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有个主意……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词念罢,叶清早已泣不成声,只觉肝肠寸断!
武王的模样,却较她好许多,只眸眼多了层湿润,目光中的忧郁和思念又深了几许。
他见叶清哭成那样,似多了些力气,慈爱的道了声:“不哭了,眼光不错,寻了个有才气的。”
叶清听得武王说话,忙擦去眼泪,笑道:“王叔,要见他一见么?”
武王闻言,犹豫了下,他本是谁都不见的……
叶清见他犹豫,忙加把劲,道:“王叔,帮我掌掌眼嘛!要是入不得王叔的眼,我就不要了。”
武王闻言,哑然失笑。
自妻儿惨死至亲之手后,这十多年来,他人生中唯一的亮色,就是这个打小宠爱的丫头了。
见她如此期盼,武王不忍让她失望,就缓缓颔首。
叶清见之大喜过望,连连谢过后,匆忙出去。
也只有在这个曾经凌天盖世的英雄九叔前,她才有这样的小儿女之姿。
她至今记得,幼时那年,武王最后一次出征前,在那匹黑龙驹上,将她抱起,接受十万欢呼的场面。
所以,她希望这个九叔,可以不留遗憾,能得善终……
……
“你说什么?”
贾琮面色肃重,看着叶清。
见不见武王,完全是两个概念!
匆匆来武王府做一首词,还一份人情,纵然宫里不喜,也不会太过刁难。
但若是再进一步,又会凭添许多麻烦,甚至是大/麻烦。
叶清歉意的看着贾琮,道:“你写的词太好了,王叔想见你。”
贾琮也歉意道:“王爷好意心领了,我怕有些不大方便,家里……”
话未说完,见之前那断臂骇人的男子出现在跟前,大有再嗦一句,他就亲自“送”自己进去,贾琮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王爷有王谕,我自然要遵从。”
机变聪明之人,都不会强吃眼前亏……
叶清眼中浮现一抹笑意,青竹则面色古怪,古姓男子依旧盯着贾琮……
贾琮无奈一叹,跟着叶清入内。
……
甫一入门,贾琮就被扑鼻而来的刺激性恶臭熏的不自然的皱了皱鼻子。
连看都不用看,他便能断定,这是持续的伤口化脓性感染,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连续恶化后造成的气味。
瞥了眼一旁面色淡然的叶清,贾琮有些钦佩。
一个女孩子家,竟能面不改色的忍受这种气味……
只是因为这个缘故,贾琮却没有看到,他出现在门口后,对木床上那人,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而叶清又发生了变故,她看清木床上武王急剧变化的面色后,居然顿住脚步,对贾琮道:“糟了,忘了熏香。王叔刚才还叮嘱不能失礼来着,你先出去……”
说罢,竟挡在贾琮身前,又生生将他推出门外,关上了门。
然后她快步走到木床边,按住拼命挣扎想要坐起来的武王,泪流不止道:“王叔别急,万万注意身子啊!”
武王全身颤栗不止,见鬼怪般看着叶清,面色慌乱。
叶清流泪道:“王叔,他叫贾琮,是荣国府贾赦之子,生于戊戌年戊午月,已巳日,并非生在荣国府,而是诞在延康坊兴隆街……”
“啊!”
“啊!!”
武王泪流满面,嘴巴张大,这个曾经霸天绝地,威临寰宇的男人,此刻连话都说不出。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深爱之人,便是在戊戌年戊午月已巳日,在延康坊兴隆街他安置她的宅院里,为他诞下麟儿!
可是……在他凯旋归来的那一日,亲眼目睹了大火吞噬了那座宅邸。
事后,他只得到了一大一小两具焦黑骸骨啊!!
因为还未死透的管家临死前告之,是身着飞鱼服的锦衣亲军放火杀人,他才引十万大军攻城,屠尽飞鱼方收刀!
更一举攻破太极宫,质问那人为何下此毒手?!
才最终到了今天这步……
可是……
可是……
这个孩子,和娴娘几乎一模一样!
他分明才是他们的孩子!
他才是!
武王颤栗不止,眼中除了绝处逢生的狂喜外,还有对死亡浓浓的恐惧!
太迟了……
为何此刻才说?
武王目光极度不解的看着叶清,叶清落泪道:“我也是近来才终于打听清楚当年的情况,当初我初见贾琮时,就觉得他和九叔密室里的那个画中人极像,这几月来,我遣人秘密打探,才终有所得。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十有八.九,贾赦纳的那个花魁所出之子,和婶婶诞下的孩儿,被人暗中交换了!
不然,贾琮绝不会和婶婶那样相像。
我原准备等这个月二十四,每月定好来看望九叔的日子,再告诉九叔,不敢提前露出半点风声,也不敢让人有分毫怀疑。
九叔,我真不敢有一点大意,但凡有丝毫消息传出去,他一定活不了的!
咱们现在甚至连他都不能告诉,因为出了王府,必有人寻他问话的。
只是不想还没等到二十四,九叔你却……
你怎这样不爱惜身子啊?”
叶清痛哭出声。
武王闻言,终于明白过来叶清的苦心。
是啊,别说之前,就是现在,但凡有丝毫消息流出,贾琮就是有一万条命都活不下来。
宫里那位,绝不会让贾琮活下来。
是不能告诉他……
想起一旦事泄的后果,武王又激动起来,抓住叶清的手,可是身体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神哀求的看着叶清。
他一生,从未求过人。
今日却不得不破例……
叶清忙道:“九叔,看郎中吧!总还有希望的,之前你存着必死之志,才到了这个地步,等你养好身子后,总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这话,就太深了……
武王枯瘦的身子虚弱的半倚靠在床头,眼中充满懊悔,早知今日,他又怎会肆意的让伤口恶化!
只是到了今日,已经太迟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
不过,武王到底是武王。
既然事不可挽回,他就要做最后的安排。
他强压下全身的痛楚,看向叶清问道:“小九,我一直视你若己出,你告诉我,是不是真当……贾琮,为心上人?”
叶清明白武王何意,这是临终托付,她强笑了下,点点头道:“是,他极有才华,诗词不逊李杜,长的也极好。”
武王欣慰之极,颔首道:“好!这就好!你去叫他进来吧。”
叶清闻言,又落下泪来,点点头,起身先将一小几上的香鼎内插上香,点燃后方出门。
武王见之暗自点头,然后,目光紧紧的盯着门口。
未几,他眼神又剧烈波动了下,因为贾琮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门内。
“臣贾琮,见过王爷。”
贾琮上前行礼,等了片刻,才听到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贾琮起身后,就见一头发枯白散乱,满面灰白的老人,只是,这人的眼睛极有神,不像濒死之人。
武王静静的看着贾琮,眼神微微波动。
贾琮被看的有些不自然,看了眼叶清……
而后就听武王道:“你便是,小九的心上人?”
叶清到底是女孩子,有些不依的嗔了句:“九叔啊!”
贾琮莫名,有些懵……
武王眼睛却始终看着贾琮,片刻不曾移开,见他不言语,微微皱眉道:“怎么,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虽然这分明只是一个快要死去之人,可是这轻轻一言,却猛然给贾琮带来极大的压力!
不似方才外面那个古姓中年人的血煞之气,而是一种心头猛然一沉,似一座大山威临的沉重。
贾琮顿了顿,道:“王爷之言,小臣实不知从何谈起。”
叶清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不过她心性恢宏,并不似寻常女孩子那样娇羞落泪……
然而武王却怒了,不止为叶清抱不平,更是想为贾琮添一层护身铠甲。
他死后,若有一日贾琮的身份曝光了,能有太后护持,总能有一份生机……
武王沉声斥道:“放肆!”又霸道道:“本王今日命不多时,唯一憾事,就是想让小九一生快意幸福,谁能阻我,谁敢阻我?”
随着武王声音增高,房门又“砰”的一下推开,那古姓断臂丑男再次出现,眼睛猩红的盯着贾琮。
好似只要武王一声令下,就要将贾琮撕碎。
贾琮见之哭笑不得,看向叶清,希望叶清能说句公道话。
却不想叶清竟不看他,他不知,叶清心里才是满满的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为何有的爹娘,拼命维护自己的孩子,而她的父亲却……
唉!
叶清在黯然神伤时,被她坑到沟里的贾琮却被逼到了角落,没了退路。
只是,他绝不可能在此时松口。
今日答应了武王,明日还有太后一关。
且不说太后对他的出身百般嫌弃,就算真的点头了,也是他“嫁”入叶家。
到时候,太后必然会安排教引嬷嬷来管束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不得有错,错了就要受罚。
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成了叶家的生孩子工具,这一世还能不能抬头做人了?
干脆寻块石头自尽得了……
可是若不答应,武王临死之威,别说他,就算是崇康帝亲临,怕都要给几分薄面。
真要发狠砍了他,贾琮连说理儿的地都没有。
眼见那个“红眼断臂刀王”步步逼近,贾琮忽地一咬牙,道:“王爷,小臣有个主意……”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杀气
“哎哟……”
一个时辰后,贾琮被“红眼独臂丑鬼”给夹在胳肢窝里,丢出了二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脸上的痛楚,再加上有心为之,让他痛呼出声。
王府二门外,十数名气息厚重,满是煞气的壮汉,齐齐站列于门前。
见二门打开,一个人影被丢出来后,都皱起眉头来。
不过在看到出面之人后,众人齐齐震动了。
“老古,王爷如何了?”
“老古,王爷何在?”
“古锋,你个狗日的,快带老子去见王爷!”
一片嘈杂爆喝声中,唯有一道声音独特:
“琮哥儿,你怎么在这?”
古姓男子没有理会诸多身着公候官服的军方巨头,而是看向那个开口之人,冷冷道:“忠靖侯,这是你家孩子?好大的胆,敢忤逆王爷!”
“嗯?!”
一时间,不知多少位大佬同时变了脸色,目光阴沉的看向才从地面上挣扎而起的贾琮。
见他灰头土脸上沾着污血,满脸不忿,愈发不喜。
忠靖侯史鼎闻言,更是声音严厉的呵斥道:“琮哥儿,怎么回事?”
贾琮看起来颇为憋屈愤懑,看了眼这位表叔,强压下怒火,道:“武王,让我入赘叶家。”
史鼎:“……”
虽然没见过几面,可史鼎是知道,贾琮为荣国府日后的承爵人的。
让他入赘叶家,贾家成什么了?
他劝说不得,可旁人管不了这些。
方才骂古锋的粗鲁男子,干脆上前一步,指着贾琮鼻子厉声道:“竖子好胆,去叶家辱没了你不成?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贾琮闻言勃然大怒,昂然反击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匹夫安敢辱我?”
那男子闻言眼睛都红了,握起拳头就要砸下,一旁忠靖侯史鼎一把拦住,沉声道:“淮安侯,他是荣国府贾家的子弟,身上承着世位。”
虽不及侯爵贵重,但国公府的根脚绝不比侯爵差。
淮安侯程胜闻言先是面色一滞,不过随即就变成了不屑,讥讽道:“原来是他家,不是早就成了宗亲之爵了么?听说袭了一等将军的那位,也没几天活头了,再往下是二品是三品还不好说呢。开国一脉,衰败成了这个鸟样子,还有脸拿捏,呸!”
贾琮冷冷的看了程胜一眼,道出了他曾经以为很中二,但此刻却不得不说的一言:“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莫欺少年穷!淮安侯,今日之辱,贾琮铭记!”
说罢,与忠靖侯史鼎一礼后,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淮安侯程胜竟没大怒,反而面带奇色道:“这小兔崽子挺有胆量啊,不过谁给他的勇气这样跟老子说话?他老子也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几个身着蟒袍公服中的一人淡淡道:“他几年前就为衍圣公看重,推荐给松禅公为弟子,数月前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废掉了新党力荐的新科状元,前几日你还破口大骂的阉党,今日也因他的举报被一网打尽,今年他才十二岁。
你说他有没有勇气跟你说话?”
程胜闻言一怔,眨了眨眼,嘴硬道:“开国公,纵然如此,他能奈我何?今日要不是老史拦着,我打了他又怎样?放前些年,敢忤逆王爷,我宰了他!”
出言之人便是军机阁首席大臣,开国公李道林,他侧眼看了程胜一眼,淡淡道:“今日他若去他家老祖宗跟前哭诉,荣国太夫人一怒之下,持金册进宫寻太上皇太后告状,呵,有你的好处。”
另一人也道:“来日衍圣公再入京,堵到你淮安侯府大门前啐一口唾沫,你敢不敢和他动手?松禅公德望隆厚,名满天下,你今日辱他弟子,来日他一笔文章写出,你淮安侯府便能百世流芳。”
程胜面色一白,还想说什么,却没人再理他。
匹夫一个……
李道林看着古锋,沉声道:“老古,王爷到底如何了?”
古锋冷冷的看着众人,问道:“你们来干什么?谁让你们来的?”
之前第二个与程胜说话之人皱眉道:“是宫里传旨让我们来的……你这叫什么话?王爷有事,我们怎能不来?”
他便是大乾宣国公赵崇。
古锋并不畏惧这些权贵,可怖的面容上满是生冷的疏远,寒声道:“王爷无事,你们走吧。”
另一穿蟒服的国公沉声道:“老古,无论如何也该让我们见见王爷,否则,我们死不瞑目!”
古锋此刻最听不得一个死字,瞪眼骂道:“放你娘的屁!蔡勇,当了成国公就敢诅咒王爷,以为老子成了残废就动不得刀了么?”
蔡勇闻言黑面登时涨红,厉声骂道:“你才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是说我死不瞑目,你胡吣什么?你动得刀,老子就动不得?来来来,老子让你一条胳膊!”
眼见两人激起火来,李道林瞪眼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老古,我问你,王爷到底有碍无碍?为何还不请太医?”
李道林为大乾六大国公之首,当年在武王麾下亦是最倚重的方面大将,第一个被封国公。
他的话还是有些分量,被斥之后,二人终不再呛火。
古锋沉声道:“王爷被九姑娘说服,已经开始接受郎中的治疗。”
李道林闻言,摇摇头道:“外面的郎中信不过,我府上有一郎中,医术极为高明,我现在让他过来。”
古锋闻言,目光稍软了些,道:“药材都是王府积蓄的,又有崔老看着,不妨事。道林,你们回去吧,王爷先前只是不愿让郎中治伤病,一直拖着拖坏了。如今既然被说服了,想要亲眼见九姑娘出阁,就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又盯着史鼎道:“也多亏贾家那个王八蛋死扛着不点头,气的王爷震怒,何曾有人敢如此忤逆王爷?不过今日他若是点头了,怕就要坏事了……”
李道林闻言,深吸了口气,面上露出喜色,对一脸无语的史鼎笑道:“告诉那小子,好样的,武勋子弟,就该有股虎气!老子回头请他吃酒!”
之前与贾琮怼的淮安侯程胜有些坐蜡的抓了抓大脑袋,懊恼道:“他奶奶的,骂错人了!这救命大恩,老子回头得赔他一条胳膊才行!”又抬头对古锋道:“老古,听说你胳膊断了后,又练了套独臂刀法,回头教教老子!”
古锋瞥了他一眼,冷冷怼了五个字:“老子教你娘!”
……
大明宫,上书房。
贾琮跪伏于冰冷的金砖之上。
心里想的却是:这样的金砖,现下的造价都要一两黄金一块,后世看新闻,有人拍卖了两块,卖了八十万。
跪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他才听到上面传来问话声:“武王如何了?”
声音低沉,分不清什么情绪。
贾琮注意力一凝,恭敬答道:“回陛下,臣不知。”
沉默了稍许后,上面再传下话来,声音又低沉一分:“将经过叙来。”
贾琮老实应道:“是。”
说着,自青竹从荣府门前强行让他去武王府说起,一直说到武王问他是不是叶清的心上人,及他拒绝。
其中一字不改,俱与事实相合。
御案上,崇康帝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密折,上面记载的,与贾琮所言,几乎无异。
不过,他未看到贾琮垂着的面上,在说到下面之事时,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臣为荣国子孙,况且年纪尚幼,实不敢高攀芙蓉公子。因此,虽有武王王谕,又有一个断臂男子威胁,臣还是不敢答应。”
“后来,武王又说,可以说服太后,不用臣入赘叶家,只让……只让一个孩子姓叶就行,臣还小,不大……不大懂这些,也不敢答应,然后武王大怒,就让那个断了胳膊的人,把我丢了出去……”
崇康帝闻言,面色微微古怪,问道:“武王说,不用你入赘,那你为何不应下?”
贾琮顿了顿,咬牙道:“臣不敢欺君,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怎么说?”
崇康帝问道。
贾琮小声道:“臣观武王垂垂老朽,头发花白,面色枯败,骨瘦如柴,连说话都艰难,房间里都是腐朽臭气,怕是……怕是要……
万一事后,太后不认,臣实在没说理之处。”
崇康帝闻言,先是目光一亮,不过随即面色却古怪起来。
还别说,这种情况真会出现。
太后对延续叶家的执念,没人比崇康帝更了解。
太后是绝不会让叶家唯一的血脉后人,嫁入他府的。
哪怕这会儿安顿住武王,事后也一定会变卦。
不过,崇康帝却不会这样说,而是板起脸来厉声将贾琮训斥了通,骂他不知好歹。
骂罢之后,又问了些细节。
譬如武王卧房内的陈设,窗户开了没开,喝的是什么茶等等。
没有直接问贾琮如何,只问点滴。
贾琮一一如实回答后,崇康帝最后问道:“你方才说,叶清带去的四个郎中,一直坐在外间,没能入内?”
贾琮心中一跳,小心答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崇康帝眉头一皱,问道。
贾琮道:“因为臣一直不答应,武王大怒之下,说……说小九不得幸福,他死不瞑目。芙蓉公子趁机哭求,让武王看郎中,不然日后她必被人欺负,说不得会惨死,然后……然后武王不知怎么了,就变了主意,臣被丢出去的时候,那四个郎中都进去了……”
崇康帝:“……”
贾琮能感到,崇康帝看他的目光里,真切的多了分杀气。
但无论如何,也要比崇康帝知道真实情况好百倍,况且这样说法,反而能取信于人。
贾琮似等候了好久也没动静,“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去,却正好与那双冰冷的没有一丝人**彩眸眼对上,骇然……
……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为父则强
自宫里出来,上了马车后,贾琮发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令他反感厌恶到极致!
