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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转身、不离开     凰途txt下载     凰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7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天光浮动,耀耀落于眼前。

    但和暖的光中,又有清风缕缕掺杂其中,丝丝扣来。

    伶舟皎走到门前,发丝被风拂动,于清风中缓缓飘动,就是面上覆着的面纱,也在清风中轻轻撩动着边缘。

    她顿住了步子,回身淡淡对着送她出来的那个伙计道:“不用再送了,你回去吧。”

    她的声音平静,客气而好听。

    那伙计站在一侧,听了她的话,也就此顿住了步子,脸上带着热情而又恰到好处的笑意,回:“既如此,您请走好,便不相送了。”

    伶舟皎没看他,只是示意般地点了点头。

    伙计客气地微微躬身,接着便转身走回了店铺里面,身形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伶舟皎的眼中。

    伶舟皎站在门口,见着来往要进入店铺的人,她不由先闪身往右侧让了让。

    然后,然后就站着有些发愣了。

    左右立着的景物都是如此地陌生,看来都没有半分的熟悉感,然则,这样让她进这店铺里边转了一圈,凭着她十分“强大”的记路本事,她现在站着店铺的右侧,却好像开始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从哪一头走过来的。

    这明明来路一直走的都是直路。

    但当她连这直路的哪头是哪头都分不清楚的时候,又该拿什么来认出归途?

    面纱下的唇角轻轻地扯开了弧度,伶舟皎轻笑了起来,连眉眼间仿佛都溢出了弯弯的笑意。

    这般笑过自己之后。

    看着左右两端,伶舟皎开始犹豫,犹豫着自己要挑着哪一边往过走。

    只是她这一纠结就纠结了好久。

    自顾自地便傻愣着站在那商铺的右侧。像是在发呆,此际,进出于商铺的人也并不少,进去里间的人,将店铺都挤得有些满当,里边的人自也不会留意到这么个站在铺子旁侧似在发呆的人。

    当然,伶舟皎也是绝不会回转去找人问路的。

    更何况。就是问路。她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光说个什么宅院,谁能知道她形容的是哪里?

    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就此心安理得地站在这商铺旁侧,有些无聊地,时而看看过路的行人,时而盯着自己的鞋面。

    大不了。没有人寻来的时候,她再进去问就好了。

    她梗着脖子。将鞋面上细小的纹路都瞧了个仔细。

    可是,伶舟皎有些不清楚的是,她出来这一趟,有告诉别人。她要往哪里走了么?

    有...没有?

    在伶舟皎站着的这段路的一头。

    那外面看起来并不多么起眼的宅院门前,停了一辆马车,有人从马车中下来。看着站在门前等候着的有些不安的仆从和丫鬟,精致秀美的眉眼稍稍一拧。冷着声便道:“不是说了不要让姑娘一个人出门么?你们现在是连我说的话都敢不放在心上了么?”

    站在门前等着的仆从和丫鬟都有些喏喏而不敢言。

    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夙沙亭只得又道:“姑娘有给你们说她要去哪处了么?你们真就这般放她一个人出去?后边都不派人跟着?”

    难道他不在,他们就是这般照顾得不上心的态度?

    就伶舟皎那般认路的本事,让她一个人出去,他几乎能够肯定得到,她现在都没有回来,有极大的可能便是没寻着回转的方向。

    听他们来话说,伶舟皎也只是讲稍稍要出去一会儿,可分明晨起出的门,现在都要近午时了,这哪儿哪儿算起来都不是稍稍一会儿了吧?

    可他们竟才叫人来禀告!

    夙沙亭漆黑如沉墨的眸中带着不言而喻的冷意,自候在门前的一众仆从并丫鬟身上一一扫视而过。

    只扫得他们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毕竟当时伶舟皎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极为强硬,就是要一个人出去,并且又极为肯定地说不过一会儿便就回转,他们也不是不想派人跟着,但稍稍一动伶舟皎就能够察觉到异常。

    她令他们退下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凭他们家主子夙沙亭能将伶舟皎安置在这个宅院,伶舟皎就不是他们能够惹得起的人,他们怎么能够不忌惮?

    他们不听她的话,后边就是她翻起脸来也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事情。

    况且,她那么肯定就是一会会的事。

    谁又能知道竟是这么久还不见归回?

    不过,即便这其中有那么多的理由,真论到底,他们还是在自家主子面前失职了。

    等候的一众仆从丫鬟中,一年长些的仆从站了出来,躬着身,在夙沙亭的面前垂首道:“主子问责得是,这事确是我等的失职,还请主子责罚。”

    话说完,他便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一副认责任罚的模样。

    其余的一起候在门前的仆从和丫鬟也都一同唯唯诺诺地跪在了地上。

    夙沙亭闭了闭眼,眸中沉色却不见减缓,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这些人,拧起的眉尖亦是不见松开,只冷声重复着问了一句:“出门之前,姑娘可曾告知你们要去哪里么?或者,你们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么?”

    大不了就是多令些人满城找她,虽不知她这般出门是要做什么,但是她总不会出城,而凭他所知的她的身手,只要没什么人埋伏她,总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其实事情不算严重。

    否则现在面前这些人也不会还有空能跪在他的面前。

    沉默蔓延开好一会儿。

    才有一个本是安排在伶舟皎左右的丫鬟,抬手指着方向,有些弱弱地开口道:“姑娘直接就往那边去了,但是没说要往哪里去,也不让人跟着。”

    夙沙亭的眼风轻描淡写地自那个丫鬟面上扫过,没说什么,但那丫鬟后边还想加上的其他话,不由就此哽在了喉咙里,没敢再吐露出来。

    夙沙亭的身侧还跟着几个侍卫打扮的人。

    他听完那丫鬟说的话,看了看她抬手指着的那个方向,便直接叫了那几个侍卫打扮的人上前来,道:“你们便沿着这路先找去...”

    吩咐吩咐着,他顿了顿,继而像是有那么些些无奈地道:“罢了,我亲自沿这路找去,一会儿这路上要有什么其他的岔路,你们就安排了人去搜寻,多叫些人来,若是找着了,便发消息告知与其他人。”

    话说到这,夙沙亭抬眼看了看一侧的马车。

    接着对着仍跪在地上的那年长的仆从道:“起来吧,去将马车安置好,别的事,暂且不论,这会儿先将姑娘找回来才是要紧。”

    他说了这些话,也不管其他,自顾地就朝着那丫鬟指出来的方向寻去。

    让人看来陌生的环境,总会使得身处其间的人要比往常多那么些谨慎。

    比之先前。

    伶舟皎更往店铺的右侧让开了些,这下,只要是里边的人不走出来,就总也不会看得到立在这右侧的她。

    说是春日。

    但现在这般午时的日头,也已开始灼热了起来,在街上行走许久,也难免有人会想要躲在阴凉处歇会儿,因而躲在一侧的伶舟皎,看起来也就不显得有多么让人觉着突兀而引人关注。

    有一颗小石子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她往旁侧一看,那里站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寻常的衣服,面容看起来也极是寻常,但露着笑颜,总是活泼的年纪,眉眼也自被这样的活泼衬得多了几分生动,而在那半大孩子的不远处,也站着几个如他一般年岁的孩子。

    她朝着他们看去。

    他们似乎也在看着她,或者说,是在注意着踢到了她脚边的石子。

    她一侧的眉梢微微挑起,足尖一点,稳稳地将那骨碌着滚到了她脚边的小石子给踢了回去,朝着他们站立着的方向。

    接着,伶舟皎便看向了旁侧,一副,不欲多搭理他们的“冷艳高贵”(?)的架势。

    然则不过是那么一小会儿,将将被她踢回去的那枚小石子,竟又骨碌骨碌地滚了回来。

    他们要做什么?

    伶舟皎皱着眉头看着不近不远地站着的那群半大的孩子。

    他们也笑笑地看着她。

    好像,这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游戏,她是半途被他们邀请加入的人。

    男孩子七岁八岁是玩心极重的时候,但有的时候他们的游戏也确实是会毫无逻辑可言,譬如说,有些你觉得很无聊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可能会有另一种不同的解释。

    伶舟皎抬脚就又将那小石子给踹了回去。

    眼瞅着,他们又要“故技重施”,她不由挑了挑眉,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们过来。

    那群孩子看着被踹回来的小石子,盯着伶舟皎那招手的动作,不由就凑到了一处,嘀嘀咕咕地不知商讨了什么,接着,就见着伶舟皎初初看见的那个男孩子似被其他的男孩子“推选”了出来。

    旋即,那个男孩子犹疑着,还是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伶舟皎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但在离着她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便顿住了步子,眼中略带着些警惕意味地仰头盯着她。(未完待续)

第18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伶舟皎也并不再示意他靠近。

    只是看着那孩子,眼眸中带着佯装般的冷色,一本正经地训道:“喂!你们要玩另找个地方玩去,或者说,另找个人和你们一同玩。”

    她端着架子,如所有严肃的大人一样,对这么一群半大的孩子,不存在任何纵容之意。

    那孩子似乎听得出来,在她这样看似一本正经的话语中,实际上存在着未曾表露出来的心软,不由得就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正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好像,因着她这么一席话,他们反倒都不怕她了一样。

    一点儿顾忌都没有。

    有一个孩子蹦跶着就又将那被伶舟皎踹回的石子,蹭蹭又踢得那石子骨碌滚到了伶舟皎的跟前。

    他们的目光中,带着幼稚的挑衅,齐齐落在她的身上,仿佛都在说着——就不听你说的,看你能怎么办?!

    一群熊孩子!

    伶舟皎在身高上占尽了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她看了眼再度滚落到她脚边的小石子,又扫了扫那群不远不近站着的半大的孩子。

    一撇嘴,索性不搭理他们,那枚小石子,她也任由它落在脚边,再不管了。

    她这般轻描淡写的无视态度,反倒是令得那群半大的孩子愈加地“猖獗”起来,于是,很快地,除开那枚已经滚落到她脚边的小石子之外,又有了更多的小石子,还有其他的碎片式的东西,齐齐被迫滚到了她的脚边。

    看他们那般的架势,像是只要她不搭理他们,他们就能继续找来这样的东西。全都朝她踢来,直到——她搭理他们为止。

    好吧,很可能的是,即便伶舟皎真的搭理他们,他们也只会更“变本加厉”。

    伶舟皎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着:小孩子而已,不要去搭理他们,他们自己就会感到无趣离开了。

    但实际上是。

    当一片碎了的菜叶子。并一枚似乎是被腌制坏了的咸蛋都被踢到了她跟前的时候。她终于没有能忍住不搭理他们了!

    天知道这些东西他们在这段时间都是从哪里搜集来的,她可不想一会儿脚边再滚来一颗“坏”蛋!

    真是让人头疼且无语的事情。

    伶舟皎转眸,露在面纱外的那双栗色的大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瞪着那群站在不远处的孩子,满满都是警告的意味。

    而那群孩子,也停下了往她脚边踢东西过来的举动,仿佛是在学着她的模样。装作“冷艳高贵”地朝她瞪了回来。

    这般情形下的大眼瞪小眼。

    看起来真是有些滑稽的景象。

    一路寻来的夙沙亭,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刚刚好看到伶舟皎的,此际,其实来往的人都或多或少要朝着伶舟皎和那群孩子看上那么一眼,显然。像他们这样“对峙”般的模样,看起来,真的是有那么些奇特。

    伶舟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夙沙亭的到来。

    直到他在看见她的那一瞬。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接着。对身边的人嘱咐了声要放信号什么的话之后,走到了伶舟皎的近前,唤了一声:“阿皎。”

    伶舟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到来。

    她的目光,一瞬落在脚边碎片式的各色各样的东西,一会儿又落在他那精致而秀美沉稳的面上,心底,不由略有些尴尬。

    尴尬于自己竟在夙沙亭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了这般幼稚的事情。

    但她的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若无其事地道:“你怎么来了?”

    一副事到临头还死要面子的模样。

    撑死了也不承认自己那般认路的“本事”,也装作刚刚那般幼稚地与一群孩子“对峙”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缓过劲儿来的夙沙亭不由得微微勾唇,对着她笑了起来,那双漆黑如沉墨的眸底,仿佛氤氲着潋滟一片,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动人。

    他极是平和地道:“久不见你归回,特特来接你回家啊。”

    这般亲昵的语气。

    说着这般动人的话。

    伶舟皎却在一时间像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回家这种词,对她来说,自从她娘亲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觉得这样的词语,还能有什么真实的含义。

    半晌,她对着夙沙亭,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声:“哦。”便再无下文,情绪似乎在恍惚之间,就变得有些说不出来的低落。

    那群半大的孩子在一旁看着他们,闪闪的眼眸,像是在疑惑着他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又好像是在猜测着别的一些什么。

    夙沙亭转眸看向他们。

    那群孩子也眨巴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他。

    夙沙亭扯了扯嘴角,语气稍稍柔和了那么些,道:“你们到别地去玩。”

    其实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真的是比先前伶舟皎的要更柔和一些,却偏偏,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先前在伶舟皎面前,并不乖顺的孩子,听了夙沙亭这话,竟乖乖巧巧地就走开了。

    那般听话的模样。

    简直让伶舟皎都快要觉着他俩遇见的其实并不是同一批孩子了。

    她看着那群孩子乖乖离开的身影,颇有些怔愣。

    夙沙亭看着她的眼眸,顺着她看去的方向,几乎不用费什么劲儿就可以猜到此刻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由失笑,又缓缓收敛起来,只是道:“走吧,我们这便回去。”

    他甚至也不问伶舟皎为何要出来,更不问她为何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去。

    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又好像其实一切都不必过问,该给的回答,总在可以回答的时候,才会被人知晓。

    她那样有些孩子气的模样。

    看来似乎比她平日要可爱得多。

    夙沙亭这般想着,心底却不由得为自己这样有些无聊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待得伶舟皎听得他的话,回过神来看他,此际,他先时显露在面上那浅浅的笑意,已然全部收敛,仿佛寻不到丁点儿踪迹,面上,又是那样一副端着的沉稳姿态,直衬得那精致秀美的眉眼,都是一派的安然。

    仿若敛去了属于他的本该璨璨的泰半的光芒。

    伶舟皎情不自禁地又...“哦”了一声。

    夙沙亭看她一眼,眸中不露半分情绪,只是轻轻道:“走吧。”接着,便径自转身往过领路。

    伶舟皎不知为何,还瞧了瞧落在脚边的那些杂乱碎片式的东西,这才,加快上前几步,跟在了夙沙亭的身后。

    回程,好像永远会比来路短暂。

    一开始本就不是多么远的路程,这会儿,简直像不过是短短的一小会儿,便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那座宅院前,仍旧已是站了一群等待的人。

    及至近前,夙沙亭在门前停下了步子,伶舟皎自也随着停了下来,她的目光不觉扫过那些恭恭敬敬候在门前的人,旋即,目光所向又落到了夙沙亭的身上。

    只听得他用着略有些冷淡的声音,对着那些候在门前的人中的一部分,道:“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这其间你们的不用心,想来,不用我说,你们自己也都明白,但现在我要清楚地告诉你们,再如这般,你们就自去领罚,也不用到我面前来分说什么。”

    他的声音尽管只是略有些冷淡,听来表面上似乎没有多少的寒意,但却直说得那些人噤若寒蝉,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好半晌,才只一同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夙沙亭这些话,虽说好像只是对着那些已是等候在门前的人说的,但这字字句句,落到伶舟皎的耳里,自然又有了些别样的意味。

    她想,大约她这样擅自的举动,是惹得夙沙亭有那么些不高兴了,不过,这也实属正常,毕竟,就算是她,也不愿意手底下,或者说合作方里,有那么些不听话的喜欢自行其是的人。

    不过,这一回也实属是她考虑不够周全才出现的意外。

    如是她将归程计划清楚,现下也不会招来夙沙亭出现在这里。

    下回,多少是要注意。

    伶舟皎正经地是这样想着,然则手下,却已经上了前去,直接扯了扯夙沙亭的袖边,见着他挑着秀气的眉看过来,她那双栗色的眸中盛满了澄澈一片,嘴下说着的却是:“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要有什么事,也该是先由我来担待。”

    她平素其实在宅院里这些仆从丫鬟的眼里,是个略有些冷有些傲的人,所以,她现下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话,落到那已是等在门边唯唯诺诺的一群人耳朵里,那不免就有几分诧异。

    诧异于,她怎么会如此为他们说话。

    看着她那双仿佛盛满了澄澈的栗色眸子,要端着一副冷淡表情的夙沙亭,实际上眸底却仿佛一闪而过了几许无奈,就好像,他早就料到她势必会如此一般,他瞧着她,过了那么一会儿,便转过头去,用着听来仍是那样冷淡冷静的声音,说着:“既是如此,那便下不为例,该有的责罚也都记着,这回事免了,要再有一次,便加倍吧。”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地“轻描淡写”。(未完待续)

第189章 谁肯沙场万里行?

