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今古河山无定据
小男孩站在伶舟皎左手边一行人的中间地带,个子在一群男的里面,因着年幼,看着并不是多高,而且身形瘦削,一眼不经意,似乎很容易便被人忽略过去。
但,若是仔仔细细地打量,注意到他,那便定是不会再有忽视的了。
此时,小男孩没有低头,他脸上的神情粗略看上去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改变,神色淡淡,就像面对这般**裸打量的目光,也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只是,他这样的自然里,却是夹杂着如同在面对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般无谓的忽略蔑视,如此明显的情态,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其他人的眼里。
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一眼瞧见了小男孩,见着他这般作态,却并不动怒,反倒是眼中光彩愈加地着亮起来,如同发现了什么稀罕值钱的物什,惊喜和满意,溢于言表。
在小男孩的左侧更左侧,是一个之前在争夺东西的时候,表现得最凶狠的人,但那时表现出来的凶狠,似乎现在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他现在只是喏喏低下了头,任由别人挑剔。
众生百态。
所有细微或是明显的表情,一一透入伶舟皎的眼底,她发现,还有反抗意图,心怀愤懑的人,在一共有三十来个的正被打量着的人中,只占了不到八个,其余的人,似乎都已经打算要这般认下所谓命运。
现在,她需要了解整个拍卖大会进行的流程,也许,才能从中找出可乘之机。
“优等六人,中等十八人,次等八人,等会儿该哪些人出去的时候,自会有人来领,交易成功之后,都会记录在册,拍卖大会结束之后,自可核对,并领取。”
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准确地报出数字,又稍稍交代了一番,接着,收回打量的视线,又正了容色,摆好姿态,抬起手,一个一个指认着,将被划分了等次的人,归类开。
伶舟皎,绮莲,以及那小男孩,还有另外看起来较之别的人姿容气度都更为出众的三人,毫无意外地被划分到了所谓优等的队伍里,这队伍里其他人,却都是在伶舟皎之前的观察中,情绪波动最大,也是最不准备要这么‘认命’的人。
一切弄好,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却是就只给了站在他身侧的高壮男子,稍稍的一个眼神,就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却是又侧头对着刚刚随着他的来到就守在门口的两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人其中一个,低低说了些什么,接着,他们几个,便一同离开了。
高壮男子的脸上还没改变什么,仍旧是一派冷冷淡淡,但其他那些围着桌子坐着的一路上负责看看守的人,却是齐齐地在听完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说的话之后,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而他们看向伶舟皎等几个被划分成优等的人的眼神,带上了隐约炽烈的灼热。
“行了,都坐下等着吧。”高壮男子微一挑眉,扫过仍被打量过仍站着的人,不怎么在意地说道,语罢,他也不管这些站着的人有没有依照着吩咐坐下,便径自走回了他之前坐着的位置,坐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伶舟皎见着敞开的门外,来往的人本还忙碌的动作,渐渐停歇,她面上虽没有改变什么,但是心下,却是不免开始有些焦灼起来。
被围困在高高的围墙里,管理和看守的人员严密,一切都井然有序,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钻的漏洞,没有混乱的情况发生,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即便是再怎么对那些不甘于就这样下去的人鼓动,制造混乱,也一定会很快被镇压下来,此刻,想要出逃,比起之前那出逃的经历,简直更多了重重的阻碍。
可是,此时不逃出去,在之后,交易成功,就会被落下南大陆的奴籍,那么,她想要在南大陆安安稳稳地待上几年的想法,自然也就变得遥不可及。
现在,到底应该怎么样做?
呼——
冷静,越是焦急的时候,越是不应该自乱阵脚,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能向心中糟糕的想法妥协,现在,再怎么样,难道还能比她那些记忆里不堪回首的一切还要糟糕么?至少,她不是还成功地从西乞俪的手下逃走了么?
伶舟皎自说服了自己一番,接着,却是转眸,看向了仍是坐在自己身侧的绮莲,这一看之下,她却是越来越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
绮莲这般的性格,和软而柔弱,在遇上这样的事情的时候,自然是很容易表现出崩溃的情绪,就像她之前那样,会在人前哭出声来,所以,在这样清楚了很快就会被卖掉的时候,她不应该如此...平静,平静到似乎还会让人感到莫名的轻松。
这不对。
明明在之前,那个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打量着人的时候,绮莲的情绪上都还有所波动,害怕、不安、死心的决绝,在那一刻都还复杂地在她身上,交错一起。
现在,却都让人感觉不出来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伶舟皎不动声色地仔细看了看绮莲,又看了看其他人脸上出现的表情,对比之下,却是肯定地如是推论到。
说不准,她最后的突破口,可能会在这本没怎么被她放在心上的绮莲小姑娘身上,也不一定。
“铛铛铛——”
三声震慑锣鼓响,敞开的门外,亮如白昼的灯火下,所有本忙碌着的人,都停止了手上完成了的任务,散在了各自该固定站立的位置上,齐齐垂首,不言不语,只恭候着什么。
“咔吱——”
沉重的缓缓的开门声响,绵绵传来,一时之间,偌大的围墙里边,所有的一切都保持了沉默,任由这沉重的开门声响,一圈一圈地回荡,在每个屏息以待的人心中,带起细细的涟漪。
——所有的,该开始的,从此时起,都将要由此到来。
第047章 香车系在谁家树?
灯火辉煌,艳艳灯光下的重叠的影子几乎不见了踪影,明亮到一切都变得分明。
华贵而雕琢精致得一辆赛过一辆的马车,自洞开的正大门,缓缓有序而入,在灯火掩映之下,愈发显得闪耀人眼,各自停在各自的左侧小木楼前。
这样的情景,看起来,不免让人觉得有几分美轮美奂的意思。
像是一场华贵的盛会,但时时却在昭示着高贵和卑贱之间的距离,等阶划分,层层自上而下。
矜贵而自恃身份的贵人们,多数,都在侍从的搀扶之下,昂首高贵优雅地踩着步子,缓缓而下,时时都在注意着维持自身的风度和仪态。
马车陆续被牵走,安置到合适的地方,下了车的贵人们,有的甚至是踩在侍从们摊放着的质量上乘的毯子之上,似不欲沾染尘埃,偶然含笑同旁边同是刚刚下了马车的其他人寒暄几句,便各自上前,进入此次分属自己的小木楼里,贴身侍奉的侍从,依次进入。
大约一刻钟之后。
侍从们将小木楼里间,一切的东西都归置好,摆放上需要摆放的东西,包括软垫等等物什,甚至点燃上了清冽袅袅的香薰,贵人们,才陆续出现在小木楼的楼上,坐在靠椅内,在楼台处,居高临下地俯视在正中间的那一方高台。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右侧的小木屋门前,早已各自站上了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人,肩负着看守和指引的职责,脸上的神情,多半是如出一辙的认真、恪尽职守。
没有锣鼓喧天的嘈杂响亮,一阵阵清幽不知从哪方传出的乐声,渐渐在围墙内的每个角落渲染开来,而那原本是在正中间四四方方的台子,竟是随着这乐声,缓缓向左侧小木楼前“飘移”而去,轻轻。
该是多么精巧的布置机关,才能做到这样?移走了台子的地方,重又恢复成一片平地。
就是已经看过了这般情形的其他人,在重又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目光中都忍不住泄露出点点诚恳的赞叹,更何况那些只是初次见到的人呢?
即便是如今愈发擅长隐匿自己情绪的伶舟皎,在透过辉煌的灯火,看到这样不合常理的一幕情景之时,都没控制住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其他人,自然也就都是一副更夸张的目瞪口呆的模样,唯独那小男孩,还是神色淡淡,却是有几分不为所动的样子。
移动的方台,在一个合适的、能够让处在左侧小木楼楼台上的贵人们,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一切的位置,恰到好处地,停下定住。
有穿着同样青色衣衫的人,即刻上前,行至台边,安放下可移动的,如同阶梯一般的层层木梯,然后,恭敬退开至恰当的位置,站好。
有穿着暗蓝色绸缎衣衫的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形似牵牛花状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东西,阔步顺着那安放好的木梯上了台去,先是躬身一拜,接着站直了身,却是将那形似牵牛花状的东西放置唇边,嘴角张张合合,句句透出的话,却分明地响彻了整个围墙之内的地方。
伶舟皎所在的位置,所有的人其实都看不清那边台上的仔细情形,只能隐约瞅见有个人立于方台上,但,虽是瞧不见,那声音却还是奇异而清楚地透至耳边。
“感谢众位的到来,东家说也不必多做其他客套的言语,为答各位贵人的赏光,此次盛会,便即刻开始,还是照往日一般,次等先分批上台,贵人们可先派遣管事来进行挑选,挑选好便可进行登记,以及出价,次等过后,便是中等...接着是优等,所有,都是价高者得。”
简单的将规矩流程言说分明之后,这一场‘盛会’,才真真切切,由此开始。
站在敞开的木门处,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的人,在这番话音落下之后,自踱步而入,却只说了四个字:“第一批次,次等入场。”便翩然又回转至门边,兀自站定。
高壮男子站起身来,依次让之前那被划分成‘次等’的人出列,然后,又转回身,向着仍是围坐在桌边的其中一个人道:“张武,一会儿你领着人过去,在人前仔细着点!”接着,他便神色淡淡地又坐下了。
被他点到名的张武,自是顺从地站起了身,一挥手,便领着心情多少是忐忑不安夹杂着惶恐的那几个人,阔步走出了门外,随后,却是和着另外的一些人出现在了那方台之上。
关于‘次等’奴隶的贩卖,其实感兴趣的人不多,会挑选次等的,也不过就是买回去做个长期的而没办法背叛的劳力,而这一类挑选的活计,只是些各家的小管事而已,而挑选的进程,因为不是特别仔细,所以,也就进行得相对较快。
大约两刻钟的时间,所有的‘次等’批次,就已经完全挑选完毕,而被挑选走了的人,也自不会回到之前的小木屋,在另一专门的地方,依着挑选了他们的主家,进行了分门别类的安置。
‘次等’完毕,‘中等’开始分批入场。
这一次,被点到名领人出去的,却是之前曾被负责在房间休憩时看管着伶舟皎等人的女子中的一个,因为被划分为中等的人,较之‘次等’‘优等’要来得多上一些,所以,只待得那女子将出列的人一领走,本还显得不是多么大的小木屋里,立时,便让人感觉有些空旷起来。
却是莫名地,更令得人心中忐忑。
围坐在桌边的人,有的人不自觉就将目光又转到伶舟皎等六人身上来,目光中的灼热,没有任何遮掩和阻挡,那样子,看着她们就像是看见了黄澄澄在眼前闪耀着的金子。
就是原本神色间已经变得有种莫名轻松之意的绮莲,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不禁也咬住了自己有些干涸的唇瓣,颇感不自在。
伶舟皎却是已经一派坦然。
第048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一个一个地上去。
但愿,她和绮莲之间出场的先后顺序,可不要隔得太远才好。
伶舟皎的唇边微微一扯,转眸之间,落在绮莲身上的目光,竟似暗沉的漩涡,愈发地深厚,却不易叫人察觉,面上仍是恭顺怯懦。
一直悠扬徜徉在围墙中来回的乐声,忽的,变了个调,变得绵软似牵连缠绕不断的丝绦,勾勾颤颤,携上了浮动人心的暧、昧,蜿蜒不绝。
本还在前方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在人员的指引下,下了方台,不知去向,台上现下站着的,是一个身穿暗蓝色绸缎衣衫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他扯着声音,拿着形似牵牛花般的物什,在宣布着什么。
“...接下来的规则,依旧如之前一般,只,每一回声明的加价,所要付出的价钱,将是之前的五番,相信各位贵人们对此也早已了然于心,那么,‘优等’最后一批次的拍卖,由此开始!”
