太太不必太担忧……”

    贾母叹息道:“我非悲蓉哥儿,那起子下流种子,做下这样没人伦的事,我又何必哭他们?我悲的是贾家的爵位,那可是贾家的根本呐!”

    贾政闻言大惊,急道:“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贾母没应答,只指了指贾琮。

    贾琮苦笑道:“老爷,侄儿也只是猜测……看在宁国先祖功于社稷的面上,宫里和宗人府未必会取蓉哥儿性命。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贾家失德,又有弑父这等骇人听闻的惨案发生,就算宽宥了蓉哥儿的大罪,宁国的爵位怕也难保,这本也是以武功爵抵死罪。

    爵位之贵,便在于此。

    更何况,宗人府宗正忠顺王与吾家……”

    贾政闻言,竟直接落下泪来,魂不守舍悲声道:“祖宗基业,竟于我等不肖子孙手中丢去,他日酒泉之下,吾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这个以孝为天的时代,通常将祖产看的比性命还要重。

    宁国虽与荣国分家,可荣宁本就一家。

    宁国失了爵,荣国也会大伤元气。

    一门双国公的门第失去,贾家又与寻常落魄勋贵还有何分别?

    见贾政如此悲痛,贾琮心中一叹,劝道:“老爷,此皆侄儿一人推测,未必得准。再者,爵位虽失了,只要人在,总还有机会……”

    这话,贾琮自己都不信。

    贾政自然更不会信了,他摇头悲叹道:“琮儿不必安慰于吾,此乃吾家之难,天命也。”

    贾琮顿了顿,又低声道:“老爷,宁国有难,咱们荣国这边,往后也要低调行事了……”

    若果真荣宁二府失去一府,那在勋贵中的地位必然会狂降。

    曾经与贾家交好的家族,自此也会态度大变。

    许多人脉,都会大打折扣甚至消失……

    荣国府再想像从前那样悠然自得,享福受用,又百无禁忌的话,就非明智了。

    譬如,贾宝玉再有个头疼脑热,林黛玉再有个咳嗽喘息,甚至贾政、王夫人身子不适了就请御医来治,便是在坑贾家。

    原本,他们就没有资格享受这等待遇。

    贾家有这个资格的,除了贾赦夫妇外,只有贾母。

    等贾母、贾赦夫妇没了后,就只有贾琮了……

    这方面贾琮能想到的,贾母、贾政等人自然不会想不到,心中也就愈发悲戚……

    贾家最盛之时,得宠的姨娘甚至有体面的丫头都能请御医来瞧。

    现在却……

    看着满堂悲的贾家诸人,贾琮心里其实很奇妙。

    他没有丝毫悲伤之意。

    他心中只想着一言: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如今虽看似艰难,贾家因此落难。

    可自此而后,贾家最大的两个祸根都没了,也基本上就没了日后抄家灭门的万恶之源。

    虽然外部仍有大敌,其中不少还是由贾琮引来的。

    但只要内部再无刚愎自负的蠢货们拖后腿,以贾家的门第,外面的敌人极难彻底覆灭贾家。

    甚至这一次,如果贾蓉能扛得住,咬死贾珍之死与他不相干,宁国府都未必有事。

    当日,贾琮十分明白,骨气血性早已被贾珍在这些年的羞辱打骂中折磨干净的贾蓉,在宗人府内绝难挺住。

    昨夜他给贾蓉出主意,也只以为宗人府会派人来验尸时问一句,不会将人传去……

    不过宁国若除,对他的牵扯拖累反而会更小许多。

    毕竟,若是贾蓉承爵宁国府,且身为族长后,他的手也不好常伸到东府去……

    贾蓉做什么决定,用不着听荣府这边的意思。

    所以,看着满堂悲色,贾琮的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和心安。

    总算基本干净了。

    ……

    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崇康帝眼神森寒的看着忠顺亲王。

    登基十余载,如今大权在握,大义在身,太上皇一朝时的旧臣,悉数出京。

    满朝文官皆其一手提拔。

    军权虽还未全部掌控,但不得干政的将军们,又如何能成气候?

    最重要的是,能够指使这些骄兵悍将的人,如今几死于床榻上。

    这个天下,谁还能威胁于他?

    这便是他敢让新党在整个大乾推行新法的底气!

    却不想,忠顺王竟敢如此不识好歹,妄想坏他大事!

    军机阁中六大军机虽然在这十多年内,被他以手段分化的各自为雄,彼此间多有间隙,不能构成威胁。

    可说到底他们都是那人当年的班底,总还有威胁在,崇康帝不能对他们放心。

    这让崇康帝心中极不满,也愈发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大乾的军中制度,就注定了掌控军权者,必以军功为重。

    使得崇康帝想要找到能取代六大军机的人都难,因为有足够军功者,都是当年跟随武王打天下时立下的。

    他费尽心机才将六大国公分化,在他们中制造出重重矛盾,使得彼此虽不成仇寇,但也早不复当年的情义。

    若是再换个新人,还是武王旧部不说,之前的安排也都作废了。

    所以,他只能在开国功臣一脉寻找。

    只是开国功臣四王八公,四王且不提,虽然在太祖时功高盖世,每人都救过太祖姓名,因而封王。

    但四王本人及旧部,也都在太祖时就死伤殆尽,军中势力甚至都未能传至圣祖一朝。

    而八公中,也只有贾家荣国府,第一代荣国公贾源历经太祖、圣祖二朝,执掌军权。

    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于圣祖及太上皇两朝,掌军权,虽远不能与武王相比,但较今日六大国公却并不逊色。

    在军中,也留有足够的余荫人脉。

    所以,崇康帝决定拉拢贾家,扶持开国功臣一脉,对抗贞元一脉功臣。

    只待新法大行之后,便携天下大势,一举完成军权洗牌。

    适时,军政大权皆在其手,他才是真正的崇康帝,天下至尊!

    这一进程中,任何阻拦他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区区一个叔王,也敢违逆圣意?

    忠顺王自然不傻,他焉能看不出,当年未登基前,平淡无奇,远不比武王光芒万丈,只本分做事,待人宽厚三皇子,早不复当年风度。

    当年三皇子待他甚恭,言必称叔王。

    而这些年来,忠顺王也帮他极大的安抚住了宗室中原本亲向武王的势力。

    可是现在……

    忠顺王在崇康帝森冷的目光中,不得不屈辱躬身道:“陛下,老臣糊涂,以为……北静王所言有理。贾家,到底有殊勋于国朝,荣宁二公皆功于社稷。若因无心之失,就斩宁国血脉,恐寒武勋之心。”

    说罢,忠顺王额头冒着冷汗,心头则在滴血。

    他为太上皇亲弟,在贞元一朝时,都不曾这般低过头。

    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受此屈辱。

    可是,他心中却也只能悲凉一叹。

    崇康帝正位十数年,太上皇于太极宫中静养,等闲根本不出面,从不理会政事。

    武王亦自囚于龙首原上的王府内,天下之大,再无人能制衡崇康……

    崇康帝见忠顺王低头,面色微微缓和,又念及这些年此人功劳,不愿逼迫太甚,想了想,觉得也不全是坏事,便道:“叔王言之有理,贾家到底有大功于国朝,就以武功爵抵罪罢。”

    忠顺王闻言,老眼一亮,躬身道:“陛下圣明!”

    待忠顺王领旨告退后,崇康帝哼了声,眼睛微微眯起。

    宗室诸王倒是被此人调理的妥妥当当,只是未免也太妥当了些……

    不过,此时还不到理论这些的时候,这个时候宗室不能乱。

    总要等龙首原上的那位化成骨头以后再说……

    他转头对水溶道:“你去一趟贾家,将此事告诉他们,就说虽然朕几番保留,却耐不过忠顺王以宗法相劝。另外,这半年来朕的案头上弹劾贾家的折子都快堆不下了……

    你告诉他们,贾家之荣耀,皆源自军功。

    若想不会自此式微灭亡,为他人所轻,就只有再立军功可挽!

    功名但在马上取,武勋子弟,就该有武勋子弟的模样!”

    ……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二王

    “这群该死的孽障!什么好下流种子,这个时候,也敢做这等美梦?”

    荣庆堂内,贾母听完贾政说罢东府发生的事,气的打颤,恼声骂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质问贾政:“你怎不直接啐他们?东府大老爷和蓉哥儿还没死,轮得到他们争?”

    贾政叹息一声,不好说什么。

    都是同辈的族兄,且人家才是宁国一脉的,他能怎么办?

    见他如此,贾母又恼向贾琮,斥道:“你也是个窝里横的,在家里倒是厉害,怎就这样巴巴的被人赶回来了?”

    这就不讲理了,完全不是一回事。

    贾敬让他走,他还能赖着不成?

    贾琮想了想,还是不愿背锅,道:“东府大老爷的话,琮还是不得不听的,不过老太太且安心就是,如今东府那些人……实不足为虑。

    若是敬大老爷和蓉哥儿回来,自然没他们的事。

    若是不能回……他们现在争的,其实也都是没趣味的。空欢喜一场……”

    贾母沉声道:“若你猜错了呢?万一让他们得逞了,岂不是成了笑话?”又对一旁薛姨妈解释道:“我不是不能容人的,东府的事我原不该多管,可这会儿珍哥儿还未出殡,尸骨未寒,这起子没面皮的下作东西就做出这等勾当来,实在不当人子,痴心妄想的畜生。”

    贾琮忍不住笑了下,垂下眼帘道:“老太太真不必担忧,若果真如此,宗人府也必会来问询老太太之意,那些人一时被贪欲迷住了心,想不到这点。如今反而因此恶了老太太,所以谁都有可能,就是他们没可能。”

    贾母闻言一怔,随即抽了抽嘴角……

    她倒忘了这一茬……

    似乎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贾母叹息一声,神情低落,道:“宁国的爵位,果真留不住了么?”

    也没等哪个回答,贾母又落下泪来,神情凄然……

    正当贾政王夫人等人想劝说时,却见贾琏神色恐慌的跌撞进来,面色惨白,一进门便道:“了不得了,老太太、老爷,御林亲军围了东府,宗人府派人连大门牌匾都摘了下来……”

    “啊?!”

    如一记闷雷炸响在耳边,众人闻言无不面色惊变骇然,贾母更是直接仰倒过去。

    惊的鸳鸯、王夫人等人惊呼连连,哭声成片。

    贾政亦是凄泪盈眶,满面惨然。

    却听贾琮沉声喝道:“二哥,慌什么?”

    声音清澈坚定,不带一丝慌乱。

    贾琏巴巴的看着贾琮,一句话说不出,唬的魂儿都快掉了。

    勋贵人家,最骇人的情景不是见到死人,而是看到之前贾琏看到的那一幕,真真是唬的肝胆俱裂。

    贾琮轻吸一口气道:“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何必要慌张?既然只围了东府,说明此次难关只涉及东府,不会殃及这边,也就给贾家留下了足够的余地,不会演变成祸及阖族的大难……”

    贾琮见贾母让鸳鸯强搀扶着坐起,他躬身道:“老太太且安心休憩便是,琮去东府看看。

    虽罪在宁国,但其罪远还不到抄家的地步。东府为贾族宗祠所在,不可让人惊扰祖宗。”

    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目光闪动的看着处变不惊,淡然沉着的贾琮。

    此时此刻,连最不喜贾琮的贾母都不得不承认,贾家果真出了个了不得的子弟……

    看看执掌荣府多年的贾政,再看看办了好几年庶务的贾琏,二人慌张无神,束手无策。

    对比之下,此刻的贾琮简直耀眼夺目。

    见他如此沉稳,众人原本惶恐不宁,心中惊悸的心,似乎都随之平静了下来。

    贾母深深的看了眼贾琮,声音疲惫沙哑道:“那你去看看吧。”

    贾琮点点头,躬身领命后,又对贾政笑道:“老爷且宽心,必不妨事的。”

    贾政闻言不知该说什么,只长叹息的拍了拍贾琮的肩头。

    贾琮又笑了笑后,对贾琏道:“二哥,我们走。”

    贾琏脸上的惊惶之色还未退去,听闻贾琮之言,面色更是一白,眼中竟浮现哀求色……

    贾琮见状一怔后,便没有强求,想了想道:“罢了,这边府上不能没人,二哥还是留在此处侍奉老太太、老爷、太太罢。”

    说罢,就要离去,却见一直跪在地上的贾环忽然抬头大声道:“三哥,我和你去!”

