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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之庶子风流txt下载     红楼之庶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告状

    探春小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众姊妹坐在堂屋里,面色上都唏嘘不已。

    迎春叹息道:“好多嬷嬷都是从小儿就认得的……”

    听她这般说,探春登时不乐意了,道:“你没听三哥哥说么,这些老嬷嬷都是藏奸的!打着家里的名头,吃里扒外,在外面又巧取豪夺,欺男霸女,连人命都逼出了三五十条!你还为她们惋惜?”

    迎春登时涨红脸,道:“我多咱替她们惋惜了?我……我只是……”

    宝钗拍了探春一下,嗔道:“你也是,二姐姐哪里是这个意思?偏你愈发护着琮兄弟了,还给人加二十数。”

    探春摇头道:“二十都少了,他们明面上就这么多数字,暗地里只会多不会少。”

    湘云道:“这倒是实话,再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这样好的人,背地里竟那样可恨。幸亏今儿被凤姐姐给检举出来,要不然不定还要害多少人哩!”

    听此言,宝钗和探春都似笑非笑,目光闪烁。

    湘云到底还年幼些,宝钗和探春却见识的多。

    宝钗是因为年长些,而探春则是平日里留意的多,想的也多……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们心里却都认定,这件事背后八成是贾琮在推动。

    若不然,王熙凤何须进了镇抚司再说?

    迎春也奇道:“她们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二嫂以前也知道,为何今儿才说?”

    探春冷笑一声,道:“往常她哪会说?羡慕都来不及呢!这不是后面也有样儿学样儿,跟着一起去放印子钱生利了?”

    “噗!”

    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拧了拧探春荔枝般的腮侧,嗔道:“三丫头这张嘴,倒是越发像颦儿了!”

    惜春却咯咯笑道:“三姐姐是和三哥哥学哩,今儿老太太和太太可气着了。”

    “咯咯!”

    湘云忍俊不禁,却赶紧竖起手指于口边,“吁”了声,瞪道:“可不许乱说!”

    可说罢她自己又“咯咯”笑了起来。

    宝钗等人则瞪她……

    探春感叹不已,道:“总算熬出头了,这一步步过来,真真惊心动魄,忒不容易了。

    还有那凤丫头,昨儿多可恶?

    恨不能将三哥哥吃了,我不过向着三哥哥说了几句,她就甩脸子给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心里指不定准备以后怎么排挤我……”

    “好了好了!”

    眼见探春红了眼圈儿,有些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委屈,宝钗忙劝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她也不敢真对你怎样,只是唬一唬罢了。她若真敢如何,老太太都不饶她!”

    这话,也只能当安慰来听。

    谁都知道,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出,等待探春的,必是少不了刁难。

    昨儿对探春有意见的,可不止一个王熙凤……

    不过探春到底性子恢宏,气罢也就完了,又冷笑一声道:“恰巧是她昨晚恨不能死的人,今儿救了她的清白和性命!

    若没有三哥哥,哼,我看她这只凤辣子,就要变成真辣子,被人丢到锅里炒了去!”

    “哈哈哈!”

    听她说的诙谐有趣,众人闻言大笑。

    迎春想了想,道:“要不,咱们明儿去瞧瞧她去?我今儿瞧着,她可是被唬坏了,别生出病来。往日里,她待咱们真还不错……”

    宝钗忙劝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大伙儿可别再生事了,老太太、太太这两天气不顺,咱们别再添恼。”

    迎春“哦”了声后,眼神有些茫然,似在思考,老太太和太太这两天怎么了……

    湘云抿了抿嘴,笑道:“我猜三哥哥快回墨竹院了!”

    宝钗、探春闻言眼睛登时一亮,迎春又疑惑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宝钗笑着解释道:“凤丫头去了东路院侍奉大老爷大太太,可不就解了琮兄弟的围么?再说如今凤丫头过去了,琏二哥却还没过去,琮兄弟虽说还小,但到底也要避讳才是。所以云儿才说,他就快回墨竹院了。”

    迎春闻言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看着湘云惊叹道:“乖乖,云儿,你这心眼儿可真多!这也能猜着?”

    湘云:“……”

    “哈哈哈!”

    ……

    东路院,西厢。

    本来都快绝望的平儿,在看到王熙凤奇迹般的回来后,真真喜的又哭又笑,不能自已。

    还是周嬷嬷老陈些,说是从外面回来的,要沐浴更衣熏香。

    平儿急急差人去安排,一番洗漱后,回了西厢说话。

    旧主新仆相见,虽只一日,却恍似隔生。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没开口,两人又都流下泪来。

    “奶奶……”

    平儿既惊喜又担忧还有些委屈的看着王熙凤,哽咽道。

    王熙凤也落泪,道:“往后叫我二.奶奶,别再这样叫了。”

    加一个二,就区分了里外。

    平儿愈发委屈道:“奶奶还怪我?”

    王熙凤摇头,用帕子抹了把泪,道:“并不是,前儿都是我猪油迷了心,撞了邪祟,才生出那些是非来。

    你放心,经过今儿这一出,鬼门关十八层地狱我都闯了个来回,若再没点长进,看不出谁才是真对我好,那才是活该短命。”

    “奶奶!!”

    听王熙凤说的唬人,平儿嗔怪道。

    王熙凤见之一笑,攥着她的手道:“原我瞧你总觉得软趴趴的,见这个也可怜,见那个也帮衬,阿猫阿狗的有点难处寻你,就没见你不帮扶一把的,很看不上眼。

    如今看来,到底好人才有好报。

    今儿若不是托你当初行下的好得来的福祉,我真真怕不得好死。

    平儿你是不知道,那镇抚司衙门里有多渗人!”

    说着,王熙凤将今日所见所闻,狠狠的描述了番。

    当然,因为着实被吓坏了,所以那些情景的可怕程度在她眼里又扩大了十倍,说出来又扩大了十倍……

    不止王熙凤自己说的身体颤栗,平儿听的脸色都发白了,又巴巴落泪心疼道:“奶奶,真是苦了你了!”

    王熙凤长吁一口气,强笑道:“我都回来了,还苦什么?要说,还是你有福气……”

    平儿见王熙凤巴巴的看着她,眼神深意,忽地心虚道:“奶奶,这是什么话?我一个丫头,能有什么福气?”

    王熙凤哼哼一笑,跟平儿道:“你怕是不知道你主子的能为吧?”

    平儿奇道:“奶奶的能为我如何不知?”

    王熙凤没好气啐道:“忘了谁是你现在的主子了?”

    平儿闻言,讷讷道:“琮儿?”

    王熙凤好笑道:“这也是你叫的?”不过又摇头道:“罢罢,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掰扯,我不做恶人。”

    不给面红耳赤的平儿解释的机会,王熙凤继续道:“那样可怖的地方,真真和鬼门关没区别,我站都站不住,琮哥儿不许旁人碰我,怕绝了我的活路,就一个人把我架了进去。一路上那些十八层地狱一样的景象,我唬的魂儿都快飞了,你猜他怎么样?”

    平儿紧张道:“他怎么样?”

    王熙凤啧啧叹道:“当时我还特意留意了眼,见他却是连理也不理那些恐怖景象,挺胸昂头往前走,真真不知道他那颗心是怎么长的,连这样的场景也不怕!”

    平儿闻言,目现异彩,惊叹道:“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

    “姐姐想知道么?”

    忽地,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就见贾琮面带微笑,推门而入。

    “琮儿!!”

    平儿惊喜过望,温婉生俏的面上满是喜悦之色,站了起来迎道。

    贾琮呵呵一笑,此时的气度,又不比寻常。

    王熙凤也站了起来,有些紧张问道:“三弟,可都办妥了?”

    贾琮面色淡淡,点了点头。

    平儿走到贾琮身边,见状纳闷,道:“什么都办妥了?”

    贾琮微笑道:“你二.奶奶把赖家、周家、吴家、钱家、单家这一伙子府里老人全都检举出来顶罪,我方才带了锦衣亲军将这些人都抓了起来,送去了大狱。

    你不想见二嫂进大狱,便只有这个法子。”

    “……”

    平儿下巴差点没惊掉。

    过了半晌,她才结巴问道:“怎……怎么会这样?”

    又担忧的看着王熙凤道:“奶奶,你连赖嬷嬷和周瑞家都举出来,往后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她们可是老太太、太太的陪房哩。”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你这话才说偏了,留着她们,才没我好果子吃。

    你想想,如今她们不在了,往后没人做事时,旁人才会想起咱们的好来,如此才有咱们的出路。”

    这话贾琮听了都有些侧目,他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想了想,贾琮道:“如此说来,二嫂是打算回去了?”

    王熙凤摇头道:“近期不能,总要给老爷送了终才行。现在回去,能有好?”说着,她自嘲的冷笑一声。

    听闻此言,贾琮对这个凤辣子的了解又多了层。

    这女人心机其实真不算浅,分寸火候拿捏的正好合适。

    不过,她的主场显然只适合在内宅,而且,她这点心思,八成瞒不过贾母和王夫人……

    现在回去显然不是好时机,贾母、王夫人一肚子火没地发,王熙凤回去少不了一顿苦头。

    可等上一年半载,贾赦去世时,贾府能办事的人又有谁?

    前宅有贾琮,可内宅呢?

    如今赖家媳妇、周瑞家的、吴兴登家的、单大良家的众多管事媳妇都没了,真遇到大事,连个能管事的都没有。

    难道指望贾母和王夫人亲自下场?

    哪怕她们亲自下场,可就算再加上一个李纨都不够使。

    一来到底上了年纪,不比年轻时的精力,二来多年不管事,人手荒疏,手下能做事的管事媳妇又都进了大狱,她们去寻哪个办事?

    这个时候,就算她们知道王熙凤怀着怎样的心思,也不得不怀念她了……

    不过,王熙凤连这样的心思都当着他的面明着说出来,可见她的心思的确都站在了这边……

    贾琮闻言轻声一笑,对王熙凤点了点头,道:“如此,东路院这边就劳二嫂费心了。每日白天我过来,夜里还是回墨竹院去。

    平儿姐姐跟我回去还是?”

    平儿还没说话,王熙凤忙道:“平儿如今是你丫头,自然跟着你,哪有留在这里的道理?”

    贾琮见平儿低下了头,笑道:“罢了,姐姐还是留下来陪二嫂吧,为难自己人,可不是我该做的事。”

    平儿闻言,惊喜的抬起头看着贾琮,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这一刻,王熙凤都真真嫉妒起平儿来……

    贾琮却只笑了笑,道:“我去看看老爷、太太,另外还有些事要收尾,先到前面去了。有事二嫂和平儿姐姐打发人去叫我就成。”

    说罢,贾琮转身要走。

    王熙凤忽然追问道:“三弟,你还没说,进镇抚司衙门时,你瞧也不瞧那些受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果真不怕?”

    贾琮顿住脚,回头看向王熙凤,道:“二嫂是问我当时怎么想的?”

    王熙凤和平儿关注着他点点头,贾琮呵呵一笑,道:“我当时其实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就一个念头:二嫂你是真沉啊!”

    “噗!”

    ……

    大明宫,前庭内阁。

    “啪”的一声,案几上的茶杯被撞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茶水打湿一地……

    可公房的主人,当朝次相,新党魁首,一手推动了大乾帝国进行新法变革的宁则臣,素来讲究仪体的他,却顾不得衣襟前摆被茶水打湿后的狼狈痕迹,面带惊怒的看着面前公人,厉声道:“到底是何缘故?子维堂堂二品侍郎,未经廷议,怎会被锁入诏狱?成何体统?!”

    公人面上也有些惊慌,显然被此事惊的不轻,他回道:“相爷,具体如何还不知,不过听说陛下方才被急急传入慈庆宫,之后就有拿人旨意传出。听说……”

    见他迟疑,宁则臣怒声道:“听说什么?”

    公人忙道:“听说是和之前贾家被围抄家一事有关,贾家那位内眷放印子钱,夺了番邦洋人的家传宝,如今那番邦洋人成了国使而来,去理藩院献了礼,告了状,接待他的正是张侍郎。而后侍郎将状子传入宫里,陛下震怒,才下旨拿人。”

    宁则臣闻言恼怒不已,既为勋贵门第这些蝇营狗苟而怒,也为张子维此时招惹勋贵,不分轻重缓急而怒,可是……

    他沉声道:“纵然如此,贾家又有何德何能,翻手就将子维打倒?莫不是荣国复生了?”

    公人忙道:“这倒不是,只是听说……听说是叶家那位,在太后面前告了一状……”

    宁泽辰:“……”

    ……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请

    慈庆宫,寿萱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气氛肃重。

    崇康帝面色凝重的站在殿内,几乎是在罚站……

    中宫皇后也至此,跪在凤榻旁落泪请罪。

    周围一些太妃,则不断好言相劝。

    然而太后却依旧在置气……

    论地位之超然,整个大乾,怕也只这位太后最贵。

    当年圣祖驾崩,太上皇登基时,经历颇多腥风血雨。

    叶家在这一过程中,出了大力,为此几乎满门死绝。

    此为一,再者,太后一生虽只有二子,可一子却是当年惊才艳艳的大将军王,率十万铁骑,为大乾开拓出了远迈强汉盛唐的锦绣江山,功高盖世。

    另一子,便是如今被罚站之人……

    所以,她有足够的底气,去恣意排揎心中的愤恨。

    此刻与皇帝执拗之事,是她铁了心要杀了那个敢算计她娘家唯一后人的奸臣,可崇康帝却实在没法因为这样一件事,就杀了一个当朝二品大员。

    只是……太后若果真容不得理藩院侍郎张群,闹到绝食的地步,崇康帝也没有办法……

    但真到了那一步,对叶家,其实也非好事。

    旁人都劝不动,只能叶清上。

    她笑道:“老祖宗,您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想明白了,淑妃怕并不是想算计我,她说了那么些话,最后多半是为了来一个转折,由旁人道出贾琮的身世,然后太后震怒之下,命我离那贾琮远儿远儿的,说不定还会命皇伯父整治贾琮一番。

    如此,断了贾琮的靠山,出一番气。”

    太后闻言,奇道:“这叫什么话?你多咱成了那样一个人的靠山了?”言语中不加掩饰对贾琮出身的鄙视。

    别说这个时代,放在几百年后,一个老祖母知道心爱的孙女和一个失足妇女的儿子来往,怕都会心生不悦。

    所以叶清也不意外,她呵呵一笑后,如同说故事一般,将贾琮和曹子昂之间的恩怨说了遍。

    叶太后一众人都和听说书一样听入迷了,听罢,太后愈发恼火,骂道:“真真是黑了心的混帐东西,为了贪图权势富贵,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认了,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来,这样的人也能点了状元?”

    殿内躺枪的崇康帝有些无奈,可他亲娘说他,也只能老实认错。

    而且,他也还是第一次这般详实的听闻那日的经过。

    对曹子昂的印象,又坏了几分。

    叶清见崇康帝挨了数落,哈哈一笑,崇康帝拿这个表侄女儿没法,摇头苦笑。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欣赏叶清这等爽朗性子的,尤其是看到她在转移太后的怒火,更为她的识大体感到欣慰。

    叶清竖起两根大拇指赞道:“太后真真英明!那曹子昂本无状元之才,却是新党诸多大员为了推行新法,造出的状元。

    本也是为了好心,让世人知道天眷新法嘛!”

    听她说的这样直白,众后妃无不面面相觑,为她的大胆震惊。

    崇康帝虽也面色讪讪,不过心里也清楚,相比于太后执意要杀张群,这等事又算什么?

    况且本也属实。

    叶太后却是终于明白过来了,道:“哦,原来如此。想那张群必也是幕后推手之一,他们苦心推出一状元,结果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也落了他们的脸面,所以他们就想对付那个贾琮?

    可他们怎会以为你是贾琮的靠山?”

    叶清面色磊落道:“那贾琮和孙女儿的关系不差,除了他写的好词和好字外,此人还挺有头脑,自己钻模出了香皂的方儿来,内务府都没弄出来。他念及之前欠孙女儿一份人情,所以就把方子献给我了。

    可我们叶家人,从不白受人恩惠。

    孙女儿做主,分他五成份子。

    剩下五成,孙女儿也用不着,一份送进宫里来给老祖宗做金花银,一份送到龙首原上,给九叔府里做嚼用!”

    此番言论一出,不提满殿人惊骇的鸦雀无声,连太后都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崇康帝两鬓已花白,一双锋利的眼睛渐渐眯起,打量起叶清来。

    龙首原上那座孤零零的武王府,是整个大乾的禁忌!

    谁敢提半个字?

    可是……

    叶清见太后震惊的看着她,一直洒脱带笑的她,却忽然哽咽道:“武王叔和皇伯父一样,也是太后的亲子,身上也有叶家的血脉。上月里我去瞧他,才发现九叔着实瘦的不行了,当年战场上的旧伤这些年就没好利索,他也不让请御医。

    老祖宗,皇伯父,就容敏儿放肆一回吧。”

    说着,眼中滚下泪来,给太后和崇康帝跪下磕头。

    太后闻言,只觉得一颗心都碎了,满眼热泪的看向崇康帝。

    她一辈子都在宫廷中生活,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在哪儿。

    这个当了皇帝的儿子若不答应,这件事怕反而会害了她另一个儿子的性命。

    涉及皇权,连她都不得不赔上小心,不敢任性半分。

    自古而今,因皇权之争,连父子都能成仇,刀兵相见,更何况兄弟?

    越是兄弟,越是仇寇。

    崇康帝沉默了稍许,众人只觉得寿萱殿内的气氛都要凝固,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时,崇康帝方笑了笑,道:“九儿有此孝心,朕只有高兴的份。朕每年打发宫人给九弟送去的东西,他一样也不要,和朕生分的很。

    朕倒要瞧瞧,他要不要九儿的孝敬。

    说起来,当年九儿这乳名,还是九弟最后一次出征前起的呢。

    他俩倒是有缘,都行九,呵呵……”

    众人闻言心惊胆战,也分不清到底是好话还是歹话。

    太后却认为是好话,感动的落泪道:“皇帝,难为你还都记得你弟弟。”

    崇康帝笑道:“母后,老九是朕的胞弟。朕从没忘记过他,从来没有!”

    太后闻言欣慰不已,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叶清,却看得出她这位皇伯父笑眼中的目光,是多么的深不可测!

    连她都看的心惊胆战……

    ……

    东路院,二门外。

    管事徐泰陪尽小心战战兢兢的对贾琮道:“主子,东府小蓉大爷在前厅候着主子呢。”

    今日贾琮带着锦衣缇骑,一举将荣府诸多大管家管事,阖家锁拿抄家之事,真正差点没将东路院的几个管事吓掉魂儿。

    今日早上,他们还在商议,若是果真东路院断了银米钱粮,他们就要罢工撂手了,好给贾琮一个难看,也顺便讨好一下荣府那边的二.奶奶。

    谁曾想,竟会有这等变故。

    这一会儿,别说贾琮不给他们月钱,就是倒问他们借些银子花花,他们都不敢犹豫。

    贾家多年的宽容待遇,几乎让他们忘记了只是没有人权的奴才身份。

    今日,贾琮却又提醒他们记了起来……

    说起来,别说什么月钱,贾家就是饿着他们当牛马使唤,他们都没有吭声的权利。

    只是多年的优渥待遇,让他们忘乎所以。

    如今在他们眼里,贾琮就是一个披了件漂亮外皮的恶魔,吃人不吐骨头。

    所以不敢怠慢分毫。

    贾琮也乐得如此,他自然不会去和他们讲究人格平等,那除了让人活活笑死,没一点用处。

    到了前厅,就见贾蓉立刻起身上前见礼道:“侄儿给三叔请安。”

    贾琮稳重颔首,叫起道:“起来吧……蓉哥儿,是珍大哥有什么吩咐吗?方才在荣庆堂时见珍大哥与我使眼色,却不知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贾蓉忙赔笑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三叔在这边府上行雷霆手段,清扫了欺主刁奴,我父亲回去后就使人捆了赖升一家,却不知该怎么一个章法,因此打发侄儿来请三叔过去。

    老爷已经备好了酒菜,太太也在,想见见三叔这样名动京华的俊杰,因此打发侄儿来请三叔。

    还请三叔心疼心疼侄儿,若是请不回三叔,回去后老爷只说侄儿心不诚,得罪了三叔,少不得一顿家法。”

    贾蓉姿态摆的相当之低,丝毫不见当年的目中无人和倨傲。

    贾琮自然不会当真,他呵呵一笑,想了想,道:“也罢,珍大哥请东道,我若不赏脸,倒是轻狂了去。再者,也该给大嫂子请安了。”

    贾蓉闻言大喜道:“我就知道三叔必定是疼我的……”

    贾琮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蓉道:“蓉哥儿,你莫要看我年纪小,就用这等话来哄我。你心里如何想的,你当我真不知道?”