    伶舟皎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十分地平静。

    夙沙亭又恢复了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神秘,消失个那么些天,又有那么些时候出现在伶舟皎的面前。

    她默契得不去问他究竟在筹谋些什么,只是在他每次来的时候,特特要求他四处收集些兵书,然后,每日她便什么也不管,就捧着那各类兵书,仔细研究。

    就算是有些深奥晦涩的地方,她也费尽了心思要将其弄懂。

    他们都在做着各自的准备,以便于更好地在过不了多久要燃起的烽烟中,挣出一条对于他们有利的道路。

    几乎是与此同时。

    在隔着那么长长距离的南大陆,肃京城中。

    薄奚凛也接到了关于北大陆各处势力蠢蠢欲动的消息。

    布置得处处透着不经意奢华的宫殿里。

    偌大的宽敞的地方,只有一身正装的呼延笠,和穿着月白色衣衫的薄奚凛。

    薄奚凛面前的案几上,还摆放着那些被呈上来的关于那些消息的文件,他坐在那儿,屈指轻叩在洁净如新般的案几上,那些纸张,静静地躺在他的面前,任他仿佛漫不经心般地审阅着。

    呼延笠隔着案几站在薄奚凛的面前,面上是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他那双眸子,却无端端地透着些肃然。

    “北大陆东边的势力被冒出头来的秦家整合了,同那夙沙家与傅余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面上看来这种情形,似乎谁也不会再轻易动手,”薄奚凛淡淡地说着。这话不像是在说给呼延笠听,倒有些自言自语般的架势。

    他屈指叩击着案几,发出细微“嘚嘚——”的声响,一声一声,有着相隔有序的节奏。

    “但实则倒是不然,秦家如此摆了傅余家一道,哪怕给了那么些甜头。看上去一时倒相安无事。私下里指不定多么暗涛汹涌,”他眼中华光熠熠,“且。这样一来,在三家势力之中,兵力最弱的一下倒变成了一向兵事方面都有所欠缺的夙沙家,秦家纵整合得好。手中也有那么些势力,但如果此时。傅余家敢出手对付夙沙家,恐怕,那秦家是绝对不敢来插手的。”

    “就算是傅余家将夙沙家纳入旗下,恐怕。那坐观争斗的秦家,也是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捡这两方争斗的渔翁之利,”薄奚凛微微眯起了双眼。眼中却迸射出灼灼的光华,“但这样一来。只要给了傅余家一定的再整势力的时间,难保他们不会趁热打铁,一举再拿下秦家的势力。”

    北大陆的战事,已是风雨欲来,挡也无从挡起。

    倒只看那秦家与夙沙家是否存了暂时结盟的意思,不过,看秦家这近来的举动,并不是要与夙沙家结盟的意思。

    这两方若真的争斗起来,秦家绝不可能在现下存了插手的心。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呼延笠,听着薄奚凛说了这么一通,接着,才开口:“还有,近来传来的消息是,那伶舟家似乎已经朝傅余家投了诚。”

    伶舟家?

    那朝云子纵有些本事,对整个局势的影响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那伶舟家大小姐此刻在北大陆宣扬起来的声势,倒或许会令得一些世家随即投向傅余家。

    那凰图如果真有其事,傅余家要拿下真个北大陆的势力,成功的可能性,或许真的会扩展极多。

    而他们南大陆,可是并不想看到一个再度被整合起来的北大陆啊。

    薄奚凛轻叩着案几的动作,缓缓地停了下来,他的指尖微微摩挲着,眸光自那铺陈在案几上的纸张上扫过,如轻薄滑过湖面的羽翼,并不停留,沉吟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道:“准备一下,这趟北大陆之行,是势在必行了。”

    呼延笠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殿下还请三思,对于北大陆,我们并不能掌控完全,要这般去,殿下的安危得不到应有的保证。”

    “不如,还是派相应的人去,殿下安心在后方谋划。”一向面瘫的呼延笠,在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面上难得地有那么些诚恳之色显露。

    薄奚凛摇了摇头:“肃京有父皇坐阵,出不了什么乱子,南北大陆之间通行有碍,消息传递总也是要有些延误,可战事既起,其中一瞬可存万变,若留在南大陆,其实根本就无法管着北大陆的事。”

    “传递延误,一来一去之间,保不齐又变了个什么状况,要想插手北大陆的事,光留在这里,定然是不行的。”

    薄奚凛略略扯开那偏厚的唇瓣,面上几分肃然,几分傲然,接着道:“再说,就凭着我的本事,只要不是被那些人发现了踪迹,令人来围攻,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不过,退一步说,哪怕是真的被北大陆的哪方势力擒住,就凭着现在北大陆的局势,和我的身份,哪怕他们知道我在图谋着什么,也绝不敢先对我下手。”

    “毕竟,在这样的势力争斗之中,哪方都不敢招惹强大的敌对势力。”薄奚凛说得十分笃定。

    “可是殿下,”呼延笠面无表情,施施然道:“陛下大概不会允许您这样做。”

    薄奚凛道:“这倒无妨,父皇那里,我自去分说便是,想来也是会同意的,只是母后......”

    他话说到这里,眸中总有几分复杂之色划过,但那复杂很快便自他眸中消隐,一如从来都没有出现。

    这会儿已是打定了主意。

    薄奚凛摆了摆手,直接对呼延笠吩咐道:“你且下去先准备准备,我这便去与父皇说说,三天之后,我们便出发往北大陆去,对了,那个替身要安排好,还是需要在母后那里,暂时瞒住我离开的消息,其他的,有父皇在,总不会有什么事。”

    薄奚凛既已定下了主意,其他人再怎么劝说也都已是无用。

    呼延笠自是知道此点的,因而,那劝说的话也就不再出口,只是诚然地应承下来,面上带着更加严峻了些的肃然:“是,臣这便去安排。”

    接着,就在薄奚凛的示意之下,转身离开了去。

    而薄奚凛不过在案几旁继续坐了一小会儿,眸光在那些铺陈在案几上的纸张上稍稍再停留了一小会儿,眸中深暗,掺杂着沉思之色。

    旋即,他便起身,径直就要去寻他的父皇,薄奚仁。

    当薄奚凛来到薄奚仁所在居处的时候。

    薄奚仁已是端正地坐在厅中,静静地看着迈着不徐不疾步子的薄奚凛,朝着里间走了过来。

    亟待薄奚凛走到近前。

    薄奚仁才发了话,指着一侧的椅子,对着薄奚凛道:“坐吧。”他也不先问薄奚凛为何而来,就好像,不用薄奚凛多说,他就已经料到薄奚凛会来这么一趟了一样。

    薄奚凛从善如流地坐下。

    然而气氛却一时有些沉默下来。

    停顿好一会儿,薄奚仁才率先开口道:“凛儿,你母后那里,你也不要太过于计较,她毕竟是你母后,且,在她看来,那也是在为你好。”

    薄奚仁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稍稍的有那么些无奈。

    薄奚凛其实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毕竟事情该怎么样他心里都有着自己度量的标准,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只得回:“父皇说的,我都知晓,但袁家人的心里,存的是什么想法,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话里称呼的所谓袁家人其实说起来有些微妙。

    毕竟在帝后袁清玉那里,恐怕关于自己是袁家人还是薄奚家的人的界限,其实并不是十分明晰,不然的话,一门两后这种事情,她绝不该帮着去谋划。

    袁家的势力,这些年来可是一直都在扩张,伸出的手,底下的小动作,可是一点儿也不少。

    这些年来。

    其实袁清玉在薄奚凛的面前,一直没有放下过想试图在某些方面掌控他的打算,她好像生怕自己的儿子会在某些时候和自己不亲近,于是动作频频,但却不知,归根结底,母子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也就是从这一方试图要把控住另一方开始的。

    偏生些年来,她仍旧是愈发不知收敛。

    薄奚仁将这些事情看在眼里,却也不知该如何调和,要他说,袁清玉这些作为也确实是过分了,毕竟夫妻这么多年,眼见着这样的情况,他也曾旁敲侧击地点过,但袁清玉偏生是不见领情。

    他无奈之下,只得时不时敲打一下袁家,可偏偏袁家要是个知道收敛的,那天宴席之上,那袁家之女就不该出现。

    薄奚仁正在想着这些。

    那边,薄奚凛就自顾自地转了个话题,直言他此行的目的:“父皇,我已经打算好了要去北大陆一行。”

    这厢薄奚凛话音一落,几乎是在同时,那厢薄奚仁就皱起了眉。

    他盯着薄奚凛看了会儿,见着薄奚凛面上透出的笃定之色,不觉更皱紧了眉,道:“凛儿,你可是已经想清楚?现在去那北大陆,可不见得真就是个好时期,你身为薄奚皇族的殿下,你的安危,可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190章 各人自扫门前雪

    薄奚凛道:“父皇说的这些,我早有考虑,这是谨慎考虑之后才做下的决定。”

    “我离开这些日子,会有替身以代,只要宣称告病,相信不会有人刻意探知我的去向,大部分人应当是可以被瞒住的。”

    “到了北大陆,聪明人即便知道我打得是什么主意,但哪怕是我真的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也绝不敢轻举妄动,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通知您将我领回而已。”

    薄奚凛说到此处时,俊美到妖冶的面容上,表情淡淡,仿佛就算是真的出现这样的状况,也并不是什么需要多在意的事情。

    “而且,父皇应该也很清楚,隔着这样的距离若想要掌控北大陆的战局,根本是不切实际的事情,而我们,最不需要的便是一个一统了的北大陆。”

    他淡淡地陈述着:“北大陆如果真在近些年全整合起来,那么,或许他们会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南北大陆之间,会相安无事许多年,但是,若在几十年之后呢?他们一定不会对我们存有威胁么?”

    只有北大陆一直内乱下去,他们才能够从中获取足够的利益,所以,北大陆现在这样的局势,是不被允许继续发展下去的。

    薄奚凛所说的这些。

    确实在薄奚仁这里也是早有考量,不然,实际上他根本不会现在都还坐在这里与薄奚凛这般好言商讨着。

    看着薄奚凛面上一贯透着的傲气。

    薄奚仁心下略有叹息,沉吟一会儿,还是改了先前的口风,道:“即使如此,你考虑清楚便去做吧。凛儿,你要清楚,父皇不会阻拦你,但有些事情,可能真的不如你谋划判断的那般简单,谨记,要处处小心。你是薄奚皇族的殿下。你的安危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情。”

    这是第二次的强调。

    薄奚凛慎重应下:“是,父皇,我一定会注意的。”

    沉默凝滞一瞬。

    薄奚仁才出言。准许道:“可有决定哪天动身?”

    “三天之后。”薄奚凛答。

    薄奚仁闻言,刚刚稍稍松下来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这么赶?”

    薄奚凛道:“北大陆战事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事情,我不能在这儿停留太久。”不然等到再过去的时候。恐怕就是真的不能插手北大陆的战局了。

    薄奚仁问:“那你可想好如何与你母后交待了?还有,这么短的时间。如何够好好谋划清楚?”

    虽说薄奚仁对于薄奚凛的教导之道,一向是要让他自己去锻炼,自己去看,去行事的。但每一回实际上暗中都一定是有保障的。

    这回,薄奚凛选择去那么个安全并不能受到全盘保障的地方,如果不是先好好布置一番。他也确实是有些不太能够放下心来。

    只是,身为薄奚皇族的殿下。一番这样的历练对于薄奚凛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薄奚仁看着薄奚凛眉宇之间仿佛无论何时都消散不下去的傲气,在薄奚凛还未出声回答之前,便叹息着,道:“也罢,你自己对这些事情一定都有了考量,你要去便去吧,该怎么行事,你自己看着办...”

    薄奚仁眸中透着凝重之意,他注视着薄奚凛,声音沉沉:“父皇便在此处,候你归来。”

    “是。”薄奚凛微微垂首应下。

    这厢,薄奚凛紧锣密鼓般地筹谋着要往北大陆一行,那厢,先不提整日里抱着各类网罗来的兵书就有些要不撒手架势的伶舟皎,便是夙沙亭也是忙着在处理一些纷纷扰扰的事情。

    正是好天气,又是一群人寻到了夙沙亭的跟儿前来。

    此际夙沙亭正在专门招待来人的厅中,一派沉稳地看着这群来人,嘴角略微含着些若有似无般的笑意,道:“三叔公,四叔公,您二老怎的来了?来,请先上座。”

    他站起身来,迎上前去,且同时让出了自己先前坐着的位置,态度,似乎格外地恭敬。

    而他口中唤着的三叔公、四叔公,就着他的动作,也并不推让地坐上了上首的位置。

    三叔公一身交领藏青色长衫,头发花白,面上大概是因着长年的养尊处优,看来并没有显得多么地垂垂老矣,他肃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在上首左边的那个位置坐下。

    那四叔公是同样的藏青色衣衫,只是式样上,与那三叔公的多少都有些区别,他看起来比之那三叔公,自是要显着年轻少许,而眉目唇边似乎带着慈意的温和的笑,倒衬得他的性情好像要比那一脸肃然的三叔公要来得柔和。

    招呼了他们坐下,夙沙亭这才自个儿在下首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就在夙沙亭将将坐稳的时候。

    那坐在上首的三叔公就开了口,声音里分明带着不客气,道:“亭儿,你这次做出的举动到底是逾矩了,你怎么能将你父遣到庄子上去呢?你要清楚,我夙沙族中,可不需要一个不讲孝道的掌权者!”

    此言一出,貌似可不仅仅是不客气。

    然夙沙亭却依旧沉稳地坐着,面上表情是惯常的冷静,仅仅从表情中来看,根本分辨不出,对于这样的话,他的心里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紧接在三叔公这样的话后。

    就是那四叔公似在打着圆场的声音:“亭儿,你三叔公这话虽说得有些过了,但你要明白,你三叔公也是为了你好,这事儿吧,你确实做得不太合适。”

    还是该尽早将这样的“错误”改正过来——这话虽则他们没有诉诸于口,但话里话外显露的,都是这样的意思。

    显然,他们并不是第一拨来对夙沙亭这般教导的,因而,夙沙亭应付起这样的事情来,也已颇有些驾轻就熟的意思了。

    他轻扯了嘴角,唇边漾起清清浅浅的笑意,却莫名显得有些冷淡,道:“三叔公和四叔公想必是误会了,这事情,并不是都由我来决定的,父亲也说了,确实是想要见着他那合心意的人,想与那女子生活在一处,因而,才去了庄子上的。”

    他将事情颠倒顺序,又隐略去一部分,实际上确是全说的实话,但分明这般组合起来,将原本的事情,就已经换了个说法。

    三叔公明显不信他这个说法,冷哼一声,便道:“你也莫要糊弄我们,你父亲那是什么样的人?他能安心自己去庄子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荒谬之甚!”

