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春风桃李花开日
花间的香气缭绕于众人的鼻翼之间。
今儿,虽是处于春日末,然则,却并不如往日里那般炎热,在这处园子里,也不知是为何,反倒有清风徐徐,吹拂于各人的面上。
这应当是个美好的春日。
但伶舟皎现下的心情,可绝对不如这春日般美好。
她面上倒是仍做淡淡之色,一如对于坐在这宴席处的人都并不认识一般,稍显冷淡却又并不过分。
令人看起来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她的面上都能这样冷静,夙沙亭自然更不会有什么表现得不对的地方,他眸光在面前这些人的面上轻轻扫过,忽而唇角微勾,算是给了个浅淡的笑,如同寒暄般地先开口道:“华城主这位置倒确是排得颇为费心了。”
他话里有话,但语气听来却只像是淡淡的陈述,并没有掺杂任何别样的情绪:“傅余少主,秦家主,在此处见着你们,竟有恍如隔日之感,傅余少主旁边坐着的那位,估摸着就该是伶舟家那赫赫有名的大小姐了吧?幸会,幸会。”
夙沙亭一边说着,一边又缓缓收起了先时浮出在面上的那个浅淡的笑。
可他没有就此坐下。
反倒是又开口对着华清颜说:“华城主,这处座椅的归属既然没有被安排满,那么,多加上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不恰当的吧?”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就已是抬起了手,揽住了一侧,看来极是引人注目的伶舟皎。
他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侧,紧紧地挨着。
伶舟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此时夙沙亭那精致秀美的面上仍旧显得沉稳的表情。挨在他的身侧,显得格外地乖巧顺从。
华清颜的视线自夙沙亭和伶舟皎的身上打量而过,雌雄莫辩的美丽面容之上,并未出现任何诧异的表情,挑了挑眉,他平静道:“当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座椅既是空着。想坐便坐就是。”
他也不问此际被夙沙亭揽在身侧的伶舟皎是个什么身份。好似对于这些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夙沙亭听着华清颜的话,面上神色不见稍变,径自就揽了伶舟皎。在两个相连的位置坐下。
此时这园子里宴席摆放的都是稍大的圆桌。
设置的位置惯常来都是八个,此处当然也是如此。
夙沙亭挑的位置,使得他一侧是挨着秦思罔的,而伶舟皎一侧挨着夙沙亭。另一侧,却是隔开了两个空位才是伶舟琼所坐的位置。
而这样的方位。使得她和伶舟琼几乎是稍一抬头,就算是想要刻意地避开,也还是必然会看见对方。
坐在伶舟琼另一侧的自然就是那傅余信。
在傅余信和秦思罔的中间,自就是那华清颜。
甫一坐下。
那今日身着一袭雅白色衣衫、显得比往日看来更是清俊如斯、风姿翩翩的秦思罔。就已是面上浮出了温和的笑意,眼中似乎也刻意地透着几缕柔和地微偏过了头,隔着中间的夙沙亭。就先朝着伶舟皎说了句:“好巧。”
接着,他才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一般。眼神不曾从伶舟皎的身上收回来,转而,话却是在对着夙沙亭道:“夙沙家主,好久不见。”
他现在像是刻意表现出来,却又还带着那么几分遮掩的情绪,明明白白地落在众人的眼里。
而每个人的心中对此都有每个人的想法。
伶舟皎面上神情仍是冷冷淡淡,配合着她那恰到好处又显得艳丽无匹的美丽容貌,莫名地,好似更容易使得人心动了几分。
她指尖捧着杯盘,略微垂眸不知在看着什么,根本不搭理秦思罔。
夙沙亭反微蹙了眉头,又细细地松开,接着话,像在挑明似地说道:“确实是好巧,听着秦家主这话的意思,是认识我家阿皎么?那倒是抱歉了,我家阿皎自来就是这样,不熟识的人她基本是不搭理的。”
“都是被我惯坏了,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秦家主大人有大量吧。”他的语气里像带着些宠溺的无奈。
阿皎?
这样的名?
自伶舟皎出现,就不由将目光往她身上放了些的伶舟琼,听着夙沙亭这样的称呼,不由得便多了几分仔细地打量起了伶舟皎。
伶舟皎装着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
然,心底却在思量着夙沙亭为何要这样。
或许,他是想要虚虚实实地放些假消息出去,表明她是他‘心爱’的姬妾,这样一来,就算是她总在他身侧出现,随他行军什么的,也只会令别人觉着,他不过是‘色令智昏’的人中的一员?
伶舟琼即便是多了几分仔细地打量着伶舟皎,甚至于也觉着伶舟皎的眉目间总令得她有些熟悉,但她并没有真的就此认出来。
而伶舟皎自决定要来此处的时候,其实就没有想着一定要瞒住了伶舟琼。
即便伶舟琼认出来了又能怎么样?
或许,叫她先认了出来,让她有了戒备,又在这样的戒备中,不得不看着自己一步步将她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推下来而无能为力,无法抵抗——这样说来,不是更会叫人觉着过瘾么?
伶舟皎这样想着,却也不会真的自己就跳出来在伶舟琼面前去承认什么。
就让她自己疑心去吧,最好疑心到辗转不安——曾经被她们那样对待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回来了,回来又会是抱着怎样的想法?
恰在这样的时候。
傅余信却陡然出言道:“看来这位阿皎姑娘极是得夙沙家主的喜爱啊?阿皎姑娘如此容色,只不知是哪样灵秀的水土养出来的?”
他的话听来带着调笑的意味,那还算得上是俊朗的面上自也配合地露出了暧昧的笑意。
哪样灵秀的水土?他是想要探知她的来历和底细。
伶舟皎稍稍抬眸瞥了夙沙亭一眼,夙沙亭恰恰也在这时侧眸看了伶舟皎一眼,两人相视不过一瞬。
夙沙亭便道:“阿皎是安镇的人。不过,傅余少主这般关心阿皎是哪处的人,算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傅余信,眸中有些装模作样表露出来的警惕与防备,就像是在面对忽然冒出头来的情敌。
傅余信被夙沙亭这样的目光看得颇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道:“夙沙家主可算是多虑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傅余信可不是那等会‘色令智昏’的人。”
他这话说得。好似还有些隐射的意思。
但眼底分明在听到那安镇的时候,多了那么几分思量。
夙沙亭像是没有察觉到傅余信这话背后隐射的意思,施施然地就接了句:“不是就好。”一副‘虽然你这样说了我勉强相信你一下但是我对于你的人品还不是很放心’的模样。
这使得傅余信本还想要再出口的话。就此被噎在了喉间。
华清颜坐在边上旁观着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他目色浅淡,似是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衡量着什么。
而一开始说着话的秦思罔却在夙沙亭和傅余信等人都开口之后,反倒自顾自地安静了下来。并不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出言掺和。
仿佛是一时找不到可以继续的话题。
坐在这处的他们相继沉默。
然则。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华清颜却自站起了身,待得各处宴席的人都不由抬眸将视线落于他的身上,他方才出声。用着不大不小、恰恰好能够递送到各处宴席的人的耳边的声音,道:“我是此任会英城城主,全名是华清颜。”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极是直白。
“首先,此次百花宴能够这样举办起来。还得感谢各位的捧场,诸位既远道而来,我也必会尽力让诸位都能乘兴而归。”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算得上是比较简要的场面话。
然后...
然后他在这第二句话落下之后,就施施然地坐了下来,并没有再多说任何。
而旋即,他对着某个方向摆了摆手。
接着,就有一列列的人,端着各色各样的菜碟子,一溜溜地往各处的宴席所在递送而去。
——开宴了。
这时候的规矩,正用着饭之际,自是要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开宴只是代表着开始要上菜了,并不代表菜才刚刚开始端,都没有端玩放好,就可以开始用。
在正式用饭之前,一般来说,在某些场合之下,还要先有个什么助兴的游戏。
此回,先前静了静的秦思罔,又冷不丁地用着那样温和的声音,道:“...不如,我们先来个击鼓传花吧?”
“当然,光是这样可能不太有新意,不若在每一轮传花之前,先将那得花令者应当要做的事情列出来,而不管所传之花落到谁的手中,哪怕是落到想出应要做的人的手中,那该定下来的是什么,那人也就要怎么做。”
秦思罔说到这里,才看着他面前的这群人,温和地微微一笑,接着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样游戏的时刻,自然是各处宴席便依着各处宴席的规矩,自己桌上玩些什么,并不用顾忌别人,只要同桌的人多数赞成便可。
伶舟皎有些闹不懂秦思罔这回卖的是什么葫芦,她是知晓的——秦思罔不管是做什么事情,都有他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而为之。
她是这样认为的,这认为至少就现在来说,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此时当然不止一人认为着秦思罔可能是‘别有图谋’,就是那坐在他旁侧一直对这些发生的眼前的事情,基本都作壁上观的华清颜,也都微微眯起了双眸,看向了他。
秦思罔仍浅浅温和地笑着,接着更道:“怎么样?不用先做什么摸彩,直接就由传花到的上家定下家的‘惩罚’,当然,如果再次接到花的,还是那上家,也是得接受‘惩罚’的。”
他解释得很清楚,但他这样提议的目的,至少现在是不明晰。
华清颜雌雄莫辩的那张面上,眸光稍稍一闪,他的表情却没什么波动,但倒是沉吟了下,便同意了秦思罔的提议:“听来有些意思,不如,就按秦家主所言?”
他想要看秦思罔的下招,当然会顺着秦思罔的话同意下来。
傅余信往秦思罔所在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就附和着华清颜的话道:“华城主既觉得可行,那便依着秦家主所说而行吧。”
穿着一身极浅淡的水青色的衣衫,衬得整个人都颇为清丽的伶舟琼,露着恰到好处的如莲花般亭亭的笑容,点了点头。
伶舟皎自是不会出声的。
夙沙亭便接着道:“既是你们都同意了,那就这样吧。”就那样端着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
秦思罔那张清俊如斯的面上似乎从头到尾都是那样温和的笑意,仿佛他们同意或是不同意对他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影响,就像,他真的只是在单纯地说着自己的提议。
但谁都明白,他的为人,从来都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既是要进行击鼓传花。
华清颜自是摆了摆手,叫了个一直候在一旁的仆从来,道:“你且去备那要击鼓传花所用的物什来,可别磨蹭。”
这种场合下开宴所要上的饭菜,都不会上得有多快,而一开始端上来桌来的那些,都是可以放凉的菜色。
那仆从领命而退。
不一会儿,待得那仆从备好了东西过来,此处宴席桌上摆放着的,也不过就是几个菜,还远远没有上满。
他们有充分的时间,来进行这个被秦思罔提议出来的游戏。
击鼓传花要用的鼓就安置在一侧。
而那所用的花,是不知从哪处找出来的一朵有着格外艳丽的大红色的绢花——看来极是鲜明。
此际,华清颜拿着绢花,稍稍瞥了一眼,便问秦思罔道:“那这头回开始传,既无上家,又该由何人来定此次当行的‘惩罚’?”
秦思罔温和笑答:“华城主既是此处东道主,不若,这头回该定的‘惩罚’,就由华城主来定下,不知华城主和各位意下如何?”(未完待续)
第203章 匣中宝剑夜有声
夙沙亭看了秦思罔一眼,略勾了勾唇:“我没意见。”
旋即傅余信等人亦是出声附和。
而伶舟皎除却稍微瞥了眼秦思罔和夙沙亭之外,从头到尾都是闷不做声,就好像是在谨守着在这样的宴席上,她作为一个‘妾室’应当有的谨小慎微。
但她自己心里很明白,她之所以这样,无非是不想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说什么话,让伶舟琼等人可能察觉到不对劲。
所以她沉默,不发一言。
“即是如此,”华清颜雌雄莫辩的脸上,此时的表情不知为何倒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般的微妙,“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他面上这种淡淡的微妙。
给了人一种错觉,就像是他要出什么难题了一般,但接下来他却只是说:“好歹是第一回开场,也不能做得太过分,那这第一个‘惩罚’便就是接到花的人,喝上三杯酒好了。”
他的话光听后面还没什么,但再配合上前面的,就好像是在这开场之后,就势必会要为难了一样。
秦思罔附议:“华城主所言甚是。”
于是这第一个惩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定了下来,而所有在场的人,包括华清颜自己,都看出来秦思罔像是在讨好着华清颜,但偏偏他面上的神情,又不像是多么地热络。
在这样一群心思总弯弯缠缠的人心底,不免就要各自猜测秦思罔此番作态究竟为何——毕竟他可真不是那种行动之间轻易就会被看出心思来的人,他若单纯真只为讨好,必定是做得不动声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白白。
他这样,倒像是想要通过什么刻意表露出来的这样的讨好,来挑起别的人想要涌动的争端。
确实他们之所以在此,都是为了华清颜的投诚,秦思罔若表现得明显,他们虽然都看得明白,却也不可能不去一争。这样一来。那般明争暗斗的意味,势必是不可避免地要浓烈起来。
华清颜雌雄莫辩的脸上,那份微妙也有些不可捉摸。但看来仍偏于有些冷淡,他将手中那大红色的绢花在掌中转了个圈儿,令着旁侧候着的侍从,道:“既大家都没有异议。且就将鼓点奏起来吧。”
侍从领命,特特叫了人来。专门站在那立在一侧的鼓边,拿着鼓槌,“咚咚咚——”一声声地敲了起来。
而随着各处的其他人不由得顺着这样的声响,将目光投向过来。那被敲响的鼓声,就愈加急促,愈加激烈起来。
激烈之后。定然是要缓缓而停止。
所有人都清楚这样不动声色的规则,因而传花的动作。随着鼓声的急促也愈发加快。
此时传花已是传了几圈。
那大红色的绢花这会儿先是落到了伶舟皎的手里,然后就被她丢给了伶舟琼,而伶舟琼接过,她不知为何倒又看了伶舟皎一眼,因而动作之间就稍微迟疑了一下,方才将那绢花给了傅余信。
而可能恰恰好是由于这样的迟疑,这一番轮转下来,最后那大红色的绢花,转了这么几圈,就落回到了华清颜的手里。
鼓声顿了下来。
那因着规矩蒙着双眼站在鼓边负责敲鼓的侍从,手中拿着那鼓槌,仍是如一开始敲鼓那般站得直直的。
华清颜稍扯了扯嘴角,看着手中拿着的那大红色的绢花,只道:“看来这做人要讲究个厚道,那并不是全无道理,看吧,这不就应下了么?且将酒斟满,说好三杯,自是不能有甚敷衍。”
他话音一落,自有迎上前来的负责端茶递水倒酒的丫鬟,规规矩矩地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待得他将那斟满的一杯一饮而尽,便又不徐不疾地续上。
三杯而过。
也不过就是一会儿的事情。
接着,因着这秦思罔提议的规矩,自然说出下一个‘惩罚’的仍是华清颜,唇瓣上沾染的酒水,映得他的唇色倒比先前要鲜亮起来,他说着:“既是要将这游戏玩起来,那当然也不能全然如此,这样吧,下一个接到花的人,便谈一谈自己一向倾慕与什么样的人,唔,当然在说之前,先自觉续上三杯酒,这,倒也并不算太过吧?”
这样的话对于男子来说倒还真的是没什么。
只是一桌子有男有女,如是女子接手到那花,要说这个话,不免还是会有几分不合宜的尴尬。
但伶舟皎和伶舟琼似都并不在意,面上的神情也不见得有多少的波澜。
在鼓声再起之前,华清颜像看出了在座各位可能心里还存有的一些想法,自加上了句:“既是大家都同意了的,那么,说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就必然不能够有假话,不然,这样玩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不是么?”
他倒不见得对这样一个游戏有多少的热衷,但他既提起这样的话,听来却像是在后续游戏的进行而做着铺垫。
他想要探知问明什么,光明正大地在这样的情景下,旁敲侧击,哪怕知道这些人不一定会全然回答实话,或者极可能都说着谎话,但‘言多必失’,只要肯说,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华清颜这样想着,眼角余光不由更不动声色地瞥了就坐在自己一侧的秦思罔。
秦思罔恰在此时又附和道:“华城主说得有理。”一副‘就是专业于讨好不加收敛’的样子。
傅余信和伶舟琼令人不易觉察地交换了下眼神,旋即,傅余信更是半眯了眼,看着秦思罔,嘴里却同样地附和道:“华城主此言,自然是有理的。”哪里还用得着你秦思罔来刻意点明什么?
夙沙亭仍是一勾唇:“我没意见。”
于是鼓声就此再度而响起来。
这回的鼓声倒不像是先前那般,缓缓而起,加着激烈的一段,又缓缓而落,它在敲得最为激烈的时候。便戛然而止。
那大红色的绢花,在秦思罔刚刚接到手中的时候,就恰恰停了下来。
他清俊如斯的面上,温和不曾稍变,唇瓣蔓延着的都是柔和的弧度,只是先说的却是:“我还是先将那三杯酒喝了吧。”
听起来像是有些羞怯的意味在里面,偏生语气又极是坦荡。如清风明月般不需作掩。
丫鬟上前来斟了酒。
三杯而已。一饮而尽,自不会是能多缓慢的事情。
酒过之后。
秦思罔稍微顿了下,将那酒杯摆放到自觉合宜而齐整的位置。方才语气比先前还要轻柔地说着:“我所倾慕的女子,大抵,要是明艳的,她笑起来会有明媚但又婉转的妍丽。令人惊艳而目光却不肯稍移。”
“但她不常笑,她时常面上的神情偏于冷淡。好像心中积蓄着什么,令她不能够时常欢笑出声的事情,只是这样的她,看来势必让人不觉会有些心疼...”
在秦思罔愿意费心思去哄一个人的时候。
他说着的任何话。都会变得有种动人的迤逦,他总是善于言辞的,不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面对着什么样的人。
只要他愿意,他的话。总是无比动听。
而现下,他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刻意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是眸光不自觉地就往着伶舟皎所在的方向飘去。
他让别人隐约地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就是落在她的身上,他那些话中的意有所指,不偏不倚都朝向着她而来。
那样形容起来的缠绵绮丽,仿若真的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情一般,纠结于心,又有种不可被描绘的伤情。
一如在说着——时不我待,佳人仍在,然其心不可许。
随着他絮絮而落的声音,傅余信、伶舟琼,甚至是华清颜的目光,都不由得在他和伶舟皎的身上几度打了个来回,中间捎带地也会看看那坐在秦思罔和伶舟皎之间的夙沙亭,面上现下存着的是怎样的表情。
夙沙亭像配合着这些人想要看好戏的心情一般地皱起了眉,面上的神色颇有些似笑而非笑。
秦思罔这会儿倒像识趣了一样,没有再多说下去,反倒是面上微露出羞赫尴尬的神色,耳边亦是配合的微红,只仍是温和地道:“...便就到这里,接下来,其实也无甚可说的了。”
此际似乎此处宴席上端坐着的所有人都在做戏,他们清楚地明白着,所有人的话语和行动之间,恐怕表露出来的东西,里间都存在着猫腻,但谁都佯装不知,还要相应和地捧着场。
真真假假,虚实不定。
当然秦思罔既这样表现了,夙沙亭少不得也要维持着那似笑非笑般的表情,对着他颇有些淡淡讽刺地道:“是啊,想来秦家主也该是无甚可说了!”说了这么多,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呢?!
秦思罔面上露出微妙而略带着些苦涩般的表情,却不搭话。
伶舟皎眸光愈加幽深而暗沉下来,偏偏那双栗色的眸子表露出来的光彩,仍是那样的璨璨,她顺着夙沙亭所在的方向,余光扫着那样的惺惺作态的秦思罔,想着,他在她曾经的那记忆里,那样的一副作态,不由讽刺地想着——他这样的人,还能真的是有心?!
气氛看起来像是不太好。
那一直端着姿态的华清颜自是要跳出来给打个圆场:“好了好了,秦家主确实说得‘极好’,我们这便也‘放过’他吧,来来来,秦家主,你还是就说一说那下一个接到花的人该受怎样的‘惩罚’,但先言明,可不许放水啊!”