对叶清的印象,也降到了冰点。
今日之事,他纯粹被无辜卷入其中,且从头到尾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尤其是在武王卧房内,最后一幕……
当他说出以救武王为条件做交换时,卧房内三个人只当他是痴人说梦。
不过当他从怀兜里拿出贴身收藏的小小药盒,取出里面的一支银制注射器和一小包青霉素药粉,并将武王的病难治在何处解释了一遍后,叶清、古锋都迟疑了起来,目光里充满了怪异和怀疑,毕竟闻所未闻。
武王却相信了他……
武王看他的眼神,让贾琮此刻想起都毛骨悚然。
也让他彻底相信,天家皆怪物!
银制注射器和青霉素药粉都是之前他闭门读书的几个月里,抽时间弄出来的。
注射器好办,都中的能工巧匠无数,银匠水准之高,有的甚至能达到巧夺天工的地步。
贾琮画了图纸,让人秘密交给倪二去办理,不费什么功夫。
至于青霉素药粉,其实也不费什么功夫。
前世读大学时,药学是每一个医学生必学科目。
等上了研究生后,青霉素的手工制取和提纯,连一个小课题都算不上。
只要知道工序,动手十分简单。哪怕非专业医学人士都能动手,更何况贾琮?(大家可以搜一搜土法制作,万一谁穿越了好用。)
只是在当下,以他一人之力,能产出的并不多。
积数月之功,也不过提纯了几个单位。
今日出门,原是担心会有冲突,万一受了伤,好及时自救。
却没想到,竟会用到武王身上。
武王的身体状况并不复杂,就是因为身上的伤病拖延不治,造成伤口化脓感染,病菌毒素累积,侵蚀坏了身体。
如今他因为叶清之故,重拾起求生**,愿意接受治疗。
外面的郎中就会给他进行清创排脓,只不过最难的是内部毒素的沉积,中医很难清除。
那么贾琮给他打的这一针青霉素,就很有效了。
在没有抗生素肆虐、人体耐药性还未节节升高的年代,一剂青霉素被称为救命神药都丝毫不为过。
再加上他走后,那四位名医必回精心调理护养,王府绝不缺少珍贵药材,所以武王的性命多半能保住。
如果还保不住,那贾琮也没法子了……
只是这件事,到底将贾琮陷入一极险的境地。
他虽解释这份东西偶尔得自海外异人,但必然还是会让人怀疑。
再者,他救了武王若是被崇康帝知道了,也多半会寻机会将他碎尸万段……
天家这些事,沾一点都是大忌讳,更何况武王这样敏感之人?
好在,叶清的心还未完全黑化,她建议这件事要绝对保密,谁也不得外泄,毕竟知道此事的只有四人。
武王、叶清和死士古锋不说,贾琮自然更不会乱说,四人统一口径,便就有了贾琮对崇康帝后面的说辞……
“嘶!”
面上的痛感让贾琮从回忆思索中清醒过来,为了做出武王震怒的姿态,他的护卫头子古锋是动了真格儿的,将他从二门内丢出二门外。
结果面部着地,蹭破了表皮。
虽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但还是很痛。
用帕子轻轻捂住伤口,贾琮眉头皱起。
此刻,他心里还是有很多谜团难解。
譬如武王的态度,叶清的巨坑,乃至最后崇康帝的变化……
只是他目前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完全理不出头绪来。
外面太复杂,他手上的力量又太小,纵然有倪二等人,可他们的层次又太低,根本打听不到什么密辛。
贾琮一叹,打定主意,在解决完最后一事后,好生在家休养读书几年,默默积累实力。
不然像现在这样,几乎两眼一抹黑,实在太被动了。
……
荣国府,荣庆堂。
贾琮甫一归来,就被唤至此处。
看着贾琮身上出现近来极少见的狼狈样,灰头土脸,面上还有一处擦伤,众人面色各异。
贾母沉着脸问道:“不是说被叶家那位喊去了么?怎么弄成这样?土眉土脸的,也像大家子读书的公子?”
贾琮没有隐瞒,本就想将此事按照设想让人知道的内容传出去,对于叶清的名节,他也不甚在意了。
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后,面色愈发古怪。
贾政面色震怒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要他家女儿,就要动手打人?”
贾珍倒是宽解道:“也是武王自知大限将至,所以才不得已为之。不过淮安侯太过放肆,敢如此辱我贾家,必不能轻易放过!”
贾琏道:“淮安侯程胜是都中有名的浑人,据说当年战功显赫,若不是人品太混,除了武王谁也不认,连皇子都敢骂娘,他的战功也是能封国公的。原是这样的浑人,实没法计较。”
说了一圈下来,全给别人解释,给自己寻了台阶下。
贾琮心里一叹,这样的家族,还是武勋家族,血气成了这般,难怪旁人看不起。
贾母一直沉着脸,满脑子的官司,看着贾琮问道:“既然人家武王说了,不用你入赘,你怎么也不应?”
贾琮道:“回老太太话,一来武王身子已病入膏肓,事后太后必然不认。再者,琮还小,没想过这等事,也不愿去攀龙附凤,况且也于礼不合。”
贾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是此时大势。
私相媾和,为礼不容。
这话让贾母也无言以对。
如果贾琮身上没有世爵世位在身,贾母未必没有送他入赘的心思。
对于这个一天都不停不断惹事的孙子,她真是心神俱疲,问道:“可还有什么手尾没有?总不会过两日还有祸事上门?”
贾琮想了下,摇头道:“不知道。”
贾母:“……”
贾政见贾母面色愈发不好,忙替贾琮解释道:“老太太,此事实怨不得琮哥儿。”
高台软榻边,薛姨妈也赔笑道:“都是当初我家里那个孽障惹出的是非,不然琮哥儿也不会欠人人情。”
听薛姨妈这样说,贾母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沉着脸对贾琮道:“打今儿起好生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再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非要搅的阖家不宁你才满意?你老子娘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你就一天不得安生?”
贾琮还能说什么,只能应道:“是。”
贾母正要赶人,却见贾珍笑道:“还要跟老太太讨个赏。”
贾母哼了声,笑道:“你还跟我讨赏?”
贾珍忙道:“自然不敢惦记老太太的好东西,知道老太太偏心宝玉,都给他留着呢。”
众人一阵大笑,贾珍继续道:“是蓉哥儿和他媳妇两个,求了我好一段日子了。”
贾母奇道:“哦?他们小两口有什么事?”
贾珍叹一声,道:“蓉哥儿媳妇有一弟弟,名唤秦钟,是个老实孩子,只因业师过世,亲家又年迈体弱,照顾不得,她担心幼弟无人照顾,管束课业,就想接到府上来,只是实张不开口。”
贾母笑道:“真真是小心,这点子事也值当正经来说?你那边难道还养不得一人嚼用,也罢,你小气我这个做太祖母的不能小气,接到我这边来养吧!”众人知她顽笑,又大笑一阵。
贾珍羞愧道:“老太太说笑了,并不是如此。是因为三弟近来名声大噪,都中无人不知其文气倾城,连蓉哥儿和他媳妇都听说了。如今又得了举人功名,愈发了得成器,所以他们两个动了心思,想让秦钟能跟着三弟读书。并担保,该有的束必不会少!”
贾母气笑道:“对,你赏他几万两银子当束!”
又问贾琮道:“你大哥哥的话听了,你怎么说?”
贾琮躬身道:“上回珍大哥就同我提过,我便说秋闱之后,自然要说话算话。不过原本秋闱之后已过十五,如今马上就要中秋了,不如等过完节再来。因为读书做学问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中断,尤其是开始。另外,中秋之后,环哥儿和兰儿也要一并到墨竹院读书,正好一起。宝玉养好身子也可以来……”
贾珍闻言,虽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头道:“三弟考虑的周全,那就……那就过了中秋赏完月再来。”
贾母看出贾珍不喜,便道:“就这么说定了,再不可拖延。你大哥哥求你一点事,你还拿捏上了不成?你会的那点子东西,也就值这么些用。”
贾琮闻言眼睛微微一眯,摇头道:“并不曾拿捏。”
见贾琮有些凄惨的面上少见的带着疲惫,贾母也训斥不下去了,摆手道:“罢了,你回去吧,让你嬷嬷丫头好生给你看看。”
贾政也温声道:“琮儿回去休息去吧。”
贾琮点点头,躬身一一行礼罢,折身离去。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上,还沾染着尘土,总有一种在外面受了伤的羔羊回家后又被冷冷嫌弃的心酸感。
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感慨:
就算孩子再出色,可到底是一个没娘的,又能怎么样呢?
只能白白受人欺负,可怜见的……
两人暗自一叹,又一起微微摇头……
……
龙首原,武王府。
四名郎中已经离去,清创排脓之后,又服下汤药,武王便开始发热。
都劝他好生休息,可武王却怎样都不肯闭眼,将古锋赶了出去,只让叶清留下,让她给他讲贾琮的一切。
叶清执拗不过,只能将她探听到的消息相告……
而当武王听到贾琮在贾家被凌虐的遍体鳞伤,被圈禁在一间耳房内,挨饿受冻,被人百般凌辱时,原本奄奄一息的身上,一股惊人的气势腾腾升起!
恍惚间,叶清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光芒万丈、顶天立地的绝世男子,重新归来!
叶清见之感动的落下泪来,她知道,武王是强逼着自己活下去,为父则强!
他还有一个苦难的孩儿,等他去庇佑……
……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巧
大明宫,上书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暖心阁内,崇康帝看着戴权,寒声道:“那四个郎中怎么说?”
今日之变故,跌宕起伏,形势急转而下,忽高忽低,让崇康帝都心情紧张疲惫。
这会儿面色阴鹜,神情森然。
戴权小心答道:“回主子,那四位郎中分别是都中济世堂、同仁院、安民堂和辅仁堂的坐馆名医。他们都说,武王的身子近乎油尽灯枯,沉疴旧疾病入膏肓,遍体疮伤,神仙难救。”
崇康帝闻言,面色虽依旧阴沉,但目光微微和缓了些,问道:“他们是如何诊治的?”
戴权答道:“他们说只能略尽人事,将武王身上的疮伤洗净,又开了副固本培元的方子。不过外面的伤好医,骨髓里的毒难清……”
崇康帝闻言,沉默了稍许,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戴权道:“四人皆道,若是挺不过今夜,怕就要……若是挺过了今夜,那也没甚大用,不过多煎熬些时日,白白受苦。内里毒素除不去,疮脓迟早复发,直到全身溃烂而终……”
又沉默了片刻后,崇康帝道:“告诉老五,从内务府多选好药,给他九叔送去。”
崇康帝共生五子,两子早夭,如今余三子:二子、三子及五子。
五子刘升最幼,虽顽劣,却极受宠,如今执掌内务府。
听闻崇康帝之言,戴权知道其还是想为世人做出兄友弟恭的表率,因此应下,前去传旨。
临到门口,却又听到崇康帝问道:“贾琮回家后,可有向其亲长哭诉?”
戴权忙顿住脚,回头赔笑道:“他哪敢哭诉?主子不知,那贾琮本为大房庶出,他娘又是花魁出身,因此极不得贾家人喜爱。这次回家后,贾家一家子看他如此狼狈,别说为他出头,没笑话他都是好的。荣国太夫人只寻常问了几句,还责备他整日招惹是非,然后就撵他走了。主子您不知道,他就和条丧家狗一样,嘿嘿嘿……呃。”
太监幸灾乐祸的奸笑声响起,可是没等他笑够,就在崇康帝森冷的目光下,笑不出来了……
随即他便想起,眼前这位主子在年少时,虽不如贾琮活的憋屈,却也没快意到哪去。
因为武王的光环实在太耀眼了,耀眼到太上皇统共十二个皇子,其余十一人全部活在他的阴影下。
郁郁而终的都有三四个,其他人也都活的自惭形秽。
对太上皇和皇太后来说,似乎有那样一个儿子在,就足够了。
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剩下的都是儿臣。
可想而知,这些皇子们活成了什么样……
戴权甚至记得崇康帝年轻时有一回被叔王家的世子欺负,回到宫里得到的亦不是安慰,而是无视。
虽然和贾琮不尽相同,但又大体相同。
戴权也不知他哪句话勾起了崇康帝的痛处,在崇康帝直愣愣的眼神下,尴尬的赔了个大笑脸,因为一脸的纱布,所以极其丑陋。
看到崇康帝手下意识的摸向镇纸时,戴权打了个寒颤,赶紧告辞离去……
……
荣国府,墨竹院。
贾琮自归来时,便有门子往墨竹院报信儿。
王熙凤管家时,平儿施下无数恩惠,愿意做她耳报神的多了去。
因此墨竹院内众人都得知了贾琮受伤归来的消息,一个个心焦如焚的候在庭院里。
时已入秋,平儿、晴雯、小红、春燕、香菱等丫头都换上了秋裳,一人一件蜜荷色的薄坎肩。
再加上觅儿、娟儿、小竹和小角儿,墨竹院的庭院站去了大半。
等贾琮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恍若进了一女儿国……
此时日已西斜,他除了早晨用过一些早晚,还滴水未尽。嘴唇有些干裂,再加上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沾染了些血迹的脸,这幅卖相的确有些凄惨。
尽管他带着微笑进门,可平儿等人见之眼泪还是纷纷落下,齐齐掩口围了上来。
贾琮也的确很疲倦了,他微笑道:“出了点意外,不过并不妨事。”
又对平儿微笑道:“比起当年,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准备些热水,我洗漱一番,再张罗些饭菜来。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饿了。”
见平儿等人还是心疼的落泪,贾琮好笑道:“男儿在外本就是经历这些的,困在家里安享富贵倒是安全,可谁又来保护家人?”
平儿等人渐渐被说服,晴雯却咬牙切齿道:“分明是那个浪蹄子不要脸!”
“诶……”
贾琮一摆手喝断,正色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事情很复杂。总归,咱们欠人家人情,所以就得还上。还完了,日后就没事了。现在吃点皮外苦头,不当紧。”
晴雯气的俏脸涨红,怪贾琮还为叶清说话,平儿却拦住了她,道:“外面的事三爷自有他的道理,咱们里面的人不懂就不要添乱。你带着觅儿娟儿去准备热水,备下给三爷沐浴。”
晴雯差点憋出内伤,一跺脚转身就走。
平儿又让小红和春燕去厨房要份晚饭,道:“三爷受了点伤,不能吃发物,就让柳嫂子备几个清淡些的,再准备碗紫菜蛋花汤送来。”
又指派香菱去备热茶,吩咐一圈罢,平儿搀扶着贾琮去休息。
小角儿如今成了墨竹院的卷帘大将,小腿飞快的迈向前,给二人卷起门帘。
进了屋内落座后,平儿忙弯腰伏下去给贾琮褪鞋袜。
她知道皂文朝靴看起来体面,可穿着裹脚,穿上走一天,脚会生疼。
看着跪在地上也不嫌气味要给他揉脚的平儿,贾琮忙拦下,拉着平儿的手笑道:“使不得,怎敢如此唐突姐姐?”
平儿笑道:“本就该我做的,如何使不得?你累了一天,该好生歇歇。我原是你的丫头……”
说着,又要去服侍。
贾琮呵呵笑着,拉着她的手一用力,将平儿拉起,又强让她坐于腿上。
二人虽有过不为人知的亲密,但还从未在白日这般亲密过。
平儿面红耳赤,急的转头向门口看去,却见小角儿扒着门大眼睛滴溜溜的往里看着,见她瞧来,咧开小嘴露出豁牙一笑,然后“嗖”的一下不见了。
平儿羞的差点掉下泪来,不过见贾琮一脸的疲惫,还有隐隐的落寞,她又顾不得害羞了。
她本就是贾琮身边的大丫鬟,贾琮对她的心思,别说旁人,怕是连贾母、贾政等人都明白。
她们都没说什么,这等事在大家子里本就司空见惯。
因此她不再挣扎,伸手轻轻抚上贾琮脸颊处的伤处,道:“琮儿,先上点药吧,仔细受了风……”
贾琮揽着她软棉的腰,将她往怀里抱了抱,轻轻呼出口气,道:“那只蹭破点皮,并不当紧。只是今日被人坑惨了,心里有些不受用……”
也只有在平儿面前,他才会吐露些心声。
相比于常做出“一心一意为主子服务”姿态的袭人,平儿才是真正的“愚忠”。
跟了他后,心思就会全在他这里。
果不其然,听贾琮这般一说,平儿愈发担心起来,急急问道:“琮儿,可有事没事,要紧不要紧?”
见她俏脸上浓浓的关心,眸眼中也尽是贴心,贾琮呵呵一笑,在她殷红的唇上啄了口,见她俏脸唰的一下满是云霞,方笑道:“不当事,都过去了……”
平儿垂着眼帘看都不敢看他,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口处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惊呼:“哎呀!快别进来了,来的可不巧!”
听到这声音,平儿魂儿差点没唬飞,再顾不得其他,赶紧站了起来。
转头看去,人都晃了晃,就见黛玉笑嘻嘻的站在珠帘后,张着手作势拦下后面的宝钗、湘云并迎春、探春、惜春姊妹们。
可哪里又拦得住人家的眼睛?
正自觉无处容身活不成时,贾琮却站起身,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不慌!”
又对外面笑道:“素闻林妹妹最是促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还不进来?”
林黛玉咯咯笑着撩起珠帘入内,笑道:“我不和你说,只见过好嫂子!”
其她人也都笑呵呵的进来。
都是大家子出身,别说旁个,连宝钗见了,心里虽多少有些异样,却也没当太大的事。
这样的人家,身边若没个跟前人,反倒是件奇事。
世情如此。
平儿却羞臊的满面通红,说话都颤着声,道:“姑娘取笑了。”
黛玉忙道:“这可不是取笑,前儿我还这样跟袭人说哩。”
平儿到底禁不住,眼睛都不敢抬,说了两句场面话,匆匆离去。
等平儿走后,贾琮直勾勾的看着黛玉。
黛玉被看的心慌,俏脸一红,嗔道:“三哥哥怪我说错话?”
贾琮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噗嗤!”