那穿着暗蓝色衣衫的人,先是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类似于售货之时,店家陈列的煽动人心的话语,到最后,才幽幽又加上了这么些关于此次规则的言说,声音慷慨激昂,透着同他年纪并不符合的活力,语罢,却是迅速地退下了台去,仍回了他刚刚出现时的位置,站在台边,守着。
“康家队的,你,出来,跟着我!”穿着深青色衣衫,陪着伶舟皎等几个队伍站在一起的人,甩手背到身后,接着走到了在伶舟皎她们右侧站着的一个队伍,一个很是年轻的眉目秀丽的男子的身前,命令道,接着,也不管那男子反应过来没有,便径自阔步又转回身,往着方台所在的方向行进。
那眉目秀丽的男子反应似稍稍慢上了一些,那队伍中立着的似领队一般的人,便一把将他扯出了队伍,脸色一肃,冷哼道:“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没听见叫你了么?!赶紧地给我跟上去!”
男子不曾反驳什么,也不答话,只甩开手,上前几步,就跟上了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的步伐,接着却并不同之前一样,男子不是独自一人地站在了方台之上,只任人打量完,便是出价,这一次,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却是随着那男子一同出现在了方台之上。
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不知何时从穿着暗蓝色衣衫的人手中接过了那形似牵牛花状的物什,上得来台,还未站定,便将那物什放在了嘴边,声音十分响亮且含着略带讨好的笑意,道:“各位贵人们好,因着这批‘优等’的来历同之前的那些都有些不大一样,所以此次,在进行出价之前,就由小的来为各位贵人们叨叨几句这些‘优等’的来历。”
几句话,介绍了缘由,咳咳——,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又特意清了清嗓子,才将将开口道:“...譬如现在站在台上的这一‘优等’,那来历,啧啧,原本可是北大陆世代承袭在北大陆皇族仍在世赫赫有名的钦赐言官之家——南宫家的嫡支最后一点血脉,北大陆的南宫家,当年不仅以擅谏言、还以南宫家男子无一不眉目秀丽风姿绰绰而闻名天下。”
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说的似意犹未尽,却偏偏在这时,意味深长地住了嘴,顿了顿之后,却是直接道:“那么,关于南宫家嫡支最后一点血脉继承者,这个‘优等’的出价,现在开始!”
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下了方台,而他说出来的那些话,配合着台边上,专门负责报价的人,此起彼伏的嘹亮报价之声,却是化为一柄柄的利刃,丝丝扣入那仍留在方台之上的眉目秀丽的男子身上,令得他竟微微颤抖起来,握紧了拳,死死,不出声。
这份被说出来的来历,看来,竟不是凭空捏造的那么简单,不然,不至于会令得台上的那个人,随着那些话,出现那般的反应,虽然在别人看来,他这反应极其不明显,但本就目光在某些时刻较之旁人来得通透的伶舟皎,却看得清楚分明。
出价的喧闹程度,比之前,要多上很多,很显然,这些南大陆的贵族们,对于让曾经北大陆上那般有身份的世家之子能成为如今他们的奴隶、生生世世匍匐在地不得翻身这件事,分外的热衷。
伶舟皎莫名地觉得身上有些凉,凉得让她的牙根都咬了起来,但从各个小木楼里,隐晦而朝着她们所在的这个小角落里射来的种种目光却又分明带着某种狂热。
在伶舟皎身侧的绮莲,反应则较之伶舟皎要来得明白得多,她见着方台之下阵阵传来的哄抢抬价之声,渐渐地歇了下来,在最后一个无人能及的高价之下,那眉目秀丽的男子终究是被带下了台,不由得就脚步一抬,却被仍同她牵着手的伶舟皎,一拉,这才清醒了来,一双杏眼中却泛起了蒙蒙泪光,无言地看着伶舟皎。
在这样一个情景之下,或许,不止是绮莲,很多其他的人,即将被当成贩卖物的其他人,对于清楚看见那眉目秀丽的男子这样被售卖的过程,同样清楚了那男子的来历之后,表现出来的反应,都比伶舟皎要来得明显得多。
这些被划分作‘优等’的人,或许,除开这一回的遭遇,他们都从不曾跌入到尘埃里,陷落泥沼中,而南宫家曾经是他们耳熟能详的世家之一,也许在他们记忆中,还听过那些被载入了史册的关于南宫家的种种事迹,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家嫡支的那么最后一点血脉,在眼前没落,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样的感觉,就会来得格外地凶猛。
感到有些凉的伶舟皎,微嘲地撇了撇嘴,闭了闭眼,却是不自觉地稍稍将视线从方台之上侧开。
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竟又回到了伶舟皎等人所在的小角落,换了一个队伍,站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
下一场的竞价,又将开始。
一个一个,谁又能逃得掉?
第050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啧啧,真实可怜,当年北大陆的言官第一世家,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看来我们陛下那儿的资料还不够详细啊,北大陆的状况,恐怕该是要比调查资料中的描述还要来得惨烈才是...”
身着绛紫色衣衫的华贵少年,扫过方台之上那刚刚被带下去了的身影,狭长的眼眸,不由得微微眯起,看着却像带着某种不知名跃跃欲试的情绪。
再怎么惨烈,也还是根难啃的骨头——呼延笠无谓地耸了耸肩,完全忽略了那华贵少年的反应,却是招手,唤来了静候在一边上的一个小厮,仍是冷着一张脸,而低低声地吩咐道:“去看看那买下南宫...的,是什么人?”
小厮恭敬上前,领命而去。
华贵少年轻轻挑眉,目光中又泄露出些微的不屑,瞧了呼延笠一眼,道:“奴隶会上,有些来历都是瞎编的——这话还是你说的,怎么,这下子倒是不怀疑这来历究竟是真是假了?”
“真假的说法不一样,这拍卖会是不敢真地捏造什么假话的,毕竟这儿坐着的人,也不能肯定谁是惹得起的、谁又是惹不起的,所以,如果身世来历掺杂了水分的话,介绍时,就会含糊其辞,一切但凭想象,而既然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的,自然是经过调查核实的。”
呼延笠顶着一张很‘男人’的脸,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解释。
华贵少年俊美的脸上,一派的似笑非笑,眼角眉梢上挑,这会儿子,却是不言不语,就那么静静地瞅着呼延笠。
直瞅得呼延笠莫名地觉得脊背发凉,不由得就闭了嘴,很自觉地又咔咔咔地侧过头,一脸正经地又开始看起下边台上的热闹来。
走马观花。
在那南宫家的人之后,上台的几人,虽然都各有来历,且各有风姿,但,毕竟还是没有最初那北大陆第一言官世家的噱头来得吸引人,所以竞价仍激烈,却没有了一开始的那么几分疯狂。
时间过得有些缓慢,但就算再慢,出场的人,按照指定的顺序还是轮到了绮莲这里来。
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伶舟皎同绮莲的面前,仔细打量了绮莲几个来回,也不知在琢磨着什么,接着,却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着绮莲,道:“你跟我来!”转向伶舟皎又道:“你就下一个吧!”
不多说什么,他径自又扭了头,朝向方台而去。
绮莲抬脚,却是莫名先看了伶舟皎一眼,一双杏眼在灯火之下,带着格外蒙蒙的水色,亮晶晶,但伶舟皎安慰般地拍了拍绮莲的手,随即松开,却见着了绮莲在转眸之时,眼底隐约似藏着的...歉疚?
绮莲的身形很快出现在了方台之上。
伶舟皎仿佛不忍看下去一般地半垂了眼帘,两排如同羽翼般扑闪的睫毛在灯火映衬之下,投落出细碎的暗影,不经意间,她朝向无人瞧见的方位,微勾了唇,整个人只莫名地显得有些黯淡。
那样的歉疚,没有任何的意义,且,或许,根本就用不上也说不定。
关于绮莲的身世来历,就连奴隶贩子似乎也知道得并不详细,似乎拐到绮莲,也完完全全是出于意外,因此,在介绍绮莲的身世时,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在说得天花乱坠的前提之下,却多少都有些含糊其辞,通篇的介绍中都含有“据说...”等等多少带着些推测意味的描述词。
尽管如此。
台上绮莲姣好的面容,那双明丽又带着蒙蒙水色的杏眼,再加上如弱柳扶风般纤弱的身姿,还有这般的年纪,都使得那此起彼伏的宣告竞价声,竟又开始有几分似初初一开始的时候那般喧闹起来。
绮莲侧着脸对着伶舟皎所在的小角落,于是,即便伶舟皎已经抬起了头来,仍是辨不分明绮莲脸上的神情,也看不到她明显的反应,但,对于一路上伶舟皎所见的绮莲的性格,在这样的时候,没有反应的她,却是已经说明了一切,至少,已使得伶舟皎心下的那一番推测,多了那么几分肯定。
幸好出场的前后顺序,如此紧密。
伶舟皎默默地盯着方台之上的绮莲,眸中秀色,熠熠光华流转。
而在伶舟皎盯着绮莲的时候,却并未曾注意到,在离着她不过几步开外的位置,有人同样悄无声息、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一番争斗。
绮莲最后被带了下去。
不过伶舟皎并不着急,在此之前,她就已经观察过了,所有被带下了方台的人,之后,都由人引着,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所以,按照这般前后交替的顺序,在她下台之后,也定然是能够追得着绮莲的。
这回,不用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过来言说催促什么,伶舟皎已经自发自觉地迎上了前去,及近方台前,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自也出现在了伶舟皎的身边,像陪着刚刚那些人一样,随着伶舟皎走上了方台。
在登上最后一个上得方台的台阶之际,伶舟皎微微侧了身子,却是往台下的那个小角落望去,居高临下,她这才一眼就发现,原来仍守在那个小角落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其他的几支队伍不知在何时,竟是早散去,不见踪迹,而原本她所在的队伍,除开她之外,还站在那里的,除了负责看守的那些人,就只剩了那个小男孩。
这样的情形,代表,她还是属于在那最后出场的重要人物么?