    四叔公也道:“亭儿,你若有心要改,还是尽早将你父亲从庄子上接回来吧,这样的举动,确实是伤了你父子之间的和气。”

    三叔公的话,听来严厉,却是直来直往,而四叔公的话,却分明暗里藏刀。

    夙沙亭对这些话中含着的意思,都心里有数,听完面色丝毫不变,只是淡淡道:“具体如何,既然无论我怎样分说,三叔公和四叔公都并不信我,何不径直去那庄子上问问我父亲?我想,他应该会很欢迎你们去看他的。”

    他这样淡淡的话语,落在那三叔公和四叔公的耳中,自是带着隐含的威胁之意。

    三叔公不由之间就出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四叔公并未出言,但眸中神色,不觉已是变冷。

    夙沙亭并不否认这一说法,只是回:“三叔公和四叔公以为是怎样的意思,那便是怎样的意思吧,左右,不论我如何说,你们也都有着自己的理解。”

    他这话听来,早已没了丁点儿的恭敬之意。

    随后,他更是不待他们回话,直接就站起身来,作了一副恭送的架势,漆黑如沉墨的眸子里,里间含着浅淡的冷意,道:“三叔公、四叔公,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的意思,想来你们也明白了,既然两处理解不到一块儿,便就在这里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是么?”

    “请吧,我这就送你们出去。”

    夙沙亭站直了身子,含着浅淡冷意的眸光,在那一瞬间,颇有居高临下般俯视的意味。

    三叔公登时就变了脸色,面上多的是一触即发的怒气。

    四叔公显然却要冷静得多,他安抚式地拉住了三叔公,一同站起身来,只是眸色愈加冷地看了夙沙亭一眼,格外沉着地道:“你既这样说,那我们确实也不便再多言,可是,你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情,往往不如你预期的那么简单。”

    到手的权利,在根基不稳的时候,随时都有被替换掉的可能!

    夙沙亭对四叔公这样的话,置若罔闻,仍只是稍一挑眉,道:“请吧,三叔公、四叔公。”

    三叔公怒气蓬勃到几乎是一触即发,但四叔公轻描淡写般地递过去一个眼神,就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凉水,将他满腹的怒火,竟浇灭了大半,他咬牙切齿般地,还是忍住了要朝夙沙亭喷涌而出的怒言。

    夙沙亭三步两步走到了门边,稍稍侧身看着他们,再次重复了声:“请!”

    那四叔公这回几乎是不加收敛眸中冷色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如夙沙亭所愿的,拉着三叔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191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夙沙亭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看着他们离开,精致秀美的眉目间,透着令人觉着严峻的冷色,而漆黑如沉墨的眸中,那些深暗的情绪,如同缓缓愈发加大的浪潮,一层一层,翻涌且不见停息。

    那春日里明耀的天光,仿佛,在他的一眼之中,都息落,暗沉下来。

    夏季应当要相隔不远了。

    两个季节交替的当口,总是改要起风的天气,也许保不齐哪天就又一场雨伴着簌簌风声砸落下来,在短暂的时日里,便发现,一切已是换了个时节。

    近些日子。

    温暖升高,午后已渐渐让人觉着燥热起来,四周散发着一种沉闷凝滞的气息,似乎总试图要让想要安静的人愈发安静不下来。

    冬日里备下冰窖里的冰块还不到应当取出来的时候,在这样觉着闷滞的天气里,伶舟皎便让人打来些井水放置在书房里,静静地,她仍是捧着各处而来的兵书,仿佛手不释卷般的喜爱。

    然而神色之间,却分明一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凰图之所以在有兵权的人手中才能起一些作用,无非就是因为,它其实更类似于一种可根据面对情形而变幻布局的、好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的兵家典籍。

    当然,血脉传承得愈加完整,凰图反应出来的信息就会愈加完全,且愈加正确。

    而伶舟皎还知道的是。

    根据凰图承继者对于兵事的了解程度,凰图也会出现不一样的反应。

    因此,这些年来,她有在刻意地去搜集兵书,并且确实也已经尽量地去读了这些兵书。然则,这世间其实传承下来的关于兵事的书籍并不是很多,而在这样的不多之中,堪称之为有用的、经典的,那更是极少的一部分。

    所以,近来便是夙沙亭寻来了这些书,其中。不是伶舟皎看过的。就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的、一概与兵事有关的不过泛泛其谈其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书。

    但即便是如此。

    这北大陆目前看似平静,实则不然的境况,仍是促使着伶舟皎一遍遍去看这些兵书的动力。

    季节的交替。

    好像使得一切都处在一种濒临爆发的边缘。

    夙沙族中。所有一开始被夙沙亭压着的一切,在这样的时候,终于选择爆发了出来。

    这一日。

    夙沙亭将将打算要出门去见伶舟皎,那些找上门来的一大群的人。就将他堵在了会见来人的厅中。

    那日来见了他的三叔公和四叔公,明显。就是这一大群人里领头的人物,他们目色沉沉地带着走在一群人的前边,态度上有种不必言说的倨傲,好像此次来。他们有了和上次来不一样的能够蔑视夙沙亭的底气。

    或者说,他们的依仗,就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一群人。

    夙沙亭陪着这些人退到了厅中。

    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那三叔公便挺直了腰杆,对着他道:“亭儿。前头我们如此好言相劝,你都听不进去,回去后我们商讨了一番,觉着实在是不能放任你如此错下去,这回上得门来,也是想要再好生劝你一劝。”

    这样看来,并不是劝人的架势,反倒像是要劝不听,就直接恫吓吧?

    夙沙亭面色沉然,声音里一派的稳当,只是道:“我想我已与诸位长者解释清楚,奈何长者们并不愿信我,事已至此,今朝这般架势上门来,诸位长者其实是想要从我这夺回什么吗?”

    他的话里话外,就差没直接说——你们不就是想要来夺权的么?好不容易寻着这样的掌权一支的看着像是错漏的地方,哪里还不可着劲儿地咬着不撒口?

    权势确实是个诱人的东西,总会有人在还没有完全探听清楚情况的时候,便跃跃欲上。

    他对自己会面对这样一幕,并不觉得有什么讶异的地方,因为,他早已算计了个清楚。

    “怎么说话呢?我夙沙一族,是有着深厚底蕴传承的世家,族中绝不允许有让那种忤逆父母的人掌权的机会,那是在败坏我夙沙一族的名声,如此传承,绝不允许如这般要有毁于一旦的可能!”

    三叔公这番话是在指控着,指控夙沙亭那所谓不孝的行径。

    解释着,他们的到来是多么有理有据,解释着,夙沙亭这样的作为,早已经失去了掌权者的资格,所以,无论他们怎样来势汹汹,都并没有越过本分的地方。

    夙沙亭忽的笑了起来,但眉眼间分明却是清冷得没有半分的笑意,那样的表情,看起来有种格外的微妙,他不徐不疾地道:“说来说去,诸位长者始终是听不进我的分说,可是你们的指控又有什么证据呢?你们的话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人来证明确实么?”

    “不过道听途说,也能就此用来逼迫我这顺理成章的应当掌控夙沙一族势力的承继者么?”夙沙顿了顿,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相信着诸位长者都是为人处事十分有成算的人,但今日,长者们是要告诉我,无一直以来相信着的事情,实际上,并不是事实么?”

    他在说着,他们今日的到来,是多么没有成算的,或者说,是多么冲动的一件事情。

    而且很快,他将要在他们面前,证明他们的不够理智。

    四叔公从甫一进来开始,就站在一边,盯着夙沙亭面上显露着的表情,听着他和三叔公你来我往的交谈声,抿着唇,一时保持了沉默。

    而分明的是,就凭着三叔公那样说话素来都比较偏于直来直往的本事,今日说出来的话,都隐约的,并不像是一贯他自己的风格。

    这不,夙沙亭的话音初落。

    那边三叔公又接了话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既然到这来,自然是知晓了你的作为的,不用再狡辩什么,我们自有能够分辨的能力。”

    夙沙亭瞥他一眼,道:“那要是我能够证明诸位长者近来关于这件事情的认知都是错误的呢?那诸位长者又该如何来说?”

    说完这句,他不待有人接话,就又进一步道:“是不是,就算我能够证明这件事情并不像诸位长者所认为的那样,你们却依旧还是想要剥夺掉我合理承继的资格呢?或者说,这般的兴师动众,长者们为的,就只是要拿走这一份看来格外地诱、人的权势?”

    他在说到格外诱、人的时候,声音中似乎带着某种类似于蛊惑的意味,格外地要说得缠绵些。

    这样的尾音,听来总叫人听来觉着,言犹未尽。

    又好像是在诱导着别人,说出心底其实真正存在的想法。

    三叔公素来是受不得激的人,就在夙沙亭这样愈加明显的似带着嘲讽的话出口之后,他双目一瞪,就直接按着自己的话说了出来:“你少在这乱说些什么!我们知道的自然是事实,你还要凭什么证明?是想要捏造一些说出来你自己恐怕都不能够相信的理由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还不如省点儿心吧!”

    三叔公此刻面上的表情,大概就是用“吹胡子瞪眼”这般的词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夙沙亭接:“如果我能拿出让长者们信服的证据,来证明事实其实就是我所分说的那般,而不是长者们所以为的那般呢?”

    三叔公冷笑一声,道:“如果是那样,我们给你道歉行了吧?并且如你所愿那般绝不再来对你‘指手画脚’,这样够了么?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令我们信服的证据,呵——”

    几乎是在三叔公这话出口的一瞬间。

    四叔公的眸中的神色就不住地暗沉下来,但是在他们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在某些时刻是他们的助力,而在另一些时刻,就是他们的阻碍,譬如说,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便让三叔公将刚刚出口的话给收回去。

    于是这下,夙沙亭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而四叔公就只能将手掩在袖子里,暗暗攥住了拳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四叔公的心里暗暗划过这样的话,但他明明知道夙沙亭既然能够诱导三叔公说出这样的话,接下来必定是会有准备好的后手,却也讲不出要让大家现在便离开的话。

    诚然,抓住这么个机会并不容易,他并不愿意在还存有点点可能希望的时候,就此收手。

    而就在三叔公身后的人面面相觑,想要知道夙沙亭所谓的能够让他们信服的证据是什么的时候。

    外间,夙沙亭的母亲,阮氏就款款地走了进来。

    她直接走到了夙沙亭的身侧站定,然后按照礼节与面前这一众人先行了礼,这才在夙沙亭蹙着眉有些疑惑的目光看来的时候,声音轻柔,道:“我可以证明亭儿所言,皆是事实,夫君他...确实是想要去见他那合心意的人,且想要与她生活在一处,这才有此提议的。”

    “况且,亭儿大了,做父亲的,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够有独当一方的能力。”

    ...(未完待续)

第192章 山有日,还无期

    阮氏的话,听来是有理有据,毕竟,她在别人的眼中是那样的一个女子,那样一个顺从夫君,绝对不会去反抗的女子。

    因而,她这般说着,竟就有相当一部分人开始觉着,或许事情,真就如夙沙亭和她口中所言说的那般。

    那么,如果事情真是这样。

    他们这些跟着三叔公、四叔公一起来的人,就变成毫无依据便欺凌族中掌权者的人,再在这里固执下去,难免是费力而不讨好的事情。

    有些人的面上开始出现犹疑之色。

    然则,相当一部分人又觉着,一个妇道人家的话,听来似乎并没有让人完全相信的力度,毕竟,这个妇道人家,不仅仅有个夫君,还有个已经这么大的儿子。

    为了她的儿子,难道她就真的不会说什么谎话了么?

    三叔公径直就将别人心中存着的疑虑问出了口,他哼了哼,面上是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情,直截了当地说:“莫以为你将你母亲叫来就可以证明什么,阮氏是你的母亲,难保她在说话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偏袒之意,她的话,怎么能叫人全都信服?!”

    阮氏听着这般话,轻轻柔柔地回:“三叔公未免多虑,我是不是那样的人,想必诸位长者们心中都对此有着一定的了解,在此,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既然,您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那无论我如何分说,想来您也会如不相信亭儿那般地不相信我。”

    话说到这里,她稍微停了下,接着,一字一顿地添上了句:“但我始终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她话说得笃定,这样看似不再辩解,偏偏这般以退为进,已是最好的辩解。

    这不,在她施施然退开到一旁之后。那些原本还觉着不能相信她所说的话的人。已有一部分开始动摇起来。

    夙沙亭的眸光不经意地扫过阮氏的面上,他只觉着,此刻。阮氏的脸上,似乎更多的,是在透露着一种平静,那种平静好像是从前他在她的面上很难得见到的。就好像不论发生什么,她都能够泰然处之。

    难道只是离开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就真的能够一下子起这般大的变化,说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对着他的母亲,他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一如,从来未曾真正将面前这人看清楚一般的陌生。

    现下的境况。在按着夙沙亭一开始所预计好的方向走。

    接着,在阮氏沉默下来没多久。

    那些站在夙沙亭面前的人都还没有来得及接话说出些什么。外间,就又款款走进来了好几人。

    这几人都是一副文士的打扮。

    打头的那人,正是在某个时刻,还单独与夙沙亭的父亲有过交谈的那个文士。

    他们款款走进来之后,及至近前,先十分有礼地对着夙沙亭和那群站在夙沙亭面前的人行了该讲究的礼节。

    领头的那位,方才觑着站在夙沙亭面前这些人的面色,开口道:“不知诸位长者在此研讨些什么,某几个可有能加入研讨的机会?”

    一般文士来说,此际在北大陆,面对着自己从属的上司、主上,就一定是自称臣,而面对着一些地位比较高的人,却只是自称某。

    既不过分谦卑,亦无多出倨傲。

    自这几位文士出现在这里,四叔公就已经有些遮掩不住地皱起了眉头,然则,三叔公却好像对于四叔公的情绪仍毫无所觉,却是有些戒备地接着那领头文士的话,不答反问道:“你们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他在质疑着他们那么恰如其分地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当然这样质疑的,自然不仅仅是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不论他们如何,又哪里还有阻止的余地?

    领头的那人谦和地回道:“自是循例来与掌权者禀告相关事宜的。”

    循例?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循例了?

    三叔公冷哼一声,道:“掌权者?我们都还没承认呢?哪里来的掌权者,这般不遵孝道的人,哪里配做夙沙一族的掌权者?!”

    又是这样的话。

    遣词浅薄到,好像除此之外就找不到其他的方式可以攻击到夙沙亭了一般,所以,就咬着这样的话,死啃着不放。

    但有的时候,自以为拿捏住的别人的把柄,到头来,很有可能是别人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只为,诱你出头。

    听着三叔公这样不客气的话,那领头的文士面上也没有浮现出丝毫的不悦之色,仍是谦和地回着:“历来掌权者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便都是由掌权一支顺延承继下去的,此次上一任掌权者已经交接事宜,将一切都交付与这接任掌权者的手上,夙沙少爷自然就是这一任承继的掌权者,也就已经是我等的主子。”

    四叔公暗自拧紧了眉头。

    三叔公却显然有些愕然,不由道:“你说什么?他们是什么时候交接的?这,这不可能!”

    他面上的质疑显露无疑。

    领头的文士淡淡回到:“交接自是从很早前就开始了,上一任的掌权者,也就是主子的父亲早有打算,交接其实也早都要完成了,只是主子想要让自己的父亲多留在此处些时日,因而才迟迟没有将一切宣告出来,奈何主子的父亲却是早存了离开之意...”

    这领头的文士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边三叔公就已打断了他的话,叫嚷起来:“这绝不可能,亭儿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是心甘情愿要交出自己手中权力的人?简直荒谬!”