众人喷笑。
黛玉也气笑道:“再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三哥哥。”
贾琮笑了笑,对年长于他的迎春和宝钗道:“二姐姐、宝姐姐坐。”
然后才对黛玉、探春等人道:“你们也坐,宝玉呢?他怎么没在你们队伍里?”
众人又笑,黛玉哼了声,不理他。
湘云却咯咯笑道:“宝哥哥被老爷喊了去,又要挨教训喽!”
众人嗔她幸灾乐祸,湘云丝毫不怯,一一回怼。
一时间墨竹院书房内热闹非凡。
唯有宝钗,一双盈盈杏眼,关怀的看着贾琮。
一旁黛玉瞥见,暗自冷笑……
正这时,众人却见小红引着一婆子进来。
宝钗更是诧异,因为这婆子是她薛家之人,她哥哥薛蟠的乳母叶嬷嬷。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忙去问道:“妈妈怎么来了?”
叶嬷嬷笑道:“夜了,太太要回去,让我来喊姑娘一声。”
宝钗心奇,这会儿时候还早,天还未黑,就算她娘回去,也不必拉着她一起走吧?往日也没这样的。
因而笑道:“妈妈先去吧,给我娘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回。”
然而更奇的是,叶嬷嬷居然不听,坚持让宝钗和她一起走。
众人诧异之余,都想到了些什么,气氛忽然变得微妙尴尬了起来……
……
第二百一十四章 规劝
见姊妹们眼神异样,宝钗心里又气又羞,更有一抹愧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偏她虽是个规矩大的,可叶嬷嬷在薛家地位不同寻常,年高有体面,不能随意呵斥。
她不好说,黛玉却不在意,看着叶嬷嬷冷笑一声道:“也是奇了,平日里在二哥哥那里顽不要紧,今儿到三哥哥这里连坐也没坐下,就巴巴的赶来叫人,想来嬷嬷也和其她人一样,以为三哥哥是个没娘的,所以就小瞧他?”
这话也只能她来说,因为她也是没娘的,又不怕得罪人。
叶嬷嬷闻言,一张老脸登时臊红,又气又急,哭笑不得道:“林姐儿一张嘴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利,这算什么?”
黛玉素来孤高自许目无下尘,若是下人知礼懂规矩则罢,若是不知礼的,她也不会委屈自己惯着她们,听叶嬷嬷这般说,哼了声,道:“嬷嬷说我算什么,你做得我说不得?”
眼见叶嬷嬷下不来台,宝钗虽也涨红了脸,却不得不圆回场面,不然以后真没法做人了。
她忍下心酸,亲昵的在黛玉腮上一拧,笑道:“颦儿这张嘴真真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不过是我妈怕一个人寂寞,喊我回去作伴,你也为我抱不平?”
黛玉到底只是刀子嘴,不愿宝钗太难看,只哼了声不再多说什么。
宝钗又对旁人告辞,最后看向贾琮,却不知怎么开口,杏眼中隐有水花现……
贾琮若果真是中二少年,许还会耍耍性子,维护一下自尊心。
可这会儿以他的心性又如何会让宝钗无谓的难看为难?
他似什么都不觉一般,轻笑道:“宝姐姐快去吧,姨妈有了春秋,薛大哥又少在家,宝姐姐合该早点回去相陪。”
宝钗依旧没说话,只看着贾琮的目光又深了几分,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并未与叶嬷嬷一起,叶嬷嬷面色悻悻,赶紧跟了去……
等宝钗离去后,众人的面色都有些拘谨。
今日她们一直在荣庆堂西暖阁里与黛玉说话,也听着外面的动静。
贾琮今日发生的事,她们都听说了。
而贾母等人的态度,她们也得知。
因此才来安慰贾琮……
只是再不想,薛姨妈竟会是这样的态度。
要知道,先前若非贾琮相助,薛蟠能否活命都是两说。
可如今……
金玉良缘的说法,大家并非没听过。
只是,唉……
大家也不知该怎么说,因为还事涉王夫人和宝玉。
只觉得委屈了贾琮,也连累了宝钗……
贾琮自己倒没想太多,说到底,大家年纪还小。
这个时代也不似后世以为的那样,十二三岁就能谈婚论嫁了。
正经书香大家门第,都是子弟进了学后才开始提这样的事。
早的也要十五六,迟一些的二十上下并不少见。
贾政门生傅试的妹妹傅秋芳不就是二十多岁还未出阁么……
宝钗对他的好感,贾琮是知道的。
情窦初开的年纪,感觉都很美好,也很纯粹。
对于宝钗这样一位知礼懂事的姑娘,他也觉得不错。
但他却并非真的只是懵懂少年,他能清晰的认知出好感和爱情的分别。
经得住现实考验的好感,才叫爱情。
经不住的,只是心头的一阵过眼云烟……
目送宝钗离去后,贾琮见晴雯来喊他去沐浴,先笑问黛玉、湘云等人的来意。
湘云笑道:“听说三哥哥又得了首好词,今儿要是见不着,再不能闭眼睡觉!”
迎春则笑道:“听说琮弟受了伤,便来瞧瞧。”
贾琮笑着谢过后,道:“若只来瞧瞧,我自然感谢。可若是想来看新词,怕要难了。”
黛玉侧着头不服问道:“这是为何?给叶家姑娘就能瞧,给我们瞧不得?”
贾琮呵呵笑道:“尤其是你们瞧不得!万一你们再哭的哄不住,没的再让我被老太太骂一通。”
此言不说还好,一出口,几个女孩子家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似后世女孩子们痴迷琼瑶小说和韩剧一样,分明被虐的哭成泪人,可却乐此不彼,多过瘾啊!
连素来爽利的探春都撒起娇来,拉着贾琮一只胳膊娇语道:“好哥哥,给我嘛!”
贾琮摇头笑道:“一会儿林妹妹、云儿哭出了好歹,老太太骂起来,你帮我拦着?”
黛玉和湘云都是有前科的,这会儿听贾琮翻旧账,又羞又气,也围上去闹:“今儿再没耳报神,我们也不会哭!三哥哥快给我们,快给我们……”
迎春性子柔软,并不闹,只是笑。
惜春还小,则在一旁咯咯咯笑不停。
贾琮心里有些暖,他知道,她们今日过来,并非是单纯为了看一首词,而是存了安慰他的心思。
不然,以她们的性子,必不会做此姿态。
贾琮笑道:“罢,既然你们要看,我写就是。”
走到桌几旁,贾琮一边提笔蘸墨挥毫,一边简略的说了下武王之事作为背景铺垫。
写罢,贾琮搁下笔笑道:“可以哭,但不能大哭,也不能哭晕过去。”
“呸!”
黛玉、湘云大羞,齐齐啐了口。
贾琮则呵呵一笑,随着晴雯去沐浴了……
贾琮刚走,黛玉、湘云、探春三人就急忙围到书桌旁,观看起纸笺上的文字。
只看了第一行,三人的面色就变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
……
梨香院。
秋叶铺地,烛火幽幽。
见女儿素着脸,不言不语的坐在炕边,知道她真恼了,薛姨妈叹息一声,道:“你哥哥不在家,就咱们娘儿俩,有什么话还不能敞开说?你心里怕不是在想,我是为了薛家,为了你哥哥,才想要讨好你姨娘,非要全一段金玉良缘。
傻女啊!你哥哥虽是我儿,可他那个模样,哪里能及你在我心里的重要?
我是盼着你能活的好啊!
琮哥儿是好,长的也好,又有才气,日后袭了爵,说不得还能做大官。
可千好万好,却有一样不好,那就是他的娘不好啊!
想来今日你们在里面也都听到了,他家老太太说的什么话。
他那一身学问,在老太太眼里也不过那么点用处……
不管琮哥儿日后是为官还是做宰,可在他家老太太跟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他尚且如此,何况跟他的人?
咱们女人家,终究是妻以夫贵。
还有你姨母那边……”
说着,薛姨妈面色微微变了变,目光隐隐出神,道:“你那姨母,当年便是个厉害的,这些年虽然吃斋念佛,可你看凤丫头在的时候,敢对她有一丝不敬?你若是和宝玉……她念在亲上加亲的份上,还会疼你。
可你若是……
你连现在的凤丫头都未必强的过!
你也大了,又是个有心的,自幼也见识了不少。
当明白,大家子内宅事,哪有那么简单轻快?
你瞧着他家老太太、你姨母还有凤丫头她们光彩,却不知她们背后的手段!
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
就是珠哥儿媳妇,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听你姨母说,珠儿生前屋里何曾没有几个人房里人?
可你大嫂子进门儿后,也是死的死,散的散……
还有,往日里你们只觉得东路院大太太可恶,却没见过她的可怜。
因为大老爷不得老太太的喜,连带着大太太,做什么都不得老太太的喜,底下人也不尊重。
乖女,你如今大了,动了女儿之思,本是寻常事。娘却不得不与你敞开了说,难道日后你想和东路院大太太那样?”
宝钗面色雪白,盈盈杏眼中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沉默了许久,方开口道:“可他……不是大老爷。”
薛姨妈皱眉道:“我知他不是大老爷,可不管他是哪个,总要听老太太的话吧?老太太的态度你也知道了,她是喜静不喜动的。她辈分高,地位又高,有她在一日,琮哥儿在家里就没有出头之日。
纵然日后到了大限,可她临终吩咐,大房二房不许分家,琮哥儿头上就始终压着叔婶。
当初宝玉他爹还有大恩于琮哥儿,他又得矮一头。
所以纵然老太太不在了,琮哥儿在家里还得伏低做小!
谁跟了他,都要看你姨母的脸色,头上顶着那么多婆婆,你当那是顽笑的?”
薛宝钗面色愈发霜白,烛火辉耀下,没有一丝血色,似成了透明白玉。
薛姨妈见之大为心疼,可为了让宝钗彻底死心,又劝说道:“再说叶家那位……如今看来,她是认死琮哥儿了。虽今日琮哥儿拒了武王的逼婚,可来日还有太后,还有皇帝!
她是太后娘家唯一血脉,太后许她一世如意,她若认死了琮哥儿,到时候圣旨、懿旨颁下,琮哥儿难道都能拒得了?
就算他拒得了,他家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也拒绝不了。
这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真到了那一天,你却情根深种,又该何去何从?
我的儿啊!娘是为了你好啊!
快离他远些吧……咱家欠他的人情,十万百万两银子随他拿去,我却不能让我的乖女受委屈!”
薛宝钗闻言,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一株薄带春雨的牡丹。
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儿,映着烛火,顺着极美的面庞缓缓流下……
容颜凄美。
不抹而红的丹唇,微微开合着:
春日游,杏花开满头……
……
第二百一十五章 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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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院正堂卧房内,晨曦挥洒进屋,阳光如颗粒般落在每一处角落。
屋内卧房并不大,这里原本只是贾政当年读书进学时偶尔小憩的地方。
摆放着一张拔步大床和一张小长榻后,便没太多位置了。
小长榻是贴身丫鬟陪睡之处,往日里平儿都在此榻上安睡,只是今日,小长榻上却并无人。
而拔步床上,帷帐后却躺着一双人……
平儿缓缓的睁开眼睛,侧过脸去,看着身旁还在闭眼沉睡,左边脸颊有点擦伤的贾琮,见他即使在梦中,也眉头微皱,杏眼中浮过一抹心疼。
昨夜,贾琮与平儿说了好些话。
第一次倾诉了在东路院时的事,那年的苦,那年的痛,那年的伤,和那年的寂寞……
又说了贾家如今的境地,朝局的艰险,新党日后的威胁,那些他不得不努力奋斗的理由。
最后,还说了昨日之险难,昨日之失望抑郁,昨日之疲惫……
平儿第一次得知,原来贾琮心里压着这样多的事,和这样大的压力。
她自责自己帮不上他什么,他却笑道“你只用负责花容月貌”,然后相信他就好。
平儿为他自信的笑容感染,却依旧心疼。
也因此,才允了贾琮同床而眠的请求……
不过贾琮什么都没做,他还笑言正在长身子,不想日后只当个五尺男儿。
并详细为她解释了内中关联……
看着他毫不羞涩、大方自然的为她解释“精血”“蛋白”和劳什子发育的关系,平儿又羞又好笑。
她早已知了人事,嬷嬷们私下里说话说的多了,但都没贾琮说的新鲜。
她埋头羞涩之余,决定今日早餐多准备两个鸡子,给贾琮多吃点蛋白……
想着昨夜的事,平儿渐渐有些出神。
直到忽然感到身前有一胳膊横过来,拦在了胸前……
“哎呀!”
平儿瞬间惊醒,轻呼一声,俏脸通红的嗔向贾琮。
有时她甚至怀疑贾琮到底怎么长的心,分明是个如玉君子,可做起这等事来,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又理所应当,好似吃饭喝茶一样天经地义……
“平儿姐姐,早上好。”
贾琮一脸认真的问候道,模样纯洁的好像晨起的朝露。
见此,面红耳赤的平儿也不知怎地,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
然后伏在枕头上,一把青丝散在一旁,很笑起来。
直到贾琮的胳膊退了退,直接用手握住了一处……
“嘤……”
平儿抬起头,面如晚霞,杏眼中满是水意的看向贾琮,嗔道:“琮儿啊……”
贾琮呵呵一笑,收回手,道:“孔夫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子亦曰:食色性也。意思就是说,亲密的人之间做亲密的事,乃天经地义,符合天道,不必害羞。
所以绝大部分读书人都是面上道貌岸然,私下里却为所欲为,二圣所教也。
不过我确实还有些小,各方面……所以现在只能浅尝而止。”
平儿眼中雾气弥漫,听他扯这些,也没听进心里去。
别说只是触摸,贾琮哪怕真要将她如何,她也不会抗拒,她本就是丫头啊。
只是心里到底会有些失落,因为他当初说过……
“其余的,等日后拜堂成亲时,洞房花烛夜再说。”
贾琮不知平儿心思,却一边起身更衣,一边笑言道。
平儿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道:“琮儿快别再说这个了,我哪里禁得起?”
贾琮从床榻上下来,按住平儿不许她起来服侍,自己趿上鞋,将头发归于脑后之后,回头笑道:“禁不起?呵呵,平儿姐姐,世人大都取笑我为花魁之子,还因此看轻于我。也有人笑你是奴几辈的,上不得台面。可在我心里,谁又比咱们高贵?
你且等着吧,总有一日……”
平儿却实在不敢听下去了,忙打断道:“好琮儿,好祖宗,快别说了!昨儿那几个姑娘哭成那样走的,我担心今儿老太太又要喊你去训一顿……”
贾琮:“……”
心里自嘲,再怎么老成,他也是个男人,喜欢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吹牛。
结果人家都不信……
贾琮难得幼稚一回,咬牙切齿道:“平儿姐姐放心,她们都不算什么的,我若想……”
这话更了得,还没说完,就刺激的平儿从床上蹿起来,想伸手捂住贾琮的口,不让他说出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之言。
不过举到半路想起还未净手,可见贾琮还要“胡说”,没法子,只能一闭眼,将自己的口送上,堵住了“炮楼”……
等她闭着眼睛给贾琮更完衣后才松口,然后连推带搡的推他出门:“好祖宗,快去外面晒晒太阳吧,梦里睡迷糊了!”
待将呵呵笑着的贾琮推出去,关上门后,平儿反靠在门上。
她真的没有将贾琮的那些“疯话”当真,但心里依旧极甜,心跳的极快。
女人都喜欢花言巧语,并非没有道理……
……
慈庆宫,寿萱殿。
女人不止喜欢听花言巧语,有的女人还喜欢煽风点火。
南安老太妃便今日一早进宫,到了太后处请安。
武王府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长安都中上层圈子里的警觉。
作为最敏感的人,大家想不关注都难。
敏感性太差的家族,早已成了飞灰。
而作为昨日之事的核心事件,由于武王府方面并未隐瞒,因此传的沸沸扬扬。
南安太妃便为此而来……
“真真是忒不像话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阿物儿?下贱种子一个!也有脸拿捏?”
“武王亲自做媒,又是那样的情境下,他就敢忤逆不从?他眼里可还有天家,可还有太后?”
“清姑娘多好的女孩子,我们家是求都求不到!真若成了一家人,我这老婆子攒的一辈子的家底儿,全都给她!这样的好姑娘,居然还有人硬往外推?他当他算什么?”
“如今他倒扬了名,听说还做了首酸诗,可害得清姑娘成了笑柄!”
听着南安太妃絮絮叨叨的话,叶太后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南安太妃存的什么心思,借刀杀人的手段,在宫里简直烂大街了。
可是,南安太妃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就算贾琮昨儿答应了,她也不会点头。
可昨儿贾琮没答应,也让她感到恼火!
现在外面传了出去,坏了叶清的名声,更是大罪过!
就当太后掉下脸来,准备寻个由子狠狠发作一通贾琮,甚至贾家时,就听一道讥笑声传来:
“我却不知太妃对我这小女子如此关照。”
太后抬头看去,就见一身儒裳的叶清看起来俊俏非凡,风流不羁的款款入内,潇洒之极。
她面色一喜,却又听叶清冷笑一声,道:“只是丫头我有些不解,太妃如此好心,怎你家媳妇和下人却满天下替我宣扬那些‘丑事’,唯恐世人不知!要不要我请太后好好谢谢她们?”
南安太妃闻言老脸登时涨红,笑道:“姑娘顽笑了,我家怎么敢?”
叶清目光讥诮的看着她,道:“顽笑?我从不和不熟的人顽笑。”
此毫不留情的言论一出,南安太妃面色一白,知道将叶清得罪狠了。
太后宫里人也都纳闷,怎地素来不与人结怨落脸的叶清,今日竟当场撕破面皮?
太后虽然也觉得不妥,到底是开国四王,可到了这等时候,她自然毫无保留的站在娘家孙女一边,也落下脸来,沉声道:“太妃日后就不要进宫了,回去好生管教好家人,再有丁点风声传出,本宫就派教引嬷嬷去教她们做人!”