“好吧,”秦思罔应了下来,而面上的神情温和中像又带了些哭笑不得的无奈,稍微顿了那么下,他才继续道,“那便这样,下一个接到花的人,便演一演自己拿手的长处吧,或琴或歌或舞或是别的什么,都可以。”
华清颜微一挑眉:“秦家主这若还不叫放水,那这世上恐怕都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放水的事儿了,也罢,既是这样的规矩,秦家主说了,那就这样办。”
鼓声再度响起。
这回停下的时候,正正好是落在伶舟琼的手中。
她看着手中拿着的大红色的绢花,便是抿唇一笑,笑容清雅如洁净的莲花,还恰到好处的带着那么几分含而不露的羞涩,落落大方之余,又有着小女儿家动人的情态。
那些周遭的,在鼓点响起的时候,就不由将目光投落到这处宴席所在,而没有收回去的人,看着这般清雅而动人的伶舟琼,多数人都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慨叹着,这伶舟家的大小姐,别的不说,那容貌确实也及得上传闻中的那般清雅动人。
且这般风姿,确也定是伶舟家那样有着深厚底蕴的世家,才能教导得出来的,一举一动间都极有世家之韵味。
伶舟琼接着花,道了句:“既是如此情状,那我也只好献丑了,诸位只做一观,如有甚么不合之处,那也还请见谅。”
十分谦逊的态度。
但她站起来后挺直的腰背,和表露出来的那隐隐的傲气,却又在像众人声明着,即便态度这样谦逊,可同时她也有着自己身为世家女,应有的骄傲和底气。
在别人看来,她是真的如莲一般。
有着偏于柔弱的外表,清雅而美丽,但同时也有着坚韧的心性,不为世间无论怎样的攀折而弯腰。
这样的她,使得即使是初初见到她的有着那样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丽容貌的华清颜,都不由得在看着她的时候,有那么几分晃神。
夙沙亭和秦思罔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一样。
而伶舟皎这下子倒是不刻意避让地看向了伶舟琼,她的眸中藏着太多不能言说的情绪,纠结如同沉在水底的水藻,缠缠绕绕,叫人也不能分辨得清。
她看着伶舟琼。
这样总是端着这样的姿态,看来似脱俗清雅的伶舟琼,这样在众人的眼中有着极好风姿的伶舟琼,这样会令得别人欣赏而心动的伶舟琼...
可是谁会知道。
在这样的伶舟琼的背后,又藏着怎样一个不一样的伶舟琼?
世人眼光,从来如此鄙薄轻陋。
伶舟皎的唇边,藏匿着凉薄的讥讽。(未完待续)
第204章
伶舟琼走到了一边
她说,要奏琴。
华清颜自周到地安排了人去拿了上好的琴来,安置到她的面前,配合着那常常可见的与琴一处的小几。
伶舟琼稍微净了手。
方端正了姿态,在那放着琴的小几旁坐下,纤长的指尖,放置在那琴弦上。
不一会儿。
缭绕的琴音就此响了起来。
伶舟皎微微睁大了眼睛,朝着伶舟琼所在那处看去,而她看着伶舟琼起手的姿势,下意识地,就倾身更靠近了夙沙亭,几乎是将呼吸都倾吐到夙沙亭的耳边,她压着声音,几不可闻地道:“守住心神。”
接着一如她倾身极快,她回身坐直了身子的动作,也是极快。
但一侧的秦思罔仍是留意到了她的动作,只是,她所说的话,他自是没能够听清,因而,他看着伶舟皎的目光,带着若有所思,倒并不怎么留意,在那方将要奏琴的伶舟琼。
袅娜婉转的琴音,缠缠绕绕地响了起来。
那琴音之中像住着一个女子。
她貌美如花,她有着袅娜的身段,她有着足以令人动情的双眸,她在轻言细语,她姿态高洁,但又不觉便引人沉沦。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诱、惑。
光凭着这样的声音,就可以让人颠倒沉沦,但却又并不是那种世人以为的靡靡之音,没有露骨的煽动引、诱,一切都带着些朦胧,偏偏又令人心驰而神往。
好像这琴音只要愿意诉说什么,所有沉沦在琴音里的人,就愿意为之去做些什么。
与大部分人面上的陶醉不同的是。
伶舟皎是越听着这样的琴音。面上神情就愈加沉冷,眸中甚至有一闪而过的阴鸷,眼底全是明明白白的清醒。
夙沙亭在这其中,尽管一开始就有着伶舟皎的提醒,他也稍稍提高了警惕,但真正在琴音响起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晃了神。
坐在夙沙亭旁侧的秦思罔。眼底在琴音初起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的怔松,但极快地竟就如伶舟皎那般恢复了清醒。
伶舟琼的琴音。
实际上对这世上,所有欲、望深重的人。所有心念不是十分坚定的人,所有心底柔软或是对别事仍存着眷恋的人...都是有着一定的影响力的。
而破除的法子。
要么是曾经在她的琴音里挣脱开来的人,要么就是心志无比强大冷硬的人。
夙沙亭在有的时候心性确实足以堪称坚定,但他的心里仍旧存着柔软眷恋的东西。所以,他不够得冷硬。
伶舟皎却是那见识了伶舟琼的手段。曾经从她那琴音之中挣脱开来了的人。
一场琴音过后。
余音竟似足绕梁三日而不绝一般的美妙,大多数的人在琴音歇下之后,都是一副仍沉浸在其中,甚至于还有些不愿意醒来的迷蒙。
伶舟琼却已经站起身来。
款款有礼。而笑道:“献丑了,还望各位莫要见笑。”
姿态一如一开始的时候,那样落落而大方。
华清颜率先回过神来。开口答她的话:“怎会是献丑呢?伶舟家大小姐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名不虚传,这样的琴音。真是足以当得‘只应天上有’如此的称赞了!”
华清颜似对伶舟琼的琴音极为推崇。
剩下的其他别桌的各处的那些人自也极为配合地说着一样用以赞叹的话。
在这样的推崇和赞誉之中,伶舟琼的面上并没有露出特别惊喜的欢欣,就好像这样的赞叹对于她来说,和之前也没有什么两样,端的是表现得一派——宠辱不惊,云淡风轻。
随即,她便自款款地回了自个儿的位置坐下。
夙沙亭在伶舟琼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了不对,他先前虽然已经听了伶舟皎的话而提高了警惕,但实也是没有料到,他仍是警惕不足,到底还是有些大意,不然,他觉着怎样也是不可能被这般琴音就晃动了心神的。
思及此处,夙沙亭面上的神色就不由微冷了下来,他不经意间扫过伶舟琼的眸光,也带着不动声色的暗芒。
华清颜又问起伶舟琼想要下一位接到花的人做些什么。
伶舟琼娇娇地笑着,但又令人觉着恬淡而雅致,顿了下,方才道:“既是一开始让秦家主说了仰慕怎样的人,这下,倒不如让下一个接到花的人,说一番对于自己仰慕之人表明心迹的话好了,当然,在说之前,同样饮上三杯如何?”
华清颜不由接话道:“哦?便是那仰慕之人不在此处也是要说么?或者说,要是没有仰慕之人又该如何?”
伶舟琼回到:“仰慕之人不在此处,那也终归是有的吧,那就当这表明心迹的话是先练习练习好了,自是要说的,如是没有仰慕之人,那就看看在场的人有没有什么比较符合心中仰慕之人的样子,然后,对着那人说吧。”
“不过游戏而已,”伶舟琼客客气气地说着,“这也算不得什么出格的事情,自是无伤大雅的,不需有多么的顾忌。”
男女大防,这些年来早已不甚严苛。
况且,怎样的准则,在这样的世道里,对于手中掌有实权的人来说,早都没有了多么大的约束之力。
君不见,某边陲小地方。
还有那兄及弟妻等不遵礼教的事呢!世人哪里能管教得过来?
世俗礼制愈被削弱,论好也有好,论不好自也有不好,端看各人如何看罢。
所以这会儿伶舟琼这样说话,确实也不能说有多么过分的地方,华清颜却是饶有兴味一般地看了伶舟琼一眼,就叫人又敲起了鼓。
鼓声再起。
这一回倒是敲得柔柔而绵长,每一下鼓槌落下。都是相应的节奏,间隔有序,倒叫人有些想不透这样的鼓声会在什么时候停下。
而当它真正停下来的时候。
倒叫人有些没太能缓过神来。
那大红色的绢花,此际,意料之中又预料之外地落到了伶舟皎的手中,但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就已经不是甚么为难的事了。
毕竟她是随着夙沙亭来的‘妾室’。这样要表明心迹,自也只能谨守本分地对着夙沙亭言明。
不过是说一场假的情话而已。
还能有多难?
此处宴席上的人的目光,走随着这绢花的递送而落到伶舟皎的身上。她还未及开口,旁侧就已经有丫鬟前来,将她面前摆放着的酒杯斟满,三杯而已。对她来说,不过了了。她饮得极快,一仰头一低头之间,干脆而利落。
她面上璨璨的艳色,因着这酒色的晕染。愈加叫人看来更为动人心魄。
平心而论。
单论这容貌而言,在座的女子,少有能及得上伶舟皎的。就算是那伶舟琼自然也不是例外,但伶舟琼的优势在于。她那样落落大方的清雅可能更为符合世家偏好的那种似文人风骨一般飘渺的姿态。
伶舟皎这样的艳丽,他们或许会觉着并不是正流。
可即便是这样。
她那样恰到好处的瑰丽,艳艳灼灼的风华,仍会叫人无法不心笙摇曳。
她只要坐在那里,不刻意遮掩住自己的风姿,就自会有人要为她颠倒神魂,甚至用不着辅以甚么乐曲之流的东西。
就算有些人面上是一副轻蔑的神情,但不能说他的心底,就一点都没有升起波澜。
饮过了酒。
伶舟皎都没稍稍擦拭一下唇角边上的那些酒渍,她将那朵大红色的绢花,抬起到自己视线所及之处,忽的,便说不上是个怎样的意思,就勾唇而笑开了来,那笑容,简直要更晃了人的心神。
就是坐在伶舟琼旁侧的傅余信,见着伶舟皎这般模样,都不由得眸光微闪。
而华清颜也不由碰了碰自己面前的酒杯,只是面上却没有任何的异常,就像他开始那样的欣赏之意,只会对着伶舟琼那样的大家小姐才显露出来,对着这么个姬妾身份的人,他当然不会平白露出什么,免得掉了自己的身份。
但那一开始就对着伶舟皎好似有些不一样的秦思罔,仍是温和地不经意地会朝着伶舟皎看着,就好像他确实于她有不一样的意思。
可是伶舟皎却看得清楚,他的眼里,在对着她的时候,其实从来都极是清明,连一丝一毫可能的恍惚都并不会存在。
她其实还很好奇,他这样的人,究竟有没有会为了一个女子跃动的心?
伶舟皎脑海中翻覆着不着边际的想法,但嘴下却很清晰地,在对着坐在她旁侧眉目精致而秀美的夙沙亭说着:“...主子,有些事情大概是不必言说的,彼此相知,便是足以。”
这样表明心迹的话,模棱两可,好像什么都说尽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说,叫人听来倒乏善且无味。
况伶舟皎这下子就只这么称呼了声主子,听来倒更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意思。
可是她的声音却又带着轻柔缓缓。
格外地动听。
夙沙亭看着此刻,面上似乎都是认真的她,眉眼瑰丽而动人的她,声音轻柔无端更加动听的她。
她在说着这样的话。
明知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刻下,似乎并算不得什么,但或许是因着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他竟觉着心神微动,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的感觉浮起于心上。
他将那小小的心思遮掩得不露毫分,面上却还是配合着伶舟皎的话,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意。
眉眼都弯弯。
众目睽睽之下,自不会刻意表露出多么亲密的举动,来示以别人。
这样两人相视一笑。
便已足够让旁人觉着,其间或有情深款款在其间蔓延。
秦思罔的面上竟配合地将显露出的温和的笑意都收敛了几分,变得淡淡。
这让看见这般情形的旁人,不觉就会认为,秦家与夙沙家,因着这样一场缘由,恐怕绝不会有多么和睦的情状出现。
游戏到此。
其实已经玩不下去。
就算是刚刚那些,觉来也并无甚有趣的地方,索性宴席上该上的菜色,此刻都已经上了大半,华清颜也就顺水推舟般地道:“好了好了,菜都差不多要上齐了,虽是已要近了夏日,放置一会儿也不易变凉,但还是该莫要放多久才好。”
他转而向一侧的侍从:“且将那鼓撤下去吧。”
伶舟皎眸中存着潋滟的光彩,出声道:“还是莫要忘了这绢花。”她似乎是在对着那个华清颜吩咐的侍从说话,但不可避免地却使得华清颜朝她瞥来了一眼。
她不为所动。
华清颜对着那侍从微微地点了点头,侍从便在撤走那鼓之际,也带走了被伶舟皎拿在手中的那朵大红色的绢花。
有一下子就那么安静了下来。
伶舟琼不经意间落到伶舟皎身上的目光,倒愈发地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下子,剩下的菜很快就上齐了。
华清颜令得丫鬟又斟满了一杯酒,接着,自己就站了起来,像一开始开场的时候那般,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菜已上齐,这会英城的菜色不知与各处所用是否有不一样的地方,不管怎样,还望能得各位的满意。”
他又坐了下来。
待得他拿起了筷子,进了餐。
这周围的其他人,方才开动起来。
在正式用饭之前的响动,这会儿,便全收敛了起来,各处宴席的人,都端着正经的姿态,一点点地品着那摆在面前极为丰盛的菜色。
偌大的一块儿地方。
现下竟无一丝大的响动。
只是明面上的安静,却不代表就不会有暗地里翻腾的波澜。
而在伶舟皎和夙沙亭他们这些人没有留意到的地方,一处实际上与他们相隔并不是多远的另一边宴席所在。
有着两个对于伶舟皎和夙沙亭都并不十分陌生的人在那儿坐着,此际,同样是在安安静静地用着饭。
不过伶舟皎和夙沙亭所在的地方,是在那样会引人注目的宴席所在的位置上,少不得,早就叫此处的两人注意到了他们。
而此处的两人,并不是别的什么人。
正是那一早言明要来赶赴百花宴的许家派出来的人——许绮莲和许明业。(未完待续)
第205章 报答平生未展眉
食不言寝不语。
正式进食的时候,虽则不可多语,但端酒举杯的动作自是该有的。
因则一顿饭下来,总归是要叫些人面上都露出些酒意漫上的红润之色。
便是那华清颜也并不例外。
可秦思罔和夙沙亭仍旧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然尽管如此,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配合着华清颜,装出了一副和他一般不胜酒力的模样。
身为这处宴席上唯二的女子,伶舟皎和伶舟琼自是没有饮多少酒的,就是偶尔小抿一下,也不过是果子酒,并不多么醉人。
酒酣饭饱。
菜也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这下,倒不用华清颜先吩咐出声,自有识趣的下人们上前,将先前呈上的菜碟子,一一又端了下去。
待得饭菜撤下。
又有人专门端了处理好了的时令水果来,片片摆放得甚是齐整。
这会子,自就没了那食不言的规矩。
各处宴席的人,要是不惯久坐,也是可以起身活动一二,毕竟这是以赏花为名的宴席,观花走动亦是自然情状。
但偏偏在这样的时候。
有人却不去赏那种着的花,就要朝着那仿佛比花更娇的人走来。
“哟,瞧瞧这是谁?姑娘那日一别,竟无半点回转之意,可叫我好生思念啊!”许明业款步直接就到了伶舟皎所在宴席处的近前,言语间甚是张狂而不存半点忌讳。
一如既往的狂妄,且不知收敛。
在自己的地盘这般也倒还罢了,偏生这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的胆子。倒真是不可谓不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能坐到这处的人,定然不会是多么普通的人,偏他这一来就出言不逊。
一时间,倒叫得众人对着他都有些发愣。
别处的人也不由有些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许绮莲是拉不住他的,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对他做得太过。却哪里晓得。她就是这般稍稍顾全下许明业的面子,他就能张狂到这样的地步。
她抿紧了唇瓣,不由也站起了身来。
伶舟皎连个眼神都没有朝着那许明业所在的方位偏转。一副视如不见的姿态。
偏生这样冷淡的她,倒叫那对她心有不一样的念头的许明业,越发不甘且起劲,他直接一个伸手。就要去拉伶舟皎。
而旁侧本可以拦阻他的伶舟琼,却是在看见许明业伸出手的时候。转了眸,装作并未留意到。
夙沙亭倒是反应极快。
在那许明业手伸出来还没有来得及真的靠近伶舟皎的时候,就已经站起了身来,往外走出一步。身子微倾,动作干脆而利落地挡住了许明业伸出的那只手。
旋即,他冷冷对着许明业道:“你既是许家的公子。还是该要讲些礼仪,这般无礼之举。不是该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的,难道,你是想要众人都议论你许家,对于后代教养不到位么?!”
许明业抬了抬下巴,便是夙沙亭将他的手扣得死紧,他也不过是咧了咧嘴,仍旧是轻狂地道:“早就看你不顺眼,不成想在这还要遇上,我与这姑娘间的事儿,那是俩人之间的事情,由得着你来置喙什么?便是这姑娘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能拦着我欢喜于她不是!”
他一副“我觉得我说得极有道理就算是没有道理你也该认为有道理”的姿态。
简直生生能将人气笑了。
那将将犹豫了一瞬,还是跟在许明业后面朝着伶舟皎这处宴席所在走了过来的许绮莲,不由暗地里咬上了自己的后槽牙,偏生面上还要端出笑容,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就对着伶舟皎等人道:“不好意思,惊扰了各位,我这弟弟性子是冲动了些,还请各位能够见谅。”
她轻描淡写就想要将许明业这般近似于骚扰的举动,一言而带过。
本来她还想一把就将许明业先拉到自己的身后挡住,但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依着许明业那个性子,保不准会直接就将她的手甩开。
于是她也就只能生生地按捺了下来。
夙沙亭一把甩开了许明业的手,惯来都是一派沉稳的面上,眸中露出明明白白的不屑与轻蔑,他声音仍是沉冷:“既是冲动也是要分清场合,分清对象的,他如果真就这般管不住自己的言行,类似的场合,也就不该再叫他出席了!”
世家的颜面,哪能容得了自己的子弟一丢再丢?
夙沙亭既出现在这里,与华清颜等人坐在了一处,许绮莲就是不用猜也能知道,他必定是与夙沙家、或是秦家傅余家有关联的人,这等身份,自不是现在一个许家能够正面抵抗的,因而,便是他说着这样的话,她面上笑容再僵硬,也只能生生受了下来。
还不得不附和着他的话,说:“公子说得极是,回去我自会告知与父母,好生管教于家弟。”
夙沙亭冷哼一声。
许明业不由又暴躁起来:“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说些什么!”他这话,像是在对着夙沙亭说,也像是在对着许绮莲说。
伶舟皎仍端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却又稍稍转了些方向,眸光朝着夙沙亭和许明业、许绮莲所在处,看着。
眼中是一派描绘不清的沉暗。
就在这时,一直坐着看着的华清颜,听着那靠近了他的侍从说了几句什么,他却也没有站起身,只是淡淡道:“夙沙家主,看来,现下你夙沙家辖管之处,也并不太平啊?这许家不该是在你夙沙家的辖管之下么?”
怎的还能在这掌权者的面前恁地张狂?
许明业眉梢稍微蹙了起来,但略顿了一瞬,他就像是对这也并不在意一样,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哦?原来是夙沙家主啊,那可真是失敬失敬。我想就您自身的经历来说,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为人子弟该如何如何吧?”
夙沙家里突然的权利更迭。
夙沙亭行事之间,虽然没有落下实打实能被人拿捏的证据,加之他又极快地将那些权势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但整件事情看来,谁还能不明白里面都有些什么猫腻?
就是许明业这般惯常不怎么听闻这般消息的人,都不经意地就多少都听了那么一耳朵。
这下子。可不是就派上了用场?
夙沙亭是何等惯常沉稳的人。便是听得许明业这样明目张胆的带着叫嚣之意的话,面上沉冷却也没了先前看见许明业要伸手去碰伶舟皎时,那样稍显浮躁了的样子。
他只是道:“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来评说的。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因着许家,我也是要给你几分情面,但你也莫要得寸进尺!”
趁早识趣的自己退开。才是正理!
这下子,华清颜、傅余信、伶舟琼和秦思罔等人。对面前这样的状况,都作壁上观,一派不多问,更不插手干扰的淡定姿态。
许绮莲将夙沙亭话中的警告之意听得清楚分明。心底是恨不得即刻将许明业就这么拉开,但到底只能忍了又忍,才堪堪将伸手的动作变得轻柔。且就只扯了扯许明业的袖子,顾全了他的面子。只凑到他耳边,压低着声音,道:“别再胡闹,若你想将许家的承继权拱手让与你那二哥,你且就闹下去,我便也就不管你,但你得想清楚了,没了许家,你可什么都不是!”
“可有了许家,难道你还能缺那么一个两个美人么?怎么做值当,你自己想想清楚吧!”许绮莲在许明业耳边说着话的时候,不仅仅是声音压得极低,更是讲得又快又急。
可一字一句还是清清楚楚地进了许明业的耳朵里。
其实说实话。
许明业一直以来做着的那些事,都好像是在故意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一般,要让别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要说他真的做了十分出格且无法挽回的事情,那倒也还真的没有。
所以许绮莲这样一番劝说,对于他来说,还是有用的。
他看了一眼仍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睁着一双其间仿佛潋滟无双的栗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伶舟皎,心底仍是存了一分的迟疑,不过迟疑过后,他还是就道:“行了行了,不招惹就不招惹,这样好了吧?夙沙家主看来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总不能为了这么几句话,就真的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吧?我信夙沙家主定不是这样的人!”
