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面改难如锐可磨
“你这狼哪来的?”
在镇上人声嘈杂的摆摊之地,面前放着几块皮子,正是个专门猎人打扮的大叔,看着伶舟皎让夙沙亭递过去的狼身,有些讶异地对着他俩问道。
周围,或多或少也有人被引了目光,往这边看来。
伶舟皎咧嘴一笑,竟有几分傻气的模样,配合着她现在那脸上花里胡哨,不知哪沾了些黑土的狼狈模样,分明跟个普通的小叫花子无异,她简明地回道:“路上捡的!”
“呵,那你这可真够运气的!”那大叔生得有几分憨厚的样子,见着伶舟皎这般傻了吧唧的回答,他也不恼,也不再追根问底,转了话题就道:“行了,叔叔看你俩也不容易,但话说在前头,叔叔这收来可是要卖了赚钱的,这狼虽是不错,但皮子被血污了这么一大块,怕是会不大好卖,叔叔给你俩说个价,你们觉得行,那叔叔就把这狼身收了,把钱给你们,不行咱另说,好吧?”
“行,那您说个价。”
伶舟皎还没回话,这厢夙沙亭瞥了几眼她那般装得傻气的样子,却是率先如是回了一句。
伶舟皎不动声色地看了夙沙亭一眼,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叔叔给你们说个实价,一两三钱,要行的话,叔叔现在就把钱先给你们。”一两三钱,倒手再卖一回,肯定是要成倍往上再卖的,但,他也确实没有坑他们,毕竟,这皮毛这般收来,也还是要处理了再卖的,他收的这个价,总之,在这条街上另外那些收皮子的,肯定是没人会再出比这高的价了。
才一两三钱?
夙沙亭怔了怔,似乎是没有想到,他这般把狼身从林子里一路给带出来,结果,也就只能得个这般的价钱。
伶舟皎嘴角咧着的笑,却是愈发地大了些,她笑嘻嘻地就应了下来:“好啊,叔叔给钱。”
那大叔看着伶舟皎笑嘻嘻的模样,心下却有些恻然,这般大的孩子,成了个小叫花子也就罢了,看这表现,竟还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这世道虽还算太平,也不知这样怎能活得下去。
大叔叹了一番,也没将伶舟皎的答应当回事儿,仍是问了一旁的夙沙亭,道:“你呢?这价钱,可觉得还行?”
夙沙亭蹙了眉,却实是不了解这方的物价,当然,原本他也没怎么见识过就是了,所以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这么应下来,而伶舟皎却在这时候,隐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一句:“可以。”
大叔闻言,笑了笑,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来个袋子,从里边拿出了些碎银,放在手里,掂了掂,接着便将那碎银递到了夙沙亭的面前。
伶舟皎一把抢到了手,像是在模仿着那大叔的动作似得,同样在手里掂了掂,而后,绽放着大大的笑容,道:“叔叔是好人!”
得了这么句夸奖,那大叔显然是有些哭笑不得,但见伶舟皎拿着银子,旁边站着的夙沙亭都不吭声,他也就不便多话,只是略带无奈地道了一句:“你这孩子...”就没了其他。
到底是不便久留。
夙沙亭分心留意了下周遭的其他人看着他们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有些人的神色间,有那么些不太对劲,但小心无大过,他对着那大叔点了点头,道:“谢谢叔叔。”接着,就一言不发地牵起了伶舟皎的手,脚下的步子轻快地向着街道外走去。
“别急!”伶舟皎面上仍是那副笑嘻嘻的神色,但她却配合着夙沙亭的动作,挨近了他,背对着众人,用着极低的声音,附在他的耳边道:“别忙着出去,先将这银子花一部分才是正经,我们若是着急出去,才是给了那些见财起意的人抢夺的机会。”
何曾想过,他也竟有这么为了一两三钱的银子,要提防着贼人的一天,看来,无论是在哪里,富庶之论,终究是无甚大的差别。
“看见那边街上的成衣铺子了么?别往前走,我们先进去!”伶舟皎用着眼角余光,扫视了似乎有要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神色有异的人,仍旧是埋首背对众人,冷静地对夙沙亭说着。
夙沙亭轻轻颔首,接着便拉着伶舟皎直奔那铺子里去。
“哎哎哎!哪来的小叫花子,这可不是你们能进的地儿!麻溜地出去,别把这地儿给弄脏了!不然,可没啥好果子吃!”
刚趁着店里人多,招呼的伙计没顾得过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进了店里的伶舟皎和夙沙亭,不过在店里停上了一会儿,一个刚送走了客人,转眼看见了他们的店里的伙计,登时便脸色不好地上前来,一边说着警告的话,一边就招呼着要赶他们出去。
夙沙亭见着那伙计作势便要拉他们出去的模样,面色立时就冷了下来,周身都似泛着凉气,他冷哼了一声,将伶舟皎掩在身后,眯着眼道:“这店里的伙计,便是这么招呼上门的客人的么?二话不说便要将人赶出去,小叫花子?!不过是模样狼狈一些罢了,你哪来的本事,便能这般称呼客人?连基本识人的能力都没有,也亏得这儿的店家还敢继续用你!”
“哟呵~”那伙计轻蔑地瞥了眼夙沙亭,却依旧我行我素:“就你们这模样,不是小叫花子还能是什么,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就拽起来了!客人?你买得起啥么?客人?!”
那伙计说话的声音越发地大了起来,店里的许多人,闻声,不由得都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人之地位匹配,怎可以穿搭之物论之?!昔者,太上高祖微服出行,不过布衣一身,草鞋一双,难道尔等便能将太上高祖以庶人轻之论之?!”
南大陆和北大陆,许多年来,虽然已是分划治之,南大陆以薄奚皇族为尊,北大陆西乞皇族才是正统,但在这两皇族之上,都曾有过一个太上高祖,传闻,太上高祖常常微服出行,就做着十分简朴的打扮,只为体恤民意,而在其治下,天下昌和隆盛,百姓安居乐业,是难得的盛世。
因而,夙沙亭这般义正言辞的反驳之论一出,之前没怎么留意着这方的人,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第064章 飞入寻常百姓家
似乎是被夙沙亭说这一席话时的某种气势所摄,又或者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那伙计面上颇露出了些恼羞成怒之色,气急败坏地上前就要将夙沙亭和伶舟皎拖出去,而口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这还能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夙沙亭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有人如此不讲道理,他也并未退让半步,就那么冷冷地看着要上前来拉扯的伙计,周身的寒气更重了些。
“且慢。”
就在那伙计将要拉上夙沙亭之际,一穿着藏青色锦缎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自铺子里间走了出来,喝住了那欲更上前的伙计,缓缓地踱步上前来。
“掌事,这不过就俩小叫花子,待我将人赶出去也就是了,哪用得着惊动您呢?”那伙计见着来人,瞬时换了副神色,笑嘻嘻地道了这么句话,然而手下却并没有如那人吩咐的那般停下。
那店里的掌事眯了眼,冷哼了一声,对着那不开眼的伙计,沉声责道:“还不给我退下去,不长眼色也就罢了,这是打算连话也不听了?!”
那伙计无法,终究还是恨恨的瞪了夙沙亭和伶舟皎一眼,侧身退开了去。
面前的男孩子,一身狼狈,端的是一副落魄的模样,然而言辞之间,条理清晰,仿似大家做派,再者,他之前那番话,引起店里太多的人注意了,打开大门做生意的,总不好和这般不知底细的人结下什么梁子,平白留人话柄。
那掌事心底思忖了几个来回,方才阻了那伙计的动作,从铺子里间走了出来,因此,一上前来,他便做出了一副和气的模样,笑言:“店里那伙计新来,不太懂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客人见谅,不知这位小客人打算要在店里买些什么?”
“无碍,只下次别叫他冲撞了他人即可,需知,这世间可不只是好说话的人。”夙沙亭瞥了一眼,退到了一旁还明显有些愤懑不平的那伙计,凉凉地来了这么一句,接着才又道:“拿你们这上好的...”
伶舟皎扯了扯夙沙亭的袖子。
他似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手上不过就一两三钱银子,而且还不能就此花光,他顿了顿,面不改色,硬生生地将话转了道:“最便宜的成衣来。”
他不太熟悉这布料起伏的价格,在他看来,如是定要限制在这一两三钱之内,估计,也就只能看看最便宜的了。
“按照我们俩的身形,拿两套成衣,一套男装...”伶舟皎自个儿上前了些,站到了夙沙亭的旁边,听见夙沙亭如是接着说道,不由得瞪了夙沙亭一眼,夙沙亭立时便了然地补充道:“两套男装。”
“切——”那伙计在边儿上听见这话,不由得冷笑着切了一声,轻视之意不言而尽。
旁观着的店里其他人,闻言,也纷纷地转了头,不再注意这边儿,只或低头选着要买的料子,或同伙计询问能不能再给些优惠等等。
那掌事仍旧是那副和气的模样,只眼中本含着的笑意略淡了些,仔细地问道:“店里稍便宜的成衣,都放在那边,客人挑好了,如有需要稍改的地方,可以加个少许的裁缝钱,也可以帮你改改的。”
“要带你们过去看看么?”
那掌事不待夙沙亭先回答,便招了招手,唤来了店里的另外一个伙计,径自便转了头,先对着那伙计说了些“好生招呼着,不可怠慢”之类的话。
又对着夙沙亭说了句:“店里还有些琐事要忙,便由这伙计带着你们去选那成衣,可好?”
说完,那掌事似也不在意夙沙亭的回答,自个儿便转了身,又走回了那铺子的里间去。
才过来的伙计,明显不像之前那个那么容易将情绪外露,他走到近前,先就笑着道:“客人,您看,我是现在就领着您去选选那成衣的样式?”只是毕竟态度不如面对着其他客人那般殷勤。
夙沙亭只是点了点头,神色间依旧有些冷淡。
“这个,还有那个样子的,一样一件,依照着我俩的身形,唔,需要量一下么?哦,对了,你们这儿有换衣间么?”伶舟皎自进了店铺里,便敛去了之前那副笑嘻嘻的傻气模样,待得那伙计领着他们到了选成衣的地儿,她随意地划拉了两件看起来比较耐脏的灰色棉布衣衫,就对着那伙计如是正色问道。
那伙计稍稍打量了一下伶舟皎和夙沙亭的个子,脸上笑得比之前似更和善了些,道:“我去给你们找身合适的试试,换衣间就在那边儿,待会儿我领着您去,您若试了还有些不太合身的地方,店里就有人可以改。”
“你们这儿有可以洗漱的地方么?”伶舟皎接着问。
那伙计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面上露出了些为难的神色,说:“这...”
伶舟皎摸出了那一两银子,摊开在手心,她又问了一遍:“你们这儿有可以洗漱的地方么?”