南安太妃闻言唬了一跳,真若如此,南安王府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不说,还要如同被圈禁一般看管起来。
她忙起身磕头赔罪。
太后也不好做的太过,武勋门第和平常不同,总要留几分体面给世人看。
哼了声后,就让南安太妃跪安了。
南安太妃刚出了慈庆宫,就有宫人收了她进宫的对牌。
偷鸡不成蚀把米,损人不利己的勾当,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南安太妃欲哭无泪……
待其走后,叶清却变回笑嘻嘻的脸,走到太后凤榻边坐下,笑道:“老祖宗,该怎么赏孙儿?”
太后哼了声,嗔道:“赏你个窝头!说,昨儿是怎么回事?”
叶清眉尖一挑,笑道:“老祖宗,孙儿昨儿施妙计,生生让九叔没了死志,开始接受郎中治疗,又好了过来,难道还不该赏?”
听闻此言,太后面色一变,眼中积泪道:“我苦命的九皇儿……”
叶清忙哄道:“老祖宗放心,九叔如今已经好了,昨儿挺过了一夜,说怎样也要挺到看着我顺心如意的出阁才安心闭眼。老祖宗您说我该赏不该赏?”
太后闻言一滞,道:“什么意思?”
叶清笑道:“我先缓两年嘛,等九叔身子骨养结实了再说。昨儿我为何偏说那贾清臣,就知道那人面上好说话,骨子里硬着呢。
昨儿九叔身边那个卫士古锋都动了手,贾琮脸都破了,还是没松口,我瞧着都提心吊胆!
太后您想想,昨儿要是贾琮没扛住,一松口,九叔可就真的险了!”
“是么?昨日九弟果真如此之险?”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太后和叶清的面色齐齐一变,转头看向来人……
……
第二百一十六章 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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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威严沉重的声音传来,太后与叶清都变了脸色。
她们没想到,崇康帝这时会来,还没让人通秉……
似乎看出了叶太后眼中的疑惑,崇康帝面上难得带上一丝笑意,道:“朕担心扰了母后的清静,所以没让外面人传话。”
说着,又让叶清免礼平身,问道:“清儿,你九叔到底如何了?”
叶清没有怎么犹豫,便答道:“皇伯伯,九叔已经开始接受郎中的诊治了,王府还有崔老在,崔老虽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但毕竟是大国手。之前九叔心存死志,都没法子。可现在……总能维持性命。只是……”
没说完,叶清的面色黯淡了许多。
崇康帝面色看不出喜怒,问道:“只是什么?”
叶清低落道:“崔老说,王叔身子积重难返,虽能保全性命,可……”
再度止住话题,叶清红着眼圈,担忧的看了眼已经泪流满面的太后。
崇康帝心里有数,便不再相问,坐在凤榻边,温言劝道:“太后不需悲戚,九弟世之英雄,什么样的艰险闯不过?朕相信,他必能闯过此关。”
太后用锦帕拭泪后,道:“皇帝有心了,听清儿说,昨儿你还打发了小五给他九叔送了好些药材过去?”
崇康帝点点头,道:“应该的,以前也送,只是王府那边一直不收。如今总算好了……”
说这话时,崇康帝目光幽深之极。
忽地,他又看向叶清,面上浮起一抹微笑,道:“朕听说,你相中了荣国府的贾琮?”
叶清俏脸上浮起一抹娇羞,摇头道:“没有。”
崇康帝对太后笑道:“一转眼,清儿也大了。”
太后笑道:“谁说不是呢?”
崇康帝竟不无埋怨道:“这孩子打小就和她九叔亲,和我这伯伯却不亲,她昨日若不是寻她九叔,直接来寻朕,难道朕为她做不得主?朕就不信,贾清臣有胆子抗旨!他也就敢小觑你九叔如今躺在床上是个废人……
怎样,现在太后也在,你若愿意,朕现在就成全你。
既然朕许了你一世如意,自然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看着声音激昂、掷地有声的崇康帝,太后和叶清心里,却升起了彻骨寒意。
……
荣庆堂。
到底还是又被叫了来……
不过,这一次出了问题的不是黛玉她们,或者说,不止是黛玉她们。
还有贾母……
十年生死两茫茫,对于黛玉、湘云等人,不过是幻想中的悲痛。
可对于贾母而言,却是真正的字字泣血!
昨夜黛玉等人大哭后而回,虽为了不牵扯到贾琮,都抹尽泪珠,可神情中的悲苦之色又如何能瞒人?
问明缘由后,本要立即喊来贾琮训斥。
恰巧宝玉在,先问了遍到底是何诗词。
等湘云哽咽诵了一遍后,贾母就如遭雷劈般怔住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阙词中的每一字,都好似针一般刺在贾母心上,过往的记忆涌起,让她流了一夜的泪。
先荣国仙逝,也不过十来年啊。
贾代善当年,文武双全,温润如玉,又是世之英雄……
这十来年间,她又何尝不是苦苦思念过相守数十年的夫君?
又因有了春秋,再加上悲痛之极,一夜之后,贾母便病倒了……
贾琮是被王夫人唤来的,到了之后贾琮才知道,病倒的不止有贾母、黛玉,连薛姨妈也病倒了……
贾琮有些好奇,薛姨妈又是如何知道这阙词的?
宝钗昨日分明没看那首《江城子》。
当然,这些不是贾琮要关心的,他关心的是,王夫人喊他来,是为了什么?
不过贾琮并不担心什么,因为贾政也在。
贾琮与两位请过安后,就等待发落。
王夫人苦笑一声,道:“琮哥儿,往后这样的词还是少写一点吧,老太太到底有了春秋,经不起啊。”
贾琮点头应道:“是,太太。”
他并没有去辩解什么,因为没意义。
只是他不说,贾政却问道:“叶家那位就是让你写的这个?”
贾政的目光十分感慨,他是真正识货的,也爱写几首诗词。
可他自己明白,他再写十万首,也写不出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来。
连他都忍不住艳羡起贾琮的才华来……
贾琮答道:“是,芙蓉公子将武王苦思亡妻的事告诉侄儿,又说这是还最后一个人情,侄儿有感武王深情,因此才写出此词。是侄儿的不是,往后必不再写了。”
贾政连连摆手道:“这等好词,必使吾家流芳百世,琮儿能写出当然要写。只是这等悲痛至极的诗词,往后不要给你姊妹们看了,她们经不住。”
贾琮苦笑着看了眼一旁羞愧低头的湘云、探春等人,点了点头道:“侄儿知道了。”
贾政便不再多说什么,他之前已经请了太医来替贾母瞧过,如今贾母吃了安神的药睡下了,他也不准备再这多留。
贾政离去后,王夫人对宝玉、探春等人道:“去梨香院瞧瞧姨妈去吧。”
又对贾琮道:“琮哥儿也去。”
贾琮应下后,便与宝玉等人一起出了荣庆堂。
……
“三哥哥啊,对不起……”
湘云最磊落,错了就道歉。
迎春、探春和惜春在一旁也都面带歉意。
昨儿说好了不牵累贾琮,结果今日到底还是连累到他。
这还是贾母生病了,不然更没他的好。
贾琮摆手笑道:“不碍事,本就意料之中的事。”
湘云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我读过的诗词成百上千,再没比这首词更摧人肝肠的。我们哭本是意料中的事,不哭成什么了?我就知道三哥哥大气,再不会怪我们的。”
湘云仰着小脸儿,眯着红肿的眼睛看着贾琮笑。
贾琮好笑道:“瞧瞧你的眼睛,还好意思说这些?”
这话让同在抄手游廊上的迎春、探春和惜春都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她们的眼睛也是红肿的。
湘云笑道:“我这不算什么,等你瞧见了林姐姐就知道了,紫鹃现在提起三哥哥就恼!咯咯!”
贾琮呵呵一笑,对一旁同样眼睛红肿的惜春道:“四妹妹,你这又是怎么了,你才这么大点……”
这是思亡妻的词,了不起代入后思亡夫,惜春今年才七岁,应该早熟不到这个地步吧?
惜春也正在换牙的年纪,听到贾琮之言后,小手掩口挡着小豁牙,眼睛弯成月牙笑道:“三哥哥,我昨儿在想娘亲,她也……”
话没说完,泪珠儿又滴答一下从眼睛里涌出。
见她如此,同样命运的迎春和湘云也一下掉出泪来。
宝玉和探春也唏嘘不已红了眼。
见惜春慌不及的用小帕子拭泪,贾琮心里也忍不住心酸怜惜。
这小小的丫头,虽然才这点大,就要学会趋利避害。
她知道哭泣不讨喜,所以即使心里难受,也要赶紧擦泪……
贾琮弯下腰,看着惜春一点点将眼睛擦干,微笑道:“四妹妹,你、我、二姐姐、云儿还有林妹妹,咱们都是一样的,咱们的娘亲,都早早的离开了咱们,可是我们还是慢慢长大了。
咱们不止要长大,还要勇敢快乐的长大。
因为咱们的娘亲吃了太多的苦,甚至正是因为生下咱们,才早早的离开了。
她们临走时,心里最放不下的,一定是咱们。
所以咱们才要更好更快乐的生活,这样才能让在天上的娘亲安心。”
惜春闻言,大滴大滴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旁众人更是泣不成声。
惜春平视着弯腰的贾琮,声音沙哑的问道:“三哥哥,所以你挨了那么多打,吃了那么多苦,还是要勇敢的读书上进么?”
贾琮灿然一笑,道:“对,正是这样,我才不会向任何挫折和磨难妥协,我是娘亲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怎能不坚强努力?
我始终勇敢快乐的生活学习,不畏惧,不自苦,就是要告诉天上的娘亲,她含辛茹苦生下来的我,不会比谁活的差,我也不会辜负她的生养之恩,请她在天之灵安心吧。
你云儿姐姐和二姐姐同样也是如此,四妹妹以后长大了,也要如此,记得了么?”
惜春闻言,看着贾琮极好看的脸,重重点头,同样笑的灿烂,应道:“记得了,三哥哥!我们不会比谁差!”
见她如此,贾琮心里感慨,前世那个孤拐生冷的四丫头,何尝不是因为环境造就?
愿她今世不会再冷面冷心,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直起身,见湘云、迎春都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贾琮颔首一笑。
……
梨香院。
往日祥和安宁的气氛,不复存在。
淡淡的安神药香弥漫整个小院……
廊下正房内,薛姨妈躺在炕上,默默流泪。
她做梦都没想到,素来乖巧懂事明礼的女儿,竟如同着了魔一样,相中了一个窑姐儿生的儿子。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也没蛮横,她将所有的可能都分析透彻了,可是……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她那个素来知礼守礼懂规矩的女儿,怎会念出“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句词?!
可是看着宝钗平静如雪的神情,薛姨妈就知道,她这女儿真是死了心了……
惊怖之余,薛姨妈也能理解。
哪个少女不怀春?
越是静若处子,常年被规矩礼数裹的死死的人,一旦萌动了那颗心,就越如滔天洪水般汹涌。
宝钗性子稳重,自然不会如此激烈。
但即使是涓涓细流,若是持之以恒,也能水滴石穿,汇成汪洋大海。
然而,在见识到贾母对贾琮的态度后,薛姨妈绝不允许宝钗掉入那个深坑里。
她不愿宝钗日后吃苦,薛家,也不允许她任性。
所以,她重重的病倒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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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康帝已去。
凤榻上,太后面色悲伤,轻叹一声,道:“之前也有人跟我说,让你嫁入天家算了。不拘给哪个皇子做正妃,或是说给哪个王府,都能富贵一世。可我终究没有点头,你道为何?
自古天家无骨肉啊!”
“老祖宗……”
知道方才崇康帝的话伤透了太后的心,又让太后想起了当年的惨案,叶清劝了声。
如今崇康帝登基已逾十年,大义在手。
尽管在军中还未完成清洗,可借着新旧党争,却将朝中旧臣悉数清扫出京,完成了对朝纲的强力统治。
外省新法亦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伴随着的,又是外省大员的一轮调整洗牌。
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崇康帝如今大权在握!
成了半个至尊。
至于为何是半个至尊,自然是因为军权。
没能完全掌握军权的至尊,只能算半个……
不过,崇康帝到底名分已定,十余年来强推新法,惠民无数。
大势所向之下,成为真正的至尊,也用不了太久。
这等情况下,就是久不露面的太上皇和皇太后,都对他形不成牵制了……
所以,方才崇康帝的话,便是一种警告。
对太后,对叶清,对叶家的警告。
当年光芒璀璨如骄阳的武王,如今已成了躺在床榻上的废物。
而他,才是大乾亿万黎庶的共主!
让她们,不要多事,更不要有妄想。
他能保叶清一世如意,自然也能让她不如意……
太后在宫里待了一辈子,经历了太多,也见识了太多。
所以才有“自古天家无骨肉”的悲叹。
对于这一情势,虽叶清灵慧过人,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大乾的皇室,与前朝皇室没什么两样,都充满了血腥、猜疑、诡计和杀戮。
从不曾绝。
太后到底是老宫人了,心智也就苦涩了这么一会儿,缓过神来,她看着叶清,道:“你可果真中意贾家那位孩子?”
叶清咯咯笑道:“老祖宗也说他是孩子了……老祖宗放心,等遇到合意的,必让早早告诉老祖宗,断不会让老祖宗等太久的。”
太后闻言,欣慰的握着叶清的手拍了拍,道:“好!这就好!我这一辈子,头几十年里,最疼你九叔,他却因一妖女闯下滔天大祸,连爹娘和江山都不顾了,算是白疼了他一场。后十来年里,最疼的就是你,如今看来,你比你九叔强多了!”
叶清闻言,干笑了两声,点点头正色道:“是,是要强一些……”
见她作怪,太后只当她彩衣娱亲,没好气道:“就会顽皮!”
叶清:“……”
……
梨香院。
已至中秋时分,梨香院内几株梨树都落下黄叶。
金色的叶子铺满清幽的庭院,自廊下观之,极美。
宝钗一身浅色秋裳,一柄淡白色玉钗绾着青丝,素雅清美,静静站于门前,候着前来探望薛姨妈的诸人。
先与迎春等人福礼谢罢,目光一一接触众人,最后落在了贾琮面上。
目光悠然一变,多了一抹幽怨,多了分委屈,也多了分自怜……
迎春、探春、湘云等人知道她的心思,都没说什么,先一步入内。
宝玉虽然感觉到一股来自呼伦贝尔大草鱼的清风吹过发梢,可他心思柔软不争,又自忖比不过贾琮,也只能面色复杂的入内。
等众人都进去后,宝钗丫鬟莺儿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亦悄悄的进去了。
她并不担心会发生何事,因为薛姨妈就在里面卧病在床,果真外面有什么动静,薛姨妈非吐血不可。
宝钗最是孝顺,必不会让这等事发生。
她也只是以迎客的机会,最后入内罢……
莺儿明白的事,宝钗又如何不懂?
可愈是如此,心中滋味愈是难熬……
看着泪花渐起的宝钗,贾琮如何不能明白她的处境?
也猜出了薛姨妈忽然病倒的缘故。
昨夜薛姨妈遣叶嬷嬷将宝钗匆匆寻回,归来后,母女二人必然发生了分歧。
而显然,素来乖巧听话的宝钗,这一次并未听薛姨妈之命。
一个被礼教熏陶大的女孩子,能做到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贾琮不知道。
但这份勇气,足以让他尊敬。
“宝姐姐不需作难……”
贾琮的话,让宝钗面色刹那间霜白。
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这份平淡的态度……
莫非在他心里,丝毫不以此事为重么?
不过就在她一颗芳心要碎裂时,却听贾琮轻声吟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宝姐姐之心,琮已深知。此后宝姐姐只需听命姨妈之言即可,万般难处,自有吾一力担之。
只望宝姐姐能信我,对琮而言,虽需要几年光景,但并不难的。”
经过昨日之事,见识过帝王之危,品尝过生死操于人手的滋味,贾琮的心思,已然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宝钗闻言,却觉有一颗惊喜的种子在心田炸开,幸福来的太突然,她甚至有些站不稳,摇了摇身子。
贾琮忙上前搀扶了把,两手双手相握那一瞬间,一层瑰红色,瞬间浮满宝钗雪白的俏脸。
惊艳!
贾琮没有松手,看着垂着脸的宝钗轻声道:“宝姐姐,我就不入内了,宝姐姐可告诉姨妈,都想明白了,以孝为重。其余的事,都交给我吧。”
宝钗闻言,孤冷无助忐忑了一夜的心,终于着地了。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盈盈杏眼中被情意堆满,看着俊似谪仙的贾琮,贝齿咬住红唇,缓缓的点了点头。
贾琮见之,呵呵一笑后,松开那双软绵如玉的手,退后半步,轻轻一揖,宝钗忙还福。
而后,就见贾琮转身离去。
映在宝钗眼中的背影,是那样的潇洒不羁……
……
转身进屋时,宝钗面上的痴情皆已敛去,换上了清冷带悲之色。
屋内,薛姨妈躺在炕上,正拉着宝玉的手,心神不宁的与迎春、探春、湘云等人话家常。
见宝钗这般模样进来,先是一惊,随即心中大喜,面上却还要装作不知,问道:“琮哥儿呢?不是说一起来了么?”
众人的目光也齐齐落在宝钗身上,宝钗却低垂着头,声音平静之极,道:“琮兄弟……外面还有大事,我告诉他,母亲无恙,让他先去忙吧……”
“啊?”
众人先是惊呼,然后纷纷心中大为怜悯宝钗。
让她说出这等话,怕是要受剜心之痛。
看着宝钗一直低着脸,众人无不心疼,薛姨妈自然更加心疼。
她嗔道:“如何就急这一会儿?你素来是明白人,这点道理都不懂?如今琮哥儿来这里是客,你不让进门,回头你再去墨竹院,也休想进去!”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大喜,难道薛姨妈想通了?
宝钗却最是明白她这母亲,外面的事或许不那么精道,可内宅女儿家的心事算计,却最最了得。
这会儿她若如其她人一般惊喜,那自然证明她还未死心,她母亲的病就绝不会好。
这是试探……
因此,宝钗面色未变,声音也未变,平静道:“不见就是。”
见她如此,薛姨妈总算海松了口气,以为这女儿终究还是明白过来了。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这个女儿一旦打定主意,等闲不会再变,否则岂不是轻贱了自己?