夙沙亭面上的沉冷并未消散完全,只道:“那可未必!”
他这样的说着话的时候隐隐都透着轻视的态度。
许明业生生地忍了忍,没忍下来,还是在打定主意要转身走开之前,朝着伶舟皎留下了一句:“来日方长。”
便麻溜地走掉了。
而许绮莲却留下来打着哈哈般地,说着:“年少轻狂而已,还请夙沙家主能稍微体谅一下,先前那般遇见的时候,并不知夙沙家主的身份,若有什么冒犯了的地方,也都请夙沙家主海涵,毕竟‘不知者无罪’,以后,如夙沙家主来,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上宾之礼?
许家看来真不是完全地对夙沙家‘死心塌地’啊!
夙沙亭看着许绮莲,微微眯起了双眸。
而傅余信等人,听着这般对话,不由得也在心底暗自琢磨了起来。
伶舟皎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一样,只在许绮莲也转身离开了之后,方才对夙沙亭道:“前事不躬,何谋后效?”
就目前的许家而言,还不足为惧,许绮莲纵是再有甚么想法,她现在也还只是个掌不了大权的未嫁之女。
夙沙亭敛眸看她,她瑰丽精巧的容颜,总在不经意间透着灼灼的光华,而她自己又好像对这些都并不在意。
只是这样的不在意,却仿佛更能触动了人的心魂。
他眸光微闪,对着她露出了抹一转即逝的浅淡笑容,也没接着她的话说些什么,就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下子,先前便聚集过来的傅余信等人的目光,不由得便因着那么短短几个字的话,就转到了伶舟皎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着重新的打量与审视。
而伶舟皎半垂了眸子,姿态间的闲适,却恍若对这些目光都浑不在意。
今日的宴席到此处,很快也就散了去。
只是对于百花宴来说,重头戏其实从来不是在这样的宴席之上,而在于这百花宴举行的日期并非一日两日。
如是算上开始与结束。
刚刚好应是五日的光景。
在这其间,世家之间总能得到‘好好的’交流,这么一场宴会之后,或许整个局势都能有些不一样,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奇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
在宴席散场的时候,一直好像表现得并没有多么留意伶舟皎的伶舟琼,却是在伶舟皎要转身走开时候,几步踱到了她的身侧,用着仿佛带着不知名浅淡笑意的声音,好像不经意地提到:“说起来,阿皎姑娘的名,倒与我识得的一个旧人略有相似...”
伶舟琼就丢下这么句模棱两可、意味不明的话,便径自从伶舟皎的身边走开,脚下亦不停留。
夙沙亭本站起身来往过走,就先了伶舟皎几步,但当他回眸要等着伶舟皎的时候,见着那伶舟琼靠近前去。
虽则很快那伶舟琼又走开了。
他还是不由得往回走了几步,到了伶舟皎的身侧,低声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的么?”难不成,那伶舟琼已经看出了什么?
伶舟皎的唇边浮出一抹深藏着幽暗,看来有着几分诡谲神秘的笑意,不过瞬时又湮灭了去,她听见了夙沙亭的问话,但只是说:“无碍。”
伶舟琼并不能确定,但与此同时,她又是个十分多疑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她都会存着些许怀疑。
说起来,其实伶舟琼在某一些方面,与秦思罔应该是一类的人。
可是,这并无妨碍。
伶舟皎扯了扯嘴角——她要的就是伶舟琼那不能确定而又不能释怀的猜疑。
便让她自猜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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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夙沙亭被人叫走了。
他带着他的侍从,也不知是去了哪里,估计是有什么世家之人要见。
而回到了那所在院落的伶舟皎,就乖乖地留在了房间里。
但这也就是一时。
在夙沙亭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她自站到了院落外边,只是距离与那院落相隔并不远,往回一看也还能够看得到那院落所在。
此刻。
站在伶舟皎面前的,就是那将她从院落里引了出来的人。
这人不是别人,确是傅余信。
且,就他一个人。
这块地方立着几林木,天光从中投落下来,都不免会多了几分阴翳,映照在人的面上,看来倒有些影影绰绰。
伶舟皎的心里有几分意外,大约是也没有想到这会儿会第一个寻来见她的人,是傅余信,可她面上却没表露出什么异常,仍是淡淡而客套地道:“不知傅余少主,这会儿寻来却是为何?还要特意找了个面生的丫鬟前来传话?”
傅余信那算得上是俊朗的面容上,并无多少表情,他看着伶舟皎,目光在她的面上游移了会儿,并似乎在触及到她那栗色眸子时,稍稍停顿了下,方才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不要拿其他的话来搪塞与我,我既然这般来问,就不可能没有一点的了解!”
伶舟皎笑,笑得色弱春华般绚烂:“傅余少主这话,说得可叫人听不明白,在宴席上,这个问题不是就已经问过了么?”
她挑眉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意味深长:“傅余少主这般刨根问底地。倒叫我要自以为,傅余少主待我有甚么不同的了。”
傅余信的面色有些冷淡,道:“你若是真的只是夙沙亭身边的一个妾室,那么他调教妾室的手段未免也太过宽和,却叫你这般没规矩,寻常世家里的妾室,哪里有自称为‘我’的身份?”
他斜睨着她:“况且。只是一个妾室的话。你没规矩的地方,未免也太多了点!”
“傅余少主这般认知,就只是因为这个么?”她丝毫不怵于他。接着就道:“在成为一个妾室之前,我是在市井中长大的,自然不懂得什么世家的规矩,可傅余少主。这样伸手来管别人家的事情,听来。也不像是多么规矩的事情吧?”
“你的眸色。”傅余信道。
伶舟皎的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虽则很快便恢复如常,但那瞬间的凝滞还是落到了傅余信的眼中。
他接着道:“你的眸色,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有的。这样栗色的眸子,我曾经见到过,而那人。绝对不会是甚么低陋的身份!”
见到过?!
见到过又能怎样?!
伶舟皎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在心底不自觉地就反驳起了傅余信的话。
西乞家嫡支血脉早已不存,而且还是在那么些年之前。按照他所知的程度,他不可能知道这样的眸色出现在她的身上代表着什么,且这世上眸色异常的人并不是没有,他又能凭什么断定事情?
他并不清楚她的来历。
仅凭着这样的眸色,也定不下什么结论!
伶舟皎仍是笑着:“傅余少主未免想得太多,难道您就没见过那眸色不一样的人么?这世上多得是有着异色双眸的,我这,也算不得有多么离奇少见吧?”
毕竟栗色和大多数人的眸色都是很像的。
只是别人大概都不会这般偏栗色偏得纯粹而已。
她不待傅余信回话,就又添上了几句:“别的不说,就是那与此地相隔也不是甚远的夷镇,那里,也就有着那般眸色异样的人,傅余少主如是好奇,自可去一观。”
“不,你不一样。”傅余信笃定。
可他却不再对伶舟皎解释他这样的笃定是因为什么。
他的眸光在她的面上逡巡,那样仔细,却又丝毫不见轻薄,他沉默了一会儿,方丢下了一句:“你且好自为之,你身上流淌的血脉,大概是不会愿意你这样成为别人的妾室的,如有一天,你想要从夙沙亭身边离开,或可派人来传信与我。”
傅余信这样熟稔的语气,就好像,他和某个与伶舟皎血缘相近的人是旧识,所以,看她如此‘境况’,免不了想伸手帮上一帮。
这倒真是稀奇。
伶舟皎搞不清楚这里边究竟有个怎样的因由,但她现下也没法子再弄懂,也不能再问什么。
只因为。
那傅余信丢下那么一句话之后,就自转身离开了,并没有半分的犹豫或者迟疑。
伶舟皎看着他离开的身形,当然不可能上前去再将他拦下来问些什么,一来,她现在在傅余信的面前,没有能拦得下他的相应的身份,二来...
她回眸看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院落——她总不能离开那院落太远。
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就这般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就算伶舟皎已是在傅余信离开之后,看着那院落所在的方向,径直地走回到了那院落的大门处,心底也还是在翻覆地琢磨着傅余信那些话中的意思。
她不敢肯定傅余信是不是知道什么。
或者说,他是不是错认了什么。
但明显,他对于她身份的认知,还是存着一定的偏差的,且,他既然在这样的时候,一个人来找她,就代表着,他所认为的那些关于她的事,别人知道的并不多,想来,此时他和伶舟琼,也还远远没有到能够互相之间没有多少保留的地步。
在伶舟皎自琢磨着傅余信那些话有几个意思的时候。
那离开了院落的夙沙亭却出现在了华清颜的面前。
这是一间屋子,屋子里只有华清颜和夙沙亭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北面的窗户开着。但外间并没有什么行人,如有人靠近这个屋子,多多少少也能够被察觉出来。
夙沙亭的随侍,自是就在屋子外不远处候着。
夙沙亭和华清颜先是相继而沉默。
接着,再开口的时候,夙沙亭就十分直接地道:“华城主,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但你既然想要。自是要付出相应的筹码。”
华清颜面上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甚至是有些冷淡的表情,只听着夙沙亭的话,他却是不由挑了挑眉。表情却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道:“我都不清楚我想要什么,夙沙家主这般说,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华清颜说是这样说着。面上的表情也没有显露出多少波澜,但眸底却又有些与先前好像不太一样的地方。
夙沙亭惯来都是个沉稳的模样。他好像也不在意华清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只顺着自己的话说着:“虽则说,明人不说暗话,但有些事情诉诸于口。却又有些不太合适,但想来华城主是聪明人,你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当然比我要清楚。”
他刻意地停顿了下,继而道:“至于。我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想,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吧?”
在夙沙亭的话说到后来之际,华清颜几乎是在陡然间,就变了面色,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丽容颜上,表情竟好似沉暗如滴水,他的声音随之也沉了下来,一听就是在压抑着几欲喷发出来的怒气:“你都知道些什么?!”
夙沙亭的唇角极细微地勾动了一下,说话间,仍是那样沉稳而无波澜:“我知道得并不多,如果华城主觉着,这般交换也还算合适的话,要我不知道此事,也不是不可以。”
换言之,如若‘买卖不成,那么仁义自然也就不在了’,到时候,他都知道些什么,合该也是不确定的事情了。
这是明摆着的威胁。
华清颜咬了咬牙,有些讽刺地笑了出来:“夙沙家主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将我激怒得直接倒戈么?”
夙沙亭面上露出似笑非笑般的表情,一时倒没有接话。
华清颜道:“夙沙家主竟如此笃定,我就一定是非要接受你的条件不可么?你就确定,别的人就拿不出什么我想要接受的条件?”
夙沙亭用着略有些奇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难不成华城主还希望这件事情能被多少人知道?”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的那么些惊讶,恰到好处地将华清颜说着的将将说出来的那话,给噎了回去。
华清颜随手抓着了面前案几上的一支笔,那木制的笔杆子,几乎都要被他捏断了一般。
沉默一时蔓延开来。
稍待一会儿之后,华清颜方才又出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能给出的条件,对于我来说有多大的作用?万一没用呢?”
“而且,”华清颜瞥了夙沙亭一眼,“你就不怕就算你给出了适当的条件,而我在接受了这条件之后,却又倒戈向他方?”
夙沙亭似乎是笑了一下,才说:“这却不劳华城主来为我考虑,我既然敢这样说,当然也有我的应对之策,难不成华城主以为,治疗这种事情,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么?况且,只要华城主你倒戈向他方,后续的条件,自然也就不能接受了,之前耗费的精力...”
他漆黑如沉墨的眸子,其间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我找的人,既然能够让这些耗费的精力起了作用,自然,也能够让前功,尽然无用,这点,华城主倒是无须怀疑。”
“看来夙沙家主,倒真正是有备而来。”华清颜接了话,随后话中不无讽刺地道,“既是如此,我哪里还有什么好反驳的余地?”
“只希望,夙沙家主,莫要哄骗于我才是。”华清颜那张雌雄莫辩的美丽容颜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
夙沙亭回到:“只要华城主有诚意,那么,承诺于华城主的事情,必定也会兑现。”
话到这里,好像一切都该告一段落,夙沙亭也该要离开了。
但华清颜却又出言问道:“等等,既然这样的交换条件我应承了下来,夙沙家主至少也该透露些什么,好让我安心吧?”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全盘答应下来...”
夙沙亭似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自坦荡荡地便回了他几个字:“春实圣手。”
华清颜的眸中仿若有光在其间一闪而过,他的言语之中,好像在这么几个字落下之后,就不由得便多了点急切:“你说的是春实圣手?他难不成在你手中,还能为你所用?”
这稍一急切,他连称呼夙沙家主的功夫都顾不上了。
就好像,夙沙亭口中的这个春实圣手,对于他来说,在某些方面,应当是有着很重要的作用的人。
夙沙亭点了点头,应道:“正是春实圣手无疑,可春实圣手这种人物,当然不是说为我所用就行,当然还有别的缘由,才使得他能出手。”
夙沙亭这样说来,无非也是要在谈话间,抬高己方所拥有筹码的价值。
华清颜心里明白,面上已是冷静了下来,只是道:“既如此,夙沙家主且放心,只要你交换的条件有效,我华清颜也不是那等会两面三刀的人。”
他说得信誓旦旦,就好像先前说那会倒戈的人不是他一般。
夙沙亭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今个儿话既然已经差不多可以聊到这就算了,他当然也没打算要多停留,便道:“华城主心里有成算便是,我当然也是相信华城主的为人的,那么,也就不多叨扰了,我这便回了。”
就像是了却了一桩放置在心头的事情一般。
这下子,华清颜说话也不像是刚才那般与夙沙亭针锋相对了,反倒是有些戏谑地说了句:“夙沙家主,如此着急着赶回去,想来是因着现下当是在院落里候着的佳人吧?”
夙沙亭不置可否,只说了声“告辞”,步子便不徐不疾地往外走去。
华清颜没再说些什么,任由着夙沙亭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他的面前。
他面上的神色,才陡然间沉了下来,使得他整个人像都陷落入了某种阴影里,看起来显得幽深而阴暗。(未完待续)
第207章 不知涧水夜来深
华清颜在后来的几天,也并没有对伶舟皎和夙沙亭一方刻意表现出任何亲近之意,他一如第一天宴会时那样,似乎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
可夙沙亭却并不担忧,华清颜既是接受这个条件,当然不会倒戈,因为,这世上很难有第二个春实圣手。
日子陡然倒平静了下来。
那日对伶舟皎表现出不一样的傅余信,在人前仍是那般端着的模样,对伶舟皎,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
就这般,百花宴举行期限,亦慢慢地滑到了最后。
今日过后。
所有人都该要告辞离开。
华清颜当然不会当面去告诉秦思罔或是傅余信,他究竟投向了哪方,只要他并不去接近他们,表现出投诚之意,他们想来也就该明白,他所选择要投诚的一方并不是他们。
傅余信等到了日落归回于院落的时分,也未见得华清颜有在人前表露出什么不一样,他不由得就叫来了自己手底下的人,冷笑了几声,方才道:“给我去查,那秦思罔和夙沙亭、或是其他的什么人,有没有在私底下见了那华清颜。”
他的手下领命而退下。
他看着那手下离开的身影,不由暗自冷哼几声,眸色亦是存了几分寒意。
在第二天到来之前。
那份关于夙沙亭有私下会见过华清颜的消息就此递到了傅余信的面前。
“那么几日前的事,你们竟是要我提醒然后才查了出来?”傅余信不怒反笑,只是笑意格外冷了些,“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整日里都寻思些什么呢?!要再有下次,再有做不好的地方。也不必到我面前来了。”
来到他面前的几个手下的人,躬身跪在地上,不敢反驳,也不敢稍有动弹,只恨不得装作集体都不存在。
可有些事情又不得不禀报。
那跪在地上的人,暗地里交换了几个眼神,其间一人就不由得仍战战兢兢地继续陈述禀报着:“...夙沙亭在傅余信那儿确实待了一段时间。可是那时他们周遭无人可靠近。便是华清颜身边伺候的人都被遣了下去,除开他们两人,并无人能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这话正说在傅余信余怒未消的时候。
不出所料。在那人话音初初落下之际,傅余信便冷笑出声,话中不无讥讽之意:“行了,也没指望你们能查出些什么。你们都这副模样作甚?既这些都没查探出来,还不懂得赶紧去留意那夙沙亭的动向么?”
他一副想要将他们打发走。不要再在自己面前停留的模样。
躬身跪在地上的几人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直至傅余信冷着一双眼眸,凉凉地看过来,似下一瞬可能就要发飙的时候。那几人才忙不迭地应了下来:“是是是,小的等这就去。”接着,在傅余信呵斥的话出口之前。他们便迅速地离开了去。
傅余信看着他们急速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身形,不由冷哼一声。道:“走得还真够快!”
余怒到底是未消得完全,他面上的神情终究还是有些冰冷。
伶舟琼恰在这个时候倒找上了门来。
她被傅余信居处的侍从直接给领到了傅余信的面前,甫一进来,她见着傅余信那余怒未消的表情,不由便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这副模样,是出了什么事?
傅余信面上的冷意稍稍敛了几分,俊朗的脸更带着几分沉静,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会儿过来?”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带着随意。
这约莫要归功于自‘结盟’以来的会面和来往的书信。
他们其实应该算是在某些地方上有着很大程度相似性的一类人,所以相处起来,或多或少会比较容易那么一些。
这几日里他们也有私下里见过。
说话当然早不是初初见面时那样,或多或少有那么些拘谨。
“自是有事相商。”没事儿她也不会过来,伶舟琼抬眸看着他面上的表情,仍是在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副表情,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这时候的伶舟琼,并不像她在人前表现得那般,始终端着清雅如莲的姿态。
傅余信看她一眼,略微顿了下,道:“华清颜已经打算好要投向夙沙亭了,夙沙亭私下里见了华清颜,倒不知,是给出了些什么条件,才使得华清颜这般向他投诚。”
分明,第一次宴会的时候,那华清颜是并没有要投向夙沙亭的打算的,那会儿子,华清颜其实还更偏向于他们这方的吧?
伶舟琼微皱了皱眉:“真是如此?”
傅余信点头:“千真万确,华清颜到现在都没有要投向我们这方的意思,就代表他肯定在其他的人中,择出了人选,我让人去探查过了,这几日里,能被查探出来的,就只有夙沙亭在私下里会见过华清颜。”
伶舟琼接话道:“这样能够被查出来的消息会不会是存着偏差的,若是我,要去私下里会见华清颜,就绝对会做得不被人查出来,那夙沙亭虽看起来,好像不是特别心思缜密的人,但没点手段,哪里能这么快就接手了夙沙家?”
“不可一面以见,而存概论。”伶舟琼若有所思,“夙沙亭若是真要见华清颜,就封锁消息的手段定然是有的,这样一来,那在事情里作妖的人,说不定,并不是他呢?没准儿,那没被查出来的,反倒存了更大的可能性?”
傅余信微垂了眸,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确实是有可能,这消息确是太容易就被查探出来了。”
他一开始说那话,实际上并不觉得真的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够得出确切指向的消息。叫人去查探,也是想知道是不是能查出些什么蛛丝马迹,好再一一试探罢了。
伶舟琼脑子里又浮现出幼时伶舟溯评论着那秦思罔时面上显露出来的神情,她肯定道:“秦思罔此人,实在是令人不得不顾忌。”
他们也不得不小心一些。
“这样吧,一会儿我便叫人也着重留意着那秦思罔的动向。”傅余信郑重其事。
伶舟琼倒略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说着:“我记得你说过。大约在这段时间之后便要向那夙沙家动手了吧?那么。想来夙沙家也已经并不需要一个精神劲儿多好的掌权者了,如是,那华清颜倒戈向夙沙亭。那你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叫他就算是能一时得势,仍走不长远。”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微微抬起了下巴,有高高在上的意味自她身上流露出来。而眸中隐约藏着的流动着的血红色,仿佛欲挣脱表露出来。
傅余信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多大的异常,又好像察觉到了异常却也装作不觉,沉吟了下。他仍是问道:“你打算要怎么做?”
伶舟琼那清雅如莲的面上,隐约地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她笑了笑。只是说:“这就不需要你管了,当然。你仔细查探到了夙沙亭等人的行踪,也是可以派人来告知与我的。”
傅余信轻叩了案面,轻轻瞥她一眼,也就顺着她的话,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径直就转开了话题,道:“对了,你不是说来找我是有事么?是什么事?”
伶舟琼面上的笑意稍稍敛了起来:“我要你派人去帮我查探,那个跟着夙沙亭身边的那个女子,那个唤作阿皎的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来路。”
傅余信轻叩着案面的动作一顿,但面上却没事一样地问着:“你这又是为何?”他面上表现得好似极为不在意,继续道:“不过是个妾室而已,还能有个什么来历,你莫是多心了吧?”