    “哪有什么荒谬的?这样的交接是很严肃的,主子的父亲也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才做下了这么个决定的。”领头的文士淡淡地搭着话。

    那样的神情,就好像他说说的一切事情,都是合理。而并不需要被怀疑的。

    夙沙亭伫立在一边,面上是一派沉稳之色,仅仅从面上,仿若从来都不能够探知清楚他的心底,究竟掩藏着怎样的思绪。

    如果说阮氏的话,只是让一部分人动摇,那么。这到来的领头的文士的话。就已经让大部分人都已经倒戈。

    毕竟,在这些人当中,几乎没有几个是不认识这位领头的文士的。

    此人在夙沙亭的父亲执掌族中权势的时候。就是他手底下第一信任的心腹,当然这样的心腹,不仅仅只是手中无实权的幕僚,他的手里是有着相当一部分实权的。

    不过大部分人都不清楚他的本名。

    只知道他姓元。因而,往来之际。他总是被人称一声元文士。

    元文士既已说,两头掌权人已经完成了权势交接,那么,同样的。也就代表着,在他们可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些权势就已经转移到了夙沙亭的手中。这样一来,他们纵使再闹腾一遭又能怎样。他们一没了可以闹腾的理由,二没了可以闹腾的足以用来对峙的势力。

    再闹下去,也不会能得成所愿。

    大部分人都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仅剩下的那些人,自然也就已经不成气候。

    这不,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那一群人中就已有人出声道:“这样一来,那想来应该是我等误会了,既然没有我们所认为的那些事情,那我们也就不便在此多作打扰了,当然,也请你们明白,之所以来此一遭,我等毕竟是出于对我夙沙一族的关心,莫多作介怀。”

    端着长者的架子,即便是打了退堂鼓,也是一副说教的高高在上模样。

    此时的夙沙亭,仿佛沉稳而温和,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有任何不满的地方:“长者们言重了,我自是明白各位的心思的,当然不会多作介怀,想来,长者们接下来,也应当另有别事,那我也不便多耽搁长者们的时间了。”

    实则,这就是一派恭送的语气。

    偏偏他们大部分的人还是只得笑领。

    事已至此,四叔公即便是心存不甘,也是打算要暂时离开,再做图谋,虽然,他也明白至此之后,很大可能,他再也寻不到合适的契机,但聪明人,永远都会明白,纵是再大的图谋,在不能确定翻盘的时候,一定是不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所以他尽量地在将自己皱起的眉头舒缓平整。

    但三叔公却还是在不甘地叫嚣着:“这不可能...!”

    当然他接下来想要出口的声音,全都消隐在四叔公朝他看去的那眼寒凉之中,接下来,他更是乖乖地被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那群人簇拥着走了。

    不一会儿。

    厅中的人,就只剩下了阮氏,夙沙亭,还有元文士领头带来的那几位文士。

    这样的厅里,倒一下子还显得空落了下来。

    气氛有一小会儿的凝滞。

    却是阮氏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会儿的凝滞,道:“既无别事,你们应是要商讨什么,我也就不便在此多留了。”

    她说到这里,又抬眸看夙沙亭一眼:“亭儿,每日不论有多少的事情,还是要注意休息,不管怎么说,身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眸中是一片慈色。

    夙沙亭点了点头,慎重应道:“我会注意的,放心吧,母亲。”

    阮氏含笑松了口气,接着,目光仿佛有所感知一般的,在从夙沙亭面上收回来的时候,都尽可能地避开了一侧站着的元文士,接着,便步履稍稍有些急地往外间离开。

    也没花费多少的时间,就已不见了踪影。

    阮氏离开之后。

    夙沙亭便开口朝着跟在元文士左右的那几个文士道:“你们先下去,一会儿如有事会唤你们的。”

    “是。”他们应声而退。

    偌大的厅中,转眼间,就只剩得夙沙亭和元文士两人,不知何时,目光所能及之处,就是那些仆从和丫鬟都已消隐了身形。

    但这样单独待在厅中的夙沙亭和元文士却好像一时找不到话题一般,齐齐又保持了缄默。

    直到又过去了一会儿。

    夙沙亭方才道:“父亲去了那庄子上,一切,可都还好?”他是在问着这个问题,但是他的语气,却不像是有多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反倒像提起这个,也不过是要寻找一个话题来打破现下的沉默。

    元文士对此却回答得认真而详细:“...他与那女子住在一处,每日衣食方面都与从前待遇无二,但毕竟没再掌权,又去不了什么地方,多少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而由此,他与那女子之间,也有了些摩擦与嫌隙,长此以往,大约那些所谓的情分,早晚要消磨殆尽。”

    元文士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眸光中,带着一种让人恐怕是有些形容不清楚的沉冷,就好像夙沙亭的父亲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他所期盼着的一般。

    可是那样的沉冷中,又掺杂着其他的复杂。

    “他总算还是得到了他所期许的一部分,至于其他,又有什么要紧,他应该要感到快乐的不是么?那么合他心意的人就在他的左右,凭什么还想着要更多?”夙沙亭面上的沉稳化成一种不用言喻的森冷。

    他漆黑如沉墨的双眸,眸底的漩涡仿佛越加旋转涌动,他闭了闭眼,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先前几欲喷薄出来的压抑着的情绪,又再度沉了下去:“我不会再多留意他们了,他们会有着怎样的结局,确实已该是和我无关了。”

    明明应该是要洒脱的话语,偏偏听来却不像是真的洒脱。

    元文士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话,因而厅中气氛一时再度沉默下来。

    但有些时候,沉默是心照不宣的,因为,彼此对于没有言说出来的事情,都有着一种恍惚却又是明确的认知。

    这一场风波看似这样简单地就过去了,但其实,风波过后的平静,可能总有着无法预知的暗涌。

    或许在哪一天就会再度翻涌起来。

    车马碌碌,又不是归途。

    在夙沙亭这边一场风波似乎已然平静下来的时候,那厢,几乎是轻车简装的薄奚凛就已经往着北大陆而来。(未完待续)

    ps:【今天开始做4k党】

第193章 行人弓箭各在腰

    “阿竟,新锻造的兵刃用着可还顺手?”

    势力更迭,那些被遗留下来的房屋,曾被染红的一切,很快便褪去了那些令人觉着惊骇的颜色,变得干干净净,可是,却分明知晓,这样的干净之下,掩藏着的是怎样的污渍。

    此刻,正在那因着势力更迭,而改为秦家居处的宅院里,那正房旁的书房之内,一袭淡青色衣衫,让人看来清俊如斯的秦思罔,正将双手负在身后,站得挺直,对着那立在他身前的面貌刚毅、身形高壮的几近而立之年的人淡淡得问着。

    而这面貌刚毅、身形高壮的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先时曾在那东边两处势力交战中,起着重要推动作用的大将军,何竟。

    “回主子,新锻造的兵刃确实锋利无比,可连斩马腿数下,而不卷刃,实乃兵家利器!”何竟如是说着,而面上好像不觉便为得到这样的利器添上了些喜色。

    怎么能不喜呢?

    这样的利器不仅仅是一把两把,而是可以大批次锻造,用于军中的利器,如果每个兵士都配上这么一把利器,可想而知,在战事中会起着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回了这么一句后,何竟忍不住又道:“主子,这锻造方法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竟这般了得!”

    秦思罔的面上好像永远覆着淡淡的温和,颇有种即便世事云千变,自岿然而不动的宠辱不惊的气魄。

    此时,他听着何竟的问话,也不过是淡淡瞥何竟一眼,轻启唇而回:“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了。但现下这般兵器不宜显露于人前,也就只能私下里锻造先存储着,你等也不要在人前漏了口风!”

    他轻轻的话语中,有着不言而喻的警戒。

    何竟正了面色,恭敬回:“臣知,必不会叫这消息走漏出去,那兵器就是试炼的时候。在场的除了臣。便是心腹之人,绝不会走漏消息!”

    “那便好,”秦思罔稍应了声。接着又道:“伶舟家既已向傅余家投诚,那么可能确实离傅余向夙沙挑起战事的日子已然不远,现在这兵器私下里我也会尽量嘱托他们尽可能加快锻造,一时半会傅余家总不会来朝我们动手。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

    秦思罔稍停了下,继续说:“只是。阿竟,兵士们的训练万不可松懈,你一定要紧着点,免得万一战事起。兵士们都不堪用那可就不好了。”

    尽管是在说着这样的事情,秦思罔的声音却一直保持着一种平和,就好像再怎么严重的事情。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总会有种奇妙的平静。

    何竟对此不敢大意。忙不迭地应道:“是,主子,臣定会注意。”

    “百花宴将要举行,那伶舟家的大小姐想来一定会去参加,那可是个招揽想要依附别的势力的世家的好去处,就是傅余家也定会让那伶舟家的大小姐去。”秦思罔负在身后的双手,一只缓缓轻放到身侧。

    他道:“而在百花宴之后,应当是要不了多久,傅余家势必要有所行动,此际我们一定要静观其变,不管傅余家会出什么招数来试探我们,都一定嘱咐好他们,不要让傅余家察觉到任何异常。”

    秦思罔清军如斯的面上,温和中透着令人掌控不了的深意,他勾起了唇角,显得面上神情愈发温和起来:“傅余家和夙沙家都势必认为,刚刚经过这样战事整合起来的秦家,定没有与能够在他们双方斗起来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的能力,那我们也一定要藏好了...”

    他轻轻地说出了后面一句:“给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有着那样清俊的面容,那样素来温和的姿态,但他也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谋算,有着那样一颗因着自身往事而执着的,不肯放下半点的野心。

    世道纷乱,总有人要趁势而起。

    何竟似乎因着秦思罔这些淡淡却又莫名带着坚定的话而面上露出了些兴奋之色,他好像几乎已经能够预见到他领着己方兵士将那两处势力的人杀得片甲不留的场景。

    这使得他面上的兴奋透着些微妙的奇异。

    他看着淡然而站在一侧的秦思罔,心下竟是有些笃定地觉着,有天他说不定会因为这样“平叛”的功劳而青史留名。

    他面上显露出来的兴奋之色愈加明晰,惹得面上都透出了绯红。

    而秦思罔却又转开了话题,问着何竟,道:“上次让人去查的那个女子,可有查出些别的什么消息?”

    秦思罔是个不相信自己会出现任何错觉的人,但他自觉在碰上那女子的时候,她会令得他有一种无法形容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变数。

    这里秦思罔所想着的女子,自然便是伶舟皎无疑。

    他之所以在那样一见之下便对她留意,其实不仅仅是因着伶舟皎那么恰好地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墓地,使得他有些戒备而怀疑,更是因着,越是与伶舟皎说了什么,他越是有种好像这世间所有他不能掌控完全的奇妙不安的感觉。

    而他素来最不能放心的便是,无法掌控的不安。

    秦思罔陡然这样一问,何竟也能极快地反应过来,收敛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立时就回到:“仍是之前查出来的那般,那女子名为皎,是那朝云子伶舟溯在与西乞俪结亲前,和一楼阁里的女子生下来的。”

    “之前那女子,哦,也就是那伶舟皎,是一直与那楼阁里的女子生活在一处的,但在她十来岁的时候,因着那楼阁里女子的逝世,伶舟皎便被接回了伶舟家,后来又被西乞俪耍着手段,美其名曰那伶舟琼,即现下那伶舟家的大小姐,命格贵重。重到可能会在未及长成之前与那伶舟琼带来祸事,而解决方法便就是要寻伶舟皎这么个极近血缘之人去白云观中修行些时日...”

    说到这里,何竟的面上隐约露出似是对伶舟家如此行事的不屑:“那伶舟溯,许是因着不愿与西乞俪和伶舟琼起什么罅隙,见此情状,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就势便不闻不问。由着那西乞俪去。”

    “白云观...”秦思罔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些什么。

    顿了顿。秦思罔问道:“除了这些,就再没查到些别的什么了么?她那生母,真的就仅仅是个楼阁里的女子?”

    秦思罔想着那时见着她。她站在那么个隆起的小土坡前,面上是无法掩盖的悲戚,她的生母那样简单地便被葬下,她的心中对于造成这一切的人。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

    “具体那楼阁里的女子是从哪儿来的,实在是查不出来。毕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女子是挺小便被养在那楼阁里的,哦对了,就是那个异落阁。据说,曾经一时也是在那一片挺出名的,传闻中是姿色无双。要不然也勾不到那伶舟溯。”

    这样讲着,何竟的用词不免就有些轻浮起来。

    秦思罔略微抬了抬手。那还颇有些滔滔不绝之意的何竟,便陡然噤声,接着,他才出言道:“这么说来,还是查不到她生母的底细?”

    何竟的面色不由便有些讪讪:“主子,你也知晓,那些从小养在楼阁里的女子,多半是自各处买来的,中间可能都不知道转手了几个人贩子,哪里还能查得出是从哪来的人?”

    “罢了,”秦思罔道,“既是查不出来,那便罢了。”

    不论伶舟皎的生母究竟是谁,他觉着应该都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反倒是,她是伶舟溯的女儿这件事,还多少有那么些价值。

    秦思罔正这样想着。

    那边何竟又冷不防地开口道:“不过,说来有些奇怪的是,那个伶舟皎之所以能够从白云观里出来,好像是因着那...那位,才出来的。”

    何竟话出口得快,但说到后来,他自己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因而稍稍打了个顿儿。

    秦思罔稍稍眯起了眼:“那位?”他怎么记得,这件事情,他们似乎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起过?

    秦思罔眯着眼睛,面上透着的表情,便是个要叫人如实交代的意思。

    何竟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打了两声哈哈,才喏喏地道:“就是那个原本秦家的那位小姐,后来因着一些事,便进了白云观,那伶舟皎从那白云观逃出去的时候,也是和那位原本秦家的小姐一起的。”

    说到这,何竟接着添了句:“说起来,那原本秦家的小姐,之前,好像,好像也就是和那伶舟皎的生母待在一处过。”

    那所谓的待在一处,除了异落阁,又哪里还能指着什么别的地方呢?

    说来这些地方都与秦家有关联。

    但讽刺的是,尽管是自家的地盘,到头来,他们却查不出那伶舟皎的生母具体的来历,异落阁里,虽则会从各个人贩子手上收来一些人,不过多少都会有相应的记录,像那伶舟皎的生母那般,基本上什么都查不出来的,确实是有些奇怪。

    而这些事情兜兜转转竟联系到一处,不是会显得极为微妙么?

    秦思罔清俊如斯的面上,温和中显露出一种浅淡的复杂,他眼中情绪半掩,反倒提起:“那当初与那伶舟皎的生母有甚交集的人,应该不仅仅只有那么些吧?”

    既然不能从来处查,那么从这些人的接触,以及她们后来的去处查呢?

    这里边有不对劲!

    就凭着那伶舟皎那么短短的接触,在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也让他觉着这其间绝对有异。

    这些异样的还未探明的地方,难保不会成为某些时候无法控制住的巨大变数。

    秦思罔这些也不说查不到便罢了的话了,反倒是正了面色,直道:“顺藤摸瓜,就算是只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要查下去,还有,盯着那伶舟皎的去向,看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前段你们才说伶舟皎去了那夙沙亭的地方,现在也还是在那儿么?”秦思罔的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一些什么,他的双眸在某一瞬泛起了亮光,话中却更有些意味深长,“对了,就算是你们没查出来,不知道,那么,这些事情的主人公总该是知道的吧?她有没有可能会将这些事告诉别人,用以谋求些什么呢?”

    何竟问:“主子是说...?”

    秦思罔直接便回:“着手从那夙沙家的少主子那处查吧,我可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将那伶舟皎带在身边,而若是仅凭那伶舟溯的未曾认下的女儿的身份,伶舟皎总不可能这般待在夙沙亭的身边,这里边一定有其他的事!”

    何竟若有所思,正色应下:“是,主子。”

    何竟应下之后,稍微顿了下,接着却是问起:“主子,那拿着忝迟老人的手迹来此的人,您要见见么?”

    秦思罔沉吟了下,道:“晾了这段时间也是够了,那人是又与别人说了要求通传一声的话了么?”