    贾蓉闻言,对上贾琮看过来的目光,只觉得贾琮面上虽带着笑,可眼睛里也没一丝笑意,唯有一片清寒。

    这种对比,让贾琮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变了脸色,强笑道:“三叔说笑了……”

    贾琮却又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顽笑话……走罢,别让珍大哥久候了。”

    说罢,率先大步出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贾蓉心里原本不服之气,登时就不翼而飞了。

    他原也不是好强争胜的性子,只是先前对忽然就名噪起来的贾琮,很有些不服。

    如今家里来客,几乎必提贾家清臣公子。

    这让贾蓉心里如何能得意?

    再说,他就没看得起过贾琮。

    可万万没想到,他刚用了些小手段,本以为可以戏耍贾琮与股掌间。

    却不想,刚一露出点苗头,贾琮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教训,让他知道了厉害。

    心里郁闷个半死,可也不敢再起什么心思。

    虽然极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认,他这位三叔,是真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连他父亲说起来,脸上都是郑重之色。

    万一被他算计了去,也往镇抚司诏狱里走一遭,还不把人吓死。

    奉着瓷器不与烂瓦斗,穿鞋的不和光脚的斗的自我安慰心思,贾蓉果断放弃了找回场子的心思,巴巴的跟了上去……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宴

    “哎呀,三弟啊,我可等你多时了!”

    宁府仪门前,贾珍满面含笑迎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旁十数奴仆皆面赔笑脸,形容恭敬。

    贾琮见之忙道:“珍大哥,你这可折煞小弟了。哪有大兄迎幼弟的道理?”

    贾珍见贾琮不见丝毫倨傲轻狂,哈哈笑道:“吾弟非常人也,为兄迎一迎又有何妨?

    走走走!上回就说过,三弟得了世位,我这个做兄长的,要摆酒宴庆贺。

    之前几天都闹哄哄的三弟与我都不得空,今日正是个好时机。

    你嫂子已经在里面准备着了,快走快走!

    酒菜凉了就不香甜了……”

    说罢,拉着贾琮的手就要往里去。

    贾琮不着痕迹的挣出,拱手谢礼道:“琮多谢珍大哥和大嫂的厚待。”

    “诶……”

    贾珍作不悦状,道:“自家兄弟,这般外道反而生分了去!琮兄弟虽素来知礼,但进了自家门儿再这般,为兄可要恼了!”

    贾琮闻言,犹豫了下,便洒然笑道:“如此,还望珍大哥不要怪小弟轻狂了才是。”

    贾珍喜道:“这才对嘛!”

    说罢,一群人再往里进。

    贾琮道:“珍大哥,之前看见在东陇马棚处关着的,莫非就是赖升一家?”

    贾珍呵呵笑道:“正是这一家,多亏了二弟妹和三弟啊,若不然,为兄至此还被蒙在鼓里。府上出了这样的奸人,就是夜里睡觉都睡不着。今日请三弟来,除了为三弟贺喜外,还有一事,便是商议一番,赖升一家该如何处置……”

    贾琮闻言,没有直接答话。

    贾珍借这个机会,将赖升一家除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赖升是贾母陪房的儿子,身后站着那么大一个后台,他在宁国府里地位怕就有些超然了。

    纵然贾珍,用起来都未必痛快如意。

    之前碍于贾母的颜面,贾珍自然不敢随意处置。

    可今天恼到这个地步,他岂有不动手的道理?

    再者,赖家可真真是只肥羊。

    原著里,赖家造的园子,也只比大观园小一半罢。

    要知道,大观园是荣国府倾全家之财而建。

    赖家一个奴才家,就能建二分之一,家底可想而知。

    荣府的这些奴才,家皆被贾琮“败家”的送给了镇抚司。

    一来收买人心,借力而行。

    二来,也可彻底洗白荣府。

    可宁国府这边,显然没这个打算。

    养了那么多年的肥羊,正好下刀开宰,还能美食一顿。

    要知道,赖家可不知在挖贾家的墙角,更打着贾家的名头,在外面很是巧取豪夺了不少财富。

    这些带着原罪的金银,贾琮不会要,贾珍可没这个忌讳。

    而贾珍将他喊来商议此事,不管用意如何,都是要贾琮帮他分担因果。

    这种事,贾琮若是端着身份,以为可以参与,任说一句话,都会落入套中。

    他又怎会为之?

    因而道:“珍大哥说笑了,小弟今年不过十二岁,又能有几分见识,敢胡乱说话?西府的事就做了粗糙了,老太太、太太现在还在生恼。之前珍大哥也在,我已经同老太太、老爷说了,我只是帮衬着管点事,一应大事,还是由老太太、老爷拿主意。

    若是我自觉了不起,可以掺和大事,那才是没了自知之明。

    小弟年幼,还望珍大哥多指教。”

    贾珍闻言,顿住了脚步,对周围诸人啧啧叹道:“看见了么?你们总以为琮哥儿这点大就闯下这般名头是侥幸,单这份自知之明,就是再长他二十岁,许多人也不如他。”

    说着,眼神凌厉的看向贾蓉,唬得贾蓉忙低下头。

    说来还是贾琮想多了,这个时候,贾珍心里怎会有“原罪”和“分担因果”的概念,他心里怕是以为宁国府能传万万年呢。

    之所以说这番话,只不过是为了堵住贾琮干预宁国府的借口,他是担心贾琮“自高自大”,对宁府事宜也指手画脚,让他效仿荣国事,将赖升一家移交镇抚司,那这口肥美的肥羊他就吃不着了。

    如今见贾琮这般知晓规矩,有自知之明,贾珍自是大喜过望,好话不要钱似的撒出来,而后带着贾琮入了内宅宁安堂。

    ……

    “哎哟!这就是琮兄弟吧?哎哟哟!老爷说的果然一点不差,生的可真好啊!”

    荣庆堂门前,一遍身绫罗,插金戴玉,花容月貌的妇人领着两个丫鬟候在那里,见贾珍与贾琮从抄手游廊中过来,登时迎上前,打量着贾琮赞之又赞道。

    贾琮猜得此三十上下的妇人便是东府的大奶奶尤氏,他虽自幼在东路院长大,距离宁国府不到一箭之地,可之前地位相差太远,与宁国内眷几乎没怎么见过。

    就算除夕祭祖时照过面,也不过匆匆而过,再者那时贾琮处境卑微,相貌也还未长开,哪里能入人眼?

    如此算来,今日竟似初次见面般。

    因为年岁相差极大,贾琮还未满十四,并未成年,所以连避讳都不用。

    贾琮正经行礼道:“弟贾琮给大嫂子请安。”

    还没拜下,就被尤氏连忙拉住,只见她笑的愈发艳丽,对贾珍笑道:“怪道老爷总是夸西府出了位了不得的兄弟,和旁个不同。我原只以为老爷说的过了,如今看琮兄弟这般知礼,可见比咱家别的孩子强许多。”

    贾珍颔首笑道:“他们也能和三弟比?”

    贾琮谦逊道:“珍大哥,大嫂子,再这般夸下去,小弟脸都要没了。”

    虽如此,却也不见忸怩之态。

    贾珍哈哈大笑道:“三弟是见过大场面的,这又值当什么?走走走,里面请。”

    说着,携贾琮等人入内。

    贾琮在荣国府也算见过不少奢华的了,可荣府的奢华,比起宁府来,却又是小巫见大巫。

    荣府那边好歹有贾母、贾政、王夫人看着,虽亦享福受用,但总还有度。

    大概也只等到日后元妃省亲时才奢靡一回。

    而宁国府这边,上无尊长看着,又无够分量的贤妻规劝,偌大个家业,任凭性喜奢华的贾珍挥霍,宁府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夜幕已黑,宁安堂内点燃了上百盏水晶灯,光彩夺目,恍若仙宫。

    堂内陈设遍布奇珍,厚厚的帷帐,高大精美的瓷器,殷实的紫檀花梨家,墙壁上则挂着古今名家字画。

    当中设一大长桌,桌上已经摆满的珍馐佳肴。

    贾琮甚至在上面看到了熊掌、海参、对虾等物。

    他前世都未享受过熊掌……

    几番让座后,贾琮在客位落座,看着桌上上百道菜,感叹道:“珍大哥,大嫂子,这实在太丰盛了。自家人吃饭,三五家常菜,管饱就好。这么多,如何能吃的完?再者,这么多菜我都没见过,也不会吃啊。”

    尤氏见贾琮说这番话时,面上干净带着微笑,并没有艳羡卑怯之色,也没有仇富嫉恨之色,心里愈发生出好感,心奇这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怎么长成这样的,笑容里多了分怜惜,道:“三弟不用想着浪费,这是你大哥哥专门让我为你备下的。他瞧着三弟愈发出彩了,给家里增了那么多光彩体面,心里十分高兴。

    这些年为了族里那些个不成器的子弟,他一个人也不知生了多少闷气。

    如今见三弟这样年纪就落下了这样大的名头,他真真高兴坏了。

    只说以前再没想到三弟能有此才能,不然早先就将三弟接到这边来了。”

    贾琮闻言面色动容,起身长揖到底,道:“琮,多谢大哥、大嫂厚爱。”

    “诶……起来起来,快起来!”

    贾珍一连声的叫起,一旁贾蓉忙上前搀扶。

    待贾琮起身重新落座后,贾珍叹息一声,道:“都道吾家富贵,可明眼人,哪个不说贾家后继无人?难道这些吾不知?

    可子弟不成器,又能有什么法子?气运不在吾家。

    族学里日日供米月月给银,但凡能出一个好的,我就是砸锅卖铁舍了这份家业也供他们到底!

    可又有几个成器的?”

    说着,眼神落在贾蓉脸上,目光锋利如刀。

    贾蓉唬的忙低头,贾珍哼了声继续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实非逼不得已,去不得九边沙场上苦熬。用命去熬富贵,伤了身体发肤,反倒是不孝之为。可若是连读书做事都不用功,岂不是只能坐吃山空?

    可依旧没几个人能读好书,办好差事的。

    原本愁的我夜夜睡不安稳,唯恐祖宗这份基业,败在了我等手上。

    却不想,到底祖宗保佑,我贾家气运不绝。

    转眼间就出了三弟这样的俊秀人杰!”

    贾琮闻言,心里没一丝高兴,他要是把这样的话当真,他就是个棒槌……

    非但不喜,还将警惕性提到最高。

    面上微笑谦逊道:“珍大哥只这般赞我,我却禁不起……”

    贾珍哈哈笑道:“你禁不起,哪个能禁得起?这点年纪,就心怀大气魄!虽得了世位,却不要西府那份家业。我原当三弟你是在置气,还准备好生规劝你。谁知转眼间,三弟就和叶家那位牵上关系,要一起行经济之道。

    有宫里太后在,哪怕三弟你们要卖石头,都能攒下一份家业来。怪道有这等志气!”

    宫里太后极爱护叶家清名,哪怕太后千秋寿诞,都不收重礼。

    所以芙蓉公子果真只是存了敛财的心,那不知多少人家上赶着去巴结走门路。

    自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累下一大份家业,但同样,也会背负上无数人情债。

    若是不还,名声也就臭了。

    这等事,叶清又怎会为?

    哪怕叶清会做,贾琮也不会跟着一起做,只会离的远远的。

    难道,贾珍打的是让贾琮带他一起发财的主意?

    他是不是想太多了?

    贾琮看向贾珍,呵呵一笑……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冷

    贾琮看着贾珍笑道:“之前蓉哥儿来寻小弟,说珍大哥有事吩咐,不知是何事?珍大哥有事只管吩咐,但凡小弟能办的,绝不敢推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珍闻言,却顷刻间变了脸色,瞪向一旁贾蓉,厉声道:“好一个下流的种子!我让你好生去请你三叔来吃请,你胡吣什么?莫不是见你三叔年岁小,就敢存了霸蛮欺辱之心?”

    这一番变脸,真真快将贾蓉魂儿都唬掉了。

    他忙离开席位,跪地磕头道:“老爷息怒,儿子再不知礼,也绝不敢对长辈不敬。”

    贾琮也忙劝道:“珍大哥何须动怒?事情并非如此,是小弟自己询问的。”

    贾珍这才作罢,对贾蓉哼了声后,又对贾琮道:“族里多有不孝子弟,没什么能为,偏长着一双势力眼。遇到这样的混帐,三弟只管好生教训。哪个敢不服,让他来寻我!”

    贾琮笑道:“如此,多谢珍大哥。”

    不过,贾琮依旧不信贾珍只是为了请一顿东道。

    因为到现在为止,贾珍也没说开始用餐。

    果不其然,又客套了几句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听说如今宝玉、环哥儿和兰儿,都跟着三弟进学读书?”

    贾珍忽然笑问道。

    贾琮闻言一怔,随即点点头道:“先前是这样,不过现在宝玉不怎么来了,环哥儿和兰儿倒是在跟我读书。”

    贾珍闻言赞道:“好啊!真真好!若是家里能多出几个三弟这样的俊杰,才是贾家最大的福分!”

    贾琮谦逊了两句,就见贾珍再次对贾蓉喝道:“该死的孽障,你想求你三叔什么来着?这会儿不说,等晚会儿再求上门扰你三叔的清静不成?”

    贾蓉闻言,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无奈和羞辱,却不得不再跪地磕头道:“三叔,侄儿实不好意思开口……”

    贾琮真是莫名其妙了,他虚扶一把,道:“先起来说话,有事好好说。”

    贾蓉见贾珍没反对,就起身,道:“三叔不知,侄儿媳妇有一弟弟,名唤秦钟,如今到了进学的年纪。家里请的西席业师却病故了,如今只在家荒废学业,岳丈年事已高,也管不得许多。侄儿媳妇因此担忧的不得了,也不知怎么,就听得了三叔的大名。知道三叔不过几年光阴,就读出了名堂,成就了好大名声。所以……所以……”

    “真真是没用的畜生,连个话也说不明白!”

    贾珍再骂一通后,转头对贾琮笑道:“三弟,你那侄儿媳妇就那么一个兄弟,念叨的紧。听说三弟好大名声,为都中第一俊秀子弟,又听说宝玉他们正跟着三弟进益,所以就动了心思,想让她兄弟也跟着三弟去长进长进。三弟你看……”

    看着贾珍期待的眼神,贾琮全明白了,心里真真是……

    说不出的荒唐和反胃!

    怪道贾蓉一副吃了屎的难受模样……

    这叫什么事?

    竟是为了讨好儿媳妇,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贾琮原以为他要算计什么,原以为多大的胃口……

    闹了半天,竟是为了“烽火戏诸侯”,搏得美人欢心……

    看着眼神巴巴的贾珍,忽地,贾琮心里想起了一言来: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

    荣国府,贾母上院。

    荣庆堂。

    东暖阁内,林黛玉披着件桃红色的棉锦,倚在锦靠上,拿着本书静静的读着。

    下边,宝玉趿着鞋,在床下来回走着,陪着大大的笑脸,咕咕哝哝的说了好一阵笑话了,见林黛玉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央道:“好妹妹,你也理我一理。”

    林黛玉闻言抬起眼帘,灵秀的眼眸瞧了过去,正要开口,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罢,方面色苍白道:“二哥哥见谅,我身子不适,说不得话。”

    宝玉:“……”

    长叹息一声后,他寻了把椅子坐下,低着头似孩子做错事般,认错道:“林妹妹,前儿都是我魔怔了,才说了那些混帐话。

    其实……就算你再不理我了,我也不后悔之前对你的好。

    我还记得那年你才来家里,就带了一个老嬷嬷和雪雁,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我瞧你,却很眼熟,好似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似得。

    许是前世我欠你的恩,这一世只想待你好。你一不理我,我心里就和刀子割一样,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

    说着,宝玉难过的眼中滚下泪来。

    黛玉闻言,也想起了当年事,跟着落下泪来。

    她五岁丧母,六岁离了父亲孤身来到都中。

    当时的心境,何等脆弱凄凉。

    好在有外祖母疼爱,又有表兄和三个姊妹陪伴。

    只是……

    宝玉和三春姊妹虽都待她极好,处处让着她,可是她们又哪里明白她的心?

    这些年她心里始终没有定性,一直自觉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半分安定感。

    好似,随时都会被扫地出门,生死无依……

    纵然旁人对她好,她也只以为不过是在可怜她。

    这种感觉,宝玉不会懂,三春姊妹们也不会懂。

    因为不管是正出还是庶出,她们总归都姓贾。

    而她,却姓林,是外人。

    如果说,贾家有哪人与她相像些,怕就是那位当初在东路院假山后小小耳房前,看到的遍体鳞伤的琮三哥。

    他当初,比她自己幻想过的处境,还要惨十倍不止。

    她都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惨的人……

    她连代入都不敢代入一点,只一想自己也被父母厌弃,被奶嬷嬷打的遍体鳞伤,肆意啐骂,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裂,连呼吸都不畅了。

    只是,谁能又想到,只两年的功夫,这位表哥不但长的愈发俊秀,还翻手为云覆手雨,折腾出了这么一片天地来。

    和从前的处境相比,早已是天壤之别。

    就好似困于浅水的游龙,终于一飞冲天,而后龙归大海。

    连家里最厉害的老太太、太太,如今都拿他无法了呢。

    今日这些事,虽没有明证,可黛玉却总觉得,这里面必少不了这位三哥哥在背后勾划。

    只是心机虽不浅,却实让人生不出厌恶感来。

    想想昨夜这一屋子人蛮不讲理,非要逼的人下跪磕头。

    今日人家翻手就来了这一出,何其解气也……

    可恨那凤丫头字也不识一个,竟也有脸子拿相思词来冤枉人。

    不过,记得颦儿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好似,也还算工整呢……

    想着这些,黛玉怔怔出神间,苍白的俏脸上浮起丝丝晕红。倒也不是在想哪个,只是觉得“魔改”后的这词有趣……

    下边儿,宝玉睁着一双无辜茫然的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

    宁国府,宁安堂。

    贾珍看着面色迟疑的贾琮,大声道:“三弟放心,这孩子我也见过,不比咱们家那些轻狂不知礼的混帐,是个极好的孩子……”说罢,又对贾蓉呵斥道:“还不去请你老婆舅子过来!好蠢的东西!”