伶舟琼拧眉定定地看了傅余信一眼,像在仔细地看着说着这话的时候,傅余信的面上究竟是个怎样的表情。
可傅余信面上倒表现得格外坦然,并没有叫她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也就渐渐收敛了自己的目光,却道:“我自是希望我是多心而已,但,小心无大错,说不得,她与我倒有些什么关联也不一定,如是那样,我倒要好好地准备着才是...”
准备什么,她自不会在这就说明。
傅余信在心底寻思了一番,面上却装着不解的样子,疑惑问她:“你和她能有个什么关联?那夙沙亭的妾室不是就是个小镇子上的人么?哪能和你有甚关联?”
“这却是不一定呢,那个小镇子,”伶舟琼面上仿佛若有所思,“听来总觉着有那么几分蹊跷。”她现下确实是不能肯定什么,但那些怀疑,却没有办法停止下来。
为了让自己安心,也为了其他。
这个人,她是非查不可。
伶舟琼又看向了傅余信,道:“你这般刨根问底,难不成是这里边还有些什么不对的,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也不用问这么多,反正,我就一句话,这个人,我是势必要查的,你只管说你帮不帮忙就是了!”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似有些微的不耐烦冒了出来。
傅余信只得道:“既是你决定好了,我自会遣人帮你查去,只是这事情倒不能太过着急,眼下正要对付那夙沙亭,在这当口上,万一这般查探,叫他有了什么警觉,那可就不好了。”
他说得坦荡又有理。
似乎叫人没有办法去拒绝。
伶舟琼沉吟了下,也不琢磨他究竟有几个意思,便也应下:“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这查人之事,延缓些时日也没什么,可也不必延缓太久,过些时日,也自该见分晓了。”
她有隐隐的笃定,自话语间便透露出来。
傅余信想着才见到的夙沙亭那般模样,却也没觉着那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不太明白伶舟琼这份笃定究竟从何而来,但他知晓伶舟琼绝不是那等会无的放矢的人。
这样一来,他想要搪塞过去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充分的能够拿来搪塞的借口。
他只得淡淡应道:“我晓得了,之后必会安排了人去查。”
伶舟琼也没了别的话,她稍沉默了一会儿,就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说了的事情必然尽力去做好。”
她淡淡看了傅余信一眼,那一眼中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意味,却又并不表明,只是接着道:“还望,傅余少主,你应下了的事情,也不要随意敷衍才好。”
她似乎看出来些什么,却也并不点破,话说完,也就转身走开了去。
傅余信没有叫住她,当然也没有再多说。
要四散离别的前夕,看似平静的表面,总要藏匿着些欲起的波澜。
在许绮莲和许明业住着的院落里,当然也不是多么的平静。
许绮莲和许明业在院落里的两个住着的房间,之间相隔的距离还是较远的,至少,如果是在这个房间里,有个什么动静,在那个房间里,自然是不能够知道得清楚的。
当然,如是烧房子什么略大的动静,那自然还是能够知道得清楚的。
可单纯只是谈论着、吩咐着什么事情,具体的内容,大约就不能被人知道得清楚了。
许绮莲有心要管着许明业,不让他闹出些什么事情,但除开第一天许明业做了那样的举动之外,这些天下来,许明业仿佛也乖觉了些,并没有再惹是生非,这会子,赶明儿就要离开了,她自然也就稍稍放松了对于许明业的看管。
而且。
作为许家一脉看来,仿佛是最名正言顺的承继者,尽管许明业一直都是副不着调的模样,但实际上,在许明业的手下,也是有那么一批人向着他的。
许绮莲说到底也就是个女子,是个在别人眼中看来,最后到底都是要嫁人的女子。
所以,她真正想要将许明业辖管起来,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特别还是在这不是许家能够管得了的地界上。
她总有把控不到疏忽的地方。
就好比此时,许明业在自己所在的房间里,正与看来像是他的侍从的人,谈论着什么,而许绮莲,自并不清楚。(未完待续)
第208章 天荆地棘行路难
翌日。
天幕之上,仿佛还是笼罩着一层阴翳,而显得蒙蒙的时候,就已经是伶舟皎和夙沙亭收拾好东西要离开的时候。
既是谈好了要合作。
那么后续也该要回去才能安排。
夙沙亭这还算走得并不急切的,有的世家来人,在比他们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毕竟,这百花宴举行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总有些堆砌起来的事情要处理。
哪来的闲工夫还能逗留多久?
关于达成合作这件事情,夙沙亭并没有向伶舟皎透露多少。
伶舟皎并不怎么知情。
但她却是想着,这趟百花宴,夙沙亭看来定是没有走空的,毕竟,一个人面上的神情,或是眼神在一时之间都能够骗到别人,但如果相处的时间,略微久上那么一些,当然不可能蛮得完全。
只是,到了这样要离开的时候。
伶舟皎反倒愈发放不下心来。
一切似乎都太平静了,除开一开始宴席之上那点小小的波澜,后面,所有的人都表现得太平静,就算是伶舟琼也是那样。
这却更是反常了起来。
有的时候,明火执仗地叫嚣对局倒不会令人觉得多么惶恐,然则,一切都表现得平静的时候,暗地里的波澜,自愈发叫人恐慌。
说不上是为什么。
可能或多或少也有些是心中的不安的想法在作祟,伶舟皎就算是在收拾着东西的时候,都觉得心里忽上忽下,总悬着没有个着落。
时刻都是不由自己地便警惕起来。
或许如真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她都会立时便如‘杯弓蛇影’。
这样的状态其实并不好。
往往将心绪绷得过紧。难免待得时间稍久,就会不自觉地便松懈下来。
伶舟皎也意识到这点,她在努力地对自己进行调节,奈何,那些攀附在脑海中的往昔的记忆,反倒愈发翻涌上来,夙沙亭那般躺落的场景。好像也更加鲜明。
鲜明到那些散落开来的鲜血覆盖了多大的一片。她似乎都可以将之描绘出来。
她闭了闭眼。
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意这些,尽力做好眼前的事情,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念叨着——一切都还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去修正。
她不能慌,一旦慌起来,说不一定,原本可以改变的事情。又都会走上记忆里那样的轨迹。
事情到这一步,她才不要重新再努力多少。
伶舟皎在这样想着的时候。难免就有些心不在焉,收拾东西的动作,自然便稍稍慢了些许。
夙沙亭本是在外边等着她的,见着她独自进了房间收拾东西待着的时间稍稍有些久。索性她也并未关上房门,他自就走到了门边。
往里看见的是有些呆愣地站着的伶舟皎,他不由便出言道:“阿皎。怎么了?可是都收拾好了么?一会儿便该走了。”
他的声音到了伶舟皎的耳边。
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已经收拾好了的行李。又扫了扫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一会儿便答道:“已是收拾好了,我这就来。”
说了这句话后,伶舟皎抬眼也就看见了那站在门边的夙沙亭,她几步就走上了前去,到了他的跟前,讲了句:“走吧。”
也并未再过上多久。
他们便出了这处宅院,走到了宅院入口处。
华清颜并未来送行,此次百花宴,昨日上他就已经将送行的那些该说的客套话,都说了个清楚,第二日当然不会来送行。
这是规矩,虽然就算不是规矩,他也会这样做。
刚刚才走了一拨人。
此宅院的入口处,自有该候着恭候差遣的仆役。
有什么事情,譬如套好马车过来啊等等,都是可以吩咐这些守着的仆役的。
看得出来那些仆役将这一套送人的流程弄得已是很熟练了,伶舟皎和夙沙亭等人到了这入口处还没多久,就已经一切准备停当,他们自也上了带来的那马车。
车轮子轱辘轱辘转了起来。
马车摇摇而晃晃,他们离着这个待了几日的宅院,是渐行而渐远了。
但这,恰恰也代表着他们离不安全的地方愈来愈近。
毕竟早在来的时候。
伶舟皎别的都没有看清楚,也没有记清楚,可偏生就是知道,在这出了城门之后没有多远的道上,恰恰好旁侧是有些和她见到的那个记忆中的场景相似的小林子的。
当初她是怎么曾走到过这个近处来的,她也不是很能记清,反正一路颠簸,她晕得将原本就分不清的东南西北,更是分不清了。
但是,这个城名她记得清楚。
不仅仅是因为她在见到这个城名之前,看到了那样子的夙沙亭,却更是因为,她就是在看到这个城名,没有多久之际,便遇上了秦思罔,那个在当时的她看来,简直有如天神一般“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秦思罔。
这还是在清晨。
叶片之上晨起散落着的露水,都还未被蒸发,空气之中,散发着浸润的凉意。
早起的人。
坐在摇晃的马车中,不由得多少会有些想要昏昏欲睡的念头。
伶舟皎以手掩面,偏了头,也控制不住地小小声打了个哈欠。
而她的眸中,亦是愈发盈盈、更有波光潋滟起来。
夙沙亭将她的小动作都看着眼里,不觉就已脱口,柔声道:“阿皎如是觉着困顿,不妨就稍稍闭眼歇息会儿,如是有些什么,我自会叫你,总是要养精蓄锐,才能对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随机做好应对。”
看来,他不仅仅是将她这会儿的困顿看在眼里。也将她一路上并未表现得明显的那些隐隐的担忧都看在了眼里。
再加之。
伶舟皎先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自然也能明白她在担忧什么,他虽则不像她那般忐忑,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防备警惕。
伶舟皎睁着那双愈发盈盈、更有波光潋滟的眸子,轻轻瞥了夙沙亭一眼,眸底情绪没有透露多少,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事儿。我也不是多困,如是睡过去,你叫我。我可能也不能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夙沙亭似还要在说些什么劝她的话。
她就只先又接道:“不用管我那么多,我自有分寸。”
她这话说得稍显冷淡。
夙沙亭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明白了她意已决,自是不在说什么劝她的话。
毕竟。他多少还是知晓,在有的时候。她是怎样固执的一个人。
一路上走得还是顺遂。
伶舟皎心底存着忐忑的想法,自然在越是顺遂的时候,就越忍不住要撩了那车窗帘子,去看外边的情状。
外边一切路过的景象。
落在她的眼里。总是惯常那样没记住的陌生。
夙沙亭也不去拦阻她这样做。
他知道她在不安,与其拦着挡着,倒不如让她这样看着。至少,应该能稍稍缓解下她心中不安的那些想法。
马车行驶的时间越是长。
一路上走得越是平静。
平静到伶舟皎终于觉着道上已经不见来人。也不见居处,而那眼见着隔着不远的地方,有那么片林子,看来令她莫名觉着竟有些熟悉的时候,她不由得就捏紧了那被她撩起来的车窗帘子。
而声音有些轻忽地在对着夙沙亭说道:“且小心些。”
她那双大大的眼眸,不住地在透过那车窗帘子,朝外边打量扫着,好像是要将那些可疑之处都看得仔细,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每处的城门口好像都有这点不好。
能够供马车行驶的道路,惯来都只有那么一条,绝不会多。
因此,这样的情况,也就使得,如是想要堵住什么人,只要知道他出城的确切时候,早早地埋伏好,就一定是能一堵一个正着的。
离着那片地方愈发得近了。
伶舟皎面上没有露出什么波动大的情绪,但她的脊背,却是不自觉地就绷直了,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下意识的警戒的状态里。
夙沙亭看得明白,不由微抿了唇,面色较之前稍显肃然。
他抬了手,极为有规律地在马车车壁上屈起指尖,轻叩了几下。
这样令得处在别处的人并不能清楚察觉到的小动作,却好像已足以用来告知外间驾着马车的人,似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他们驾驶着马车的速度,也略微放缓放稳了一些。
前方两侧立着一片林子的地方。
已相距不过几丈的距离。
忽然就一堆人还不屑于继续埋伏下去了一般,陡然,便自路旁隐蔽的地方跳了出来,挡住了伶舟皎和夙沙亭他们的去路。
他们来势汹汹,虽则手中拿着弓箭或其他兵器,但这样陡然在夙沙亭他们还不够靠近的时候就跳出来的行为,多少也是有些莽撞。
马车是不能在这样的情形下继续往前过的。
万一站着的一众人往马腿上砍一刀,或是拿个拦路绳一拦,他们即便是驾着马车想要冲过去,也不一定确定这些人就拦不住他们。
“吁——”
马车徐徐地在控制下,缓缓停靠下来。
驾着马车的人倒将这群气势汹汹的来人看得清楚,但伶舟皎和夙沙亭坐在里间,却是未在第一时间便知晓外边的状况。
但很快。
一个对于伶舟皎和夙沙亭来说,都有那么些熟悉的声音自外间响起,那话语间,惯常的嚣张和轻狂语气,半点都不加收敛地在说着:“夙沙家主,这么会儿功夫不见,你怎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走了呢?如不是我早有准备,你们恐怕真就连个别都不好好道,就走得没影儿了吧?”
这是许明业的声音。
伶舟皎和夙沙亭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就微微地蹙了蹙眉。
这人轻狂嚣张是有了,可到底不像是有多么大胆子的人。
伶舟皎觉着有些疑惑。
那许明业即便怎样,也是不敢对夙沙亭下什么狠手的吧?毕竟,在青云城,许家就是再有势力,在现下,也不可能有那个实力与夙沙家对抗。
许明业这番作为,是真的疯掉了不成?
还是她竟低估了他的胆子?
就在伶舟皎疑惑的时候。
外间那许明业的声音又再度响了起来:“那位阿皎姑娘可是在里面?”
他不待伶舟皎或是夙沙亭回答,就又说道:“阿皎姑娘,既在此遇上了,何不下来一见,实不相瞒,就是这么短暂的不曾见面的时间,都叫我万分思念,你若不肯下来,何以聊慰我这‘相思’之情?”
许明业这话说来格外暧昧。
随着他话音而落的,是外间随着他一同来的手下的人附和的,心照不宣的暧昧哄笑起来的声音。
伶舟皎还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那边,夙沙亭本就漆黑如沉墨的眸子,似错觉般地更沉了些,面上的表情,沉稳之中又带着端正肃穆,衬得那精致秀丽的眉眼,无端都更冷了几分,他不等许明业再多说什么,自就往前了些,一把掀起了那车门处的帘子。
使得外间的许明业等人,就这么显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夙沙亭面色冷淡,一手掀着那车门帘子,也丝毫不损隐隐从他身上透出来的,常年处在高位的,那般居高临下的威势,他盯着一脸轻狂态的许明业,眸中暗沉如刀锋犀利,道:“许明业,你可还知道你现在是在作甚?谁给你的胆子,这般敢来截我的道?!”
夙沙亭的骨子里其实一向存着一股狠劲儿,虽然轻易并不表露出来,都被掩盖在他那素来端着的沉稳之下,可就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儿,在南大陆的那些经历时,他的表现。
其实或多或少都可以看得出来。
他骨子里的狠,不仅仅是对着别人会有,对着自己也同样不少。
因而。
他这般威势一开,那样一盯,如许明业这等向来轻狂嚣张不知情状的人,都不由觉着心里有些瘆的慌。
只是许明业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自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左右跟在夙沙家主身侧的人,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妾室,这样的女人而已,夙沙家主要多少没有?何必非得如此不相让?”(未完待续)
第209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我自也不想与你针锋相对,但想来,夙沙家主也并不想为着这么个女子,便与我闹翻吧?”许明业为了表示自己应当要有的底气,还微微抬起了自个儿的下巴。
许家正面是不能同夙沙家对上,但在这种局势下,夙沙家自该好生争取各方的助力。
许明业自认为许家当仁不让的承继者,按他惯来的想法,自是不会认为,似夙沙亭这样的掌权者,真就能为着一个女子,不顾得自身能掌控的势力。
因而,他是觉得他有把握,不起多大的争端,便使得夙沙亭将伶舟皎交付与他的。
他这样有底气,可惜算计错了对象。
夙沙亭坐在马车上,仍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色沉然:“许明业,你这是在威胁我?你要清楚,你现在还不是你许家的家主,况,就算是你父亲在此,想来,也不会如此说话!”
许明业不知收敛,仍旧摆着那样一副姿态,没有答话,但眉宇间都是一副“我说都说了你能拿我怎样”的嚣张。
伶舟皎往车门处坐了些。
她面上沉静冷淡,看来却仍旧是仿若熠熠可生花般的瑰丽,既是是这样的环境里,她看起来也仿佛是端坐在华贵的居室之中,那样高高在上,冷淡而让人越发想要接近。
围在许明业身侧的那些手下,目光之中,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呆怔,更别提,那本就对她有着觊觎之心的许明业了——他已经是一副不加收敛的垂涎模样。
几乎微不可见的。
夙沙亭掀起车帘子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收拢了些,将那车帘子攥得紧了少许。
伶舟皎开了口:“许明业。你真的知晓你现在是在做些什么吗?你可想过这样做了的后果,就算是主子将我暂且给了你,你觉得你这样子的行为,会不招来后续的报复么?你如此下了主子的面子,你以为你能存得几分逃过惩处的侥幸?”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言辞间,却听不出来多少的卑微。
许明业目光在她的面上流连辗转。话却是在对着夙沙亭说:“一个女子而已。夙沙家主,想必也不会如此小气。”
他倒是觉得作为一个妾室,伶舟皎这样的话。未免是有些自视过高,但美人嘛,难免是要有些小性儿。
夙沙亭侧眸看了伶舟皎一眼,她瑰丽的令人看来总是会不觉心动的模样。尽数落进了他的眼中,继而。他转向了许明业,只沉声冷硬道:“许明业,你如是此时退开,我暂且还能将此事略过不提。权当没有发生。”
他眉峰之间都透着寒意:“但,如是你仍执着于此,可休怪我不留情面!”
许明业左右扫了扫。始终见着明面上在场的就只是他们这么几个人,而自己这方的人都足以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哪里还有什么可怯场的。当即便轻狂地笑了笑,反驳着夙沙亭的话,道:“夙沙家主端的是好一派架子,这样的情况下,也是不露半点怯懦之色,可夙沙家主这般一威胁,难道就不怕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将夙沙家主留在了此处。”
他的轻狂之中,显露出点点狠戾:“之后,再说并不知夙沙家主你究竟出了何事,撇清自己和这事儿的干系,那般,我也就不用怕夙沙家主回头再来个什么报复了,不是么?”
许明业说着这话的时候。
他周围的那些手下,都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并未料到自己的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显然,他此刻所说,并不是他一开始的打算。
最初,他真的还就没这么个胆子。
只是人在被激得理智全无的情况下,再胆大的事情,还真都能够做得出来。
他的轻狂之中显露出来的那点点狠戾,此刻看来,倒并不像是在作假。
伶舟皎看向许明业的目光微微一凝。
总是一派沉着冷然的夙沙亭却笑将起来,唇角勾勒出上扬的轻蔑的弧度,他的眸光中暗沉愈浓,其间有寒意满满,冷哼一声,他直接道:“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是执着如此,那想来许家恐也怪不得我不留半分情面了。”
他说到这里,只见得在马车前的他手下的人,直接就是从怀中拿出了个什么,打了个信号。
接着。
窸窸窣窣地,四周就有了响动。
许明业面色微变,却没有退开。
但不在不超过半刻钟的时间,局面就直接来了个逆转,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人,在这样的信号之后,便出现在此地,尽数靠拢了夙沙亭和伶舟皎所在的马车,隐隐同许明业所带来的人形成了对峙之势。
两方人数上看来,倒是好似不相上下,也就是个数十人左右。
但就站立着的姿势,气势,各方面看来。
靠拢在夙沙亭和伶舟皎所在马车的那些人,都要比许明业所带来的人强上了不止一点半点。
许明业面上的轻狂暂收了起来。
夙沙亭却道:“怎么样?许明业,你现在还有胆子说出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么?”