宝钗心中有多骄傲,没人知过薛母。
至此,薛姨妈才算放心了,竟反过来嗔笑道:“真真是糊涂话!都是一家姊妹们,日后还能不见了不成?你是年岁大些的,反倒闹起性子来。”
说罢,又对宝玉笑道:“昨儿也不知怎地,头也痛心口也痛,熬了一宿,今儿见你们来了,反倒都好了!可见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带来的福运把病厄都惊退了。”
宝玉笑的和吉祥物儿似的,对于长辈的宠爱,他心里还是很自得的。
薛姨妈又问起贾母的好,宝玉登时就笑不出了。
薛姨妈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宝玉叹息一声,将贾母因贾琮新作大恸而病一事说出。
薛姨妈本就新奇今日湘云姊妹们的红眼,分明因流泪所致。
只是方才心忧宝钗,故而没顾得上询问。
此刻再听闻连贾母都因此病倒了,就更奇了,因而问道:“琮哥儿又有新作?是在武王府所作的吧?”
昨日她也在荣庆堂,不过只知道贾琮有一首新词,具体是何却不知。
这时自然再也压抑不住好奇心,开口询问到底是何词。
当年闺阁中无趣,学习女红之余,她亦读书识字,吟诗作对过。
宝玉犹豫了下,还是将那阙《江城子》诵出。
然而自第一句起,薛姨妈便怔住了……
对于任何一个曾经美好过的鳏夫或是寡妇而言,这阙词,都能断人肝肠……
……
东路院。
自贾琏从宗祠出来,平儿搬回墨竹院后,贾琮就往这里来的少了。
除了每日一早天未亮时往贾赦、邢夫人房外行礼外,白日里极少至此。
如今,东路院由贾琏、王熙凤做主。
不过由于贾琏对贾赦的恐惧,对邢夫人的内疚,平日里也基本不往此处走。
和王熙凤更是相敬如冰,出来几个月,两人加起来也没说上十句话。
一个因为偷姨娘丢了爵位,一个因为私下放印子钱被抓去了镇抚司,失了妇德……
都是内心骄傲的人,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就这样,整个东路院,都弥漫在暮气沉沉和萧瑟之中。
连仆人身上,都露着腐朽衰败之气……
丝毫不见中秋将至的喜悦。
贾琮顺着穿山游廊,从侧院过了二门,准备再“探望”一下贾赦夫妇时,路过一处小小亭轩时,就见一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年轻妇人,独自坐于凉亭上,怔怔出神的看着亭轩下落满枯叶的地面,神情落寞,脸上挂满了泪痕……
……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伏手
“二嫂?”
贾琮眉头微皱,此时天已入秋转凉,亭轩周围又无遮蔽之物,这般让秋风吹拂着,还落泪,时间久了,寒气非侵蚀入体不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他这一声唤,王熙凤似没听到般,依旧怔怔出神流泪。
贾琮看了看周围,也没个奴婢婆妇服侍,想了想,走向亭轩。
待近前后,他再唤一声:“二嫂?”
声音提高了些,王熙凤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转头,却是一张憔悴的脸。
她看清是贾琮后,第一眼倒是先看到了贾琮左面颊上的伤痕,脱口问道:“三弟这是怎么了?”
贾琮轻笑了声,道:“不妨事,摔了下……二嫂怎在这?”
王熙凤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忙用锦帕拭泪,强笑道:“没什么事,就坐坐……”
听她不愿多说,贾琮也不好多问。
毕竟关系其实并不怎么亲密,他点了点头。
就听王熙凤问道:“平儿呢?平儿近来如何了?”
贾琮笑道:“她很好。”
王熙凤闻言,目光复杂的看着贾琮,道:“她是个有福的……”
贾琮点了点头,道:“是。”
王熙凤:“……”
贾琮见其目光幽怨,也自觉不该这样聊天,便问道:“二嫂近来在忙什么?可是下面人有人不识好歹,胡乱说话?”
到了这个世界数年,贾琮对于主仆关系的认知再三被刷新。
要是以为占着一个主子的名义,就能为所欲为,那才是笑话。
若果真如此,也就没有“刁奴”这一词了。
不过东路院的奴仆们之前才被贾琮筛了一遍,而且也安置了眼线,他不大信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果不其然,王熙凤摇了摇头,又面色苦涩的叹息一声。
贾琮正好奇,到底何事,忽然就见王熙凤身边的小丫头子丰儿蹬蹬蹬跑来。
大秋天里,跑的满头大汗。
手里抱着一个小包裹,面色却哭丧着……
都没看到贾琮,远远的就叫道:“奶奶,照儿媳妇说这套头面外面只给当一百二十两,当不了二百两,奶奶说少了二百两不当,她就取回来了,问奶奶可还有别的头面没有?”
贾琮闻言一怔,就见王熙凤面色涨红,眼泪羞愤的落了下来。
丰儿跑近后,才发现贾琮也在,唬了一跳,忙顿住脚,讷讷的喊了声三爷……
贾琮皱眉道:“东路院的嚼用,每月三十底儿我就让人送了来。这月十五是大节,连发下人的喜面儿也一并给了。二嫂难不成没收到?”
王熙凤正用绣帕抹泪,闻问忙道:“给了给了,都充足着呢。”
贾琮奇道:“那这是怎么了?还当了几幅头面?”
王熙凤还没说,丰儿就带着哭腔答道:“三爷,这不是要到八月十五了么?奶奶还没往南边儿给太爷、太奶奶送中秋礼,还有舅舅家的,也没头绪。上回抄家后,奶奶她的嫁妆就被太太收了去,二爷也不理……”
“好了!”
王熙凤最好体面,喝住了丰儿的话后,对贾琮强笑道:“不妨事的,三弟今儿来看大老爷和大太太么?”
贾琮摇头苦笑道:“二嫂啊,你可把我害苦了……”
王熙凤一怔,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贾琮道:“这东路院老太太划给了我,如今二嫂奉养在这里,结果被逼的去当头面,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如今我在外面得罪了不知多少人,想拿我的把柄。这件事要是让仇家得知了去,怕是就该二嫂你去镇抚司看我了……”
王熙凤闻言唬了一跳,变了脸色急道:“怎么会?”
贾琮连连摆手道:“快别说了,赶紧把当票都拿出来,我赶紧派人给赎回来。真让人得了去,那可怎么了得?”
王熙凤往日的精明也被这段日子的窘迫给消磨了大半,赶紧让丰儿去取来,贾琮让丰儿交给前面的管家徐泰,徐泰自会赎回。
等丰儿拿着当票兴高采烈的送走后,贾琮对王熙凤道:“二嫂,对咱们这样的人家而言,银子这东西,就是用来用的。你既然需要,就该早早开口就是,我早年虽贫苦些,却也不是把一文钱看的比月亮还大的穷措大性子。
哪怕你暂且借去周转,日后富余了再还我就是。
何苦拿头面去当?”
王熙凤不知该说何言,只能泪流不止。
贾琮叹息一声,知其心中苦闷,道:“明儿我让人给二嫂送一千两银子来使,另外今儿都十二了,再往南边送,怕来不及……让人亲自走一遭,带两盒沁香苑的香皂去,就说路上遇到了些意外迟了。想来南边二嫂父母能理解……”
见王熙凤愈发泣不成声,贾琮劝道:“二嫂,你素来是女儿堆里的英雄,精明能干,不让须眉。如今虽遇到了点挫折磨难,也不该如此才是。”
王熙凤抽泣道:“三弟,你如何能知我心里的苦?”
贾琮笑道:“二嫂,你这点苦,难不成能和我以前比不成?我记得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假山旁,二嫂亲自验过我的伤。二嫂你信不信,那一会儿,我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苦。”
王熙凤自然不知道贾琮当年那一身伤是用楠树叶子擦出来的,所以一万个不信。
贾琮笑道:“我当时真不觉得苦,还觉得刺激,二嫂知道,当时我和环哥儿一起,准备把赵嬷嬷给坑了……”
“噗!”
或许是被这个“坑”字逗乐,王熙凤破涕为笑道:“三弟那会儿这么小,就有这等心机,怪不得如今大了些愈发了得!”
王熙凤体格苗条,俏脸风骚,这一笑一嗔,更带足了少妇的韵味。
贾琮欣赏了两眼,继续道:“所以我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许多事情,当时看起来好似天塌地陷,永无出头之日,其实过些日子回头再看,就会发现原来柳暗花明之日就在前方不远,曾经那些以为多了不得的事,却都成了过眼云烟罢了。
我记得二嫂的身子骨并不大好,何不趁着这段难得清闲的功夫,好好保养保养?
或许用不了多久,二嫂又该忙碌起来,甚至比以前还忙……”
王熙凤听他话里有话,还想再问什么,贾琮却告辞离去,不给她询问的机会。
不过,王熙凤听了心里还是砰砰直跳……
她知道,贾琮年纪不大,却是主意极正的人。
说话也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这样说,此事就必然有八成把握!
王熙凤知道自己的性子,她是闲不住的。
打小她就要强,因为她爹娘在王家不强……
哪一家都有得意的和不得意的,他爹性子弱,在王家便是不得意的。
所以她自幼喜欢跟着当时还是王家二小姐的王夫人,打小的亲近讨好,让她在知人事之后,被王夫人带到了贾家,嫁给了贾琏。
或许因为出身的缘故,所以她极好强,不想输给人分毫。
自从镇抚司出来入了东路院以来,她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这样被冷落的日子,对她来说就是痛苦的煎熬。
她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尽管当日贾母、王夫人的袖手旁观,伤透了她的心,让她再不会如曾经那样死心塌地的侍奉一家子。
可她还是想重回往日的荣耀……
原本她以为再也不会,可今日听了贾琮的话,王熙凤心里和猫抓一般,她料定必有事发生,才会让她被贾母、王夫人接回。
可是……会发生何事呢?
……
东路院内宅,西厢廊下三间小正房中,最北面的一间房。
这里,曾是贾赦捉奸贾琏偷环桃红姨娘的地方。
后来贾母派人来看了桃红姨娘后,桃红姨娘就喝药自杀了……
贾琮接掌东路院后,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唯独他在每日往贾赦、邢夫人处请安后,会在此停留半个时辰左右。
其实,就算有心人来到此处,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因为此处已经变成了用石灰刷的粉白的屋子,除了净手的地方,和储存了些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些发霉的馒头的地方外,就只有最北间的房间里,一张简单的木桌上,摆放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铁架,有瓷棒,有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有些还装着液体似漏斗一样的器皿。
有陶的,有瓷的,还有瓦的……
这些东西里装的事物,经得起任何仵作来验。
了不得,也只能算是污水……
可是在贾琮看来,却是现下最重要的东西。
在外间净了手,又取了口罩戴上。
那是他画好图纸,由倪大娘亲手缝制,还经热水煮沸过的。
再穿上一并制作的白大褂,恍惚间,贾琮似回到了前世……
他行至木桌前,开始了操作。
其实也并不神秘,或研磨、或涂抹、或分量、或浇灌。
如孩童顽弄泥水一般……
只是,贾琮的神色却十分的认真、严肃。
一丝不苟。
在许多计量工具都没有时,贾琮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前世无数次试验中得到的经验。
不过,今日的工序,他并未准备太过精细。
可以允许相当大的误差。
因为这一次,他所制作的东西,并非是用来救人的……
……
ps:下午还有一更……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中秋 (一)
崇康十二年,八月十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秋。
作为古人最重要的三节之一,中秋节的地位不下于春节和端午。
往年,中秋之日也是贾家最热闹的节日。
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往来皆富贵,谈笑有鸿儒。
然而今年中秋,荣国府内却笼罩在一片愁容中。
因为,贾母自前日病倒后,便一直没好过来。
贾母病了,林姑娘也病了,连住在梨香院做客的亲戚薛姨妈,也一病不起……
这等情况下,贾家又如何能高乐得起?
而在听说病因是由于贾家那位贾琮所作的一首词引起的,尽管词作流传出去,引来了无数的赞扬,可在贾府,私下里还是有人在说,这位主儿命太硬!
克父、克母、克师,如今愈发连祖母和亲戚都一并克了……
还由不得人不信,将一条条一件件列出来后,能反驳的人都少。
也就愈发坐实了贾琮命硬之说。
在这样怪异的氛围下,贾家又岂能安乐?
尽管,贾琮为了避嫌,已经自困于墨竹院,极少露面了……
荣庆堂,高堂软榻上。
贾母头上敷着毛巾,半躺在锦靠上,面色泛黄憔悴,短短几日的功夫,似老了好几岁。
鸳鸯担忧的跪坐一旁,不住的为贾母揉腿捶肩,油亮的麻花辫散在胸前,却也顾不得了……
坐在软榻上的宝玉,不时的拿眼瞄一眼,心里极想拿来把顽,嗅一嗅头油的香气,他能断出是哪一种花儿香……
王夫人坐在一旁,默默念着佛经祈福,不止为贾母,亦为她妹妹薛姨妈。
太医名医都请了来,却只说此神思不属,是为心病。
心病尚需心药医,他们无能为力。
连郎中都无能为力,更何况她们?
劝说劝了几百遭,可哪里管用……
只一闭眼,就会与先去的人照面。
或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或是“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而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们肝肠寸断。
不敢闭目,又不愿睁开……
贾政坐在下面,唉声叹气,亦是束手无策。
东府的贾珍和尤氏都来了,尤氏与李纨服侍着贾母,贾珍、贾琏、贾环等则陪着贾政。
贾珍问道:“二叔,是不是请一些法师来做法?”
所谓法师做法,就是请一些和尚道士设法坛道场念经。
若是贾赦还能活动,多半也就这么干了。
可贾政素来不信这个,他摆手道:“之前亦有人出主意,或请端公送祟或请巫婆跳神或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可到头来并无用处。”
偏这时,上头贾母忽然开口道:“请个老尼来念念也好,把心里那孽障写的劳什子玩意儿压下去,许是就能安稳了。”
王夫人忙道:“那就请水月庵的净虚老尼来?”
贾母哼了声,道:“那老货懂什么念经?她馒头倒是做的好……”
“噗嗤!”
一旁宝玉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见他老子眼睛瞬间瞪过来,唬的圆脸煞白,一声不敢吭。
贾母都熬成这样了,还是心疼她的命根子,斥道:“你瞪宝玉做什么?好好的孩子让你们唬成这样。我还在你就瞪他,我若死了,你还不扒了他的皮?”
听她说的厉害,贾政忙起身赔笑道:“老太太误会了,儿子只是看他当着老太太的面还敢笑,全不顾老太太平日里待他的好……”
贾母虚弱的辩驳道:“胡说!他的笑也是为了哄我,你快去请人才是正经的。你若心诚,就请个得道的回来,许还管用些。”
贾政闻言,不好再拿宝玉出气,可又犯起难来,问王夫人道:“都中可有什么有名的尼庵?”
王夫人哪里知道这些?她素来里诵经,也只是诵份心安罢了……
她不知,李纨、尤氏等人更不知。
贾珍、贾琏、贾蓉自然也不知……
就要各自想法子使人去打听,却见一直站在下面的贾环,不时勾头看他。
见他那贼眉鼠眼不端重的模样,贾政心里就起火,喝道:“该死的孽障,有什么话不能正经说,做那副模样给谁看?”
贾环唬的一跳,不过上头一直低着头的宝玉唬的更厉害,还以为贾政是在骂他,打了个哆嗦就要请罪。
好在贾环开了口:“回老爷的话,儿子知道哪里有得道老尼。”
此言一出,贾政的鼻子差点没气歪。
一旁贾珍、贾琏等人则纷纷面色古怪,目带笑意。
贾环见贾政气的面色发白,吓的噗通一声跪地,巴巴解释道:“老爷莫恼,不是儿子知道,是琮三哥知道……”
“嗯?”
众人现在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些敏感,纷纷看了过来。
贾政皱眉斥道:“小畜生浑说什么?琮儿素来本分,从不与你和宝玉那个孽障一般,怎会认识什么尼庵?”
贾环忙道:“真的,不过不是琮三哥哥故意认识,儿子听人说,是琮三哥上回侍奉他师母去大报恩寺礼佛时,他师母认下了一个侄孙女儿,那侄孙女儿的师父就是个极厉害的老尼,来京就是为了看什么叶子经……”
贾政自然知道那是“贝叶经”,只是他更想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贾环讷讷解释道:“琮三哥有一师侄,名吴凡,是琮三哥师娘的娘家侄孙,他前儿来寻琮三哥不得,就和儿子耍,说话时说起的……”
吴凡也是在家快憋疯了,怕出门乱跑惹祸,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京里风向不对。
所以就往贾家跑,又怕贾琮赶他回去再圈起来,都不寻贾琮顽了,直接找上回遇到过的贾环耍。
还别说,两人还挺臭味相投。
南集市胡同逛一圈胡吃海喝一通,然后各自吹各自的。
不过因为两人只有在贾琮处交集,所以吹的多和贾琮相干。
而吴凡吹这件事,只是为了吹嘘妙玉小尼姑有多好看……
再不想,让贾环今日能用到。
问明白后,贾政试探的问贾母:“老太太,要不让琮儿过来,仔细问问?”
贾母一脸的厌弃,道:“请他来?还嫌他害人不够狠?”
贾政一脸无奈,他是万万不以为这件事和贾琮相干的。
这几日不知多少文坛名儒书信于他,一来恭贺贾家出此文杰,二来邀请他携子侄赴文会。
虽然因为贾母及贾赦都卧病在床,不能前往赴会,可这种光鲜荣耀感,还是让他十分欣慰高兴。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往贾琮头上按上“命硬克亲”的帽子,只是没等他为贾琮说话,贾母就不耐烦道:“见就不必见了,你去跟那个孽障说,速速将人请来。念好了算他的功,念不好,哼!再一并与他算账!”
母命难违,贾政也没法子,只能摇头叹息出去了。
贾政刚带着贾珍、贾琏等人离去,史家保龄侯夫人朱氏、忠靖侯夫人赵氏便一起上门来。
昨儿二府的节礼已经派人送来,得知贾母卧病后,今日就亲自登门了。
在门口还遇到了一并前来探望的王子腾夫人李氏。
贾、史、王、薛四家,上百年来始终互通姻亲,如今贾母年岁辈分都高,地位更高,有了不适,她们于情于礼也必须要来问候。
朱氏、赵氏、李氏三人殷勤问安后,得知病因,自然少不得将“罪魁祸首”责备一番。
保龄侯夫人朱氏向王夫人问道:“不是说早就分家了么?怎还住在墨竹院里?”