伶舟皎唇边划过一缕淡讽,收敛起来,顺利又做出了怯懦小女孩的姿态,顺从如绵羊、颤颤在风中而立,显得格外地无害,亦步亦趋地跟在那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身后,缓缓地抖着站在了方台的中间,面对,来自各种方位,带着各种意味的打量。
“...身侧的小女孩,可是与北大陆的伶舟与西乞这两个姓氏,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照常叨叨了一番,末了,却着重地来了这么一句。
伶舟皎心下陡然一惊。
她明明是孤身一人在安镇上被带走的,那奴隶贩子决计不可能知道关于她的多少信息,那么,这般介绍,又是从何而来?!
第051章 肯爱千金轻一笑
敞亮到几乎是黄里透出了白的灯火,对着台上现在已是独自一人站立着的小女孩映下,使得她在灯火之下,愈发地令人瞩目起来。
她身上穿着的,是在来此之前路过的客栈里那负责看守她们的人,命令她们一个个换好的衣衫,白得很是纯正的棉布衫,头上只是简简单单地挽了一个髻,用木簪固定。
很是素净。
那衣衫在灯火下反射的亮光,一点点却似也映白了她的肌肤,小巧的一张芙蓉面上,有着弯弯的两道柳叶眉,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有些干涸却还是形状美好偏薄的唇瓣,她的五官,细看来只是觉得还算是生得好,但组合在一起,却似乎带上了一种莫名的风情。
就算她此时似乎面上带着一派的张皇无措,怯懦不安畏畏缩缩的样子,但眸光盈盈,稍一流转,便如有星光熠熠璨璨在其中潋滟。
左边眼角下、鼻翼旁如同泪滴般的朱砂痣,点缀在她的面上,就像是莫名地点亮了些什么,更为她添砌上了蛊惑般的吸引力。
这样的她,或许离得较远的小木楼里的人,不是能细细地看得清其眉目,但仍旧使得人看来都有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
于是乎,随之而来的许多滚滚带着或灼热、或贪婪、或晦暗、或不加掩饰、或想要占有的目光,更是比之之前,带上了几分‘猖獗’。
而这些‘猖獗’的目光,还无一不显得高高在上、蔑视、轻佻,扑面而来的羞辱之感,直如人之衣不蔽体一般。
愤慨。
南大陆如今凌驾在北大陆人之上的优越感,又何尝不是北大陆现今各个属地领主的野心赐予的呢?
伶舟皎丢开方才关于那般介绍的疑惑,指尖扣住手心,紧握成拳,克制住自己,半垂首,掩饰般地找好了合适角度,使人不能完全辨清她脸上此时的表情。
“长得...倒还算过眼,再加上这么一句伶舟和西乞关联的介绍,这小姑娘估计会很抢手吧?”绛紫色衣衫的华贵少年,咂了咂嘴,道了这么一句,话音又一转向呼延笠:“哎,你说那句介绍到底是真是假,嗯?”
呼延笠依旧绷着一张脸,有些冷,却是微皱了眉,像在思索着什么,听得华贵少年的问话,还是反射性地回答道:“...照理来说,这拍卖会上,只要是敢说出来的介绍词,至少,都不可能会是捕风捉影完全虚假的托词。”
言下之意,便是这般的介绍,多半也有几分真实的关联。
华贵少年微勾了唇角,有些玩味地笑,接着,眸光一转,朝向一侧,勾了勾小指头,陪侍在他和呼延笠身侧的一个愣头愣脑般的大个子便一本正经地走上前来,在离着华贵少年还有两大步路的地方站定,垂首单膝行礼,一板一眼地恭敬道:“殿下,请问有什么吩咐?”
“去,下边去给本殿下报价,本殿下要把现在台上的那个给买下来。”华贵少年一挑眉梢,微抬下巴,如是而道。
愣头愣脑的大个子没有再多余地询问华贵少年,在怎样范围内的一个价钱才算足够,有没有不能够超出的价钱范围,因为,他家殿下看中的东西,历来都是一定会得到的。
所以,愣头愣脑的大个子听完了华贵少年的吩咐,只恭敬地应了声“是!”,便遵从命令站起身来,疾步向楼下报价的地方走去。
百两银子的起拍价,在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专人报价声中,已是攀升到了百两金子的地步,而且,已是这般昂贵的价格,却毫无意外,还在一路以不可思议的成长速度,攀升往上。
“五百两金——”
“八百两金——”
...
“一千两金——”
“一千一百金——”
“两千两金——”
出价陡然间浮上了一大截,许多人都不觉有些怔愣,站在方台之上,半垂首的伶舟皎更是不觉有些自嘲地微勾了唇角。
她该庆幸,至少此番的价格,比她‘曾经’要来得‘高贵’了许多么?呵!
蓦然一静。
出价声停了一瞬。
台下那仍守在台边身着暗蓝色衣衫的人,例常似提醒地一般,便扬声而道:“两千两金第一次,贵人们还有要出价的么?!”
这一声出,原本一瞬的静默立时消散。
出价者,有的咬咬牙终究还是决定放弃,不再继续跟着掺合,有的却反倒咬了牙还是决定要继续加价,颇有几分不达目的则不罢休的疯狂架势。
哄抬价格的声音,在这静默消散之后,愈加争咬起来。
“两千一百两金——”
“两千两百两金——”
...
“三千两金——”
又是一次大幅度的攀升,直接将那原本还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压得不得劲起来,即便到现在还敢竞价的都是家底丰厚的人,但是遇上这般像是专门撒钱的,还是会犹豫衡量这般紧咬着死磕下去,到底值不值。
这一犹豫。
自然就有人觉得花这般大价钱,买来的却是一个身量未长成的小女孩,虽说以后定然是个尤物,但就目前看来,买回去不仅不能上手,还得先供着,万一中途,一个不小心,那养不养得大、守不守得住都还是两说。
这一看来,倒还真就挺不划算。
于是,其他人都已经偃旗息鼓。
守在台下身着暗蓝色衣衫的人,颇有些喜上眉梢的模样,但仍是照常道:“三千两金第一次,三千两金第二次,三千两金第三次,成交!”
他的语速稍快,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便宣布了这交易成功的消息。
伶舟皎随着那来领着她下去的人走开,却是有些无聊地琢磨了下,这般一掷千金的人物,究竟是得有钱成什么模样,难不成,浑身上下都挂满了金子,灿灿得走哪儿都是在宣告——我有的是钱?!
伶舟皎嘲弄般地撇了撇嘴角,抛开了这些无聊的论议,一心一意只认真地想着:
接下来,她应该要怎么办?
第053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有人来了。
就在门外。
正在和守在门旁没离开的看守者门,用着并不十分低的声音,交谈着。
“主子命奴前来将买下的奴隶带走,还望各位行个方便。”来人脚步止在门外,一副富贵人家管事的打扮。
透着略显明亮的光,在说着话的时候,他似乎微微地眯了眼,然而说着话的口气,却并不如言语般和气。
像在命令。
仍留在门外看守的人似乎一同沉默了一瞬,接着,其间有一人却是直言道:“这、恐怕不太好吧?...管事?该守的规矩,总还是要守的,这些奴隶,都还没上印,如何能叫人带走?到时,若是哪天闹出个细作,我等可不好担上啥干系!”
话语间,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看守的人,尽皆微微挪了步子,身子一侧,齐齐挡在了门前。
不远处,喧嚣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此间,紧绷的气氛似将一触即发。
那管事却笑,道:“世间无不变之事,又哪来不变之规矩,现下情况有变,各位纵是待在此处,也当是知晓的吧?”语罢,那管事话音一转,脸上神色似也随之一变,接着道:“主子已派人前去商议提前开门之事,这已经买下的奴隶自是要随着带走,且,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下场内闹出这番事故,难不成还要主子仍滞留在此处?”
末尾,话音中多少都带着些似笑非笑的讽刺之意。
本来觉着这管事面生,虽穿戴得好,却也无甚稀奇的看守者们,听得这么一番言论,不由得面上神情都似微变,而那先前回了话的看守者中的一员,只蹙眉问道:“管事且明言,哪里出了什么事故,若是真有什么事,我等主家自会有安排,也自会派人来言明,届时,我等也自会遵从主家之意。”
顿了顿,他又道:“而现下,还请管事体谅,我等自有该守的规矩,也自有不得已之处。”
他的态度摆得分明,要么,就拿出证据请出他们这能主事的人来、他们也就自会放人,要么,那就对不起了,他们还是得按规矩办事。
“...”那管事没了话,脸上的笑意,却似乎愈发地深了些。
外间的话语声,因着并未压低响动,自是差不多一字不漏地传到了里间众人的耳里。
绮莲仍旧是微低着头,只是指尖却仿佛下意识般地捻转着衣带。
伶舟皎看着绮莲,眉尖轻皱。
作为南大陆这些年来,主要举办北大陆奴隶来往事宜的场所,并且,每年都有南大陆各类达官贵胄应邀前来——想必,这背后的势力,定然不可小觑。
要在这样的地方,说得上话,还有人听从,哪里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
绮莲的背后,真正仰仗的是什么?
一阵脚步声,不徐不疾,稳稳地踏到近来。
只仍是停在了门前。
来了两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人,身着深青色衣衫,即便瞧见相对而立的“两方”,脚下的步子也不见丝毫显露于外的慌乱。
跟在那人身后的,便是之前一开始就被叫出去打探消息的负责守门中的一员。
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略略向着守门的人微微颔首,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就自发自觉地回到了原位,还和那管事相对而立的守门人,亦是随之避让开来。
深青色衣衫的人,自然地立在了那管事的面前。
那管事面上的笑意似更深透了几分,眸光隐隐闪烁,却显然并不打算要先开口。
“宗主已经下令。”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眸光在那管事带着笑意的脸上打了个转儿,身形微侧,却是又看向了候在一旁的守门者,眸中沉色,带着些微的凝然,对着他们一一扫过。
接着,他自怀中掏出了某样东西,紧握于掌心之中,使之敞立于众人的眼前,反射着檐下璨璨的灯光。
“这些奴隶...已经被允许——使人带走。”
迎上那些看守者们略带惊诧的目光,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声音略低沉,如是而道。
“可是...”负责看守的人中,一人蹙着眉瞅了眼那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手中握着的令牌,却还是止不住想要出言。
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微挑了眉,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打断了那人未出口的其他话语,只是道:“可是?没有可是!见此令者,唯一需要做到的就是遵从,难道你们要说你们并不清楚这一点?!”