    “是,而且已经表现得十分迫切。”何竟回着。

    秦思罔道:“既如此,那便令人将那人带上前来吧,也不必再挑其他时间了,就现下,你找人去把人带来便是。”

    “是,主子。”何竟应着。

    秦思罔稍稍摆了摆手,道:“行了,那你就先下去吧。”

    何竟就此恭恭敬敬地退下,且去叫人将那人带过来。

    而此际,他们所说着的,要带上前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忝迟老人交谈过的清月,她拿着忝迟老人给她的东西,一早就来到寻了过来。

    接着便被人带到秦思罔所在这处府上。

    只是,即便如此,其间她也一直没有见着秦思罔的面。

    从一开始的尽量淡然处之,到后来的迫切心急,清月原本还能有着的那么点子耐心,全然被这样的冷待给磨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

    也只有这样已经失去了耐心的人,才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讨价还价,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与这般失去耐心的人交谈,步步之中,才能获取更有利于己方的讯息。(未完待续)

第194章 坐听微钟忆往年

    热意逐步升腾。

    一晃又是几天而过。

    气候真的愈发炎热起来,午后熏染出来的躁动,常常使得夜间都似乎会有愈加多的虫鸣声响起,堪以扰人清梦。

    今日,伶舟皎起来的时间都稍微往后推迟了些,无他,也只因着这夜间不似之前好眠,反倒是黎明后四周都寂静清冷,愈发叫人不愿起。

    现下即便外间晨光已是普耀。

    她却是面色柔缓地坐在梳妆台前,也不叫人上前服侍,只自己顺着乌黑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木梳梳着,行动之间,微有散漫。

    梳妆台上的镜子里映出她的面容。

    小巧且恰如其分的五官,披散在肩侧的乌黑顺滑的长发,使得她看起来,在那样的美丽之下,还多了一种描绘不清楚的柔意。

    眉目间的平静,使得她更像是一副用艳丽的色彩构筑的意象平和的画。

    即便艳光无匹,依旧有宁静致远般的风骨。

    被她叫出去打水的丫鬟走了从外间走了进来,见着这样她这样从容的姿态,以及那候在一侧的其他丫鬟都不觉自发安静下来的样子,不由得便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

    伶舟皎抬眼自反照着自己身后景象的镜子里一瞥,施施然就放下了手中拿着的那柄木梳,将那乌黑顺滑的长发,轻轻柔柔地撩到身后,任由它长长地垂落过腰间。

    随即她开了口,道:“上前来吧,且将发髻先挽起。”

    她没有指明哪一个丫鬟上前,但丫鬟之间自也各有分工,在她话音落下之后。便有相应的那个人上前,为她梳整起来。

    而那打着水来的丫鬟便自觉将那水盆放到了一旁的木架子上。

    丫鬟在轻轻柔柔地为伶舟皎归整着发丝。

    伶舟皎看着镜子,镜中的人也静静地回望着她,她的目光中,忽然浸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渺远。

    恍惚而又有些空落。

    她忽然在想,当年的这个时候,她已经是什么样子了呢?那个时候。伶舟琼早已经对她动手。她本拥有的承继,尽数转移到伶舟琼的身上。

    但伶舟琼却没有在第一时间便斩草除根。

    没有取她性命,反倒是将她禁锢起来。她每日里生活在一种不知明日的惶恐中,拥有着,既害怕伶舟琼动手,又害怕伶舟琼就这样拖着不动手给个干脆的矛盾想法。

    整个人日复一日地憔悴下来。

    她一开始并不懂得伶舟琼为何在那样之后。不直接取了她的性命,毕竟。如果这般做了,伶舟琼不是就不用害怕她会泄露出任何秘密了么?

    但后来经历的事情却叫她明白。

    她没有了凰图,没有什么势力,在那样的世道下。根本就什么也不是,即便是她将这些事情都说出去又如何?

    根本动摇不了伶舟琼分毫。

    没有人会为了她这么个没了凰图承继,又无半点势力的人。去与当时风头正劲的伶舟琼作对,毕竟。那时的伶舟琼,才是伶舟家血脉的承继者。

    伶舟皎后来一直都记得。

    上一世,她曾被送到白云观之后,逃出来,却又自个儿回到了伶舟家中,只满心地觉着天大地大,伶舟家或许能够成为她的依靠。

    她竟没心没肺地认为着,白云观中的种种龌龊或许送她去的西乞俪等人都是对此不知情的。

    毕竟,那时的的她不懂这世间人心险恶。

    就是去那白云观,也是由着西乞俪好言相劝,说什么伶舟琼只有她这么一个姐姐,这可是攸关命格的大事,只消去那观里待上些时日便可破解,她们一脸诚恳,让她帮忙。

    而一开始自进了伶舟家,她们明面上待她看来也有几分好,将将失去了娘亲,并且不知晓娘亲究竟是为何而去的伶舟皎,在自觉无依无靠的情况下,不由便因着她们那样几分好,便对她们表现得格外亲近。

    或许,这样亲近便是当时她们敢直接就来劝她帮忙的理由所在。

    可想而知,这样的天真,后来又误了她多少。

    直到伶舟琼和西乞俪在她回转之后待她的态度明显迥异于前,她一开始都还是满心的不明白。

    后来机缘巧合,因着伶舟琼发现了她身上渐渐起的异常,发现了那份凰图的承继。

    用着那样堪称为残忍的法子夺取血脉承继之后,伶舟皎这才恍悟过来,她所遭遇的这一切,不过是她太过天真,这般三下两下便轻信于人造就的。

    说到底,她最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未必没有她自己的缘由。

    她曾经是那样天真的人啊!

    在被伶舟琼禁锢之后,她就那样看清了伶舟琼和西乞俪面容之上带着的虚伪,她忍受着一切,在她们面前始终是一副生无可恋般的颓然模样,可是心底知道,她之所以能够安稳活到那个时候,这其间少不了秦姨和她娘亲的付出。

    她不能就这样死去,至少,不能就这样毫无抗争地死去。

    因而她时时刻刻地装着,一点一点地筹谋着,竟被她逮住了看守上一时的漏洞,最后,真的就此逃了出去。

    只是她一个女子。

    在那样已经开始纷乱起来的世道,其间,好些时候几乎是心惊胆战地惊险地躲过了些危机,但,前路未卜,她也不是次次都能有着那样躲开危机的好运。

    直到后来一次。

    她差点就要面临被别人羞辱致死的下场,“顺道经过”的秦思罔,就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救下了她。

    之后,她就如逮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恳求他帮帮她。

    他是那样清俊如斯,一见之下,极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当时。几乎已经是走投无路的她如何会不向他恳求呢?

    但她也只是说自己孤身一人流落至此,希望能寻着个安顿之所这样的话,关于伶舟家的一切,她也不会傻到第一次见面就对秦思罔提起。

    当时,几乎是他眉目间要露出一点点的为难,她都恨不得能直接扑到下来,跪在他面前恳求。

    伶舟皎直到现在好像还能记得起来当时秦思罔看着她的目光——有种说不出来清远。和着他眉目间总是带着的温和。像有一种奇异的悲悯。

    他同意帮着她。

    她当时看着他的目光,大概说是如仰慕天神一般,都不为过。

    接下来。她待在他的身边,不过寥寥几日。

    就已经是控制不住地暗生情愫。

    他是那样好的人啊,那样温和的为人,姿态翩翩的公子。那样清俊如斯的容貌,他还在那样的时候帮了她。她怎么能够不动心呢?

    而就在她愈加陷落下去。

    愈加害怕离开他的时候。

    他将她竟带到了伶舟琼的面前,当时,伶舟琼看着被秦思罔领来的她的时候,那目光中。一开始透露着的微妙而奇异的悲悯,与先时秦思罔看着她的那样的目光,何其的相似!

    就这么绕了一圈。又回到伶舟家。

    伶舟皎那时几乎已经开始神思恍惚起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像是游移在这世间之外。她始终不肯相信,自以为抓住的救命的稻草,偏偏是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的毒药。

    她已经不能够存着再一次逃将出去的想法。

    秦思罔不是第一个向伶舟琼示好的人,但想来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算是再逃出去,不用伶舟琼开口,大概,就会有各种打听到了这些消息的人蜂拥而上,将她再带回到伶舟琼的面前。

    凰图啊,那样神奇的血脉传承,在那个时候,几乎已经被印证清楚了一定在伶舟琼的身上,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怎么会不在她面前卖乖讨巧呢?

    但如果仅仅只是因着秦思罔将她送到了伶舟琼的面前。

    她想,她大概还是不会多么地恨他。

    毕竟,在她逃出去之后那样的境况之下,他如果不出现,不护着她那么些时日,她大概也早都没了可生存下去的余地。

    而她对他动了心。

    当年那样天真的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他这样做了,她也会在心底一遍一遍地为他开脱,拿着并不能让自己信任的话语,在心底一遍一遍地欺骗着自己。

    但大概也是因着,如果连这点念想都没有,她不知道,在这样她看来已经是漫漫的生命里,如何能度却残日。

    可是,有些微渺的期望的存在,便是要让人来将其打破的。

    在秦思罔将伶舟皎带到伶舟琼的面前之后。

    大约也没过几天。

    伶舟琼竟出现在伶舟皎的面前,对着她,清丽婉约的面上,浮出浅浅淡淡的笑容。

    当时伶舟琼具体说了些什么,伶舟皎已经是不记得了,反正在之后,伶舟琼就让人将伶舟皎带到了秦思罔的面前。

    那时好像是傍晚吧。

    天际蔓延着翻滚的红色,让人觉着,看来是那样蜿蜒的美丽。

    她被带到秦思罔的面前。

    在当时秦思罔暂住的居室里,他姿态悠然地坐在屋内摆放的大大的藤椅上,见她进来,他的眸中并没有什么特别诧异的神色。

    一开始,就在那房间里,房门被人带上,屋内,就只有她和他相对而沉默。

    她的双手垂落在身侧,紧紧地攥住了自己两侧衣襟,胸中翻滚着什么,偏偏却是越发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咬住了唇,她只是看着他,瑰丽的眸中好似有波光粼粼,如同看上去平静,实则不然的湖面。

    她无法再靠近一步,也不能后退一步,就那样僵持在那里,好像被什么紧紧地箍住,只能定定地站着。

    秦思罔却抬眼看她,那双始终看起来澈然的眸中,仍旧是那样的干净,眉目间也是常见的温和,和她初初见到他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沉默一会儿。

    她好像有些恍惚地听着自己问出了声,那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那样相处之后,陡然将她带到伶舟琼的面前?如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截了当一点?

    秦思罔当时说了些什么呢?

    哦,他从藤椅上起了身,站在她的身前,他那样挺拔的身形,立在她的近前,有一些阴翳就那么散落下来。

    当时她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不闪避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像是要分辨清楚,他面上那些可能有的细微的表情。

    但她看不出来。

    他是那样极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何况,在他的心中,她大概也不是那能够影响到他情绪的人。

    她只听着,他用着那样惯常温和的声音,不答反问着:“需要有什么原因么?”

    只是这样的回答,她大抵是不能够死心的,于是她道:“你这样聪明的人,我不相信你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在知晓她的心意的时候。

    秦思罔好似笑了下,又好似没有,却道:“有关系么?”

    对她来说那样重要的事情,可是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所谓?在意的,始终是在意,不在意的,始终是不在意。

    既不在意,又还能有什么顾忌?

    当时,伶舟皎的面色,几乎是在倏然之间,便变得煞白,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看来几乎没了什么红润之色。

    偏偏秦思罔的声音却没有就此停下来,他接着仍在说:“你觉得,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说这样的话么?伶舟皎,你要清楚,你现在可是什么也不是!”

    既不在意,又为何还要说着这样伤人的话?

    伶舟皎仿佛能够听到心中汩汩流淌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她面色煞白,偏生还要逼着自己勾起唇角,扯出一抹笑,但那样的笑意,看来实是有些惨淡:“你想要得到些什么?你既消息灵通到连我这般在你眼中什么也不是的人都可以注意得到,没道理你会不知晓,伶舟琼早已与傅余家的少主傅余信结成了同盟吧?”

    秦思罔道:“这些事情,已与你并不相干。”

    “怎么会不相干呢?”伶舟皎看着他,看着他那清军如斯的面容,那样有些熟悉又极是陌生,“毕竟我也算是你讨好伶舟琼的条件不是么?”

    讨好这样的词汇,用来甚是微妙。(未完待续)

第195章 何事频频梦里归

    秦思罔的眼中,又浮现出那种好似还有些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的,奇妙的悲悯之色。

    然则,他的眼底是漠然的。

    他对着那时在他面前强撑着,极力维持着平静的伶舟皎,极是轻描淡写地道:“你既知晓,你不过是一用以交换与别人的条件,那么,你也该明白,这些条件,在用过之后,自然就失去了一开始的价值。”

    换言之,她现在出现在这里,不过是自讨苦吃。

    而且,想来伶舟琼能叫人将她送到这里来,必定是不愿意让她多么完好地走出去,至少,即便是面上看起来依旧完好,心底也要经历一番波折破败,这样,方才对得起伶舟琼特特将人送过来的举动。

    秦思罔自然是明白伶舟琼这一层含义的。

    且这样一来,伶舟琼也不仅仅是要给伶舟皎一番磨折,还想要试探秦思罔,试探他究竟有多么了解她的想法。

    如此一来。

    秦思罔在对着伶舟皎的时候,自然不会有除了漠然之外的任何动容的情绪。

    于是,就着伶舟皎惨白的面色,秦思罔接着在说:“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如此天真,那样的地方,那样遇险便恰到好处的营救,你以为,这世间真的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人为居多罢了。”

    伶舟皎将下唇咬出了和面色一样的惨白。

    “安排那样一出,不过是想在将你送给伶舟琼之前,看能不能从你口中套出些什么消息,偏生,”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奇妙的温和中带着明白的不屑,“你还真的是如我预期的那般没有本事,连丁点儿的消息都不曾知晓。”

    秦思罔施施然地补刀:“你落得这般下场,究其缘由,不过是自身缺陷所在。”

    天真到愚蠢!

    伶舟皎忽然觉得很想笑,很想要笑出声来,但她的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哽住。硬是没了笑出声来的力气。只是面上的苍白愈发沉凝下来。

    确实是天真,不是么?

    即便是经历了那样多,遭到背叛。遭到伤害,遭到这世间的不公,可她仍旧愿意相信,仍旧在心底怀着一份实际上早就不该怀有的期待。期待着总有一天,会有人将她从这般失落的境地中拉出来。

    她以为。他或许真的会是她的救赎。

    但实际上,他却是最后那将她推入深渊的侩子手。

    多么...天真到愚蠢的人啊!

    伶舟皎的眸中,在那样的时刻,好似其间潋滟带着灼灼光华。端的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但秦思罔面不改色,像是对她所有的一切动人的地方。都不为所动。

    他是那样清俊,那样温和。那样有着翩翩风姿的人啊,可是他现在,在对着她说着那样残忍的话语,好像要将那些被她刻意压下来的伤处,一一自她的心间撕裂开来,要看看,她痛不欲生般的模样。

    伶舟皎盯着他,仍咬着牙,不开口。

    秦思罔却又接着道:“伶舟皎,你应该心底也是清楚的,不是么?你会有今日,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所处的位置,不是仅仅因为伶舟琼和西乞俪的刻意为之,更是因为,你自己的不作为,还有你那些可怜而又可笑的想法!”