王夫人忙摇头道:“并不曾分家,有老太太在,再没有分家的道理。只是先前住在东路院,因为今秋要下场,所以才在墨竹院里温习学问……”
朱氏道:“还是早早打发回东路院的好,这孩子好归好,就是太能折腾了。”
王夫人笑而不语,一旁赵氏笑道:“就算去了东路院,左右也不过几步路,还能拦得住他?”
王子腾夫人李氏忽然道:“不如送到九边算了……”
王夫人闻言都唬了一跳,以为她这嫂子又吃错药了乱开口,忙道:“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他才多大点?如今又闯下了那般大的文名,还得了举人功名,再送去军中像什么?”
朱氏笑道:“是不像,都中本就有起子妇人不干正事,专挑公候门第内宅事造谣。”
李氏闻言面色一滞,目光里闪过一抹恼色,上回她就因为传了次谣言,才被贾琮利用叶家那位打了脸。
回去后跟二子抱怨了番,才惹出后面那么多事。
如今二子惨被流放,虽说都已经打点好了,找好了关系,不会让王礼受苦,可这份怨气怎能咽?
不想今日被保龄侯夫人当面打脸……
只是这一回,李氏却丝毫不惧,她冷笑一声,道:“造谣?谁敢造谣?你当这是我这妇道人家的心思不成?”
众人听话听音,听出话中有异,王夫人便问道:“嫂子这是何意?”
李氏眼中闪过一抹傲然,道:“是我家老爷说,陛下亲口对他说,贾家子果敏勇毅,不愧为荣宁之后,日后身上又有爵位,在文官中厮混实在可惜了。
陛下金口玉言,这话会是随便说说的?”
听闻此言,连贾母都变了脸色,一起沉默了起来。
她们又岂能不解此中深意?
李氏看起来是在夸贾琮,可是,心思何其险也……
真要送贾琮去九边戍边,贾母、王夫人是万万张不开这个口的。
正当犹豫之时,就听忠靖侯夫人赵氏道:“怪道来时我听我家老爷说,老太太这心病,多半就是和此事相干。我家老爷说,荣国府两代国公,何等显贵,如今却沦落成宗亲之爵,老太太正是因此,才觉得愧对先荣国……
老太太,您侄儿说了,他斗胆劝您老可不要一味的想着疼惜孙子,想当年先荣国他们,何尝不是从血水里趟杀出来的?
还说只要您点头,其余的都不用您操心,他来安排琮哥儿去九边,总要把这宗亲之爵给转回亲贵武勋才是正经的。
方才李太太传了陛下的话,那说的再正经不过,不管琮哥儿书读的再好,也不管是举人还是进士,日后他总要承爵不是?
既然如此,读那么多书,考那些功名又有什么用?往后还是要转到武职来。
您啊,还是早点下决心吧!”
贾母:“……”
……
第二百二十章 中秋 (二)
墨竹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刻的荣国府内,墨竹院或许是最快乐的地方。
因为贾琮坚持,所以墨竹院的一应供给,都由和东路院一样,由贾琮自负嚼用。
贾政劝了两遭,贾琮都只拿贾母来推搪,也就应付过去了。
对贾琮来说,贾家最珍贵的资本并非这些,而是荣国府的名头。
虽不占这些小便宜,实则占了大便宜。
单说这数月来,倪二正经打出以荣国府贾琮为主的名头后,他的菜贩生意圈便以极其嚣张的速度扩张到了南城甚至东城。
这等“贱业”寻常高门府第是决计不会自甘下贱去做的,所以只一个国公府的名号,就让无数混下九流的菜霸们忌惮。
当贾琮以贾琏的名义写了条子,递给了长安县通判傅试,让他帮着下狠手处置了几个想走“黑路”下黑手的菜霸后,就再无人敢阻挡倪二的步伐了。
同样,挂在世翰堂名下的说书先生,也在以几何倍数增加。
京城大,居不易。
作为下九流的说书先生,从来都是被人豢养并压榨的对象。
能够养家糊口都是勉强,而世翰堂大肆收留说书先生,更被无数地下势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任何地下势力都不敢对世翰堂下手,即使世翰堂断了他们的财路。
原因很简单,京营是贾家的势力,而世翰堂的东主林诚明白的告诉和他谈判的人,他是荣国府贾琮的门人。
没有哪个地下势力,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得罪背后靠着贾家的世翰堂。
断人财路的确如杀人父母,可得罪了世翰堂,他们那些背景不干净的,就不止死父母那么简单了,而是死一户口簿……
再加上说书先生能够创造的收益实在有限,犯不着因此和一座国公府放对。
因此哪怕世翰堂下汇集了上百名说书先生,也无人敢动手脚。
当然,也不是没有怪话。
他们都想不明白,贾家如此富贵的人家,怎还会和他们抢这点鸡毛生意?
是要撑不住了,家底快干了,还是怎么样?
不过当沁香苑的香皂里有一半份子属于贾家日后承爵人,而合伙对象更是太后娘家唯一的侄孙女儿的消息传出后,所有的荆棘便全部消失。
一个贾家就够他们喝一壶的,再加上太后的娘家,嫌死都没那么作的……
尤其是那些大头目,严令手下得罪世翰堂。
因为真惹得国公府大怒时,并不会自降身份去寻小喽的不是,只会拿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大头目出气。
所以,凭借着贾家的招牌,贾琮已经轻易完成了他一些设想的初步架构。
然而这些事,贾家人还全都不知。
其实纵然有一日知道了,他们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
一来对这些贱业的轻视,二来,只要贾琮不去与他们争夺真金白银,其他的,并不放在他们心上……
他们不放在心上,索性贾琮就让出他们放在心上的。
少花点银子,便少些内耗和算计。
而且,还自在许多。
因为自给自足,贾琮又是大方的性子,所以东路院和墨竹院生活水准极不错。
早早的,东路院管事徐泰就送来了瓜果月饼和果酒,又有一篓子上好的螃蟹。
除此之外,猪羊鱼肉也极丰盛。
墨竹院的嬷嬷柳嫂子厨艺不错,赖大、单大良等一大批老人被清洗后,贾府暂时没再进人。
空出来了一间厨房,贾琮便让柳嫂子单管一处,供给墨竹院。
如此一来,墨竹院的伙食虽不能和贾母媲美,但也是一等一的。
几个小丫头近来脸都吃圆了……
这几日贾琮闭门不出,除了每日往东路院去大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家里,墨竹院也愈发热闹。
晴雯见天儿缠着贾琮空闲时给她画像,不止画她,还根据她仅存的一点记忆,画她爹娘老子的像……
小角儿哪见过这样神乎其神的画技,自然也每天咧着小豁牙围着贾琮拍马屁,央求贾琮给她也画一幅美一美。
画一幅自然是不够的,又求着平儿给她画上眉,涂上粉和胭脂,小红、春燕她们也是爱顽的,过家家般将小角儿打扮的花枝招展,让贾琮画像。
她们在一旁看了,自是笑成一团。
总之,每日里,关着门的墨竹院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不过当有人来时,大家还是会小心收敛起来……
“哟!三弟在家呢……”
小黑油门被敲开,贾琏见贾琮正在庭院,笑问了声。
因为上回被贾琮撞破,贾琏在面对贾琮时,总感到心虚。
尽管贾琮从未要挟过他什么……
见贾琏忽然到来,庭院内晴雯、香菱等大丫头退到里面去了。
花枝招展的小角儿也蹬蹬蹬的跑到角落里藏了起来……
贾琮往里迎道:“二哥进来说话吧,有事么?”
贾琏干笑了声,见正堂门口一道身影闪了进去,像是平儿的模样,心里一阵黯淡,那个让他眼馋许久的俏婢,到底没了缘分。
他摇头笑道:“不进去了,三弟要是没事,就随哥哥一起往梦坡斋走一遭吧,老爷有请。”
贾琮闻言点点头,道:“并没什么事,既然老爷相招,现在就走吧。”
说罢,贾琮将画板和笔交给了觅儿,收拾了下,随贾琏一道出门。
往里走去的路上,贾琮问道:“老太太可好些了?”
贾琏笑了笑,不经意道:“还是那么着,太医说身子上并没什么事,只心里不受用罢……这不,珍大哥哥说请些法师做法,老太太就想听老尼念经了。水月庵的净虚师太她老人家又瞧不上,偏环儿那个冻猫子说三弟你认识一个南边儿来的有道高尼,老爷就打发我请三弟去问问。”
贾琮闻言,听说竟是贾环的锅,不由有些无语。
却也没说什么,总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路无话,到了梦坡斋……
……
梦坡斋内,礼罢,贾琮将妙玉和宋岩老妻吴氏的关系说清楚后,又将慧静师太来京之意说明。
贾政、贾珍自然认可了慧静老尼的资质,以为是得道之人。
贾政目光温和的看着贾琮,道:“既然是你师母托付,可曾照顾妥当?”
贾琮答道:“每月都往西门外牟尼院送些柴米香油,又将一架马车送与她们,不虞遇到强人放肆。”
贾家的马车,都有荣宁二公的标记。
等闲人自然不敢冲撞,真遇到嚣张而又不长眼的,车夫直接可以马车为凭证,请五城兵马相助。
主要也是担心妙玉生的太好,引起歹人注意。
听贾琮这般安排,贾政就没有再说什么了,点了点头对贾珍笑道:“吾家何其之幸,能得琮儿之才?这几日不知多少世交故旧都中大儒书信而来,艳羡吾家文运,皆言吾家必将流芳百世。又每每请吾携子侄前往文会赴宴,只因老太太和大老爷皆卧病在床不便饮宴推却之。想来珍儿也遇到这等吃请了吧?”
贾珍笑道:“谁说不是?侄儿那里请东道的名帖擂了一摞了。有想求三弟的墨宝的,也有想请三弟出席,给他们宴席添彩的,还有想走门路,求几盒沁香苑的香皂的……不过我都没搭理,吾家三弟好比谪仙,岂能受此世俗浊染?
只是有些实在亲近的亲朋,着实推却不过,也只能先来问清三弟的意思……”
贾琮眉尖轻挑,道:“不知珍大哥受何人所请?”
贾珍苦恼笑道:“光禄寺的一个官儿……”说着对贾政解释道:“就是老赵。”
贾政点点头后,贾珍又回头对贾琮道:“他下个月女儿出阁,问能否寻两盒沁香苑的香皂,最好是新近出的合家欢礼盒,取个彩头,给他女儿当嫁妆。
三弟啊,你们那个沁香苑……卖的着实太少了些。
每十日开一次门儿,一回只卖那么百十盒,只那些王府贵戚们都不够分的,其他人是拿着银子都没地儿买。
他们听说咱们家因为三弟的关系,有单独的份额,每月托请的人踏破门槛儿啊!
三弟就不能和叶家那位说说,多造些,还能多得些银子!
实在不行,让咱家多造些也成啊。
咱们不卖,只落人情……”
贾琮摇头笑道:“这事儿掺和不得,前儿才听说掌着内务府的五皇子和芙蓉公子央磨,想要方子,都被一顿骂走,太后那也没落着好。
太后是要将这桩买卖留给叶家世代生发的,我这里五分的利都不知能留到什么时候,不好再去讨了。
不过珍大哥那里作难,小弟这里还存了三五盒儿,晚会儿打发人送到东面去。”
贾珍闻言,面色微微一滞,又恢复笑容,道:“若如此,那也没法子了,只能这样和那些人说。”
贾政颔首道:“都是明理的,断不会怪到你头上。”
再对贾琮道:“那慧静师太既然是在西门外牟尼院,想来也不远,琮哥儿打发人去请一遭吧。给老太太念几遍经文,好了后阖家过中秋。”
贾琮点头道:“还是侄儿亲往一遭吧,也算是尽点孝心。”
贾政闻言,满意的点点头,道:“善。”
……
荣庆堂内,贾母见一干后辈都等着她拿主意,叹息了声,将额上的帕子取下,道:“你们说的再有理,却忘了他今年不过十二岁。这一家子老人大人都在,让他一个孩子去九边苦熬,又像什么?
纵然圣意如此,也得再过几年再说。
我虽不喜他好折腾,却也不能让他去送死。
说到底,他也是荣国公的孙子啊……”
众人闻言面色一怔,纷纷讪讪不再开口。
西暖阁内,陪着黛玉的贾家诸姊妹们,听到贾母之言,一颗颗快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中秋 (三)
西直门外牟尼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被知客引入待客房候着时,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匆匆出来。
“你怎么在这,你在这做什么?”
贾琮皱眉问道。
吴凡白胖的脸上,小眼睛滴溜溜的转,却理直气壮道:“耶?小师叔这话忒没道理!我姐姐在这里,今儿八月十五,我来接她回家过节,难道不成?”
贾琮上下打量了这锦衣小胖子一脸,道:“妙玉师父理会你?”
吴凡得意道:“那当然!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贾琮闻言点点头,道:“若果真如此,倒是件好事。”
吴凡却又耷拉下脸来,道:“我只送了瓜果月饼来,妙玉姐姐却不跟我回家去,我还特意让人寻了头上好的暹罗猪……”
贾琮:“……”
见贾琮用看猪的眼神看自己,吴凡忽地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生生将脑门拍红了,又疼又气的骂道:“真真是头暹罗猪,我竟忘了,出家人不吃那劳什子东西!”
贾琮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要是一个人过迷糊了,要不到我那里去?我在东路院给你备一间客房,平日里和我一起读书。”
吴凡忙摆手道:“可别!你一天到晚的读书,我可不想和小师叔一样。”
说着,又啧啧称奇的看着贾琮,道:“要是姑祖父和姑祖母他们知道了小师叔你中了举,还是这一科的唯一一个,不是解元胜过解元,又说出那四言,他们得多高兴啊!”
见吴凡脸上有些落寞,知道这小子真孤独了,贾琮道:“一会儿随我一起回家过节吧。”
吴凡却仍是连连摇头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你在你家地位微妙,我去了反而不美,还是在家自在些。晚上还约了子川到我家来耍,小师叔来不来?”
贾琮想了想,道:“家里有长辈在,多半难出门。”
吴凡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问道:“小师叔,你来寻慧静师父做什么?”
贾琮正要说,就见年迈的慧静师太由妙玉搀扶着,缓缓出现,他忙上前行礼道:“小子见过师太。”
慧静师太笑的慈悲,道:“清臣公子佳节安康,承蒙公子照顾,昨日又遣人送来瓜果素斋,贫尼感激不尽。”
妙玉依旧一身白色素裳,轻纱遮面,只一双清冷的眸眼,静静看着贾琮。
见他左脸颊隐隐还有些伤痕未消,眼波微动。
贾琮有些赧然道:“师太,小子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慧静师太忙问何事,贾琮便将贾母等人生病之事说出,又想听高德老尼诵经。
慧静师太自然没问题,而一旁的妙玉则睁着眼,水灵灵的看着贾琮。
一旁吴凡则给贾琮使了个眼色,贾琮不用他使眼色,也知道这阙词不适合妙玉。
凡是有至亲病逝的,都能被这阙词引出锥心之痛来。
尤其是今日还是团圆佳节……
故而他对妙玉歉意道:“此词为一贵人丧亲所作,太过悲忧,就不告诉你了。”
妙玉闻言,白纱后的俏脸登时冷了下来,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贾琮却没有心软,倒是慧静师太缓声道:“读诗词亦是一种修行,清臣公子的诗词中,更暗和天道佛理。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连老尼诵读之都颇有所得。妙玉好诗词,并以此为修行,出家人四大皆空,悲又何忧,喜又何欢?”
贾琮道:“师太言之有理,只是小子到底俗人,不忍妙玉中秋佳节落泪,待明日,再由小子浅人送来吧。”
慧静师太淡淡一笑,点头道:“如此也好。”
妙玉也舒缓了脸色,又看了贾琮一眼后,搀扶着慧静师太,一起赶往荣国府贾家……
……
马车一直驶至二门前,贾琮先一步下马,安排人放置脚蹬后,让嬷嬷搀扶慧静师太下车。
他虽不信佛道,但对于这等虔诚者,到底心生敬意。
李纨、尤氏代贾母、王夫人迎了出来,二人一素一艳的妆扮,对比鲜明。
李纨还罢,尤氏看到贾琮后,面上却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羞红。
当然她和贾琏的好事,都被贾琮听了去……
不过贾琮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让人引着慧静师太和妙玉前往荣庆堂,他则去了梦坡斋。
与贾政汇合时,贾珍父子已经离去。
宁国府也有一大家子事要做,给宁府一脉的族人分放瓜果月饼等节礼。
好多人家,甚至要指望着宗族出手援助,方能过一个中秋。
不过到了夜晚,他们还是会过来吃团圆宴。
“已经接来了么?”
贾政此时面色并不大好,见到贾琮过来,方缓和了些,问道。
贾琮答道:“已经去了老太太房,只是老太太并不喜侄儿,所以就没入内请安。”
贾政摆手道:“老太太并非不喜你,只是……都是上一辈的事,和你无关。”
贾琮见贾政气色不好,问道:“老爷,可是有事发生?”
贾政闻言,迟疑了下,还是叹息一声,道:“上回在武王府里,你表叔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贾琮闻言一怔,想了想,摇头道:“并未说什么,当日淮安侯程胜仗势欺我,还是表叔阻拦相助。”
贾政闻言,面色舒缓了些,想了想,道:“怕正是这个缘故……”
“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贾琮愈发好奇,问道。
贾政叹息一声,道:“方才太太回来说,宝玉舅母转述了宝玉舅舅的话,陛下对他说,想让你重归武勋之列,在文官里厮混终是无用。这倒也罢了,吾家子弟想走文官之路,也不是完全不可,日后在兵部做事就是。
可你表叔让你婶婶也劝老太太,希望你能将贾家的宗亲之爵复归亲贵武爵。还说若是老太太点头,之后送你去九边的事,就由他来安排。
李氏的话,老太太并没放在心上,可史家的话……
说到底,老太太也是史家人。”
贾琮闻言,面色淡漠,轻声道:“老太太可是答应了?”