宗主之令,不得与之相抗。
负责看守的人,竞相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却是不言语地躬身齐皆退至了一旁,不再将身形掩于门前。
那管事见此,脸上的笑意悉数敛了起来,声沉沉,迎上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的视线,一板一眼道:“主人有话,着奴带到——请回告于令宗主,通融之情,他日必将有所酬谢。”
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视线在那管事的身上定了一瞬,接着,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踏步离去。
而他的身形,转瞬便消失在了不远暗色之中。
那管事进了屋,站在屋子里正中最显眼的位置上,目光一一自里间众人的面上滑过,最后盯在了伶舟皎——身边的绮莲身上。
但不一会儿,他却又转开了目光,落在其他面上或忐忑不安,或带着几分沉思,或有着各种不同情绪的人身上。
屋内气氛更凝滞了些。
伶舟皎将目光下移,落在了那管事足下仿似洁净如新的黑靴之上,顿住。
却听得那管事开口,施施然道:“你们,都收拾收拾,跟着我走。”
你,们?!
那管事的声音不小,恰恰好落在屋里和站在屋外门边的人耳边,都显得清晰可闻,然而这话里的意思,总叫人有些听不明白。
一时之间,屋内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齐聚在那管事的身上,只,无人出声。
就在这时,原本候令守在屋外的人,不由得有些忍不住,其中一人直接进了屋内,踌躇了一小会儿,仍是开口对着那管事直言道:“...您,这有些不太合适吧?!”
第054章 星光欲灭晓光连
“不太合适?”
那管事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慢慢地摊开了自刚刚那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离开之后,便攥紧了的手心,渐渐向上抬起。
而在那摊开的掌心中,赫然——便是刚刚那块将守门的众人震慑了一通的令牌。
“现在,你们还觉得有什么不太合适的么?之前,不是已经交代得明明白白了么?——这些奴隶,都已经被允许使人带走。”
“还有什么,是需要你们来质疑的呢?!”
那管事神色稍变,而叫人看上去仍多是温和之意,却不妨眸中,竟透出了点点冷厉,簌簌落于负有看守之任的人身上。
令牌反射着照之于上的光亮,在这一瞬间,竟显得微微有些刺目的锋利。
一时之间,看守之人,无不避让沉默了下来。
见令即行,总是他们不能违抗的规则,更别说,方才那身着深青色衣衫的人也确实如是嘱咐过,他们,根本就没有不听令而行的余地。
伶舟皎悄悄抬眸,看着复又退出去避让开的看守之人,又瞥了眼立于屋内的那管事以及绮莲面上有些微妙的神情,眸中深晦,竟透出了几分恍若明然之意。
看守之人,虽已悉数退避,然则,室内仍是一片沉寂,竟是无一人遵照着那管事的吩咐而行,无人稍动。
那管事回过身来,见着如此境况,似早有预料,面上神色不动分毫,却是冷言道:“怎么?你们竟都还不想走么?!”
话里微带暗讽之意,仿佛在言说:明明有大好机会在前,却总有人不知珍惜。
“管事,是要将我们带到哪儿去?”
在大多数人都默然不发的时候,一个缩在角落,看起来十分年幼,且在之前并不多引人注目的小女孩,声音颤颤而小心翼翼地发问。
那管事凉凉地看了那小女孩一眼,却是抿紧了唇,并不作声。
前路未卜,这样的局面,倒不如破而后立。
因着那管事并未回答这问题,大多数的人都还在心里衡量斟酌——为了这么个在眼前的机会不顾后路究竟值得与否,然而,同时,另一方面来说,大多数人面对这一提议也已经心动。
有人站起来了。
而他身后随着他站起身的动作挪动开的凳子,发出了声响。
“到这一步,我等又哪里还有什么好顾虑,最坏的结果,再坏还能够坏到哪儿去?!”并不令人意外,站起身来同时出言的人,是那介绍中南宫世家嫡支血脉,面目清秀的男子,嘴角噙笑,看来良善,只眼中冷冷,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陆陆续续,实则也没过多久。
待在室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伶舟皎和绮莲等人自是随着人群动作而动,至少在行动上看来并不显眼。
那管事的眼神,凉凉地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却不曾叮嘱什么,竟是一言不发便转身向外走去,步履偏急。
留在室内的众人,自在片刻怔愣之后,愈发加紧了步伐跟上。
不过几瞬,这么一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怔怔看着他们离去方向的一众看守者眼前。
“...就这样,不管了?”负责看守的人之中,显然还是有人根本没有回过神来,毕竟,这么一件事情要真是有什么问题,他们难免不会变成被殃及的池鱼。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不管!”看来像是在这一众看守者之中算是领头的那人冷笑着出声回了一句,接着便自怀中亦是掏出了一块黑黝黝的令牌,指着方才出声的人道:“你去,把着牌子带上,去守着门的人那,将方才的事情如实相告,赶紧的,赶在那群人过去之前,那一堆人总不可能行动得有多快,你一定要在他们之前到。”
“那般的话,就算是出事...”顿了顿,他又接着冷冷道:“总也算计不到我等头上!”
暗色更沉,接过那黑黝黝令牌的人,三下两下,身影也同样消失在仍留在原地的人眼前。
隐秘在不知何处的更漏,嗒——嗒——
不远处,马儿的嘶鸣声隐约传来,随即,竟是一声高过一声,莫名地叫人听来,更似带上了几分‘凄厉’之意。
走在伶舟皎等人前面的管事步伐似更急了些。
一片人声沉寂之中,马儿的嘶鸣声显得越发地多了些刺耳。
然而奇怪的是,亟待伶舟皎等人跟着那管事的步伐走到这马棚近前才发现,这本该是有专人守着的地方,竟空无一人,所有的马匹、连带着套在马匹上的车子,全都是一整个地被分别关在了用栅栏分隔开的小棚子里,被锁得好好的。
一股奇异的幽香,不经意间掠过众人的鼻间,辗转散发开来,马匹的嘶鸣声更高,也愈发地显得更躁动不安起来。
四周灯火只有寥寥几盏,有些原本该亮着灯的地方,只剩了一片黯淡,周围的一切,只能模糊得叫近前的人看个大概,若是隔得稍远一些,估摸着就该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管事仿佛熟门熟路地带着这么一群人往马棚更里边走去,径直走到唯一一匹没有嘶鸣,但被周遭环境带动着,也明显有些不安的马匹前。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利索地打开了这马匹前的锁,推开了栅栏。
随即,他竟是看也不看地就将那钥匙往身后扔去,却十分巧合地扔进了那南宫的怀中,南宫也正好眼疾手快地就将那钥匙一把捞住。
一瞬间,寥寥亮着的几盏灯火,仿佛都被惊着了似的,莫名暗了那么一下。
那管事牵着那马匹从那小棚子里走了出来,眼中冷光犹如冰凌般地落在盯着他和他身后的那马车,露出跃跃欲试光彩的许多人身上。
接着,更是丝毫不留情面地,沉声直言道:“引驹香会带着这马棚中的马匹随着这辆马车行至大门外,聪明的,就赶紧去将马牵出来,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在这候着。”
“至于其他的心思,奉劝各位一句,可别妄动。不然,有将人带出去的方法,在这里面,也自有更多地将人永远留下来的法子!”
只到大门外,那么之后呢?被引驹香引得躁动不安的马匹,又会四处奔逃到哪儿去?
第055章 路已近时翻觉远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条将要踏上的路,绝不会是万无一失,一旦出现任何意外,他们都将会成为被抛弃的棋子。
而在这样危机满布的路上,目前为止,最安全的选择莫过于跟着那管事一道。
只是,在还没有踏出这儿的大门之际,还真没有谁敢轻举妄动。
在寥寥灯光,黯淡光线之中,伶舟皎隐蔽地眯着眼,往绮莲所在的方位,斜睨了一眼,神色中带着某种的意味深长。
众人想得再多,也不过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实际上,在那管事的话音几乎是刚落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
被抛掷到那南宫怀里的钥匙,应该就是素日里管理这马棚的人应该拿着的钥匙——为了方便马匹的管理,所有棚子的上的锁都是同一类型的,自然,这一把钥匙,也就可以打开这马棚里所有关上了的锁。
为此,在众人之前,率先而行的自是那南宫,他拿着钥匙,也不管身后是否跟着人去牵马,只一心将那挂着的一把把锁,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开。
剩下的人,自也识趣地各自上前牵了明显躁动不安,但却并不狂暴的马。
待得几乎是一人牵上了一匹马,就连看起来最年幼的孩子手中也牵着一匹马的时候,南宫这才随意找了一匹马牵着,停下了不断开锁的动作。
其实,在这群人之中,真正会赶马车的自然是少之又少,有引驹香的保证,也只能使得在出大门之前,行驶的道路不会偏离。
但,谁又还能想着这许多呢?左不过放手一搏罢了。
“我跟你一道走。”就在伶舟皎牵稳了马,站在众人一旁的时候,有人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她的身侧,将声音压得低低的,略带着几分沙哑,如是道。
似乎并没有人留意到这么小小的动静,其他人都还在等着那管事下一步的动作。
伶舟皎偏过头来,看着似乎略比她还是矮上少许的那面容精致的少年,微蹙了蹙眉头,没有回话。
少年的眼眸在黯淡的灯光下,竟是愈发地显得熠熠生辉,他似乎明白伶舟皎的顾虑,只越加靠近了稍许,接着小小声道:“我略懂一些驾车的法子。”
听到这,伶舟皎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即便又发现,那少年竟是根本就没有去牵马,在他身后只是空荡荡的一片,似乎,他在之前就已经笃定了伶舟皎会同意他的提议,又似乎,他只是习惯了做好决定就不给自己留下半点后路。
伶舟皎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颔首,便偏回了头,随着其他人一起看向那管事所在的方位。
那管事牵着马车,往前走,走到众人的近前,微一躬身,只对着不知什么时候上前了几步的绮莲,沉声道:“小姐,请上车。”
绮莲微一点头,接着看了那管事一眼,便趁着众人还没来得及给出任何反应,径自翻身上了那管事牵着的马车,紧跟着,就进了车厢里,并且放下了车帘,隔绝了所有有意的无意的落在她身上探究的视线。
而在她的行动的期间,就连眼角余光也独独回避开了伶舟皎所在的位置。
众人瞬间都明白了这一场行动里更深沉的含义——应该本只为了带走这么一个人,顺带地牵连上这么多人,不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分散可能有的追兵的注意力。
一不小心,他们果然是要变成弃子。
伶舟皎的嘴角凉凉地掠起一抹轻淡的笑意,在黯淡的光线下,忽隐忽明,但她只是轻声对着身侧靠近的那人,道了一句:“上车。”
接着也不管他人作何反应,径自便随着那管事也翻身上马车的动作,动作不怎么雅观地,手脚并用利索地爬上了自个儿牵着的马车。
少年眼神深邃,看着伶舟皎姿势不雅地爬了上去,方才微勾了唇角,轻微一跳,竟是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车之上,抬手便拉上了缰绳。
有留心到少年这身手的人,不由得暗自蹙了眉,心底,也不知来回翻腾了几个想法。
待得所有人都已经上了马车,就算是年幼如那之前的小女孩也颤颤地拉住了马上套着的缰绳,那管事便径自驾了马车,嘚嘚地往外行去。
因有着引驹香的引导,这一段路,其余的马车不用控制,也都极为自然地跟在那管事驾着的车后,不远不近地随着。
前方,灯火大亮,几欲要明耀到使得人心惶惶。
渐行渐靠近大门的这一“车队”,前行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在那管事身后的众人,左右相觑,却还是有志一同地将目光尽量落在那管事驾着的马车上,面上,极力地维持着镇定。
在大门的边上,明显有着不少把守的人员,也同样有着许是因为里间引发的混乱,而被主家派来或是想要打探消息,或是想要商议开门时间的各色人员。
而这些人员的喧哗声,在瞅见渐渐行来的这一“车队”时,都不由得凝滞了一瞬,有的人更是在看见那“车队”里熟悉的车马标志时,不说是瞬间变了脸色,却也不由得暗自蹙紧了眉头。
说时迟,那时快。
不知何时,有一队人,穿着同大门处看守人员一般的衣物,似乎是寻到门前来换岗的,竟是趁着人声喧闹,愈发地有些混乱的场景,悄悄地寻摸到了门边,刚好接下了几个负责开门的岗位。
门外的暗色,在一瞬间侵入,里间的灯火,不自觉跳跃了几分。
这紧闭上的门,就这么,在这一“车队”刚刚好行到门前,踏入把守着大门的人员看管范围内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就这么打开了。
那管事驾着的马车,一改之前行进的缓慢,趁着门开的一刻,便犹如离弦之箭,加速地朝着门外冲去。
跟随着那管事身后众人的马车,也犹如控制不住一般地随着他一同加速前进。
“快!快!快!拦住前面那群人!”