    贾蓉不敢耽搁,忙去了后面叫人,不一会儿,就带了两人回来。

    该怎样形容带来的这个女子呢……

    相貌之秀美倒在其次,关键是那一举一动间,甚至眸光流转间,都有一种柔情似水的妩媚柔美之意。

    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再看她进来后,贾珍那双明显变亮的眼睛里,多了许多柔情和痴迷,贾琮心里轻轻一叹。

    在前世读红楼时,他心里就曾疑惑过。

    在前八十回中,相比于贾赦的暴虐好色,草菅人命,为了几把扇子害的人家破人亡,为了五千两银子卖了亲生女儿迎春,致使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相比于贾政的迂腐无能,治家无力,相比于爱捡破鞋的贾琏……贾珍当真见不到什么恶行。

    而即使好色些,过手了妻妹尤二姐和尤三姐,可对于一个贵族家主,这等事也算大事吗?

    缘何就落下了“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的判语?

    如今看来,“爬灰的爬灰”,果然是空穴不来风……

    再看这千娇百媚,妩媚动人的秦氏,贾琮记得她的判词便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整部红楼,以“淫”字来评断的金钗,只此一人。

    判词旁又有一画,画着高楼大厦内,一美人悬梁自尽。

    也正合了“淫丧天香楼”之说。

    而她相对应的红楼十二曲云:“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突孽总因情。”

    突孽总因情!

    为了她一个要求,贾珍就造出这等大的阵势,只为达其心愿……

    虽还不比幽王烽火戏诸侯,可这等心思,想来也必会让她感动动情吧。

    看着这张“宜嗔宜喜,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的绝代芳容,贾琮心中十分复杂。

    如果她当真只是一个寻常儿媳妇,那么她与贾珍之事,不过是道德上的败坏。

    会让人唾弃,但也仅此而已。

    贾琮不是圣人,管不得许多。

    可是……

    这位身份注定不简单的女子,身上极有可能牵连着太大太大的因果。

    远不止道德层面。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预防万一,贾琮也希望,事情不会走到不可收拾的一步。

    要知道,这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事发之时,倒了宁府,荣府也必受牵连。

    正思量间,就见秦氏与其弟秦钟,在贾珍的殷切安排下,与他见礼道:

    “侄儿媳妇秦氏,与三叔请安。”

    袅娜身姿福下,声如幽叹轻荡。

    随后那臻首轻抬,蛾眉颦笑的明眸,与对面之人四目相对时,心中却是一惊:

    好清冷的眸光啊!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谣传

    对面尤氏和下手贾蓉二人,近来总听贾琮之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其好大名头,只是听说,却没一个直观的了解。

    今日尤氏一见,也只觉得生的真好,其他的不甚清楚。

    可此刻,二人是真真见到了贾琮的不凡之处。

    尤氏是再清楚不过,贾蓉媳妇秦氏相貌有多出众。

    见过那么多女子,她自己便是一等一的美人,还有西府的凤丫头,均是不俗。

    可她们却都清楚,同是女子,她们也远不及秦氏出众。

    那一颦一笑间的风情,连她们有时都吃不住,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可这个正该通人事的半大少年,正对上秦氏,非但没有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目光中反而一片清明。

    看到这一幕,尤氏倒吸一口冷气,对贾琮刮目相看,贾蓉也第一次对贾琮感到了敬服。

    别的不说,单看他老子那副德性,就知道他那媳妇对男人的诱惑有多大。

    却不想贾琮能这样冷静。

    贾琮看了秦氏一眼后,转头对贾珍歉意道:“来的匆忙,也没带见面礼,实在失礼了。”

    贾珍哈哈一笑,对秦氏温声道:“你三叔虽是小叔叔,可还在进学读书,没个进项。这会儿来的也急,我并未说你们也在,所以实怪不得他。”

    秦氏闻言绽然一笑,好似百花齐放,让宁安堂都为之一亮,抿口笑道:“岂敢怪罪。”

    说罢,又看了贾琮一眼。

    只是贾琮这会儿眸光虽不似方才清冷,温润如玉,却依旧清明持正。

    让秦氏心中微微纳罕,却愈觉盛名之下无虚士。

    起身后,对身后一眉清目秀羞羞怯怯似女儿之态的少年道:“钟儿,快与三叔见礼。”

    秦钟含含糊糊腼腆见礼,一双眼睛躲躲闪闪的看了贾琮一眼,见贾琮目光淡淡的看着他,又赶紧躲开,模样娇羞……

    贾珍在一旁见了却大为满意,笑道:“三弟,这孩子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却和他姐姐一样,是个好孩子。你看……”

    贾琮心里腻味,想了想,眼睛微微一眯,笑道:“珍大哥许是误会了,宝玉、环哥儿还有兰儿之前一直在墨竹院一起读书,但果真只是读书,并非小弟充大去当夫子。也正是这个缘故,所以宝玉现在并不来了。在哪儿都是自学,何须非要去墨竹院?”

    一番话讲完,眼见秦氏面上笑容变成了失望的幽怨,贾珍面色便霍然一变,阴沉起来。

    餐桌旁,尤氏有些担忧的看了贾琮一眼,贾蓉更是慌忙低头,唯恐殃及自身。

    偌大一宁国府,十数年来一直以贾珍唯我独尊。

    他又是贾族族长,小辈哪个敢逆他?

    却不想已经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得到的竟是这个结果。

    还是在佳人跟前……

    不过没等贾珍说出撕破脸的话,就听贾琮又道:“秋闱之前怕是不得闲了,这会儿子过去,老爷那边许都不准,到时候珍大哥面上不好看。若是能等几个月,不妨到秋闱之后……”

    说着,贾琮好似才发现贾珍的不悦,“咦”了声,问道:“珍大哥这样急么?也罢,左右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打发他明日去也可。老爷问起来,就说我主动邀请的就好。”

    这一番话,一个“急”字,似是无意,却说的贾珍老脸一红,甚至有些进退失据的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哪有那样急?”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下面秦氏的俏脸上,也飞起了一抹晕红,面色复杂有羞愧之色。

    贾珍咳嗽了两声后,正色道:“秋闱是一等一的大事,虽说三弟日后要袭爵,自可做官。不过多一个出身,到底更荣耀,不敢耽搁。

    左右也不差这几个月,是不是?”

    说着,看向对面秦氏。

    秦氏忙笑道:“老爷说的是,不差这几个月呢。”

    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妙处,总之贾珍闻言后,目光中很有几分失望……

    不过“正事”到底说完,夜宴开始。

    ……

    翌日清晨,墨竹院。

    天还未明时,贾琮已经读了一个多时辰的书了。

    又写罢一篇时文,润色之后,自觉满意。

    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就见角落里,一个还留着头的丫头,正双手插于袖兜里坐在那,脑瓜一点一点的打盹儿。

    如今习惯了贾琮的作息规律,连晴雯、春燕她们都不会再一直陪熬了。

    只在他起床时起来服侍更衣洗漱,添了茶水,然后再去睡个回笼觉。

    一直干坐着陪熬,没什么用也无趣的很。

    这个丫头,却发誓要做牛做马,一直服侍他的香菱。

    贾琮上前,看着这张和昨夜东府所见之人七分相似的俏脸,心中有些感慨。

    红颜者,莫非果真多薄命……

    “唔……三爷!”

    许是感到了身前有人,香菱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大眼神困顿茫然的看向贾琮,嘴边有一抹晶莹剔透……

    贾琮笑道:“莫不是在这睡比在榻上睡舒服?去补觉吧。”

    香菱已经发现了嘴角的口水,面红耳赤的低下头,用帕子赶紧拭去,还是倔强道:“我要服侍三爷哩。”

    贾琮劝道:“已经派人去南省寻你母亲了,你再这样苦熬,熬坏了身子,等接了你娘来,只当我们虐待你。快点,你认我当主子,就该听我的,去睡吧。”

    香菱被贾琮的好心感动不已,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后眼泪连连,有些晕然的起身,道:“那……那我去歪一会儿,三爷有事可得叫我。”

    贾琮闻言点点头,笑道:“好,有事叫你。”

    香菱这才晕乎乎的往回走,只是心里有些纳闷:

    三爷怎地只说接我娘亲来,从不提父亲呢,奇怪……

    ……

    东路院,前厅。

    这是贾琮第一次在家里接待外客。

    倪二怕也是第一次,登上这等高门的门第做客。

    见倪二有些拘谨的坐在椅子上,贾琮笑问道:“倪二哥,点翠楼那边的事可办妥了?”

    倪二忙起身道:“办妥了,点翠楼的掌柜的收了五百两银子,给出了杏花娘的身契。”

    说着,从袖兜里取出纸契送上。

    贾琮接过看了眼后收下,又道:“还要寻个宅子长租下来,好安置人。”

    见倪二面色为难,贾琮奇道:“有问题吗?”

    倪二大手抓了抓脑袋,道:“倒没问题,只是想不明白,公子为何做这样的好事……”

    花了这么多银子,为一不相干的人。

    要说贪恋杏花娘的美色,也不能啊,那是个孕妇……

    贾琮呵呵一笑,道:“杏花娘之事,牵扯颇多,所以要收好尾,此事我自有计较。”

    倪二赔笑道:“只是这二年来公子攒下的银子,怕都要花尽了。公子又要强的紧,偏不要我和诚哥儿的银钱,公子的银钱都存在老娘那,老娘见银钱去的那样快,转眼就没了,只以为是我贪墨了去,今早好生一顿骂……”

    贾琮哈哈一笑,道:“跟大娘说,银钱的事不用担心,我这边马上要有大进项了。倪二哥那里不要想着省钱,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银子是来用的,不是用来藏的。

    星严那边说书先生还要再多些,卖菜的贩夫也再多寻些,可以往东城、南城去走卖。

    若是哪里有麻烦,如今却是可以打荣国府的招牌了。

    这些都是大事,要上心,倪二哥上回也见到厉害了?”

    倪二闻言忙道:“是厉害!再没想到,竟有这等效果,一个状元郎都……”

    “诶……”

    贾琮闻言,目光清冷的看了他一眼。

    倪二唬了一跳,忙住口,讪笑道:“忘形了,忘形了……公子放心,老二再不敢多言。老娘教训了几回,如今有了正经事业做,不敢像以前那样瞎混了。

    误了我自个儿不当紧,若是误了公子的大事,却要成了不忠不孝之辈。

    所以老二现在连酒也戒了。”

    贾琮点点头,满意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大娘是对的。

    倪二哥,咱们干的事情,都不是小事。你若想像以前那般,只做个寻常百姓,自然百无禁忌。只要你不杀人放火,其他做什么事,都出不了大事。就算惹些小事,我也能帮你一把。

    可如今既然咱们在做大事,唯有谨言慎行四个字最稳妥。”

    倪二正色应道:“是,公子放心,老二记下了。”

    贾琮点头为止,又问道:“近来可有什么新事没有?”

    倪二忙回道:“正要给公子说呢,如今外面多说府上犯了事,才被锦衣缇骑给围了,怕是要坏事……”

    贾琮笑道:“这些不用理会,还有其他的么?”

    倪二道:“还有一个……公子府上是看着唬人,动静怪大,但没什么事。可昨儿理藩院张侍郎府,也被锦衣缇骑给围了。他家就没那么走运了,被抄家拿人,那理藩院左侍郎这样的大老爷,都被下了诏狱。公子,那洋人高立良法森,不就是同这个官儿告的状么?”

    贾琮闻言怔了下,过了一会儿才皱眉道:“可打听清楚,是何罪名?”

    倪二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小声道:“都说是,都说是张侍郎诬陷了公子府上,结果惹得叶家那位芙蓉公子不高兴了,到慈庆宫太后处狠狠告了一状,然后太后就让皇帝陛下把张侍郎家给抄了……”

    贾琮闻言,面色那叫一个精彩。

    倪二小心的看着贾琮,道:“公子,现在外面都这样说,说叶家那位太后侄孙女儿相中了公子,想要让公子入赘呢。公子,老二多斗胆说一句,她家虽富贵,可公子家也不差啊,如今公子还承了世位。

    公子可千万别给人当赘婿啊,忒……忒委屈了!”

    贾琮闻言,面色骤变,沉声道:“不好!快,备车!!”

    ……

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约

    布政坊,尚书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书房内,工部右侍郎曹永、国子监祭酒李儒,并一锦衣老者,三人与宋岩依次而坐,均面色凝重,隐有苦涩。

    那锦衣老者年纪看起来与宋岩相仿,甚至更年迈些。

    面上生出不少老年斑,此刻面色沉重,叹息一声道:“叔平啊,你这个弟子……唉!”

    说着,苦笑着摇摇头。

    叔平为宋岩表字,当世多称其松禅公。

    有资格能念其表字者,加起来也超不过十指之数。

    此老者为其一。

    他便是大乾百官之首,内阁首辅,保和殿大学士,葛致诚。

    只是,他却没想到,轰轰烈烈风光了一生的官运,却在今日戛然而止。

    此间书房中的四人,所上书请致仕的奏折,今日悉数批复。

    准!

    同时批复的,还有理藩院左侍郎张群,流放三千里的判决。

    虽然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不会像外面愚民那般无知,以为是叶清替贾琮张目。

    实情大家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可终归到底,此事还是牵扯到了贾琮。

    若无他,张群也不会鼓动他在宫里当皇妃的妹妹生事,也就不至于有今日之变。

    虽然已经七十六岁高龄,可葛致诚真真没做够内阁首辅的位置。

    即使如今愈发只担个空名,但纵然是空名,那也是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

    所以满心的不甘……

    宋岩淡淡道:“元辅当知,此事和清臣并不相干。张子维心怀奸邪,挑唆皇妃在太后前搬弄谣言以坏清臣清誉。

    只是他没想到,叶家那丫头如此心灵通透,竟先一步将他诡计戳破,让其自食其果罢。

    孰对孰错,当有公论。”

    葛致诚闻言,老眼中怒色一闪而逝,却也只能悲哀的摇了摇头,声音老迈悲凉道:“罢,是非曲直,此时再说又有何益?左右已经成了定局,老夫正好回乡,颐养天年。叔平,你也好自为之吧。

    旧党熬至今日,终于一朝葬尽。

    老夫已经尽力,这大乾的江山社稷到底会走向何处……

    听天由命吧。”

    说罢,葛致诚告辞而去。

    待送离这位大乾前任元辅,众人重新落座后,曹永冷笑一声,道:“这么一大把子年纪了,还真想老死在任上不成?再者,如今宫里连议事都不留他,他在那个位置上不退,还有脸?”

    李儒也摇头道:“陛下意属变法,新法大行势不可挡。我等老臣再恋栈不去,只能自取其辱。这样退下来也好,何必怪罪于小辈头上?元辅实是……唉。”

    曹永一针见血道:“你以为他真是为了旧党才恋栈不去的?说的好听,什么大乾的江山社稷,还不是为了保全他在老家的那份庞大家业!葛家后继无人,连个进士都没再出,却盘踞赣南,大肆收献田地。他那些亲族乡党在江西胡作非为,坏事做尽,弄的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他在位时还好,就是宁则臣也要给这个元辅几分体面。

    这一退位……你瞧着吧,不等他回乡,那边就已经开始清查了。

    所以他才急了,也怕了,巴巴的上门讨说法,还想赖到清臣头上。

    简直可笑!”

    宋岩呵呵一笑,道:“所以,你们何必动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是没想到,这次连你们也都退了。”

    朝里老臣上乞骸骨的折子本是家常便饭,就是为了不让人说其恋栈不去。

    但是一般而言,这种乞骸骨的折子通常都会被留中不发。

    不过官场潜规则罢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宫里竟然将这些折子全扒了出来,通通批复了。

    如此一来,满朝皆新党,旧党悉数被扫除出京,谁也没脸继续留下了。

    这件事到底和贾琮牵扯上了干系,所以宋岩还是有些惭愧。

    曹永和李儒都只六十出头,按正常来说,至少还有十年政治生命。

    曹永和李儒两人自不会和葛致诚一样,将此事赖到贾琮头上,实没有半分道理。

    曹永笑道:“松禅公,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新法主旨虽好,但太过激进,实不合吾等‘治大国如烹小鲜’之道。与其空领着一份俸禄,整日坐于公堂里尸位素餐,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李儒也大笑道:“田园将芜胡不归!”

    宋岩闻言一笑,知道两位老友的确不是恋权之人,身后也没什么要用强权才能庇护的家族,因此宽心了些。

    笑罢,曹永敛了敛神色,对宋岩道:“松禅公,虽然我等皆知,此事和清臣无关。可是如今外面物议汹汹,都道是叶家那位为了维护清臣,一状告倒了一个二品侍郎。这不是好事啊……”

    李儒摇头道:“这等非议其实还在其次,虽然有不利的一面,但哪怕是投鼠忌器,新党中人暂时也不会对清臣如何,以防万一。否则,这次就不是拿咱们这些老骨头开刀了。

    现在的问题是……

    松禅公,叶家那位,对清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清臣自身,又是什么心思?”

    宋岩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都是在阴谋诡计心机场上斗争了一辈子的老官儿,看问题自然能剥开云雾见真谛。

    虽不能十分的确认,但若说叶家那位对贾琮完全没有心思,他们也是不信的……

    不然,昨日也闹不出这样大的动静。

    只是李儒所言之意,怕还不止这个。

    他许是担心贾琮会错误的迷失在这样的威风感觉中,失去了自我。

    毕竟在许多人看来,入赘叶家,成为太后一族,怎样也强过在贾家那处烂摊子里打熬。

    不过,宋岩却缓缓摇头道:“清臣抱负广大,绝不至此。”

    后世的倒插门儿都让人看不起,更何况这个时代?

    李儒点头道:“嗯,清臣这孩子是个极有心性的,国子监最勤学者便是他,可见其抱负之深。

    再者,有此等毅力心智者,又怎会为了虚无的权势,就舍了自身清白,去当赘婿?

    只是松禅公,还有一事,不得不思量了……”

    宋岩看了李儒一眼,相交多年的老友,彼此间都极了解了,只一个话头就猜出了对方所想,问道:“你是说,秋闱之事?”

    李儒点点头,道:“如今新党虽不会直接对清臣下手,但秋闱之时,怕少不了有人做耗。

    现下满朝皆新党,新党对清臣虽不至于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可也没什么好感。到时候……”

    宋岩迟疑了下,道:“寿衡是不是多虑了?科举乃抡才大典,乡试要糊名,他们也敢做手脚?”

    曹永冷笑一声,道:“曹子昂这个状元,我就觉得虚的很。”

    李儒也道:“新党重实务,薄清名。他们怕真下得去手,虽然不至于揭开糊名,但清臣那一笔字,如今哪个不晓?”

    宋岩闻言,脸色阴沉下来,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面敲门声,他沉声道:“进来。”

    而后就见长孙宋华与贾琮急急进来……

    “先生!”

    贾琮面色极其难看,来的路上,他已经得到了消息。

    若昨日荣国府被围,侍郎府被抄家引发的震动是山呼海啸,那么今日满朝旧党大佬悉数致仕限期还乡造成的影响,则是石破天惊。

    根本不用刻意打听,贾琮行至半路,外面路上的传言,就印证了他心中不妙的猜想。

    果然和上回一般……

    但凡新党上的损失,就必然会借机搞一波旧党。

    不管新党倒霉,是因为自身丑闻,还是别的缘故,都要将其化为党争,然后转败为胜。

    原因很简单,正值新法强推天下之际,新党容不得任何失败。

    可即使明白如此,但当听说宋岩、曹永、李儒等一大批他相熟且关系密切的旧党大员“被致仕”后,贾琮心中还是极怒。

    因而匆匆赶来。

    “安神!!”