    哪怕是稍有手段的人。

    在这样的境况下,都不会由着自己落到这般的地步。

    “既然,你将自己推到了这一步上,你又何必还要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呢?早早地解脱了不是更好?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值得你过多地去留恋,因为现下,你再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势必会得不到。”

    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秦思罔面上的清俊,好像遮住了他心间蒙上的漆黑点墨,他看起来,还是那样会令人忍不住心动的人。

    伶舟皎栗色的眸中,仿佛有琉璃般的焰火在暗色底层灼灼燃烧起来,像要将她所有的愤怒燃起,她攥着衣襟的双手,已然扣得指节都泛白,她终是极其轻忽地笑出了声来。

    那笑声出现在这样的房间里,这样的情形下,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突兀。

    她定定地、深深地看了秦思罔一眼,想要将他整个人的样子,重新在她的心底描摹一遍,因为面前这个人,实际上对她来说,是个极其陌生的人,因为,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地看清楚过他。

    她自以为的了解,其实大约都是他给出的误解。

    屋内的气氛,让她觉得窒息。

    可是她偏偏愈加倔强地挺直了腰背,微微地抬起了下巴,她用着一种讥讽意味十足的眼神回望着他,尽管她的面色苍白,也掩盖不了那一眼之中,咄咄逼近的锋利,她就那么一眼,好像便能看到他心底,那些积年堆砌的不堪与黑暗。

    她好像是在说着——你的人生,其实也不过如此,谁又有资格去说谁的不是?!

    大概已经没有必要再交谈什么。

    伶舟皎转了身,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秦思罔一眼,或许,在来此之前,她在期许之中也早已料到或许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可能在最不想被毁灭的时候,往往就会被击碎。

    只是,她没有能料到的是,原来,还能够碎得那么彻底。

    她转身要走,动作便极快地要到了那房门边儿。

    秦思罔却陡然欺身而近,一手拉住她一侧的胳膊,手上稍一使劲儿,便将她那样单薄的身子,蓦地转了个面儿,由朝向那房门而去,变成了与他面对面而贴近,他并不收敛着手下的力气,将她拉着转了个面儿,又直接推了一把,使得她重重地被摔靠在那身后的房门上。

    硬质的房门,那一下子,将她的背上,撞得生疼。

    他箍住了她。

    让她没了半点还击。或者说动弹的余地。

    他的气息那么贴近,就像是已将她拥入怀中的距离。

    使得她的面前,仿佛陡然笼罩下一片阴翳,遮挡掉那些想要靠近她的光明。

    这样的情形。

    反倒让伶舟皎愈发地清醒起来,清醒到好像此时,被秦思罔如此对待的人,并不是她一般。没有多少的波澜。

    她冷静地看着他。出口的话,却始终是添上了那么些讽刺:“怎么,秦家的掌权者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么?嘴里口口声声地说着不在意。但实际上,却偏偏纠结到放不下么?!”

    伶舟皎其实很清楚,秦思罔绝不会是这样的人,但既然之前她对他所有的认知都是错误的。那么,或许现在的认知也是错误的呢?

    那时的她想。就算是再给她多少次的机会,她大抵也很难得猜得透秦思罔的心思。

    或许,他将自己藏得深到他自己都并不认识。

    他当时看着她的眼神是怎么样的呢?

    那样温和清俊的眉眼,都仿佛被雨天的晦涩染过。透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蒙蒙暗沉,他的眼神,像是落在她的面上。又像是浮沉在格外渺远的地方,有着那么些轻微的恍惚。他的声音,在那会儿,显得轻薄而又浅淡。

    他道:“记住,所有人的人生,最后能得个怎样的结局,不过都是因着自己的抉择,只有败者,才会一昧地责怪别人,你落得怎样的境地,其实大多是因为你自己。”

    话音到此,陡然一转,他的落在她面上的眼神,也如同严寒时冻结的冰棱,那么刺骨:“你所谓无力挣扎与反抗,不过是因为,你是个废物,仅、此、而、已!”

    话到最后,他一字一顿,加重在强调。

    那样奚落的话语,像密密麻麻的刀锋,在她的心间,划下密密麻麻的伤痕。

    他又在说着:“承认吧,你自己也很清楚的,不是么?你落得这般境地,那些为了你而得到那样下场的人,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责任,都是你,一切才会变成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好好地站在这里?”

    秦思罔捏着她的手,愈发地使了劲儿。

    那般力道,似乎已经在她被他捏着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暗沉的青印。

    他为什么会敢在她的面前露出这些,绝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的神态呢?大概是因着,他笃定着,她今天踏出这个房门之后,等待着她的,大概就会是禁锢,禁锢到,某一个伶舟琼认为她应该死去的时候,她就该要真正地死去。

    所以他这样的无所顾忌。

    像足了一个因着自身承受了莫大的伤害,因而,不愿意那些同样承受着莫大的伤害的其他人能够得到救赎的,偏执而疯狂的人。

    伶舟皎忽的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

    在这样被秦思罔压制住的时候。

    那样的笑,虽则只是在她的面上一闪而逝,却也落在了秦思罔的眼里,让他觉着那样的刺目,刺目到让他忍不住更加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死死地扣住了伶舟皎。

    伶舟皎面色越发地苍白了些,然则,始终没有痛呼出声,她看着他,忽然问出的问题却是:“秦思罔,你敢承认么?你其实,对我也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不是么?你嘲讽讥笑于我,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嘲讽讥笑着你自己?”

    如果真的是一点也不用在意的棋子。

    他的情绪,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波动?

    只是,大抵这样的感觉,极是微薄,微薄到不足以让他放开到手的好处,更不足以让他改变他心中的那些谋划。

    可是,偏偏是这样有一点点的在意。

    反倒还不如连一丁点儿的在意都没有。

    有着这样的在意,他尚且如此待她,难道不是更加地印证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凉薄且残忍的人么?

    她看人的眼光,总是偏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地大啊!

    西乞俪如此,伶舟琼如此,伶舟溯如此,就连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秦家目前的掌权者,秦思罔,也是如此!

    还真是悲哀呵!

    秦思罔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眼底似乎也在涌动翻滚着什么,但渐渐地,那些涌动的情绪都被掩埋下去,他拉着她的手,也渐渐地渐渐地放松了力度,直至松开。

    不过只是短短的时间。

    他之前那些波动的情绪,就全然沉寂了下去。

    他往后退开了半步。

    伶舟皎顺势挣脱开来,她看着他,眼中带着明明白白的讥讽,笑了笑,径自便推开了身后的门,转身便走了出去。

    目之所及,在秦思罔的眼中,一下子空旷下来。

    他嘴角微微撩起,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笑了起来。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她被伶舟琼禁锢着,在那样狭窄的地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然后,终于在伶舟琼所依附的傅余家掌管了大半个北大陆之后,她终于,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那时。

    她满心的怨恨,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得到这样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算是补偿么?

    有些松松的挽起的发髻,衬得镜中人的面容似乎都愈发柔婉起来,好像在那样的美丽之中,又多了些平和。

    然则,平和的表象下所掩藏着的,却是涌动着从未休止的波澜。

    有些事情,大概是不能多想的。

    越是想起,就会觉得愈发清晰,清晰到即便是过去再久的时间,都还是如同历历在目般难叫人不介怀。

    不急。

    总要一步一步慢慢地来。

    伶舟皎的眼中漾动着潋滟的光彩,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宁静祥和,但分明祥和之中,又掺杂着雾霾。

    旁侧的丫鬟,适时地递来拧好的巾子。

    伶舟皎顺手便接过,拿着巾子,格外轻柔地擦拭着,一点、一点。

    但忽的。

    她手中的动作,就静止下来,颇像是在一瞬间便怔愣住了,脑海中有画面层层而闪过,那些曾经未被后来受人禁锢着的她所在意的某些画面,就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逐渐蔓延开来。

    画面之中。

    有迤逦蜿蜒于白衣上的鲜血,有林间葱葱的灌木丛,有躺倒在地上仿佛如同沉睡一般安静的人...

    看来,是那样的诡异而又莫名让人觉着沉静。

    而在这个画面之中。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躺倒在地上的人的侧面。(未完待续)

第196章 身既死兮神以灵

    那个人,有着那样令得现在的她熟悉的模样。

    ——那是,夙沙亭。

    曾经的伶舟皎,满心大概都在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上,而对于,那一场匆匆掠过的遇见,根本没有在记忆中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再加上,小时候遇见的夙沙亭的模样,和她那么个模糊画面中的记忆,有着那么些的差距,使得她根本也联想不到那方面去。

    那时,她所能想起来的,不过就是后来,愈加印象深刻了的,那些有关于夙沙亭的传闻。

    她把那么个模糊遇见的画面,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这其实也怪不得她。

    那时候,她是在套出伶舟家的路途中,前程充满着不可预知的危险,路上好几次的惊险,都令得她战战兢兢,且她又还担心着身后可能会有的追兵,在逃到那处时。

    根本也不敢做多停留。

    更何况,见着那样的画面,见着那样一个躺倒在地上的人,那样鲜血染红的颜色,她本能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以为那人大抵已是没气儿了,因为他一动也不动。

    她也不敢在那做其他的动作,那时的她,只顾得奔逃,连看,都不敢朝着那个方向看上第二眼。

    事隔这么多年。

    偏偏她在这个时候,才记起那么一个画面。

    但那个时候,夙沙亭应该是没有出事的才对。

    因为,在她后来再次被伶舟琼禁锢起来之后,偶尔也还能听得到夙沙亭的消息,据说,夙沙亭这方势力的湮灭。明面上的消息道来,是因着他罹患无解之病,早早地去了,所以,那些势力才会在后来那么短的时间里,被傅余家所吞并。

    可是,伶舟皎其实一直对此都有着暗地里的揣测。

    别人大概都不是很清楚。但她不同。她是有过亲身经历的人,她知道伶舟琼掌握的那手巫蛊之术的可怕。

    那样诡异而又血腥的手段。

    如果说,那个里面真的没有伶舟琼的掺合。她根本就不会相信,无他,如果不是早早地就有了准备,怎么会在夙沙亭一出了事儿之后。傅余家就像早有准备一般,一拥而上呢?

    战事的开端。兵马粮草哪一样不是需要提前调整的?说打就打,那根本就不可能。

    只是,难道说来。

    其实在那样早的时候,夙沙亭就已经遇上了什么事。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说,就是。在那么早的时候,伶舟琼就已经下了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距离她前世那样遇见了夙沙亭的时间——已经是不远了。

    他当时,究竟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事?

    那般失去了生色地在她逃离时碰上的那个密林躺倒,周围没有其他的人,没有任何像是打斗过的杂乱的痕迹,就只有他,突兀地出现在那里,被鲜血浸润了衣衫,和他那精致的眉眼,映出一番无端端令人心底生寒意的诡谲画面。

    并且,那样的他,后来又是如何脱险,留了性命下来的?

    还有,他为什么会到那个地方去?

    伶舟皎有满腹的疑问,但是,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以破解的答复,况,这样的画面,明明这下想起来,她会觉得那么地令人印象深刻,可是,之前她怎么会一点都想不起来,这其实是不合理的不是么?

    虽则说,确实是过去了那么久,有些记忆她真的不可能有多么清楚。

    但想起来之后,令得她这样觉得鲜明的画面,其实她应该是不太可能忘记的才对,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能记起?

    而不是在初初见着夙沙亭的时候,就反应过来?

    伶舟皎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想法,有些杂乱,好像理不太清楚头绪,但她看着镜中自己梳整好了的模样,面色缓缓地凝滞下来,朝着她身侧的某一个丫鬟,蓦地便问出声来,道:“...你们能联系上你们的主子么?”

    这话起得有些没头没脑。

    但那些丫鬟面面相觑了一瞬,便有人出声答道:“姑娘若是有事要寻主子,婢子等可以告知管事,由此再告知主子的。”

    这丫鬟答得十分规矩。

    伶舟皎将视线从那镜面上移开,略微往旁侧倾斜,接着说:“联系上他,需要多久的时间?”

    她并不说是否是有些什么事,但她面上显露出来的忽的有些冷淡沉下来的表情,便足以告诉她们,她应当不是在无理取闹。

    此间,经历过前段时间那事儿。

    这宅院里的侍候的人,就冲着那回夙沙亭的表现,都不敢对伶舟皎有什么做的不够周到的地方,因此,当伶舟皎这般表现出来,那丫鬟立时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大约迟些的话,是在午后,主子那儿应该就能得了消息。”

    其实这中间的时间,那丫鬟自然也不可能多么清楚,但伶舟皎这样问着,她自也不能敷衍了事般地回那么句不知道。

    “那好,”伶舟皎的声音微微沉了些,“你现在便去告知管事,就说,我有急事要寻你们主子。”

    就这么短短的交代,再没有了别的话。

    那丫鬟也不敢轻待,只得应了声“是”,便在伶舟皎的示意之下,步履稍稍加快了些,便往外间走了去。

    伶舟皎缓缓皱起了眉头,但坐着,不过一会儿,又缓缓地将那拧起的眉头松开,她稍稍闭了闭眼,掩去眼底先时像要泄露出来的不恰当的情绪,只做比往日稍显冷淡了的沉静状,对着剩下的丫鬟道:“且去拿了该换的衣衫来与我。”

    丫鬟应声而忙碌起来。

    而此刻,伶舟皎的心底,反倒与那沉静的面色刚刚好相反,一直来回翻涌着不平静,她不清楚夙沙亭究竟会遇见些什么。甚至于连他是因着什么、因着谁而出事的,她也完全不了解,根本不敢肯定地说出什么,她能够凭借的,不过是她想起的,在现下应该算来是没有发生的事情。

    那么,她该怎么样告诉夙沙亭才是合适。

    再者。夙沙亭那样子聪慧的人。她没有一份十分完美的说辞,根本没办法说让他相信什么,或者说。不能确保不会被他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如此说来,她如果真的豁出去暴露自己这样一个大秘密,是值不值得?

    想到这里。

    伶舟皎不由得唇角微勾,勾出一个并不能成型的笑。带着自嘲的意味——到底,她是想着自己就慌乱了。这样荒谬诡谲的事情,就算是她说出来,夙沙亭大概也不会相信吧?

    如果她真能对着他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我所讲的这一切,是前世里。真正发生了的事情。

    那样,大概夙沙亭第一时间是会把她送到大夫那里去。看看她是不是有些神志不清的征兆么。

    呵。

    这般胡思乱想一通,伶舟皎原本面上绷住了的冷淡,陡然松懈了下来。

    这是在那些事情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她必须要坚信,她的回归,势必是能够扭转这些事情的。

    不然,要是她自己连这点都不能相信,回到这里,还能有什么实际存在的意义。

    哪怕重来,或许不是所有都能够如她所期,哪怕最后,落幕也不是以她所想的方式,可至少,她有在试图去改变。

    她不会再当一个懦夫,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只能如此,承受下来。

    其实无论是用怎样的方式,都不该听天由命。

    心里这般想着。

    伶舟皎忽然觉得,即使是可能要被夙沙亭察觉到什么异常,那其实也没什么,他毕竟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放弃她的助力,即便可能现在她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帮上多少,但她总是有底牌的不是么?

    他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拆伙。

    那她又还能有什么害怕,他不会针对她,至少目前绝对不会,那就够了,不是么?

    不管怎样。

    她要让他相信她的话。

    他绝不能够在这几年间出什么事儿!

    偌大的,有着蜿蜒铺陈的鹅卵石小道,有着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假山流水,有着栽种郁郁青青的树木的伶舟家所处的宅院里。

    有一人自宅院门房处,进了二进的院子,又再往里行着。

    直直到了伶舟琼所居的那处明冶院中。

    那人行至院中,还未及先出了声禀明自己的到来,就有眼尖的丫鬟已然看见了她,便上前来道:“...大小姐说了,你若是到了,自去厅中寻她便是。”

    这从外间寻来的人,自是那日打扮地干脆利落地来见了伶舟琼的那个二十上下的女子。

    她听得这丫鬟这般说,不多停留,便往院中某一处走去。

    来人进得那丫鬟所言的厅中。

    伶舟琼早已坐在了里间,手中拿着不知是一本什么书,见着她进来,便随意地将那书搁置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开口便道:“怎么样,痕言,你可摸清楚了?这回接着百花宴帖子的,究竟有哪些人家决定要去了?”