    贾琮正要转身,闻声忽地顿住了,惊讶的看向正被慌了神的赵姨娘玩儿命往下拉的贾环。

    这个时候……

    谁知道会不会如同贾敬、贾蓉一样被带走就回不来了,那可不是长安县衙门,是宗人府,是皇家的御林亲军!

    看看贾琏吧……

    贾琮问道:“怕不怕?”

    贾环理直气壮道:“怕。”

    众人:“……”

    赵姨娘更是快撕破面皮,骂道:“该死的孽障,怕还扯你娘的臊!还不给我跪下,也不看看你算哪个牌面上的,就轮到你上这个高台了?”

    贾环却没理会赵姨娘,他红着眼瘪着嘴看着贾琮,身子都有些颤栗,道:“三哥不是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么?还说有些事怕也要去做,我怕归怕,可我知道什么事是该做的!贾家又不是三哥一个人的,我也想出把力,帮帮你……”

    贾琮闻言,心中真真欢喜,他笑着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见快气炸了的赵姨娘一把将贾环拽倒,然后对贾政赔笑道:“老爷,这小畜生……”

    贾政狠狠瞪了赵姨娘一眼,道:“住口!他能跟着琮儿长进至此,我唯有高兴的份!还不松手!”

    赵姨娘素来得宠,不过也最听贾政的话,只是虽松开了手,却红了眼圈儿,眼神里满是哀求和担忧。

    贾环顾不得他娘,趁机爬起来,走到贾琮身边。

    贾琮笑着抚了抚他的前额,目光赞许的点点头,然后对赵姨娘道:“姨娘放心,必还你一个好好的环哥儿。”

    说罢,带着贾环对贾母等人一揖后,出门而去。

    ……

    西暖阁内,听闻这番动静的探春先惊后喜,最后竟掉下泪来。

    一旁宝钗劝道:“三丫头不必担忧,有琮兄弟在,环哥儿必然无事。”

    黛玉嗤笑了声,道:“都说你蕙质兰心是个明白人,偏这会儿怎么糊涂了?难道你看不出人家是喜极而泣?她亲弟弟忽然就从那样变得现在这样有出息了,连老爷都高兴,别说她了……等着吧,过了这一关,若是环哥儿果然变好了,三丫头夜里睡觉都能笑醒。”

    听她说的促狭,饶是此刻气氛不对,众人还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湘云格外看了眼宝钗,知道她并非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此刻宝钗的心八成都被外面那人给带走了,匆忙间做好人安慰探春,这才落给人话柄。

    湘云素来敬佩宝钗,不愿让她尴尬,因而急问道:“林姐姐你是最精明的人,那你可知道这一遭家里到底要紧不要紧?”

    黛玉冰雪聪明,哪里不明白湘云的心思,没好气白她一眼后,想了想道:“咱们再别多想,此事三哥哥说的极明白,必不会和荣府这边相干。只是……东府那边究竟会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一直默不出声的迎春忽然叹息道:“真真没想到,连环儿都跟着琮弟学好了。只是奇怪宝玉怎么没一起去……”

    正说着,宝玉从外面进来,闻言,一张圆脸登时满是愧红……

    ……

    公侯街,宁国府。

    荣宁二府相距不过一箭之地,此刻宁国府门前列了两列身着大红甲胄的御林亲军。

    此行乃皇家国事,非帝王私事。

    因此动用的是御林亲军,而非锦衣亲军。

    公侯街东头业已戒严,随着贾敬、贾蓉被带走,本就凋零稀少的吊孝之人,彻底没了影踪。

    萧瑟秋风吹拂街道,只有两盏白灯笼在挂满白色哀布的大门内,幽幽晃荡着。

    正门之上“敕造宁国府”的牌匾,果然没了……

    莫说贾琮心中凝重,连贾环此刻唬得煞白的小脸上,都快忍不住落泪。

    “来人止步!”

    一校尉见贾琮引着贾环而来,推手警告。

    贾琮沉声道:“我乃荣国公世爵继承人贾琮,来看诸位亲军此来何事。贾家先祖荣宁二公神位供于宗祠内,若无抄家旨意,诸位不可相扰!”

    那校尉没想到贾家竟派两个孩子出面,不由有些愕然。

    不过没等他说什么,就见从里面出来两个身着王袍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出来后打量了贾琮几眼后,清秀俊美的脸上浮现笑容,道:“可是笔出清臣体,口诵惊世四言,三词动京华的贾清臣当面?”

    贾琮见之,忙拉着快僵硬了的贾环,与二人行礼道:“贾琮携弟贾环,见过二位王爷。”

    之前开口之人竟三步近前笑着搀扶起来,再度上下打量了贾琮一番,愈发亲近道:“小王北静王水溶也,久闻贾家清臣公子大名,只恨无缘一见。数次递名帖来请你去王府一叙,竟不能成行,小王深以为恨。”

    贾琮躬身请罪道:“王爷恕罪……不敢欺瞒王爷,自琮得些许薄名后,每日均有王侯府第的名帖前来,传王谕请赴东道。只是贾琮只有一人,实在分身无术,不好厚此薄彼。再者,又要备考秋闱,因而福分浅薄,未能早日与贤王相见。”

    水溶闻言,愈发喜欢贾琮之真诚,笑道:“都言贾清臣倾城君子也,果不欺我!”

    水溶身后跟着的身着玄色蟒龙袍的王爷,也近前来打量起贾琮来,此人看起来比水溶还要年轻几分,只眉眼间多了几分玩世不恭,他站在月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贾琮,似笑非笑道:“贾琮,可认得我不?我也请过你来着,还想问你要张香皂的方子,你竟理也不理我。如今你家倒了大霉,可愿意献我一份香皂的方子否?你若给,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去宫里给你求份人情,怎么样?”

    ……

第二百三十三章 除爵

    听闻此人之言,贾琮眉尖一挑,道:“王爷恕罪,琮手中只有一份方子,已经送给了芙蓉公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王爷若想取方子,何不去叶家讨要?”

    “你……”

    只有十五六岁的小王爷闻言,一张脸登时拧巴起来,瞪向贾琮。

    水溶忙打圆场,笑道:“清臣,本王与你介绍,这位是陛下爱子,皇五子五殿下。如今为陛下掌着内务府,方才之言不过顽笑之言,你不必当真。”

    又道:“今日我二人至此,一是为了除爵,宁国府出了那样骇人听闻且失德之事,宗人府不得不为之。二来,则是面见你家荣国太夫人,请她不必担忧,陛下也有口谕相传。

    只是东府这边,怎会没人主事?”

    贾琮闻言,抽了抽嘴角,揖礼道:“琮实在汗颜,家门不幸,多出不肖子孙。之前他们还在为何人来当孝子而争吵,还将我家老爷气的离开,不想这个时候却又……”

    水溶见他如此坦荡,不掩家丑,愈发欣赏其人磊落,点头道:“清臣不必惭愧,家大业大,自然多有不肖子孙。他们竟还气走政公?呵呵,他们难道不知,纵然宁国另择承嗣人,宗人府也必会询问太夫人之意么?”

    贾琮还能说什么,只能摇头苦笑。

    水溶正色道:“既然他们不敢担事,此事还需清臣你来为之。贾家宗祠之地,多有御笔,等闲人无旨意不可擅入。我等虽奉旨前来,但也不愿对荣宁之灵不敬。清臣你自去,将宁国之丹书铁券取来,御林亲军就不入内了。”

    贾琮闻言,大感其德,深揖拜之。

    待水溶将起扶起后,贾琮不再嗦,带着贾环入内。

    ……

    “三弟,这是怎么了?”

    贾琮带着贾环甫一入二门,就见王熙凤与尤氏、秦氏三人带着一群婆子丫头,皆惶惶不安的迎了过来,哭腔问道。

    贾琮心里一怔,他都忘了内宅这一茬……

    这会儿忙道:“大嫂、二嫂不需惊怕,因为昨夜之事,蓉哥儿在宗人府没扛住全招了,所以宁国不得不除爵……”

    “啊!!”

    尤氏闻言,真真心也碎肝也碎,一如当日贾琏被废时,王熙凤的感受。

    她还要更深些,因为宁国被除,她这个三等将军夫人的诰命也就没了。

    就好比当世进士被剥夺功名般,焉能不痛心?

    王熙凤闻言倒没多大感受,这会儿也顾不得别人了,她问道:“可和咱们家相干不相干?这边会不会抄家?”

    听到后面一句,尤氏秦氏的心又提了起来,一起巴巴的看着贾琮。

    贾琮摆手道:“并不相干,西府无事。且东府也只除爵,其他的……目前还不知,但和内宅不会有什么关系。

    大嫂、二嫂你们且安心稍待,我去宗祠内取了丹书铁券,与两位王爷去给老太太传完口谕后,问老太太是不是让你们先去西府。”

    王熙凤、尤氏等人听闻内宅无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都舒了口气。

    贾琮不再耽搁,径自去了宗祠。

    ……

    宁府西院,黑油栅栏内座落一道五间大门。

    正是贾氏宗族宗祠大门。

    上悬一匾,刻有贾氏宗祠四字,乃上一代衍圣公孔继宗所书。

    大门两侧为两道长联,书曰: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贾琮带着贾环从此门而入,顺着院中的白石甬道一直上了正殿月台。

    就见月台上一白发老翁,在擦拭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

    正上方抱厦上悬一九龙金匾,上书“星辉辅弼”四字。

    抱厦后五间正殿,殿门上悬一闹龙填青匾,上书:“慎终追远”四字。

    门两旁又有两府长联,书曰: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看着这幅长联,贾琮轻轻一叹。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多少豪门贵族,终究一点点败落,化为青史之灰。

    却不知宗祠内贾家先祖得知今日之事,会有何等感想……

    “琮三爷,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发老仆似听到了贾琮叹声,起身回头皱眉问道。

    贾琮将今日之事简略说罢,道:“蓉哥儿按律当判凌迟,宫里以宁国丹书铁券为其免死,却要除爵。因到底念及先祖功业,北静王不忍御林亲军踏入贾家宗祠,故命我前来取铁券。”

    此老人正是东府资历最深之老仆,焦大。

    他听闻贾琮之言,如遭雷击,一张脸煞白,如若失魂。

    看的贾环都可怕,往贾琮身后藏了藏……

    贾琮叹息一声,道:“焦老,丢了祖宗基业,是我等不肖子孙之过,但救人要紧,耽搁不得。”

    焦大闻言,终于缓过神来,然后木头人一般一步步入了宗祠,没一会儿,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

    焦大原为贾演亲兵,甚至救过贾演性命,他眼睁睁的看着贾演为了建立这份家业,历经多少磨难,最后甚至付出了性命的代价,却不想今日这番基业,竟被一群畜生给这样败了……

    贾琮无奈一叹,这般年纪的人哭成这样,即使是他,听了心里也不落忍。

    可是,又能如何?