有一队人,骑着马,疾驰地在那管事领着的“车队”后跟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人,手上拿着鞭子,眼瞅着自个儿跟着的这群人就要跑出门外,不由得如是沉声大喝道。
场面愈发地变得混乱了起来,而人群之中,出了负责把守大门的人员之外,也有好些人见着这么一幕,都立时变了脸色。
第056章 落月正明知未晓
伶舟皎从车厢里间钻了出来,一手扶着车门,身子略有些摇晃地立在了那少年的旁边,侧着头,眼神直直地落在跟在他们后边的那队人马。
后方的场景,虽然混乱,然而,那队人马仍旧是紧随在他们身后,愈发地扬鞭抽马,咬了牙般地要追上来。
近了。
距离伶舟皎他们这辆马车不过一丈开外的地方,那队人马中最前面的一员,裹挟着深秋夜里的寒气,凛然就要更加快速度地冲过来。
一、二、三。
伶舟皎里另一手五指微张,接着尽数拢于袖下,她的指尖轻轻地在袖中略带着锋利不知何时藏下的簪子尖尖上摩挲,眼光紧随着那冲在最前面的追兵,在心底默默算计着时机。
“你...”
正在前方拉着缰绳控制马匹的少年,微一侧眸,就发现了不知何时立在车门边的伶舟皎,不由得轻呼出声。
就是现在。
伶舟皎双眸中似有流光潋滟闪过,那簪子也不知何时早被她捏在指尖,趁着少年的话还没有尽数说出口,她捏在指尖的簪子便以破浪之势,迅疾地直射了出去。
不偏不倚,不过瞬间的事情,就落在了那愈发靠近的追兵身下的马匹上。
明灭的光影之中,伶舟皎的唇边似漾开了一朵凉薄而明艳的笑意,转瞬即逝,接着,她这才侧眸,看向方才出声的少年,双眸映着夜色,愈发地显得墨色沉沉。
少年挑了挑眉,也顾不得再说些什么,便将注意力尽数移到了前方的道路之上,而手下控制着缰绳的力度却是越发地加大了些。
后方,惊呼声不断,那被刺激了的马匹,不出意料地发了狂,几欲将那马背上的人甩出去,马上的人却是死死地要将那马制住。
一时之间,那队想要追上来的人马,大部分都被这一变故拦了下来,而另一些靠近旁侧的人,却仍是扬鞭策马,更发了狠要追上来。
只是明显,不知是出于哪样的原因,总之,他们想要靠近的距离,总不如刚才那般近了。
这一切变故,其实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暗色之中,除了那少年和伶舟皎,并没有多少人分辨出究竟出了什么事,使得那后方的追兵阵脚大乱,更别说还有其他的什么人,能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之下,知悉究竟是何人出的手了。
马匹行进的速度都在加快。
伶舟皎扣在车门边上的手,指尖早已经发白,掌心更是被勒出了些许痕迹,然而,她却是毫无所察的样子,眼神仍旧直直地落回在后方竭力想要追上来的人马之上。
但,她藏在袖中的手,只是紧握成拳,分明早已没有了其他的利器。
眼见着,所有奔逃的人驾着的马车已经快要全都迈出了大门,原本把守着大门的人,同后来寻摸着来打开了大门的人,穿着同样的服侍,却是成两两对峙的局面。
关门这一招,从一开始大门被打开,就已经是来不及。
后来那一队去开门的人,终究还是被后方愈发增多的援兵,围困了起来。
伶舟皎抬眸,瞥了眼那厚厚高高的围墙,又将视线落回在那仍执意不肯撤回的追兵,以及在那群追兵之后,隐约见着似被围起来了的负责开门的人。
她眯了眯眼,惊觉之前仿佛一直萦绕在鼻尖不曾散开的奇异香气,愈发地变得淡了,径自便转回了车厢内,只沉声道了一句:“掌好缰绳。”
她的声音冷冷淡淡,在这深秋的夜里,更使得人听来觉察不出些许的暖意,然而,就是这般冷淡的声音,却使得车上掌着缰绳的少年,薄薄的唇线扯开了些微的弧度,只,就如少年精致到无暇的面容一样,这弧度,总有种叫人说不出来的薄凉。
天幕之上,被泼上的墨色更浓重了起来。
脱离开那围墙之内的灯火耀耀,大门之外更是显得漆黑,只幸好,天边不知何时浮出了一弯剪月,有模糊的光亮,能使人辨明个大概的方向。
大门之外,是四通八达的街道,今日虽并不是什么宵禁的日子,但因着深秋夜凉,这会儿仍在街上游荡的不过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街道竟更显得空旷了起来。
引驹香的香气,似乎在出了大门之后,就瞬间被掐断,除了仍奔逃在最前方那管事驾着的车之外,余下的马匹在那一瞬忽的越加狂躁起来,竟慌不择路,让人控制不住地往四面八方奔逃而去。
陡然又生变,就是后方追上来的人马,也不由得尽皆一怔,继而后一步跟上来的领头之人面上更是露出了愤愤之色。
“继续追,你!还有你!往那边去,其余的,两两成队,往各个方向追去!”那领头之人点了几个人,顿了顿,接着道:“剩下的,都跟着我走!”
那领头的人,在说着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车队之中某一辆车离开的方向,而待得他三两句吩咐了下去之后,他便立时扬鞭,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追去,也顾不得再多做些什么安排。
伶舟皎乘着的马车,在马匹失去了引驹香的牵引之后,同样控制不住地朝着不知道是通往哪个方向的路上奔去,而那少年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这种情况下尽量稳住马车罢了。
哒、哒、哒。
后方的追兵,竟是完全都没有退下的迹象。
伶舟皎终于还是没有在车厢里坐住,蹙紧了眉头,她又从车厢里间钻了出来,撑着车门的手愈发地使了劲儿,只是路上颠簸加剧,她瘦弱的身子摇晃着,竟使人看得更有些站不住的样子。
她却不管这些,眼神径直往后边落去。
那里,赫然竟是方才那领头之人带着几位手下,紧紧地追了上来。
模糊的光亮之下,因着相隔也确实不是多远的距离,她眯了眼,依稀能够看得见在最前面那人大致的眉目——不是一开始被她用簪子袭了马的人,还能有谁?
难不成,这厮没看清是谁出的手,反而却识得了这辆马车,方才这般死咬着不放?
伶舟皎微微敛目。
第057章 风飘万点正愁人
显然不可能是因为之前伶舟皎出手扰乱的缘由,这些人才紧咬着不放。
总归是无巧不成书。
领头之人确确实实是奔着伶舟皎所乘着的这辆马车而来,而奔着马车而来的原因,却是因为这马车之上,看来并不难以辨认的南平呼延家的标记。
模糊的光亮之下,映照的前方,道路竟是愈发地狭窄了起来。
再这么被追着下去,就算是马儿跑得再快,他们也逃不到哪里去。
可惜的是,刚刚她能够用簪子甩到那后面的人马上,也不过是投巧而已,现在根本没办法再阻一阻身后追兵前行的步子。
伶舟皎咬了唇,左边眼角下、鼻翼旁如同泪滴般的朱砂痣在暗色之中,竟似有妖冶的微光,在其上轻轻点映。
“前面的人,还不赶紧将马车停下?!你以为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倒不如停下投诚,到时你们还能多一个告饶的理由!”惹上了南平呼延家,就凭这么孤身来此地的北人,在南大陆上又能够躲得到哪儿去?
掌着缰绳的少年,听着那追兵的喊话,不由得冷嗤了一声,接着却更是甩着缰绳做出了催马前行的动作。
道路愈发的狭窄不平,使得马车上更颠簸摇晃了些。
伶舟皎眨了眨眼,深秋的凉气早已将她面上的暖色掠走,她的唇色也早已变得煞白,只夜幕沉沉,不可辨认而已。
在四五丈开外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得见,在他们前行的路旁,延伸出了一条小道,可能刚好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而过,而那小道的两侧杂草丛生,两侧的树木杂乱的枝桠,更有些伸了出来,些许横亘到了小道之上。
那是一条看起来幽谧更是有些诡秘的路。
伶舟皎抿了抿唇,接着声音冷冷地开了口:“往那小道上去。”她的声音不大,刚好够那少年听到,在这样疾驰的路上,后方的人根本探听不到他们这般小声的话语。
她的想法,和他的,不谋而合。
少年扯紧了缰绳,也顾不得深秋的凉气早已将手冻得有些麻木,顾不得掌心被勒得生疼,只面色肃然,严阵以待地将那辨不清方向的马儿,跑着的路生生地扭了个道儿。
偏入了那小道,伶舟皎乘着的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的小道,自不可能容得下许多马匹并行直冲,见着前方追着的马车拐了道,那领头的追兵自是一马当先,毫不停留地追了上去,而余下有另一人驾着马,同那领头的人几乎保持了并行,其他的却是顿了顿,稍落后了些许,才复又追了上去。
天幕之上,月色被浮起的云层悄然掩映了些,本就模糊的亮光,更是黯淡了下来。
小道的两侧,看起来更显得骇人了些,横亘在小道上的枝桠被马车和人冲撞得间或哗哗作响,而除开这些声音,两侧的林子里,还隐约传来了动物的鸣叫声,以及一些分辨不出是什么的奇怪响声。
莫名地,更渗人了些。
哒、哒、哒。
后方的人仍是追得执着,咬着牙也还是不肯放弃,周围的环境变得如何,似也对他们无法形成任何的干扰。
前后之间的距离,还是并没有拉开多大。
伶舟皎看着两侧幽静黑暗的密林,眸色渐沉,接着却是蹲在了马车边上,靠近了那少年身侧,道:“找机会把马车停下来,然后,跳车跑到林子里去。”
“能做到么?”