“不瞒您说,洗漱的地方,我们这儿确实是没有,哪家卖布料的铺子也不会专门给安个洗漱的地方。”那伙计停了停,又道:“但,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打盆水,您在换衣间也可以稍微洗漱一下,您看,这样行么?”
“那行,你把衣裳拿来,带着我们去换衣间,再打盆水来,除了应该付的钱,我们会格外给你加一钱银子。”伶舟皎看了那伙计一眼,将那银子收了回去,淡淡道。
看着那伙计乐滋滋离开去拿衣服的身影,夙沙亭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世上的物价,并没有他想的那般高。
在寻常百姓的生活里,一钱银子,也已经算得上,是一笔不怎么少的钱了。
怪不得,之前看着他们收了一两三钱的银子,就已经有人要见财起意。
那伙计很快便带着衣服回转了,他将他们领到了一个铺子后边角落上的一个房间里,将衣服递给了夙沙亭,接着,一边说着“我去给你们打水去。”一边便麻溜地又退了出去,甚至,还十分顺手地将房间的门给带上了。
第065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夙沙亭愣愣的看着被关上了的门,还有自个儿手上拿着的衣服,不禁抬眼瞅了瞅神色格外自然的伶舟皎。
气氛,一时之间,竟有些微妙起来。
房间里,陈设简洁到几乎是一目了然,从房门处走进几步,就是两把椅子,一个简单的木桌,在木桌之后,摆放了一个大大的屏风,屏风上绘制着颜色繁复的风景画,在屏风之后的一切,透着屏风,不过是隐约可见。
如是,有人在屏风后边换衣,隔着屏风其实也就只能看到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其余根本无法分别得清。
然而,即便是如此,对于现在他们这种情况,这样换衣的地方,已经是大大的不合时宜。
进了屋,伶舟皎就已十分自然地走到了桌边坐下,当她转了眼,对上夙沙亭的视线,见着他呆呆地立在已关上了的门边,也不过来坐下,便道:“你都还不累么?不过来坐?!”
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这般坦坦荡荡的姿态,倒显得他有些“想太多”的意思,只是,礼教大防虽说自北大陆皇族对于政事上掌控的力度逐渐削弱,也在逐渐变得弱势,且,在皇族几乎全然覆灭之后,礼教大防其中的各项条款,还曾一度被后来的藩王等宣扬应当随世易时移而或废立或宣改,但,对于仍旧希望保持着世家矜贵的大族来说,礼教大防仍是族中子弟应当时刻谨守的行为规范。
过往生活中,潜移默化的细枝末节,也叫他不得不想到这许多。
“吱——”
本就只是带着虚掩上了的门,被推开了来,叫得正在思忖着要如何回答伶舟皎话的夙沙亭,不自觉便朝着那打开的门看了过去。
“客人,您的水。”之前那个伙计寻了个大盆,端了大半盆的水来,进了屋,他就径直将那盆放在了桌上,待得将那盆放稳,他便抬手甩了甩腕子,然后,一边又将那肩上放着的毛巾叠了叠放在了盆边上。
顿了顿,那伙计接着道:“这巾子是干净的,我想着,你们应该要用得上,所以就拿了来,那啥...”讲到这,他抬眼看了看坐在桌边的伶舟皎,“那我就先出去了,铺子里还得有人看着呢,一会儿掌事的看我不在,该得领罚了,呵呵。”
那伙计作势就要退出门去,但行动之间,却不如之前他退得那么利索。
伶舟皎拿出了那之前大叔给的银子中,正好一钱的碎银子,将那伙计唤住,道:“喏,该你的那份。”她随手便将那碎银子丢了过去。
那伙计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接着,眉开眼笑,手脚比之前还来得利索地就退了出去,又十分顺手地带上了房门,还细心地关稳了。
“你...”夙沙亭似想要说些什么。
伶舟皎却率先开了口:“你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门拴上?!”
“埃?”夙沙亭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伶舟皎皱着眉,瞅了他一眼,又说了一遍:“你在发什么楞?赶紧把门拴上,我们换好衣服好离开这个地方。你不是也清楚么?现在我们总不好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啊!”
夙沙亭将想要说的话,只好默默地咽了回去,他细心地将门栓拴好,然后回过身,将两套衣服都放到了伶舟皎面前的桌上,自个儿就又走了回去,面对着门栓,站好。
伶舟皎看着夙沙亭默默又转了身,面对着那门栓站着,一言不发的样子,又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两套衣服,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些什么,便自个儿从衣服里,挑出了合适的那套。
然后,看着那盆满了大半的水,她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喂,夙沙亭,水...”
“怎么?”夙沙亭慢慢地疑惑着侧了身。
伶舟皎整了整面色,一派正然,理直气壮地道:“帮我把水端进去。”
有那么一小会儿,夙沙亭有种不知道面上该作何表情的感觉,但秉着他一贯的做派,他还是乖乖地将那盆水端进了里间。
随即,不用伶舟皎说,转了身,就退了出来,继续,面向着门栓站好。
——话说,就这么一还没长大的孩子而已,她有什么还怕的,有什么好忸怩的?再说,都这时候了,也没有什么好用来计较的条件,他们谁也不可能一个先出屋,另外一个先换,毕竟,这种情况下,如果出去,谁能保证外边不会遇到别人呢?
伶舟皎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但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
在屋子的里间,另外放置有一个干净的盆子,这也是之前那伙计并没有多拿一个盆过来的原因。
洗漱之前,伶舟皎先是倒了些水,将那另一个盆稍稍清洗了一下,然后,倒了一部分水在另一个盆里,方才拿了巾子,将身上的衣衫褪下,随意擦拭了一番。
屏风后边传来的细碎声响,慢慢地滑到了夙沙亭的耳边。
他面色不改,垂眸盯着门栓,像是能从那旧旧的门栓之上琢磨出一朵花来的专注样子,但耳根,却仿佛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爬上了满满的红晕。
伶舟皎换好了衣服,先是将那装着污水的盆端了出来,放下,接着,又将已经叠好的换下的衣衫拿了出来,放在了凳子上,这才对着夙沙亭道:“里边放着干净的水,只是...”
她刚刚忘了注意那伙计只拿来了一条毛巾!
“算了,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找人给你再拿条巾子。”伶舟皎在心里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如是说出了口,接着,她便端上了盆,要等着仍站在门边的夙沙亭给她开门,让她好出去找人,顺便,她也顺手把水给倒了。
“啊?哦。”
夙沙亭的视线仍落在那门栓上,听着伶舟皎的话,他下意识便反应利落地拉开了门,步子挪着退开到一边,耳朵上满布的红晕,没有稍减半分。
伶舟皎就这般面色肃然地——端着盆出去了。
第066章 借问路旁名利客
“你们就没有一个人看见那么个小女孩是坐着那一辆马车离开的?”问话的人,语气里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而被问话的一群人,齐皆面露点点尴尬,呐呐着,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回可真是长了见识了,就这般的守卫力度,这地儿这么久才遇上一回窜逃的事儿,还真是老天眷顾。”问话的人喟叹了一番。
这时,之前在那华贵少年身边出现过的那个大个人出现了,他略微上前了几步,眼神在被问话的众人身上扫过,迎上他视线的人,无不在第一时间,避开其锋芒。
大个子拧了眉,道:“行了,阿六,别找事儿,先找人要紧。”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倒在这儿耗去了时间,人要是逃得远了,那事情可就真有些不好办,他可不认为若是那孩子只身一人就一定逃不远,这世上,在为殿下做事的时候,无论面对的是谁,都不该有掉以轻心的想法。
正在这方,追踪的人拿出了各种办法,终于确定伶舟皎他们逃进密林的方向时。
那边,换好了衣服的伶舟皎和夙沙亭,已是找了路,从后门离开了那家卖布匹的铺子。
“现在,要往哪里走?”
一路买着干粮等实需的物资,用着从那布匹铺子里出来时顺带买下的两块方布包成了包裹,背在了身后的夙沙亭和伶舟皎,在面对着镇外分岔的大道时,停了下来。
“那边吧。”伶舟皎顺手指了右手边的那条道,如是回答着夙沙亭的问题。
反正,不论那条道,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可预知的陌生。
现在,已经是午后,天气晴朗却并不炎热,正好也适合赶路。
大道之上,偶尔会遇上几辆或来或回的马车,也有一些同伶舟皎他们一般,背负着包裹的行人,还有押着货物的商队,人,其实一点也不少,至少,不会使得这道路看起来会空旷。
据同样背着包裹的行人议论,大概走个十几里路,他们就能够到达离这里最近的下一个城镇,而他们现在所选的大道,若是一直顺着走下去,可以直通薄奚皇族治下的皇城,肃京。
而,再经过几个必要的镇子之后,就能离开扬安城所在辖区,进入广兴城。
与扬安城不同的是,广兴城因恰好位于扬安城之后,不接近于各种河道,因此水上交通并不繁盛,但又由于其处在通往皇城的要道之上,陆上的交通也还算得上兴盛,城中商业亦是颇有前景。
在此之外,广兴城有别于其他各城的优越之处就是,它还是一方多数学子的首选进学之地,城中从多年之前便修建有南林和北立两座书院,多年以来,两座书院已通过科举等方式向朝中输送了大批栋梁之士,据说,在书院之中,还留有皇族御赐之物。
广兴城之中,就是随意进个茶楼,也极易见到各色或研论或辨义,聚集在一起的文人。
“要不,我们便先到那广兴城去?”夙沙亭抛开了在小镇上暂安一段时间的可能,竖着耳朵听了不少行人对于广兴城文气之兴盛的议论,如是压着声音对着伶舟皎提议。
伶舟皎瞥他一眼,瞧出了他眼中泄露出的星星点点般的光芒,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于是,文气兴盛的广兴城,就这般成了他们这段路程的目的地。
想去广兴城,如是就这般走着去,那就显然是不可能了,到了最近的那下个小镇,他们就得去寻个马车,一路载着他们去那广兴城才是。
只是,之前之所以出来的时候不去寻马车,一是,他们在那镇上曾被人盯上,身后又不知会不会有追兵,以防万一,总不好再那么打眼地去寻马车,毕竟从铺子的后门出来,他们也是左穿右拐了一段路,才敢去买各种物资,二是...