    贾琮只能不顾焦大如丧考妣的痛哭,入内自神位上,取下属宁国的那块丹书铁券。

    铁券上镌刻着赐券的日期,宁国公的姓名、官爵、邑地,记载着宁国公贾演对朝廷的功勋业绩,及圣祖皇帝赐予的特权,如免死,最后则是圣祖皇帝要与贾家共富贵的誓言……

    这是每一份国公府内的丹书铁券都有的。

    取罢,贾琮再朝着贾家先祖灵位跪拜一番后,出了宗祠。

    背后,焦大的哭声长久不绝……

    ……

    极快的重出了宁国府,二门内尤氏、秦氏等人的哭声,同样摧人心肝。

    悲意太浓。

    将丹书铁券交与水溶后,一行人就往荣府赶去。

    贾琮已让贾环先一步去报信,等进了荣府时,贾政、贾琏等人迎来。

    贾母得知有崇康帝口谕,也更换了大妆,于荣庆堂内等候。

    薛姨妈和李纨则去了西暖阁,与贾家姊妹们一起暂避。

    待水溶与五皇子刘升赶到时,贾母由王夫人和宝玉搀扶着,在香案前战战兢兢拜下迎旨。

    水溶面相清秀柔美,笑道:“太夫人且请起,陛下有旨,荣国太夫人年事已高,不必行大礼跪拜。”

    贾母等人闻言心头一松,又由宝玉、鸳鸯搀扶起来。

    就听水溶温言道:“太夫人,陛下有言,荣宁二公有大功于社稷,贾家本不该罹此磨难。圣上原也有心宽宥,只宗人府大宗正忠顺王刚正不阿,言贾蓉虽无意弑父,但贾珍终因其死。又有贾珍行为无状、无德,故而贾蓉本该判以腰斩弃市,宁国抄家……”

    水溶的每一言,都让贾家众人的面色惨白一分。

    贾母更是摇摇欲坠,惶恐不安。

    唯有贾琮,虽在皇五子刘升的挑衅注视下,却面色不变。

    他以为,到了这一步,想施出隆恩之效,必先打压一番,这是套路。

    如今恐吓之词说罢,该转圜成施恩了……

    果不其然,就听水溶继续道:“虽忠顺王言之有据,但陛下圣心仁厚,因念及荣宁之功,及当日与代善公相识之义,终不忍见贾家落至如此地步。故而下旨以宁国之丹书铁券,作免死金牌之用,宽恕贾蓉死罪。只将贾敬、贾蓉流放西海子,遇赦再归。”

    贾母等人闻言,一个个面色凄然,唯贾琮奇道:“敢问王爷,吾家敬大老爷何罪?”

    皇五子刘升懒散道:“那个糊涂老官儿,本没他什么事,教子不严和天家没什么干系。可他在宗人府大牢里竟口出怨言,心怀怨望,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啧啧,真真是修道修坏了脑子……”

    听他这般说,贾母等人面色一阵青白变幻,只觉得颜面丧尽。

    可刘升只拿眼睛盯着贾琮看,见他依旧面不改色,不由觉得无趣,还想说什么,却被水溶拿眼睛止住……

    水溶干咳了声,道:“流放西海子也是有考虑的,当年先荣国曾于彼处驻军,百战营旧部多在那里……”

    贾母等人闻言,自然再次感谢圣心仁厚。

    水溶却叹息一声,道:“太夫人,这些其实都还是小事。

    宁国那边已成定局,无力挽回,如今贾家却要想着如何保全住荣国这边。

    陛下让小王和五殿下来此,就是想让我二人传其口谕:告诉贾家一声,这半年来,朕御案上弹劾贾家的折子都快堆不下了。

    念及荣宁之功,朕可庇佑一时,却护不住一世。

    贾家之荣耀,皆源自军功。

    若想不会自此式微灭亡,为他人所轻,就只有再立军功可挽!

    功名但在马上取,武勋子弟,就该有武勋子弟的模样……”

    见贾家众人无不心惊胆战,骇然欲绝,唯有贾琮一双明目清冷的看着他,水溶干咳了声,继续道:“太夫人,你我两家虽为两姓,但祖上相交莫逆,世代亲近,故此小王从不以异姓视之,有话就直明所言了。”

    贾母颤着声音,虚弱道:“王爷但说无妨。”

    水溶正色道:“真真圣明不过陛下,金口玉言中,就给贾家指明了出路。如今朝野局势激荡,潜流暗涌,危险之极,不比前些年了。贾家再想像以往那样得过且过,怕是也难独善其身。

    所以,挑选族中俊秀子弟,再立军功,延续家族气运,已是刻不容缓之事!

    况且有军功在,陛下护佑贾家还有几分底气,不然再有下一回,宗人府忠顺王逼着陛下将贾家抄家问斩,陛下又以何法来维护贾家?

    话至此,悉出自小王一片丹心,望太夫人明鉴。

    另外,宁国府要暂且封存,贾家要于三日内,清空宁府内仆婢内眷。

    具体如何处置,还需等待圣意。

    小王告退。”

    ……

第二百三十四章 静

    水溶与五皇子刘升走后,荣庆堂内一片静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似都还在回味北静王转述的那番恩威并存的口谕……

    也有不少人的目光,悄然落在了贾琮的身上。

    上回王子腾夫人李氏及忠靖侯夫人赵氏建议贾琮从军的话,还在众人耳畔旋绕着。

    没想到,今日贾家就到了这个地步。

    上一次贾母断然拒绝了,却不知这一回……

    是否还能坚持。

    对于各种目光,贾琮浑然不觉,他躬身道:“老太太,东府先珍大哥不能再停灵了,先送入铁槛寺吧。尤大嫂子、秦氏和在东府管家的二嫂子是不是先接到这边来?东府现在人心惶惶,只留她们在那里,着实不妥。”

    贾母闻言,深深的看了眼贾琮,道:“难得你还有这番心思,你去让人安排吧,先送去铁槛寺,就说是我的意思,哪个不听,直接撵走……”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改口道:“罢了,让琏儿去吧。你若去,他们又欺你年幼。”

    贾琏忙领命而去,未几便回,禀道:“已让林之孝安排人将贾珍装入棺栋,抬上车先送入铁槛寺了。”

    虽嫌草草,此刻却也没人在意这些了……

    因贾珍之祸,贾家遭受百年来最大厄难,虽因死者为大无人说什么,但每个人心里都认为……

    他死有余辜。

    又过片刻,几个嬷嬷引着尤氏、王熙凤和秦氏进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痛哭。

    等哭罢,连薛姨妈并贾家姊妹们听闻动静一起出来。

    贾母看了眼王熙凤,顿了顿,没有说什么,问道:“这西海子到底在哪处?”

    旁人皆不知,贾琮道:“回老太太,贞元十八年间所修《大乾一统志》称:榜葛刺、拂、古里、柯枝、锡兰山及西洋琐里等国位处于西海。这些国皆为大乾属国,岁岁上贡,奉大乾为天朝上国。本国西北百姓常称其为‘西海沿子’。”

    贾母听的迷糊,道:“我这听着晕乎,怎么还到别的国去了,这到底有多远哪?”

    贾琮想了想,道:“这些国本就为大乾当年从蒙古国手中打下来的,因远离华夏,所以未收入版图中,只扶立心向大乾之人立国,如今也有少许大乾驻军仍在彼处。

    至于多远,应有万里之遥。”

    用后世的说法,西海子中除拂国位于地中海西北岸一带外,其余数国均在南亚,傍孟加拉湾、阿拉伯海与印度洋。如古里国、柯枝国便在后世印度西南沿海的科泽科德与柯钦一带,均为东西交通重要港口所在,而锡兰山就是后世的斯里兰卡。

    前世红楼中薛宝琴随父亲为买洋货而到“西海沿子”,大概就是指此处。

    听闻此言,贾母等不知该说什么。她们虽听不明白别的,但明白万里之遥是什么意思,都绝了这辈子再见贾敬、贾蓉爷孙俩的心思……

    尤氏、秦氏也都再次哭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女人依附男人存活的世道。

    即使贾敬和贾蓉爷孙再不堪,他们也是宁国最后的两个男人,他们没了,尤氏和秦氏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所依存。

    见此,贾母叹息一声,道:“你们不必哭,往后就到西府来过活罢,难道还能让你们活不下去?”

    尤氏和秦氏闻言忙感激不尽,旁人则罢,唯宝玉看着艳丽的尤氏和绝美的秦氏,想到日后能常相见,顿时觉得世界都美好起来……

    说罢,贾母又对贾琏道:“明儿你带人去铁槛寺,安葬了珍哥儿。”

    贾琏虽觉晦气,不过看了眼尤氏后,还是点点头道:“是,应该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贾母等人微微皱眉。

    贾琏自觉失言,忙补救道:“我是说,这事本是应该的,只是蓉哥儿不在,如今选哪个作孝子?”

    一旁王熙凤却将方才那一幕看在眼里,丹凤眼狐疑的看了眼面色不自然的尤氏,又看了眼目光中隐隐慌乱的贾琏,心中刺痛。

    贾母等人此刻却没这些心思想这些,不疑有他,问道:“蔷儿呢?”

    贾琏忿然道:“老太太快别提那个小畜生了,之前他不知轻重,仗着敬大伯的势,阴阳怪气的将三弟挤走。老爷本让他当孝子,可宗人府来人后,他竟比哪个都跑的快,让贾家出了好大一个笑话……”

    贾母闻言一滞,亦是一脸的晦气,骂道:“好个没出息的下流孽障!”

    身为孝子,便是人子。

    关键时候不护着亡父遗体,落荒而逃,孝道何存?

    这样做是自己堵死了自己的路子。

    可除了贾蔷,贾母也想不出让何人去当这个孝子。

    贾蔷好歹还是宁国嫡脉,其他人却都是旁支庶出……

    宁国虽然除爵,可毕竟没有抄家,还有偌大一份家业在。

    见众人束手无策,贾琮想了想,前世读红楼时,贾敬死金丹,尤氏独艳理亲丧,直接送往铁槛寺三日便下葬,也没什么孝子不孝子的。

    如今贾珍毕竟死于歹命,实不必大办。

    他将这番意思说出后,贾母等人寻思片刻,也只能如此了。

    贾母对贾政、贾琏道:“虽西海子远去万里,但蓉哥儿到底还小,未尝没有回来的一日,所以那边若是哪个惦记着什么,告诉他们少痴心妄想。”

    宁府银库中,怕还存有十数万两金银,甚至更多。

    又有那么多田庄园子,宁国一脉中惦记这份家业的,不知多少。

    贾母提前定下规矩,免得再生出是非来。

    安排完东府,贾母最后看向王熙凤,数月未见,见她清瘦成这般,叹息一声道:“凤丫头往后还是到这边来罢,当日的事情都过去了,日后哪个都不许再提。只是你自己也要注意了,不可再向往常那般行事。如今家里,不比从前了……”

    “老祖宗……”

    王熙凤闻言,悲呼一声,跪下磕头。

    听她哭的凄凉,贾母并贾家姊妹们,多有陪着落泪者。

    贾母让人劝了起来……

    至此,其他琐事都告一段落,只剩下最后一议。

    贾家,到底该不该再派人入军中,夺取军功。

    若该,又该选哪个去从军,再为贾家以命搏富贵?