    不过没等贾琮说什么,就听宋岩轻喝一声,斥道:“何事心慌意乱,丢了心性修养?”

    贾琮闻言,忙压住怒气,躬身行礼道:“弟子见过先生,见过润琴先生,寿衡先生。”

    宋岩“嗯”了声后,上下打量了番,不忍多说什么,对李儒、曹永继续道:“虽说日后新党势大,但朝中也非真能只手遮天。到底还有些德高望重的中立之士,譬如兰台寺左督御史杨养正,此人便是一身正气,堪为朝廷脊梁。

    他是绝不会看着一些人操纵秋闱,借着国朝抡才大典来打击清臣。

    再者,老夫虽致仕了,却还没死!

    若老夫分量不够,也还有牖民先生,哪个敢放肆,在秋闱之上动手脚,老夫和牖民先生便一同进京,去敲那登闻鼓!

    真当哪个能一手遮天不成?”

    李儒:“……”

    曹永:“……”

    宋华:“……”

    “先生!”

    其他三人都为宋岩霸道的护犊子行为感到震惊和无语时,贾琮却已是红了眼圈。

    宋岩做了一世的官,如今忽然致仕,几个失意老人聚在一起,不是抱怨后路,却是在为他担忧秋闱。

    不管宋岩是源于何等缘由才善待于他,此刻,贾琮只感到浓浓的疼爱之意。

    因而一揖到底,哽咽道:“恩师,琮,何德何能,竟得先生如此厚爱……”

    这句话,也是李儒、曹永心中所想。

    尽管他们都知道宋岩极宠爱这个关门弟子,可宠爱到这个地步……

    还要拉着天下师衍圣公一起去敲登闻鼓,是不是太合乎道理了?

    容不得他们心中不复起猜疑。

    然而宋岩却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他对贾琮温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为师等年事已高,本就到了致仕之年,借此还乡,反而能多活几年。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

    你如今唯一需要思量的,就是秋闱之事。

    其他的,皆不需多虑。

    家里可都素净了?”

    贾琮起身,面色依旧动容,点点头道:“都妥当了。”

    宋岩微笑道:“好,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一屋不扫,何以安天下?君子八目,齐家为一。内庭无忧,方可明德天下。”

    贾琮再躬身,道:“弟子受教,必铭记先生教诲。”

    宋岩颔首,对曹永、李儒笑道:“润琴、寿衡,吾等束发读书,入京赶考金榜题名后,必先入曲江池,赴曲江宴。

    数十年弹指而逝,青丝换白发,白身而来,又要白身而归。

    三日后吾等离京,明日何不再游曲江池,一览故地风采?

    若能得一二佳作,也可趁兴而归,不枉一世功名。

    如何?”

    曹永、李儒闻言,看了眼平静而立的贾琮,又互视一眼后,大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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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佬们准假咩?

第一百五十六章 挑唆

    “寿衡,你有没有觉得,松禅公待清臣,好的有些过了……”

    离了尚书府后,曹永并未回家,而是去了李儒府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书房内,曹永啜饮了口茶水后,似无意中问道。

    李儒拈着花白胡须,眼中也有疑惑之色,道:“不止松禅公,这件事的开头,怕还是在牖民先生身上。”

    曹永闻言一怔,随即缓缓点头道:“怕正是如此,松禅公必是受了牖民先生所托,才收了清臣为弟子。不过这二年来,清臣的天资和勤奋,也愈发赢得了松禅公的认可。”

    两个官场上浸淫了一辈子的老人,转眼间就将事情分析了大半。

    只是……

    “牖民先生又为何如此对清臣另眼相待?”

    听曹永疑问,李儒苦笑道:“许是因为和贾家的交情,你也知道,当初牖民先生这一支能够入主衍圣公府,多是先荣国之公。或许先生见贾家子弟凋零,又见清臣天资不俗,因而动了搀扶一把的心思。”

    曹永闻言却连连摇头道:“若是如此,松禅公绝不至此。我就不信,寿衡你看不出松禅公明日再游曲江池的用意。”

    李儒叹息一声,眼中疑惑之色更甚,轻声道:“如今朝野物议非非,对清臣极为不利啊。可是,这件事偏又解释不得。事涉叶家那位的清誉,多言一字都是过错。

    而想掩盖一事之热闹,必掀起另一更引人耳目之事。

    如今,还有什么事比旧党余烬复燃,齐游曲江更引人注目?

    宁则臣怕都坐不住了……”

    曹永啧啧叹道:“为了这个弟子,松禅公真真是……师恩如海啊!”

    李儒垂下眼帘,沉默了稍许,忽地笑道:“松禅公一生无私,连宋先和宋冶二子在宦海中沉浮,都从未见过他同哪个打过招呼,任凭他们自己去闯。如今为了一关门弟子,就下这般大的功夫……罢了,我等就成全于他,又如何?

    松禅公德望隆厚,品性高洁,世所敬仰。

    明日得信去曲江者,必不为少数。

    此等盛会,你我二人又怎能不至?”

    曹永笑道:“那倒不至于,只是你我二人与松禅公相交数十年,少有不可言于你我二人之事。却不知在清臣身上,到底藏着何等秘密……”

    ……

    “先生。”

    曹永李儒走后,贾琮立于尚书府书房,恭敬濡慕的看着宋岩。

    宋岩温和一笑,道:“这件事,你做的极好。分寸拿捏的极合适,收尾也处置的恰到好处。”

    宋岩何许人也,连贾府那些人,都怀疑昨日之事背后有贾琮的手尾,宋岩连怀疑都不用,直接认定了必是他所为。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也从来没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宋岩也不会深问贾琮到底如何为之,哪个人又没点秘密?

    他只要知道,贾琮不是个迂腐之人,知道变通有手段,但又始终保持着大义无亏。

    这一点,着实令他欣赏。

    贾琮却惭愧道:“弟子万万没想到,后续之事会牵连如此广,还累得先生致仕。”

    宋岩呵呵笑道:“你若什么都能想到,岂非圣人乎?张子维自己心存恶意,自食其果也是应当。至于为师,都七十几许的人了,治政之道与朝廷主张不合,还留在位置上也并无什么意思,不如归去。

    只是有一事,为师要提点你一回。”

    贾琮忙道:“弟子恭请先生教诲。”

    宋岩肃穆起面庞来,道:“后族之事,根源十分复杂。如今叶家血脉只余一个女子,太后将娘家存亡之重,都寄托其上。

    虽对其百般宠爱,可到底是宠爱,还是苛待,谁又说的清?

    好好一个闺阁小姐,却被教养成了……

    我等老夫子从未对其指点评判,不是惧于太后之尊,实是心生怜悯。

    只是,越是如此,你越不可与其相处太近。

    最好,能与其断绝往来。

    清臣,人言可畏啊!”

    贾琮静静倾听,脑海中想起那张明媚大气之脸,和那道潇洒的身姿。

    其实,他是极欣赏她的……

    想了想,贾琮躬身道:“弟子明白先生之言,乃金玉良言,弟子合该受教。只是……先前诸事,弟子借力良多。狐假虎威之事……也做了两回。欠人人情,此刻若是划清界限,弟子心中实在难安。纵然要保持距离,也需还清人情。

    还望先生准许。”

    宋岩闻言,心中一叹。

    只是有些话,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好出口。

    男女之间的人情,哪里是能还清的……

    见宋岩沉默,贾琮心中一沉,忙补充道:“先生必是听到外面传言,弟子可向先生保证,弟子有自知之明,绝无攀龙附凤之心……”

    宋岩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光彩,面色和缓下来,呵呵笑道:“何须着紧?为师焉能不信……一饭之恩必偿,恩怨分明,也是好事,为师相信你会掌握好分寸。

    好了,其余的话,明日去游曲江时再说,去后院看看你师娘吧。

    三日后,就要南归了。”

    ……

    荣国府,荣庆堂。

    满堂珠翠。

    昨日荣国府被锦衣缇骑合围拿人,整个神京震动。

    与贾家亲近的世交故旧们,自然更加惊骇。

    一来为这突然变故震惊,二来,也担心祸及自家。

    直到今日确定贾家果真无事后,亲友们便纷纷上门慰问……

    最先来的,自然是至亲。

    薛姨妈自不必说,王子腾夫人今日亦亲自上门。

    若非王子腾还未回京,今日必然也要登门。

    史家两位侯爷,也都携夫人前来。

    外客在前面由贾政、宝玉、贾珍等人接待,内眷则齐齐汇聚荣庆堂内。

    得知只是虚惊一场,众人不由庆幸。

    几番宽慰后,王子腾夫人李氏笑道:“听说告了府上一状的那个官儿,没落着好。这边刚平安了,那边却被抄家拿问,今日更是直接流放三千里。”

    贾母还是头一回听说,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人存了歹心,好端端的告我家一状?”

    她和王夫人等人心里都怀疑是贾琮做的妖,只是实无证据。

    而且,于理也说不通顺。

    这会儿自然心急。

    李氏笑道:“说是理藩院的一个侍郎,叫张群。”

    贾母不知此人,莫名其妙道:“他与我家素不相识,缘何如此歹毒?”

    李氏闻言却犹豫了下,贾母见状皱眉道:“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她心里还是怀疑贾琮……

    李氏笑道:“这话本我不好说,不过老太太问,我也不能不说,早晚都要知道。”

    贾母已是沉下脸子,道:“你只管说!”

    李氏道:“我听人说,这张群是新党中的大员,极力主张新法。而今科状元曹子昂,曾经便是他门上客,极得他的看重和赏识。结果那曹子昂却被府上的哥儿,一首词给打的翻不得身,颜面丧尽,也因此恶了那张群。张群才寻了个机会,狠狠告了府上一状。”

    贾母闻言,长久没言,面色却缓缓舒和了些。

    就算没有证据,她也一直怀疑是贾琮背后那些官儿在给他出气。

    这种猜疑如一根鱼刺一样扎在她心里,让她难受厌恶之极。

    如今得知,竟是这样一回事,虽然依旧不喜,可到底是两个性质。

    勉强还能接受。

    过了半晌,就听一旁王夫人问道:“他既然告了我家,为何他反而被抄了家落了个流放大罪?”

    贾母也奇怪。

    却见那李氏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贾母道:“难道里面又有什么隐情不成?”

    李氏笑着摇摇头,道:“这话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拿不准。”

    众人愈发惊奇,道:“什么话这么作难?”

    愈发追问。

    被迫无法,李氏只能道:“我也是听兵部周主事的夫人说起的,她说,因为那张侍郎告了府上,却把叶家那位芙蓉公子给得罪狠了。芙蓉公子得知府上被围后,当场大怒,直接进宫在慈庆宫太后娘娘跟前狠狠告了一状!

    那芙蓉公子何许人也?真真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宝贝的什么似的。

    知道她受了委屈,就立刻懿旨传了皇帝来,拿下了张群。

    原是要直接杖毙打死的,后来到底求了情,只判了个流放三千里的罪过。

    啧啧啧……”

    这一番话说出,荣庆堂内都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保龄侯夫人朱氏反应慢些,闻言一脑门子浆糊,问道:“那侍郎告了贾家,怎就把叶家那位得罪狠了?这话实在不通的很。”

    李氏噗嗤一笑,道:“太太难道没听说过,叶家那位千金,很是相中了老太太府上的哥儿。当日在琼林宴上,哥儿就是倚着人家的势,才一下将新科状元给骂的颜面无存,只能自请流放琼州。”

    朱氏奇道:“这叫什么话?叶家千金相中了哥儿?难不成还要入赘不成?”

    这无心之言,却让贾家众人的面色都瞬间难看了起来。

    更诛心的是,贾琮身上还背着贾家爵位传承的世位,可在外面传言里,差点快成了招蜂引蝶寻人庇佑的面首了。

    若是承嗣荣国爵位的子孙,却入赘到叶家去当赘婿,那整个贾家都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念及此,贾母登时坐不住了,对鸳鸯吩咐道:“去将那个孽障寻来,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内宅争锋

    “老太太又叫我去,什么事?”

    贾琮才从尚书府回来,去了东路院,就听平儿说,贾母打发了好几波人来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平儿神色隐隐担忧,贾琮还没说话,一旁王熙凤便笑道:“你担心什么?没的让人笑话。我跟你说,以后再不用替他担心,我算瞧出来了,你这个主子,不是个好相与的。”

    隔了一夜,她又隐约回过味来了……

    虽一点证据也没,可王熙凤总觉得,昨日之大祸,和眼前这位主儿脱不开关系。

    没别的,只因他受益最大。

    这就够了……

    贾琮呵呵一笑,道:“二嫂,老太太没派人来瞧你?”

    王熙凤闻言,脸色一黑,没好气瞪了贾琮一眼,一扭身回屋了。

    她其实也以为会来人看她的,但是没有……

    今儿荣庆堂派了婆子来,王熙凤本以为是请她回去,要不是来探望她的,本还心情复杂,寻思着要不要原谅某些人……

    谁曾想,竟是来叫那个“小王八蛋”的。

    她之前分明记得,老太太说过不许他再往内宅去了。

    她那会儿还得意来着,然而现在一转眼,她倒成了不能进荣府的人了。

    真真怄也怄死个人!

    平儿忙给贾琮使眼色,贾琮轻声笑道:“二嫂是当局者迷,这会儿没消息才是对她最好的消息。”

    平儿也迷,她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贾琮道:“这会儿要是有消息,怕就是让二嫂回王家探亲的消息了。老太太和太太现在都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就是为了缓冲些时日。等这两天的事过去了,被人淡忘了,再派人来。

    说起来,老太太对二嫂还真够留情面的。”

    这是真话,换做一个人家,闹出这么大的事,连府都被围了,妥妥的大丑闻。

    就算不出妇,也要送回娘家重学二年规矩才能放出来。

    如此,多半也能羞的人去上吊,就算自己不吊上去,娘家也会想办法帮一把。

    像现在这样,只不闻不问,贾母已经格外开恩了。

    但是,这只是礼法上来说。

    现实中许多事从礼法上说是一回事,人情又是另一回事。

    譬如从礼法上说,世人皆要父慈子孝,君明臣贤。

    但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王熙凤此时的感觉,也是如此。

    她在里面听到贾琮之言,半点没能往心里去,反倒觉得贾琮这小子,到底还了些,天真了些,傻了些……

    因此隔着窗冷笑道:“甭总做好梦,把人心都想的忒好!这会儿叫你去要是有好事,我王字倒着写!”

    平儿闻言又欣慰又担忧,道:“奶奶的话最有理,琮儿你可小心点!”

    贾琮笑了笑,道:“我明白的,放心就是。”

    说罢,往西府赶去。

    他虽对平儿说的轻松,但心里还是在认真对待。

    不过并没费多大气力,就猜出些苗头来。

    外面的传言闹的沸沸扬扬,今日又有外面的客人来访,难免不传入贾母耳中。

    却是不知道,是别人无意间说漏嘴的,还是故意给他挖坑……

    ……

    荣庆堂。

    “三爷来了!”

    廊下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候在那里,见贾琮过来,一个才总角的丫头,名唤角儿,脆生生的笑迎道。

    一张口,可见一只门牙不在……

    很有趣。

    贾琮笑着点点头后,又温声回应其她婢女,而后进了抱厦。

    “贾琮给老太太、太太、诸位太太请安。”

    入了堂后,贾琮就感觉到多束目光落在他面上,冰冷者有之,厌弃者有之,深思者有之,惊艳者,也有之。

    不动声色间,将各种目光收入眼底后,贾琮行礼问安道。

    贾母甚至没直接叫起,就沉声问道:“你不在东路院服侍你老子娘,又跑哪去了?”

    她是极不惯等人的,今日却干等了好一阵,因此发难道。

    贾琮淡淡一笑,道:“说来好笑,今日外面不知怎地突然多了许多长舌之人,到处造谣一些浅薄不堪之言。

    这些话传至尚书府先生那,先生十分担忧,因此派人将我急急喊去问话。

    先生问明原委后,又教训了通,说必是我行为不谨,才至此地。

    琮则劝先生不需担忧,也笑外面那起子心里藏奸的长舌造谣人不知好歹。

    昨儿太后才因为有人借芙蓉公子造谣生事,连一个二品侍郎都发作流放了。

    那些蠢货竟然还不知好歹,又在这上面造谣生事。

    琮劝先生只管看好戏便是,想来用不了多久,太后一旦听闻宫外消息,凤颜大怒下,必还会有人倒霉。

    虽说法不责众,难防民口,但挑几个上蹿下跳又有分量的人严惩一番,也可起到杀鸡儆猴之效。

    先生闻言,这才放心释然,放琮归来。

    让老太太久候了,琮之罪过。

    不知老太太招琮来,有何教诲?”

    贾母:“……”

    一旁王子腾夫人,却是面红耳赤。

    保龄侯夫人朱氏,这会儿又变得聪明起来,吃吃笑个不停,愈发让李氏脸上挂不住。

    连带着,王夫人面色都寡淡了下来。

    王家人丢脸,史家人笑话,她这个王家出嫁的女儿,也跟着无光。

    尴尬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贾母方缓缓问道:“那外面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那些人怎么不说旁人?”

    贾琮道:“因为当初琼林宴杏花娘一事,琮是通过芙蓉公子揭露的。后来为了救姨妈家的薛大哥,贾琮不得不去求个人情。为此,也付出了些代价。

    上回就曾同老太太说过,琮从古书上摸索出了一个方子,可以炼制出香皂。

    为了还人情,琮身无旁物,只能将方子献给人家,这才补上一个。

    外人不知道这些,只当芙蓉公子凭白帮我,便故意造谣生事。

    昨日在慈庆宫,理藩院侍郎张群挑唆其妹淑妃娘娘在太后面前说这些,芙蓉公子正好在场,因此解释清楚,并保证绝无此事。

    太后得知竟有人拿芙蓉公子清誉造谣,震怒之下,懿旨传来陛下和中宫皇后,将淑妃娘娘打入冷宫,又将张群流放三千里。

    血淋淋的教训在前,琮实不知何人如此之蠢,还敢拿此事造谣,羞辱叶家与吾家。

    老太太必是听几位太太说起,不知是哪位太太在外面听人造谣,不妨说出来,事情一旦闹大,也可报上去,惩治一番。”

    贾母顾及王夫人的面子,哪里会说李夫人。

    可一旁保龄侯夫人朱氏却没顾及,当场笑道:“是你王家舅母,听了兵部主事夫人的话才来报的信儿。”

    李氏闻言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砸过去!

    却是顾不得,见贾琮目光隐隐清冷的看过来,尽管心中憋屈非常,还是不得不堆起笑脸道:“琮哥儿,我也是关心则乱,怕你走了岔路,才巴巴的来给老太太说说,你可别误会了去……”真让贾琮告到叶清那,太后说不得也能将她流放三千里,她并不觉得,自己就比淑妃和二品侍郎贵重多少。

    这时,贾琮感觉王夫人目光也瞧了过来,他看了眼后,灿然一笑,道:“自是如此,贾琮多谢舅太太关心。”

    王夫人闻言,面色和缓了些,对李氏道:“琮哥儿是个好孩子,老爷也常夸他极有志气,再不会做传言中的事,嫂子也是多心。”

    贾母就算再不喜贾琮,可在外人面前,见王夫人说自家孩子好,心里还是满意她识大体的。

    薛姨妈这时则歉意道:“真真是委屈琮哥儿了,分明是我家那孽障惹下的祸,让琮哥儿去还了人情,实是不该。”

    贾母笑道:“都是至亲,分什么彼此?姨太太可别外道了。”

    一直没出声的忠靖侯夫人赵氏忽地道:“香皂?昨儿叶府的清丫头打发人送了我一盒香皂,我瞧着极好,倒比西洋运来的还香,模样好看,洗的也净,莫不是就是哥儿咂摸出的方儿?那可了不得!”