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轻忽起来,落在少年的耳边,细碎可闻。
凉凉的气息落在耳边,想着后方紧追不舍的来人,少年的眸色也不由得沉下了几分,他看了看似乎已经有些变得将异常安静下来的马,却只是道:“我知道了。”
别的,再没有说别的了。
起风了,这深秋的夜里,更寒凉了几分。
气氛更凝滞了些,说不清的一触即发的紧绷之意,亦是悄悄地弥散开来,这样幽谧的小道上,沉默到连人呼出的气息声,竟好像仔细些就也可以听闻得清。
被引驹香诱使过的马匹,先是听使,后是狂躁,再接着,就合该是精疲力尽之后的颓然安静——伶舟皎他们驾着马车的马,显然已经是快要不堪用了。
少年将这点察觉得分明。
然而,他在等一个时机,等他将马车停下,刚好还能将后边的追兵阻上一阻,这样,方才能令得他们往林子里藏得更深一些,被抓上的可能性也还会再小一些。
这一段路上,并没有可以将后边的人拦上的路障,眼瞅着再行进,前方路程可能更加颠簸,而这颠簸必定令着马车更没有单人匹马跑起来更方便。
后方的人马,距离又更拉近了些。
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伶舟皎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渐渐地变得凉了起来。
掌着缰绳的少年咬紧了牙,又再趋着马车往前了一段路。
前方,有一段延伸出来的枝桠,偏粗,又压得低,刚好挡下了小道宽度的一半。
顶着伶舟皎愈加趋于这深秋夜般寒凉的目光,少年愣是撑着把车赶到了那延伸出枝桠的小道另一方,刚好又接着杂草、树木的阻截,停住了车。
小道,仿佛彻底被这一马车,一粗木枝,给拦下了去路一般。
车稍一停,少年立刻眼疾手快地扯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伶舟皎一同跳下了车去,就着马车的冲劲,他们无可避免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幸得此间,杂草繁茂,便是这般落下也并没有什么疼痛之感。
少年的动作却是比伶舟皎还要利索些,几乎是才连着滚了一下,他便就站了起来,那些追兵被这一拦,稍阻了行动,然而,很快,那领头的人点了一人看着马车,作势似就要翻身下马,冲着他们这边追来。
少年顾不得多想,还未站稳,便伸了手去拉伶舟皎,匆促之间,只来得及对伶舟皎说了一声:“走!”
伶舟皎咬了牙,顺势站起,接着便被少年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幽静更是诡秘的密林深处跑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那仍旧锲而不舍的追兵。
第058章 已凉天气未寒时
无论前面跑的,还是后面追的。
借着被浮云遮蔽了些许的模糊月色,都不太能够看得清这奔逃之路的模样,其实,说到底不过慌不择路罢了。
杂草丛生,树木林立的深林里,还间或分布着尖刺,以及会沾染在衣裳上的已经枯死了的苍耳子。
少年掌心竟还有些微的暖意,他拉着伶舟皎,在这样杂草丛生、一点也不好走的林子里,左穿右行,也不辨个甚么路,只兜头便往前走。
但他身行稍前,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也尽力地拨开挡住了些尖刺或是其他些什么拦在路上的东西,被他拉着的伶舟皎,此刻明显没有比他更狼狈。
又一阵风起,掠过便是深秋也不曾落下的叶子,有簌簌叶片颤动的声音响起。
“嗷呜——”
幽谧的林间深处,传来了一声狼嚎,而在那一声狼嚎之后,又是此起彼伏的一阵附和着的狼的嚎叫声,似乎是再往前就会遇见狼群,就在那么已经不远了的地方。
少年脚下的步子略微地顿了顿。
“不要停,继续走!”就这么短暂的停顿,伶舟皎却像是完全不明白少年的顾虑一样,催着他接着往前走,对那骇人的狼嚎声,置若罔闻。
少年回身瞥了伶舟皎一眼,然,昏暗的光线使得他分辨不清伶舟皎脸上的神情,他拉着伶舟皎的手紧了紧,一如她吩咐的那般,仍旧毫不停留地林间深处行去。
后边追着他们的人行动上却缓了下来。
“头儿,我们真还要继续追下去么?反正马车已经追回来了,对着南平呼延家的人也算是有个交代了,不必再追了吧?那,刚刚那声分明就是狼群啊,还是有狼王带领着的,我,我们就才这么几个人,万一...”
跟着那领头的追兵后边一人,从进这林子起便觉得这林子怪阴的,这会儿子,再听着这么一阵狼嚎,霎时间,就有种腿都软了的感觉,憋了下,终究还是没有憋住,迟疑着将话道了出来。
“是啊,头儿,我看这林子里怪tm阴的,咱要不还是回吧,那两小崽子往前边跑,眼看着肯定也是没个活路了,咱总不可能为着追那俩崽子,被自个儿也给搭上吧?!”
此话一出,剩下的人,除开那领头的之外,无不纷纷附和。
领头的人,皱紧了眉头,听了这几人的话,终究还是停下了步子,没有再执意往前追,接着,他的视线又在周遭扫了一圈。
幽暗的密林,在昏暗看不清前路的光线下,仿佛掩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怪兽,正冷着一双眼,静静地看着擅自闯入的人群,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嗷呜——”
应景一般地,在那领头的人打量着周遭的时候,之前的狼嚎声,竟是又再度响了起来,似乎,还更加地离着他们近了一些。
领头的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然而却面上不露分毫,只显得愈发地肃然,声也更冷了些,他抬了抬手,只说了一个字:“撤!”
接着便领着他身后的那几个人,摸索着往来路撤回,幸得他们追出的路也还不算太远,仔细辨认了一下,仍是找对了路出了林子。
而早在那些追兵谈论着的当口,少年与伶舟皎,就已经躲了个不见踪影。
听着身后,没有人再追上来的脚步声,伶舟皎扯着少年停下了步子,回身,隔着一段路,眼瞅着那群追兵往外撤走,渐渐不见了身影,她这才仿佛软下来了一般,将身子靠在了隔着他们最近的一颗树干上,轻轻地喘着气儿。
“嗷呜——”
狼群显然并没有要走远的意思,反倒,随着他们更走进了密林深处,他们,同狼群隔着的距离也在缩小。
那群追兵离开了,他们的境遇却似更加地危险了。
“上那边的那颗树上去。”
“我们到树上去。”
伶舟皎同那少年,在听见那再度想起来的狼嚎声时,接着林间昏暗的光线对视了一下,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分别说道。
少年仍是拉着伶舟皎,动作却愈发地放轻了些,一步一步地向着伶舟皎方才指出的那颗,在附近对比看来较高的也还算是能爬的上去的树干靠近。
这下,四周仿佛静静地,静到只能够听见他们两人轻轻的呼吸声,刚刚那骇人的狼嚎声,也再没有响起来。
走近树下。
少年仰头往上看了看,道:“我在下边托着你,你先上去。”他转过头来,看着伶舟皎,眸中沉色,竟似比漆黑的天幕,还要暗上几分。
这并不是推辞的时候。
伶舟皎自也不会推辞,本身让她自己往上爬的话,现在这副瘦弱的身子,也确实是可能会爬不上去,有人在下边照应着,至少,她摔下来的话,也能多拉着个垫背的?