伶舟皎默默地想着怀里,买了各种东西,才剩下了的六钱银子,十分怀疑,会有哪个师傅能就这点钱,便带着他们往广兴城的方向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伶舟皎又看了走在自己身侧,不快也不慢的比自己似还矮了些的夙沙亭,总觉得这小孩,自从知道可以去广兴城的时候,面色似就比之前更柔和了些。
果然还是小孩子。
伶舟皎叹了一声,拉了拉肩上并不怎么重,也没什么东西的包裹,稍稍加快了些步子。
夙沙亭自又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十几里路,其实并不算太远,以伶舟皎和夙沙亭这般年纪的小孩子的脚程,到达目的地所花费的时间,大致也不过就一个时辰。
只是路上,他们随着一同走着的行人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吃了点干粮,因此,也就是稍稍耽搁了那一会儿。
等他们到那镇口的时候,那天色离着傍晚也还早得很。
“大娘,镇上可以租用马车的地方,是往那边去么?”指着刚刚一辆马车驶过的方向,夙沙亭对着一路上给他讲了不少的行人中,一个面色偏黑黄,但看上去却十分和善的大娘,如是问道。
不得不说,尽管之前夙沙亭和伶舟皎,为了掩人耳目,伶舟皎都先寻了些东西,在各自的脸上稍稍修饰了一些,使得两人看上去都更寻常了些,但夙沙亭的模样,仍是显得十分地眉清目秀。
所以,这一路上,但凡他有些疑惑的地方,同路的行人,也都乐意说些不打紧的话同他解惑。
此时,他这问话一出,那大娘便已笑着回道:“可赶了巧了,我家那位便是个这边镇上赶车的,我去那边镇上探亲的时候,他正好遇上个客人要送,我也就没让他送我过去,回来我也没告诉他,现下我正好要寻他去,镇上赶车的都在一个地儿,大娘带你过去可好?”
闻言,夙沙亭倒还没什么,伶舟皎的眼里,却不由得浮上了些许戒备的神色。
那些已经埋葬在了过往里的遭遇,不止一次地提醒着她,这世上,需要提防的从来不是一直赤、裸裸地对你不好的人,而是,某些,对你看似很好的人。
第067章 异乡物态与人殊
人心险恶,但有的时候,人类同样是向善的生物,举手之劳又不损及自身,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去做的。
那大娘确实只是单纯帮忙而已,至多,还有点为她家那位拉车的拉生意的意思。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同路的行人,听得那大娘同夙沙亭的对话,稍稍附和了一些“她家那口子确是拉车的”“镇上拉车的都在那处呢”“你们随着一同过去就好”等等之类的话,确认着那大娘话里的真实性。
相伴而行的人,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家里有着什么人,做着什么营生,人品如何,不说知之甚深,也是知之甚多了。
伶舟皎眼里的戒备慢慢地淡了些许。
“大娘,那就劳烦您了。”夙沙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伶舟皎的面色,见她面上并无明显反对的意思,便如是对着那大娘回了一句。
“看这孩子说的!”大娘笑着回道:“哪有什么好劳烦不劳烦的,这不就顺路的事儿嘛,行了,跟上吧!”
那大娘率先走上前去。
伶舟皎同夙沙亭亦步亦趋地随在她的身后。
无论是在南大陆的哪个小镇上,镇上摆摊的该在哪个地儿,饭馆该在哪个地儿,商铺该在哪个地儿,马车该在哪个地儿,都有一定的规矩。
这镇上,车马集中的地方,在唯一的驿站旁边,那里修着一个宽敞的棚子,赶车之人都将马车停靠在棚子里,不说遮风,至少一般的小雨之类的,这棚子还是可以遮挡得住的。
而在那棚子里,还有专门卖着茶水的人。
那大娘带着伶舟皎他们到棚子的时候,还没待走进里间,一个穿着稍稍有些洗得发白的衣服,长得挺壮实的大叔,就先迎上了前来。
“咋今儿就回来了?他姨家不还留着住两天?”大叔迎上前来,一边问着,一边还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大娘手中拎着的包裹,面上带着暖意的笑。
大娘顺势将东西递了过去,嗔道:“家里还得有事儿要忙呢!哪里能住得下去?”
大叔嘿嘿一笑,也不答话了。
倒是那边似之前和大叔一起站着的几人,看着大娘,也都纷纷招呼了几句“嫂子回来了”“路上咋也没叫马大哥去接?”等等寒暄的话。
大娘一一笑着回了,方才对着那马大叔道:“对了,当家的,最近可有哪个兄弟要跑广兴城去不?这俩孩子,要上那投亲去,我琢磨着得找个牢靠的人给捎上。”
一路上,夙沙亭都透露着他们此一行是去投亲的意思,既为了不使得他们两人上路不那么引人注目,也为了营造出他们并不是无人可依的背景。
这大娘似也就这般信了。
“安子今儿就得往广兴城去一趟,平宝药铺的廖掌柜,让他载着他家孙子归学去,差不多一会儿,廖掌柜的就得带着他家孙子过来了。”马大叔略一思忖,便想了起来。
“只是,”马大叔看了看站在大娘旁侧显得挺乖巧的伶舟皎和夙沙亭两人,犹豫着又说:“不知道那廖掌柜的同意捎上他们不?”
那大娘闻言,面上也露出些为难的样子。
这镇上的赶马车的,多是就附近几个镇子的来回,至于去往广兴城的,也就是几天才有那么一两趟,一个方面来说,镇上也少有人往广兴城去,毕竟路程偏长,车资自也不能少,另一个方面来说,就是镇上赶马车的家多就在这镇子上,也不能总三天两头地不落家。
所以,要往广兴城去,要么是出重金,要么就是等着愿意捎带、或愿意拼个车的人。
而伶舟皎和夙沙亭,在大娘他们眼中看来,也不像是能有那份儿能单雇上马车钱财的人。
“大叔,不知,这往广兴城去,应当是多少的车资?”正在那大娘看上去有些为难的当口,夙沙亭如是问了出来。
马大叔正了正色,答:“若是单雇个马车,至少得三两银子,才能跑上一趟。”
果真...很贵。
伶舟皎想着怀里那么几钱银子,顿觉这世上,还真是无钱寸步难行,便是,马大叔提的那人愿意与他们同车,他们自也是要出一部分车资的,问题是,他们就只能出那么几钱银子,那么,别人还能愿意?
伶舟皎对此深表怀疑。
就连夙沙亭听着马大叔的回答,面上也不自觉地僵了僵。
“要不,”那大娘见此,想了想,却还是是对着马大叔道:“你先问问安子去?”
马大叔点了点头:“也行。”接着,他便朝着身后,之前不远处喊着嫂子的几人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唤了一声:“安子,过来下。”
就在那几人中,便有一人,约莫三十来岁,生得黑壮黑壮的,颠颠儿地跑了过来,站定,他先是对着那大娘喊了声“嫂子”,接着才转而对着马大叔问道:“马大哥,咋了?”
话语间,很有几分憨实的样子。
“若是再捎上两个人,那廖掌柜的,能同意不?”马大叔也不说其他,直截了当地便问了出来。
“再捎上两人?”安子显然有些没明白。
马大叔接着道:“这俩孩子要往广兴城投亲去,你看,要不一会儿那廖掌柜的来了,咱给他说说,看能把这俩孩子捎上不。”
大娘附和道:“是啊,安子,这俩孩子家中别的亲人都没了,这次是就要去广兴城投亲去,咱想着,这要是能帮就帮点。”
大娘说罢,还看着夙沙亭和在夙沙亭身边一路都格外沉默的伶舟皎,叹了口气。
这种十分同情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伶舟皎沉默地看着配合着大娘的叹气声,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悲戚之意的夙沙亭,忽然不怎么想知道这一路上,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他都跟那大娘聊了些什么。
安子似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伶舟皎两人,想着刚刚大娘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看着这俩孩子也不由得觉着有点可怜,想了想,他不确定地道:“廖掌柜的,应该还挺好说话的。”
“行,我一会儿先等廖掌柜的来了,就问问。”
安子挠了挠头,还是应承了下来。
第068章 开怀语笑任天真
待了大约不过半个时辰。
那平宝药铺的廖掌柜的,便带着他家孙子,身后跟着的似是店里的伙计,帮忙拿着些行李,一行人,就这么走了过来。
彼时,伶舟皎等人正坐在那棚子里卖茶水的旁边,马大叔刚好遇上了个雇主,已是驾着马车出了镇上,只那大娘,还有安子等人正同他们坐在一处。
见着那廖掌柜的身影,伶舟皎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安子已是率先迎了上去。
“廖掌柜安好。”安子先躬身打了招呼,看着廖掌柜身旁站着的不过十四五左右的一五官端正,只身形略显孱弱带着些书卷气的少年,又道:“这便是您家的孩子吧?看着就得是个有学识的!”
廖掌柜大约四十多岁,留着八字胡,身形偏圆润,看着有些喜气,他听着安子的话,笑起来说话的样子带着几分和气:“哪里就成了有学识的了?他还有得进修的地方呢!就盼着广兴城那地儿的文气,能多将他熏陶一下。”
站在廖掌柜的身侧的少年,听着他们的对话,笑了笑,有些腼腆的样子。
安子一边说着,一边觑着廖掌柜面上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又笑着开了口:“廖掌柜的,那啥,不知...”
他说着说着,话音渐弱,似是有点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这时,那大娘便带了伶舟皎和夙沙亭两人走了过来,还未及近前,大娘听着安子吞吞吐吐的话,就扬声,笑着接了下去:“廖掌柜安好,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大娘说到这,顿了顿,目光在伶舟皎和夙沙亭的身上扫了一下,接着道:“这两孩子吧,家里都没人了,就想着在广兴城还有门亲戚,要投亲去,咱瞧着怪可怜的,镇上这几天要往广兴城去的,也就是您雇的这马车了,那个,虽然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是想问您声,能不能顺带把这俩孩子给捎带上。”
想着若是说个拼车什么的,廖掌柜定也不缺那几个钱,就这般直愣愣地说出来,保不齐得扫了掌柜的面子。
大娘想了想,还是只说了这么个捎带的话。
见着廖掌柜的面上的笑意稍敛了些,夙沙亭挑了挑眉,上前了几步,接着大娘的话,拱手道:“廖掌柜,冒昧打扰,实是不对,奈何确无他策,只好如此,但若是您实在觉得不妥,晚辈亦不会多加纠缠。”
夙沙亭的话里,无论如何,也难以透露出讨好和卑微的意思,其实,若单论他的语气,总隐隐地还带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
伶舟皎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这话,实在不像是有求人的感觉。
廖掌柜稍拧了眉,视线在夙沙亭和伶舟皎身上落了个来回,一时没有说话。
这厢,大娘和安子脸上的神色已是带了懊恼,生怕就为着这么个帮人的事儿,倒惹得廖掌柜的不喜,他们做这车马生意的人家,在主顾之间的口碑也是极其重要的,若是就为了这么桩事儿,影响了生意,倒是得不偿失。
就在这边大娘犹豫得想要改口的时候。
那边,站在廖掌柜身侧的少年,瞧了夙沙亭和伶舟皎几眼,微一思量,还是对着廖掌柜开了口:“爷爷,不如允了他们吧,左右路上也还能结个伴,我瞧着,他们应当也是规矩人家出身,这大娘他们一片善心,些许小事,我们能帮上,又何乐而不为呢?您不是也常教导我要与人为善么?”
些许小事?
廖掌柜看着自家孙子的眼神里,透露出几许无奈,但想着刚刚夙沙亭表现出来的样子,他顿了顿,终究还是笑言道:“不知是要到广兴城哪里?你们要去投亲的人家,可已送了信去?”