    荣庆堂内,忽然陷入了一片宁静中……

    ……

    大明宫,归极门内。

    军机阁。

    开国公李道林,宣国公赵崇,成国公蔡勇,宋国公刘志,郑国公屠尤及信国公左崇,此六大国公于贞元年间,追随武王南征北战,纵横万里无敌。

    从南到北,自东到西,凡日月所照,凡马蹄踏出,皆为大乾国土。

    提三尺剑,立不世功。

    因功得封六大军机,掌天下十八省兵马。

    位高权重,地位稳如磐石。

    因大乾自开国以来便立下铁律,军方不得干政。

    虽极大限制了军头们的权利,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军机阁由此而从不被卷入政堂风波,因为无论是哪个文官,都不希望这些武勋将门在朝堂权利中分一杯羹。

    所以在历年斗争中,军机阁竟都平稳无波。

    纵然天下人人皆知,崇康帝一直在寻机会,想将这武王的六大干将清除出军机阁,可是,却始终寻不到好机缘……

    这一日午后,军机阁内,气氛稍显怪异。

    除却在外巡视天下兵马的郑国公和宋国公外,其余四大国公,难得聚在一起,喝些茶,闲聊几句。

    公堂上门窗大开,但内中并无勤务兵侍候。

    只四个衣蟒大汉,静静的坐在公堂交椅上喝茶。

    沉默许久后,香茗饮尽,成国公蔡勇忽地冷笑一声,意味深长。

    其余三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后,并无人开口。

    蔡勇性子火爆,当年在战场上,便如火霹雳般,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么多年过去,其性子依旧未改。

    这一会儿,他见其他三个老友都装深沉不开口,一拍桌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也不理其他三人石头一样无动于衷的神色,咬牙道:“这算什么?竟要将官场那套拿到军中来?就是咱们几家的子弟,哪一个想要晋身,也要在九边苦熬上十年八年,待兵马娴熟,军阵更烂熟于心后,才能带兵上战场得军功。如今倒好,生生要往黑辽塞一个狗屁娃娃书生进去镀金。这将军中规矩都要弃之不顾了?这到底是为甚?”

    为甚?

    呵呵,又有哪个不知?

    可是知道又能怎样?

    有君臣大义在,纵然他们军功盖世,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都不能心存怨望。

    高处本就不胜寒。

    开国公李道林为六大军机之首,他看了眼蔡勇,淡淡道:“你又何必这般动怒?雅克萨之战虽然动用兵马过万,但大半皆为辅兵。瑷珲城往北,人烟稀少,沿途粮草运输不能依赖百姓,所以真正能战之兵,不过两千人,厄罗斯罗刹鬼也只千余人。这等规模战役,又有几分军功可分?况且……”

    李道林面色愈发淡漠,道:“军机阁只答允安排一人去宁古塔大营,至于去了做什么,只会按规矩来。军功也只分与作战者,他想分军功,便只有去雅克萨城头攻城。他若果真有此敢勇,能活着下来,分他一点军功又有何妨?”

    宣国公赵崇在军机阁地位仅次于李道林,在军中的势力,也只略略逊色一丝,虽然这些年来,由于种种缘由,两人渐渐不睦,但到底多年袍泽情义,远不到撕破脸的地步。

    相较于李道林的威重如山,赵崇则温润的多,身上有几分儒雅之气。

    他颔首微笑道:“李公所言极是,既然宫里开口了,我等也不好强拗,毕竟是做臣子的……且这个要求,也谈不上太过分。只送人过去,但并不干预如何安排。

    那位若果真有乃祖遗风,斩几颗罗刹鬼的首级,分他一点军功也不是不可。”

    正当气氛渐渐缓和时,信国公左崇却忽然开口道:“那若是,他战死了呢?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

    公堂上,蓦地一静。

    ……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三哥……

    军机阁公堂上,信国公左崇之言,让其余三人都皱起了眉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成国公蔡勇提醒道:“老左,那小子是清丫头相中的人,王爷最后的心愿,就是想看着清丫头过的如意,你不要乱来。”

    宣国公赵崇也道:“我听说,之前王府派人去忠靖侯府,让史鼎转过荣国太夫人,命贾琮转文为武,为的就是打掉他身上的穷酸清高气,日后不和清丫头闹别扭。多少年了,难得见王爷如此用心一回,你若动些手脚,害了那小子的性命,王爷不喜。”

    信国公闻言哭笑不得道:“尔等以为我为何人?就算没这层关系,难道我之胸怀还容不得一个稚子?他若果真是个有能为的,不负某人所望,立下擎天巨功,老夫退位让贤都无不可。只是……

    我担心破了这个例,往后军中规矩会不会一步步被突破,都成了废话?

    再者,他若果真上战场,难不成还要分一队兵马特意护他周全?

    那军中威严何在?”

    李道林摆手道:“老左,不必激动,没有谁会分一队兵马护其周全。我等子嗣入军中,尚且要以真刀真枪立威信,自取富贵,何况他人?

    那小子究竟如何安排……且再容我想想。

    嗯,总要给两边都有个交代。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一定上不得前线。

    军国大事,决不允许儿戏!”

    ……

    “我去!”

    荣庆堂内,宝玉涨红脸,面色悲壮的挺身而出,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两个字。

    莫说贾母、王夫人,连贾政都傻了眼儿。

    贾家要不要派人去军中获取军功,已经是不必讨论的了。

    到了这个地步,宫里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贾家若犹不识趣,堆在崇康帝御案上弹劾贾家的折子,就真的压不住了……

    到时候,山崩之势涌来,莫说宁国,就是荣国这边,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如今一定要有人去九边从军。

    但到底让哪个去,却不好定夺……

    偏这个时候,宝玉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站了出来。

    虽眼中饱含慨然赴死的热泪,但到底还是站出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正要将他拉下,却听贾政连连点头,难得赞许一回,道:“好!好啊!你如今也长大顶用了……”

    “好个屁!”

    贾母勃然大怒,厉声斥道。

    这还是她第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以粗言斥责贾政。

    不过,其他人却也顾不上这些了。

    实在是……宝玉今日太敞亮了……

    王夫人一把将宝玉拉过身边,哭道:“我的儿啊,你可想让我不能久活不成?你要有个闪失,我又能去指望哪个?”

    宝玉落泪不言,贾母沉声问道:“是哪个辍叨你的?”

    堂下迎春面色一白,湘云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方才迎春的无心之言,让宝玉下不来台阶。

    迎春自己也又自责自悔,只是她生性木讷,不善机变言谈,不知该怎么转圜局面。

    好在有湘云在,戏说着调侃宝玉方才不出面,是为了日后在大场合出头,并非是让三哥哥和环哥儿专美于前。

    本只普通一句戏言,谁能想到宝玉就刺激成了这样……

    幸好宝玉心软,没有将迎春、湘云供出,他落泪道:“并无人辍叨,只是贾琮与我同岁,已经经历过许多事。之前连贾环也长大了,只有我一人还没有……如今家里落难,老祖宗、老爷、太太心忧,也该我出面了。纵然一死,也要回报老太太疼爱之恩,老爷、太太养育之德。”

    宝玉自己其实对生死并无太多概念,只是单纯的崇尚死亡,以死为大,为美。

    可他的话,却如刀子般戳在了贾母、王夫人的心头。

    两人搂着宝玉一起心肝儿肉的叫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贾环悄悄给贾琮使了个眼色,撇了撇嘴。

    然后,眼神又变得担忧起来……

    不过,没一会儿,贾环眼珠子转了转,歪了歪下巴,示意贾琮往一边看。

    贾琮顺着他的……下巴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贾琏。

    不过,贾琏看到这兄弟俩看过来的眼神时,如被蝎子蛰了下般,肩膀都明显有个往后缩的动作……

    贾琮面无表情的收回眼神,贾环眨了眨眼,也不看他了。

    贾琏面色一白……

    他心中惨然,担心贾琮拿他和尤氏的事要挟。

    真到那个地步,可该如何是好?

    从,还是不从?

    正当他心思百转哀愁时,就听上面贾母声音传来,问道:“你们怎么说?”

    贾政心里或许果真望子成龙,他赔笑道:“老太太,难得宝玉有这个心,他于文事上艰难,不爱读圣贤文章,如今他有心肖祖,于沙场上取军功,也是好事。不如……”

    贾母闻言,恨不得将这个小儿子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豆腐脑!

    她咬牙瞪眼道:“你真真糊涂了不成?宝玉这么娇弱的身子,经得起那等苦寒?他拿得动刀枪和人拼命?”

    贾政辩解道:“到底是武勋子弟,我家亦是以武传家,老太太……”

    话没说完,就让贾母截断道:“你现在知道是以武传家武勋子弟了?当年你父亲问你们兄弟时,又有哪个愿意去九边?当年你们都不愿去,如今倒逼着你儿子去,你也有脸?”

    贾政闻言,满面愧红,再不多言。

    贾母见之,哼了声,目光在贾政身旁面色淡然的贾琮脸上顿了顿,又看向贾琏,问道:“琏儿,你怎么说?”

    贾琏忙赔笑道:“宝兄弟自然是在顽笑,他有这份心就是极好的,可他若真去九边,老太太、太太必夜不能寐,吃不好睡不好,害了身子反倒成了宝兄弟的不孝了。”

    贾母面色缓和下来,语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她叹息一声道:“你们都是贾家子弟,也都是我的孙子,我难道还能厚此薄彼?虽确实偏爱宝玉一些,可我委屈过你们哪个没有?就是琮哥儿,你在东路院受那样的罪,我知道后,不也让你到这边来过?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哪一样比旁人差?虽也常骂你,可曾苛待过你没有?”

    贾琮躬身道:“老太太慈恩,琮谨记于心。”

    贾母再叹息一声,道:“你虽还小,却是个明白人,比琏儿还明白。又有能为,那么多大官大儒都喜欢你,待你比亲孙子还亲,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往常我寻思着,你能有这份造化,也是好事,是你自己的福气。哪怕日后你为官做宰,出将入相,都是你自己的,我和老爷太太不占你的便宜。你那香皂弄的那样红火,你当没人在我耳边聒噪?

    如今又没分家,子弟一应收益都该收入公中才是,岂有自个儿顾着自个儿的道理?若都如此,那家里没本事的难道只能饿死去?

    理儿虽是这个理儿,可我还是没听她们的。为何?因为从前你在东路院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

    你心里不怀恨贾家,都是好的,再逼你出银子,那像什么?再说你月月都给家里人送香皂,合下来,比哪个进账都多。

    最难得的,你还知恩义。

    知道宝玉他老子娘善待你,便处处护着宝玉、环哥儿和兰儿,但凡有好事,都想着他们。

    这些老婆子我都看在眼里,不然,凭你连番折腾,搅和的家宅不宁之罪,我岂能轻饶于你?”

    贾琮闻言,缓缓点头,躬身大礼道:“琮知老太太之明义也。”

    明义者,圣明之道义也。

    见贾琮如此,贾母到底心软了,张了张嘴,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来,最后道:“罢了,至于哪个去,你们自己商议罢。何苦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微变,气氛愈发紧张沉重。

    见许多人看向自己,贾琏干笑了声,道:“要不……要不,要不就我去吧?”

    “好!”

    众人听他心虚,正不知该说什么,就见贾环满脸欢喜的大声叫好,还崇拜的给贾琏比划了根灰不溜秋的大拇指。

    看着那根大拇指,贾琏面色瞬间黑了下来,心里恨不得将这小畜生的肠子给踹出来。

    其他人面色也纷纷古怪起来,贾琏快哭了,强笑道:“只担心……只担心家里没人管事,我又是个被废了的,怕……怕人不认。”

    贾环认真道:“二哥不用怕,没关系的。”

    看到这一幕,贾琮眼睛微微湿润了。

    往日里,贾环哪里敢这般跟贾琏说话?

    他也从不敢在贾母、贾政、王夫人和王熙凤面前这样说话。

    如今这样将贾琏往墙角里逼,贾琮自是知道他是为了哪个……

    一旁赵姨娘都忍不住啐骂道:“环哥儿你迷了心,和你什么相干,再敢多嘴,我……”

    贾琮没有听赵姨娘说下去,他轻轻拍了拍贾环的肩头。

    贾环正和他娘急眼,被贾琮一拍肩头,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回过头拼命给贾琮使眼色!

    劝告、警告、威胁贾琮,别他娘的犯傻!

    看着这张扭曲的小脸,贾琮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轻声笑道:“在家里记得好生读书,孝敬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你如今果真长大了,要帮我照顾好墨竹院里的人……”

    听他这般说,贾环登时急了,眼珠子瞪得溜圆,跳起脚来要堵贾琮的嘴。

    贾琮却呵呵一笑,将他一把抱住,不让他挣扎,然后对上头红了眼圈的贾母道:“老太太,我去。”

    “哇!!”