他的话语间,奚落之意,明明白白。
许明业面色略白了下,径直还咬着牙,不退开不求饶,即使是腿间多少有些发软,还是尽力要摆出一副站得笔直的姿态。
这样的表现。
伶舟皎倒还高看了许明业一眼,就像她没有料到许明业有那个胆子说出这样的话一般,她这会儿同样也没有料到,局势如此,许明业还能有这等骨气,不选择先求饶。
话说来,她好像一直看人也没怎么准过。
人心大抵是这个世上最易叫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因为,它极其善变。
伶舟皎的眸光之中,有些些闪过的对于自己的微嘲。
夙沙亭这会儿应该是不会对许明业动手的。纵是给他个教训,想来都不会太过,那样子的许家,留着这么个许明业,总好过他在这里就将这许明业处理了要强。
许家内部有不稳的因素。
才好叫夙沙亭把控得住。
如是许明业真的成了承继了许家,有着这样一个家主,那时候的夙沙亭。也不用担心许家会继续坐大。
况且上回见到的那番景象。许家内里的不平稳,放了这许明业回去,才能继续让这不平稳持续。
伶舟皎这样想着。她觉着夙沙亭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毕竟论起来,现下许明业做了的事,也不过就是在路上堵着他们,言辞不敬了一番。仅此而已。
但她没料到的是。
夙沙亭再开口时,对着那手底下的人。透着寒意吩咐的却是:“断了他一根指头,好叫他先涨涨记性。”
十指连心。
此话一出,伶舟皎明显就看到许明业的脸霎时就变得全白了起来。
她侧眸看向夙沙亭,恰巧。他也朝着她看了过来,那漆黑如沉墨的眸中,有着沉沉而不见底的深邃漩涡。叫人全然不能分辨得请他眼中含着的复杂情绪。
他的面色冷凝,精致秀丽的眉眼。好似使得伶舟皎于恍惚之中,看见了曾经那个即便那样跌落在地,但依旧倔强而透着狠意的少年。
那样清晰。
伶舟皎的眼角余光还留意到那夙沙亭手底下的人就要靠近许明业,去执行夙沙亭说的那话。
不由得微启了唇,就要劝阻——将许明业这般伤了,恐回去他连承继许家的资格直接就被夺了,那样换了其他人上位,对于夙沙亭来说,绝对不算是多好的事情。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
就在这么一小会儿之间。
许明业忽地对着围在他左右的他的手下厉声喝道:“还都愣着作甚?!我要是出了事,你们没一个能逃得掉!你们这般,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出事儿?!”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起。
使得本有些畏缩于夙沙亭带来的这些手底下的人的气势,而不敢再上前的,许明业带来的人,全都恍若一下被惊醒。
咬着牙,一个二个都不管不顾地护在了许明业的身前,将他密密实实地保护起来。
夙沙亭淡淡扫了一眼,似乎并未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中,更没有要改了自己下的吩咐的意思。
“还是...”伶舟皎话刚起了个头,后边那算了吧,都没来得及出口。
也不知是许明业手底下的哪个人。
直接就咬着牙,吼了一句:“兄弟们,上,我们跟他们拼了,不论如何,大家豁出命去,也要护得主子周全!”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又大声。
这会儿,他们倒反应得极快。
一群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对着夙沙亭这边手底下的人就扑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拖延些时间,一拨护住了许明业,好像是想要掩护着他往后退开。
一交手之下。
才发现那并未被伶舟皎和夙沙亭看在眼里的许明业带来的那些人,竟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不堪一击,这么突然地暴起,和夙沙亭精挑细选带来的这么些人,竟真的能拖住了他们,使得他们还真有些脱不开身。
伶舟皎那些话,这会儿已经是来不及出口了。
而许明业手底下会有这样的人,真真是存了异常。
正在伶舟皎蹙眉的时候。
那边被人护得走开了一些的许明业,直接就对着那护在他身侧的人,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你们去过去些人,找机会...”
他看了眼坐在马车里,即使在这样纷乱的情况下,仍旧是引人注目的伶舟皎,心有不甘,接着说:“找机会将那女的给我带来,若是,顺便能教训教训那夙沙亭也好!”
许明业如是说着。
那本在他身侧的几人对视一眼,真真就留了两人在他身侧,其余的,全数退了回来,也并不直直扑入战局之中,而是目的极为明显地朝着伶舟皎和夙沙亭所在方向,尽力突围而来。
在其中有一个。
那般身手,比之夙沙亭带来的人还要好上许多一样,在混战之中,左穿右行,竟令人快要辨不清他的身影,眨眼的功夫,眼瞅着,就真的要到了伶舟皎和夙沙亭的近前。
伶舟皎和夙沙亭面色齐齐沉下。
暗地里,两人都已提了气。
偏生就在那人直直突围而来,将要接近到伶舟皎和夙沙亭,差那么点就该被暗里提了气的伶舟皎打回的时候,一支不知从哪处射来的流矢,迅疾地逼了过来。
却并不是朝着那人而去。
更是朝着伶舟皎这方来,使得伶舟皎不得不一个闪身,避开到夙沙亭所在那一边,自也不得不收了那将要击出的一掌。
夙沙亭扯了伶舟皎一下,顺势也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身侧。
流矢破空之音从这一箭之后,接二连三地响起,而对准的方向,不偏不倚,基本都是朝着伶舟皎和夙沙亭所在位置而来。
夙沙亭扯过伶舟皎,顺势就揽住了她一跃而跳下了车。
局面一下子变得更为慌乱了起来。
那些夙沙亭手底下的人,愈发加狠了攻势,使得那本也就是能缠住他们的许明业带来的那些人,一下子就没讨着好,也不再能缠住他们。
接着夙沙亭手底下的人,在稍微逼开了那许明业带来的人之后,齐齐也不恋战,便退到了夙沙亭左右,避着那些流矢的时候,也尽力将要飞向夙沙亭所在位置的流矢,尽数打偏了去。
那许明业带来的人在短暂被逼开之后,竟是不管不顾地又朝着伶舟皎他们所在这方纠缠了过来。
两相针对之下。
那个身法十分好的人,竟在不经意间,便靠近了伶舟皎的身侧。
且不知在何时。
那本是在伶舟皎身侧的夙沙亭,也因着这样混乱的局面,不得不腾出了手去对付射来的流矢,和逼近的人。
然后。
伶舟皎和夙沙亭就这样在两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时候,被迫而分开了。
待得伶舟皎察觉到那人的靠近。
蓄起一掌又待打了出去的时候,一支流矢直直朝着她面门而来,迫使她不得不将那待打出的一掌,转而对准那射来的流矢。
一时就不得不疏忽掉了那人的靠近。(未完待续)
第210章 半点不由人。
待得她将将把那流矢打偏了去。
一微如毫末的细小银针,就随着那人的靠近,而扎进了她的脖颈处。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
伶舟皎就觉着自己好似不能动弹了一般,定定地站住了。
以针而封穴。
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不可能是许明业手底下能够有的人!就凭许家那本事,还做不到这一点!
伶舟皎心中大惊,奈何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没有挣脱之力,她看向战局之中的夙沙亭,却发现他根本也脱不开身,好似,亦并未留意到她这处的动静。
她便只得任由那人靠近,旋即,将她一把拉了过去。
夙沙亭陡然似有所觉般,朝着伶舟皎所在的方位看了过来,然,不过是一个转眼之间,伶舟皎就被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人拉走行得远了。
夙沙亭面色忽的一变,一个转身似就想要朝着伶舟皎被带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只是那些人倒愈发地纠缠地紧了些。
根本没有留给他丝毫能够脱身的余地。
伶舟皎几乎是没法动弹地软了下来,那人将她拉到身侧之后,却只是提着她的后领,并未有丝毫逾矩的举动,就那么用着极好的身法,带得她仿佛在往着那许明业所离开的方位行去。
她不能言不能动,到底还是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
那纷乱的战局正进行着的地方。
渐渐从她的眼前离得远了,她看不清其间的状况,即使是心中多少浮现出焦急,却也没有丁点儿的办法。
只能但愿夙沙亭能够小心平安。
伶舟皎稍微闭了闭眼。
拎着伶舟皎的那人,根本也不注意伶舟皎有个什么动向。他只管得领着她,退回到那许明业的身侧。
许明业此刻所在方位,离着战局所起的地方,已隔开了好一段距离,即便是夙沙亭将许明业带来的人尽数制住了,战局一停,他们也有充分的时间。逃开了去。
所以他令人停了下来。就这么看着那人领着伶舟皎靠近而来。
陡然间。
那本被拎着的后领子让人松开了去,伶舟皎全身就如没个支撑点一般地快要跌倒下去。
正正好许明业站着的方位格外恰好,他不过是顺着伸手一捞。就将伶舟皎捞进了自己的怀中。
那人退到那候在许明业身侧的人中,不发一言。
而许明业也没有特意对他说些什么。
抬眼看了那边似乎要被压制住的战局,许明业本见着被自己揽入怀中的伶舟皎时,稍微缓和下来的心情。又再度沉了下来,他咬了咬牙。面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愤恨的神色,话语都像是从齿缝间透出来的一般:“走,我们退!”
再磨蹭下去,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
总归都是将那夙沙亭得罪了。
许明业将无力倒在他怀中的伶舟皎揽紧了些。自顾地想着,好歹这也不算得空手而回。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
那跟在他身侧的人似乎是打了个什么信号,使得那些仍纠缠于夙沙亭等人的手下。都拼力从战局中脱身,尽量在同时又将夙沙亭等人拦了一拦。
接着就朝着许明业他们这方过来。
而本停下的许明业等人。却不等得那些人靠拢过来,便熟门熟路一般地带着伶舟皎钻进了那一片林子里,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得一点也不迟疑。
伶舟皎眨了眨眼,努力在运气想要冲开身上的桎梏。
即便是收效甚微,她也并不放弃。
也以此来忽略着自己这样被一个算来陌生的男子抱在怀中的事实,以及层层漫拥上来的厌恶之感。
若是现在伶舟皎就能挣开这么个桎梏,大概她第一件会做的事情,就是将许明业打个半残!
每个林间,不管地形如何,因着生长高大的树木叶片的遮挡,都会使得林子里不觉就要变得阴翳,透着凉气。
行走在其间,簌簌掠动的声响。
都会叫人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点点不安。
许明业拖着伶舟皎有些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或许是跟在他身侧的那人有些看不过眼,顺势就递了手,将伶舟皎再度如先前那般拎着。
而许明业对此也是顺从。
于是伶舟皎就这般极其自然地落回到那人的手中。
伶舟皎本闭着想要讲究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双眸,在此动静之后,稍稍睁开了些,而就在她睁开的那瞬,她竟觉着那身上的桎梏有那么些要松懈的意思。
她不敢再将双眸更睁大了去。
唯恐身侧那人发现了她的异常,在她还没有能恢复的时候,更加重了给她的桎梏。
她小心着,不要让自己的面上透出丁点儿的不自然,暗地里,却在拼了劲儿地要冲击那身上的桎梏。
夙沙亭等人自然是没有能够追得上来。
许明业等人既是往选了这么个准确的方向,仿佛极为熟悉地奔逃,那么在这路上就有能够被启动的陷阱。
那些许明业带来的人,和夙沙亭等人的身形,就此愈发地远了。
夙沙亭等人自完全被挡在了后边。
约莫着是在半刻钟后。
伶舟皎面上不由得浮出些微的酡红之色,她陡然睁开了双眸,眸中有一瞬亮光拂过,她反应极快地一个扭转,就从那人的手中挣脱开来,并在同时,辅以一掌,在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他击退开去。
借着那样的冲劲,她往后退了些。
这样一来。
就与没有反应过来仍是在向前的许明业等人,错开了一定的距离。
后来在奔逃中因着体力实在不怎么行,所以被别人拉着胳膊的许明业,这会儿,见着伶舟皎就此脱离开控制。不由冷了脸就要停下来。
可是那本拎着伶舟皎的人,被伶舟皎那样一掌,顿时打到了边上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还是被人上前一拉,才稍稍能站直了些。
她这样的功力。
剩下的跟在许明业左右的人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许明业冷着脸,不死心地似就要叫跟在他身侧的这些人上前去将伶舟皎再擒住。
而在伶舟皎的后方却隐隐传来喧哗的声响,似乎是许明业带来的那手底下的人跟了过来。
伶舟皎不再犹豫停留。更没有给他们能够上来将她擒住的时间。她一个闪身,接着这林子里密集的树木的遮挡,身形极快地就消失在许明业等人的眼前。
他们根本都还来不及拦阻。
许明业心有不甘。还待要出声叫人追去。
而在许明业身侧,那先前拎着伶舟皎的那人,却陡然出声道:“放她走,追不上的。不能在这这里停留过久。”
听见这么一句话。
奇怪的是,那很多时候都不怎么能听取别人劝诫的许明业。竟在这样心有不甘,不情不愿的情况下,倒没有出声反驳。
似乎,他对此刻勉强挥开了扶着的人的手。独自站着的那人,存在某种忌惮。
而此际,许明业纵是心有不甘。也只得丢开了伶舟皎,跟着那人。往原先既定的方向行去。
林间透着的阴翳,散落遮挡,那些些微微的凉气,仿若要浸透入伶舟皎的骨子里。
她眼前几乎是不辨方向地走了许久。
久到她觉着,纵是许明业让人朝着她追来定也是找不着她了的时候。
她停下了步子,有些呆愣地站着。
而眼前的一切有种令她不安的,好似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地往前又走了些。
这里,封闭的林子似乎有了一个隐约的出口,那些阴翳,都被从那个出口处透进来的光给稍稍驱散了些,大约往着那个方向,走不了多久,应当是能够出了这个林子的。
但伶舟皎走上了几步。
在朝着那个方向靠近的时候,又忽的回转了身子,她的眼眸,朝着某个方向,那里有深深浅浅的杂草,然而这个角度,使得先前那好似熟悉的感觉,愈发地席卷上她的心间,她那栗色的双眸里,渐渐地透出不对劲的情绪。
唇瓣亦随即抿了起来。
她蓦地又将自己的双眸闭上,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但闭上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她就将双眸猛地睁开了来,直直地,仍是朝着那个方位,那个让她觉着不对劲的地方。
她唇瓣仍是在抿着,视线却环绕了周遭一圈,令她觉着愈发不安的,就是这场景仍旧是越看就会越觉得熟悉。
她的指尖扣住了自己的掌心。
这里。
真的不是别处。
而是,在她不受控制般回忆起的那些曾“发生”过的记忆里——夙沙亭倒下的地点。
那时,他就安静地仿若沉睡地躺在那片深深浅浅的杂草所在位置上,只是那些鲜红,令得他似沉睡的安静,显出了莫名的残酷。
伶舟皎的指尖将自己的掌心愈发扣紧了去,扣得掌心浮现出印痕,她这才恍若惊醒一般地抬起头来,眸中闪过一缕亮光——她一定要尽快找到夙沙亭!
只是...
不过片刻,她那双栗色的眸子中,不由得又透出了对于周遭路径的茫然。
她实在是不知晓夙沙亭他们现在会在这林子的何处,当然也就不知道该往哪处去寻。
要不,尽管向着一个方向寻去就好了,反正这林子看来也不是特别大的样子,没准儿转转就能遇上了呢?
这会儿子,伶舟皎已是将许明业那些人都抛在了脑后,完全没有再顾虑他们。
但她尽管是这样想着,实际上仍拿不定主意,毕竟,不论她对别人如何分说,可是她自己却很清楚,清楚自己对于认路究竟有几分本事。
以她的方向感,能够正确寻到夙沙亭等人所在方向的可能性,实在是不能够保证。
与其这般。
确实不如就在此等候,在此,只要听着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她就可以赶到夙沙亭左右去帮他。
可怕也怕的就是。
夙沙亭如是到了此处,她根本没了能够帮他的余地。
左右为难。
伶舟皎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觉着,自己这般认路的本事,实在是个大忌!
左右衡量。
她还是决定要候在此处,仔细听着所有传来的异常的响动,万一有个什么,就尽快赶了过去。
毕竟,如是离开此地,最怕的就是,她既寻不上人,又再回不来。
时间忽然就变得漫长而好像又快了起来。
伶舟皎站在那处,脊背不自觉就挺直了去,神情之中多少都透露出了些不肯松懈的警觉,她闭了闭眼,仿佛是要更专心地听取可能来自近处的异常的动静。
好像是一瞬,好像又是很久很久以后。
伫立在原处的伶舟皎,陡然将眼睛睁大,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某一处弹射而去,那身法,比之之前从许明业等人处离开的时候,还要快上好多。
那是一个人在林间跌跌撞撞前行,并和着浓重的喘息的声音。
伶舟皎根本不辨周围的方向。
过了也没有多久,就来到了那声音传出之处。
那跌跌撞撞行来的。
自然不会是别人,就是正在被伶舟皎所担心着的夙沙亭,他的面上是一片不正常的苍白之色,而他跌跌撞撞走路的姿态,以及那仿佛不能被自己所控制的浓重的喘息声,无一不在昭示着——伶舟皎再怎么样,还是晚来一步。
即使她这样跟来,也没有能够改变夙沙亭将面临的状况,或者,因着她的跟来,反倒还使得原本的状况,变得更加严重了些。
这一刻。
伶舟皎已经不知道自己心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她只是尽可能地,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赴到了夙沙亭的身侧,扶住了他,好像在这个时候蓦地变得单薄起来的身子。
夙沙亭好像没了平时那样快的反应。
直到伶舟皎来到了他的身侧,他才本能般地朝着她看去,视线定定地在她的面上胶着上一会儿。
他才好像无力地扯了扯自己的唇角,露出一抹令人无法能够描绘得清楚其间涵义的笑容,声音有些轻柔而飘忽地道:“阿皎,我没能将你护好,但所幸...还好,你没事就好。”
伶舟皎心间微震。(未完待续)
第212章 蓬门未识绮罗香
伶舟皎这样表现着,心下焦急,想要让他们先请个大夫来,但她却又很明白,在这样的地方,要找到能给夙沙亭医治的人,实际上也是很难,惟愿,就是在这稍作休息,等夙沙亭状况能稍好了些之后,她再做打算,带了夙沙亭回去。
福和婶子和那青花婶子都看着那村长。
村长稍微沉吟了下,还是道:“这样吧,青花你要是没有意见,就让他们住你那儿去,我去叫奉大夫来给他们瞧瞧。”
青花婶子应下:“我也没啥意见。”
青花婶子的男人是没了的,但她家里是有个儿子,却也有个女儿的,正好伶舟皎过去也能和她女儿一处,而村长家里,几个全是儿子,若让伶舟皎他们留在此处,多少是有些不太合适。
所以那村长才会如此说,而青花婶子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村长转而又对伶舟皎道:“村子里就这么一个大夫,能不能给瞧好,我也不能给保证,但就实话说吧,我们能帮你们的,也就这样了,别的大夫,就是要请可能也请不来,就是能请来,路是比较远的,请来恐怕也是要耽搁。”
他顿了顿,继续说:“话我就说到这儿了,你看你要是同意,我就去请奉大夫来给你兄长先看。”
伶舟皎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别的话才好,毕竟在这样子的地方,说白了,这些人能帮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错了,他们没得什么可以挑剔的。
且,世间没有谁是非要帮谁不可。萍水相逢,帮了,那是人家的善心,就是不帮,你也不能说人家有丝毫做错的地方。
于是稍微停顿了下。
伶舟皎还是就应道:“我知道的,劳烦您费心了。”这就应承了下来。
村长看了看躺在躺椅上还未醒过来的夙沙亭,有那么些的为难。但很快就道:“这样。你兄长这个样子,也实在是不好多颠簸,可是我想。如果让你和你兄长分开住,大约你也不会放心,不如,就我们几个抬着这躺椅将你兄长送到青花那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伶舟皎看了夙沙亭一眼,道:“那就麻烦您了。”
青花婶子住的地方。其实和村长家隔得并不是多远,也就是个百十来步的距离。
因而颠簸本也颠簸不到哪里去,况且他们都抬得很稳,躺椅上的夙沙亭即便是接收着别人好奇的目光。依旧是睡得极其平稳。
青花婶子的家还是很亮堂的。
这会儿她儿子是不在家里的,据说是趁着白天去了集上,约莫着晚一些儿也能回得来。而她的女儿却是在家里的,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
从这也可以看得出。青花婶子的男人没了其实也就不会超过十来年。
刚刚进了去。
那小姑娘就蹦跶地跑了过来,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村长他们抬着那么个躺椅,缓缓地进来,又缓缓地将那躺椅轻放在地上,很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而在那躺椅之上,又有个人在‘睡着’。
小姑娘觉着这感觉有些奇怪,不由便先与村长等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转而就问了她娘:“娘,这谁啊?要这样躺着?”