这是应允了的意思。
夙沙亭不慌不忙地回道:“来此之前,已是拖了人带了信去,到时,我俩便在城门下便可,已是打扰了您的行程,不敢再劳烦这许多。”
那边的大娘他们,终是松了口气。
迎着那廖掌柜身侧少年的目光,顿了顿,伶舟皎面上仍是浮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弧,那少年也报之以略带腼腆的笑意。
就这么商量好了,廖掌柜等人没有提起银钱之事,这边,伶舟皎也就默默地忘了会儿,他们只有六钱银子的事实,只待着,上了路上,寻着了个合适的时机,再提,也不迟。
最后上车的人,除了负责赶车的安子,还有那廖掌柜的孙子,就只有夙沙亭和伶舟皎了。
廖掌柜以及跟着廖掌柜身后的本拿着几个包裹的伙计,等着将廖掌柜的孙子送上了车,看着马车离开,也就一同转道离开了。
马车离开之前,廖掌柜仍是絮絮地嘱咐了他孙子些许话语,末了,还对着伶舟皎等人丢了几个十分和善的笑,这才放了他们上车。
上车之前,夙沙亭自也好生同廖掌柜,以及大娘等人表示了谢意,方才拉着伶舟皎,候在了车旁。
马车,在傍晚之前,已是走在了去往下一个镇的半道上,据说,到达广兴城的时间,大约会在后天傍晚。
廖掌柜的孙子,全名廖安承,乃是南林书院的一名新进学子,之前正好是书院休沐的日子,他也乘着假期归家,这会儿回去,自是要接着去上课的,而廖掌柜的要管着药铺内事宜,他父母亲又去了乡下采买,加之,他又已是十五岁,这才放了他单独归学去。
这些消息什么的,当然都是夙沙亭在路上同廖安承聊天之际,廖安承提起的,这个稍有些腼腆的少年,对伶舟皎他们这俩“蹭”车的人,几乎没有什么设防的心。
一路上,伶舟皎见着夙沙亭同廖安承似相谈甚欢的样子,都忍不住想起了之前那廖掌柜看着他孙子颇感无奈的眼神,想来,他对他孙子这副性子应当是知之甚深的吧?只这般,他还放他孙子一人归学去,倒也真是有着一番拳拳教导之意。
至于夙沙亭,越是相处得久,伶舟皎就开始愈发地增加了怀疑——他,应当是个怎么样的出身。
第069章 暂时相赏莫相违
“殿下,要继续追么?”
大个子屈膝在华贵少年身前,恭敬地请示着。
华贵少年俊美的面容上,凛凛然似有光芒流转,他轻勾了唇,道:“你是说,逃走的那个奴隶都已经出了城了么?”
“是的,殿下,卖场中逃走的其他奴隶,因着马匹被用上了引驹香,在奔逃的路上后继无力,所以被卖场的人追回了大半,但也有些已是逃出了城,据那夜追着呼延家马车去的人道,殿下买下的那个奴隶,是从城郊的密林,逃开了追兵。”大个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陈述。
“罢了,”华贵少年半眯起了眸子,眼中一片冷清之色,轻勾起的唇角,散开了一抹讽刺般的冷笑,声音里带着浅淡的嘲弄:“不过是个奴隶,不见了,便就不见了吧,按理说伶舟家与西乞皇族的嫡女,应当也还在北大陆,那奴隶卖场惯会用些说辞,倒也不见得真。”
“再说了,”他顿了顿,眸中漾起戏谑之意,接着道:“本殿下的钱,还能真是那么好收的不成?等晚间,就该有人上门来了。”
大个子没有接话。
那边,刚刚踏进门来的呼延笠见着一派施施然朝着他看来的华贵少年,却秉着一脸的面瘫,打起了报告:“都已处理妥当,殿下明儿可是要启程往广兴城去了?”
华贵少年微微颔首,只先对着屈膝在地上的大个子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而后,见着那大个子听令地退开了去,这才转而对呼延笠道:“这回出来,本就不该在此停留多久,自是明儿就该往广兴城去了,父皇之令,自不该有不从之理。”
“朝堂之上,南林北立出身的官员,近年来,有隐隐两派分划之势,为免党派之争从中衍生扩大,就只好探一探这源头了,也不知,这同样号称只掌书院,不问政事的两书院院长,是否真都有那么不事名利。”
华贵少年挑眉,唇边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天色将晚。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跋涉,就是夙沙亭,面上也不由得显露出了些疲惫之色。
他们终于到了广兴城。
停稳了马车,拉开了车帘,伶舟皎先就窜了出去,三下两下地,就跳下了车,夙沙亭紧随伶舟皎之后下了车,但行动之间,却明显没有伶舟皎那般跳脱。
转过身,看见的是刚刚经过了的高高耸立着的城墙,伶舟皎仰着脖子往上望了望,私以为,这城墙似比之前见着的那扬安城的城墙要来得更气派一些。
那边,夙沙亭正和半拉开车帘探出身来的廖安承说着话。
“要不,还是送你们往亲戚那去吧,总归已经到了城内,我也并不急着往书院去。”廖安承的面上,敛去了惯常带着的腼腆之色,看着站在马车边上的夙沙亭和伶舟皎,话中有点点关怀之意。
夙沙亭面上带着浅淡而显得温和的笑意,道:“不用了,这已是之前商议好的,放我们在城门处停下就可以了,况,之前着人捎给投亲之人的信儿,也是说让他们就这两天在城门处等着便好。”
“许是一会儿,亲戚就该寻来了,倒是安承你,现下天色将晚,还是该早到书院去,早做安歇才是。”夙沙亭如是结尾。
廖安承似还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下,那边赶车的安子却接了话,道:“是啊,廖小公子,可不敢误了书院的门禁时间,要不然,咱回去可不好和廖掌柜交代,况,他俩就在这儿,也不会有啥事儿,守城门的官爷可都就在那儿呢!”
若真有个啥事,守城门的官兵又能够顶个啥事?
廖安承犹豫了会儿,终是抵不过这书院里还有个门禁,只留下了一句“你俩若有事儿,可托人往南林书院递个信儿”便着安子驾着车离开了。
眼见着,那马车渐渐离得远了。
夙沙亭回身,问还在不知打量着什么的伶舟皎,道:“要去住客栈么?”
自是要的。
除了客栈,现下也没有别的可以容身的地方,即便是想找个什么破庙将就,那也须得知晓,这破庙从来都只在城郊外。
伶舟皎凉凉地看了夙沙亭一眼,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就蹦跶着要随着进城的人群,往城里走去。
冷不防却被夙沙亭拉住了。
“呐,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觉得,我们并没有必要再这么继续一起吧?”伶舟皎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拉着她的夙沙亭,唇角边掠开浅浅的笑靥,眼中却冷清一片,显得格外地清明。
这句话,她之前其实就想说。
在逃开的时候,那些追兵都看着是两个人,现在,不管是不是还会有追兵追上来,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各自分开,才是更该做的事。
她还有她的路。
而他,明显不该是一路的人,不管怎么,他其实都还只是个孩子。
伶舟皎的睫羽轻轻地垂下,她自怀中寻出了之前那因着把车资给含糊了过去,扯回了被夙沙亭拉着的手,将其中的一小块儿挑了出来,握在了手心,接着,却是把剩下的那些,尽数递到了夙沙亭的面前,道:“这些钱给你,至于其他,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抱歉。”
她连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都并不清楚。
夙沙亭静静地看着伶舟皎做着这般的动作,待得她将那大部分的钱递到了他的面前,他竟陡然笑了起来,道:“我能帮上你的,我不会是拖累。”
早在之前,他就明白她不想同他一路的心思,但是,两个人,有时候总比一个人要来得好,不是么?
他的话,那么坦坦荡荡。
伶舟皎动了动唇,仍是没有办法说出她可能会是拖累的话,只冷着脸,收回了钱,丢下了句:“随你!”便又转了身要走。
夙沙亭带着笑意跟了上去。
其实,谁是谁的拖累,并不一定,她的背景带着不可言说的复杂,而他的来历,又哪里能是简单得了呢?
要不然,他怎会选择不回去?
第070章 楼前相望不相知
六钱银子,若是在乡下,已经够活上好一段时间,但是在广兴城,充其量,也就够待上两三天。
住一晚的客栈,还是最便宜的大通铺,两个人就要两钱银子。
还真是,在抢钱啊!
伶舟皎看着她拿出的钱,生生地在面前被那站在前台的掌柜收了下去,忍不住腹诽了一下。
接着,就见着那掌柜头也不抬地,将银子扒拉着收了起来,啪啪拨了两下算盘,就讲了一句话:“小方,带着这俩去地字间五号下房。”就不再搭理他们。
一个瘦得跟个猴儿精似的人应了一声,便蹭蹭从客栈里间窜了出来,立到伶舟皎和夙沙亭的面前,笑着说了句:“俩位,这就领您去房间去?”
夙沙亭稍点了点头。
那小方便领着他们往里间走去。
“哎,客官,您这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我们这天字号房,摆设都是上等的...安全方面,您更是该放心了,打从小店立店以来,还没敢来闹事儿的!偷偷告诉您吧,咱这呀,上头有人!”
偷偷?
伶舟皎回身看了一眼,只见得那之前对着他们爱答不理的掌柜,此时正喜笑颜开地对着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穿着打扮都极为讲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戴着帷帽的女子,絮絮地叨叨着客栈的各种优势之处,讲得几乎是天花乱坠一般。
这世道,总是这般简单——钱和权总在某些方面制约着人心。
她转回了视线,不再去留意,而身后,却隐隐传来一声娇软又带着些清冷的吩咐声:“五间,天字号排号前边的房间,另,准备好热水,还有饭菜...”