贾政笑了笑,道:“再怎么说,你都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她虽头疼你事多,却怎忍心让你这点大就去九边受苦?放心吧。
我刚才只是担心,再过几年,他们会旧事重提……
毕竟,你身上日后要承爵位。”
说着,贾政又叹息一声,道:“都怪琏儿不争气,惹出那样的祸事来。不然吾家一文一武,何愁家业不旺?”
手往炕桌上一捶,颠的炕桌上擂的书散落一炕……
贾琮帮着将书一本本拾起放好后,平静道:“老爷,事情摊上了就没法再避开,到了这一步,再怪琏二哥也无用。”
贾政闻言,哑然失笑道:“我倒还没你看的开,我岂能不知如此?只是……到底为你的文华之气惋惜!以琮儿的文气和心性,日后出入宰辅,并非难事啊……”
贾琮垂下眼帘,轻笑道:“世间又安得双全法?若不是要侍奉老太太,照顾家族,想来老爷也不止是工部员外郎……”
后世经过各种报告洗礼,贾琮对于说这等奉承话简直没有丝毫心里压力。
但效果却出奇的不错,贾政简直“龙颜大悦”,满面欣慰的颔首道:“琮儿果真长大了!如今竟能体谅亲长之难,莫说宝玉、环儿,就是琏儿怕也没这份心思……”
贾琮谦虚道:“老爷谬赞了。”
叔侄二人一个明夸,一个自谦之余再还一记恭维过去。
贾琮心中倒没什么不敬,只是有些好笑,贾政却聊的愈发有神。
他本就是被一群清客相公们恭维惯了的,如今清客们七零八落,他已经好久没人夸赞了……
如今得到贾家最有出息的弟子贾琮的恭维,自然愈发神清气爽,直到王夫人回来时,他还意犹未尽。
不过贾琮请安罢却看出王夫人心情不佳,面色担忧且欲言又止……
贾琮心中好奇,便问道:“太太可是有何吩咐?”
王夫人闻言,道:“琮儿可还认识别的得道老尼?你姨妈如今也很不好,看起来比老太太还不得用。方才老太太房里的丫头琥珀说,那老尼确实是个有道行的,她诵着经,老太太竟平平稳稳的睡着了。你姨妈那里却还是挂着,已经几天没合眼了,熬的不像……”
贾琮想了想道:“化外之人侄儿了解的不多,不过慧静师太还有一弟子同来,名唤妙玉,经文也极娴熟,不如先请她去给姨妈诵经。
若是不成也不当紧,我再去外面寻寻。
都中佛庵极多,必能寻着有道高人的。”
王夫人闻言,喜道:“阿弥陀佛!怪道老爷如此疼你,果真是个有出息的。蟠儿在那边只是跺脚着急,请了多少郎中也没用,你这般一说,连我心里都轻快了许多!”
贾琮谦逊笑道:“薛大哥只是关心则乱,可见孝心之诚。如今妙玉就在荣庆堂,我随太太前去请她一遭。她亦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性子还有些清高,不比她师父道行深。”
王夫人明白,笑道:“若如此,自该好生请她一请。”
贾政道:“那你们就去吧,我再去前面看看,琏儿正准备中秋团圆宴,还有其他俗世,如今都是他一个人张罗,未必忙的过来。”
又对贾琮叮嘱道:“晚上记得过来用团圆宴。”
贾琮躬身应道:“是。”
……
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崇康帝面色凝重的看着手中的密折,寒声道:“可打听清楚了,这就是武王府往忠靖侯府传的话?”
戴权跪地道:“主子,千真万确,都是中车府的卫士亲耳所闻!这些年,奴才费尽心思,才取得这么点微功……”
崇康帝瞥了眼戴权脸上的邀功笑脸,却不见分毫轻松,冷冷看了眼后,沉声道:“他也让贾琮转武?为什么?”
戴权闻言一怔,道:“主子,武王府的内间不是说了么?武王的心思,想让贾琮答应娶清主子,就得先打掉他读书人的酸气。丢到九边折磨几年,他就知道轻重了……”
崇康帝闻言,紧皱的眉头微微舒缓了些,不过,目光却愈发幽深,冷笑一声道:“怕是没那么简单。朕这边才想让贾琮转武,再给开国一脉立个牌子,以抗衡贞元功臣,以勋贵对勋贵,那边就有了动静……
真要让他们把贾琮送到九边养起来,养上十年又能如何?了不得熬出个二等伯,还是个废物!白白废掉朕这颗棋子。”
目光凛冽间,崇康帝看向龙首原方向,淡漠道:“朕的九弟,未必不是又有了其他心思。只是,朕又岂能如你所愿……”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中秋(四)
梨香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宝钗带着莺儿站在廊下,静静的候着来客。
王夫人先一步派了丫鬟彩霞至此,说了请人来诵经安神的方儿。
得闻贾母终得安宁,宝钗薛蟠兄妹二人自然激动不已。
不过因为诵经者是年轻姑子,所以需要薛蟠避讳。
此刻,便只有宝钗在此迎着。
荣国府这边,则是由贾琮亲自护送着妙玉过来。
妙玉的确不为公候府第的富贵气派所动,根本不愿离开师父。
还是贾琮好言相说,总算让她勉为其难的答应。
只不过虽是答应了,李纨正要安排人送她过去,却被她冷冰冰的一口回绝,让李纨好生落不了面子来。
贾琮心里好笑,前世读红楼时,他就奇怪李纨为何极不喜欢妙玉,以为她讨厌的很,没想到到了这一世,竟还是不对付。
妙玉不听李纨的,贾琮便只好亲自送她过来。
随行的,还有宝玉……
对于从天而降的妙玉,身姿袅袅,白纱遮面,好似月宫仙子,宝玉一颗心都吸引了进去。
痴痴的看着人家……
他倒不是想干什么,就是被这等姿态所吸引。
因此不顾姊妹们的嘲笑,要和贾琮一道去探望薛姨妈……
三人来至梨香院后,廊下,遥遥之远,贾琮就见穿着梨花月白裳的宝钗,静静的站在那。
四目相触时,秋波盈盈。
似心儿也颤,似眼儿也媚,娇若牡丹……
见此,贾琮弯起嘴角,目光柔和,微微颔首。
对于这个眼前这个女孩子,贾琮心中所勾勒的形象,并不是前世中“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宝姑娘,也并非“任是无情也动人”,阴差阳错下,宝钗反倒更像前世林妹妹的敢爱敢恨。
不拘礼教的约束,超越了前世的印象……
而越是知道前世她是如何恪守于礼教,今世贾琮心中越是触动。
对于这样一个倾心于他的女孩子,甚至为了他鼓起勇气反抗心目中最重要的礼教纲常,原本就有些欣赏的贾琮,自然没有拒绝的想法。
当然,他承认,对宝钗的欣赏,有前世印象的加成分,也有对她肌肤似雪容貌丰美的喜爱。
一个好看又有气质的女孩子,除了道德夫子外,极少有人愿意拒绝。
重生一世,心头的一些想法近来又发生了变化,贾琮并不愿再被前世的规则所约束。
宝钗盈盈相望中,见贾琮面若冠玉的脸上微笑颔首,心中的紧张期待,一瞬间化为最迷人的甜蜜。
这种滋味,好似能将她熏醉。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她不止醉心于贾琮的俊秀,也不止醉心于贾琮的诗词,更醉心于贾琮的自强不息,勇于向上的人生态度。
每个少女都会在闺阁中幻想未来的良人是何等形容,而贾琮,便是宝钗心中幻想过最向往也最期盼的良人模样。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义无反顾奋不顾身的当着她娘的面,念出那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更让她庆幸且幸福的是,良人知其心,并将压在她肩头的压力,一力担之!
这一刻,在贾琮温润目光的注视下,宝钗微微垂下眼帘,发自内心的绽然一笑,恰似水仙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一幕,让宝玉再度痴了眼,也让妙玉又远离了他半步……
“宝姐姐,老太太那边由慧静师太诵经,已然安睡下。这位妙玉师父是慧静师太的高徒,佛法高深,经文娴熟。便请她为姨妈诵经吧……”
贾琮温言微笑道。
宝钗福身道:“有劳琮兄弟费心了。”
贾琮微微颔首,笑道:“进去吧,我和宝玉去前面寻薛大哥说话。”
这等大气又不见外的回应,让宝钗眼中的秋波再盛一分……
不过到底心系母亲,她与贾琮顺带宝玉点点头后,就恭敬的请妙玉往里面去了。
莺儿在后面也施一礼后,也跟了进去。
等人去楼空,贾琮就听身旁响起一道心碎的叹息声:
“唉!”
他回头看去,就见宝玉满脸幽怨的站在那,说不出的哀婉……
贾琮笑骂道:“什么模样?”
宝玉没好气看他,满是怨气道:“原来前儿你和宝姐姐在弄鬼,糊弄姨妈!”
贾琮眉尖一挑,道:“你要告密不成?”
宝玉气啐道:“呸!你才是耳报神呢!”
崇尚女儿家的宝玉,言行举止都有些娘气……
不过贾琮无意也无能为力去纠正一个人的审美观念,他笑道:“行了,何时成怨妇了?走,去前面寻薛大哥聊聊。”
宝玉生无可恋道:“和他有什么说的……”
话虽如此,也没别的去处。
他倒想到里面去坐着,可又不合适,只能去寻薛蟠。
……
江南,金陵,江宁县。
宋宅。
宋岩自长安致仕而归,便寄居于此。
数十年未归乡,幼时老宅早已不再。
如今的宋宅,是其子宋先提前让人购置。
三进宅院,不算豪宅,但也不小。
祖孙三代同住,簪缨之族,以诗礼传家,并不孤寂。
松禅公之名天下皆知,德望高隆,更兼门生故旧满天下。
江南文华之地,每日都有名士前来拜访。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今日中秋,本是三节两寿之一,诸多宋岩门生,甚至是其长子宋先的门生,纷纷登门拜见。
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今日议题中心,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确切的说,是宋岩的那位关门弟子,贾琮贾清臣。
相较于长安都中更偏重于政治气氛,江南则更重于文教之气。
贾琮于京城贡院三龙门前所言的四言,在京中虽也引起一通热议,但却远不足千里之外的江南来的震撼!
江南富庶,近乎家家皆有子弟读书。
然而却极少有人能说明,读书所为何事。
虽然心里都明白,十年寒窗只为官,而千里做官只为财。
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况且,以此为读书的动力,也不能激动人心。
谁也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神京长安,一个稚子竟说出了读书所为何事的箴言!
当那四言传至江南,整个江南士林都为之轰动!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振聋发聩!
而贾琮所说,此四言得自松禅公和牖民先生的教诲,更为这二位本就德高望重的大儒,披上了一层圣光!
儒教以“立德”、“立功”、“立言”三者为不朽之准,宋岩和衍圣公孔传祯的“德”与“功”,世人无人怀疑。
只是“立言”方面,却还差些。
事实上,历朝历代,都不缺宋岩、孔传祯这样的精诚大儒。
德望高隆,有功于民。
只是大儒常有,圣人鲜见,相差者,便是一个“立言”。
贾琮将“四言”之功落于宋岩和孔传祯头上,就等于给二人披上了层圣光。
即使一人分一半,二人也将成“亚圣”!
至此,原本对宋岩如此偏爱关门子弟还有些腹诽怨言的宋家子弟,再无任何异议。
虽然许多人还未曾蒙过面,却已将贾琮视为亲人。
包括曾因为听说宋岩偏爱小弟子胜过长孙的长媳叶氏,同样出身仕宦人家的她,再明白不过家族里出一个圣人意味着什么。
余荫足以恩泽数百年!
至少在大乾一朝,宋家必然清贵不衰。
这其中宋华作为宋家长子长孙,自然会受益最多。
再加上贾琮送来的节礼中有近来名噪一时的沁香苑的香皂,更让叶氏满意非常。
因此心中再无芥蒂……
到了夜里,门生故友告辞离去,宋家一家人阖家团圆。
除了长子宋先外,次子宋元、三子宋崇并诸多孙辈也皆来江宁相聚。
早早用过团圆饭后,留下吴氏、叶氏等人商议宋华的亲事,宋岩则带着三子并长孙前往书房谈话。
香茗上罢,老仆退下,屋内只剩下宋家几位男丁。
如今宋岩、宋先皆致仕,宋元、宋崇也被调至闲职,宋华没有出仕,权利已经远离了这间书房。
落座罢,宋先笑道:“小师弟年虽幼,手段却极为老辣,不愧为父亲调理出来的学生。发卷之日果断交卷,当机立断之能,连吾也不如也。新党偷鸡不成蚀把米,落了个元气大伤。宁元泽殒命,新党于陛下心中信任再度动摇,张狂不可一世的新党,已有颓败之势。”
次子宋元叹息道:“虽是如此,可如今在诸省,新党势力愈发紧逼,甚至不惜调动驻军清缴,手段酷烈狠毒,让人侧目啊!”
宋崇年纪最幼,不过也有三十几岁,他眼睛眯起,淡漠道:“也不知宁则臣到底何想,今日他的手段越毒辣,日后反弹也就越狠。父亲说的果然不错,宁则臣长于谋国,拙于谋身。以我看,终难以善终。”
见宋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宋华想了想,道:“祖父,孙儿近几日在外与友人相聚,发现随着‘四言’传颂,大多数旧党中人对小师叔的态度已经发生变化。可是还有令家、朱家、江家等几家,总是拿小师叔检举令广鸣,朱磊,江之文等人说事,败坏小师叔名誉。孙儿几番与其理论,纵然小师叔不检举,事后只会更严重,他们却不以为然。许多生员受其蛊惑,也对小师叔多有指责,以为小师叔卖友求荣。”
宋岩面色不变,淡淡道:“你们以为如何?”
宋先兄弟三人闻言,纷纷皱起眉头来。
令广鸣,朱磊,江之文等人当日之所以敢挑衅贾琮,并非失心疯所致,而是因为他们都出身大族。
令家、朱家、江家等七家,皆为江南巨室。
虽然宋家近来在江南士林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可是若是和这七家撕破脸为敌,难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见他们的神情,宋岩心中暗自摇头,做官做的久了,遇事第一思考的,就会成为利益得失。
见利而忘义也!
他又看向宋华,他相信,他这个亲手调理抚养长大的长孙,不会让他失望。
果不其然,宋华见祖父看向他,便躬身道:“祖父,孙儿以为,祖父当以书信正式告诫那七家,不得再因己家不修德,而坏小师叔清誉。君子有谦人之礼,却不可纵容恶意诋毁。再者,小师叔秋闱已过,业已取得举人功名,却也恶了新党、阉党和京中旧党,祖父何不书信请小师叔南下,让江南士子,见见小师叔谪仙之风采!”
宋岩闻言笑道:“子厚与吾所想一般!不过,却不用再去告诫他们了。这七家行事不检,不修己德,在江南大肆兼并田地,并有家中子弟犯有命案,已经被朝廷关注。就老夫所知,过了十五,怕就要动手了。
至于清臣……老夫的信,应该和你祖母准备的节礼,一并到了都中。
若无意外,再过一月,清臣当下江南!
江南多有名医异士,清臣可拜访之,为其父母求药。
更幸之,牖民先生也要来了,呵呵呵,今岁江南士林要热闹了。”
……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中秋(完)
荣国府,荣庆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经声中熟睡了几个时辰后,贾母精神焕发的重新出面了。
不止她,连薛姨妈都好了过来,好似经文声果真能将她们心中的执念压下。
事后,虽然千留百留,可疲惫的慧静师太和妙玉还是坚持回了牟尼院。
今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们留在贾府并不合适。
并婉拒了贾琮相送。
到了酉时初刻,荣国府内张灯结彩,各式彩灯悉数点起。
中秋灯会,是仅次于上元灯会的盛会。
荣庆堂前的庭院内,摆着各式彩灯,如百鸟朝凰、双龙戏珠、嫦娥奔月等等……
色彩鲜明,故事有趣。
内眷们先赏过一遭后,就都进了荣庆堂。
而外男们,则在廊下摆了两桌。
除却贾政、贾珍、贾琏、贾琮、宝玉、贾环、贾蓉、贾兰等两府男丁外,还有贾蔷、贾菌、贾芸等旁系子弟。
另外,秦钟也被贾珍贾蓉带了来。
只说秦钟之父秦业得知要跟随大名鼎鼎的贾清臣读书,早早就送了来。
贾政见秦钟文文弱弱,相貌清秀,也没说什么。
倒是宝玉与秦钟一见如故,喜欢的不得了。
知道这个连说话都娇羞的男孩儿明日要去墨竹院读书,宝玉打定主意从明日起也去墨竹院勤学苦读……
廊下桌席旁,贾政自然位居上座。
左手边为贾珍,右手为贾琏。
贾琮坐于贾珍之后,宝玉坐于贾琏之后。
其余依年纪序齿落坐。
内堂更传来欢声笑语,外面廊下亦是笑语连连。
天上一轮皎皎明月高悬,月光照进千家万户。
一盏盏大红灯笼挂于游廊檐下,廊下两张圆桌上,摆满珍馐佳肴。
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只是因为有尊长在,热闹也都浮于表面……
子侄辈里,唯有贾琮自如。
“听说金陵和山东两边都给你送了节礼来?”
略略吃了几口后,贾政就搁下了筷子,笑吟吟的看着贾琮问道。
贾琮闻言,也忙搁下筷子,应道:“是,中午时恰巧送到。”
此言一出,贾珍笑道:“三弟好大的体面!牖民先生和松禅公皆为当世大儒,却如此爱护,连吾家都不曾有的荣耀。”
一旁贾蔷、贾芸、贾菌等人暗自艳羡。
贾琮客气道:“珍大哥谬赞了,也是因为我姓贾。”
贾琏笑道:“三弟愈发谦逊了,我等也姓贾,怎没人给咱们送礼?”
众人哄笑。
贾政笑道:“可来信了没?”
贾琮点点头,顿了顿道:“恩师和牖民先生在信中除了关心侄儿的课业外,还说了一事。”
“哦?两位大德有何指示么?”