青花婶子哄她:“哥哥这是受伤了,要在咱家里休息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可不要淘气了,免得让哥哥姐姐们看了笑话。”
小姑娘砸吧砸吧嘴,应了声:“哦。”
似懂非懂的样子。
因抬着那个躺椅,最少也要三个人才能抬得稳当,那村长少不得也就出了手,这会儿子放下了,他不由便稍稍活动了下自己的胳膊。
接着,村长就说道:“我这就去请奉大夫过来一趟,你们也都先散了吧,该忙啥就忙啥去。”
村长这话的后半句,是对着他那几个儿子说的,毕竟,伶舟皎现在的模样看来狼狈,少不得一会儿是要洗漱一番的,他们这些个大男人站在这儿也是不合适。
村长的儿子们自也明白,所以在这话落下之后,村长往外走时,他们就都跟着走了出去。
那福和婶子安慰了伶舟皎一句:“你且放宽心,你兄长看来暂时也没有性命之虞,好歹先好生收拾一下自己,不然,要是你兄长醒来看见你这般狼狈,想来心里也会不舒服,好了,我也这就归家去了,有啥事,你就给你青花婶子说,能帮的,我们都尽量帮你。”
“这出门在外的,谁都会有个不容易的时候。”福和婶子说着这话,又拍了拍伶舟皎的手,接着与青花婶子又唠叨了两句“好好照顾”之类的话,便也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一时间,这院子里,也就只剩得伶舟皎,昏睡着的夙沙亭,以及青花婶子,和青花婶子那年纪还小的女儿。
青花婶子看了看躺椅上的夙沙亭,看他昏沉的模样,想着的也是要等自己儿子回来,或是等会儿奉大夫来给他稍微洗漱一下,所以,默了下,她还是就只对着伶舟皎提道:“奉大夫的家离着这儿有些距离,你可以先进屋子里洗漱一下,我去给你翻翻早年我的衣裳,可能会有些不太合身,但将就将就也还是能穿穿,你一会儿还是换上一套吧。”
伶舟皎点了点头,道:“谢谢婶子。”
随即,青花婶子就给她女儿道:“燕子,你带着姐姐去你洗漱去。”
伶舟皎侧眸看了夙沙亭一眼。
青花婶子就好像知道她的意思一样,道:“你也别担心,在这儿你兄长也不会遇到什么事情,村子里的人都是好的,你们既是从那林子里过来的,那些劫匪也就隔了老远了,他们不会到这儿来,你兄长便是在此处也定然是安全的。”
伶舟皎回:“我知道。”只是心底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会觉得不安心而已。
青花婶子没再多说什么,稍微拍了拍她的胳膊,算是个安抚之意,接着,便自转身进了里边屋子,似是去给她翻翻衣服去了。
小姑娘燕子见着她娘进屋去了,就对着伶舟皎道:“姐姐。走吧。我领着你去洗漱去,姐姐用我的巾子吧,燕子用的是干净的呢!”
小姑娘说着这话的时候。莫名面上有些骄傲之意。
伶舟皎温声应:“好。”
稍微洗了洗,至少身上脸上都干净了的伶舟皎,正在小姑娘的房间里待着换衣服,在她洗漱的时候。青花婶子就已翻了套衣服出来让燕子放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待得伶舟皎洗漱好。也就可以自己换了衣服出去。
房间里此时就只得伶舟皎一个人。
地上的大木盆里盛着已经不是那么干净的水。
青花婶子翻出来的这套衣服,是件红色的衣衫,上衣还绣着灿灿的红花,不过大约是因着放置了许久。红色已是暗沉下来,这衣服料子还算是能过得去,不然也不能放了这么些年。拿出来都还是能穿的。
只是样式或多或少也会有些老旧俗气。
伶舟皎并不在意这些,她拿着衣衫。就极其自然地一件一件往身上套,里边还有里衣,不过里衣应当是新做着备下还没有换的,看来就是簇新的样子。
伶舟皎对此也没有什么适应不良的地方,很快就将衣服都换好了。
毕竟,她可不是那等没经历过苦日子的人,有些讲究,只有在有资格讲究的时候,才能讲究得起。
事急从权。
便是再娇生惯养的人,在条件不允许的时候,都只能是将自己的脾气都收敛起来。
从伶舟皎被燕子领着去洗漱,到洗漱完毕也都没有超过一刻钟的时间,村长说去请的那个奉大夫还没有来。
伶舟皎拿着巾子稍微将有些头发擦拭了下,但因着洗得匆忙,也还没有来得及绞干一些,所以便是稍微擦拭,那头秀发也还是在往下滴着水。
总不能这样散发出去。
伶舟皎耐着性子坐在床边,用巾子一点点地要将发丝都绞干。
可这样一来要用的时间就更要久了。
而在她还未将头发绞干完全的时候,外间就有声音响起——
那是燕子的声音,她在招呼着:“奉爷爷,你来了啊,那个哥哥都还在椅子上躺着呢,奉爷爷快给哥哥看看,那个哥哥的脸色好苍白...”
燕子在叨叨着。
青花婶子好像也在外边说着什么。
燕子这个年纪,实际上如是家中不太平和的话,她就应该知道很多事情,也不该是如此比较孩子气了,但从这一方面也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村子的风气是比较正的,至少善心的人还是比较多的。
伶舟皎也不等得将头发都绞干完全了,她拿了自己先前取下来的簪子,干脆利落地挽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确认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不齐整的地方,便径直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青花婶子大约是听到了伶舟皎推门的声音,就转过了头来。
燕子和其他人也一同转过头来。
这世上大抵是有这样一种人的,她甚至都不用刻意去雕琢什么,哪怕她穿着这世上最简陋的衣衫,面上不施任何的脂粉,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向着你走来,你也会觉着,可能是再找不出能比她更赏心悦目的人了。
就连青花婶子见状都怔愣了一瞬。
而那奉大夫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衫,褐色的,大约是五十来岁,身形较为矮小,看来就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小老头,至少,在外表上,是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可是他在见着伶舟皎的时候,不过就是瞥了一眼,便极为守礼地移开了目光。
相较于大人,小姑娘可就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也就更为直截了当,在见着伶舟皎的时候,就嚷嚷了出来:“哇,姐姐你真好看,就像,就像,哦,对了,就像哥哥给我买的那个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好看!”
小姑娘大抵是不常说这样的话,挠了挠头,半晌也就只能憋出这么个形容。
在她看来,她觉得珍贵的,少见的,就是顶顶好看的,所以,也就只有这样的,才能拿来形容此刻在她的眼中,那样好看的伶舟皎。
青花婶子愣了那么一会儿,忽然就有些似没回过神来般地有些飘忽地说了句:“我可算是明白了那些人咋要找上你们,就是不冲着那些钱财也没什么啊...”冲着这么一张脸来就都够了。
伶舟皎沉默着,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青花婶子自己就察觉到了自己话里的不恰当的地方,有些赧然地笑了笑,道:“那个,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这说话要有什么不中听的地方,你也别见怪。”
伶舟皎道:“阿皎知道,婶子没有什么坏心思的,也不会怪婶子什么,婶子肯收留我们,阿皎已是感激不尽。”
“对了,阿...阿皎,你身上要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待得奉大夫给你兄长看过之后,也可以说说让奉大夫给你看看。”青花婶子叮嘱着。
伶舟皎回:“这却不必了,我兄长也是护着我才这般,我却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头微微垂下,一副似有些黯然自责的样子。
其实这样子的伶舟皎并不是为了要装着什么样子给这些人看。
实际上,她是想到了夙沙亭最后在昏迷前说的那句话,想着,不管上一世是因着什么夙沙亭遇上了这样的事儿,这一世,这其间却是或多或少都有她的缘由在,才弄成了这般。
她如何能不觉着内疚?
况且,她一直还都是觉着这其间,是有伶舟琼在掺合着。
所以,按着伶舟琼的手段,她实在是不觉得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奉大夫,能够看出什么不对劲,并且寻出什么医治的方法来。
但想是这样想,人总是会在不自觉间,对这世间的事情,存了多上一些的希望。
奉大夫在伶舟皎她们说着话的时候,就已是将目光移到了一侧夙沙亭的身上,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夙沙亭的面色,但一时又没有更上前靠近。
只是越是打量,他那张其貌不扬的面上,就越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凝重。(未完待续)
第213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
见着他这副凝重的模样。
伶舟皎和其他人都抿紧了唇,目光中也盛着凝然,不再说甚么话。
奉大夫往前走了些,更靠近了夙沙亭,他在躺椅旁侧半弯了腰杆,蹲了下去,指尖搭上夙沙亭一只手上的脉搏。
细细地分辨着。
在这其间,他同时也还是在打量着夙沙亭那还是有些异常苍白的面色,而越是把着脉,越是打量着夙沙亭的面色。
他面上那些凝重,就愈发凝重。
他不说话,所有人也都不说话,全保持了沉默。
而沉默着过了好半晌。
奉大夫才出了声,第一句,却不是在解释什么夙沙亭的‘病情’,而是道:“他这情况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接着下一句更是:“你们可否都先散了去,关于这人的状况,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他的家人说。”
看得出来奉大夫在这些人的心里都是有着一定分量的,他这样说了话之后,其他人也就不过问这事情,自走出了门去,而就是青花婶子和燕子,也都随着那些人暂时出了门去。
这院子里,眨眼就只剩下了夙沙亭、伶舟皎,还有就是那个仍把着脉的奉大夫。
外间并没有人在听他们说话。
这环境现下显得格外地安静。
伶舟皎没有先出声。
那奉大夫再把了下脉,就松了手,接着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他将手背到了身后,面上凝重的表情,一副凝重的做派。开口的第一句,听得伶舟皎的心里也不觉就凝重起来:“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盯着伶舟皎,那其貌不扬的面上,此刻,双眼倒有如鹰隼般存着明显厉色。
伶舟皎面上连细微的表情都收敛了起来,就算是仔细地看上去。也没有办法分辨出她现在究竟存着怎样的情绪。她沉默了一下,方才道:“奉大夫放心,我们不会给这个村子招来什么麻烦。您也不必如此担忧。”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不想解释,不知如何解释。
奉大夫大抵是明白了她不想多说的心思,但他还是蹙着眉头。道:“你凭什么保证不会给村子里招来麻烦?你们现在,是自身也难保吧?”
“如果不是将麻烦都甩开了。奉大夫以为我们能够安生地到了这里来,且还没有什么人追上来?还有,我既这样说,当然也有我的道理。我从不是那等会说瞎话的人,奉大夫愿意相信也罢,不愿意相信也罢。左右如果是招上什么麻烦,从我们进了村子。就该已经招上了不是么?”
那些人应当不会追到这个地方来动手。
一来,他们不会那么穷追不舍,二来,大概对于他们来说,目的已是达成。
伶舟皎看了看仍在躺椅上未曾醒来的夙沙亭,语气说着说着,也就软了下来,接着就只是道:“我不知道奉大夫从哪里看出了什么来,但您不必担忧什么,我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到这来,也真的是想要有人帮帮而已。”
她面上的表情,存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
那个样子,不知道令得奉大夫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竟就此不再针对于她,口气缓了下来,眸中的锐利亦是收敛,他转而说道:“你这位兄长所受,在此地是没有办法根治的,我虽此前未曾见得如此之症,但家中书籍是有记载过,对于这解决的办法,我也只能说是有几分把握,但并不能全然给你个肯定的答复,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伶舟皎眸光一闪:“您看得出我兄长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旦收敛起来那样的锐利,奉大夫看起来就如他那其貌不扬的面目一般,整个人都透着不起眼,无害的气息。
就是听着伶舟皎这样问,他也只是很平静地答:“他这是中了巫蛊之术的症状,只是按理来说,这巫蛊之术应当早就不能施行,毕竟那蛊虫的豢养,因着过于邪性,早已渐渐失传了去。”
说了这么两句,奉大夫自个儿又摇了摇头,道:“不过既然医治的法子,都可以被传得下来,大概私下里,也是有人将那蛊虫豢养的法子也传下来了吧。”
只是这样的法子,好不容易传了下来,当然就不会轻易用在什么人的身上,因此,奉大夫会怀疑伶舟皎和夙沙亭的来历,是十分正常的事儿。
就是这会儿。
听了奉大夫的话,伶舟皎心底自是同样地怀疑起了奉大夫的来历,这样在村子里一个其貌不扬的大夫,怎的就会懂得如此之多?
可是伶舟皎的怀疑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更多的,她却是在留意着,奉大夫话里所提及的那解决的法子:“您说的是,这是可以医治的?”
伶舟皎这下子心里早已可以确定,下手的人中,一定有伶舟琼在,她一开始的那些猜测果然就是正确的,可,她不知晓的却是,她曾见识过的这样邪性的诡道,竟是还能有解决的法子。
可为何在她曾经的记忆里,却从来未曾被人破解过?
难不成是因着中了招的人都不知晓自己如何中的招,也未曾大张旗鼓地去各地网罗医治的法子,或许,网罗了也并未寻到这里来?
可偏偏他们就能这般正正好地撞上此等机遇?
这实在还是有些巧合。
伶舟皎的心底不由暗自警惕起来,但她又想不通如果这是一个阴谋,那么这样谋划的人能够从中得到些什么。
所以仅是警惕,也警惕得很有限。
奉大夫道:“是可以医治,不过...”
话到了这里,他却开始欲言又止起来。
伶舟皎接道:“不过什么?只要可以医治,哪怕需要什么苛刻的条件,奉大夫也尽可以说出来。”
她的话答得稍微有些急切了。当然也就将她心底那些先前未多表露出来的担忧,都显露了出来。
奉大夫一时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他看了看昏睡在躺椅上的夙沙亭,那苍白的面色还是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他却是说道:“你兄长大约过不久也该要醒来了,那等医治的法子,我想。还是该等他醒来再说。”
伶舟皎问:“难道就不能先说么?奉大夫。这医治的法子,你告诉我就好,我会去想办法的。”
如果能够救他。她当然愿意为之努力。
这却是没有什么好去迟疑的。
伶舟皎的目光之中存着一抹决绝,在那样潋滟的眸色里,就好像一道耀耀的闪光,那么鲜亮。又好像有些叫人觉得刺眼。
原本还欲言又止的奉大夫,忽的就出声。有些突兀地问了她一句:“你确定,你想要知道这医治的法子,并且,不会后悔?”
伶舟皎摇了摇头:“只要能够救他。这就是我应该要去做的事情。”不管曾经他遇到这样的事儿是什么原因,但这一回的确好些缘由是要归咎到她的身上,曾经她不认识他。萍水相逢,即使是袖手旁观。那也没有什么,但现在,她却不能做那样的事。
特别是,在他说了那样子的话之后。
奉大夫的面上全然都是平静,可他说出的话,却并不平静:“哪怕这个医治的法子,很可能需要你去付出极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有的时候,知道倒不如是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就不会为此而纠结烦恼。
你知道如何去挽救一个人的性命,而这个人是你身侧亲近之人,但这个能够挽救他性命的法子,却必须要你去付出极大的代价,或许才能够达成,而且,还并不是百分百能够达成的事情。
救或者不救,是进退两难的事情。
这样,你宁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奉大夫一脸的平静,却没有等伶舟皎先去回答,便已是先接了话,道:“要救他,第一个要的就一个和下蛊之人有着极为亲近的血缘关系的活人。”
他说到这里,还在继续:“并且,要用这么个活人去放血来引得存于你兄长体内的子蛊出来——这血势必是不能放得少了的。”
伶舟皎面上看来似乎是不露声色,而睫羽却在微微地颤动。
“再来,那蛊虫受到与豢养之人亲近的血的气味引诱出来之后,会不自觉想要去寻找依附体,而每个人血的气味在蛊虫的辨认之下,都是有着微妙差异的,蛊虫在依附体体内的时候,会受到相似血的气味的吸引控制,但出来之后,就会辨认清楚。”
“这时,它在再次寻找依附体时,很大可能就会朝向那具有欺骗性血的气味的人,千万不可小看了这些蛊虫,它们也是有着一定的智力的。”骗了它们的,它们自然就会顺势去攻击。
奉大夫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是那样平静的面色,然,就是这样的平静配合着他所说的有些诡异的话的内容,就会越发叫人觉得邪性起来。
像是要令得人毛骨悚然。
“当然,如果那具有欺骗性血的气味的人刻意地躲开了那蛊虫的攻击,那么那蛊虫,就会选择性地躲回到先前的依附体中,”他下了结论,“总之,不论是怎样解决,这其间势必是要有一个人去牺牲的。”
这样的话听来未免有些骇人听闻。
伶舟皎忽的觉着自己就是想要做一下扯一扯嘴角的动作,都好像有些艰难,她甚至于不知道听了这些话之后,她面上应该是个什么表情才合适,因此,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她的面上就已经僵硬了起来。
奉大夫好像预料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他还是平静,平静地没先接着说下去,反倒是先问了她一句:“怎么,你还坚持要先听下去么?”
人都应该是这样的,趋利而避害。
而且活在这个世上的人,都应该是会有左右为难的时候,谁都不可能永远坦坦荡荡。
有些决定,对于自己来说,不会是单纯的好的决定或是坏的决定,这么简单的定义就可以定义得下来的。
你得到一些东西,就势必要舍去一些东西,而这里面孰轻孰重,是很难去衡量的。
有些事情,知道反而比不知道要更来得纠结。
伶舟皎微微地抿唇,却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奉大夫瞥了她一眼,又转而看向在躺椅之上好像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的夙沙亭,他的眸中有一瞬好像被什么东西所淹没,但很快又迅疾地退了下去,他轻阖了眼,又睁开,接着道:“如果,你还是想要去医治你兄长,那就带着你的兄长,带一个叫夷镇的地方去,至于,在那里,你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来为引诱这蛊虫出来,做应有的准备,那就不是我能够确定的事情了。”
“关于这医治的法子,我只能言尽于此,你们要怎么做,都只能随你们,”奉大夫语气淡淡,格外平静,“当然,就算是为了尽快让你们离开,我也会尽力缓和你兄长眼下的状况,让他醒来后,能尽快恢复一些。”
奉大夫顿了顿,继续:“不过,这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就算是我不做任何,你兄长也会醒来,并且好像会慢慢好转,但不用那样的法子医治,蛊虫会始终都在他的体内,看似的好转,却还是在慢慢地透支他的精气。”
“同时也就是在慢慢蚕食着他的生命。”
“就算是拖着,想来也是拖不过个几年。”
他说得这样直白,伶舟皎却忽的开口问:“那要是能将那下蛊的人带来呢?她是不是就可以把这个蛊解掉。”
奉大夫摇了摇头:“下蛊的人不会解了自己下的蛊的,我说过,那豢养蛊虫的法子极为邪性,那在下蛊的人身侧的蛊虫,也就是这些子蛊的母蛊,一个不小心,想要解蛊很可能就会遭到母蛊的反噬,谁会冒这样的风险来给别人解蛊呢?”
“而且,只要下蛊的人心里不乐意,那母蛊是能稍微感知到下蛊的人的心意的,就算是威逼利诱,逼得那下蛊的人口头上妥协了,那也是没有用的,甚至于,下蛊的人在那样靠近子蛊的时候,是可以直接引动那子蛊——就是瞬间将被子蛊依附之人的性命拿掉,也不是什么难事。”(未完待续)
第214章 远路不须愁日暮
说来说去,哪个解决的法子,听来都不是好的。
伶舟皎一时忽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所幸,奉大夫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看她的面上隐约透出来的表情,他大致都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
于是他只是道:“你去外边,将你青花婶子叫回来吧,让她领着你打盆水去。”
他这是要支开她。
伶舟皎抬眼看他一下,脚步未曾挪开。
奉大夫道:“你以为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我猜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这样的症状,在别人那里,恐怕更是找不到医治的法子,那么你还害怕什么?”
左右让别人来不都是好不了的么。
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伶舟皎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她再看他一眼,然后,确实也不再说些其他,自转身走了出去。
这位奉大夫大约是真的有两下子。
就凭他能够说出夙沙亭这副症状的由来,就凭他能够知道有那样的医治的法子,就凭在伶舟皎叫了青花婶子进来之后。
见到的,是仍靠在躺椅上,气息微弱,但漆黑如沉墨般的眸子已然睁开了来的夙沙亭。
伶舟皎一时好似怔住,还未有其他的动作或者表情。
青花婶子已是略有些惊喜地说道:“看吧,我就知道奉大夫的医术,那可是顶顶好的!”
其余人亦是在出声附和。
夙沙亭也张了张嘴,声音虽低,却也能够叫在他近前的人听得清楚,他说的是:“有劳了。”这是在对奉大夫说。
接着,他就那么睁着那双大大的眸子。看向了伶舟皎,他不多言语,但眸中却好似已落有未曾道出的谢意,或是其他的一些什么情绪。
想着刚刚奉大夫说的那些话。
伶舟皎的目光闪烁,半垂了眼帘,自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夙沙亭投落而来的目光。
说不上为什么,或许。她只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夙沙亭没有再多看她。许是初初醒来,难免会有些倦怠,又或者他是不想要多和别人说些什么。因此,不多时,就闭上了眼,做阖目休息的模样。
他大概是真的还没有好上多少。
面色依旧是苍白。看来也不像是有什么精气神的样子,不然。他也是那种不会纵着自己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便做如此不合礼数地躺倒在躺椅上的动作。
伶舟皎将唇瓣抿成了一条线,她偶尔扫过他的目光,眸底蕴含着的心思。愈发地凝重起来。
青花婶子让燕子去打了盆水来。
奉大夫就着那盆水,就只是洗了洗手,然后便道:“方子什么的。也不用开了,对于他这样子的状况来说。开方子也不合适,我这几日都会过来,给他施些针便就是了,进食时,没有什么太大忌讳的地方,只要不是过于辛辣便可。”
说完这些。
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青花婶子本打算要将他们送到门口去。
但奉大夫摆了摆手便道:“行了,多大点儿地方,还送什么送,赶明儿个我还得再来给他看,哪就用得着回回都这么客气?”