    莫痕言恭谨回:“司徒家,昌平安家,凤阳林家,青云许家...都已是确定会有族中之人去,只是,具体是族中哪些人,是否本家,并不能确认完全。”

    青云城的许家?

    他们怎么会来这样的百花宴?

    伶舟琼听着莫痕言的回话,不由得微微眯起了双眼,眸中载着满满深思之色,她将一只手覆于被她搁置在一旁的那书面上,指尖轻轻地点了几下,方才继续道:“既如此,你便下去让人准备着吧,接下来的百花宴,我们也是要去的了。”

    她说完这句,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道:“痕言,你可打听清楚了那夙沙家的夙沙亭近来的动向?那百花宴,既是那些人都会去,夙沙家或者说秦家傅余家等等,都不可能没有人去,你可有打探到那夙沙家和秦家的风声?”

    “傅余家和我伶舟家结盟的消息,目前是未曾广而透露出去,但那日傅余信来此,并未刻意隐藏了行踪,想来,那秦家和夙沙家不可能就没有打听到什么,”伶舟琼停下了指尖轻轻点着那书面的动作,“尽管他们应是知晓此次傅余家另有遣人来百花宴,但一定会有所行动,来防着我在那百花宴上与别的世家相通而使得别的世家投诚与傅余家。”

    “他们,势必会来。”伶舟琼眸光闪烁,语气格外笃定。

    莫痕言静静地将伶舟琼所说的话听完,接着,才出言道:“主子既明晰他们定然会来,想来主子应也已经猜到,在此之前,他们一定会模糊自己的行踪,那能够打探出来的,不会是真正的关于他们行踪的消息。”

    伶舟琼沉吟了下,道:“罢了,既如此,你在百花宴周遭外围多安排些人手,他们只要一路行迹,不愁我们不会知晓。”

    “是,主子。”莫痕言应。

    “对了,痕言,”伶舟琼忽的出声问了这么个问题,“以你探查到的那些消息来看,你觉着,那秦家现在的家主,秦思罔,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当年秦家那样。

    她父亲,也就是伶舟溯,独独地在与她分说的时候,特特点出了秦思罔此人,那时的他,与她也相差不了几岁,可偏偏,伶舟溯论起他的语气,已经是慎重。

    那该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在那般年岁便使得她父亲能用那样的语气去论起他?

    况且,秦家的事情,这些年,她断断续续地也了解了个大半,说句实话,就算是她,想来也不能在那样的时候,挽回留住秦家那大半的势力,并且在这么短短的年间,就将秦家壮大成这样的一方势力。

    秦思罔此人,实在应是不可小觑之辈。

    伶舟琼想得清楚,但她问出这话,也是想要知道在其他人的眼中,会不会有她没有能够正确认识到的地方。

    莫痕言想了想,略有些慎重地回:“心思缜密,城府极深,颇有手段。”

    成天能端着那样待人温和态度的,还偏偏能够处于那样一个高位,掣肘着手底下安分或是不安分的人,这样的一个男子,绝对不可能是真的的温和之辈,那么,能够装到这样的地步,心机手段,自也就能窥见几分。(未完待续)

第197章 林花过雨相急发

    听着莫痕言这般的回答。

    伶舟琼却忽的笑了起来,笑中意味不明,只又扯开了话题,道:“且记得将百花宴的帖子收好,一切尽量安置妥当。”

    想来,到时候,一定会无比地热闹。

    莫痕言应了声:“是。”

    伶舟琼这回才真的是摆了摆手,不再多说,只叫她下去。

    莫痕言恭敬退下。

    厅中散落着满布的从外间钻入的明光,看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清晰,伶舟琼将放置在那一侧书面上的手挪开,那书的封面,至此,才完全显露于这样的光线之下。

    但正中的上面,却并没有任何的标题。

    只是一片空白。

    她这回却认认真真地捧回了书,将它摊开于眼前,眸中泛着眸中专注的光彩,像在进行着什么十分重大的思考。

    从外间透进来的明光。

    垂落在她的侧脸上,使得她面容之上,有背于明光的稍微黯淡于阴影中的地方,有被明光照耀着的明亮的地方,交织于她那清雅白皙的容颜上,生生缠出一种带着些微诡魅气息、却又如同莲花般清透的美丽。

    奇特而雅致。

    她安安静静地盯着手中摊开的书页,周遭的一切好像都由此而静默下来。

    而在伶舟皎这边。

    一切却恰恰相反地,是要从静默中,转向要起的喧哗。

    时而未至午间。

    确实不是常出现于这座宅院的夙沙亭,因着那递到他身侧的消息,极快地出现在了这座宅院中,他自门外而入,还未及近前。就有人已经向伶舟皎提前通禀了夙沙亭的到来。

    但当夙沙亭来到伶舟皎所在那书房时。

    伶舟皎却依旧施施然坐在书房中陈设的案几一侧,见他进来,也不过是抬眸稍稍看了他一眼,便也只是指着一侧另外的位置,对夙沙亭道:“且先坐下吧。”

    夙沙亭并不先问,倒是从善如流地坐了下去。

    既是把人叫了来,伶舟皎也没打算要拖延什么。就率先开口道:“夙沙亭。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情要告知与你,当然。我对此知道得也不是多么清楚,可能也无法与你讲清这消息的可靠来源,但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即便。可能我说了之后,你不一定会去相信。”

    思来想去。她还是先讲了些铺垫的话。

    接着,也不打顿,便先问:“只是,在此之前你需要告知与我。你近来有没有打算要去做些什么事?是不是要离开榕城,到别的地方去?”

    夙沙亭稍稍拧起了眉头,道:“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他觉得伶舟皎今日的态度有异。好像整个人都背负着什么一样,说话间的语气。比之往常都要来得沉重些。

    而且,之前她的种种表现看来,她都不是会这般过问事情的人。

    伶舟皎看着他,对着他看来的视线也是不避不让,道:“如果,你最近有什么要离开榕城,去那会英城附近的事,有没有可能可以往后再推迟一截,或者,直接就可以不去?”

    那个出事的地点,她其实不是特别清楚,但她在经过那里之前,曾经到过会英城,当然之所以知道到过会英城,也是因着她在经过那城的时候,不经意地有看过那城门上的写着的城名。

    夙沙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从哪里知道了些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伶舟皎回。

    夙沙亭接着道:“虽不知晓你是从哪知道的,不过,既已打算与你一处,这些事情,告知你也是无妨,我确实打算近来是要去会英城一趟,中间,当然是要经过那附近的。”

    伶舟皎跟着就问:“那会英城附近,是不是有那样大片的林子?不,不对,应该也不是多大,但还是有一片树木的那种。”

    她仔细地回想着曾遇见的那个场景所在的地方,想要回忆起更多的细节,但又好像开始有些模糊起来。

    夙沙亭似乎是在想了想,才答道:“附近好像是有一处林子,不过话说回来,城池附近,有那些围着的林子,是很正常的地方吧?这里面还能有什么不对劲么?”

    伶舟皎斟酌了下自己将要出口的话语,但实际上在心底斟酌来斟酌去,她都没有找到最为合适的说法,见着夙沙亭朝她看来的,仿佛略带着些疑惑的目光,心一横,她还是就脱口而出,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那个地方,近来,你能够避开就避开,我说不出具体的时间,反正就是最近一段时日,你都不要去那里!”

    这话,她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从这颠三倒四中,也可以看得出她心底反射出的那些焦急与不安。

    她自己可能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中,多少都泄露出了些心底的情绪,但夙沙亭却将她这些焦急不安,都看得很是清楚。

    他拧起的眉头,未曾松开,漆黑如沉墨般的眸子中一闪而过些什么,接着道:“阿皎,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吗?你要说服我不去那儿,总得要有个合适的缘由,当然,说这话不代表我不相信你,只是,阿皎,你也该清楚,毕竟,如果不是有要去的缘由,我当然不会要亲自去那里。”

    伶舟皎轻轻地咬了咬下唇,随后微微扯了扯嘴角,旋即,她却是直愣愣地迎上了夙沙亭那般漆黑深邃如同带着漩涡一般的双眸,极是认真而肃然地说:“在叫你来此之前,我就知道,以你的为人,绝不可能什么都不问清楚,便轻易应下我提出的话。”

    她笑了笑,然而眼中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只是,即便是我知道会是这样,这件事情,我也确实是不能够不告诉你。”

    她眸中潋滟仿若摄夺去这世间最为璀璨的光华。生生晃人眼,唇瓣开合,却是在继续说着:“之所以让你不要去那里,是因为,你在那里,很可能会遇见些不好的事情,多半。还会危及到你的性命。”

    “而夙沙亭。你不能出什么事,”她这样说着,说了这。又添上了一句,“至少,在我们所要做的事情完成之前,你不能出事。”

    她是个总试图要掩饰住自己关心或是在意情绪的人。有的时候,即便是担心。但明面上,她势必要找着各种各样的缘由,试图去说服别人甚至于包括自己,都相信着。只是因为那些缘由她才会如此,而不是因着那些担心在意的情绪才会如此。

    无他,有时候不经意地装着。不过是因着在有了那些记忆之后,她不想去相信别人。所以,时常要让自己小心翼翼。

    那些在意或者不在意,都不能让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轻易察觉到。

    免得成为别人手中握紧的把柄。

    夙沙亭正了面色,眼中有些微凝结的慎重,语气却极力在装作轻松,道:“阿皎,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多,去那边这件事,傅余家或者秦家,都暂时不会知晓,即便我到了那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能这样危及到我的事情。”

    他的言外之意,好像是在说她想得太多一样。

    但伶舟皎明白,他不会是那个意思,在夙沙亭的心里,即便是她说的不是那么地严重,他那样在有些时刻十分小心谨慎的人,都一定会在心底思量几个来回,何况,她还直接就扯到了“危及性命”呢?

    他之所以这般说着,不过也是在试探她罢了,想要从她这里知道更多——譬如说,这样的消息,究竟是怎么来的。

    她想要避而不答的问题,偏偏是他想要追问的问题。

    伶舟皎那一向看来好似盛满着澄澈的栗色眸子中,如有轻波在其间微微漾开,看来有种细细扩散开来的水色,她在回着:“我其实想说我不会告诉你,何况,就算是我真的敢告诉你,你敢相信么?”

    她问他,你敢相信么?

    好像在这样的问话之后,一定藏着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这样问着,夙沙亭反倒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的却笑了起来,道:“阿皎,难不成你是想要告诉我,你有预知未发生的事情的能力?或者,换一种方式说,就是,你对于那占卜之道也是有所精通?”

    这样的解释,确有一定的合理度。

    特别是有那样一个为世人所知的忝迟老人在前,命理占卜之说,现在对于此间世人来说,并不是多么陌生而难以相信的事情。

    但伶舟皎自认没有那样一份本事,自不可能为着要圆自己所说的话就这么全应下来,若真是全盘应下,难不成在之后,夙沙亭问询别的关于占卜的事的时候,她便随随便便地搪塞过去?

    伶舟皎心念稍转。

    随后出口的回话却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于我来说,占卜之道确实并不精通,但是...但是,我确实可以预知到一些画面,而这些年,我也有在印证过这些预知的画面的真实性,它们,后来都一一发生了。”

    话越是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配合着,越是低落了下来。

    就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儿一样。

    夙沙亭极是冷静地听着她说着,待她说完,他却陡然地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既是命中有此一道,那么仅仅是避开那个地方,想来也是躲不过去,安知那祸端,不会转化为福运?”

    “况,”他抓住了她话中言说着的某一点,继续道,“阿皎,你既说是危及性命,那么说来,你也没有肯定我一定会就殒命于那儿,这其间,看来就还有值得一搏的地方,不是么?”

    竟是一副极为有道理的模样。

    只是话听来,难免有些玩笑之意。

    但紧接着,他那精致秀美的面上就浮出了极为端正严肃的神色,坦言着道:“阿皎,这事儿,不是说不去就不去的事情,你应当知晓历来百花宴举行的地点就是会英城里吧?那处城池,现在还未归属于秦家、傅余家,甚至于我夙沙家。”

    “现在,三分局势已成,那处城现下的能够掌管的人,姑且先称那人一声城主吧,在此次百花宴中,定会衡量三方势力,寻一处归附,他拖不了太久,傅余家那蠢蠢欲动的架势,”他面上浮着有些冷淡的笑意,“可是谁都看出来了,那城主也定是要在此之前就寻出一方归附的,而想要他的归附,当然要付出他想要的条件。”

    “这种情况下,仅仅是派出底下的人去,显然是不成的,因为那城主必定不会相信这样的诚意,他既仍在这样的时候,筹措这般的百花宴,定然也是存着待价而沽的心思,我若是不去,恐怕这百花宴之后,局势就要更为不利。”

    夙沙亭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不能放任傅余家就此扩大着自身的势力。”

    好歹阻上一阻,其间也能拖上些时日。

    百花宴?

    是在这个时候?

    伶舟皎面色沉静地想着,一时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问着:“总之,你是非去不可是么?”

    夙沙亭那细长的睫毛微颤,稍稍垂了下来,在眼底处,落下点点的碎影,只是说:“我,别无选择,何况,就算是傅余家和秦家,也一定会是当权者去。”

    这是各方集结推动下来的局面。

    没有谁会在此刻便罢手。

    伶舟家再怎么厉害,伶舟琼手里得到的消息,都绝不会能与这样三方当权的人掌握的消息媲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方面的缺漏,所以,凭此她是推断不出这些人总的去向,而傅余家虽说与伶舟家这般结成了同盟,但时日尚浅,傅余信也不会将多少消息直接告与她。

    所以,伶舟琼对于这场百花宴的认知,自是有着偏差的。

    听了夙沙亭的这些话。

    伶舟皎当然明白过来,现下不论是她再说什么,夙沙亭都不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改变这应是早已做好了的决定。

    她看着他,抿住了唇,接着再开口,说着的却是:“那好,你既一定要去,便带上我一同去。”

    ——当年我未曾救你,如今却不能就此不理。(未完待续)

第198章 美人去后空余床

    精致秀美的面容,却略显得沉稳的面色,他的眉宇间此际带着一种浅淡不明的情绪,漆黑如沉墨的双眸,目光直直坠落在伶舟皎的面上,他在问着:“阿皎,在你的预知中,此行想来不会多么安全,那么,就算是这样,你也一定要陪着我去么?”

    他说完这句,不待伶舟皎接话,便又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事情不一定会照着你所预想的,原封不动地发展下去,不是么?事在人为,这其间应当是有着转机的,便是,你去或不去,能影响多少呢?”

    “你不必冒这个险。”他这样下着结论。

    伶舟皎眸光微微闪烁了下,但转而又全然镇定下来,将那些波动的情绪都掩藏着,只是说话间却使人听得有那么些的不自然:“你既说了,此行不一定会就如我预知那样,那还顾忌什么?”

    她接着说着:“总不能是你有什么事情不愿意让我知道,所以这才不想我去吧?别胡思乱想,我这可不是在担心你,不过是觉着你不能在这个节点上出事而已,再说了,说好了的同盟关系,相互之间,你也不应该有多少隐瞒的!”

    伶舟皎想要摆出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但显然,她那些坦荡落在夙沙亭的眼里,自是另外一副模样。

    原本还有些沉默凝滞的气氛陡然间便一扫而空。

    夙沙亭不由哂然,道:“你既想去,便一同去吧,总归,若是出什么事。我自会护着你。”

    这样的话,如是用着再柔和那么几分的语气说出来,不免要带着缱绻的意味,但夙沙亭却说得格外自然,让人听不出其间,有没有那样预期的缱绻。

    伶舟皎凉凉地哼了声,微微抬起了下巴。面色冷静。道:“谁要你护着了?我既要去,自有能护着自己的法子,说不得。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反倒是我该护着你才是。”

    被一介女子这样说着要保护自己的话。

    但这个人,是伶舟皎。他们相识于幼年,有着那些相同的回忆。因而,夙沙亭非但不觉着这些话听来有什么令得人啼笑皆非的地方,反倒在自己未觉察到的时候,就已经柔和了眼中的神色。缓缓而应道:“好,那我便等着阿皎来护着我。”

    伶舟皎本只是随口一接的话。

    原本出口的时候,她还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偏生,叫夙沙亭这样一接。她就不由得面上有些微地泛红,眼中也多了些不自在的情绪,却道:“行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就被在这站着了!”