贾政素来喜欢与文人交往,而无论宋岩还是孔传祯,都是他极向往交好的人。
因而特别感兴趣……
贾琮道:“牖民先生说,他下月要去金陵会友,另外听闻江南有数省遭灾,有诸多蒙学缺少蒙师,他老人家要去看看。先生则同我说,江南多有高明的名医及高人异士,说不得能缓解大老爷、大太太的伤痛,他已经让人帮着寻找了,不过有些高人性情怪异,怕是需要我亲自走一遭去请。正巧牖民先生下个月也要去金陵,他面子大,还能帮我说说好话……”
众人谁都不是傻子,知道所谓名医和高人都只是托词。
江南名医高人再多,难道还能多过京城?
不过是为了遮掩“父母在,不远游”的遮布罢了。
宋岩的意思,是要贾琮南下游学。
这个先生做的,还真是……
贾政问道:“琮儿是何打算?”
贾琮笑道:“自然要听老爷的意思。”
贾政沉吟了稍许,缓缓道:“入秋后,大老爷的身子有些起伏,这个时候……琮儿暂且还是不要出远门了吧,归之不及啊。”
贾琮点头笑道:“侄儿明白,回头给先生去信,说明此事。待明年春日,大老爷身子养好些侄儿再下江南。”
宋岩邀他南下之意,贾琮自然明白。
如今新党在朝中一党独大,崇康帝扶持阉党失利后,帝权与相权间隐隐失去了平衡。
新党在外省强力推行新法,如火如荼。
京中却渐渐收敛起羽翼,小心翼翼,然即使如此,敏感之人,也能隐隐嗅得出惊涛将起的味道。
这还只是边角,真真厉害之处,还是崇康帝和贞元功臣,及贞元功臣背后站着的那一位。
崇康帝不将在军中的这些人彻底清洗或是收复,他是断然不会放心的。
而崇康帝对付贞元一脉的不二利刃,便是开国功臣一脉。
这个时候,宋岩希望贾琮能避开旋涡中心。
这些话,都没有落在文字书信上,是宋岩老仆林叔之子,以口相传。
贾琮虽感激宋岩为他的谋划,只是宋岩有一点却不知,他也不好明言。
那就是,贾赦真的没几天了……
能够挺到今日,贾琮都感到惊奇。
只能感叹,中医古术的神奇。
这个时候他若南下,怕是刚到了金陵没几日,就会收到速速北归的急信。
见贾琮如此尊重自己的意见,甚至不顾衍圣公和宋岩的书信,贾政心情大好。
竟举杯问贾琮:“琮儿能饮否?”
贾琮忙起身,举杯道:“侄儿敬老爷一杯!”
见此,贾政满意颔首,一旁贾珍却连声笑道:“诶!不可不可……吾家三弟高才,祝酒词断不可如此简略!当多言两句。”
听他如此说,众人都看了过来。
贾政见贾琮面色为难,知其担忧贾母等人会恼,便笑道:“今日团圆佳节,琮儿可以喜庆二字为题,不拘形式说两句小令儿即可。”
贾琮没有推诿,想了想,朗声道:“祥云浮紫阁,喜气溢朱门。”
“好!”
只念了一句,贾珍、贾琏就纷纷喝起彩来。
出身公候门第,最喜这等富贵词。
“帘短能留月,楼高不碍云。”
“兰经香风满,松窗夜月圆。”
念罢,众人又齐齐叫起好来!
一时间,声音竟盖过里面的欢笑声。
贾政满意之极,与贾琮尽饮。
众人再度喝彩助兴,气氛终于热闹起来。
正这时,就见里面贾母打发了丫头出来问何事这般热闹,请说来让里面也高乐高乐。
众人闻言,却担忧的看向贾琮。
贾母之前下了严令,不许贾琮再写些酸诗酸词害人……
贾政却笑道:“不妨事,我进去给老太太说。珍哥儿,你带着这些兄弟子侄继续饮宴罢。”
他知道他在这里,家中子侄都不尽兴。
所以借这个机会离席,腾出地方来。
一会儿直接从荣庆堂侧门离去……
果不其然,贾政进了堂内后,席上气氛愈发热闹起来。
贾珍让坐在贾琮身旁的贾环让了个座儿,令秦钟坐到了贾琮身旁,然后耳提面命,让秦钟好生听贾琮的话,并唤之为叔云云。
又见贾琮不似往日那般推诿,甚至还说秦钟今日都不必回去,留在府上,明日一早晨读。
让贾珍大喜过望!
连连举杯,与贾琮共饮!
另一旁,贾蓉面色则隐隐勉强……
不过贾琏似乎对他格外关照,不时举杯,与他共饮。
宝玉又与贾环换了位置,和秦钟挨班儿,不一会儿就拉起手来,叽叽咕咕的说的热切无比。
就连里面贾母、王夫人让人喊他进去都不肯……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贾珍心中怀有大喜,喝的已经有些醉了。
他拉着贾琮的手道:“三弟啊,那个香皂方子,果真就没法子了么?哎呀!实在可惜了啊!若是你早点说出来,咱们家自己来做,那可是一座金山哪!如今叶家那位我看也是稀里糊涂,她年纪太小,又受太后宠着,还不知银子之美……
哪有十天才开一次门这样做买卖的?这不是把金山银海往门外推么?
三弟啊,你得想个法子,再弄出个方子来啊!
咱们家看起来富贵,其实这些年出的多进的少,虽然祖宗留下的家底还有些,可也渐渐入不敷出了。
如今你就快要承爵,又有这份能为,何不出把子气力?
我来和你合作,你只要有方子,其他的都不用管,只等着收银子就好!”
贾琮面色因为喝了不少酒而熏红,眼神看起来似乎也有些迷离,他笑道:“既然珍大哥开了口,小弟……小弟自然要用点心。这件事回头就办,若果真再能查出套方子,一定和珍大哥合伙儿!
叶家那边,清公子是个清贵惯了的,银子多少她并不在意,我也……我也没法子。”
贾珍闻言,虽还有些失望,不过总算让贾琮开了口,还是觉得大喜,想着沁香苑的那么些银子,日后他也有机会吃一口,心头砰砰直跳,跳的他有些憋气,却只当是喜庆的,不以为意再度举杯道:“来来来!三弟咱们再饮一杯!”
贾琮呵呵一笑,并不辞让,举杯饮罢,又用酒壶给贾珍添酒。
添罢才道:“珍大哥,咱们喝了不少了,是不是……是不是不喝了?”
贾珍闻言,本还觉不过瘾,他是恣意惯了的,不过想到一事后,眼睛微眯,哈哈一笑,道:“好!就听三弟的劝,咱们就再饮最后一杯!里面老太太也该歇息了,咱们就散场罢。”
说罢,再度举杯,与贾琮一饮而尽。
饮罢,觑眼看向也喝的面红耳赤的贾蓉,斥骂道:“好下流的种子,爷还没喝高,你倒是快醉了!还不快请你老娘、媳妇家去?”
贾蓉闻言忙起身,唯唯诺诺的应下后,往荣庆堂走去。
却又被骂道:“该死的畜生,黄汤迷了心了?爷和你三叔还没走,你急什么?”
贾蓉闻言怄的差点吐血,却不敢说什么。
只是今日着实饮了不少酒,总觉得心里有一团邪火快要压不住了,怕被看出什么,他忙低下头站在一旁。
贾珍见之,哼了声,起身与贾琏、贾琮、宝玉等人进了荣庆堂。
荣庆堂内,许是因为贾母、薛姨妈今日饱睡了一天的缘故,这会儿竟然还不困,精神抖擞的说笑着。
见贾珍等人进来请安告辞,贾母还奇怪道:“怎么这会儿就高乐完了?”
贾珍笑道:“三弟有心,见我年纪大了,劝我少喝点,他是好心,我就不多喝了,再者今日着实也不早了,老太太也该就寝安歇了。”
贾母闻言却大感扫兴,掉下脸来瞪向贾琮,道:“这份家业还没落你手里,你就如此小气了?”
听她这般说,贾家诸姊妹们都担忧的看向贾琮。
贾琮无言以对,躬身道:“不是贾琮小气,只是担心珍大哥的身子……”
贾母哼了声,道:“用不着你担心,珍哥儿的身子好着呢!”
这倒不是虚言,相比于贾赦、贾珍甚至贾琏,贾珍身量高大强壮,看起来的确挺好。
贾琮便不再说什么了,一旁王夫人笑道:“也确实夜了,老太太前几宿都没睡好觉,不如今夜早些安歇吧。”
薛姨妈和尤氏等人也劝了起来,贾母这才作罢,就此散了。
贾珍、贾蓉携尤氏、秦氏归家,薛姨妈则引着宝钗回去,王夫人带着宝玉离去,顺带送三春回各自的小院。
贾琮则回了墨竹院,又和平儿、晴雯等人说笑了阵,沐浴之后,由平儿服侍着躺下。
只是,一直都未合眼。
听着身边平儿细细的呼吸声,贾琮觉得那样的美好。
直到夜里寅时初刻,凌晨三点左右,二门上传事云板忽然连叩了四下。
丧音传来……
……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惨剧
“琮儿!!”
睡眠素来很浅的平儿,听闻云板声传来后,霍然起身,惊骇的看向一旁的贾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握住她的手,面色凝重目光却没什么波动,道:“平儿姐姐不怕,没事的。”
平儿面色发白,道:“可是……可是老爷那边?”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贾赦,或是邢夫人……
贾琮眼睛微微一眯,摇头道:“还不知,我起来去看看吧。”
平儿闻言再不敢多言,赶紧起身,给贾琮穿了衣裳。
晴雯、小红等人这会儿也赶了来,个个唬了一跳。
一起服侍着贾琮穿好一件白色儒衫,就听墨竹院外有人敲门。
众人心头愈发惊骇,待小红大着胆子开了门,就听一婆子唬的面色发白,道:“给三爷传话,快往东府去罢,珍大爷没了。”
“啊!!”
小红闻言,一下捂住了嘴,脸色煞白。
后面赶来的诸多丫鬟们闻言,也齐齐变了脸色,惊呼出声。
贾琮沉声道:“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吩咐罢,走出墨竹院,往东府赶去。
……
匆匆赶到宁府门前,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杂乱无章。
正要往里去,就见身后贾母、贾政等人的车轿过来,车轿旁是惊惶的一群婆子。
贾琏骑于马上护从,灯火下,面色亦是惨白。
因为是丧门,车轿并未直入其内。
于正门前,贾母、贾政、王夫人并宝玉都下了车,落了轿。
一个个面色惨然,目光发直,看到贾琮,也只略略点了点头。
诸多婆妇丫头搀扶着贾母、王夫人,往里走去。
贾琮则上前,与宝玉一起搀住面色悲戚的贾政。
一行人刚一进正门,就见满院慌乱,众多仆人和无头苍蝇般乱蹿,连个理事之人都没有。
也怪之前贾珍拿下赖二后吃了个贼饱上了瘾,之后又寻由子发作了几个这些年吃的满腹油水的管事的。
虽然为公中挽回了一大笔银财,但如今陡然遇事,新提拔上来的管事又哪里顶用?
见他们这样,贾母等人既顾不得,也没个好法子。
贾政就更不用提了,贾琏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这会儿也没留意这些。
贾琮却不得不提一嘴,道:“老爷,任他们这样混乱,耽搁事不说,也不好看。”
贾政惨然道:“这个时候,又有什么法子?”
贾琮道:“还是老爷发话,先让林之孝夫妇进来管管吧。一会儿再请尤大嫂子出面,等天亮城门开了,让人请敬大伯回来……”
贾政闻言觉得妥当,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说罢,对身后跟着的林之孝吩咐道:“就说我说的,你先帮着管起来,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林之孝是个干练的,话不多却极为精干,应下后,就去寻宁国府现任的管家去要权了。
前头行走的贾母听闻这番交谈,微微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前行……
……
宁安堂。
震天哭声中,夹杂着难言的惊惶和恐惧。
“西府老太太、太太、老爷来了!”
门前婆子用哭声往里传道。
贾母等人入内后,就见尤氏、贾蓉、秦氏扑倒过来,嚎啕大哭不止。
贾母亦是老泪纵横,悲戚哭道:“这是怎么了?我的珍哥儿刚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此言一出,三人的哭声竟小了些,面上均浮起难言之色。
或许自忖到底躲不过,贾蓉跪地拼命磕头,大哭道:“老祖宗,都是重孙这个畜生,害了老爷,重孙儿黄汤迷了心,撞客失了魂儿,才和老爷动了手……”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贾母几乎快骇昏了过去。
然后就见一道身影上前,一脚踹翻贾蓉,厉声道:“混帐!胡说八道什么?你现在才是黄汤迷了心,满口胡言!”
众人大骇之余,见此又是大惊。
贾母等人看着贾琮忽然挺身而出踹翻贾蓉,一时惊的不知该说什么。
却又见贾琮抓住贾蓉的领口,竟生生将他拽了起来,一字一句道:“这番话你再说一遍,整个贾家都跟着遭殃,你也要被凌迟处死,千刀万剐!蠢货!”
骂罢,又转身对贾母、贾政躬身道:“请老太太、老爷做主,让人记好宁安堂众嬷嬷丫头的名字,但凡有一言半语传出去,悉数株连!”
贾家奴才多是家生子,按照律法生死皆掌在主家手中。
只是平日里贾家主子多施恩于下,极少立威,所以才另许多奴才忘了主仆之别。
此刻贾琮此番言谈说出,宁安堂内诸多嬷嬷丫鬟都变了脸色,担忧的看向贾母,希望她不被黄毛孺子所左右。
她们都听说过,贾母极不喜欢贾琮。
然而却不料,贾母竟点了点头,让身边一老嬷嬷将堂内诸嬷嬷丫鬟悉数带去厢房……
等下人都去了后,贾母看了眼站在一旁不再出头的贾琮,颤声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蓉一脸灰败,声音似生无可恋般木然道:“今日从西府回来,老爷已经喝多了,他……他没有随太太往正房里去,而是跟着我,和秦氏,到了我那边……”
听至此,贾母等人的脸色无不难看之极!
贾珍的心思,她们并非全无所知,隐隐都有听说。
只是谁也没料到,会到这一步……
一旁秦氏已经面色惨白的痛哭出声……
“老爷往我脸上啐,还……还解开裤子,当着秦氏的面,往我头上尿……”
“他还拉扯秦氏,要,要……”
贾母几乎晕厥过去,颤着身子一迭声问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其他人也都面露恶心作呕之色。
不过她们心里都明白,这就是贾珍的做派。
往贾蓉脸上啐,甚至指使奴才往贾蓉脸上啐,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这般管教儿子,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今日喝醉了酒,又起了那等不要脸的心思,这样作践贾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贾蓉反倒似什么都不在乎了,继续木然道:“我见秦氏挣扎惨叫,就想去拉开,却不想,老爷劈头盖脸就打,我……我似中邪了般,就推了把。
我没想的,只轻轻推了把,老爷他就……他就倒了……
脸也成紫色了,捂着心口作呕,可又没力气吐出来,没一会儿,就过去了……”
人伦惨剧啊!
可是,这又能怪谁?
贾敬早早出家为道,将这样大一座家业都丢给贾珍。
贾珍年纪尚年轻时,突然接掌家业,却一味的高乐纵欲,为所欲为,也无人能约束,终于酿成今日之祸。
听完贾蓉说罢,贾母等人无不苦闷落泪。
贾珍竟是被醉酒呕吐物给呛死的……
她们都或悲苦或恶心,贾政也满脸热泪,贾琮却不得不再度提醒道:“老太太、老爷,今夜之事,断不能传出去,也绝不能认!太骇人听闻了,这等丑闻一旦拿到朝廷上,宁国爵位不保,贾蓉千刀万剐不说,连荣国说不得都会受到牵连。”
贾母长叹一声,哪有什么法子?
她看着贾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夫人、尤氏、贾蓉等人也看了过来……
贾琮吸了口气,正色道:“虽死者为大,可今日之事,却也不能都怨蓉哥儿。珍大哥醉酒之后,实在是……荒唐。”
贾母皱眉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珍哥儿平日是好的,都是今日和你们吃酒吃多了……你还是说说该怎么办吧。”
贾琮心中一叹,道:“只能对外说,珍大哥得恶疾暴毙而亡。”
贾政道:“你珍大哥身上有爵位,忽然没了,朝廷是要派人来查验的。”
贾琮道:“那就让他们验吧,最多,他们也只能验出珍大哥是醉酒后意外而亡。老爷,这件事实在不能传出去,就算传出去了,吾家也万万认不得!”
贾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面带惊色道:“对对对,三弟之言在理,这样骇人的罪名,削爵流放都是等闲,而且宁国若倒,荣国多半难以独全。”
荣宁二府,才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日之丑闻传了出去,旁人不会只说宁国贾门风败坏肮脏,私德沦落。
整个贾家都会为之蒙羞。
在这个时代,这等事一旦捅到台面上来说,绝非小事。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道:“就这么办吧,蓉哥儿以后……也不要再说之前的话了。”
贾蓉再不料还有生机,泪流满面道:“老太太,重孙儿罪该万死……”
贾母悲愤骂道:“你当你的罪过轻了?一群下作种子,不当人子的畜生,做下这样的好事来!等过了这一遭,再同你们算账!”
贾蓉再不敢出声,贾母瞥了眼平日里还较喜爱的秦可卿,见她面色惊惶,却生不出怜意来。
不过这个时候到底不好多说什么,真要再逼死一个媳妇,公公媳妇一起死,贾家就彻底成粪坑了。
她对哭泣不止的尤氏道:“出了这样的祸事,只哭有什么用?看看你管的这一家!”
尤氏愧然大哭道:“老祖宗是最明白不过的人,媳妇出身卑贱,这个当家太太当的也没分量,他们又有哪个肯听我一句?”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因而道:“不管怎么说,这一大家子事,你要先管起来。乱哄哄的,像什么?
虽说你是续弦,也没生下一儿半女,可到了这会儿,你也是这边府上的老太太了。
往日里都是珍哥儿做主,下面的人未必听你的,如今便是你做主,哪个不听直接报来,拿下打死也不妨。纵是蓉哥儿也不敢不孝!”
贾蓉自然磕头不止,尤氏闻言,心中则说不出是悲是喜,连连应下后,就听贾母再问道:“灵堂何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