伶舟皎轻扯了扯嘴角,没有多说什么,随着少年的动作,配合着,向树上爬去。
他们选上的这颗树,应当是积年的老树了,虽然树干并不十分粗壮,他们双手环抱,勉强能抱个大概,但树皮却十分粗粝,划在手掌之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些痕迹。
伶舟皎的动作不是很快,她抱着树干的动作,几度都差点没抱住要下滑,但她愣是咬着牙撑住了,深秋的夜里,这密林中诡秘的气氛,让她的脑门上,竟是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等到伶舟皎爬到了树上站好,树下站着的少年,这才加快了动作,开始爬树。
“嗷呜——”
狼嚎声却又在这时候开始响起来。
伶舟皎的面色不由得就是一变,不为别的,只因为,由着那狼嚎声的大小来判断,这狼群与他们相隔大概已经不出七八里了,而七八里路,若是头狼发现了他们,赶过来的时间,也不出一刻。
伶舟皎咬紧了唇,没有出声,只面色发白地看着少年依旧冷静往上爬的动作。
不多时。
那少年已是爬了上来,同伶舟皎,一左一右地扶着树干,站在了那树干所延伸出来的两粗壮的副支上,又同时小心翼翼地躬下身,坐在了那副支上。
第059章 输赢未定两争持
昏暗阴翳的密林里,他们几乎要屏住了呼吸,不敢弄出多大的动静,而心下不安分的跳动声,却那么清晰地响彻在耳边。
这一夜,是可以被预见的漫长。
伶舟皎和那少年,此刻最大的期望,或许就是能够安稳地度过这漫长的一夜,然而有些时候,上天总不会如同你所期望的一般眷顾你。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嗷呜——”
陡然之间,那狼嚎声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听见这一次传来的声响,伶舟皎同那少年都不由得轻吁了口气,绷紧了的心神,也不由得松懈了几分下来。
而这,只因,那狼嚎声不过是十分隐约地才可以听闻,明显,狼群是撤离开了这块地界,至少,没有再往他们藏身的这边接近。
好一会儿,那狼嚎声,都没有再度响起来,似乎,狼群已是撤离得远了。
伶舟皎同那少年,都稍稍地安下了心。
但,就在他们以为这一夜也许能够安稳度过的时候,变故却又再度发生。
树下不远处,传来落叶并着杂草被踩踏地沙沙作响的声音,这声音,离着他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直至,兽类重重呼嗬喘息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伶舟皎向下看去,一双仿佛碧绿色的眼眸,其间闪烁着如同幽冥般的焰火,直直地朝着树上看来,那一瞬间,正好同她向下看去的目光对上。
伶舟皎的身子,不由得一僵,似微微有些发冷,她紧抱着树干的手,不自觉便五指微蜷,指尖死死地扣住了粗粝的树皮,她微一侧眸,眼神幽幽地同向着她这边看来的少年对视了一眼,俩人却同时抿紧了唇,没有出声。
树下的一匹孤狼,仿佛碧绿的眼眸,紧盯着树上的俩人不放,一时之间,却也是一动不动,像在衡量什么,抑或是,等待着什么。
风,又在此时悄然掠起,和着林间泥土的味道,却又似,带上了不明的血腥味,蓦地传来。
嗒、嗒、嗒。
几乎微不可闻的细碎声响从树下隐隐传来,少年的耳尖微微颤动,他的眼神却紧紧地落在树下那匹孤狼之上,却忽然开口对着伶舟皎说道:“它受伤了。”
在少年忽的出声的一瞬间,伶舟皎就以为树下的那只狼必会被这响动而激得要跳将起来,然而,并没有,树下的那只狼还是一动不动,待得伶舟皎听清了少年的话,方才恍悟。
树下的狼,不只是受了伤,还定然是受了重伤,重到无法跟上迁移的狼群,于是,才被遗弃。
只是,即便如此,伶舟皎和那少年,仍旧是不敢轻举妄动,一只落单的狼,也还是只没有死掉的狼,他们便是两个人一起上,恐怕也不够那只狼一口咬的。
时间,似乎变得更为漫长了起来。
树下的那只狼,不肯走,也不曾躺下,就那么四肢撑地,眼神灼灼地看着树上的人,而眼里吐露出来的凶狠之意,却是愈发地加重了。
树上的人,更沉默了些,视线却也不约而同地一直落在那树下的狼上,不肯稍移。
两厢对峙。
似乎,拼的并不是耐力,只是时间而已。
天,纵是会亮起来的,愈发浓重的血腥之气,被这深秋的寒凉之气一冻,也早晚是会渐渐消散的。
“啊,啊啾——”
深秋夜风的寒凉,使得伶舟皎本就单薄的身子,愈发地受了些寒气,鼻翼更是被冻得通红,忍不住有些狼狈地打了个喷嚏。
也多亏得她将丝毫不肯放松地将那树干抱得死死地,便是这么大的一个“动静”,她也只不过是身形微晃,并没一个不注意掉下去。
少年听得她这一“响”声,却是微挑了眉,眼角余光微侧落在她的身上,竟不分明地带了些笑意。
伶舟皎没有察觉,但毕竟这么失态的事情被一个不熟的人看了去,她再是心有沉事,也不由得觉得面上有些隐隐发烧。
树下的狼,却忽的如得了什么指示一般,突地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地向着伶舟皎所在的方向扑来。
有腥气,直逼到近前。
见此情形,伶舟皎面色不由得一凛。
他们现在待着的地方,离着地面大约有一丈半的样子,并不是很高,但相对而言,应该是比较安全的位置,而树下那只狼,这一跳,却出乎意料地,跳得几乎要挨近了她的脚边,若不是她极快地闪避了一下,那狼的爪子估计都能碰着她了。
伶舟皎不敢再坐下去,死死地抱着树干,小心翼翼却又极快地站了起来。
那少年自也很快便反应过来,同伶舟皎一般站了起来。
正当伶舟皎他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要面对树下的狼再一次的反扑之际,树下的那只狼却又安静了下来,做出了之前的模样——四肢撑地,双目炯炯地盯着树上的人,只不再做出任何其他的动作。
就好像,刚刚那么一跃,不过是一次试探的行为,试探眼前的猎物,还有没有反抗的能力。
嗒、嗒、嗒。
细碎的声响又更加密集地传来,声音之间的间隔似更加短促了一些。
少年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语气微凉地道:“它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血滴砸落在碎叶上的密集而急促,一只狼,又能够有多少血可以流?
失血再加上寒冷,很快就能要了任何一种生物的命。
“小心为上。”伶舟皎如是回了少年一句,手下仍旧死死地抱着树干,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在这样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它临死的可能会有的疯狂反扑。
仿佛是为了印证伶舟皎的话,随着血腥味越发地散开与加重,树下的狼,眼中蕴着的凶狠疯狂之意,愈发地浓厚了,那一双似碧绿的眼眸,在此刻,竟显得格外地透亮了起来,隐隐地,如有璀璨流光在其中大盛。
夜风更凉,天幕墨色更重。
就像要迎来,黎明之前的最后一场黑暗,于是要把一切光亮都掩埋。
那天边模糊的月色,如同应景一般,终于全盘被飘流而上的浮云,覆盖了下来。
第060章 田园寥落干戈后
它在往后退。
一点一点,向上看着的显露着凶狠的眼眸,像在寻找着某种适宜的角度。
它停了下来,喉咙中,发出低哑而沉重的喊声“嗬嗬——”,口中涎着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坠落,同它身上仍在流着不停的血液一起。
有些事情,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执着,哪怕生命到最后,也不能够被放弃——就像树下这只恐怕只剩下了不到半条命的狼,生命中对于猎物的执着。
“嗷呜——”
就在伶舟皎和少年都以为那狼咬着牙顺势就要再往上扑一次的时候,树下的狼,却忽然仰了头,发出了一声略带着凄厉的嚎叫,长鸣着,接着——
它的前肢弯曲,就这般半跪倒在树下,眼中带着的凶狠渐渐染上了哀色,挣扎着似要重新再站起来,却终究不过几息,便已是倒地不起。
树下的狼,倒在了地上,不过哀鸣了几声,就再也没了声息。
见此,伶舟皎和少年,却依旧是紧紧地抱住了树干,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而眼神却尽皆紧紧落在那似乎没有了声息的狼身上。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久到,夜间的凉气都快要把伶舟皎冻得浑身愈发僵硬麻木的时候,天边,终于有了点亮光,接着,一点一点地开始从边儿上蔓延开来。
这预料之中漫长的一夜,竟是这般就过去了。
树下的狼,大约是真的没了声息,当盛亮的日光逐渐覆盖在树下狼的身躯上时,伶舟皎和那少年才看见,几乎是染黑了狼身子下大半个地块的干涸的血迹。
他们大约真该庆幸,庆幸这血腥味,竟没有将密林之中深藏的更凶猛的野兽引来。
多么好的运气。
天边那开始的一点光亮,渐渐染白了整个之前被墨色渲染的天幕,清透的日光,透过林间的间隙,从层层林叶之间,逐渐滑落下来,这在夜晚看来阴森恐怖的密林,如从睡梦之中苏醒了过来,鸟儿清脆的鸣声,穿梭在林间,哪里又还有夜晚诡秘阴森的样子?
有一束暖光,刚刚好投射在伶舟皎的脸上,她眨了眨眼,想要轻扯唇角,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也似乎早已被冻得狠,这会儿已是僵上了。
“我先下去。”少年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几乎是和着那束暖光一起落了下来。
伶舟皎斜着看了他一眼,眸色沉沉,还没有说出什么话,那少年就已经稍稍活动了下手脚,翻身便小心翼翼地往树下落去。
少年轻轻稳稳地落在了树下,站直了身子的第一时间,却是又弯下了身,在树下随意地找了一块小石子,稍稍地掂了掂,便将那小石子朝着那仿佛已经死去多时的狼身上掷去。
瘫在地上的狼身,依旧是半点反应也无。
少年脸上的戒备之色却明明白白地没有消减半分,他又弯下身去,同样拾起了块石子,小心翼翼地更靠近了一些那狼,再度将石子掷了过去,眼神丝毫不肯放松地观察着那狼有没有点动静。
万幸,那狼身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看来确实是已经死掉多时了。
少年心下微松,又观察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来,朝着还在树上的伶舟皎望去,微勾了唇角,声音中带上了些微的暖意,道:“你快下来吧。”
伶舟皎试探着动了动手脚,手脚同时传来一阵阵的酥麻,却已经不似之前一般僵硬,但这下看着脚下的高度,她控制不住地就有些脸色发白。
“没事儿的,我在下边接着呢。”少年似乎从伶舟皎变得有些肃然的表情中看出了些什么,微勾的唇角,渐渐掠开成了一抹轻笑,如是言道。
伶舟皎闻言视线仔细地在少年单薄的身子上打量了个来回,对于他这在下边接着的说法还是没敢抱什么期待,却仍是自己咬了牙,果断的,一点一点,从树上似蠕虫一般,格外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直至她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了树下,她脸上格外肃然的表情,也表明了她心下并没有表示出来的那般镇定。
少年站在伶舟皎的身侧,眼中似仍带着点点的笑意,而唇边掠开的轻笑却早不见了踪影,他看着伶舟皎脸上的肃然,轻声道:“夙沙亭。”
伶舟皎眨了眨眼睛,脸上格外肃然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些,听着少年的话,略有些不解地朝着他看去,问:“什么?”
“夙沙亭,我的名字。”他的脸上带了些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糅合在稚气而精致的脸上,有种似渺然般的高远。
夙沙?复姓?
伶舟皎打量了夙沙亭一会儿,却道:“你现在还要跟着我一起走么?”从北大陆被拐来南大陆的小孩子,一定是想要回北大陆的吧?那他俩的路,自然合该是不一样的了。
何况,在北大陆复姓代表着的人家,又有哪个会是普通人家?
伶舟皎回的话,显然和夙沙亭想象的并不一样,他愣了愣,方才接了她的话:“等到不一起走的时候,我会说的。”
带上这么个小男孩,不过是因为他的请求,外加,她当时也确实需要那么个人来掌车,以此来混淆下别人的视线罢了,什么时候,她还真心想要和这么个人一道走了?她要不要同他一道走,还都变成了他说决定就决定的事儿?
真是小孩子!
伶舟皎恢复了些温度的面容上,略扯出一缕带着嘲讽弧度的笑,接着她却是大咧咧地上前了几步,走到那狼身近处,蹲了下去,眼里带着意味不明的幽深,手却抚上了那并未被鲜血沾染的冰凉的皮毛,嘴里,只是轻轻地道了一句:“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夙沙亭看着伶舟皎的动作,微蹙了眉头,有些不解,但他却转了话题道:“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去?”
再往着林子里走,显然是不可能,昨晚那般的事,再遇上一回,他们还能不能有命继续走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然而,原路往林子外走,又哪里能知道那边有没有死心眼的追兵堵在路口?
伶舟皎的视线,从那狼身上撤回,意味不明地盯了那夙沙亭一会儿,接着,她却是意有所指地开口问道:“你的方向感好么?走过的路,能记下个多少?”
十之八九?有么?
第061章 未悉前头花好否
走过的路能记得多少?
夙沙亭闻言,稍稍地愣了愣,这问题问得,他拿不准怎样的回答才是伶舟皎想要听到的答案,莫非,她不愿同他一道走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打着要在哪个半途将他丢下的主意?