    就听怀中,贾环大哭出声,痛心嘶叫道:

    “三哥!!”

    ……

    ps:这章写的比较满意。

第二百三十六章 清冷

    “三哥!”

    贾环有些凄厉刺耳的哭声响起在荣庆堂内,不似往常惫赖,反而让人动容落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宝钗、黛玉、湘云和三春姊妹,纷纷哭出声来。

    她们从未想过,兄弟之情也可如此真挚动人……

    诸姊妹哭声,又引得凤姐儿等人落泪,一时间,堂上哭声连连,悲情不已。

    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等人,看到这一幕,也跟着红了眼。

    贾政自不用提,泪眼纵横。

    连贾琏也似羞愧的用袖角抹起泪来……

    唯有贾琮,面色还算平淡。

    他心中一直保持清醒,知道这些人纵然感动,也只是一时。

    况且还有些并非因人而感,只是受环境影响方落泪而已。

    流泪罢,终究还是利己为上……

    贾琮拍了拍贾环后背,然后对李纨示意了下,请她先引姊妹们下去吧。

    不然这哭声今日怕止不住了……

    李纨会意后,用帕子抹着泪,请诸姊妹往后面去。

    只是一时间哪里请的动?

    贾琮看向宝钗,目光平静温润。

    他相信,最知人心的宝钗必会懂他。

    果不负所望,宝钗微红的明眸在与他对视了几呼吸后,目光幽怨怜人,但终究还是缓缓落泪颔首。

    然后起身,与身边诸姊妹说了两句,其她人也跟着起身了,一起看了贾琮一眼后,随着李纨、宝钗一起去了暖阁。

    等她们离去后,荣庆堂上就只有贾环一人的哭声,哭的十分伤心……

    一旁赵姨娘见之,又心酸又失落,她心想,不知她死时,这蛆心的孽障会不会哭成这样……

    “好了,别哭了。”

    贾琮拍了拍贾环,说道:“老太太、老爷都在看你呢。”

    贾环闻言,小身板儿明显一僵,然后悄悄的放手……

    对他而言,贾母和贾政永远属于恐怖级别。

    方才已经是“感情用事”超常发挥,大哭一通情绪发泄出来后,冷静下来,便开始后怕……

    可仍是一脸的委屈,怕被骂不敢抬头看人,垂着脸不停的抽泣着。

    心里暗怪贾琮不听他的金玉良言,刚才多好的机会啊,怎就不让琏二去呢……

    见他如此,贾母、贾政等人并未骂他,反倒面色欣慰,贾母道:“你们兄弟能这般友爱,也是好的。看来环哥儿如今也长大了,长好了……”

    贾政等人也点头附和,贾琏却有些不自然,贾环对他可不友爱,心里暗骂这个小畜生,往常白对他好了。

    之前他心情好时遇到贾环,也会施舍给几钱碎银子花花……

    赵姨娘见贾环难得被夸一回,激动的满面花开,忙对贾环道:“还不快给老太太磕头!”

    贾环犹在抽噎,不过到底知道孝道,跪下给贾母磕了个头。

    等起来后,贾母点了点头,让鸳鸯取了个金项圈给他。

    然后就让欢天喜地的赵姨娘领了回去……

    等赵姨娘母子离去后,贾母看向贾琮,道:“你原是荣国嗣爵人,本就该你去,只是你年岁太小,之前她们劝我送你去军中打熬,我没有同意。可如今家里到了这个地步,不同意也不成了,你心里不得生怨。

    若是你琏二哥没出那档子混帐事,你就是想去都没机会。你明白么?”

    贾琮点头道:“贾琮明白。”

    这倒不完全是虚言,贾琮如今为贾家从军出征,那么贾家在军中的香火人脉,便会自动落到他头上。

    先荣国留下的军中香火情,都会对他照顾。

    贾母等人虽然不看重这些,但她们并不傻,不是不知道这些香火情的珍贵之处。

    贾家那么多子弟,穷困潦倒的不少,难道果真没有愿意以命搏富贵的?

    他们只是没机会罢了,没有贾家的举荐,自己去从军,也只能从大头兵做起。

    如今天下太平,想靠熬资历起家,基本没可能。

    当然,贾琮的情况又有不同。

    他并非穷困潦倒,也不需要以命搏富贵……

    贾母等人正是明白这一点,方说这些好话。

    不过她们不知,其实贾琮心里并不抗拒。

    自那日被人从武王府中丢出后受辱,又在宫里游走在生死边缘,感到性命操于人手,和狗一样朝不保夕时,内心无比骄傲的贾琮,就已经盘算着去触摸军权了……

    若非如此,他有太多法子避免去边关。

    见贾琮明理,贾母点点头,对贾政道:“一会儿让人将家里武库打开,多少年没开过了……武勋从军,一应马匹铠甲兵器都是自备的。当年国公在时,早早就给你们兄弟俩备好了小盔甲小兵器,那会儿你们也和琮哥儿这般大,只是你们都没这份心,后来也就收起来了……如今正好再翻出来,给琮哥儿用,都是上好的。”

    又道:“好好选些随从,老太爷时分下来好些骚鞑子,这么些年只是在马圈里喂马,旁的也不会做,侍候马匹却都做的极好。国公爷还在时就常说,在军中马匹极重要,好多时候一匹好马能保命。这次去多带些人,当侍卫亲兵也好。”

    贾政忙应下,贾琮也再次感谢。

    贾母顿下,王夫人又对王熙凤道:“九边这会儿怕是已经下雪了,你给琮儿多备些厚衣裳,大氅捡好的厚的,里外发烧的,还有手炉脚炉也都要备下。”

    里外发烧,就是里外均是毛皮。

    薛姨妈笑道:“太太不说我还想不到,咱们这边冬日里也不大冷,穿的都是狐皮鹤氅,要不就是灰鼠貂皮,结果前年蟠儿不知从哪儿寻了件那样厚的黑熊皮大氅,老天爷,人穿上后直冒汗,当褥子都嫌厚。

    对了,说到褥子,我又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张狼皮褥子,密实的紧,也是热的让人受不住,一会儿一并给琮哥儿送来。”

    贾政闻言,面色总算好看了些,看向贾琮道:“如此这般,去了九边冬日里就不怕冷了。且放心,如今太平时节,也没甚战事,你在九边待上二三年就回来。我会给边军送去书信,让他们多照顾你一二。到时候,还能再下场。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一时想不到也不相干,书信回来,家里自给你送去。”

    贾琮面上感激道:“劳老太太、太太、姨妈费心,至于其他的,就不用了,毕竟是去从军,不是去享福受用……倒是可以安排人送两箱书过去,不敢断了学业。”

    贾母等人无言,贾政却老怀甚慰,连连点头道:“琮儿至此不忘向学之心,极好极好!”

    只是,贾政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至此时,仿佛千言万语都显得太过单薄……

    尽管贾琮身上有荣国世位,可从一开始,他就始终谦让这个世位,主动要让给宝玉。

    现在王夫人心里都有些后怕,当初她不是没动过心思,要不是贾政强压着不许人动歪脑筋,这个世爵会落在谁头上,还真说不准。

    若当日果真动了手段,让宝玉落了世位,那王夫人今日怕是哭死的心都有。

    贾琮谦让不掉,不得不承继了那个世位,结果还被逼的自愿放弃贾家偌大的家业。

    那么多田庄、园子和金银,悉数不要,只落了个空名头。

    结果现在,他却要因为这个空名头,要远赴九边苦寒之地,以延续贾家的气运,好让贾家这些人,继续享福受用……

    别说贾政,就连贾母等人,面上也很有些难为情。

    勋贵人家,最好体面。

    别管背地里下手多么狠辣,面上一定是慈眉善目的。

    这也是方才贾母、王夫人等人这般大方的缘故……

    只是,看着一直面色淡然平静的贾琮,她们自然明白,之前那些恩惠都哄不住这个孩子。

    可她们也无法付出更多……

    荣庆堂上,渐渐陷入一阵尴尬的平静。

    过了稍许,贾母叹息一声,道:“去吧,让老爷先将你名字凭证报去兵部,等公文下来后,家里备宴,给你送行。等你回来后,就搬到宝玉旁边的院子吧,你是贾家的孩子,没有老在二门外住的道理……”

    此言一出,王夫人面色微变,目光都深幽了几许,不过随即又释然。

    贾琮什么时候能回来都是未知数,他得先活着回来……

    再者,若他真吃了苦头回来,为贾家再延续上百年富贵,那就算搬回内宅,也没什么。

    她相信,纵然贾母现在这样说,可到那个时候,贾琮的地位也高不过宝玉去……

    ……

    慈庆宫,寿萱殿。

    几个老太妃与叶太后话着家常,周围又有皇妃及公主贵人们围绕着。

    满殿珠翠耀眼,至尊至贵。

    不过说话的内容,也不过是家长里短。

    这个亲王府家生了儿子,那个郡王府家嫁了郡主。

    哪家的世子又淘气了,哪家的则十分出息……

    也有人故意压低声音,说几句听来的阴私故事。

    别以为这些人都是尊贵无比,就只谈伟光正之事,其实一样生有八卦之心。

    哪家的侧妃又仗着会勾引伺候王爷,和正妃斗了起来,哪家的小王子偷了嫂子,摸了庶妃……

    一些年轻的妃子和公主,分明听到了这些话,却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可晕红的俏脸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眼中冒出的八卦之火,却暴露了她们内心的刺激……

    不过太妃们往往会将结局说的凄惨,算是以此来教诲警戒后辈。

    芙蓉公子叶清随意的靠在一张交椅锦靠上,手里拿着本闲书瞧着。

    对于太妃们说的那些事,丝毫都不能影响到她。

    《聊斋》里香艳的故事简直不要太多,人与兽,人与妖,人与鬼,人与女鬼,人与男鬼……

    这点又算什么?

    瞥了眼神情荡漾的“年轻人们”,叶清微微弯起嘴角,掠过一抹玩味。

    越是禁的,反倒撩拨的乱了人心。

    还不如她光明磊落的看罢,知道也不过那些混帐事罢了。

    不过随即,她的面色就微微一变……

    一太妃笑道:“这些倒也罢,还有更了不得的呢。昨儿听了桩新鲜事,这勋贵人家,还真是无奇不有。”

    众人忙问又怎么了?

    这些幽居深宫的妇人,也只能靠些新鲜事活出趣味了。

    老太妃笑道:“听说贾家宁国府那边,中秋夜里老子吃醉了酒要强迫儿媳妇,结果儿子自然不愿意,推了一把,就推出了人命。这下可好了,老子死了,儿子流放到西海沿子去,爵位也给除了,可见,真真是万恶淫为首。”

    另一老太妃附和道:“这么说,贾家的家风可不大好?”

    正是这一言,登时让叶清警觉。

    内宫妇人,纵是寻常顽笑间,也多藏着机锋。

    或你掐我,或我打你。

    之前说了那么些个王府中的阴私事,都没提一个家风。

    贾家这桩和前面又有何本质上的不同?

    怎就提到家风了?

    叶清眼睛微眯,看了过去,就听前面一太妃笑道:“可不是嘛,他家这些日子闹出了多少笑话?可见家风不净。对了,前儿我恍惚还听人说,他家还有个大姑娘在宫里,近来还被皇帝召见过,哎哟哟,这可要仔细了呢,指不定也是个有心的……”

    叶清眼眸,蓦然清冷。

    ……

    墨竹院。

    荣庆堂的事,早在贾琮还未回来前,便传了回来。

    平儿等人闻言,自然恍若天崩。

    待贾琮自荣庆堂归来后,甫一见面,便是一声声凄然的哭声。

    看着平儿、晴雯、小红、春燕、香菱和四个小丫头一个个泪流满面,呜咽出声,贾琮心里都不好受。

    他进了院子后将木门关上,然后哄着众人进屋,将事情从好处着眼,仔细分析了回。

    譬如如今天下太平,边关都是太平官儿……

    譬如贾家有先祖余荫,在军中根本不用吃苦,就和出去打猎一般,若非如此,开国公、宣国公等几家国公府,还有那么多候伯府第的世子,何等贵重,怎么能在九边待的住……

    再有就是此事的好处,等熬完几年回来,以后就是亲贵武爵,真正的爵爷了。

    以国公府的门第,日后传诸子孙,又有百年富贵!