    贾琮点点头,道:“应该就是了,已经开始产了么?回头我寻几盒来,孝敬老太太、太太和家里姊妹。”

    他并没有问赵氏为何会称呼叶清一声清丫头,他是知道,史家兄弟两人史鼐史鼎能得封侯,便是当初跟随那位武王爷开疆拓土而来的。

    在得知叶清与武王府的亲密关系后,也就不难理解她会和史家有关联了。当然,赵氏喊一声清丫头,实是托大了。她怕和叶清面都未见过几遭……

    赵氏又啧啧赞道:“西洋运来的香皂,能卖一两银子一小方,寻常人家有银子都买不到,海外的船来了,扬州市舶司的人直接将香皂全都收了,除却往各家府上赏赐的外,再由内务府的皇店往外卖。也是设了门槛儿,我们侯府一个月也不过六方的供给。

    哥儿能咂摸出这样一个方儿,分明就是挖了座金山,就这样为了帮人还人情送出去了?

    哎哟哟!那可吃了好大的亏!”

    这会儿,贾琮多少明白过来一些味儿来。

    史家和王家,怕是不怎么对付,和薛家,也够呛,就是和贾家,应该也没多少亲密了。

    作为武王麾下侯爵,这些年早没了当初一门双候的气派。而已成天子心腹的王家,却渐成青云之势,又是多借贾家之力……

    这里面的名堂,也就多了去了。不过赵氏可不是为了贾琮在鸣不平,她纯粹在挑事……

    果不其然,薛姨妈闻言,面色登时涨红起来,有羞愧也有急怒,但若让她说出承包贾琮的损失,却也说不出口。

    薛家是商贾出身,哪怕是耳濡目染,薛姨妈也知道不少经济之道,自然明白这小小的香皂里藏着多大的利。

    薛家虽有的是银子,可真要割出这一块儿来包赔,也要伤筋动骨的。

    尽管这会儿她还不知道小小一块香皂,到底有多大的利。

    只是这会儿却又被挤兑到墙角里,若不付出些什么,让一个小辈付出大人情,实在是下不来台……

    看着高台上数位女人一台戏,贾琮这会儿才算见识到了女人间的争斗,到底有多犀利,真真句句补刀,又刀刀见血。

    贾母也快耐不住了,连对贾琮摆手道:“罢罢,左右都是你的理,读了那么多书,就会为对付我,我说不过你。你去前面吧,老爷在待客。我也是奇了……怎么一天到晚,就你事最多?”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雨具

    崇康十二年,四月二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谷雨。

    南方已是杨花落尽子规啼,而北边,虽有春花开,但依旧春寒料峭。

    清晨时分,荣府书房,梦坡斋。

    贾琮与八岁的贾环、六岁的贾兰前来和贾政辞别。

    今日曲江宴,可带家中子弟。

    昨日回报贾政后,贾琮便问,可否带二小同往,与当世大儒同游曲江,机会难得,也可进益一番。

    宝玉若是愿意,亦可同往。

    贾政自然欣然应下,只是宝玉那边,贾母传话:宝玉身子不适,不宜远行……

    贾政虽气闷,但也无法。

    只再三叮嘱环兰二人,必要听从贾琮之命,不然绝不轻饶。

    这话,自然重点对贾环所言。

    其实这孩子虽皮点,在外还是知道轻重的。

    又被贾政格外关照,自然愈发老实。

    出了梦坡斋,还未出二门儿,就见李纨带着素云并三四个媳妇丫头候在路边。

    贾琮忙带着贾环贾兰上前。

    “大嫂莫不是还不放心?要不,兰儿下回再去?”

    贾琮礼罢,笑问道。

    李纨忙摆手道:“这是哪里话,这样的事,琮兄弟能想着他,便是他的福气。都是些天下闻名的大儒,怕是今世也只一回,哪里还有下一回?我只是想着,琮兄弟出门在外,又带两个累赘,手里没些银子怕是不行。方才也是忘了,这会儿赶紧来送些来。只盼琮兄弟不要觉得嫂子我寡妇失业的,瞧不上……”

    贾琮闻言唬了一跳,见李纨从素云手里接过荷包,就要给钱,忙道:“大嫂,我并不缺银钱。再说,今日去曲江,着实用不到这些……”

    心里也明白过来,李纨素来是个精打细算的,只想多为贾兰攒些家当,所以不比凤姐儿豪爽。

    但涉及到贾兰第一次出席这样大的士林活动,她再没小气的道理。

    李纨却是大方到底,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十两左右的银子,这几乎算得上是“巨款”了,在外面酒楼里叫一桌酒肉齐全的好席,也不过三五两银子就足够了。

    将银子强塞进贾琮手里,道:“你有这样的好事想着兰儿,手里也还没个进项,难不成到外面还让你作难?快拿着吧,我是你嫂子,给你银子花天经地义。只盼你们在外面不失了体面,又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就放心了。”

    贾琮无奈笑道:“大嫂,今日连京城都不出,就在曲江池。那里还有御林军守着,天下第一等安全的地儿,你还不放心?你这给我银子,也没地儿花啊。你快收回去吧……”

    一旁贾环却有些心急,巴巴的看着贾琮手里的巨款,心里责怪贾琮真真是读书读傻了,给银子这样的好事都不要。

    又怪大嫂子嫌贫爱富,怎不给他也塞一块银子,五两的也成啊……

    李纨也不要,又推了回去,嗔道:“三弟再推让,我可就恼了!”

    正说着,就见后面呼呼啦啦好些人过来。

    为首的,却是探春、宝钗和湘云三人。

    身后跟着许多嬷嬷丫头,手里也不得闲,都抱着东西。

    人刚至,身着一身瑰红色裙裳的探春就爽利笑道:“多亏大嫂子在这拦一拦,不然还赶不上了!”

    李纨奇道:“你们这是……”

    探春笑道:“听说三哥哥要带环哥儿和兰儿出门长见识,这是极好的事,只是担心姨娘那边想不到,特意送些银子过来。环哥儿是个不懂事的,到外面再闹,让三哥哥作难了就不美了。想来大嫂子也是如此……”

    贾琮好笑道:“我还请不起一个东道了?环哥儿请我好几回了,也该我还一回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贾环却不自觉的高高抬起胸膛……

    探春正经道:“三哥哥是再明白不过的明白人,必不会误会妹妹的意思,妹妹绝没看轻哥哥的心思。

    只是三哥哥还未做官,如今暂时没个进项,外面交友应酬又少不了花费银子。

    妹妹在内宅里住着,一应吃喝用度都有公中开支,一月二两月钱根本用不到,这会儿子不用什么时候用?”

    又委婉劝道:“三哥哥如今好大的名头,生的又好,在外面必定引人注目,万不能因为短了银钱,让人看轻了去……”

    贾琮哑然失笑道:“三妹妹,真不是我矫情,刚才也同大嫂子说了,如今我手里果真还有银子,不信你问环哥儿。”

    贾环心里正嫉妒探春也给贾琮银子不给他,巴不得给不成,因而点头道:“不用给他银子,贾琮……”见探春眼神凌厉的瞪过来,忙改口道:“琮三哥前儿还给我五两银子,让我带兰儿出去买糖果……”

    “哎哟哟!这如何使得?这两孩子也不懂事!”

    李纨都听不下去了,责怪道。

    探春也要训人,贾琮忙拦着笑道:“好了好了,我又是做兄长的,又是当叔叔的,请兄弟和侄儿一个东道又值当什么?不好再说下去了,不然人家都游完了。大嫂子、宝姐姐、三妹妹、云妹妹,回来再聊吧。”

    说罢,要带人走。

    宝钗忙道:“琮兄弟再等等……”

    贾琮看去,问道:“宝姐姐还有事?”

    宝钗见贾琮俊秀的面容,稍显锐利的目光看来,心头一跳,俏脸微晕,忙笑道:“今儿早起,瞧见枝头树叶上有不少露水,今儿又是谷雨,我想着天怕要下雨,云丫头也这般想。又同三丫头一合计,就寻了些斗笠和蓑衣、木屐来。琮兄弟不妨备着,若是不下于则罢,不过我们几个白担忧一场,若是下雨了,却正好应个急。”

    一旁李纨闻言,喜道:“怪道都说宝丫头行事最周全,真真没夸错,我都没想着的事,你竟想的这么齐全。”

    素来大方的宝钗,此刻却羞赧起来,急道:“大嫂子快别说了……”一双盈盈杏眼,却看向了一旁的贾琮。

    宝钗着一件藕荷色裙裳,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白皙似血的肌肤上,一抹晕红动人。

    贾琮却看着后面嬷嬷手中的雨具,谢道:“宝姐姐、三妹妹和云妹妹有心了,”

    宝钗虽有些失望,可还是笑道:“昨儿才知道,琮兄弟为了帮哥哥,舍下那样大的本钱,还不知该如何回报呢。”

    贾琮闻言一笑,知道昨儿丢了颜面的薛姨妈回去后必然犯愁,他摇头笑道:“那值当什么,我素不以那些为重。”

    说着,又岔开话题道:“我瞧着不止三幅,怎么这么多?”

    宝钗抿嘴一笑,水杏眼愈有光彩,灿烂笑道:“想着去的人未必都备着这些,到时候……”

    原来是送人情用的,贾琮笑着应下后,又看向宝钗。

    二人对视一眼后,宝钗忙低下头。

    贾琮的目光和宝玉的目光截然不同,和其他她见过的男子也都不同。

    宝玉的目光里始终是绵绵温情,而父兄其他及亲戚中的男子,看她的目光也都是温和的。

    唯有贾琮的目光,清澈中却带着锋利,似能刺中人心,不敢多看,却又想多看……

    贾琮见之笑了笑,欣赏了眼宝钗的娇羞后,与探春和湘云笑罢,再告辞了李纨,就带着贾环和贾兰出门了。

    身后,李纨、探春、湘云三人,目光都有些复杂的看着宝钗。

    金玉良缘之说,在贾府已不是新闻。

    谁也不是傻子,这其中酝着何意,虽无人挑明,但却又都心知肚明。

    可是……

    每每看到宝钗在贾琮面前,都与平日里行事不同,那样的娇羞,在别处是再也看不见的。

    难道还不够明白?

    不过碍于情面,李纨、探春、湘云等人都无人说破,不然宝钗实在太尴尬,无法自处。

    众人说笑着,打发了婆妇将雨具送到贾琮三人车驾里,方往里走去。

    ……

    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崇康帝眉头微皱。

    下方交椅上,内阁次辅宁则臣,也面色凝重。

    新致仕的旧党大员们,齐聚曲江池故地重游,这等声势,任谁也不敢小觑。

    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当场发什么惊世骇俗的牢骚,只这些老的老,病的病,弱的弱的“老朽们”,不管哪一个出了问题,有个好歹,朝廷都会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传到外面,指不定要传成什么名堂。

    可是要禁止这些老臣去游园,就更说不过去了。

    已经要担上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真要下这个禁令,非得天下哗然不可。

    “唉……”

    素来刚硬的宁则臣,此刻也不禁叹息一声,疲倦道:“陛下,加派人手侍卫,还有太医院的御医,提前备下吧。”

    崇康帝也觉得憋闷,可又能如何?

    无奈一笑,道:“别让这些老臣们在曲江逛了,曲江那些景儿,想来不知看过多少回了。打开芙蓉园,让他们去芙蓉园逛吧。

    戴权……”

    大明宫总管太监一瞬间现身,猫儿一样的步子没有一丝声音。

    看他出现,宁则臣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和凝重。

    一个帝王,永远不会允许一党独大。

    旧党虽然下去了,可是,又一党却悄然兴起。

    甚至,还更棘手。

    那就是阉党……

    戴权躬身道:“陛下有何旨意?”

    崇康帝将之前他和宁则臣所言说了遍,然后下死令道:“绝不许任何一个老臣出事,否则,朕唯你是问。”

    “轰!”

    戴权还未应下,上书房外忽然响起一声闷响。

    众人闻声,面色纷纷一变。

    打雷了,要起风雨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怨望

    “哗哗……”

    阵阵春雨淅沥沥而下,渐成瓢泼之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城东南,芙蓉园齐贤林间的小径上,一行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竹仗,小心慢慢的往下走着。

    当先者,竟是七八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每个老翁旁旁,都有一二名侍者搀扶。

    这些侍者,多是老者家中子弟。

    短短数百步路,众人却走了许久,步步当心。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才从林间出来,入了山下曲江亭暂歇。

    早有宫中侍者备好了新衣、热酒,又将亭下地龙烧起,热气腾腾。

    几束帷帐拉起,众人都换了新衣,饮了热酒驱寒。

    等重新落座时,众人皆苦笑不已。

    曹永哈哈笑道:“天公不作美,竟于今日下雨。”

    李儒道:“本就是谷雨嘛,理当下雨。润琴,方才可曾摔着了?还是让太医瞧瞧吧。”

    其他人也纷纷相劝,曹永却笑着摆手道:“摔在一处草甸里,又有厚厚的落叶,好似棉被上,哪里当紧?”

    又见贾琮正好带着收拾利落的贾环和贾兰过来,曹永指着他笑道:“清臣,今日可有诗词没有?若是没有,我这一跤可就摔的不值喽!”

    贾琮还未说话,就听曹永身旁一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道:“祖父,清臣当日便是在这曲江池,一阙《赠杏花娘》,打翻了一新科状元,让其遗臭万年。至今满城何人不唱‘人生若只如初见’?想来今日清臣必有佳词。”

    此人是曹永长孙曹辉,字文则,举人出身,亦是都中有名的才子。

    只是此刻曹辉面色不大好,曹永方才那一跤,差点没唬飞他的魂儿,此刻犹自心神不安,惴惴然。

    语气自然不好。

    曹永正要训斥,就听旁边又一年轻人,二十岁上下,同样面色和语气都不大好,开口道:“文则说的是,况且,清臣也确实该有新篇传世了。虽然《赠杏花娘》惊艳当下,可到底只一篇,除此之外,清臣再无文墨在外。

    我最近听到好些谣传,极为难听。有说清臣江郎才尽者,也有说他实乃欺世盗名者,琼林宴风波,都是旧党为了打击新党竖起的新科状元所为。那《赠杏花娘》一词,也是着人代笔……”

    说话之人,却是李儒之孙李和,字子敬。

    旧党一脉中,除却内阁三位阁老与工部尚书宋岩外,余者年纪并非很老,仕途少则还有三五年,多则还有十数年。

    可是却因为这等“琐事”而被“致仕”还乡。

    曹永、李儒心性恢宏高洁,不以为重,可他们的子孙却未必有如此心性修养。

    别说他们,连内阁首辅葛致诚,不都迁怒于贾琮么?

    原本还想喝斥自家孙子的曹永,见李儒之孙李和也开了口,与李儒、宋岩对视一眼后,都微微眯了眯眼。

    反倒不急着开口干预了,索性再等等,看看自家子孙,都是何等心性。

    宋岩也好奇,他的孙儿宋华,此刻能否保证心境?

    “咦,子敬也听说了?”

    开口之人,却是另一位年轻人,他站于一年岁看起来与宋岩相仿的老者身旁。

    这位老者便是旧党三大魁首之一,前内阁阁臣,文渊阁大学士孙敬轩。

    今日除却葛致诚没来,孙敬轩、陈西延都至此。

    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带着悲色的盛会,却不想,如今只余狼狈的悲色,却没什么盛意……

    接话之人便是孙敬轩之次孙,孙胜孙文轩,他看着李和淡淡笑道:“前儿我才和一些人争辩过,说若果真杏花亭事件是旧党筹谋,难道我会不知?造谣污蔑也得用些心思才是。只是……”

    他目光又落到贾琮身上,“好意”规劝道:“正如文则和子敬所言,清臣虽在琼林宴上一鸣惊人,夺得今科芙蓉榜魁,可只一首诗词,还是太少了,容易引起误会。今日正是极好的时机,再者如今外面物议汹涌,清臣若能再做一首好诗好词,广为流传,不仅能再次名动京华,也可压下那些流言蜚语,岂不正妙?”

    一番“良苦用心”,充满了“善意”。

    然而这“良苦用心”不说旁人,连贾环和贾兰二人都绷紧小脸,眼神敌视。

    贾兰还好,贾环却阴着脸,眼神阴鹜的看着孙胜,只是没等人瞧来,自己先慌忙避开,然后再阴鹜的盯一眼……

    宋华皱眉道:“子敬、文则、文轩,诗词之美,在于天成。谁又敢保证,一定就能做出极好的诗词来?再者,今日暴雨如注,吾等狼狈不堪,哪有心思……”

    “诶!”

    一旁陈西延之孙陈墨笑道:“子厚莫要太忠厚,正因为吾等皆狼狈,所以才要盼清臣出手,一扫狼狈!”

    “可是……”

    宋华还想辩护,就听贾琮轻笑道:“子厚不需再说,今日游园,我的确心有所感,正巧得了一阙词,虽不甚美,但既然众师侄相请,吾又何须藏掩,不成.人之美呢?”

    曹辉:“……”

    李和:“……”

    孙胜:“……”

    陈墨:“……”

    宋华见四人面色精彩,则苦笑着摇头。

    他这才醒悟过来,他这位小师叔,从不是闷头吃亏的性子,哪里需要他来张目……

    而且,诸多大人此刻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晚辈们“过招”,连呵斥的都没有。

    兴许在他们眼中,这些浅薄的心机争锋,只是“孩子气”罢了。

    就听贾琮吩咐道:“环哥儿研磨,兰儿铺纸。”

    贾环、贾兰二人好似将军得令般,登时站直,跑到曲江亭边早就备好纸墨笔砚的一溜案几旁,研磨的研磨,铺开纸笺的铺开纸笺。

    贾琮与宋岩等人一礼后,闻宋岩关爱嘱咐:“诗词本天成,尽力就好。”

    在曹永、李儒等老人的善意嘲笑中,贾琮应下后,在众人各色目光的注视下,独步而上,行至案几前,执笔蘸墨,略作思索后,挥笔成书。

    “子厚,你去诵来!”

    曹永吩咐道。

    陈西延之孙陈墨争抢道:“我靠的近,我来当这诵官儿。”

    宋华笑了笑,他生性醇厚,并不争夺。

    陈墨走至案几前,无视抱有敌意的二小,眼神落在纸面上,看了第一句,呵呵一笑后,清了清嗓子,朗声诵读道:

    “四月二十日,齐贤林小道遇雨。”

    “子敬、文轩、文则、子固皆言狼狈,吾与弟环侄兰却不觉?!”

    读至第二句时,陈墨一张脸已成墨色,他表字即为子固!

    曹辉、李和、孙胜三人面色也都成黑,可又无话可说,谁让他们方才的确这样说的?

    而一旁贾环、贾兰二小儿却同时涨红了脸,激动的咧嘴无声大笑。

    雅座上,宋岩、曹永等人也呵呵笑出声来。

    就听陈墨咬牙切齿的继续诵道:“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至此,众人面上轻快之色都敛了去,露出专注之色。

    哪怕是宋岩,也并未想过,贾琮果真能作出千古名篇来,但是……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读罢,陈墨自己已然呆立……

    这半阙词,却已是将风雨中的轻快、喜悦,搏击风雨的豪迈之情,写的淋漓尽致。

    最后一句,更是将风雨之行,推至生平所历,陡然升华!