那声音渐渐离得远了。
“俩位客官,这前边最后一间,就是您的客房了,你俩的床位号是五号和六号,床位号是依次往里数的,我这就不送您过去了,前面估摸着还得有事儿忙呢,您看,我这就回?”小方将他们带到了客栈里间的拐角处,指着一楼最里边的方向,笑吟吟地说着,末了,虽是问询的意思,他却不待伶舟皎他们回答,便已转了身走开了去。
伶舟皎看着似猴精儿般眨眼就没见了的身影,微抿了唇。
夙沙亭却似没事儿一般,只淡淡地对她说了一句:“走吧。”接着,便率先往先前那小方指出的方向走去。
伶舟皎挑了挑眉,抿起的唇角轻弯,跟了上去。
不怎么亮堂的烛火之下,通连着的大通铺上,已是住上了四个人,一共房间里,也就才六个铺位,顺着数进去,剩下的那两个最里间的铺位,刚刚好就是伶舟皎和夙沙亭该待的位置。
见着他们俩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又关上,那边,齐刷刷的八只眼睛,就移了过来。
这一行四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身形稍稍显得壮硕,其他都是三人,身形都稍偏瘦弱,并且无论是壮硕的,还是瘦弱些的,齐皆都是一副书生打扮的模样。
四个人的手上,有三个人都正拿着书,剩下的那个,似也正准备着从放在床头的包裹里拿东西的样子。
见着只是两个占不了什么地方的小孩,打量着他们的四个人,其余三个就移开了视线,只有那个似准备要拿什么东西的人,招呼了一句:“你们也是这个房间的?五床和六床的吧?喏,里边那里就该是你们的铺位了。”
“多谢。”夙沙亭点了点头,不欲多说,径自便和伶舟皎往里走去。
一片沉默。
房间里的人,这下,除开伶舟皎和夙沙亭,竟全都手里捧着一本书,也不知都在钻研着什么,面上都是一副凝眉深思的神情,偶尔又做些恍然大悟的神态,似都对手上的书本,入了迷的样子。
灯火摇曳,灯芯噼啪地闪了一下,也不曾影响到房间里的人分毫。
一会儿之后,伶舟皎和夙沙亭都爬上了那大通铺,房间里,更是安静了下来。
伶舟皎躺在里间靠墙的位置,那是六号铺位,而在她的旁边,就是睡在五号铺位上的夙沙亭。
再外边,就是仍捧着书本坐在铺位上的几个男子。
伶舟皎觉得,今天晚上,大概她会睡不着了,但出乎意料地,在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多久以后,她就忘了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
昨夜里燃着的灯芯,不知道何时被剪断熄灭,房间里,原本的那四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醒了?”
原本看似在伶舟皎身旁仍是熟睡模样的夙沙亭,没有半点睁开眼的样子,却在伶舟皎侧起身来,看着房间点点投进的光亮,有些怔愣时,忽的出了声。
伶舟皎将视线落在身侧,裹了被子,侧着身子朝外睡的夙沙亭看了一眼,轻轻回了一声:“嗯。”便掀了自个儿的被子,要下床去。
当她穿好了鞋子,站在了床边,那边,夙沙亭也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站在床边的伶舟皎,神色间,似有迷蒙之态,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清澈的懵懂,如水般染得透亮,别有一种潋滟的冶丽。
“这么早,是要去哪里?”抱着被子,仍似有些迷糊的夙沙亭问。
迎上他的眸光,伶舟皎稍楞了会儿,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淡淡回道:“这般的房间,都是在午后便要离开的,若是晚了,便该结两晚的账了,现在天也不算早,自是要起了,而且,如是要在这城里再待下去,就要先去找些活计。”
“哦。”夙沙亭闷闷地应了声。
伶舟皎也不管他,就要出门去准备打盆水回来,先洗漱一番。
等着伶舟皎找了客栈里的伙计,寻着要了盆清水回来,踢开门,那厢,原本还是迷糊着愣在床上的夙沙亭,已是翩翩地穿戴整齐,坐在了那床边上。
瞧着她端了水回来,他还浅浅地对着伶舟皎笑了一下。
伶舟皎凉凉地回了他一眼。
洗漱完毕,其实,还只是上午时分,大约九点多钟的样子,街上的行人,也已是渐渐地多了起来。
第071章 辨材须待七年期
位于客栈左边的街道,有好几家茶楼。
其中一家,店面从外边看起来完全没有装修得十分高档的样子,但却已是百年的老字号,祖祖辈辈都经营着这么一家茶楼,在广兴城之中,也有着一定的名气。
但,这茶楼名气所在,泰半却是由于,它同时还兼营着广兴城内,大大小小租赁房屋、买卖地产的中介生意——消息全是自客栈中伙计处听来的。
而这,也是伶舟皎和夙沙亭买了两个馒头,稍微垫了点肚子,便直奔这茶楼来的缘由所在。
于飞茶楼。
名字自是出于凤凰于飞之意,当年开设这家茶楼的人,亦有属于自己的鸿鹄之志,百年下来,想来,这于飞茶楼的屹立不倒,已经足以聊慰这名字中,隐含着的许多期望。
上午时分,茶楼的大厅处,已是三三两两地坐上了些人,并没有十分热闹的景象,而从大厅拐弯处的扶梯向上望去,则是茶楼里设下的各种雅间。
伶舟皎率先抬脚走了进去。
这厢,他们方才进了茶楼,还未及唤人来,寻个座位坐下,那厢,就已有眼尖的小二,笑语盈然地迎上了前来。
“二位客官,这边请。”小二领着他们,到一边靠窗的位置上,见着他们坐下,方才又接着道:“不知二位客官要上什么茶?我们这可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喝茶啊,上这来就对咯!”
“上两杯清水。”伶舟皎半眯着眼眸,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打断了正欲滔滔不绝说起茶单的小二,如是,一本正经地回到。
那神情,简直不能更认真。
“埃?”小二脸上的笑凝滞了一瞬。
坐在伶舟皎身侧的夙沙亭,眼神中漾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在伶舟皎面上一扫而过,就这么淡淡地接了话,补充道:“我们不是来喝茶的,是要找能租赁的房子的。”
小二脸上的笑容复又绽开了来:“那您这可来对地方了,这城中要说租房买房这些事儿啊,还得寻咱家的茶楼,这可是百年的老字号了,信誉有保障,咱这儿呀,您是想要大院子、小院子,甭管是啥,那叫个品种齐全,任君挑选,包君满意!”
“最便宜最实惠的就好。”伶舟皎眉眼弯弯地打断了那小二又似要滔滔不绝的趋势,凉凉地又这么一句话,便把那小二未出口的话,给噎了回去。
夙沙亭在一旁,眸中漾着的浅浅笑意,带着些柔和。
“哦,这样啊!”小二面上的笑容没有再淡下去,态度也与之前并无不同,他想了想,极为认真地道:“不知二位客官打算要租赁多久?”
伶舟皎摇了摇头:“不确定。”
小二微微皱起了眉,道:“若是您不能确定时间的话,那可就不好办了,大多数实惠些的房子,要将房子租出的主家,可都是想寻个长期可靠的租户的,若是您这时间短了,那恐怕价钱上就不太好商量了。”
“没事儿,你先给我们说下价钱,贵的,就不必介绍了。”夙沙亭淡淡回道,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而周身的气度,都似叫人看来,如带上了淡淡的光华一般,总有些不太一样。
小二见此,也不由得在心底暗赞了一声,这两位小客人的端的是周正模样,就连这气派,都似不寻常,他清了清嗓子,认认真真地回答:“便宜些的,有周家的小院子,里边也就只有两间单房,连个炉灶都是搭在院子里的,这个是五钱银子就能赁一个月,只是若在那院子里,恐生火做饭,是定会有些不方便的,但胜在院子也还算宽敞,屋子建得严实,冬天里也能挡去寒风。”
“另一个,便是李家的屋子了,只需四钱半银子,就足以赁上一个月,这家厨房啥的,做饭的家什都齐全,除此之外也还有两个单房,只是没个宽敞的地方,屋子又有些漏风,您若是要住进去,也就还得把那窗户好生糊严实了,但,他家这价钱,也实是最便宜不过的了。”
顿了顿,小二又接着道:“对了,那周家的小院子,就在这条街边上的小巷子里,只是巷子里狭窄,车马是决计进不去的,也就刚好能容得下几个人一同通行的样子,因为位置确有些偏,而且炉灶又是搭在院子里的,所以这房子才赁得这般便宜。”
“而李家的那个房子,往这条街出去,还要走个好久,大约得到城西那边去了,离着这边的坊市啥的,都有些远,须得上街买个啥,也有些不太方便,加之屋子有些漏风,所以才能给出这个价钱。”
夙沙亭若有所思地打断了小二的话,问:“你们这,都是这般做生意的么?”赁房子的人寻来,也不都是夸那房子如何如何好?他以前见过那些做买卖的,可不都是在他面前,将自家的东西都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一般了么?
小二自是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笑了笑,一本正色地道:“咱这可是老字号了,掌柜的都说了,可不敢干那亏心的事儿,客官能寻到我们这儿来,那是信得过我们,房子您去看一看也就能瞅出来都有些啥,咱给夸个不着其实的,这不是找骂呢嘛?!咱这百年老字号靠的是个啥,还不就是大家伙儿都信得过,愿意往咱这儿来么,所以啊,咱也得把这份信儿给守住咯!”
端的是冠冕堂皇的一段话,瞧来,这店里的掌柜,估摸着没少给这些伙计训练来着。
倒叫人听起来,心中也有几分舒坦。
只是这价钱,叫人细细琢磨起来,免不了的,倒是一阵的肉疼。
伶舟皎双眼诚恳地看向那说得直有些眉飞色舞,停不下来的小二,很是恳切地问:“可以,再便宜一些么?”
“埃?”小二脸上的笑又默默地滞了一瞬。
伶舟皎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十分严肃地看着小二。
一旁的夙沙亭,眸中漾起的浅浅笑意,看起来愈发地显得璨璨。
第072章 到得前头山脚尽
“客官,这,这已经是再便宜不过的了。”小二脸上的笑意微滞之后,露出了些许的为难之色。
想来也是了。
这广兴城既然有如此的名声,自不可能物价能有多么便宜,不论别的,单是南来北往的各色学子衣食住行各方面的需求,就已经足够将物价往上延展了。
伶舟皎面上并没有出现多么泄气的神色,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便直截了当地说道:“那我们便租那周家的院子吧,只是,能不能就先付半个月的租金?”
她试探着加上了后边一句问话。
小二面上的笑愈发地僵滞了起来,道:“这,客官,咱这赁房子都是按月起算的,半个月,这不合规矩呀!”
“如是,那便罢了。”夙沙亭接了话,“我们就先赁一个月的,不知这赁房子,可要办些什么手续?”