    还有,前宋之前,汉晋隋唐时,士大夫皆允文允武,上马为将,下马为相的人杰,他素向往之。

    焉能做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

    他也素来锻炼身体,从未间断过。

    听他面带微笑,一桩桩一件件理顺后,晴雯、春燕、香菱等直肠子的丫头都信了。

    虽依旧不舍,可也推崇贾琮心怀大志。

    小红虽未尽信,却也只能往好处想,跟随众人出去。

    唯有平儿,年长许多,见识广远一些,知道九边远不是贾琮说的那样美好。

    此刻关中长安还是秋天,虽然夜里有些清寒,但白日却极为清爽舒适。

    然而九边关中,此刻多已下起大雪。

    先前她还跟着王熙凤时,王子腾奉旨去九边巡视,王熙凤就嘀咕过这些,担忧王子腾的周全。

    王子腾正值壮年尚且如此,更何况贾琮?

    至于公候门第的世子在九边打熬,却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这么些年来,折在九边的公候世子并不是一个两个,只她亲手帮王熙凤准备的吊丧孝礼都不下六七份。

    崇康七年宋国公世子、博安候世子,崇康八年景重候世子,崇康九年万武伯世子……

    这一连串夭折的公候世子,又岂是顽笑的?

    亲贵武爵,没那么好承嗣!

    九边何等苦寒,一场风寒就能要人性命。

    又无名医良药……

    真要有个头疼脑热,只能靠些军中庸医开些虎狼药,熬的过去就活,熬不过去就死。

    世间名医有数,纵然公候府第,也没奢侈到派个名医驻于军中,只为世子一年里生一回病时用。

    除却名医难得外,也有僭越之嫌。

    所以,也就愈发显得九边恐怖。

    这怎能让平儿放心?

    不过,她最解人意,知道贾琮不喜人哭泣添恼。

    况且事情已经成了定例,她再哭又有何益?

    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开始为贾琮远行准备行囊……

    ……

    ps:今天有事,下午那章要请假,捂脸……

第二百三十七章 闲话

    慈庆宫,萱瑞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着那名太妃风言风语的说着贾家的家风,再影射到宫里贾家大姑娘身上,叶清微微皱起眉头。

    她认得这位太妃,在宫里素有老好人的印象,极少听说她和哪个生口角绊子,今日怎就给贾家大姑娘挖了这样狠毒的一个坑?

    一旁永泰郡主刘陶陶见叶清蹙起眉头,登时喜笑颜开,嘻嘻笑道:“清姐姐,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叶清瞥了她一眼,道:“又值当什么?随意一打听不就清楚了。”

    刘陶陶闻言大感无趣,悄悄瞄了眼叶清,见她果然不在意,噘了噘嘴道:“好啦好啦,我告诉你就是。我听宫人说,皇后娘娘近来在准备为陛下选妃,如今陛下后宫才几人?别说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四个妃,六个嫔没凑齐,连贵人也没几个。皇贵妃且不提,多半是轮空的。可两个贵妃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前儿陛下单单见了贾家那位大姑娘,可不就碍人眼了?董太妃还想让她娘家侄孙女儿进宫呢……”

    叶清闻言哂然一笑,没有理会。

    刘陶陶见之大奇,道:“清姐姐,你不帮贾家大姑娘说话?”

    叶清觑视之,道:“我帮她说什么?”

    刘陶陶撇嘴道:“你甭想瞒我!如今谁不知道,你眼里中意贾家那位清臣公子,为了降服他,连武王叔都出面了,安排人要把他丢进军里打磨,磨掉他那身文人傲骨。等过两年,他老实了就回来和姐姐成亲,到时贾家在宫里的那位大姑娘就是你的大姑姐了,你不帮她你帮谁?”

    听她嘟嘟嘟的说了一通后,叶清直接上手,捏住了刘陶陶的脸颊,扭了圈儿后似笑非笑道:“你还不到二十,就整日里家长里短的传闲话,这张好嘴不想要了是不是?”

    刘陶陶“哎哟哎哟”的叫着痛,求饶道:“好姐姐,又不是我故意打听的,这些话都是自己往我耳朵里钻,我想不听也不成啊!”

    这边动静惊动了太后等人,太妃皇妃们见叶清扭的刘陶陶大叫,一个个面上笑着,心里却侧目不已。

    刘陶陶贵为郡主,又一直养在宫里,和公主无异,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还被叶清如此欺负,可见有太后在一日,叶清之荣宠就无人可及。

    太后都嗔怪道:“好好的,你欺负陶陶做什么?她若顽皮,你教导她便是。”

    众人闻言,纷纷抽了抽嘴角……

    叶清笑着松手后,道:“孙女儿这不正在教导她么,这小丫头,年岁不大,就跟一起子长舌妇学着家长里短的传闲话,竟还传到我头上了。”

    那两个太妃闻言,面色忽地变得不大自然起来。

    太后则眉尖一挑,道:“又传什么闲话了,怎还和你相干?你素不招惹是非,是谁闲的没事做了?”

    叶清笑道:“没什么,不过还是当日在九叔王府的事。那日情形孙女儿都给太后说过,太后也道多亏了贾琮那小子。结果现在外面到处传的乱七八糟,说贾家如何如何了,惹人厌的很。算起来,咱们还欠人家一个人情呢,这还没还上,又累得人家掉泥坑里了,着实头疼。好在贾琮为了贾家,马上要去九边打熬去了,不然真没法再见他……”

    太后也不糊涂,知道叶清在说什么,她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听说他不是和前朝李杜一样,是个极会作诗写词的么,怎么好端端的跑九边那么远作甚?”

    叶清大眼睛微微眯了下,扫过太后凤榻边的诸人,笑的愈发灿烂,道:“方才太妃娘娘不是说了嘛,贾家宁国府那边做下了混帐事,结果好些人落井下石,连荣国府也一并扫了进去,皇伯父虽知道荣国与宁国不同,可奈何弹劾的人太多,皇伯父就传旨贾家,想要安稳,就再立些军功吧。贾琮身上承着荣国府的世子位,就不得不往九边去了。

    这本也寻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合该他的命不好,谁让他姓贾?偏宫里到处传着,是我让九叔安排他去九边,要熬掉他的傲骨,再入赘到叶家。

    老祖宗您听听,敢情我就这么没人要啊?”

    见凤榻上太后凤颜震怒,要肃清宫闱,好好收拾那群犯口舌的贱婢,也使得之前两个老太妃落了好大的面子,刘陶陶暗自撇了撇嘴,冲叶清皱了皱鼻子,还狡辩什么“帮他说什么”,这若不算帮,什么还算帮?

    忒不讲理了……

    ……

    荣国府,墨竹院。

    夜幕时分。

    正堂内,看着依次落座的贾家姊妹们,个个杏眼含泪,贾琮面带微笑道:“这都是怎么了?”

    宝玉叹息一声,道:“贾琮,这次本该我去的,我自幼受用许多福祉,原该由我出力,只可惜老太太、太太不准……”

    宝钗、黛玉、湘云等心思灵透者,听他这般,个个面色浮现古怪。

    虽也知道宝玉的性子,不是虚伪作假的,可这样说到底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给众人端茶上水的晴雯,都忍不住狠狠剜了宝玉一眼,心道快闭上你的鸟嘴……

    贾琮却似无所觉,笑道:“以后还有机会,等你再大些,我下回出征带上你。”

    宝玉没好气道:“去一回还不够,还想去二回?”

    湘云实在听不下去这尬聊了,岔开话题问道:“三哥哥,听说九边苦寒,十分寒冷,你去了后,万万要穿厚些,如今又没甚仗打,宁可穿成大包包,行走不便些,也不能冷着呢。”

    宝钗也轻声道:“家里的黑熊皮里外发烧大氅和狼皮褥子我都带来了,我比量了下,看着有些长,琮兄弟让人裁剪裁剪,穿着暖和……”

    贾琮见宝钗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微微颔首,笑道:“你们也别把我看的那么娇贵,打小在东路院,冬日里不生火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九边虽苦寒,但火炕却热。再说,九边驻扎了那么多军民,数十上百万之巨,人可往,吾亦可往。虽常年读书,但却从未中断打熬筋骨,不是真的弱书生,你们不必担心的。”

    宝钗闻言,忙低头用帕子拭去泪水。

    她知道贾琮是个坚强的人,也一定喜欢坚强的……

    黛玉则看着贾琮,轻叹一声道:“三哥哥好洒脱的性子……”

    贾琮呵呵一笑,道:“林妹妹谬赞了,不过是尽力将事情往好处想罢了,将不利化为有利,自怨自艾解决不了问题,自强可以。”

    黛玉何等聪慧,登时听出贾琮言语中的劝诫,她心中感激,垂下臻首道:“谢谢三哥哥教诲……”

    贾琮闻言点点头,与宝钗相视一笑。

    探春看着贾琮,抿了抿唇角,道:“三哥哥何时启程?我们姊妹想做个东道,请三哥哥一请。”

    贾琮笑道:“看吧,老爷明日会将我的身份凭证报与宗人府和兵部,由他们议定派往哪方,报道时间的截止日期后再定夺。”

    探春眼睛明亮,看着贾琮道:“三哥哥可有什么嘱托的没有?”

    贾琮想了想,道:“家里仆婢中原先诸多老人,大都被拿下。虽起因皆由其多行不义,但难免会有人迁怒于我这边。如今罪魁祸首都入了诏狱,但必然会有漏网之鱼,以及旧时关系。我在时自然无人敢动作,但我离开后,多半会有人发作到我院子里的丫鬟身上。三妹妹可以帮忙看顾一二……”

    探春闻言,爽利的点头道:“三哥哥放心,若果真有不知好歹的,我必不会不管,我若管不了,就去寻太太、老太太。真闹一场,看哪个能落着好!”

    听她如此说,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宝钗道:“瞧把你厉害的。”

    唯有惜春一直默默寡欢,小小的身子靠在交椅上,像藏缩在里面一般,也不说话,也没有笑容。

    当众人的目光随着贾琮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时,惜春下意识的把小身子往椅子里藏去,有些惊慌不敢看人……

    东府的事,许多人都不以为意,拿看笑话的心思去看。

    唯有惜春,受伤最深。

    贾琮面上微笑淡了些,宁国惨烈至斯,他是始作俑者,幕后推手,却不希望伤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他看着垂着眼帘靠在椅子里的惜春,温声问道:“四妹妹也来送我?”

    “嗯。”

    惜春小声一应,悄悄抬眼看了贾琮一眼,又赶紧垂下眼,一双小手不安的拧着手里的帕子。

    众人见之也都不笑了,贾琮心中一叹,却微笑道:“上回就和四妹妹说过,咱们是一样的人。虽然都早早没了娘亲,可还是要慢慢长大……四妹妹怕是不知道,那年六月二十八,我在东路院西墙根子里一个人瞧蚂蚁窝子,就听到墙那边传来许多女孩子的说笑声,四妹妹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吗?”

    “……六月二十八?”