    若是其他少年做出此词,许还会落下无病呻吟之评。

    可但凡了解贾琮过往经历者,都不会有此感想。

    看着纸面上那一个个飘逸自然的字,更体现出了词人旷达超逸的胸襟。

    再看那张俊秀绝伦,自己远不及的脸庞,陈墨陷入了对自己人生的怀疑……

    见在最精彩之际卡顿,曹永性急,亲自上前,挤开了陈墨后,上下一览,面现惊喜。

    身后宋岩、李儒等人纷纷笑骂催促,曹永咳嗽一声后,继续诵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下半阙,曹永是以较为沉重的语气诵读。

    读罢,连宋岩、李儒、孙敬轩、陈西延等老人,都陷入了感慨沉思中……

    这哪里还是在写风雨,分明是在写他们啊。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只是,对于这下半阙词,似乎几个老者的感悟并不相同。

    宋岩、曹永、李儒三人,将重点放在了最后一言上,面色释然轻快。

    可孙敬轩、陈西延等人,却似都将重点落在了前几句上,竟纷纷垂下泪来。

    孙敬轩颤巍起身,满面悲色,苍凉诵道:

    “秋风冷雨伤离索,老怀无奈泪珠零。

    故人一去无期约,水村山郭埋忠骨。”

    此七言一出,别说宋岩等人,连不远处服侍的宫中侍者们,都变了脸色。

    相互打量一言后,一人匆忙离开……

    这是……怨望啊!

    孙敬轩诵罢,又一旧党元老起身,亦是老泪纵横,诵道:

    “秋至捣罗纨,泪满未能开。

    结眉向蛛网,沥思视青苔。”

    陈西延跟上:

    “秋来愁更深,翠袖怯春寒。

    此意有谁知,恨与孤鸿远。”

    “嘶!”

    贾琮的眼中,都露骇然之色。

    恨与孤鸿远,这是恨谁啊!

    看着再次匆匆离去的两位侍者,贾琮心中一沉。

    ……

第一百六十章 定风波

    大明宫,上书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暖心阁内,气氛肃煞。

    崇康帝面色阴沉,看着殿内传信的小内监,目光似能阴出水来,咬牙道:

    “好一个水村山郭埋忠骨!”

    “好一个恨与孤鸿远!”

    “他们想干什么?”

    暖心阁内,除却崇康帝、宁则臣外,还有数人。

    分别是赵昱赵青山,林威林清河,以及吴行吴琦川。

    此三人皆为新党魁首,内阁阁臣,与昨日之次辅,今日之首辅宁则臣一并,推动整个帝国进行变法。

    在新任阁臣还未进来前,新党一脉主导了整个帝国的大权及走向。

    一时间,权威无双。

    此时,也就更容不得旧党余孽生事。

    赵昱年不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性格也刚烈,他沉声道:“陛下,朝廷已经极为优渥老臣。国库如此艰难,陛下和元辅还是拨出一大笔银子,专门用来赐归恩赏。此等礼遇,不可谓不重。

    可恨这些人却犹不知足,胆敢心怀怨望,做此等诽谤君父朝廷的怨诗,理当警告严惩,勒令他们速速离京!”

    林威同样是个刚强的性子,没有这等脾性,也不敢为天下先,与天下士绅为敌变法。

    虽然身材干瘦,脾性却比赵昱还大,他厉声道:“孙敬轩、陈西延二人,为相十数年,却只知趋奉葛致诚,欺上而侮下,致使国朝根基动摇,地方豪强坐大,中枢权威日减。如今皇恩浩荡,准其还乡,已经容情。却如此不知好歹,陛下当派缇骑捉拿,治其诽谤君父之大罪!”

    原本心里十分生气的崇康帝,听闻林威之言后,反倒有些哭笑不得。

    真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办事果决,雷厉风行,是把好手。

    只是这天下,却不能这样治理啊……

    宁则臣淡淡道:“赵大人、林大人,二位暂且稍安勿躁。如今新法虽已大行天下,可有的省份效果极好,有的省份却不甚如意。归根到底,还是官员问题。这个时候,朝廷的精力务必要全放在巡察各省新法成效上,其他之事,暂且稍放才是。只要不涉及变法根本……一切荣辱骂名,本官一并担之。”

    赵昱、林威闻言,登时默不作声了。

    至今为止,变法之效,也只能勉强说是五五开。

    新法是好法,但执行难度之大,也是十分棘手。

    除非牧民之臣一心向着新法,且毅力果决,否则,地方上的反弹都足以令其束手束脚。

    这个时候,中枢的确没有闲余力气,再起大风波。

    这些老朽,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一辈子为宦,门生故旧遍布天下。

    真要擅动一人,牵扯起来整个朝野都要震动。

    虽不怕成祸,但难免殃及新法。

    为了新法大行,此刻他们最好的处置法子,也只能是恪守一个“忍”字。

    不过,等到新法畅行天下,国富民强之日,总会还回来便是……

    崇康帝揉了揉眉心,对戴权道:“就依宁爱卿之意,再去看着吧,只要不过分……让他们去怨。

    对了,回头让贾政好好管束一下他这子侄,大好的才华,不要浪费在这种破事上。

    好端端的,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一直未说话的吴行吴琦川则忽然笑道:“陛下说的没错,贾存周这个子侄,果真好大的才华!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连臣听了,都怦然心动,恨不能身临其境,与之同游……

    松禅公有此弟子,何其幸也!

    臣还听闻,此子勤学之极,入国子监二年,监内教谕无不对其赞不绝口。

    又因其命运乖蹇,故而多加关照。

    且松禅公格外爱之,甚至连曲阜衍圣公府牖民先生都十分爱护。”

    这算是委婉的劝诫了……

    崇康帝如何听不明白,他忽然失声笑道:“都说朕这天子之位,乃天下至尊,贵不可言。可你们瞧瞧,朕连教训一个童子都不能,背后竟牵扯到这么多朕也惹不起的大人物!也不知这贵,到底贵在何处?”

    吴行忙笑道:“此皆因陛下乃当世明君,礼贤下士,仁德宽厚,才使得朝野中多贤臣而少小人。若换前朝桀纣之君,自然无人敢逆,然天下将亡。”

    崇康帝闻言,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君权与相权之争,历来都极为明显。

    这等话,就是劝谏帝王听话的,不听话便是桀纣之君,垂拱而治言听计从的才是圣君。

    对于皇帝,听听也就罢了。

    真当真,只能成为傀儡。

    崇康帝摆手道:“罢了,朕也非不明事理之人,虽说贾家这个子弟麻烦颇多,不过多是麻烦寻他,倒不是他主动挑起麻烦。真要将板子打在他身上,回头九儿再和朕闹……

    咱们也只作一回‘也无风雨也无晴’罢。”

    此言一出,宁则臣等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他们心中疑惑,难道那贾家子,果然和叶家那位有什么?

    若真如此……

    无论对谁,都并非好事啊。

    毕竟,勋贵一脉,迟早都要清理……

    ……

    曲江亭。

    看着一个个潸然泪下悲戚感叹的老翁,宋岩、曹永、李儒等人都拧眉肃重。

    他们理解孙敬轩、陈西延等人的悲痛,对于执着于权势的人来说,被突然剥夺权势,不亚于亡妻丧子之痛。

    可是,对于他们的表现,宋岩等人却着实不赞同。

    果真老糊涂了不成?

    在这样的皇家园林里,一个二个满腹牢骚,这不是怨望又是什么?

    只此一点,都可以治罪了。

    而且,还会牵连其他人……

    宋岩不得不劝道:“孙相,陈相,诸位大人,江山代有才人出,吾等操劳一世,也到了致仕还乡之时了。

    忙碌了一辈子,待归乡之后,吾等可坐看风云起,唯盼海波平。

    若真闲不下来,也可入民间观疾苦,有不平事还可上书朝廷,发挥些余热贡献。

    岂不极好?”

    好个屁啊!

    但凡失了大权归乡的人,少有能活过三年五载的。

    心中的失落感,都足以让他们郁郁而终。

    这种事,在后世都屡见不鲜,更何况在赤果果的官本位时代。

    见劝不得,宋岩也没了法子。

    正寻思着,是不是尽快散场。

    就听一旁贾琮之侄儿贾兰,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三叔,如今分明为春,可诸位老大人,缘何言必有秋?是因为雨水太大而生愁吗?”

    其他人都不愿理会这等稚子之言,贾琮却认真思考起来。

    见他这般模样,有人莫名其妙,以为故弄玄虚,宋岩却有些重视起来。

    他知道贾琮如此,行必有因。

    果然,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贾琮忽地笑道:“环哥儿,再研墨。兰儿,展纸。”

    “嗯?”

    宋岩闻言眸眼一睁,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齐齐吸引了过来。

    不得不说,赋诗作词,绝对是个天赋活儿,可相貌一样,不是靠努力就能改变的……

    毫无疑问,在众人心里,贾琮就是天赋绝佳的诗词奇才,可比古人。

    见他又要动笔,莫说宋岩等人,连正在悲戚的孙敬轩、陈西延等老人,都分散了注意力过来。

    孙胜、李和、陈墨等年轻一辈,无不面色骇然。

    心中震怒又忐忑,方才贾琮将他们的“丑行”写进诗词里还没算账,这要是再将他们祖父也写进去,传播天下,那他们各家还活不活了?

    可让他们阻拦,却又说不出口。

    这时,贾琮已然又动笔。

    宋华径自上前做诵读官:

    “《丑奴儿书芙蓉园曲江亭》”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咦?”

    众人纷纷目光一亮,也有人瞥了眼面色羞红的小儿贾兰。

    唯独贾环哼了声,眼睛觑视贾兰,有些吃味……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好!!”

    宋华方诵罢,贾琮这边还未搁笔,那边叫好声已然震响。

    尤其是孙敬轩、陈西延,喊声最大,直觉这阙词,写尽他们的心声!

    尤其是下片,而今识尽愁滋味,却只能欲说还休,他们此刻,难道不是欲说还休?

    酒后发愤,也只能在此春时,道一声“天凉好个秋”啊!

    “叔平啊!叔平啊!你有此弟子,平生无憾矣!”

    孙敬轩看着宋岩,悲怆中又有说不出的艳羡,苍凉道。

    陈西延也收敛了之前的失态,打量罢贾琮,对宋岩道:“千百年后,吾等风流不再,功过随风轻去,叔平却因此弟子名留青史,吾深羡之。

    今日二首,再加上那阙《赠杏花娘》,有此三阙佳词,天下士林,便有此子一席之位。”

    宋岩淡淡笑道:“孙相、陈相,清臣年纪尚小,赞誉过多,并非好事。”

    忽地,陈西延面现悔恨之色,大叹道:“哎呀,大事不好!今日清臣为我等鸣不平,抒尽吾等心中苦闷,却怕会因此恶了得意之辈。日后,会凭添许多磨难!

    哎呀呀!此皆吾等之过也!”

    孙敬轩等老者也纷纷后悔惋惜,宋岩、曹永、李儒三人面色微微凝重。

    却听贾琮清声道:“陈相、孙相多虑了,天子乃上天之子,主掌煌煌大乾亿兆黎民,胸怀可容宇宙乾坤,日月星辰。

    内阁推行变法,心中只有天下苍生,哪里会容不得小子区区两阙薄词?”

    孙敬轩、陈西延闻言,纷纷呵呵,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不然真是要将贾琮往死里坑……孙敬轩道:“自当如此!今日游园虽遇雨,但得此二词,实在兴尽。吾等年老体弱,难以为继,不如就此散去。”

    宋岩等人纷纷颔首道:“善!”

    有数十宫中侍者出现,抬来软轿肩舆,将诸老翁抬出芙蓉园,送至各家车驾上,一时话别。

    贾琮将贾环、贾兰送至自家马车,叮嘱妥善送回府后,却上了尚书府的马车,往布政坊而去。

    一同前往的,还有曹永、曹辉祖孙及李儒、李和祖孙。

    一行人,往布政坊行驶而去。

    只是还没走远,就见数骑匆匆赶来,为首者,竟是陈西延之孙陈墨。

    拦下车驾,陈墨再三致歉后,方说明来意:“清臣兄,家祖遣我来相问,清臣兄所作前一阙词,词名为何,还忘告之。”

    贾琮轻轻一笑,道:“词名便为定风波四月二十日。”

    ……

    ps:解释一下宋词的问题,先前不是设定了,宋太祖多活十四年么?虽然还是有北宋诸人,但命运发生了变化,诗词也就发生了变故。试想若没有乌台诗案,苏轼还会写出“大江东去”么?

    当然,只是取个巧罢了,只当平行空间。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来者不善

    布政坊,尚书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宋家前书房。

    两个年轻人跪在门前月台上,大眼瞪小眼,满面羞愧,也尽是无奈。

    方才从曲江池回来后,李儒、曹永陪宋岩回到尚书府,入书房前,二人异口同声的命自己孙子跪下。

    也没说个缘由……

    可气的是,贾琮小儿竟陪着三位老人一起进了书房。

    好歹宋华也进去了,不然二人只会更郁闷。

    当然,对于被罚跪之由,两人也不是全无猜测。

    只是越是想此因果,反倒愈发郁闷……

    毫无疑问,自今日之后,二阙词一出,贾琮在士林中的名声只会如日中天!

    再加上之前那阙《赠杏花娘》,若非贾琮年纪还小,那他完全已经可以借此名声,在平康坊里欢度余生了,还是免费的……

    如今平康坊七十二家青楼,哪家花魁若是不会唱“人生若只如初见”,简直羞于见人。

    今日起,又要多两首。

    成就了这般大的名声,然而“鼓动人”却被罚跪。

    真是好气啊……

    更气的是,贾琮在那阙《定风波四月二十日》中,将他们记录在内,还是以“丑角儿”出现。

    这样的好词,用膝盖想也能传诸四海,甚至还能流传后代。

    如此,天下人皆知他们狼狈,独贾家那三小儿得意,太可恨了!

    只是,不管气也好恨也罢,他们也只能忍着。

    虽然当初初见时,贾琮为避免尴尬,主动提出他们不用和宋华一起称呼他为师叔,平辈论交。

    但说到底,他们还是矮了贾琮一辈。

    其实不止他们矮一辈,这世上有太多读书人,官场上的士人,都要比贾琮矮一辈。

    原因很简单,宋岩辈分着实太高。

    这些年带出来的徒子徒孙无数,而他的门生们,都是贾琮正经的师兄。

    这些门生这些年也都已长成大树,门下又有无数门生。

    如此算来,尊贾琮一声“小师叔”者,简直不计其数。

    就是喊其“师叔祖”者,也绝不会少。

    所以,两人此刻渐渐明悟过来,今日他们做了一件何样的蠢事……

    ……

    书房内。

    曹永叹息一声,神情有些萧索道:“我夫为宦一生,如今致仕,就要归乡。不惧权势尽失,不惧俸禄全无,只心痛后继无人啊!”

    李儒也面色沉重道:“往日里看着,都是温润贤良,知礼懂事,谁知到底在名利前,露出了本性。”

    宋岩自然知道二人在说谁,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面色平静的贾琮,他呵呵一笑,道:“润琴、寿衡,言重了。文则、子敬二人到底尚幼,初逢大变,难免心神失衡。再者,也是在为你二位鸣不平,孝心可嘉。”

    曹永连连摆手道:“松禅公,咱们都是相交数十年的挚友了,哪里还需说这等自欺之言?是,他们是逢大变,可子厚难道就不是,怎没见他为难清臣?松禅公待清臣比待他这个亲孙子还亲,可关键时刻,子厚却还像着他这位小师叔,足可见子厚心性之佳,品性之良!

    我本以为,这辈子我是比不过松禅公了,可亲手养大的孙儿,未必就输于子厚。

    可如今看来,我与寿衡,到底比不过松禅公你啊!”

    李儒闻言,也是连声叹息。

    曹永这番话,宋岩等人如何想不得知,可就跪在门口的曹辉、李和听了,却是真正的肝肠寸断。

    两人完全忍不住,跪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中有委屈,有自责,更多的却是羞愧……

    哭了一阵后,二人就听书房房门打开,两人抬起头,用朦胧的泪眼看去,看到的,却是那张最不想看到的笑脸……

    ……

    神京西城,居德坊。

    荣国府。

    荣庆堂内,李纨正陪着贾母、薛姨妈和鸳鸯抹骨牌。

    只是素来稳重的李纨,今日却明显心神不宁,屡屡出错牌。

    贾母奇道:“今儿是怎么了?再不用心,仔细银子都让姨妈和鸳鸯赢了去!”

    薛姨妈笑起来,鸳鸯则道:“老太太,大奶奶是在担忧兰哥儿呢。刚才那阵儿雨多大!”

    贾母醒悟过来,却没好气道:“担忧也是白担忧,之前我就劝你,别放兰小子出去,才多大点?偏你不听,非让出去长长世面。这会儿子却知道操心了?东路院那个,走到哪儿都是一片风雨,没一天安生的时候。如今啊,我听到他的名儿脑仁都疼!”

    堂内众人都笑了起来,薛姨妈说好话道:“不是我奉承,我听人说,越能折腾的哥儿,以后能为愈大。如今老太太操心,往后自有享福受用的时候。”

    贾母却摇头道:“这才是笑话了,我还能沾他的光去?难不成他还能给我挣一顶太妃的诰命回来?”

    薛姨妈:“……”贾母如今已是一等国夫人的诰命,再往上比她高的只有王妃和宫里的后妃,所以几乎不可能再高了。

    见说住了薛姨妈,贾母无奈笑道:“所以啊,只盼他能给我省点心,别再一日三惊。我虽不喜他,可到底是荣国公的孙子,还能怎么样?

    若是能老老实实长大,日后娶妻生子,本分度日,我就阿弥陀佛了……”

    薛姨妈提醒道:“如今哥儿在外面好大的名声,听太太说,老爷都极喜欢。”

    贾母嫌弃的很,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将宗亲之爵,提成亲贵武爵?”

    薛姨妈再度语塞……

    看来,贾琮不管做的再好,都难以入了这位贾府地位最高的老太太的眼。

    再想想昨夜和女儿闲聊时,她有些不大对劲的神色,薛姨妈隐隐有些忧愁……

    正这时,众人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环三爷和小兰大爷回来啦!”

    最激动的自然非李纨莫属,当时站起身来,想迎出去,却又及时反应过来,没有以母迎子的道理。

    薛姨妈对贾母笑道:“当娘的何曾容易过?”

    贾母对李纨却开明,笑道:“这大孙媳妇是个极好的,寡妇失业的只守着兰儿过日,每日里不是孝敬我,就是领着一群小姑子们做女红,难得看她焦急一回,看她往后还放不放兰儿出去。”

    还别说,李纨真有些后悔了。

    尤其是方才大雨如瓢泼时,李纨满心思都在担忧,贾琮能不能照顾好贾兰。

    毕竟,贾琮也只有十二岁。

    即使他再少年老成。

    若果真贾兰有个闪失,她也必是不能活了。

    这会儿听到贾环和贾兰回来,李纨满心欣喜之余,也有担忧,她怕看到一个浑身狼狈不堪,面色发白入病的孩子……

    不过待看到两个孩童进来,不仅面色还有激动之余的涨红,连眼睛里也还都是灵动喜悦之色时,李纨一怔,又发现贾兰和贾环连身上的衣裳都换了,换成了两件模样相同的厚春锦衣,没等两人给贾母行礼告归,她就急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兰儿,你的衣裳呢?”

    贾兰还是依足礼数给贾母、李纨及薛姨妈见完礼后,才老实回道:“母亲,衣服在游芙蓉园时遇雨淋湿了,回曲江亭后,有宫里的内侍送了干爽的衣裳来更换。换下的衣裳还在马车里……”

    “哟!”