小二面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神情,道:“赁房子的手续还是很好办的,签上一份租赁协议便可,日后若是要续租或是要退租,只需要到咱这客栈来便可,协议都是一式两份,您若是决定要租这房子了,咱现在就去给您把那租赁的协议拿来,您看清楚了,负责签个字就可以了。”
还真是一副十分熟练的样子。
伶舟皎想着仅剩下的那么些钱财,看着那在夙沙亭的示意之下,离开去拿那甚么租赁协议的小二,说不上来的,有些心塞。
钱财,在人们为它所困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地重要。
已是晌午时分。
广兴城外,宽阔的官道之上,几辆马车哒哒而来,行在正中间的马车,端看外表,似就该比其他的几辆马车,显得更华丽一些。
马车行驰得急,待得他们哒哒地行过,总得扬起一阵风尘。
“吁——”
这一行马车停在了广兴城城门处,此时,正是许多从附近赶来进城的人最多的时候,城门处,立着好些正排着队,要进城的马车或是行人,城门两侧,站着尽忠职守的守城士兵们。
“殿下,要不要去给那边负责守城的人打个招呼?”大个子负责驾着的是这一行马车中位于正中间的那辆,此时,他正压着声音,认真地对着马车里坐着的人,恭敬询问着。
车里间,传来懒洋洋的,略带着些沙哑之意的声音,却是简洁地道:“不必,在这等着便可。”
“是,殿下。”大个子回到。
“传令下去,进城之后,注意着人前不要叫本殿下为殿下,就,就称呼本殿下为主子,还有,小心行事,不到万不得已,暂时先不要曝露本殿下的身份,若有违者,呵呵。”车里间传来的声音,带着戏谑之意。
大个子却似不自觉地抖了抖,方才认真应道:“是,主子。”
还好他们仍离着等待进城的人群有些距离,方才他们的对话,才能如此“随意”。
这已是伶舟皎他们搬进了周家院子里的第四天。
他们手里的钱,已经连一钱银子都不到,除开那赁房子已经付下的一个月租金,还有这几日必要的饭钱,拢共加起来,他们也就只剩下个六十五文钱了。
要是他们今天出去,再找不到可以赚银子的法子,估摸着再等两天,他们俩就该是一脸的菜色了。
这一连三天几乎顿顿的待遇都是包子,还是三文钱买俩的菜包子,偶尔一顿奢侈了一把,也就只敢买了多了俩钱的肉包子换了下口味。
这样的日子,若是再过上两天,伶舟皎怕她做梦都该梦见被包子追杀了好么。
伶舟皎一边一脸郁闷地想着,一边磨磨蹭蹭地终是啃完了中午这顿夙沙亭刚买回来的包子,方才大大地舒了口气,转眸一看,却见得夙沙亭啃着个包子,还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一派说不出来的从容淡定。
颇有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般的脱俗之态。
配合着他手中,已被啃得有些残缺的包子,衬出了一种颇为诡异的即视感。
晌午左右,是街面上人渐渐开始多起来的时候,从稍远的地方进城而来的人,也已开始入城,开在街面上的饭馆,几乎是家家都开始忙活了起来。
伶舟皎领着夙沙亭出了门。
这几天,他们已经将附近都有些什么铺子,摆着些什么摊,从这儿能到什么地方去,该怎么走,都大致地摸了个清儿。
只是他们仍是没找着能赚钱的法子。
一则因为伶舟皎从前到现在都不是个精通商道的人,且夙沙亭之前更是颇有些物价都不知为几何的生疏,更不是个精于此道的人物,二则,也是因为,这广兴城里的商家,并不会乐于接受那有些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到铺子里去做工,更别提这来历不明的外乡人,还是两个半大的小子了。
伶舟皎站在几家商铺的外边,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神色之中,有些微的茫然。
“莫慌,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只需静待时机便可。”夙沙亭站在伶舟皎的身侧,声音中,带着从容的平和,但又有种别样的笃定。
虽说更苦的日子,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是,那么难吃的包子,吃了整整三日,她还真是不想再这般过下去了好么?
伶舟皎瞧着夙沙亭一派的淡定,实在是有种欲哭无泪的心情,但,不过转瞬,她却又冷静道:“走吧,那边似还有些笔墨铺子,还有书坊,或者,能得些不一样的结果。”
她的话语中,带着不确定,但她脚下迈开了的步子,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夙沙亭自是耸了耸肩,一派从容地跟了上去。
“殿下。”呼延笠如是唤着同他一起在马车中的华贵少年,却在见着华贵少年眉眼弯弯地朝他睨了一眼之后,生生地改了口:“主子,您这是要直接往那书院中去,还是...?”
呼延笠面瘫着脸,眼中却是掠过了浅淡的光芒。
华贵少年俊美的面容上,掠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回曰:“自不可能直接往书院中去,后日,不就是那书院开门招生的日子么?到那时,再随着那帮学子一同去,也不迟。”
第073章 有心看月未当圆
这几日,各色书坊和笔墨铺子里的客人都特别地多,颇有些络绎不绝之态势。
那偌大的云天书坊里,就连仅仅负责收钱的掌柜,都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快笑僵了,负责招呼客人,帮客人找书、拿书的伙计们,更是忙得都快脚不着地了。
伶舟皎和夙沙亭,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寻到书坊里来的。
“哎哎哎,愣着干啥呢?!还不赶紧的,那边客人都上门来了,动作麻利点儿!”一进书坊,伶舟皎就听得站在门边的掌柜,催着那头一个正在整理书架上书籍的伙计。
“来了来了!”
那伙计胡乱地应了两声,把怀里要分门别类放进书架上的书,三两下地先塞进了架子里,蹭蹭蹭几下就跑到了门边来。
而其他的伙计,也都不得闲。
“您好,”那伙计迎上前来,对着刚刚进门的伶舟皎、夙沙亭,还有几乎是同他们前后脚进门的一个书生,问道:“请问您都需要些什么书?”
这书坊很是宽敞,其间整齐地排列着许多书架子,而在书架子上的放着的书,更是多得叫人都有些眼花缭乱,若不叫个人领着,要在其中找那么几本书,绕起来还是破费时间的。
“这可有南林院长的书论?”伶舟皎和夙沙亭还没有来得及说明他们的来意,那边,同他们几乎是一起进来的书生,便率先问了出声。
“有有有!就在那边书架里,咱这就领您过去瞧瞧?”那伙计切切地答道。
那书生脸上露出了些笑意,斯文客气地道:“如是,便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您请这边走。”那伙计瞧着伶舟皎他们并不出声,对着他们,脸上挤出了几抹笑意,却是,侧开了身,领着那书生,往侧边里间的书架处走开了去。
那掌柜,因着负责收钱,此时仍旧还是立在门边,他见着伶舟皎他们站在门口处,四下里观望着,又见并无旁的伙计有甚空闲,能过来,便自个儿出了声,问:“两位小公子,请问是需要买些什么?”
“经史类的书籍都在左边往里,策论诗集须得往右边去寻...您请稍等,一会儿便会有伙计过来。”掌柜粗粗将店里有的书籍分类介绍了一通,见着他们仍是未动,便补上了后边那句。
又有一批客人上门来了。
全是书生打扮的模样,这回,进门却是熟门熟路一般,便分别朝着侧边的书架处走了去。
本是站在门边的伶舟皎与夙沙亭,稍稍地往旁侧挪开了些,更靠近了那掌柜所在的柜台处。
这样愣愣地待下去,并不是解决的办法。
“掌柜的,实不相瞒,我俩并不是来此寻书的,请问,您这书坊还招人么?”夙沙亭施施然地开了口,一派温和的模样。
伶舟皎站在他的身侧,看起来带着几分乖巧。
那掌柜似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子的状况,稍稍楞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正要开口说上几句婉转拒绝的话,又眼神奇怪地打量了伶舟皎和夙沙亭几眼,却是改了口:“在书坊这,可要识字才行,不是谁说想来就能来的!”
过几日,便是南林和北立两大书院,开山门招生的日子,书坊的主家也吩咐过,若是有才华的学子,能做上几分人情,来日,书坊的生意也能更上一层楼,毕竟书院里的学子,购买各类书籍的也不在少数。
眼前的少年,施施然地站在那,自有一股方华气度,举手投足间,看来都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人物,而站在少年身侧的那个,瞧上去也是教养良好的样子,反正这两天书坊中的生意也实是有些忙不过来,主家也曾吩咐予他多招上些伙计,若用上这两个人,看似,也并无不妥之处。
掌柜极迅速地思索了一番,仍是谨慎地补充道:“只,不知你们是哪里人士?家居何处?”身家清白,也是揽人的重中之重。
“我们从扬安城那边的一个小村子过来的,家中已无甚牵挂,本来这广兴城也是知晓仍有一门亲戚在此处,于是投亲而来,只是来了之后才发现,那门亲戚也早已搬去他方,消息渺渺,无从寻起,到了此处,手中的盘缠也已是所剩无几,赁了个小院子,就在不远的于飞茶楼附近巷子里,也因此,手中银钱愈发地窘困了起来,所以,还请掌柜能好心招下我俩。”
夙沙亭的语气里,带着浅淡的怅惘之意,神色之间稍显冷淡,又似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悲戚,仿佛清风明月之下,一派美好的光景,却又被渐渐深暗的云层,一点一点地遮蔽了起来。
端的是,黯然。
伶舟皎配合着,微微低下了头,睫羽微垂,洒下浅淡的暗影。
夙沙亭往身侧伶舟皎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至于,学识方面,我们也是从小习字之人,不说所知者,能如瀚海般渊博,但也算得上是通知世间擅用之语。”
通知世间擅用之语,这般的评价,可已算不上低了。
书坊的掌柜,看着立在自个儿面前,说话间,语气谦和,从容淡定的少年,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你们若是要来书坊,那就得还有个三天的观察期,你们能干得好,那么就能够接着在书坊待下去,干得不好,你们可就得离开,而且,这三天也是没有任何工钱可以拿的,可想清楚了?”
想着这少年刚刚说的手中窘困了的话,书坊的掌柜又补上了一句:“当然,这三天,你们是可以在书坊里同伙计们一起吃饭的,另者,每日过来上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若是迟了,那你们也就不用再来了。”
夙沙亭唇角有微小的弧度,细细地抿开。
伶舟皎也不由得轻舒了口气。
待得伶舟皎他们同那掌柜再商量了一番有关于来此上工的事宜,再走出书坊的时候,已是过去了好一会儿了。
街上的行人,不见减少,反倒愈发地多了起来,城门那处排着的入城队伍,也没了先前那般的多。
第074章 无缘对面不相逢
有阳光细碎地洒落下来,驱散开点点深秋的寒意。
伶舟皎看着街上的行人,脸上恍惚地露出了些些笑意。
哒、哒、哒。
有马车疾行而来,行人尽皆避让,在伶舟皎身后站着的夙沙亭拉了似没有反应过来的她一把,将她拉到了靠近他面前的位置。
伶舟皎背对着马车,不用抬头就能够看见的,是夙沙亭那张虽然被修饰过,但看起来仍旧显得格外清秀的面容。
他的呼吸,绵延在她近侧。
疾行而过的几辆马车,扬起了一阵细微的尘埃,漫漫地在车后散开,而经过的时候,由于速度太快,那原本挡着两侧车窗的帘子,仿佛也缓缓地被掀开了一角。
端坐在车里的人,视线就那么随意地往外瞥了一下。
没有丝毫的停留,那疾行的几辆车,眨眼间,便已经远去,杳杳,没了行迹。
少年的眸光,点点投落靠在自己身前的人身上,声音里带着种莫名的好听,轻轻地道:“走吧,我们先回去,对了,”少年顿了顿,仍是看得出精致般美丽的眼眸,闪烁着微光,犹豫着又道:“晚上可以不用去买包子了吧?”