    惜春怯怯的问道,眉眼间多了些灵动。

    贾琮点头笑道:“对,就是六月二十八,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是第一次,我知道原来人和人真的不同……那一天,我掏蚂蚁窝掏的浑身是泥,还只是傻乐,却听到墙那边,一群女孩子在给一个小姑娘庆生。

    宴席上香甜的气息飘过墙来,真香。好多姊妹们欢声笑语不绝,热闹非常,听说那个小姑娘还得了好多礼,有新衣裳,有新鞋袜,有字画,还有首饰……

    那会儿我就想,要是我是那个小女孩就好了,哪怕只过一天那样的日子,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四妹妹,你知道那个小女孩子是谁么?”

    周围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探春,还有晴雯、小红、春燕几个服侍的,听完这番话早已泪眼涟涟,心中忍不住怜痛,惜春则犹豫道:“许是……许是我的生儿……”

    说罢,格外愧疚。

    好似贾琮当年那样惨,都是她的错。

    六月二十八,正是她的生日。

    贾琮笑道:“对,就是四妹妹的生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正是从那日起,才坚定了我一心向学的志向!

    不管周遭环境多么恶劣,不管旁人如何看我如何待我,也不管她们如何说我娘的不是……在我心中只有一言从未改变,那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外人怎么看咱们不重要,咱们自己积极向上才最重要。

    若无当日四妹妹的生儿,我未必能有此心,也未必能有今日。

    所以今天,我将这句话送给四妹妹,希望四妹妹以后也能和三哥哥一样坚强的生活,好不好?”

    惜春闻言,明白了贾琮的心意,她大眼睛怔怔的看着贾琮,泪花却缓缓积聚落下,她瘪起嘴,声音沙哑道:“我听嬷嬷们私下说,东府从里到外都是脏的臭的,只有门口两尊狮子是干净的。如今大老爷和蓉哥儿被流放了,再也回不来了。大哥也死了,都是带着恶名脏名,往后旁人说我,必也是坏名脏名,日后一辈子被人嫌被人厌,是个丧门命……”

    “胡说八道!”

    贾琮还未开口,探春登时站了起来,修眉飞扬,咬牙切齿道:“哪个嬷嬷说的?东府那些事,和你什么相干?

    我道昨儿起咱们怎么哄你也哄不好,只当你是在为他们伤心,原来竟是听了这些黑心肝的闲话。

    四妹妹你说,是哪个臭婆子在乱嚼舌头,今儿我必和你讨个公道!”

    惜春却摇摇头,道:“不用了,东府出了那样的事,又何止一个两个在说?哪里又管得了这许多……我还是听三哥哥的话吧,往后再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自己好好活就好。心里再苦,还能苦过三哥哥?”

    众人闻言齐抽嘴角,哭笑不得,贾琮却呵呵笑道:“对!四妹妹能这样想就对了……其实现在看起来比天还大的事,好似能压的人要活不成了,但等过几年回过头再看,眼前的这些事,其实都不算事。”

    看着原本是安慰的对象,如今却将她们大多数人的短处做了劝慰和叮嘱,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言谈成熟沉稳,理事举重若轻。

    儒雅不俗中,又透着处世的智慧。

    黛玉、湘云、探春等看了会儿贾琮,又下意识的看向身旁正盈盈望着贾琮的宝钗。

    宝钗感觉到姊妹们的注视,先是诧异不解的回头看去,迎上众人随即一张雪白的俏脸,登时飞起红晕。

    白里透红间,仿佛一株牡丹盛开。

    ps:事情没处理完,实在抱歉,具体什么事,就不多说了,太负能量了。这一章对惜春的话,其实也算自勉。许多事情真的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希望过几年回头看,会淡忘。被至亲伤害,哭都没眼泪流。但生活就是如此……

    不多说,希望书友们能给几天时间让我调整一下,剧情也到转折处了,心急的书友可以攒几天……

    实在抱歉,希望理解。

第二百三十八章 九死一生

    崇康十二年,八月二十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早,贾琮便去了南集市胡同,倪家。

    倪二业已成亲,娘子小家碧玉,虽不识字,但为人极孝诚。

    知道贾琮与倪家的事后,待其若亲嫂般。

    一番热情招待后,倪大娘将贾琮请上炕热乎着。

    老人年纪大了,入了秋,倪二两口子就给她烧起了火炕。

    如今倪家远比倪二在赌坊内放印子钱时生发的多,也不心疼那点火炭钱。

    坐上暖煦的热炕后,倪大娘拉着贾琮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慈爱道:“琮哥儿今日怎有功夫来了?我听说你们东府出了事,要紧不要紧?”

    倪大娘知道贾琮和贾家的关系,在荣国府内尚且不亲密,更遑论宁国?

    因此并没道丧。

    贾琮摇头笑道:“并不当紧。今日来,是有一事要招呼。担心倪二哥不听我的,就让大娘来说。”

    倪大娘闻言登时沉下脸来,目光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倪二,不过没等她开口训骂,倪二就叫天屈道:“真真是冤死个人哩!老二我多咱敢不听公子的话嘞?”

    贾琮笑道:“那是我还没说何事。”

    倪二拍着胸口道:“不管何事,老二必听公子的!”

    贾琮面上笑容一收,道:“那我让你把手上的事全都交出去,带着老娘和嫂子换个地方住,你也听我的?”

    倪二闻言一滞,怔怔的看着贾琮。

    倪大娘则关心道:“琮哥儿,可是出了甚事?有事你可一定要说哪,老二别的没有,可有一把子气力,能给你牵马坠蹬,跑腿办事。他是再忠心不过的人,他要敢对你不忠,我也认不得他这个儿子了。”

    贾琮笑道:“大娘放心,不是旁的事。因为我家东府出了那一档子事,为了不连累阖族,所以我不得不去九边军中打熬。这二年来,咱们无中生有做下了一番事业,却也得罪了许多人。我在都中时还能无事,可我一旦去了九边,旁人知道倪二哥和我的关系,必会对他的下手。到时候我不在京中,官字两张口,他们想怎么给二哥定罪,就怎么给二哥定罪。说不得还能连累到大娘身上,所以咱们要未雨绸缪,先一步做好预备。”

    听他说的骇人,众人都变了脸色,倪大娘唬道:“竟这样险?”

    贾琮点点头,道:“当初咱们让别人家破人亡,他们若得机会,绝不会放过我们,不能心存侥幸。”

    倪大娘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等事侥幸不得。”

    倪二大手抓了抓脑袋,道:“如今咱们手下有二三百挑夫,往东西二城的坊间卖菜,若是放了手去,那些伙计该怎么办?”

    贾琮道:“化整为零,让他们暂且各自为生。等我从九边回来后,再重新召集。如此,也能看看里面到底被人掺了多少泥沙……”

    倪二闻言,见贾琮连这个都想到了,虽有些灰心丧气,不过还是点头道:“公子拿主意就是,我听公子的。”

    他从未掌控如此大的事业,如今一下被剥离,难免承受不住。

    贾琮笑道:“好好休息一段功夫,等我回来后,有更大的事业要做。”

    倪大娘也劝道:“若无琮哥儿,你现在还在烂泥里厮混着,能有今日?如今琮哥儿也是为了你我好,你要知道报恩……”

    倪二拍着大腿苦笑不得道:“老娘将我想成什么人了,难道还会埋怨公子不成?只是心有不甘,将公子的事业就这样给丢了,对了……”

    倪二又问道:“公子,诚哥儿那边怎么办,要不要一起躲?”

    贾琮想了想,摇摇头道:“世翰堂如今每年给牖民先生那边赠去若干银子,支持他老人家蒙学教化,是有大功的。世翰堂上如今便有牖民先生的墨宝,还有御史大夫的墨宝,我料那些人必不敢乱来。”

    倪二手下的穿街过巷的贩夫是耳目,世翰堂下那百余说书先生则为口舌。

    耳目易寻,口舌难得,不到万不得已,贾琮舍不得丢下那些说书先生,不仅不会丢,还要继续扩增……

    倪大娘又怜爱的看向贾琮,道:“哥儿这点年纪,就要去九边那等苦寒之地,不如让老二给哥儿做个长随马弁,有自己人照顾着,总放心些。”

    贾琮笑道:“此去未知几年,大娘年纪大了,嫂子又有了身子,老二离不得家。我身边也不缺人,大娘放心就是。对了,大娘一家可有去处没有?若没有,不如先进国公府里暂住些时日?”

    倪大娘忙笑道:“这倒不必,我们去城外乡下亲戚家住些时日就可。”

    倪大娘一辈子在市井中过活,虽不识字,却活出了出世的智慧。

    贾琮不在,他们若去国公府,怕连三等奴才都不如。

    又闲话几句,敲定在贾琮出征后三日内,倪家随之出城避祸后,贾琮便从倪二家出来,去了通义坊鼓楼大街后的那间小院子。

    如今邱三掌着整个香皂制作的工艺,虽说对外宣扬这套法子都在叶清手里,作坊也在叶清城外庄子上,但核心事宜一直都为邱三掌握,就连售卖和宣传法子,都是他一手操办,是难得的商业人才。

    不过每月逢十之日,他都会来这座小院,等候贾琮的差遣。

    这一次,贾琮并无许多事吩咐,只叮嘱他在自己未归前不要来此小院,又从邱三手里拿了五只木盒和几只拳头大小的瓷瓶。

    木盒中内存工匠精心打造的银质注射器,以及消毒过的纱布若干。

    而瓷瓶中,则备着提炼出的酒精。

    往九边,不拘是东北、正北还是西北,若没个伤风感冒,都是逆天而行。

    提前备用些必须品,便是应存之义。

    另外,还有这一月沁香苑的收益,四千两银子整。

    连上几个月的收益加起来,除却开支,贾琮手里有一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在当下不算太多,但也绝不算少。

    之前之所以没有开挂大肆敛银,最重要的缘由,便是他的地位还太尴尬。

    但这次回来后,就会大大不同了。

    因为那时,贾赦必然已死,他将承爵……

    而这次从军,他自然不可能运筹帷幄,决胜疆场。

    莫说他现在只是一等将军之子,纵然是国公亲子,也没机会第一次从军就领兵作战。

    军国之事,焉能儿戏?

    哪怕果真有人让他带兵去前线厮杀,他也必会想法躲开。

    因为那不是想送功劳于他,那是想送死于他。

    但又不能果真用时间去熬资历,所以,手中这些资本,就是他博取富贵的筹码。

    至于到底如何运用,他还没有头绪,这等事,本就在于机变。

    总之,贾琮相信,必不虚此行!

    ……

    自外面回来,贾琮甫一进荣国府,就感觉到路上仆人们看他的眼神不对。

    不似以往敬畏中带着疏远,而是怜悯、同情和一丝丝兴奋……

    可见,贾琮在贾府下人中的名声多半不大好。

    随意扫了眼众人后,贾琮径自往墨竹院走去,只是刚过仪门,就被林之孝拦下,道:“老爷请你速去荣庆堂。”

    贾琮见素来沉稳的林之孝,此刻都面带悲色,皱眉道:“林大叔,发生了何事?”

    林之孝从来嘴严,这会儿也只是摇头,道:“三爷快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贾琮也不见怪,看了林之孝一眼后,点点头,往荣庆堂走去。

    ……

    荣庆堂内,隐有啜泣声。

    贾琮入内后,与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请安,起身后,就见贾母面色凝重,王夫人目光怜悯,贾政面色悲愤而无奈,唉声叹气。

    连贾琏、宝玉等都愁眉不展,而哭泣声,则由贾家诸姊妹们传来。

    气氛简直沉重……

    贾琮见众人连个开口说话的都没有,心知必然出了事,而且多半和自己有关。

    他主动看向贾政问道:“老爷,可是出了何事?”