    上面薛姨妈笑道:“宫里还派人专门服侍你们啊?”

    贾兰道:“回姨奶奶的话,是服侍两位内阁相爷和大司空等大人。”

    薛姨妈愈发惊奇道:“连内阁相爷也去了?”

    贾母闻言也侧目,李纨更是又惊又喜。

    虽然身份更贵的人她也见过,可意义到底不同。

    贾兰日后是要走科举之路的,这般年纪就能与相国同游,这等经历却实在难得。

    李纨喜道:“兰儿,未曾在阁老跟前失礼吧?”

    贾兰连连摇头,道:“三叔一直照顾我和环三叔,不曾失礼。”

    李纨高兴道:“嗯,你听你三叔的话就好。对了,你三叔人呢?”

    贾兰道:“三叔怕家里担心,就让我和环三叔先回来了,三叔被招去了尚书府,三叔先生家。”到底稚子心性,忍了好久,贾兰到底没忍住,对李纨道:“娘,三叔今儿又出了好大的彩!”

    李纨知道贾母不喜贾琮,本不欲接话,可上头薛姨妈却兴致颇高,笑问道:“你三叔又出了什么大彩?”

    贾兰见其母没应,犹豫了下,还是答道:“从齐贤林出来,好些家的子弟都逼三叔做词,还说外面人都说三叔的坏话,怀疑那阙《赠杏花娘》不是三叔所作,不然怎地先前从未听说过三叔的诗词?”

    “哟!那些人可真不好!”

    薛姨妈同仇敌忾道。

    贾兰连连点头,道:“姨奶奶说的是,他们不是好人。”

    薛姨妈笑问道:“那你三叔写了没有?”

    贾母在一旁没趣道:“若是没写,哪里会有彩头?不过一首好诗好词罢……”

    贾兰有些急,道:“不止哩,那些老大人听罢三叔写的词,当时就大哭起来,还写了几首秋愁的诗,不过都没三叔写的好。”

    贾母不信道:“他们为官做宰,做了一辈子学问,还比不过你三叔?”

    贾兰郑重点头道:“经义学问自然要强的多,可诗词却是比不过,因为我见老大人们都哭了,想不明白,就问三叔,三叔想了想,又写了首词,然后那些老大人们竟连哭也忘了,齐齐大声叫好,喜欢的了不得!”一词令其哭,翻手一词再令其笑,怎可能比得了?

    贾母:“……”

    见贾母语滞,鸳鸯忙向李纨使眼色。

    李纨看见后,对贾兰道:“好了好了,和你环三叔先回去吧,明儿再去东路院好生读书。”

    贾兰应下后,就和已经快无聊死的透明贾环出了荣庆堂。

    只是二人刚出门没走远,又被人喊住,贾兰回头看去,只见荣庆堂内呼呼啦啦的出现一大票姑姑们,眼睛放光的朝他急急合围而来……

    小贾兰明显被唬了一跳,显然,这些姑姑们“来者不善”!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好委屈

    “三……三姑姑……”

    看着为首气势汹涌的探春“压迫”而来,贾兰咽了口唾沫,小脸儿有些发白,往后退了小半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贾环更是没义气的离开他五步远……

    “噗嗤!”

    迎春嗔笑道:“三丫头莫吓坏兰儿了。”

    探春一身玫瑰红裳,头簪珠翠,修眉俊眼,眼神明亮,爽利干练。

    她看着贾兰笑问道:“兰儿别怕,你三叔写的新词,你可记下来了?”

    贾兰闻言,巴巴的看向一旁的贾环。

    探春却嫌弃的很,怕这个胞弟再在姊妹跟前出丑丢脸让人笑话,便斥道:“姨娘打发人来问了几遭了,你快回去吧。”

    贾环在这个胞姊跟前从来没有反抗精神,臊眉耷眼的,吸了吸鼻子,偏着半拉肩膀,转身就走,小腿迈的还挺快。

    等都拐过游廊转角了,贾兰才如梦初醒,看着探春急道:“三姑姑,三叔写的词,都被环三叔收着呢。”

    探春:“……”

    气的她一跺脚,葱一样的纤白细指点了下贾兰眉心,恼道:“你怎地不早说?”

    说罢,拔脚就去追!

    “哈哈哈!”

    身后湘云早已笑弯了腰,宝钗、迎春、惜春等人也咯咯直乐。

    披了件薄袄,站在中间的黛玉,苍白的俏脸上,也浮起了抹晕红。

    迎春看着有些不安的贾兰,温柔可亲的笑道:“兰儿不怕,你三姑姑并未怪你。怎地琮弟写的词,却被环儿收了去?”

    贾兰老实道:“回二姑姑的话,因为今日三叔写的词里有我和环三叔,不过……”说着,贾兰有些得意的抿嘴一乐,道:“两首词里都有我,环三叔只有一首,所以他不乐意,才要都收了去。”

    宝钗等人闻言,面面相觑,却也愈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词。

    正想让贾兰尝试能不能背诵一遍,就见探春押着怏怏没劲的贾环回来了。

    探春对众姊妹气道:“环儿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怎么说也不给我原稿,说晚会儿还要还给三哥哥,不然怕再给三哥哥惹出是非来……

    难道我们偏是惹事的人?越说越不像话!”

    众人下意识的控制自己眼神不要飘向黛玉……

    宝钗嗔道:“环兄弟顾及兄弟情义,担忧兄长,威武不能屈,三丫头只该奖却不该骂,你糊涂了不成?”

    探春气笑道:“还说你是个明白人,难道就看不出这是他的鬼伎俩?他要会主动关心三哥哥,那才是撞客了!必是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众人闻言一笑,宝钗想了想,从袖兜里取出荷包,倒出几颗拇指大小的小金锞子,都是寓意吉祥如意的吉祥物,算不得市侩,她分成两拨,一拨给了贾兰,另一拨给了贾环。

    贾兰起初不收,宝钗拿出姑姑的派头,让她收下后,贾环就不怎么羞赧的接手了……

    然后宝钗甚至都没开口,贾环就乖乖的将原稿交出,气的探春差点直接仰倒骂人。

    迎春、湘云等人肚子笑的痛还要将暴怒的探春拦下之余,都赞宝钗会处事,比三丫头强硬的手段有用多了。

    探春心气恢宏,自不会争辩什么,倒是黛玉冷笑了声。

    不过被众人略过了,宝钗也似没听到……

    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两份诗稿上。

    只那一笔愈发精湛也愈发淡然的字,就好似每一笔都写在她心里……

    不过她心思周密,没有一人独享,而是将诗词轻声诵读了出来:

    “四月二十日,齐贤林小道遇雨。”

    “子敬、文轩、文则、子固皆言狼狈,吾与弟环侄兰却不觉……”

    念至此,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了掩饰不住得意的贾环及笑弯了眼的贾兰面上。

    都有些羡慕起来……

    宝钗再读:“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众姊妹闻言,一双双眼睛纷纷一亮。

    再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哎呀!!”

    此句读罢,宝钗俏脸晕红不提,湘云却忽地一拍手,大叫了声,唬了众人一跳。

    见姊妹们都看了过来,湘云却顾不得,喜的无可无不可,面容激动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好,写的真好,怎么写的这样好?真真是,真真是……哎呀呀!”

    竟激动的语无伦次,难以自持!

    这时贾环难得主动开口,眼睛却不敢看众位仙子般的姐姐,只瞄向游廊角落,撇嘴得意道:“刚从齐贤林出来时,有几个坏怂……坏人,抱怨天气下雨,他们狼狈的很,嗦嗦的。还将气撒在贾琮……琮三哥身上,说外面人瞧他不起,还怀疑之前那阙词不是琮三哥作的,我瞧分明就是他们起了歹心怀疑的,还让琮三哥立下就写一首出来自证清白。

    琮三哥根本不和他们扯,直接就让我研磨,兰哥儿展纸,唰唰几笔写完。

    等念完,那几个坏怂当时就傻眼儿了,脸跟屎一样难看……”

    “行了!”

    探春憋着笑,忍的辛苦,脸色都有些扭曲,喝道:“哪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粗鄙俗话?老爷听了去,仔细你的好皮!”

    正说的兴高采烈的贾环,好似被泼了盆凉水,登时又蔫儿了。

    湘云却哈哈大笑起来,不再看贾环,眼神崇拜道:“三哥哥真真了不得,当时怕是威风的了不得!”

    贾兰快速点点头,与有荣焉的咧嘴笑着。

    “快读快读!”

    一旁黛玉催促着。

    宝钗一笑后,又缓声念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念罢,游廊下众姊妹却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品味着词句中的萧瑟。

    诗词最能感人,这下半阙词中,却是蕴含了无数的难言情感,令人动容。

    其中,黛玉感触最深,又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宝钗见之劝道:“虽下半片词意深沉,但收尾一句却是画龙点睛,旷达超逸,也无风雨也无晴,荣辱又何足挂齿?

    你又何苦沉浸在悲句中自苦?身子才好一点,再熬心,岂不又要倒下?”

    最后一言,真真写伏了她的心!

    她素来为人处世的性子,不就是如此么……

    迎春也劝道:“林妹妹是要放宽心些才是,快不哭了呢。”

    探春风格不同,威胁道:“林姐姐要是哭毁了身子,老太太怪罪下来,我等不妨,可‘始作俑者’三哥哥却要倒大霉哩!”

    黛玉涨红了脸,又羞又气道:“我哭我的,干他什么事?”

    想起方才探春的话,黛玉简直冤的心口疼。

    上回因为一句“记得平儿初见”,被字也不识的王熙凤说成“记得颦儿初见”,闹出了多大的乱子。

    她心中本就有愧,可也容不得人这样说她。

    好似都是她的错一般。

    湘云怼道:“林姐姐,你这么聪明,难道果真想不到相干不相干?你这大病还没好利索,身子再这样亏空下去,如何了得?到时候,必定又是三哥哥的错。”

    黛玉闻言语滞,垂下头去,面色凄苦道:“你们……哪里知道我的愁苦……”

    众人闻之无奈一叹,只是多也习惯了黛玉如此,便不再放在心上,对宝钗道:“快读下一首。”

    这时贾兰则忍不住小声道:“三叔写罢先前这一首词后,好些老大人都哭了,还和了好几首词。只是分明是春日,老大人们的诗词里却多些秋和愁苦……”说着,贾兰小心的看了眼依旧啜泣的黛玉,又道:“所以我就问三叔,为何会这般?三叔想了想,就又让环三叔研磨,让我展纸……”

    宝钗笑道:“怪道你说两首都有你。”

    贾兰羞赧,探春忙催道:“宝姐姐快读!”

    宝钗嗔一句:“数你最心急!”

    不过到底轻声读出:“《丑奴儿书芙蓉园曲江亭》。”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林黛玉:“……”

    ……

    布政坊,尚书府。

    曹辉、李和二人,简直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祖父,眼神委屈而悲愤……

    曹永喝道:“什么样子?清臣为松禅公弟子,本就为你们师叔,还委屈你们了不成?”

    李儒也目光奇怪的看着李和,不解道:“你不平什么?论辈分,清臣长(zhang)于你们。论书法,清臣长(chang)于你们。论诗词文墨,你们更是提鞋都不配。除了空长一把年岁外,你们有何不平处?”

    曹永补刀道:“就是成长阅历,你们也比不上人家,还不服!”

    曹辉李和二人被打击的神魂丧尽,自信全无,一起苦着脸生无可恋道:“没不平,没不服,谁敢不服贾清臣……”

    见他二人这般,连宋华这等厚道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辉、李和二人闻笑,登时眼神幽怨的看了过去,宋华忙歉意一笑。

    然而二人刚平复些的心情,在看到“罪魁祸首”后,登时再次凌乱。

    只见贾琮面色淡然,目光更是有些漠然的俯视着他们。

    看那模样,似乎还不稀罕他们喊师叔……

    原本应该极怒的二人,在想起方才各自祖父的那番打击后,竟奇怪的生不起气来,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

    好在点到为止后,曹永训完亲孙后,看向贾琮笑道:“清臣啊,我们三日后就要举家返乡了。可你这两个不成器的师侄,还要留在京里备考下科。若是来回辗转,耽误工夫不说,也荒废了学业。

    我们这些旧党老家伙都离开后,他们也就成了无根之萍。虽然不成器的紧,可若任人欺负了去,也不大合适。

    所以,我这个做师叔的,只能拉下老脸来,请你这个做师叔的,看顾一二。”

    李儒也哈哈笑道:“老夫亦有此意,清臣可否给老夫一个颜面?”

    贾琮闻言看向宋岩,便见宋岩含笑颔首。

    虽说有些麻烦,但更多的,还是利益的结合。

    不要以为曹永李儒致仕了就没有力量了,实际上,单以他们在文坛中的地位,就在士林中掌控着极大的话语权!

    能让他们欠人情,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贾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躬身笑道:“请两位师叔放心,只要两位师侄不主动惹事,琮必保他们安然无恙。”

    曹永、李儒一起笑了起来,一双双老眼转而凌厉的看向各自的孙子儿……

    同时看过去的,还有贾琮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曹辉、李和二人见此情形,同时打了个寒颤,心里真真好委屈……

    ……

第一百六十三章 要糟!

    “三哥哥,前番可是我害的你被老太太教训?”

    才从尚书府回来,往东路院走了遭后,得知墨竹院里一群“姑奶奶们”派人催了七八遭了,贾琮在东路院都没怎么停留,就去了墨竹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甫一进门,就见着一件粉色薄袄,面色苍白的林黛玉,面色认真而执着的看着他,仰着脸质问道。

    贾琮自然不会同一个五年级的小女孩子较真儿,温声笑道:“林妹妹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风雨声?二嫂她清风不识字,偏爱乱翻书,一字不解落下的误会,怎还有人说嘴去?你面色不好,好生将养身子才是,只拿这些谣言碎语怄心,太不爱惜自个儿了。

    身子好,才是真的好。”

    见林黛玉红了眼圈,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贾琮哑然一笑,不过因为生的好,又有“词仙”光环加成,这一笑真真赏心悦目……

    他道:“罢了,都是我这兄长的不是,不该多说你。我送你一礼做赔罪,你可别落泪啊!”

    黛玉闻言,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然后就见贾琮双手往身后一藏,却又立时翻出,黛玉与众人的眼睛就直了……

    谁曾想到,他翻手竟能拈出一枝桃花儿来!

    贾琮笑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方才回来时,看见路边有孩童叫卖大慈恩寺的桃花。

    因念及今日得了宝姐姐的斗笠蓑衣和竹仗,就买了束回来。

    不过林妹妹你这般委屈,还是先送你罢。”

    这惊喜来的太突然,素来嫌弃别人东西的黛玉,这会儿都忘了这一茬儿,怔怔看着面前那支娇红的桃花。

    另一边,宝钗俏脸却绷了起来,心酸不已。

    惜春则眼睛睁的溜圆,绕到贾琮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将花儿藏在了哪里。

    探春和湘云亦有不平气!

    湘云心直口快道:“三哥哥好没道理,那斗笠蓑衣我和三姐姐也有份哩,怎么不想着我们?”真要将花儿给了宝钗,她也没那么不平,可给黛玉……那算什么!

    探春眼中也多是失望。

    黛玉这时却悄然接过桃花,抿了抿口,眸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和自得,然而就听贾琮奇道:“我多咱忘了你们?”

    湘云愈发恼怒,偏着头看着贾琮,小手一伸,索要道:“那怎没我们的花儿?”

    贾琮呵呵一笑,手再藏于身后,惜春眼睛睁的溜圆,可却也只发现贾琮手微微一顿,什么也没看清就又收回前面。

    她忙跑回前面,小嘴巴瞬间张圆……

    居然又出现一枝桃花!!

    天啊!到底从哪里出来的?

    贾琮将桃花递给湘云,笑道:“云妹妹也辛苦了。”

    湘云羞的脸比花娇,接过花后,小声嗔恼道:“三哥哥不是好人,故意捉弄人家。”

    贾琮呵呵一笑,又一翻手,又出现一枝,送给湘云身旁的探春,探春高兴接过!

    再一翻手,两手同时出现了桃花,分送给了迎春和惜春。

    最后,取出一枝原本应该很娇艳的桃花,要送给宝钗。

    谁知拿出来后,望眼欲穿的宝钗差点没落下泪来。

    竟然是蔫儿的……

    不过见贾琮面带歉疚,宝钗强忍着心酸,强笑道:“不碍事的,我……我就喜欢蔫儿的。”

    “噗嗤!”

    听她这般说,探春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却也都不好意思。

    这花儿分明是最先准备送给宝钗的。

    贾琮却笑了笑,对一旁直勾勾看着他,好似在看负心人的晴雯道:“去取点茶水来。”

    晴雯面无表情,看着贾琮没动,贾琮眉尖一扬,看了她一眼。

    一旁香菱却勤快的紧,赶紧送上茶水来。

    贾琮笑谢过后,打开茶盏,往手心倒了一掬清茶,然后反手往桃花上一晃而过。

    这一下,连黛玉的眼睛都直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枝原本已经蔫了的桃花,竟然徐徐的恢复了光彩,似有露珠轻拂后,映衬的无比娇艳!

    贾琮往宝钗跟前微微一伸,笑道:“礼虽轻,但感激之意不轻,今日多谢宝姐姐了。”

    宝钗俏脸如晕,白皙的手接过花枝时,都是微微颤着的……

    看到这一幕,黛玉眷烟一般的轻眉微微蹙起,看着贾琮道:“三哥哥,平儿姑娘可曾得了花儿去?”

    一旁的晴雯、春燕乃至小红闻言,都直勾勾的盯着贾琮。

    可别变成了那个臭名远扬的状元郎一样的人物……

    探春、湘云等人也微微变了脸色,看向贾琮,却听贾琮呵呵笑道:“倒还没有……”

    众人面色再变,可又听贾琮继续道:“后日芒种,我要去与师娘一起去大慈恩寺上香,为大老爷大太太祈福。到时候要带上平儿姐姐,还有……”

    目光扫过晴雯、春燕、小红和香菱,笑道:“还有她们。所以,先紧着你们给。”

    此言一出,晴雯等人自然面上生光,登时鲜活起来。

    宝钗目光隐隐失落,黛玉则有些自嘲道:“说到底,我们还是外人呢……”

    说着,灵气动人的眸眼,瞟了宝钗一眼。

    贾琮:“……”

    湘云这时忽然惊声一叫:“啊!”

    众人唬了一跳,黛玉捧着心口,嗔怪道:“云丫头要死!”

    湘云不理,看着贾琮道:“我想起来了,后日是三哥哥的生儿哩!和爱哥哥一天……”

    惜春高兴道:“原来三哥哥也是那天生儿啊!那怎好出去?”

    贾琮闻言笑着抚了抚惜春的发髻,没有说话。

    这一静默,却让众人忽地安静了下来。

    后日是芒种百花节,是祭祀饯送花神之日,也是宝玉的生日。

    只是谁也没曾想过,这一日也是贾琮的生日。

    尽管,之前大家都知道了贾琮和宝玉一天的生儿,还早他半天,可是……

    惜春抓了抓发髻,懊恼道:“前二年怎没想到芒种也是三哥哥的生儿,三哥哥,你以前是怎么过生儿的啊?”