伶舟皎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少年面上仍旧是一派的从容之色,但睫毛却轻轻地颤动了下,耳根处也渐渐弥漫起了点点的绯红。
他们的距离,近到似乎只要有一个人忽的上前一步,就会直接“碰上”。
唰——
一眨眼的功夫,伶舟皎和夙沙亭,竟是齐刷刷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他们之间显得过于紧密的距离,惊觉对方和自己的动作如此同步,两人不自觉抬眼对视了一瞬,却又各自撇开了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花火石之间。
不过一转眼,伶舟皎已是清了清嗓子,格外冷静地答道:“不吃包子?要不,就先买些烧饼?”一副很是认真的模样。
夙沙亭面上的从容在听着这么个回答的时候,仍是有些绷不住的僵上了一瞬,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回道:“应该,可以再有些别的选择吧?老是吃这些也不是办法,再说了,明天不就可以随着书坊里的伙计一起吃饭了么?不必,不必再如此省俭下去了吧?”
难得夙沙亭说着话,能有这么样似变快了些的语速,从来,他在别人面前,都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居多,就是说话之间,也讲究着个恰到好处的间歇停顿。
伶舟皎见着他这反应,差点儿没绷住地要笑出声来,但她终究只是略略弯了弯眼眸,凉凉地道:“那么,便买些菜来做吧!不过,院子里那个炉灶,我可不会用。”
言外之意,买菜可以,饭你来做。
言罢,伶舟皎也不待夙沙亭回答,径自朝着那回家的街道,便大踏步地走开了去。
这个回答,令得夙沙亭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态,从前,他学过君子之道,学过谋术战略,对于辩驳之道,也稍有涉猎——那些足以傍身的东西,他从小就得孜孜不倦般地研习,所以,无论面对着什么样的局面,他都能够强势地使自己冷静,在外人看起来永远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但,他这辈子,还真从来没想到能有要自己做饭的一天。
这庖厨之道,他可不止是不精通而已。
夙沙亭发了会儿楞,再抬眼一瞧,伶舟皎已是站在了对面的街道上,似正在同路过的一个老婆婆说着些什么,他自也抬脚,便跟上了前去。
城内的街道,路过的时候,自是没有城外那没有精修过的道路来得颠簸。
呼延笠坐在疾行的马车内,似都有了点点的睡意,而同样坐在马车内的华贵少年,却陡然间开了口,眸中带着点点的笃定之意,道:“不曾料想,这一趟广兴城之行,还未及见到那各路的学子,以及那南林北立书院的模样,就已是有了个大大的‘惊喜’。”
他的话语之间,带着些玩味之意,又夹杂着凛然之气。
呼延笠面上点点的睡意,登时之间便一扫而空,他眸中浮现出不解之意,问:“殿下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坐个马车么?还能在这车里就出现个惊喜?
华贵少年的眸中带着些微的冷色,饱满偏厚的唇,微微地抿开,绽开了个带着凉意的笑容,言而不明:“遇上过目不忘的本殿下,也算是她之幸事了,呵。”
与华贵少年同坐一车的呼延笠,莫名地觉得身上有丝丝缕缕的凉气,开始漫出。
车辆仍旧在街道上疾行,撩动了的车帘,隐隐约约透出车辆两旁的景色,与行人。
说好的买菜做饭,自然是没有成行。
伶舟皎问了那老婆婆卖菜的地儿在哪儿,结果那婆婆告诉她,全在城中的南林书院与北立书院附近,那有专门为卖菜的摊贩设置的摊位,要买菜就得往那边去,只不过,这两天却是没什么新鲜菜了,冬天已是快要到了,地里能出的东西,自是愈发地少了起来。
那边卖菜的,就算是卖个土豆,多半也是要起价了。
伶舟皎听着这一番话,自也就歇了气。
等着夙沙亭追上前来,正待同伶舟皎迂回地解释一番,君子当远庖厨的正理,还未及出口,谢过了老婆婆的伶舟皎,却是先就说出了来:“走吧,前边儿巷子处,就有卖小吃的,那儿的云吞据说好吃又划算,我们便上那儿去瞧瞧吧!”
虽然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辰,他们还是可以先去探探路,等再晚些,便直奔那吃饭的地儿而去嘛!
伶舟皎说得十分爽快。
夙沙亭的一番话,自是噎了下去,他格外淡定地回了句:“那我们这便过去吧。”
就像之前那番对话,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伶舟皎和夙沙亭,都显得十分地坦然,坦然的,便直奔着那路人给指出的巷子处,不紧不慢地走了去。
日光正暖,和煦地驱散开了点点的寒意,似要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人的心底里去。
本疾行而掠过的马车,却在城中最富盛名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第075章 无意怀人偏入梦
晌午已过。
空气中散发着的暖气,渐渐渐渐地沉了下去。
已到了客栈里房间安置下来的华贵少年,着呼延笠唤来了那一开始驾着马车的大个子。
他端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躬身行礼的大个子,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些漫不经心,话语间,却带着浅淡的凉意:“方才途经离这儿不远的书坊,去打听打听,今儿,那可是来了些什么人。”
打听?
在华贵少年旁侧立着,并未入座的呼延笠,面上仍旧是无甚表情,但眉梢微动,眼中同躬身行礼着的大个子一般,泄露出不解之意。
“前几日你们道遍寻不见的人,此刻可是就离着此地并不远呢!想来,倒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华贵少年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末了,又加上了一句:“这回,你们总不会再有些什么闪失吧?”
大个子瞬间反应过来,低头应道:“定不负殿下之令,必得将那人带回。”
华贵少年瞥了大个子一眼,无可无不可地转开了话,道:“行了,你先下去。”
眼见着,那大个子出去又带上了房门。
呼延笠方才寻了个位置坐下,问:“是之前在那卖场上逃走的那个?怎会这么恰好便寻到了广兴城来,还能使得殿下你看见?莫不是,有些什么不妥之处吧?”
不妥之处?
华贵少年摇了摇头,“倒不像是有事先安排的模样,方才车驾从那书坊过,我往外看了一眼,虽看得不甚仔细,但也能确定是之前逃走的那个,那人脸上似用妆变了些形容,只是,一个人再怎么变化,终究不可能在几日之内,改变自己的形骨。”
顿了顿,华贵少年挑了眉,又补充了几句:“再说,便是有甚不妥之处,又有何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还真想知道,谁这么大胆,敢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
端的是,一副天下之大,谁又能与我比高的傲气模样。
看得人,略牙疼。
呼延笠默默地将视线从他家殿下面上挪开了些,不忍继续直视下去。
这回追踪的过程,明显没有上回那般费劲。
不多时,大个子他们一行,便已弄清了伶舟皎和夙沙亭的暂居之地。
只是屋中并无人归。
大个子思索了一番,却是令同他一路来的几个人,全都候在了这小院子里,分别散布在不起眼的地方。
周家的小院子,从面上看来,依旧是一派的平静。
只是,静得出奇了些。
南北大陆,因着地域的不同,街上贩卖的东西,有相同之处,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原本只是直奔着小巷子去看看吃食的伶舟皎和夙沙亭,走着走着,虽是也没有买个什么东西,但也被街边摆着的一些小摊子,引着偏了方向。
这会子,等着他俩回过神来,竟是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走到了哪个地儿。
时间已是又过去了一段。
中午本就只吃了那么个包子的伶舟皎和夙沙亭,都不由得觉得有些腹中空空。
“唔,不然我们先吃过饭再回去吧。”伶舟皎很是平静地对着夙沙亭如是说道,然后,又十分自然地补充了一句:“刚刚那个卖小吃的地方,你肯定还记得在哪里,对吧?现在我们直接过去就好了。”
这么坦荡的样子,倒叫夙沙亭有种一时之间,不知说甚才好的意思。
其实他们走得并不算远,稍微再往后拐几个弯,也就能回去之前在的地方了,凭着夙沙亭这般去哪都抱着谨慎的态度,他又怎么可能会只往前走,不记来路呢?
只,伶舟皎这般的问话,倒叫他愈发地明白了她当日能够带上他的一个重要因素。
想着这些,夙沙亭面上却是微微含笑,看着面上格外显得些镇定的伶舟皎,道:“那这就走吧,再晚些,用了饭后回去,指不定该什么时候了,还是当早些回去休息才好,只是,云吞一类的吃食,合该在那儿用完,若带着回去,恐也不怎么好吃了。”
他倒说得很是淡定。
并且稍往前了几步,就领着伶舟皎要往某一方向去。
伶舟皎自也轻吁了口气,三下两下地跟了上去。
已是快到傍晚些的时分。
仍隐蔽在周家院子里的人,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意思,固守在各个角落,只为等着那乘着夜色,应当回转的归人。
这一次,必不会再有失手的时候。
守在院子里的人,他们都是这般地笃定着。
将盛着云吞的碗中,汤水都喝了个干净,伶舟皎方才摸着颇有些圆滚滚的肚子,兀自舒了口气,掏出放在身上的铜板,细细地数了十五个放在了木桌上。
而坐在她对面的夙沙亭,从一开始皱着眉头,似有些不太熟悉这种地方的别扭,到吃完了碗中的云吞的现在,已是完全又淡定了下来。
这会儿子,夙沙亭看着伶舟皎认认真真数钱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却有种淡淡的暖意,莫不是,方才的云吞,一开始有些烫了的缘故?
他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
就在这时,他俩的耳边,却响起了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然而,这说话之人讲着的话的内容,却使得他们面上不由得渐渐变了颜色。
“埃?你俩怎么还在这里?你们家应当来人了吧?方才你叔叔来寻,说是本该在城门处接着你们,却是错过了,之前有认识的人见着你俩在书坊里露了一面,这才找到了我这来问,怎么?没见着你叔叔么?”
夙沙亭循声望去,在他们旁侧,正点了一碗云吞,坐了下来的,正是之前那云天书坊里的掌柜。
见着他俩并未答话,那掌柜又笑了下,说:“快家去吧,我估摸着,你叔叔当就在门口等着呢!既然,你投亲的亲戚寻来了,明个儿,你们若是还想来书坊上工,也可直接来,不来的话,打个招呼也便是了,不过啊,你俩这岁数,到底还是该多读书,想来你们也知道过两日便是南林、北立书院招生的日子吧,要我说呀,你俩就该去试试,若能入得书院,他日得成功名,方才是正道。”
第076章 清晨一失后难摹
这掌柜的,话语间颇有些拳拳劝诫之意。
他也是瞧出来了,今个儿寻上门来的这俩孩子的叔叔,看着也不是个简单人,那周身的气势,看得他心底都有些发凉,只说话间却是礼数周全。
不为别的,他这番话,也还是想结个善缘。
伶舟皎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沉暗了下来,她面色肃然,没有半点欢欣的神色,却是十分冷静地说道:“既是这般,掌柜的,想来明个儿我们应当是去不成书坊了,若这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多担待。”
“这也没啥,你俩孩子能寻着亲人,这才是好的,这世道,仍是要有亲人看护着,日子才能更好过些。”掌柜的觉得面前的俩人,面色都有些不太对,但他也没多想,仍是慨叹了一番,见着他点的云吞端上了桌,也就顺势转过头去,只专心吹着那碗里冒出的阵阵热气,不再多话。
伶舟皎和夙沙亭都没有再回话,同时站起了身来,伶舟皎还对着卖云吞的老板娘,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铜板,见着老板娘明白了,他们这才转了身要走。
“您二位慢走哦。”
在他们身后传来那老板娘带着些笑意的声音,伶舟皎和夙沙亭的步子,却是愈发地加快了些。
天色渐暗,街上的行人亦是少了些。
伶舟皎和夙沙亭在某一处的隐蔽着些的角落站定,她和夙沙亭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不管那寻来的人,应当是哪里来的追兵,总归都定不是好事。
毕竟,他们可都已经稍稍改掉了形容,虽然,用的不是什么高明得谁都看不出来的手段。
“看来,我们是不用回去了。”伶舟皎的声音略带着沉然,她看着夙沙亭,想着身上仅剩下的那点钱财,面上也显得有些冷凝。
夙沙亭将视线转落到那周家院子所在的方位,定定地瞧了一会儿,一边却是回道:“只不知,现在,我们当往哪里去?”