他说了这话,算是点了点头道了个别,就自朝着外间走去,其余的人也不会再留下来,随在他的身后,一同都出去了。
一下子似乎都安静了很多。
青花婶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地要给他们留个谈话的空间,还是怎样,反正直接她就带着燕子往侧边的屋子走去,她说:“也是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了,我和燕子去厨房去,你们就在这儿吧。”
青花婶子有些风风火火的架势。
伶舟皎倒在她走开之前,就道:“青花婶子,我去给你打打下手吧。”她说得很是客气又礼貌。
青花婶子就只摆了摆手,脚步都没有停下来,道:“不用不用,这也忙不了个啥,只是咱这小户人家,吃食上也没个什么多讲究的,还望你们到时都不要介意才是。”毕竟要整个多精贵的,那也没那个条件。
听着这话,伶舟皎也就没有再多客气下去,而且,她也是真的有些话要同夙沙亭说。
等着青花婶子和燕子的身形,都已经消失在跟儿前,伶舟皎略略上前了几步,刚好走到靠近那夙沙亭所在躺椅的地方,周围没个什么可坐的,她也不在意那许多,稍微撩了撩下衫,便蹲在了那躺椅所在旁侧。
夙沙亭睫毛微颤,在她蹲下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双眸,静静的看向了她。
想了想要怎么开口。
伶舟皎沉吟了下,还是就先问了出来:“那天,你们后来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夙沙亭的声音还是有些轻,他没有先回答,而是反问了下她:“还记着那天射来的那些箭矢么?我们遇上的,不仅仅是你一开始所见的那些人。”
他接着在说:“或许,这里边应当是有好几拨人,至少,不会都是从属于一边儿的。”
他眨了眨眼,继续道:“都是些什么来历,我还不能十分确定,他们倒真没存着当场就要取我性命的意思,与我对招的时候,还都收敛了那么几分,不过...”
他的声音到后来,低沉得有些冷。
那些人是对他收敛了那么几分,但对着他那些手底下的人,却可没有这样收敛的心思,所以到这后来,也就是他这么一个人到了林子里的那处,来遇上了伶舟皎。
最后这几句,夙沙亭说得极是轻描淡写:“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人多,将我们围堵了,我们自然也就讨不了什么好。”
伶舟皎稍稍蹙了蹙眉,道:“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事情。”她说了这样的话。而话一出口,她才觉着自己的语气好像稍微急躁了些,不由得,又放缓了自己的语速。
她接着说:“夙沙亭,那些人是哪儿的人,你心里多少都是有那么几分猜测的吧?”
“有是有,不过。”他看了她一眼。却道:“不能够确定的事情,存着太多的可能性,即便是说出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夙沙亭好像不怎么想要提起。
伶舟皎却不肯放过这个问题,她直接就说着:“你是不是知道,那些人势必其中是有同伶舟家有干系的?”真的是蛊虫之祸的话,那么当时伶舟琼一定是就在附近的。而伶舟琼既要来那儿,她用的人。就一定有平素在她近前的。
伶舟琼向来都是疑心不少的,惯常随侍在左右的人,一定不会是不熟悉的人,就算是出来也会是如此。
伶舟皎觉着。夙沙亭对于伶舟琼这些人的底细,多少都是知晓的。
夙沙亭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话题,只是道:“阿皎。我知道这事儿与你并没有什么关联,他们其实目的泰半都是冲着我来的。这其中,也不用你来担着多大的干系,你不必如此念着此事。”
他好像能够看得出来,伶舟皎那些不安和不曾诉诸于口的内疚。
所以他的话中有宽慰之意。
可伶舟皎心底明白,就算是泰半是那些人早就做了准备要冲着夙沙亭去的,其间,多少也都有了她的缘由在,才落得这样。
或许,有了她的提醒,夙沙亭这样准备了之后,是不该再落到那样境地的,可偏生却又是因着她,又成了这样。
她心生懊恼的原因是,她希望能够帮得上他,她希望曾经这样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不要发生,可谁知,算计得如何,这事儿也没能避得开去,难道真的要应了那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
她不愿意去相信这样的话。
伶舟皎张了张嘴,心里念头几转,却又把本想要说的话都按捺了下来,话音到了嘴边,就成了:“这市井之处,总是有卧虎藏龙之辈,你且安心,那奉大夫是可以为你调养的。”
她接着道:“他说,我们在这几天,你也就能稍恢复了,到那时,我们再启程回转吧。”
往榕城回的时候,其实若是要到夷镇也并不是多顺路,但那时,她会尽量“拐着弯儿”去了夷镇的,大不了,她就说要去祭拜,这样子的情况,他也不可能不陪着她去,总不能丢开她一个人吧?
伶舟皎想想清楚,存了这样的念头,心下反倒安定下来,也没了开始的那些忐忑或者说是纠结。
她打算去夷镇一趟。
在那里,也许还能寻到些别的什么解决的办法也不一定。
虽然,在那个地方,待了那些年,她从来也没有觉着那个镇子,有这样特殊的地方,但那位奉大夫,也不像是无的放矢之辈。
现在是——宁可信其有吧。
夙沙亭语气轻轻地应下:“好。”
不知道是不是伶舟皎的心理原因,现在,她觉着自那奉大夫走了之后,夙沙亭的面色,倒真就有了好转,至少,看起来好像不像先前那般的苍白了。
而这会儿,他这样轻轻地应答着,间或还眨了眨眼睛,看来,竟是一副温顺而又乖巧的模样,和着他那精致秀丽的眉目,不自觉还会让人觉着心生怜惜。
伶舟皎的目光在她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柔和了下来。
夙沙亭那双漆黑如同沉墨的眸子里,深深浅浅地藏匿着言说不尽的光芒,他看着她,眸光似乎有些超过分寸的关注。
伶舟皎似乎并未察觉到。
蹲得久了,未免会有些腿酸,伶舟皎捏着自个儿的衣衫,免得起身的时候下衫碰着了地上,旋即,她就站了起来。
而不知是不是这一趟的颠簸,或是这几日实际上她也没能安心休息过的原因,她站起来的时候,明明也没有起得急了,但一阵晕眩之意还是就朝她袭来,她的身子略微地晃了晃。
但病弱的夙沙亭还没来得及拉着她,她自己就已经站稳了。
夙沙亭好似想要坐起身来,奈何身上却仿似使不上劲,见着伶舟皎稳住了,他也就没有坚持要坐起身来,却是已经说道:“阿皎,没事儿吧?”
伶舟皎略微扯了一抹笑,答:“没事儿,这能有什么,不过是起身略急了些,我下回注意便是。”只是平素,她也不会如此去蹲下。
夙沙亭道:“那就好。”
至此,一时竟无话。
但气氛却又不显得有多么尴尬,就仿佛,哪怕是他们两个只是相互看看对方,不经意间对视那么一眼,就算是沉默不语,各自也都不会觉着有什么尴尬和无聊的地方。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
好像,只是这样一次的际遇,默默地,就已经有些东西开始不一样了起来。
时间在安稳下来的时候,也还是过得很快的。
貌似就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时间就已经顺延到了该用晚饭的时辰。
午间的那一顿,好像已经在来这儿的一趟路程中消磨过了,接着,伶舟皎才恍惚地觉着,原来,他们在林子中待着的时间,她一路找到这儿来的时间,并没有她认为的那般短暂。
只是人在心中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
往往就会认为时间格外地短暂了些。
在晚饭摆上桌前。
青花婶子到门外站了一会儿,但刚刚好是等的那一会儿,就迎回了她本等着的人。
接着。
再进来的青花婶子身后,就跟着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似乎是成年之后不久的年岁。
他的面目硬朗,又颇有那么几分粗犷之意,在这样的地方,也称得上是一声相貌堂堂,他虽看上去,表情不是多么柔和,但眼中极为清亮,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人。
夙沙亭这会儿已是可以站起身来,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好生了许多,但到底是不便久站,所以在他站着的时候,伶舟皎会不自觉就靠近他的身侧,预备着,随时好搭把手。
青花婶子和那二十上下的男子进来的时候,伶舟皎和夙沙亭正站在院子里,眼尖的燕子本是里间屋子的门边上的,可她一眼就瞅见了那个男子,接着颇有些“风风火火”地就蹦跶了过来。
一边过来,一边还在喊着:“哥哥,哥哥...”(未完待续)
第215章 不知归日是何年
所以,眼前这人就是青花婶子那先前去了集上的儿子。
燕子蹦跶着跑到了这人面前。
在靠近的地方站定,她呵呵地笑着,面上眉眼弯弯。
她道:“哥哥,你给我带东西了么?上回说好的绢花你都忘记带了,这回总不能也忘记了吧?”
燕子说着说着,就撅起了嘴,但面上却也没有丁点儿不高兴的意思。
青花婶子笑骂了句:“你这丫头!”
这人却一笑,摇了摇手中提着的东西,道:“忘了什么却也不会忘记给燕子带的东西。”
他手上提着的东西还蛮多,看起来有些沉甸甸的。
青花婶子转而指着自家儿子对着伶舟皎和夙沙亭道:“这是燕子的哥哥,你们叫他木子就好。”
伶舟皎从善如流,道:“木子哥好。”
夙沙亭没有出言,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木子也不在意这些,想来开始在外边,青花婶子应该也已经和他说了一遍伶舟皎和夙沙亭的来历,因而,在初初见着他们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就没有感到有什么诧异的。
这会儿。
见他们这般招呼,他也是微微笑了笑,道:“你好。”客气而又不多言。
青花婶子见着他们相互打了招呼,便转开了话题,道:“行了行了,都别客气了,我去把饭菜都端上桌来,赶紧地,都进屋里去吧。”
一群人都乖乖地进去了。
日头已是落下完全,这处简单人家的院落,变得沉静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伶舟皎和夙沙亭来说。都是很平淡的日子,没有什么别事侵扰,每一日都显得温和而寻常,生活中有着的,只是关于过日子的琐碎的小事儿,好像,现世安稳也不过便是如此。
唯一要说在这样的安稳中不和谐的——便是虽然渐渐好转了许多。但却始终没有好得完全的夙沙亭的“病症”。
就像是随时可能炸开来的惊雷。
在响起之前。总是这样的沉寂。
如同是在眨眼之间,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这已是伶舟皎和夙沙亭来到此处的第五日。夙沙亭所有的不适——按照奉大夫的话来说,那是他都已经尽力了,大体也就只能恢复成这样,具体。要么他们去寻那根治的法子,要么。就只能拖着。
拖着,看似到后期会渐渐好转,可实际上,内里的精气神。都已是要被破坏。
伶舟皎知晓,奉大夫对着她说了这样的话,无非也是想要他们早些离开这个地方。说到底,他对他们仍旧是存着不放心的。
她对此能够理解。他们也确实应该要离开。
她找了青花婶子,表明了要离开的意思,请青花婶子帮忙联系个马车什么的,随后,青花婶子在明白她一定要离开的意思之后,便帮着她联系好了,等着离开的事情算是敲定妥当。
伶舟皎这才对夙沙亭道:“我们中途可不可以不直接回榕城,我想要去一趟夷镇。”
夙沙亭此刻已是在收拾东西,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不过是将青花婶子让他们带上的那么两身衣衫裹了裹,揉在了一处,然后都弄成了一个包袱。
他此时是背对着她站着的,听着她的声音,却也没有回过头来,只是问:“为什么?”
不过话刚刚问出口,他就又将那包袱掂量了下,便回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又说了一句:“你要去,那便去吧,横竖也不急着要回,我手下的人应当是收到消息了,就算是我们晚点儿回去,确实也并不妨碍什么。”
伶舟皎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我去和青花婶子说两声,然后,我们就走吧。”
夙沙亭微微颔首。
伶舟皎就背过了身。
“青花婶子,这...也算是答谢你们这些天照顾的小小心意吧,还望莫要推辞。”伶舟皎身上带着的散钱不多,这会儿递到青花婶子面前的,也就是个十两的银子。
青花婶子却是忙不迭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就这么两天的日子,咋能就用了这般银钱,你们两兄妹在外也不容易,这钱,还是就拿来傍身吧。”
伶舟皎将那银子塞到青花婶子的怀里。
动作带着强势,而不容别人推辞。
接着,伶舟皎就道:“傍身的银钱还是有的,青花婶子也别推辞了,再说了,这里边还有给奉大夫的医药费,所以说,钱不多,还望婶子不要介意,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多,论起来,就给这么些银钱,真要羞愧的还该是我们呢!”
如果只是给青花婶子的,青花婶子也就觉着推就推掉了,左右这两孩子在外也不容易。
可是说到还有奉大夫的医药费,青花婶子犹豫了下,看着伶舟皎面上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的神色,还是就有些迟疑地收了下来,道:“那,那好吧。”
伶舟皎仿佛松了口气般地,对着青花婶子笑了笑。
另一边跑过来了的燕子,脚下步子都还没停稳,就在对着伶舟皎道:“姐姐,姐姐,外边有车子来了,姐姐真的这就要走么?”
燕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伶舟皎。
伶舟皎便转头看向一侧的燕子,眸中带着丝丝的柔和,语气都比较轻柔:“是啊,姐姐要走了,姐姐不能在这儿留太久的,不过,姐姐走了也会想着这么乖乖的燕子的。”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手上还轻轻揉了揉燕子的头发。
燕子忙不迭地跳开了去,自个儿忙着顺了顺发丝,那样爱娇的小模样,直看得人心里不住地要乐呵起来。
青花婶子和伶舟皎都弯了弯唇角。
这天的天气不好不坏,有些闷滞,但却又并不是很热。
就算是行路。那也还是合宜的。
不过是一会儿。
伶舟皎和夙沙亭就已经来到了门口处,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个有着憨厚面相的大叔。
这大叔是村子里专门从事这样驾车的营生的,村子里小一辈儿的都叫他一声何叔。
这会儿子。
何叔见着伶舟皎和夙沙亭,还有青花婶子、燕子都从门里走了出来。自就顺势下了马车。立在了一旁,待他们到了近前,就先露出了笑模样。也算是打个招呼。
接着,伶舟皎转眸一看。
村子里有这几日里来看了他们的人,连着那位奉大夫,都落入了她的眼里。
他们全部都站在侧边上。
伶舟皎往过退开几步。也没有和夙沙亭先说些什么,自深深一躬拜了下去。接着才缓缓起身而道:“此番,能安生地度过此难,多赖各位相助,已说不出更多感谢的话。惟愿,在来日里,诸位都能够安好。”
她这话说得有些文绉绉的。
但她面上的表情。和她的动作,都已经够得叫人看出来她心底的感激。
本站在她旁侧的夙沙亭。也同她一样退开了几步,又站到了她的身侧,如她一般,深深一拜,再缓缓而起。
伶舟皎侧眸瞥了夙沙亭一眼。
恰恰好,他也在朝着她看来,他眸中有令人形容不出来的情绪,那样浓烈却又沉淡。
她好像一直都不是很能将他眼中的情绪分辨得清楚,所以,在不明白的时候,都会表示并不在意。
她走到马车旁。
那村长站了出来,别的村民也就看着村长,自不多出声。
可村长站出来,也就只对他们说了两字:“保重。”
几天的时间,说是多么深厚的情谊,那肯定是算不上的,可是,在这样的时候,相处了几日的人,这样离开,估摸着,此生大概都不会再有能够相见的机会,这时候,只要不是两方交恶,多少,也自会有些伤感在心中。
所以气氛在这一时间,显得有些缄默。
但沉默就只是一小会儿。
旋即,奉大夫就站了出来,他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仍是是平静的,他用着平静的语气就说了两句:“相惜与何事?且行且自明。”
每每做下的决定,都要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世间,总有不够珍惜的人,所以总有这样那样的憾事。
夙沙亭的目光中带着些些若有所思。
伶舟皎却知道奉大夫这话的由来,也知道他这是在对她说出的告诫,她略微笑了笑,只是道:“这几日,都有劳奉大夫了。”
其余人都看着奉大夫的目光,都存着点点的疑惑。
奉大夫不再出声讲什么。
伶舟皎也就道:“多谢诸位,还有,告辞。”
她目光自人群中扫过,随后,她就并不迟疑地上了马车。
夙沙亭对众人微微点头,跟在伶舟皎的后边,也就上了马车。
不多时,马车就渐渐摇晃,渐渐远离。
这么个小村子,很快就被行进中的马车,甩在了后边。
何叔没有问伶舟皎或是夙沙亭要去哪里,是早在这之前,在伶舟皎和夙沙亭说之前,她就已经让青花婶子在帮忙联系人的时候,说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夷镇,所以,何叔这才不会多言。
夙沙亭大概也是知晓这一点的。
但他也没有多问什么。
在马车上的时间,总让人会觉着无聊,再说,就近段时间而言,他们在马车上耗费的时间,也算是比较多的。
当然这会儿无聊起来就会更觉着无聊了。
夙沙亭靠在车壁上,这段时间的折腾,使得他纵然是看来是好转了,但其实面上多少都还是有些苍白,可唇瓣却偏偏又像染着一层艳色,看来莫名鲜妍。
这样子的他,和素来那样端着沉稳的他,还真是不太一样。
伶舟皎看着他那样精致秀丽的眉目,脑子里,还是会时不时地就想起那天,他在林子里的时候,只来得及对她说的,那样一句的话。
偏偏好像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毕竟,纵是这样的面色,夙沙亭只要不柔和下自己的神情,依旧还是会让人觉着,他整个人,现在是偏冷的。
而这样偏冷的他。
是那日会在林子里对她说着那般话的人么?又或者,那些话的意思,和她所想的,并不是一样?
伶舟皎在任由自己思绪发散。
想着一些好像“不着边际”的事情。
夙沙亭却又在这个时候,开口对着她说道:“阿皎,等回去,我们大概是要忙起来了,那些人,是不会放过这样子的机会的。”
得没得手,下手的人肯定是清楚的。
而他们没有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其实,是想要他再将夙沙家这边的势力稳定少许吧,毕竟,现在,哪一方的人,都没有直接能够吞得下夙沙家这方的势力。
况他若出了什么事,不正好再让夙沙族中的某些人,换了自己合心意的人上去么?那样一来,这样子的布局又还能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
吊着他,让他慢慢地,在那些人的势力壮大之后,逐步逐步地步向末路。
夙沙亭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楚,他当然也很明白,这几日奉大夫的治疗,其实,从来就不曾能够完全医好,而奉大夫说话时,那样的态度,都表示着,他大概只能被慢慢地拖着,拖着却也活不了多么长的时日。
但奇怪的是,猜到了这些,他却不觉得有多么恐慌。
只是...
看着一侧,面容瑰丽到让人觉着大抵世间美好,不过如此的伶舟皎。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会觉着有种莫名的令得自己也形容不清楚的奇特的情绪,似乎像是怅然?
他不是很能理得清现在的情绪,但他很明白的却是,那天,见着她那样子被带走的时候,他有些异乎寻常的焦急,到底是基于什么。
可是,在这样的时候。
在这样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多久的时候,有再多的心思,又凭什么能表露出来,到底,都是不合适。
他又沉默了下来。
在说了这样一句,和他想要说的什么话,并不相干的话时。
伶舟皎轻轻地抿了唇,并不开言,却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些事情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当然,如果此去夷镇,能够有对此不安定的解决的办法,她想,她是要去一试的。
不论到底是为着什么。
她心里清楚。(未完待续)
第216章 独留青冢向黄昏
到夷镇的那天。
天上有绵绵的细雨飘落下来,千丝万缕,可温度却没有因此而骤然降落下来,反倒是既闷且热。
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
伶舟皎站在马车停下来的客栈门前,还都没站个稳当,就不由得轻轻地吁了口气。
这一趟颠簸。
虽则因着夙沙亭的缘由,行进都已是刻意地放缓,但他的面色,显然也不会因着这般放缓了的速度,就不感觉到疲累。
由此。
他下得马车来,面上的神色,可也没有好看多少。
“何叔,不若在此休憩一晚再回?”伶舟皎问着,那刚下了马车,接过了她所给银钱后,复又跳上了马车、拉起缰绳的何叔。
这样子的天气,赶路虽然没有太大的妨碍,但总归也是不会舒服的吧。
何叔摆了摆手,笑道:“这却没什么妨碍,咱这赶车都不知赶了多少年了,还能在乎这点儿雨不成?再说了,家中还有人等着呢,哪能不赶紧往回,平素咱可是一般都不接这般远程的路的。”
就怕出门在外,有人惦念而放心不下来。
后边这些话,何叔虽没有说出来,但他面上的表情,却都叫人看得明明白白。
接着何叔扯紧了缰绳,先又道了句:“好了,不多留了,你们二位也及早归家去吧,出门在外的,总不好耗去太久。”
何叔说了这么句,接着,自不待得他们回答什么,便一松一扬,驾着马车。就往着来路回了去。
在这样蒙蒙细雨之中。
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看来却颇有似在奔赴与光明的架势。
伶舟皎看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
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愣神。
家这种词,对于她来说,已是一个极为渺远的甚至于不可触及的意象,她现在,又哪里能有什么家可以回转?