    此童言一出,众人的面色又是一变。

    越是心灵聪慧的女孩子,想的越多。

    如今倒也罢了,就算家里不方便,可贾琮外面有极看重他的师父和师娘。

    他自己也闯下了偌大的名声,有友人相伴,还有平儿和这一屋子的丫头。

    可往年里……

    诸姊妹们仿佛看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孤零零的坐在东路院假山后那座矮矮的耳房里,茫然无助的望着西面……

    那一面,花团锦绣,热闹非凡,数不尽的富贵荣华。

    而这一面,却是冰冷漆黑的房间,饥饿的肚子,和浑身的伤痛……

    浮想出这样的场景,别说黛玉神伤之下落下泪来,连宝钗、探春、湘云、迎春等都红了眼。

    晴雯等人也都面色唏嘘动容,目露心疼。

    贾琮却呵呵一笑,对惜春道:“你道我这手戏法是怎么来的?都是以前一个人按照书里摸索出来的,极有趣。一年练熟三个,这几年就练熟了好些。”

    惜春还年幼,想不到太多,听到“戏法”二字,眼睛都发出亮光来。

    不过到底还是懂事,发现周围气氛异样时,没有央贾琮变戏法,悄悄的靠到一边……

    大家子出身的孩子,尤其是没娘的孩子,即使还小,也总是谨小慎微,这是经验教训得来的保护自己的法子。

    见惜春大眼睛里满是小心,贾琮是有些怜爱的。

    想来正是因为在这等心性下长大,日后才会养出那样孤寒冷僻的性子,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对惜春温和一笑后,回过头,贾琮面色淡淡的看着满是同情和怜悯的目光,轻声道:“真不必如此,虽然当年多有磨难,虽然也曾遍体鳞伤,举步维艰。但是那些都过去了,而正是这些成长经历,让我明白个人的奋斗和努力是多么的重要,也才有我今日。”

    说至此,贾琮心有所感,就想趁机多说些往日不好多说的话,他道:“论起苦楚,世人其实都一样。老话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来诸位姊妹心里都有数,也都有各自的苦楚烦恼。

    就性质而言,咱们是一样的,所以不必谁来同情谁。”

    “琮兄弟,我们再没有这种心思……”

    听贾琮说的诛心,众人一惊,宝钗赶紧解释道。

    贾琮笑着摆手道:“宝姐姐误会了,我不是矫情造作之人,也不是因自卑而生出愤世嫉俗的心,只是凑巧碰到这个机会,多说两句。”

    见贾琮俊秀之极的面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星辰般的眸光稍显锐利的看着自己,宝钗心头一跳,与贾琮对视一眼后忙低下头,怕再看一眼就要站不稳……

    贾琮继续道:“宝姐姐有个头疼的兄长,三妹妹则有个头疼的兄弟,二姐姐、云妹妹、四妹妹和我相仿,林妹妹虽好些,但她生性细腻,多思多愁,也就和咱们拉平了。”

    黛玉闻言,眼神复杂的嗔了一眼。

    贾琮呵呵一笑,又道:“其实不止咱们,世人大多如此。况且当真若生而无忧,顺利一世,也会少了许多趣味。

    而面对这些苦楚时,咱们最要不得的,就是自怜自苦,那没有丝毫用处,反而会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

    这一点,咱们之间云妹妹做的最好!”

    这不是贾琮信口开河,换做他在史湘云的处境下,襁褓时父母便皆亡,叔父婶婶待之不慈,这样的生长环境下,贾琮自认未必能生出史湘云的性子。

    要知道,湘云今年才多大啊,她可没有二世为人的心理耐受,只能靠这点年纪硬抗。

    先前黛玉没来时,她还能时常被贾母接来常住,袭人当年便是服侍她的。

    可亲外孙女来后,侄孙女儿就失宠了,若没有宝玉提醒,她极少能被贾母主动接来,日子也就愈发艰难。

    然而即使如此,湘云性子也始终不改乐观爽朗,殊为难得。

    宝钗等人闻言纷纷一怔后,也都明白过来,继而叹服的看向湘云。

    谁知湘云却怔怔的看着贾琮,大眼睛一红,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

    众人见之一惊,这才想起,她们经常见黛玉落泪,却几乎从未见过史湘云落泪。

    这竟是第一回!

    一直以来,湘云都是欢乐外向的性子,什么事都嘻嘻哈哈乐乐呵呵。

    今日哭成这般,必是到极伤心处。

    众人无不心疼……

    贾琮则有些尴尬的看着看着他哭的湘云,笑道:“云妹妹,你别……”

    话没说罢,就见哭成泪人的湘云扑了过来,投入他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哭成了泪人。

    这世上,谁心里不苦……

    也只有同样极苦的人,才看的明白她的心。

    湘云只觉得这些年积累下的苦,都在今日被引出爆发,哪里止得住眼泪……

    见她如此,宝钗、黛玉、探春等人也跟着纷纷落泪,泣不成声。

    一时间,墨竹院满院泣声……

    贾琮的第一次心理“辅导班”,圆满失败……

    正这时,听到外面小丫头觅儿的声音传来:“李妈妈,你怎么来了?”声音响亮,自是为了同里面报信儿。

    可哪里还来得及?李嬷嬷板着脸径自往里走,道:“老太太听说这边哭成一团,打发我来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书房内众人闻言,登时慌了神,焦急担忧的看向面色淡然的贾琮……

    要糟!

    ……

    ps:大家除夕快乐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沁香苑

    “哈哈哈哈……”

    翌日晌午,墨竹院书房内,贾环看着贾琮,仰头大笑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模样嚣张,神色满是幸灾乐祸。

    昨日贾母得知墨竹院内尽哭声后,赶紧打发了李嬷嬷来看。

    虽有觅儿传声,宝钗、探春等人赶紧拭泪,连黛玉都匆匆收拾了一番,可惜,湘云却来不及了。

    多年积郁凄苦于心,一朝释放,真真哭的不能自己,抱着贾琮哭了个天昏地暗。

    到后来,更是连外面发生的事都感知不到了。

    终于在李嬷嬷进来时,哭的背过气去。

    这还了得?

    连宝钗等人都唬了一跳,李嬷嬷赶紧叫了软轿来抬回荣庆堂。

    没多久,贾琮就被喊了去,“好果子”吃了一大堆……

    若非贾政匆匆赶到救场,贾琮的“好果子”怕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最后,以贾家姊妹们被勒令不许再往墨竹院去而告终。

    贾母也再次宣告,贾琮为荣府后院不受欢迎的人,没事少来……

    这件事得意的没几个,贾琮闹了个灰头土脸不说,贾家姊妹们也都闷闷不乐。

    因为事关宝玉的奶嬷嬷,所以即使昨日宝玉不在家,可也没摆脱了“嫉贤妒能”的嫌疑,和黛玉拌了几句嘴,起誓也没洗清嫌弃后,抓狂之下,又狠狠砸了回玉,闹了个天翻地覆……

    应该说,只有贾环最高兴。

    他在家里就只贾琮一个顽伴,以前还好,两个老三六个点儿,整天溜在一起瞎混。

    可这二年,贾琮却以他做梦都没想过的速度变了模样。

    以前连瞧也不拿正眼瞧他们的姊妹们,如今竟一个个都稀罕起贾琮来。

    这让贾环心里极不是滋味……

    他也没想过攀高枝儿,也和那些姊妹们顽,他只想还和从前一样,可以和贾琮一起去南胡同集市里吃零嘴儿,一起吹自己都不信的大话,每日高乐度日。

    可是事以愿违,贾琮和家里姊妹们的关系愈发好了。

    而就在贾环想要放弃这个伙伴时,谁曾想竟会峰回路转,眼看抖起来的贾琮就要脱离“孽子”的队伍,又被老太太一脚给蹬了回来。

    往后,还是只能和他顽。

    他怎能不乐?!

    一旁处桌几后,贾兰眼神担忧的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贾环,如同在同情痴傻儿童……

    贾环狠狠瞪了贾兰一眼后,又神秘兮兮的对贾琮道:“贾琮,你怕不知道老太太昨儿是怎么知道墨竹院发生的事吧?”

    贾琮一直充耳不闻的在读写,贾环也不在乎,他哼哼哼的笑一声,十足的奸臣相,斜着眼对贾琮道:“我告诉你,昨儿晚上我就替你打听到了,昨儿这里的事,便是李贵他娘,宝玉奶嬷嬷,那个惯会倚老卖老的李老货在老太太前告的密!

    我连为什么都问明白了!

    昨儿李贵侍奉着宝玉去了药王庙上香还愿,李嬷嬷就问他为何怏怏不乐。是茗烟那小蹄子在李嬷嬷跟前说了你的坏话,讲你惯会哄人,是个心里藏奸的,哄的家里姑娘们只跟你顽,不和宝玉顽,那老货就来寻你麻烦了!

    我给你说,必是宝玉在后面捣的鬼!”

    贾琮搁下笔,眉头微皱道:“宝玉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知吗?他会做这样的事,你自己信不信?兰儿信吗?”

    贾兰忙摇头,他虽不大看的上那个宝二叔,但就他的了解,宝玉也绝不会指使李嬷嬷做这样的事。

    贾环见贾琮不识好人心,恼的把书本往桌几上一摔,激动道:“好好,宝玉不是那样的性子,我是!你不听好人言,早晚再吃大亏,到时候,你可别赖我!”

    贾琮见他耍孩子脾性,笑道:“你如今也是当叔叔的了,瞧瞧,兰儿都在看你,还当自己小孩子不成?”

    小孩子最怕别人说他是孩子,闻言忙挺直胸膛,看了贾兰一眼,喝道:“我和你琮三叔在说正经事,你院子里耍你的去,可别听了去告密。”

    贾兰小脸儿登时涨红,气恼道:“狗儿才去告密!”

    贾环哼了声,道:“狗儿也不成!”

    “诶!”

    眼见贾兰委屈的要落泪,贾琮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再没见过欺负侄儿的……行了,这件事我领你的情。我难道不知,你和我是一伙儿的?兰儿也是。”

    贾兰闻言登时高兴起来,好像找到了组织……

    贾环则瘪了瘪嘴,斜眼看着贾兰,嫌弃道:“我告你小兰子,你可千万别拖后腿!别看别人不拿我当回事,那是她们有眼无珠!不信你问贾琮,当年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帮了他大忙,做出了大事!我们……哼哼!”

    贾琮见贾兰将信将疑的看过来,笑道:“你环三叔虽然有一身的坏毛病,但骨子里其实是好人,心也是好的。当年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不然三叔现在还在东路院的耳房里蹲着呢。”

    贾兰闻言,张开嘴惊讶的看向贾环。

    古人说的真对:人不可貌相啊……

    贾环嘴巴撇着,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还说那些劳什子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脸上的得意神色,却巴不得贾琮继续说下去。

    贾琮哈哈一笑,没有再继续,他站起身道:“今儿课业就到此吧,中午不留你们吃饭了,我出去还有些应酬。”

    “我也要去!”

    贾环昨儿跟着出去一回,连宰相也见着了,真真觉得见了世面,听说又有热闹,哪肯错过?

    贾兰都眼睛亮亮的看着贾琮,目光里满是期盼。

    贾琮却摇摇头,道:“这次不成,还有不少正事。明日去大慈恩寺时,若老爷允了,我就带你们去。”

    贾环和贾兰闻言,这才转失望为喜,叔侄俩嘻嘻哈哈的抱着书箱离去了。

    贾琮则去了东厢。

    ……

    “怎么还跪着?”

    东厢房内,一个俏美的丫头跪在拔步床头,面色紧绷,似在怄气。

    只是她并非是在跟别人怄气,而是在和自己怄气。

    昨日贾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倒杯茶水来,可她竟然没动。

    她自己都忘了当时在想什么,撞客了般,就傻傻的站在那里。

    虽然事后贾琮并没怪她,可她自己却怄起气来,一夜没睡,今儿天没明就跑到贾琮床头跪下。

    贾琮起床时唬了一跳,怎么劝也不起……

    贾琮看向一旁面色无奈的小红和春燕还有香菱,道:“她怎么说?”

    小红看了眼晴雯,小声道:“晴雯姐姐说,她做错了事,就该罚。三爷不罚,便是不拿她当丫头,想着撵她出门儿……”

    贾琮轻轻抚额,不是说晴雯是最没奴性的丫头吗?

    他对倔强的抿着嘴的晴雯道:“我是没拿你当奴婢,也没拿小红、春燕、香菱她们当奴婢。咱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谁还不犯点错?牙齿和舌头那么亲密,有时还会咬着舌头呢,难道舌头就要将牙齿打碎赶跑?

    你越是较真儿,说明越是生分,自己把自己往外道里推。”

    见晴雯好看的一双眼睛里,眼泪巴巴的落下,贾琮温声笑道:“好了,别生自己的气了,也不怕小红她们笑话,这会儿钻牛角尖儿……我还要出去办事,更换衣裳,你先去洗漱去吧。”

    晴雯这才终于起身,用帕子拭去眼泪后,却强行从春燕手中夺过贾琮更换的衣裳,要服侍他更衣。

    春燕委屈巴巴的……

    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论心细和手巧,晴雯的确是拔尖儿的,在尚书府时太夫人都常夸她。

    这二年来,贾琮里外的衣服,也均是出自晴雯之手。

    所以春燕没法子和她争,唯有自恨女红不强。

    不过见晴雯脱罢外裳后,连里面的贴身小衣都要上手时,贾琮忙赶人:“这个不用……你们先出去,快先出去。”

    因为早起锻炼后就直接读书了,读半个时辰晨读,然后才吃早饭,所以现下要连里面汗渍的小衣一并换下。

    当下世道,极讲究这些,事关礼仪,贾琮不愿因为怕麻烦就大意。

    但这里面的衣服,又如何能让婢女来换?

    先前二年来,外面衣裳可以让她们服侍,里面的无论如何也不行。

    他可不是宝玉……

    其实换个后世之人过来,也多半受不了。

    不是矫情,只是幻想和现实到底有差距。

    可小红、春燕、香菱往外走了几步,发现晴雯却没动。

    她三人走了两步便也不走了……

    有些事能退能让步,可这等事,却是哪个也不肯退出的。

    不想当姨娘的丫鬟,绝不是好丫鬟!

    但贾琮却能看出晴雯并不是这个意思,她绝不是想趁机“攀高枝儿”,她也并不是这样的性子。

    她依旧在为昨日那个极不给贾琮长脸的行为赎罪。

    所以,她宁愿自甘下贱……

    贾琮看着晴雯的眼睛,语气严肃了些,道:“你若以为昨天那样是不尊重我,今天这样轻贱自己是为了补偿,那你就错了。

    晴雯,我不是没有原则的人。

    如果我真感觉到了你的不尊重,你此刻一定不会在这里,即使你生的再好看也没用。

    而你现在这样做,我也并不喜欢。

    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何苦把事情弄的那么复杂。

    偶尔有一次疏漏,值当什么?

    缘何非要看的比天还重?

    你放心,你是我的丫头,是我的家人。

    既然你都知道错了,难道我还容不下你们犯错?”

    见晴雯面色终于和缓下来,放下了心结,贾琮挥手一迭声道:“快快,送你们晴雯姐姐去洗脸。”

    小红、春燕和香菱忙上前,嘻嘻哈哈的推着晴雯往外走。

    哪怕知道晴雯不是存那样的心思,还是大家一起出去更好。

    晴雯如何不明白她们的心思,又气又好笑,啐骂道:“呸!一群坏透了的小蹄子!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长着一颗不害臊的心!”

    春燕闻言眼泪差点流下来了,这世道还能让人活吗?

    香菱只是笑嘻嘻,小红主意却最多,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们最不害臊,我们才是不害臊的小蹄子,非要往三爷身上扑!”

    晴雯:“……”

    贾琮:“哈哈哈!”

    晴雯回头狠狠瞪了眼后,却也“噗嗤”一声笑出花来。

    ……

    鼓楼西大街,恒舒典。

    此处典当行,是薛家的生意。

    自上回大祸后,薛蟠虽“身心受损”,可由于伤处实不能被母妹发现,也不能与外人知,便以打理生意为由,这几日都在鼓楼西大街的典当铺子里住着。

    这几日,怕是他这几年来难得一段没有吃酒吃肉,招青楼名妓或是胡同相公的日子。

    实在是不方便……

    为了避免寂寞,因此特意选了此处最繁华地落脚。

    每日里都趴在恒舒典二楼的一张软榻上,透过窗看着西大街上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反复,略充趣味,排揎寂寞。

    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薛蟠尽管气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他虽鲁莽,可对于叶家那位,他连恨的心思都懒得起,更别说惦记在心上了。

    就算太后明日就薨了,可就凭太后给她求的那两柄玉如意,就不是旁人能惦记得起的。

    既然惦记不起,索性不再留任何念头,否则万一哪日再吃醉了酒,就不是好顽的了。

    而除了叶家那位,对于另一位“凶手”,薛蟠不仅恨不得,还得感激……

    前儿他娘打发人来告诉他,说是贾琮为了救他欠下的人情,是用一张香皂方子还的。

    听说价值十万金,问他这个人情该怎么还……

    薛蟠听了后别说心了,连牙根槽子都觉得疼。

    薛家虽说有百万之富,可这百万算的是分布于各省的家财累加出的总和。

    单论手上能活取用的现银,也不过十来万两,再抽取各地的银根,就要影响周转了。

    他虽对这些极少放在心上,可明摆着往坑里跌他也不会跳。

    只是,若连这样明晃晃的人情都不还,以后还有什么脸?

    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就活个脸面吗?

    连他那好妹妹都说,这样的人情一定要还……

    薛蟠极听他妹妹的话,因此也决定还上这个人情。

    一来还清人情,心里自在。

    二来也让笑话他的人看看,薛家有多豪气!

    不过,他还是得确定这方子到底值多少钱后再说。

    不然若只值千把两,他却给十万两,那岂不成了笑话?

    “大爷!”

    薛蟠正寻思间,后面传来一阵楼梯脚步声,未几,请安声传来。

    薛蟠头也没回,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一个老掌柜的上前,手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栋气派门楼,道:“大爷,巧了!今儿就是都中第一家香皂铺子开业,就在那里!”

    薛蟠闻言,探着脑袋往东瞅去,见方才竟没发现那里居然有一条排队的长龙,薛蟠抽了口冷气,问道:“那里果真是卖香皂的?怎地那么多人排着,该不会是看热闹的吧?”

    老掌柜的赔笑道:“大爷您不知,那处有多神气。人家的伙计直接发话了,今儿不接待三品以下府第的管事。那里现在排队的,全是都中各大王公侯府、皇亲国戚并三品以上文武大臣的管事。”

    薛蟠闻言,登时面无人色。

    老天爷!这要赔出多少家底儿去?

    却又听老掌柜的道:“大爷,老奴刚才在外面听说,这沁香苑有贾家那位清臣公子的五成份子,薛家和贾家是至亲,您何不走走门路,咱们薛家取了江南的货卖权。

    若果真能有了这个,咱们丰字号在南省的买卖,至少要提高一倍还多!

    真真是大好时机啊,抓住了,大爷一定能赶上老爷当年的光景!”

    薛蟠闻言怦然心动,问道:“这里面,果真还有贾琮五成份子?”

    老掌柜的忙道:“自然是真的,方才老奴还在下面瞧见了那位贾公子哩,真真神气。

    您瞧,不就是那儿吗?”

    薛蟠顺着老掌柜的指点,往街边一角看去,可刚一看到贾琮的身影,他就面色大变,慌不及的往后藏,一不小心从软榻上摔下,屁股向下,登时惨叫一声:“啊!!”

    ……

    ps:恭祝诸位书友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三十晚上熬夜写了一大章,还要出门去拜年,中午那一章合并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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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医生贾琮过劳而卒,魂穿荣府。谱一曲红楼幽梦,唱一世庶子风流。红楼之庶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庶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庶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