    贾政闻问,欲言又止,满面悲愤甚至羞愧,摆摆手后,指了指贾琏。

    贾琏见躲不过,只能干笑了声,对贾琮道:“三……三弟,今早老爷将你的身份凭着递上去了,原本以为凭军机和兵部那些官老爷,出来结果说不定等明年去了,谁知,谁知早上送去的,那群人中午就将你的身份执照给送来了,实在……”

    贾琮闻言,顿了顿,在众人注目下轻轻一笑,道:“这并不值当什么?早晚都要出发,晚几天早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贾琏闻言,连眼神都不敢看贾琮了,目光移开到别处,干笑道:“还有……还有兵部那些混帐,把三弟从军之地,定在了……定在了瑷珲城。”

    贾琮闻言一怔,瑷珲城,便是后世的黑龙江城黑河市爱辉区。

    他之所以知道此城,是因为前世曾来此旅游过,作为全国最冷城市排名前十的存在,冬日零下四十多度,撒尿成柱之地。

    此时再北的雅克萨城几乎不驻军,百姓更没有。

    所以瑷珲城就是大乾最北部的城市,或者说,是军事重镇。

    比宁古塔更北,更偏僻,更苦寒。

    若非厄罗斯狼子野心,总是南侵,瑷珲城都未必会驻多少军队。

    太过苦寒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若贾琮没记错,现下瑷珲驻军正源源不断的发往雅克萨,与再度来犯的厄罗斯罗刹鬼子战争。

    在冰天雪地中战争!

    怪道家里人都这般模样,换个常人来看,此行也是九死一生啊。

    ……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作死便不会死

    听到宝钗、探春、湘云还有惜春几个呜咽哭出声,贾琮方回过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却没有和贾母、王夫人等人想的那样沮丧,反而笑道:“哭什么?这本是好事。”

    “好事?”

    贾母等人都直了眼,以为贾琮莫不是被气糊涂了。

    贾琮看了眼梨花带雨的宝钗,对贾政道:“就侄儿所知,并不是每个功勋子弟都有机会凑这个热闹。国朝承平数十年,想要军功难如登天,大部分人都只能苦熬。除了开国公府世子李虎在黑辽外,连宣国公世子赵崇及其他四大国公世子,都只能在九边熬资历。他们并非不想痛痛快快的去战场立战功,而是没机会。所以侄儿以为,此必是陛下念及荣宁功勋,恩赏于贾家。但凡子弟有一分作为,都不必苦熬个三五七年,才能转成武爵。”

    贾母等人闻言默然,道理是这个道理,军功自然是个好东西,谁不想要?

    可要想得了,就得用命去换啊!

    不然谁家不愿承那亲贵武爵,出入有亲兵部曲护卫,连奉恩银子都比宗亲爵高一等,地位就更不必提了。

    只是却又有几家能狠下心来,送世子用命去换贵爵?

    贾政见贾琮到这个地步,还反过来安慰于他们,心中愈发不忍,眼中含泪悲声道:“琮儿,若知道他们如此安排,我是万万不会送你的身份凭证过去的。”

    贾琮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又不能给贾政等人说,有青霉素在,苦寒之地最大的危机就不复存在。

    况且他去瑷珲城并非是去当大头兵,像他这样的勋贵子弟从军,起步多是一个昭武校尉。

    当然,多半没有实权,只在军中观摩学习。

    但即使如此,营帐、伙食及炭火供给,都远不是寻常兵卒能比的。

    就他所知,大部分勋贵子弟从军,都会被分在城池里。

    虽外面天寒地冻,可屋里烧的滚热,最多只是吃食上和京中没法比。

    但也可在外面打猎快意。

    好多人在边关待的年头多了,反而会喜欢上边关的粗犷。

    只是这种享受,在富贵乡里受用了一辈子的贾家诸人,是没法想象的。

    听闻贾政心酸懊悔之言,姊妹们连宝玉一起,都再次落泪。

    贾母极不喜这种氛围,皱眉道:“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琮哥儿刚才说的对,这等事旁家想去都去不得,他能去还是皇帝恩赏的福气。那边也有几万人在,不都好好的?听说开国公李家的世子也在,人家都能待,琮哥儿就待不得?

    家里厚实的大氅都搜刮出来给他带上,再多备点好药,银子也多准备些。

    能做的能给的我们都做了给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能承这个爵,就要有这个命,没这个命承不住,那也怪不得哪个。

    这份家业,本就是祖宗提着脑袋流着血打下来的,想太太平平就承这份基业,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止琮哥儿一人,这回若是祖宗保佑,宗亲之爵转回武爵,往后就都照这个来。

    谁想要这份家业,早早的就去九边熬着去。

    祖宗留下国公府的根基,熬都能熬出一个二等伯来。

    都记下了没有?”

    ……

    “环哥儿,怎么坐在这啊?”

    贾琮自荣庆堂出来,回到墨竹院,就见贾环一个人坐在门口门槛上,好奇问道。

    贾环没回话,也没抬头,院子里的小丫头觅儿却探出脑袋来巴巴的道:“环三爷来了就坐这,姐姐们劝他到里面喝茶他也不理。”

    贾琮点点头,道:“你先进去吧。”

    觅儿看了看贾琮,又看了看贾环,溜了进去。

    贾琮弯腰,看着垂着脑袋的贾环笑道:“变大姑娘了,不敢见人,头也不敢抬了?”

    “你才变大姑娘呢!!”

    不是每个人都是宝玉的三观,以为姑娘是好话,贾环才不这样觉得。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一脸的泪水,和红肿的眼。

    贾琮见之,缓缓不笑了。

    见他不笑,贾环更怒,声音尖锐刺耳的叫道:“你要死了!你死定了!你这个蛆心的孽障,没造化的种子,呜呜……”

    喊叫完,嘴一瘪,又仰着难看的脸,大哭了起来……

    里面人早已听到动静,平儿等人站在门后,亦是人人泪如雨下。

    唯有小角儿,似和贾环比声高般,哭的揪心。

    即使在她们最坏的想象中,贾琮都不会去那么远,那么冷,那么险的地方。

    贾琮见她们如此,却忽然又笑了起来,轻快道:“来来来,先进屋,都先进屋。你们啊……都说无知者无畏,怎么你们这些无知者都怕的要死呢?”

    贾琮极少评价人,即使顽笑的时候,也从不说人长短。

    这会儿忽然这般开口,果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等贾琮将贾环推进墨竹院,反手关上门后,又轰着众人进了正堂,让心里七上八下的大伙儿落座后,没有直接展示辩才,而是拿出一张纸来,用炭笔在纸上勾勒起来。

    他画的极快,没一会儿,就在纸上画出了一片天地。

    就是一片天地,白雪皑皑。

    白雪中,有一栋样式和关中房屋迥然不同的屋子,尖尖的房顶上,亦是白雪。

    但烟囱里,却冒着滚滚的云烟。

    又有一图,图上依旧是一片冰雪中,但雪上有林地,有奔跑的兔子,有狗拉爬犁,有鹿拉爬犁,有紫貂,有熊,有虎,有狍子……

    最后一图,图上画着的是人,准确的说,是贾琮自己。

    只是与此时的温润如玉不同,画中的贾琮,头戴皮帽,披棉甲,持长弓,骑在一匹神骏的宝马上,一只海东青盘旋在头顶,英姿勃发!

    不过没等贾琮现卖这三张画,就听到外面木门被推开,一阵脚步声传来。

    没一会儿,就见贾家姊妹们齐至。

    一个个均面带悲戚之色,似要天人永别……

    宝钗眼中的凄苦哀绝之色,更让人心惊动容。

    贾琮笑着让她们坐下后,开始了他的演讲:

    “首先,黑辽的确是苦寒之地。但此苦寒之言,却并非对所有人如此……”

    “对民夫,对辅兵,对寻常士卒而言,黑辽是真正的苦寒之地,那样冷的天,还要在外劳作,还要在外打仗,自然又苦又寒,丧命者众……”

    “但对将军,对军官,对勋贵,对有权有钱有势者而言,黑辽,其实只是一个天地广阔的猎场罢了……”

    “说句对死者不敬的话,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否则又有麻烦事……”

    “就我所知,大半折在九边的勋贵子弟,都是打猎打的太尽兴,忘乎所以之下出了身冷汗,再被寒风一吹,这才染了风寒后故去的。九边太冷,风寒入体直接刮入骨髓,病情蔓延如烈火,所以纵然有好药都来不及……”

    “你们瞧瞧那里多好顽,狗拉爬犁,鹿拉爬犁,射兔子、抓狍子,打狗熊,追老虎,爱顽的人高兴起来,岂有爱惜身子的……”

    “也正是这个缘故,才让许多看起来健壮的半大少年,白白丢了性命,正是贪顽的年纪,又都争强好胜,追跑起来哪里还记得其他……”

    “可我却不同,我对打猎没兴趣,我知道生命之珍贵,我知道人生还很漫长,还有更多的精彩在等候,所以我不会去作死!人不自己作死,通常就不会死……”

    “再者,我还年幼,没有谁会逼我去第一线作战,谁都担负不起这个罪名!”

    “所以我的姊妹亲人们,请相信我吧。我虽比不得霍骠骑,不满弱冠之年,便能纵横漠北惊得单于夜奔,封狼居胥。但我自信,一定能活着回来,而且,还会活的极好。”

    “天地娘亲生于我,师长姊妹友爱于我,我怎能不珍重?”

    ……

    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叶清罕见的一脸惊慌,目光哀求的看着崇康帝,道:“皇伯父,清儿求你了,怎就把贾琮支到瑷珲去了?那里比宁古塔还远,他会死的……”她已经在这里央求了半个多时辰。

    崇康帝眯起眼看了叶清一眼,终于撂下了朱笔,而后笑道:“女大不中留,上回你还和朕犟,这次看你怎么说?”

    叶清落下泪来,伤心道:“皇伯父啊……”

    崇康帝闻言,嘴角浮过一抹玩味,道:“你素来精明,如今怎就傻了?瑷珲虽苦寒,但只要照顾妥当,绝不会有事。贾清臣虽然年幼,却是个有心思的,不会孟浪行事。而且就朕所知,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每日都打熬身子,极好。

    清丫头,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送他去那边分润一点战功。另外,也好洗去他身上的酸腐迂气。见过生死后,还怕他再拿捏?

    等他回来转了武爵,日后才好成事……

    你放心,朕会传旨给瑷珲将军蒋克宁,命人看顾好贾琮,随军御医可与贾琮共享之。

    只是,你还得去求你九叔一遭,让他给他那些旧部们说一声,宽容些对待贾琮。

    天不杀人人杀人,军中倾轧不是顽笑的……

    去吧。”

    说罢,再度埋头批改起奏折来。

    叶清见之虽伤心却也无法,只能流泪告退。

    只是任谁也不会发现,她心中的惊喜之意,恨不能给崇康帝磕个头。

    又对武王钦佩的五体投地,他竟然连崇康帝的言辞都算到了……

    武王,到底还是武王!

    待叶清走后,崇康帝顿下了手里的朱笔,眼中闪过一抹自得的嘲讽。

    他对叶清说的没错,的确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将贾琮派往黑辽。

    若不是叶清的干系,他不管派哪个去分润战功,派去之人的结局只有一个:死的不明不白!

    相比于朝堂斗争的阴诡险要,军中的斗争更激烈残酷也更直接。

    他不是没想过从武王旧部中收拢人手为己用,但被他选中的人,几乎都没活过第二年的。

    那时他便明白:

    帝王,没有军权的帝王,远远谈不上至高无上……

    所以,再没有比贾琮更合适的人了。

    那些忠于武王的军中骄将们,绝不会忤逆武王之意。

    而他,却将会坐收渔翁之利!

    太后,绝不会让叶清嫁入贾家,而贾琮,必然死也不会入赘。

    甚至,在他的推波助澜下,还会反目成仇!

    这是一无解之绝题!

    “哈哈哈!”

    为这计感到痛快,崇康帝难得大笑出声……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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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医生贾琮过劳而卒,魂穿荣府。谱一曲红楼幽梦,唱一世庶子风流。红楼之庶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庶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庶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