她闭了闭眼。不知为何。耳畔却好似响起,不知是在哪个时候,有些熟悉的声音。也对她说了那类似于回家之类的话。
她睁开了眼,轻笑了起来。
只这样的笑意,无端端会让人觉着有些寒凉和淡淡的怅惘。
夙沙亭出声打断了她有些纷杂的思绪,他道:“走吧。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他的眉目间,有什么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贯的沉稳浅淡。
“嗯。”伶舟皎和他一起,往里边走去。
上回回来也没能将这个地方全然都看个明白。而之前那么多年时光的隔离,使得伶舟皎对此处的一切当然也都还是不甚了解,就是此处的客栈。她也并不知晓原来是否有,若有的话。当初又是怎样的一个模样。
而他们之所以寻到了此处来。
不过也就是驾着车往里的时候,正正好,看见前边几乎是和他们前后脚,一同进了夷镇里的车子,径直就朝着此处来,便跟着也就找到了这么个客栈。
只是前面的车比他们要早到了好些。
待得他们下了车,都已经不见了前面那个车子,等他们进了客栈,却见得不知道是不是前面车子的人,已是让小二领着往更里边去。
那些人打扮好像有些奇怪。
伶舟皎和夙沙亭只能见着他们背过身去了的身形,正在那小二身后,步步往里边行去。
那样感觉有些奇怪。
伶舟皎也不过是瞄了两眼,便已收回了目光,和夙沙亭就站在了掌柜的柜台前,她道:“给我们两间上房。”
掌柜的眼皮子都没抬起来,就已在说道:“一间一两银子一晚,不二价。”
伶舟皎挑了挑眉,还是拿出了一张银票——这已是近些年最小份额的银票了,数额为五十。
一般这世道,五十以下的,大多就还是在用银钱来付清的。
她将银票轻轻拍到了柜台上。
看在这银票的份儿上,掌柜的在收了银票的时候,还是抬了眼皮子,看了他们一眼,仿佛有一瞬间,掌柜的都因着伶舟皎和夙沙亭这般仪容而怔愣了下,接着才笑开了来,对着伶舟皎和夙沙亭道:“方才正忙着算账,那般态度,还望贵客不要介怀。”
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开始放在自己面前的算盘给拨到了一边,然后问:“不知贵客打算要住几天?”
伶舟皎犹豫了下,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夙沙亭,答:“先算三天的钱吧。”
掌柜的“哦”了一声,然后很快地就找好了钱,将散碎的银子,全都堆到了伶舟皎的面前,而后笑了笑,道:“贵客们这几日如是在咱这儿用饭,那每回的饭钱,就可以等到走的那日再一起结算。”
伶舟皎道:“好的,我晓得了。”她将钱收了起来。
掌柜的便扬手叫来了另外的小二,说了是哪两间房,就道:“你且领着两位贵客,往楼上去,仔细着些,切不可怠慢了客人。”
小二笑眯眯地应下。
这会儿,天色实际上还早,但这般细雨蒙蒙的天气,下得连绵不绝,也是叫人不想出门,伶舟皎和夙沙亭自就窝在客栈里,便这般好好休整了一天。
翻个面,已是到了第二天。
昨日里那细雨蒙蒙的天气,也随着这时间的过去,而变了个样子,此番,大清早的,外间被蒙蒙细雨打湿的地面,早不知在何时,便已全然散去,路面上都是清清爽爽的,看得人心里都像要亮堂起来。
前一天歇得早。
伶舟皎和夙沙亭起身的时辰也还是蛮早。
可即便是起得这样早。
伶舟皎却并不知晓实际上她带着夙沙亭来这里,应该要去哪里,她看着外边似乎很好的天气,也不想在这儿干耗着,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就先按着她先前对夙沙亭说的那话——去祭拜去。
有了昨个儿那掌柜的说的那话。
伶舟皎和夙沙亭的朝食自然是就在这家客栈里边用的,之后,也不用多准备甚么,伶舟皎便对夙沙亭道:“走吧。”
她不说去甚么地方,夙沙亭也不问,就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那奉大夫也有说过,他这样。也还是要常走动一下。自身对于此“病症”的抵抗能力,会有少许的增强。
所以伶舟皎才没有多少的顾忌。
而走了一小段路,夙沙亭却是问她:“不用买些什么带着去么?”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藏匿着些不易觉察的小心翼翼。
就好像总是要小心着避开她可能会有的伤心。
可伶舟皎现下对此倒已是坦荡,她牵了牵嘴角,面上虽有伤感,但毕竟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放任着自己的情绪,只是道:“计较这些做什么。娘...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好像有好些情绪杂糅到了一起。
夙沙亭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伶舟皎微微垂首的时候。她脸颊一侧,轻轻飘落下来的发丝,他指尖稍动。好似想要伸手将垂落下来的点点发丝,轻轻地替她拂到耳后。可这样的想法,在这样的场景下,毕竟是突兀而不和礼数,他稍动的指尖,缓缓地蜷缩起来。
就像一切都是若无其事。
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每每不论是走到什么地方,都很难能记得住方向的伶舟皎,总在这个时候,这样去要见西乞娩婉的路途中,即便是这个镇子上,周遭再怎么变得陌生,她都能够寻得到对的方向,朝向西乞娩婉长睡而不会再醒来的地方。
夙沙亭跟在伶舟皎的身后。
他恍惚地觉着,伶舟皎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如此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的时候,至少,在他见着她的时候,好像真的没有过。
大概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一个道理去推论——你觉着你好似怎么都做不到的事情,实际上,真正的却是你从未打心眼里地上了心。
伶舟皎果然光是靠着直觉一样的东西。
就找到了对的地方。
这里,仍旧是那般的安静,毕竟不是大家都会来扫墓的日子,这片地界,多少就应当是那样的冷清。
相较于上次。
伶舟皎只觉着好像又有些杂草长了起来。
在四周郁郁且葱葱。
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伶舟皎站在那隆起的小土坡前,沉默着,而那一向潋滟且瑰丽的眸子,仿若有万种牵绊于其中,不可言,不用说。
她有些呆怔的样子,好似已经忘记了旁侧还站着的夙沙亭。
夙沙亭当然也陪着她一起沉默着。
良久。
伶舟皎忽然就觉着什么也不用再说了,她不想用这些事情再去打扰她的娘亲,辗转了那样的一生,为了那样的一个男人,大概这一切,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娘亲,应该是要获得安静的,不该再为这世间的任何所打扰。
这些事情。
所有的不甘或者不愿,让她来承担就好。
伶舟皎那双潋滟的眸中,愈发有水润之色开始蔓延,她微微张嘴,又将一切未曾倾吐出来的,或是遮挡不住的情绪,都咽了下去,而当她要对夙沙亭说,该走了的时候。
却有异动响起。
是在此地朝向的里边,背光的有些幽静的里边。
那样的异动,好似是有人在争吵喧闹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从此处看过去有物什在其间遮挡,所以伶舟皎和夙沙亭抬眼看去的时候,只闻其声,仍是不见其人。
伶舟皎并不打算要去查探什么。
任何的诡异和莫名,她都不会有多么感兴趣。
只是,就在她要转过身的时候,她却猛地想起,在那几日里的某一天,奉大夫避开了夙沙亭之时,来对她好似不经意地提起的一句话,他说的是——只有诡谲莫名之地,才生邪性之物。
得生邪物之地,方有解决之所在。
相生相克,不过便是如此。
这里,算得上是那所谓的诡谲莫名之地么?
伶舟皎心下不定,却打消了要往回走的念头,她侧眸去看了夙沙亭一眼,出口的话直接而又令夙沙亭觉着疑惑:“我们去看看。”
她的眸光示意的是那异动响起的地方。
夙沙亭虽觉着她的表现奇怪,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日头高照起来。
伶舟皎和夙沙亭往过走,却觉着好似有风轻轻,摩挲于耳侧,缓缓行过。
离着那异动之处愈发地近了。
那处刚刚好被挡住的位置,要伶舟皎和夙沙亭转身绕过几个立起的树干,才能将情形都看得清楚。
那吵嚷的声音,在他们决定要靠近的时候,就已经渐渐地小了起来,而在他们现下离得这样近的时候,声音却渐渐低微而不可闻。
吵嚷的声音,好像用着的不知是哪处的语言,叫人即使是听得见,去也并不清楚究竟说的是些什么。
伶舟皎眸光朝向那处地方,并不打算要遮掩什么,自要绕开那些树干,往被看不清的地方行去。
“咔嚓——”
在要绕开了树干的时候,伶舟皎脚下一落,直接就踩上了个干枯落在面上的小树枝,那样没有被控制住的力道,直接就使得小树枝发出了一声,在这样的情况下,显得格外清脆的声响。
有声音蓦地大了起来。
可那声音所表述着的,却令伶舟皎和夙沙亭都听不明白。
当然也是被察觉到了。
夙沙亭拉住了伶舟皎,也不遮掩什么,自大大方方地绕开那树干,朝着他们所要寻的发出异动的地方看去。
那里站着两个人,两个衣着和伶舟皎在客栈里看见的那些人一样,令得伶舟皎会觉着奇怪的人。
周围再没有其他什么。
那两个衣着略微有些怪异的人相对在站立着。
那是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
在伶舟皎和夙沙亭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看着伶舟皎和夙沙亭。
面上的表情,好像双方都有些奇怪。
但他们没有再用先前伶舟皎和夙沙亭听着的那种有些奇特的言语交谈,打量过伶舟皎和夙沙亭几眼,其中那个男子,就清楚地出口道:“你们到这来做什么?”
他此刻面上的表情,配合着他的言语,在表述着的就是——这般偷偷摸摸,是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那女子的目光,同样也带着防备警惕。(未完待续)
第217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伶舟皎听见这样的话,反倒是一哂,继而道:“这话合该我来问你们才是,你们何故来此,在这墓地所在之处,如此大声喧哗?”
她微微抬起了下巴:“我们不过是听着你们的喧哗声,才走了过来,就是想见见,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打扰着逝者的安静。”
她说话的声音,一向都不会高,就算是在这样子的时候,也是如此。
可即便这样,她语气中隐隐透出的针对之意,还是叫人无法忽视。
夙沙亭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纵使他面上仍旧残留着苍白,他还是侧身往前更站了半步,恰恰好挡在伶舟皎的身前,动作之间,都是要护着她的意思。
那一男一女打量着他们的目光中透着狐疑。
对于伶舟皎的说辞,看来他们也不是很相信。
可本着不想节外生枝,也考虑着方才那些言语想来伶舟皎和夙沙亭也是听不懂,那一男一女顺着他们说话的台阶就下了来,那男的再开口,就是道:“来这自然就是来扫墓的,不然还能作甚?方才喧闹是我俩不对,接下来也不会再如此了,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见谅吧。”
那女的与那男的对视了一眼,也就偃旗息鼓,好像一切都顺着那男的的意思,并不反驳任何。
伶舟皎将他俩再打量了几眼,除了服饰上的一些异常,以及他俩之前所说的听来甚是不一样的言语,实际上,倒还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她细想了一下,就只是道:“在这儿你们还是该注意着些,别冲撞了什么。好了,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多讲了。”
她话里的冲撞。
在说着的时候看来似是无心,但落在那一男一女的耳朵里,不自觉就让他们觉着,此地阴凉渐渐蔓延开来。
伶舟皎最后看了一眼他们身后隆起的土坡,也真就不停留。侧身就作势要往回走。
可她还是稍顿了顿。
等着夙沙亭转身走在她身前几步。领着她一同往外走去。
在夙沙亭和伶舟皎来这么一趟的离开前后,里边这一男一女,都显得格外地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一个小插曲。在伶舟皎和夙沙亭回到客栈后两日,他们就都已经不在意,对此也并未留心。
只这两日以来。
伶舟皎所想要发现的所谓的诡谲莫名之地,究竟是指的是哪里。眼瞅着这一趟多半是该要徒劳无功而返——毕竟夙沙亭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陪着她在这个地方待上许多时日。这样耗着,能有什么意义?
偏生她又不愿告诉夙沙亭她来此的那一个鲜明的目的。
对此。
她也就只能打算待得与夙沙亭回转榕城,找到好的时机,她就再来查探一番。或者,到那个村子去,问一问那位奉大夫。有没有更为确切的提示。
因而今个儿。
伶舟皎只是对夙沙亭道:“我要去一趟故居,你是在此地等我。还是...”
她话都没有说完,那边夙沙亭就已经回答到:“我和你一起去。”
他看着她,漆黑如沉墨般的眸色,偏生又好似泛着一抹清润,浅浅淡淡,浮散开来。
伶舟皎眸光一闪,转了身去,便道:“随你。”接着,她已是在往外走去。
只是这一回。
隔开的不过是还并未有许久的时间。
她能够见得到那小土坡前都杂草郁郁而葱葱,再转向曾经的故居,那里,却与她上次所见,已大为不同。
上次好歹还能见着它安生地存在着。
虽然看起来那样破败。
可这回,伶舟皎和夙沙亭能够看见的,就是仿佛里里外外被改造了一通,完全看不到丝毫旧影的地方。
不仅仅是如此。
就是这小巷子里的其他地方,也全然变了个模样,改建得都整齐划一,连屋檐高低仿佛都经过了一番衡量才定下。
这么个地方,竟没有了丝毫熟悉之感。
明明上回都还不是这样的。
这才隔开了多久?
伶舟皎怔怔地站着,看着眼前已全然陌生的一切,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但她又偏生特别清楚地知道着——这里,就是她曾经待过那么多年的地方,她确确实实没有认错了地方。
物是人非。
原来用不了她想象的那样长的时间。
伶舟皎的喉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她微微低头,眼中涌起波澜又尽数被她给压抑回去,令得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她不出声。
夙沙亭也就只是陪着她站着,同样的一言不发。
这样的情景。
伶舟皎觉着自己也不可能去找人问些什么,本来这处故居,只要自己没有刻意地去花心思保留下来,那就总有一天,会变得让她觉着一点也不再熟悉。
可有些事情,真的不必费尽心思去保留,想要留下的人都已经不在,抱着这些附属品,又还能有多大的意义呢?
伶舟皎对此一向都想得很清楚。
但再是清楚,陡然间,真的面对着这样,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已经不再熟悉的场景之时,心头多多少少也都是要止不住的伤感。
可她不允许自己情绪低落太久。
这样凝滞的气氛不过就是一小会儿的事。不用多时。
伶舟皎抬眼也只是定定地看了那处院门一眼,接着扫过那处院门的周围,接着,她就转了身,自不再往里走,只对夙沙亭道:“走吧,回了。”
夙沙亭微微启唇,似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看着她面上多少透着隐忍的表情,那明明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想哭,可就是会让人觉着她像是在哭泣着的表情。他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思忖了半晌,就只是应了声:“哦。”
旋即他就跟在她的身后,往外间走。
刚走了一段路,还没有多久,伶舟皎就转回身来,看着他。对着他说:“我们明天就去榕城。”
一副也没心思再在这里待多久的样子。
夙沙亭顺从地应着:“好。”
随后伶舟皎就转过了身。又继续要往外走。
夙沙亭抬眼看了看伶舟皎步子朝向的方向,步子微微顿了顿,方才问伶舟皎:“阿皎这是打算要去甚么地方逛逛么?”
他的话里。意有所指。
伶舟皎顿住了脚步,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朝向的前方,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对夙沙亭道:“不用了,也不想去逛什么了。我们现在还是就回那个客栈去。”
说着说着,伶舟皎极是自觉地后退了少许,跟在夙沙亭的身后。
装着格外地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夙沙亭心下不由稍稍失笑,但面上却并不显露分毫。只安安心心地走在伶舟皎前边一些,领着路,往那客栈走去。
一个认不得路的人身边。大抵总该要有这么一个不论是走到哪里,只要是走过一遍就能够将路都记下来的。方向感极其强烈的人——这样才能称得上是极为相配吧?
可穷尽一生之中,这样的人又真的能够遇着几个?
伶舟皎看着走在自己前边一些的夙沙亭的身形,眸中不自觉地闪过一瞬的怔然,又尽数敛进了眸底。
这一趟算是白走了。
回到了客栈里,甫一进了自个儿的房间,伶舟皎将那房门一关,自躺倒在了床榻之上。
整个人都是一副懈怠惫懒的模样。
像是被打击到了一般,全然已提不起劲儿来。
早知道...
她觉得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后果,她至少在当时就该去找那奉大夫问个清楚的,而不是,因着心底的犹豫迟疑,放任自己不去问个清楚,只待得,要寻不着了该要找的地方,也可以宽慰自己,并不是自己不尽心不想去寻,而是尽了力却也没有寻到。
那样多少也能稍稍缓解心底的不安吧?
现在想起来这样的想法,还真真是可笑。
瞻前而顾后,实际上,哪里能有那么多回转的余地?
伶舟皎闭了闭眼。
这一日的晚间,好像比往常都还要来得晚上一些。
伶舟皎和夙沙亭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等得伶舟皎刚刚才有了睡意,整个人却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却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当然不是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而是客栈之中,好像就隔着她所在房间不远的客房中,有人在用着她似乎才听过不久的那种有些奇特的言语在交谈,他们刻意压低着声音,但却好像因着情绪的激动,而没有完全地将这样的交谈的声音收敛好。
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
伶舟皎的睡意好像在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她睁开了眼睛,盯着床帐上面,视线有些凝滞地看了好一会儿。
而那样子的声音,在她刻意去听的时候,却是断续着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是不是那天她和夙沙亭进了客栈的时候,就遇见的那群让她觉着穿着有些怪异的人?且这些人和那天她遇见的那一男一女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伶舟皎这样想着。
随后,在夜渐渐沉了下来。
所有声音好像都消失了的时候,她做了一件应该说来,是极为冲动且没过了脑子里的一件事。
她没有去叫就在她旁侧的房间住着的夙沙亭,就一个人,静悄悄地去了那个在之前有着那样交谈声音的客房。
当然,走的不是正面的那条道。
她也并没有改了自己的装扮,就那么简简单单地便往那个房间去。
等到事后想起来,她也总是觉着,那会儿,她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竟令她自己也觉得莫名。
不过,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无巧不成书。
在伶舟皎一身轻便,从后侧的栏杆,到了那处房间时,她靠着窗户,仔细地往里听了听,里边是安安静静的,有着浅浅的吐息之声,好像在里边的人都已经睡得沉了一样。
光线是暗沉的。
白日如此晴朗的天气,可到了晚间那月色却并不是多么明耀。
她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往里看去,当然——是什么都没有能够看到。
里边早已熄了灯,自然是暗沉沉的一片。
只能凭着那样的轻轻的吐息声音,她觉着里间应该是有着三个人。
可是,能够选得上住上房的人。
还需要三个人来凑这么一间房么?
就是这房里的格局,应当说睡两个人是合适,毕竟床也算是比较大,可如果是三个人,怎么样都是拥挤的吧?
可他们为什么非要如此呢?
当一个人觉着有什么可疑的时候,一旦有了让他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便会无止境地觉着这确实是可疑的,并不断地以此说服着自己去相信这样的可疑。
伶舟皎现在就处于这样的一种状态。
从她听着那样的交谈声之后,她就好像已经认定了这其间必有不对劲的地方,所以,现在到了此处,就算是别人好像是三个人睡了一个屋,这样的事情,都会让她忍不住要去怀疑着什么。
而在这样的怀疑之下。
她看不着里边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不知道这里间的人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有不对的地方。
似她这般性格并没有完全敛起了骨子里的冲动的人。
想法一上头,当然就会有不顾及其他的时候。
这屋子的房门当然是锁着的。
但不知是为何,伶舟皎所对着的这处的窗子却并没有关严实。
稍稍地衡量了一下自己从这能进得去的可能性,伶舟皎再抬眼看了看上方的屋顶,不由得就抬手轻轻地推起了那扇窗户。
她的动作极是轻柔。
就算是将那窗户推开了大半,也并没有引发任何的响动。
屋内的人仿若确实是睡得沉了,所以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并未因着她这样推开了窗户的举动,而惊醒分毫。
微弱的亮光。
当然没有办法使得伶舟皎透过这推开大半的窗子,将里面都看得清楚。
只能模模糊糊地将屋内陈设摆放都看个大概,譬如屏风摆放在哪处,桌子和床又隔着有多远...
好像一切都安静得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伶舟皎一手将那窗户推高了些。
有清风缓缓就顺着她推开的窗户,往里间送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