夙沙亭迟疑了下,觉得自个儿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忒是荒谬了点,心下有些好笑,面上却半点不露,只拿捏着姿态,回道:“大约东南西北还是认得清的。”
至于认路甚么的,这儿人生地不熟,他还真拿不了个准。
听得夙沙亭的话,伶舟皎本有些冷淡的面色,稍稍地缓了缓,道:“那便就行了。”接着,却也不解释这一问题的由来。
她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又将不知何时粘在了衣袖处的苍耳子拈了起来,扔到了地上,稍作整理,方才指着那地上瘫着的狼的尸身道:“将那带上,我们换个方向出林子去。”
语罢,伶舟皎也不待夙沙亭回话,便踏步朝着某一个方位走去,但刚刚好,她选的方向,同夙沙亭往那狼尸身所在的方向,一前一后,正好是个反立面。
夙沙亭上前了几步,刚好行到要同伶舟皎来个擦肩而过的位置,他却好似有些不解地开口,拧着秀气的眉,疑惑道:“埃!你,那边不是我们昨晚跑过来的方向么?不是该另选个路么?还有,这狼...”
他拧着的眉,看着愈发地纠结了,眉目间似有点点的嫌弃:“这都被血污了,带上能有什么用?!”
她走的方向正好是跑来的方向?
他真的只是能识得清东南西北,而已?那么大晚上的逃跑,都能将哪个方向跑进来的记得那么清楚?
伶舟皎面上僵了僵,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接着,她停下了步子,反倒转回,靠近了夙沙亭所站着的位置,面上陡然柔和下来,转而道:“不过是被血污了而已,又不是就找不到人要了,不带上它,难不成你身上还有半分的银钱么?”
“还有...”她的眉眼弯弯,眼里却没有点点笑意,她伸了伸手,靠近了夙沙亭的衣衫,在他闪烁的漆黑眼眸之下,停留在了他领口处的地方,片刻,复又挪开,对着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好似有些怔然的小男孩夙沙亭,笑道:“我走过来,不过是想提醒你整一整衣衫罢了,你看,这不就有个苍耳子粘在你身上了么?”
她摊开手,黄褐色的苍耳子,赫然就躺在手心。
好吧,天知道,便是苍耳子再怎么粘人,又是怎么能粘到领口处去的。
夙沙亭面上似有些赧然地红了脸,低头顺势整了整衣衫,随意拍了拍,接着,也不怕血污,径自走到了那狼身所在的位置,单手便将那瘫在地上的狼身给拉了起来。
“走吧。”他一本正经,面色淡淡,刚刚的脸红全都不见了踪影,轻咳了声,如是正色般地提溜着那狼的尸首,极为镇定地对着伶舟皎道。
伶舟皎瞥了他一眼,旋即侧身便斜着拐了一下,便也不管不顾地朝着那选定的方向走去。
天色从愈发地明亮了起来,那大盛的日光,分明在表示着——这已是到了正午时分。
从伶舟皎选定了那么一个方向,接着夙沙亭没有反驳地跟上了她,他们就从那刻起,几乎是没有停歇地走了半晌,直到这正午。
前方,似已经能望得见,有个小镇的存在。
长时间的跋涉,再加上昨晚那会儿起,她几乎就是滴水未进,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伶舟皎抬眼往远处望了望,就不禁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晕眩,脸色也有瞬间的更加苍白。
来不及思考更多,看见小镇之际,伶舟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要加快脚步,往前行进。
然而,夙沙亭却极快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这一拉,却使得伶舟皎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瘦弱的身子,不由得微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
夙沙亭见此,脸色有些微的变化,蹙了眉,上前几步,先帮着伶舟皎稳住了身子,原本要开口的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儿:“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他的话里,似有丝丝缕缕的担忧倾泻。
伶舟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站稳了,她浑不在意地一笑,只轻飘飘地道:“没事儿,哦,对了,我叫单名一个皎,称呼嘛,一会儿你尽可以随意一些。”
她像是这会儿才发现了她从未告知过夙沙亭如何称呼她,于是,在回答他的问话之际,也就随意地提了提,毕竟,两个相伴而行的人,总不能在人前表现出连对方称呼都不知道的样子,至于姓氏,他没问,她自也不想提起。
“前面的镇子上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毕竟初来乍到,这么直接地到那镇上去,恐生变故。”说到底,他们毕竟是逃出来的,而且,并不清楚那些奴隶交易的背后势力究竟有多大,也不确定是不是就真的没有了人来追踪,这个镇子,凭着他们俩个的脚程看来,也定然不会距离了之前他们逃出的地方有多远。
夙沙亭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一切还是要谨慎为上,大意不得。
这个世界上,实际上,最容不下的就是人一时的大意,很多时候,你做下决定,就已经没有了翻盘的机会,再残忍的结果,也只能受着——漆黑的眸子里,似有一瞬流光闪过,夙沙亭望着前边似不远处的小镇,神色淡淡,又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惘然。
伶舟皎闻言,略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冷嗤了一声,才道:“你觉得就我们现在这般模样,有谁还能认得出来?”
顿了顿,话音一转,她却又道:“不过,你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只是,都这份儿上了,左右不都是在赌一把么?现在我们还有那犹豫的时间来磨蹭么?若是有搜寻的人,那第一要搜查的地方也不一定会是这里,反而,若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越加大了被他们找到的可能。”
说白了,这句话里的重点,就是,她压根不相信谁会花多少的精力来追踪他们这么两个人,毕竟,那天夜里,逃走的人那么多,各个方向,就算是要找他们,也多是无从下手吧?
第062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当时逃的那么慌乱,伶舟皎并没有留心什么,但后来发现,那些人之所以追着他们不放,冲着那马车去的可能性都比冲着他们俩多,不然,也不可能就在他们跑到林子里去后,就不追上来了。
再说了,那种情况下,便是那群追兵也没有认清他们俩个的模样吧?又哪来什么好追的?
夙沙亭看了伶舟皎一眼,没有出声,但面上也丝毫没有要放松下来的意思,只是伶舟皎说完还是要往前走,他也就换了个手,继续提溜着那狼的尸首,没有再继续拦着她。
于是,俩看着穿的破破烂烂,脸上又黑黝黝的一片,和那镇外不远处破庙里的小叫花子没啥两样的人,就这么提溜着一只狼,在路人诧异的眼光中,大摇大摆地进了镇上。
而对于今早伶舟皎意识到他俩是这副模样还要整理衣衫的行为,实际上,就真的只是习惯性的动作而已。
与此同时,在不远地方,摆设处处透露出精致与华贵的屋子里。
呼延笠坐在屋内陈设的唯一一张桌子的边上,正举着茶杯,一点一点地,似在细品着杯中看着十分清淡的茶水,仍旧是一副十分面瘫的表情,但他的眼光,却在穿着一身雅白色衣裳的华贵少年和半跪在华贵少年面前的几人身上,来回地,打了不止一个转儿。
“爷我昨个儿买的人,昨儿夜里跑了也就罢了,你们还跟爷说,就这么会儿功夫,爷买的人还就能跑了个不见踪影?没追上?”
华贵少年同呼延笠一样,是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的,此刻,他单手撑着下巴,端的是一副随意而闲适的模样,但轻飘飘落在地上半跪着的几人身上的目光,配合着他调笑般问话的语气,却愣是叫地上跪着的人,愈发觉着压力山大。
他说了一段话,顿了顿,讽刺般地冷嘲了一声,接着道:“就这会儿功夫,人能跑到哪儿去,爷还就不信了,在这南大陆上,还有爷能查不到的人?”
华贵少年转眸,眼风凉凉地从在一边装着好好喝茶的呼延笠身上扫过,也没说什么,只微挑了眉,呼延笠便面瘫着一张脸,忙不迭地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咽了下去。
华贵少年却又不再盯着他,只抬了抬手,那日听从华贵少年的命令,去寻人买下了伶舟皎的看着就是一副愣头愣脑模样的大个子,就走到了少年面前,恭敬地半跪下,等着少年的吩咐。
“带上阿六他们出去一趟,能把人给爷带回来,就把人带回来,带不回来的话,呵...”少年的姿态高高在上,话尾,附上了意味深长凉凉的笑意。
那大个子明显地僵了那么一下下,却极快地反应道:“是,殿下。”接着便在少年的示意之下,躬身退了出去。
殿、殿、殿殿下?!
在南大陆能有几个人配得上这么个称呼?
原本跪在地上请罪的奴隶拍卖会上的管事几人,本以为眼前之人不过就是南平呼延的少爷什么的,这会儿听着这称呼,可都傻了眼,
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转眼,又将目光落回地上几人身上的华贵少年,见着几人明显震惊的神色,立时明白了过来,却也不过是对着那大个子离开的方向,目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笑意,接着,却是十分随意地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这事儿吧,爷我也不为难人,把该有的诚意拿出来就行,至于其他的,自个儿掂量吧!”
地上的几人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话。
再等着,那华贵少年却是直截了当地道:“行了行了,还不快滚?”
地上的几人,躬身又行了礼,随即才站了起来,慢慢地退了出去。
“哦,对了,呼延笠,你喝的哪壶,可是昨天晚上的隔夜茶,怎么样?滋味还好么?”待得,那几人走得不见了踪影,今儿身着雅白色衣裳的华贵少年,复又侧身对上了呼延笠,面上漾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眸子里满满戏谑之意,如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呼延笠举着茶杯的手,动作顿了顿,唇角僵了僵,愣是面不改色地将那茶杯放了下去,接着,他背过了身,“噗——”地一下,就将仍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喷了个一干二净。
“你这反应...”华贵少年嘴角抽了抽,抬手扶额,叫了人先把这收拾了一下,沉默了好半晌,才对着仍面瘫这一张脸,像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呼延笠,极为平淡地陈述了一句:“我刚刚那是说笑的。”
气氛瞬间像是凝结了一样。
转而,“噗哈哈——”呼延笠就看着他家殿下,毫无形象,毫无顾忌地一手按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真是,半点面子也没有要给他留的意思。
呼延笠手中拿着方才下人递来的干净方帕,擦了擦嘴角,凉凉地盯着他家笑得毫无形象的殿下,看了一会儿。
他家殿下,一边笑着,却又一边出声,道:“呼延笠,你怎么回回都能上当呢?噗哈哈——”
呼延笠一挑眉,一向面瘫的脸上,仍旧是满满的正经之色,格外认真地回道:“能博得殿下一乐,是臣之幸事。”言下之意,老子并不是不晓得你说笑的好么?老子就为了看你笑得这逗比样所以才假装不造的好么?
正乐得捧腹大笑的华贵少年,仍待出口的笑声,瞬间就被这话给噎了回去,他看着老神在在坐在桌边的呼延笠,想着那厮刚刚说的话,立时就有一种十分想说一句:来人,将这个犯上作乱的臣子给本殿下拉下去!
“呼延笠,皇妹上回提了让你去参加她的宫宴,你给拒了,正好儿,这次回去应该能赶得上皇妹的生辰,你总该好生挑个礼,当面送去吧?”华贵少年眼光一闪,如是施施然道,心下却还是自言着:看本殿下多么宽宏大量!
呼延笠面瘫着的面色,闻言,不由得变了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