去哪儿?
伶舟皎也并无头绪。
这是件棘手的事情,按理说,既在这个地方遇上了不知哪边派来的追兵,他们自是该就此出了城,方才是最稳妥安全的选择,但是,若就这么走,最大的难题便是,他们已经快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便是能走得出这城,又如何能到得了近处的其他城镇?
这般一想,离开这座城,却变成了下下策。
夙沙亭冷静思索了一番,面上没有什么慌乱之色,顿了顿,他仍是选择开口道:“还是出城吧!别的事情,总归到了明天再考虑,当务之急,还是避开这些锋芒要紧。”
衡量上下,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会选择最安全的那个办法,一如之前,他会选择一路同伶舟皎一起,并不是因为他一个人便就无法离开,只是,这样能更多一些“保障”而已。
伶舟皎闭了闭眼,犹豫着,还是开口应下:“我们这就出城,这会子,城门应该并没关上。”
一般,城门处关闭的时候,应当要到晚上八九点钟,而现在,离着那关闭的时刻,仍有充足的时间,够他们走到城门处去。
伶舟皎刚想走,却是有硬生生地将抬起了的脚放下,回过身,叫了夙沙亭:“你在前边带路。”十分冷静地命令。
夙沙亭坦然地走上前去,脚步稍稍加快了些。
伶舟皎紧紧跟上。
已经是行人该各自归家的时辰。
周家的小院子里仍旧是静悄悄的一片,仿佛悄无声息,角落里,却又散布着不该平静的黑影。
大个子预感有些不对。
这个时候,按理说,外来之人,就算是不了解夜间的情况,也都不敢在外边多有逗留,这时候了,街上还能有哪家铺子能开着?两个小孩子,总不能还去了那花街柳巷吧?
那么,他们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的解释,只可能有一个。
思及此,大个子脸色稍变,他的身形从隐蔽的暗处转了出来,他沉了声,吩咐:“留下两个人在这里,其余的人,跟着我来!阿六,你往前走,先去之前打探的书坊那条街上探探,我们随后便来。”
“是。”阿六领命应声,脚步轻点了几下,就在暗色起伏之中,渐渐消隐了身形。
除开要留下的两人,其余人等,自也极快地跟了上去。
阿六是此次跟来的侍卫里,稍微擅长追踪的人,但他的追踪之术,并未有多高深,所以之前才会没有在第一时间便找出伶舟皎他们奔逃的方向。
真正追踪本事高深的,叫他家殿下都给留在了都城里,也不知在办着些什么事。
也是赶巧。
阿六方才到了书坊不远处,就瞧见了那书坊的掌柜,之前,去那书坊打探之际,他也是一同去了的,当然能认得出来,那掌柜的身形。
他第一时间本没怎么留意,但想了想,却是又几个转身,到了那掌柜的面前。
那掌柜见着陡然出现在自个儿面前的大活人,刚刚咽到了肚子的云吞,都不由得一同随着他的圆肚儿略略颤动了一下,掌柜先暗自定了定神,方才有些不解地问:“您这是寻我有甚么事?都这会儿了,书坊可都打烊了,若是您要买书,明个儿请早,可好?”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掌柜的虽明显没有认出来人是谁,但仍是和软地说着话,顺带附上了和气的笑脸一张。
瞧来这人并不像同别人透露了些什么的样子,抱着谨慎的态度,阿六还是问上了一问:“掌柜的,下午正经才见过,您倒是贵人多忘事,这时间便就已是不记得了,哦,对了,不知您有没有见着之前同我一起来问的人,他的侄子?都这个点儿了,孩子也都还没有回家,破万一在路上出点什么事儿,这不,我们这都一同出来寻了,唉。”
阿六做着一副焦虑的模样,话里话外的语气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那掌柜想起之前说起那些话的时候,那俩小孩子脸上并不太对的脸色,又看了看面前这人,面上带着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不知该说,还是...
第077章 欲渡黄河冰塞川
那掌柜一时之间显露出的神色有异,全然被阿六看进了眼里。
他面上焦急担忧之色不变,却是更加诚恳地复又开了口:“您行行好,若是知道些什么,便告诉我们吧!他叔为了寻他侄子,可不知花去了多少的时间,这下子,若是叫孩子出些什么事,亲戚之间,更是不好交代呀!”
掌柜的虽心知这其间必有蹊跷,但看着阿六眼中,随着担忧的话出口,眼中似有意无意露出的淡淡冷光,明白眼前之人这必是已瞧出来自己有隐瞒之意,本着不欲惹事的态度,他还是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几乎全盘托出了。
疏忽至此。
阿六已经可以想见,如是这趟没有将人追回,这般因着没有在意而导致的疏忽,恐怕在殿下那里,定然不好交代。
阿六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撑着冷静地同那掌柜道了谢,就匆匆地转回要去寻那大个子。
然而,不等他寻,本就只落后少许的后边的人已是追了上来。
那掌柜,趁着阿六回身之际,便匆匆离开了去,这会儿,已是不见了身影。
见着那大个子的面,阿六径直便上前,敞言道:“先前打探的事情被泄露了出去,他们恐是已经知道了有人追踪,这会儿天色已晚,为防他们趁着这个时候出了城去,此时,当先往城门处去埋伏才是。”
这般一说,大个子顿时就明了是怎么回事。
先前他们因着殿下早就下了的进城之后不得宣扬的命令,在问询打探的时候,自也不肯轻易暴露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还特特装作了亲戚寻来的模样,方才去同那掌柜说话,这般情况下,他们当然也不敢警告那掌柜不要乱说话。
本想着,即使如此,也应当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哪成想,终究还是大意失荆州。
大个子眸色愈发沉暗了些。
这个时候,正紧赶慢赶,要往着城门去的人,还并不少,伶舟皎和夙沙亭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同样脚步匆匆的一群人中间去了。
人群越来越有壮大的趋势,这也代表着,离着城门处的路,已经不远了。
城门已然在望。
就是这时,伶舟皎却忽的靠近了夙沙亭,压低了声音,几乎是附到了他的身边,道:“掉头!快!往后边的饭馆里去。”
语罢,伶舟皎转身就走。
夙沙亭轻拧了眉头,仍是跟上了她的步子。
离着城门不远的侧边,散布着一些商铺,当然也就有几家小饭馆,只是规模都并不大,比不得进了城里以后,那般商铺如雨后春笋般林立的模样,只是生意倒也并不差,至少足够经营得下去。
伶舟皎带着夙沙亭,进到了离着最近的一家小饭馆,饭馆里还三三两两地坐着些人,他俩就这样走了进去,也没有引来多少的关注。
进去了之后。
伶舟皎不等那小二来招呼,就直接往饭馆的后堂所在的方位走去,只,因着饭馆的后边,也是有安置着几张待客的桌子,她这般往后走,看起来并不突兀,反倒让别人觉得,许是之前她便来过。
夙沙亭紧跟着上前。
砰砰砰——
伶舟皎面上是抿着唇,冷然的样子,然后,略带着急的步子,却显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眨了眨眼,仿佛都能听得到回旋在耳中,阵阵急促的心跳声。
这般慌乱的感觉,便是空穴来风,她也不敢不加重视。
只不知,就这般避在此处,又能否相避得开?
伶舟皎找了后堂中,最角落里的位置坐下,而眼神,却虚无缥缈一般,不知定在了何处,就连夙沙亭在她面前坐下,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似恍若未觉般的懵懂。
夙沙亭更加拧紧了眉头,问:“怎么了?不趁着现在出城去,过后恐生变故!”他的语气淡淡,就像只是在说着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伶舟皎回过神来,略有犹豫,不知该作何回答,但迎上夙沙亭似带着些安抚之意的目光,她定了定神,半垂眸,道:“心有不安,怕只怕,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出城门,后边已经有人追了上来。”
这不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身怀武功的人,虽然不占大多数,但却也并不是十分稀少,再者,便是不论武功,若是有人驾着马,同他们同一时间前后脚便出发,那定然是能在他们出城门之前,追上的。
这是最坏的推测,若是这些推测成立,就该证明追着他们的并不是普通人,那么,他们要逃开,就该多费些力气。
或者说,万一有个行差踏错的地方,他们也很可能,逃不掉。
夙沙亭的面色稍稍地转冷。
另一边。
大个子有些为难的地方,他家殿下严令不能宣扬,不能过早曝露出他们的身份,所以,现在,他们虽然已是尽力赶到了城门处,但见着熙熙攘攘往城门外出的行人,却并没有办法使人将城门封锁起来,全城搜查。
局面一时之间僵了下来。
大个子只是让他们一行人都紧盯着那些出城的人,万不可漏掉可疑之人。
至少,他们要这样等到城门关闭,只为保证,便是没有追上殿下要拿的人,也定要确保,那人,还在这个城里。
多少也能是个交代。
不然,他们就这般回去,在殿下那里,定要落下个办事不利的印象。
大个子当然不可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只好同手下的人一起,顶着开始瑟瑟起来的寒风,在渐暗的天色里,分散于城门两侧,一遍遍地审视着出城的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原本守在城门处,冷静沉然的一行人,渐渐已有人按捺不住了起来。
阿六就在大个子的身侧,却是率先开了口,有些不确定地说:“会不会,他们已是先出了城?”虽则,按那掌柜的说法,推测的时间,他们这般赶过来,定是该在那俩小孩之前的,但,现在这状况看来,不定会像之前一样,出现了个万一。
大个子摇了摇头,视线仍旧在出城的人群中逡巡,格外冷静地道:“不可能,按他们遇上那掌柜的时间,就是从那会儿开始走,也不能在我们到之前就出了城。”
他微眯了眼,顿了顿,又道:“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