    她在下逐客令,哦不,准确地来说,可能应该是逐主令。

    不过她现在的模样,夙沙亭哪里会看不出来她自以为藏匿得好的羞窘,听了这话,他当然是心底含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正好午间无事,这会儿子,如是用饭也是合宜的时候,我觉着,我还是该留下来与阿皎用饭。”

    他仿佛格外有礼地问着:“不知阿皎意下如何?”

    伶舟皎瞪他一眼,他表现得还是有些明显,那眼中的戏谑都叫她察觉得分明,她不由便没好气地道:“不如何!你赶紧走!”

    伶舟皎有着一双时常看来都似潋滟而带着泛泛水色的栗色眸子,就算是她自觉凶狠地在瞪着人的时候,实际上也根本没有多大的杀伤力,特别是此际落在夙沙亭的眼中,如是要叫他看来,这却像是“娇嗔”居多。

    夙沙亭不由压低了声音,沉沉地笑开了来。

    他这笑声一出,伶舟皎自觉面上发烫的地方,愈发地烧了起来,她这会儿都不敢想自己面上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得没好气地又重复道:“你赶紧走!不是见天儿还有那么多事儿么?窝在这算怎么回事?!”

    这样的伶舟皎。

    令得夙沙亭觉着,如是他再在这里逗留下去,保不齐她就要羞窘得炸毛起来。

    如是想着。

    夙沙亭不由愈发失笑,也只得柔和着目光,应道:“是是是,阿皎说得有道理,我这就走。”

    他作势站起身来。

    偏生在走出门外之前,还留了那么句:“改日再来看阿皎了,还望阿皎不要太过思念。”

    这样轻浮而带着些调笑意味的话语。

    听来实在是不太像平素总是端着一派沉稳的夙沙亭能够说出来的话,但偏偏他却说得那么坦荡顺溜,直令得伶舟皎在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早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伶舟皎不由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有本事就别跑那么快啊!”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红晕,却是好长时间都没能消退了去。

    而一路走出了宅院外的夙沙亭。

    早已敛去了先前面对着伶舟皎时,那样表现得极是轻松的姿态,他面色微沉而肃然,眉宇间染着沉重,心底思量着的,也远比他所告知伶舟皎的那些,要多了更沉的担忧。

    百花宴是三方势力都不会放弃去争取的。

    那么,多的是人想要在那个地方,寻着机会便下黑手,说实话,就算是他也并不例外,他此次计划着要带的那些人手,本身也是有若能寻着个机会便对那傅余家的人下手的意思。

    就算是不成功,好歹也要给他们个教训。

    当然,既然他都这么想,那傅余家和秦家是如何作想的,那几乎是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够猜到。

    此行确是危机重重。

    伶舟皎所说的那些预知,不是真的没发生的可能。

    夙沙亭对此心知肚明。

    但既是避无可避,他至多也就是能多加小心。

    可他现在心底思绪翻覆。

    当然不仅仅是因着这样可以预判出来的危险,更多的,还是有对伶舟皎如何得知这样事情的疑惑,据他所知。即便是承继那凰图,想来也是不会有此功效的吧?

    她的身上,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未曾吐露的秘密?

    夙沙亭的脑海中,陡然地便浮现出,曾经伶舟皎在他面前显露出来的那样的一个眼神——冷漠,孤掷,有着极深极沉的寒意。且。那样的一种寒意,好像不仅仅是对着别人,仿佛还在毫不吝惜地吞噬着她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

    不论是他。还是她确实都改变了很多,她那些在从前还会直直透露出来的情绪,现在,都或多或少地在被她自己所遮掩着。

    可是。有些事情,如何遮掩。也始终会留下痕迹。

    夙沙亭收起发散的思绪,眸光一凝,愈发渐行渐远。

    而另一边。

    仍留在那间屋子里的伶舟皎,也已经收敛起了先前浮现于面上的绯红之色。

    屋子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此际她面色沉沉,眼中有着侵凉的寒意,但唇边却勾着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分明又不存半分真正的笑意,她嘴里喃喃。

    如能仔细靠近细听。

    就会听到那样一句话“伶舟琼。我们,到底是又要见面了,你大概已经不曾留心记得了吧?...”

    炎炎夏日,再过得不久或许就要到来。

    因而天光是有些过于的明耀,似想要照亮每一处的暗沉,偏偏人心间的阴翳,存在于那明耀天光可能永远也照耀不到的地方。

    山上的日子,不总是枯燥而乏味的。

    至少,在白云观所在的山上,那日子就不会总是枯燥乏味。

    “啊——”

    这是在某一日破晓之际,传来的,令有些人熟悉而又令有些人陌生的尖叫声响。

    想来很快,就会有该去的人蜂拥而至。

    距离白云观中整个中心位置较远的略有些偏僻的院落,那个曾经有人居住过,后来因着那个人的离开,便封存起来的院落。

    现下正有人因着这极其远远传来的声响,而缓缓醒来。

    那是秦之嘉。

    他睁开了双眸,眸中似乎看不到多少的波澜,他缓缓地自床榻上坐了起来,慢慢离开了床沿。

    在他的身后,被子摊乱成一片。

    他随手取过挂在一边架子上的宽松长袍,就那么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那应要系好的带子,他只任它随意地垂下。

    他的发间微有散乱,刺目的雪白在其间混杂。

    离着那声尖叫声响起并没有多久。

    “笃笃笃——”

    有人在轻叩着秦之嘉所在之处的房门。

    而他的房门实际上惯来都是不曾从里间拴上的,因此,听着这叩响房门的声音,秦之嘉也只是站到了放置着衣衫的地方,随手在找着合适的衣衫,施施然就应了声:“进。”

    门外的人,就自觉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惠安,这些年过去,多少面上也浮出了苍老之色的惠安。

    秦之嘉仿佛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他甚至没有回过身去看惠安一眼,随手又找了找,方才拿了件灰褐色的,显得有些暗沉的衣衫,这才回过了身来,但他没有看惠安,只稍稍整了整拿起的那件衣衫,便道:“你到这来,是要说什么?”

    他不问她为何过来,却问她要说些什么。

    他不看她。

    但惠安的目光却一寸寸地似乎是有些放肆了的在他的身上逡巡,只是那目光中却又并没有掺杂着其他,就好像盛满了一种今日才认识到了一般的陌生感,她似想要在他的身上找出些什么,又什么都没有找到。

    沉默了小小一会儿。

    惠安方才开了口,声音中仿若有那么些几乎要微不可闻的哽咽,说话间,有点点的艰难:“掌事,清心和清青都死了,在昨晚。”

    她的眸光中似乎存在着点点的恍惚,她仍在说着,却是开始在形容着她刚刚过去看到了的场景:“...她们死在了一处,就在那间屋子里,衣衫不整,脸上却好像还带着笑痕,她们是在冲着我笑。”

    惠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甚至不知道她跑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些什么。

    但她真的不知道么?或许心底多多少少都是存着明白的吧?

    就算是因着这些话,秦之嘉也还是没有抬眼看她,他将那灰褐色的衣衫随手扔到了床榻边上,只是说着:“所以呢?你到这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件事情么?我对她们怎么死的,死的样子是怎么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况且,这些事情你不是处理过很多回了么?难不成,过去这么多年,现在,你处理这种事情,已经处理得不顺手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声音其实并不沉冷,但那样子的淡然无谓,听来就更令得人无端端地心中发寒。

    如同兜头被冰棱砸下。

    惠安在那样寒意的刺痛下,不得不清醒过来,她不再那样毫无意义的恍惚地说着话,眸中却带着惨淡的笑意,自嘲一般地说着:“是啊,掌事你是不会关心这些的,或者说,你早已有了预料不是么?”

    人不是仅仅在不清醒的时候容易冲动,在极度清醒的时候,其实也会容易冲动,因为极度清醒,反倒容易认清自己所处的境地,有的时候,冲动与不冲动总都逃不过该有的下场,那么,还能有多少顾虑,能限制着那样的冲动呢?

    她竟有了胆子在他面前来说这样的话。

    但现在才有了胆子又能怎么样呢?他并不会因此而高看她一眼。

    秦之嘉终于将视线往惠安所站的地方移去,他的目光落到她的面上,然,目光之中所含着的,满满却都是冰冷的蔑然,只道:“你既有着自己的认知,又何必来问?惠安,你能够还这般‘安生’地待了这么多年,就应该明白了不是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早应该要有分寸!触及到什么不该触及的逆鳞,哪怕一时安生,也不可能一世安稳的,你说对么?”

    惠安面上的惨淡格外苍白而颓然起来。

    她的唇瓣微微开合,像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终究细细而不成声。

    秦之嘉也没有给她再多一些的时间。

    他道:“你该出去了,再过些时日,我得随家主去那百花宴,这里的一切,你若还管不好,等我下山之后,想来,你更是要安生不下来了吧?”(未完待续)

第199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

    因为失去,所以怀念。

    人的一生之中,总会有些事情,是你永远渴盼着,但却不尽如你所愿的。

    而有的时候。

    遗憾和失落缠绕于你的心间,你为此愈发而不平,当到达某一处边界,那些不平就会催生心底的扭曲。

    你会想要为了平复这些不平的情绪而做些什么,哪怕,你知道这样或许并不是对的。

    但你总会固执自己的选择。

    应当要送走秦之嘉的那天,惠安穿了一身自觉比往日要来得素净些的衣衫,听着秦之嘉说了那么几句,看着他毫不留恋便转身离开的背影,她的眸光中,闪烁出某些不一样的情绪。

    她自觉曾经与他一起,经历过那些时间,她以为,或多或少,她对他都有着了解,她可能一开始并没有存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可是直到后来。

    直到那个女子被他带来的时候,他每每来这白云观,便是为了那个女子的时候,说不上是为什么,她忽然就一点点地觉着不甘起来。

    然后后来事情的发展。

    就越来越偏离了应定下来的轨迹,然后落得这样的一个局面。

    讽刺么?

    或许。

    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好像困顿着要看不清来日的地方,哪怕是存着些不该有的念想,也好过什么都已经不再期望。

    但做下的事情。

    可能真的是会招来报应。

    只是惠安觉得,这些事情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即便是以后再难过又能如何,她的那些念想都已经支离破碎,日复一日。就算是过下去,又能还有多大的意义?

    也罢。

    或许看着她们这些曾经辜负了别人的人,统统都不好过,也许在他的心里,就能够再好受些。

    不过。

    惠安忽的有些恍惚地笑了起来,那笑里,缀着那么几分的诡异。而此际。她心底想着的却是——即便如此,即便她们统统都如他现下所愿的不好过,但他的心里。恐怕也不会真正地好受到哪里去。

    毕竟,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他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缘由,不是么?

    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他就永远不会得到解脱,而他显然。也没有想让自己得到解脱。

    就这么痛苦地一同纠缠下去吧。

    到哪一日该离开,就离开,真正地不再停留。

    秦之嘉的身形渐渐消隐在惠安的眼中。

    她的眼前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像被蒙上一层温润的水色。如是忍不住眨两下,那些浸润的水色,可能就会慢慢掉落下来。

    临近夏日的风。

    吹起来时让人觉着的。已经不是和煦,反倒像是扬起了不可躲避的躁动。

    会英城里。

    此刻。那在不久之后,应当要用于举办百花宴的地方,正正是好一番忙碌的景象,有不少的仆从丫鬟自其间来回穿梭,手中或空或拿着些东西,每个人的面上,虽不见多少焦急,但来回的脚步,都有那么些些的加快。

    有分布在各处的小管事们。

    一会儿说着这里改如何如何布置,一会儿讲着那里要如何如何拾掇,一会儿又跳到某个仆从或丫鬟的面前,指着哪里哪里的不合适。

    看来是十分热闹又充满着生机的场景。

    这其实是偌大的一处宅院里。

    大到各处的居所足以容纳下即将到来的各方的世家之人,却绝不会显得有什么拥挤,从宅院的一角到宅院对边的另一角,要经过长长的一段路程,就算是直直地走着,也是要小半个时辰。

    更别提其间路程迂回。

    要真想将整个院子逛个清楚明白,那没个半天都绝对是不成的,就算是半天也还很可能都看不完。

    此际有人抬着步撵悠悠在这宅院中穿行。

    那步撵上罩着轻纱,将步撵上的人的面容映得有几分模糊,只有偶尔那轻纱被风轻轻撩动起来的时候,那撵中的人的面容方才能不经意地显露于人前。

    来回的仆从和丫鬟都对这步撵恭敬地避让着。

    而能在会英城中有此地位的人,当然除了那会英城的城主,便再无别人。

    不过此任会英城的城主年岁倒也真是不大,毕竟老城主也是近些年才逝世,离开之后,这会英城自然而然就承袭到了这任城主的手中。

    且这一次的百花宴,却是这任城主承袭了这会英城之后,第一次举行的百花宴。

    自是马虎大意不得。

    百花宴初初的由来,其实真的很简单,就是因着一株十分奇特的花,此花在文人的描述之中,有月之形,美人之貌,皎皎兮如雪出云端,圣洁中还能自带幽幽袭来的暗香。

    所以,百花宴号称百花,实则,不过一花。

    而到这个时候,原本那应当是为了赏花的百花宴,实际上却只是各方势力的纠缠笼络。

    “各处可都布置好了?”步撵中,隔着细细拢下的轻纱,传来一雌雄难辨的声音,极是清脆但也并不全似女子。

    这时。

    那一直跟在步撵左右走着的做一身朴素文士打扮的人就忙不迭地应声道:“回主子的话,都已安置妥当,包管便是哪处世家来,也是挑不出半点差错。”

    周遭现在的忙碌,不过是各处收尾的动作,大体上来说,确实是已经都安置妥当。

    包括哪处世家该安排在哪里,包括已经说了要来的人都有些什么忌讳,包括哪处世家与哪处世家之间可能有着什么样的龃龉需要分开安置...这些琐碎又不能不重视的事情,在大体上都已经安置妥当。

    坐于步撵之上的人一时沉默。

    稍稍过了一会儿之后,撵中却又传来声音,说着:“且停下吧,我要下来走走。”

    “是是是。”那文士忙不迭地应下。赶紧地摆了摆手,招呼着那抬着步撵的人将步撵轻轻地放将下来。

    待得步撵停稳当了。

    那文士先上前些,躬着身子,抬手将那步撵轻轻笼下的细纱给撩开了来,便静静地候在一侧。

    那步撵中的人的面容这才完全显露于天光之下。

    这是一张与先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几乎没有任何违和的感觉的脸,就如那声音一般地由着雌雄莫辩的美丽,看起来似乎亦男且亦女。但那下巴底下。微微隆起的喉结,却还是清楚地将他的性别表明了出来。

    据说。

    那上一任的会英城城主,虽说娶的夫人只有一个。但在夫人之下的姬妾却是寻摸了无数个,偌大一个城主府,当时简直被莺莺燕燕给填满了。

    然即使是拥有着这么多的女子。

    那会英城的城主唯一有的孩子,也就是那夫人所出。亦是现下的这任城主。

    只不知是由于那夫人容貌过于美丽,而这任城主像极了那夫人。还是说从小生长于那样一个莺莺燕燕环绕的环境,而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反正这任城主就长了这么副雌雄莫辩的美丽模样。

    要真稍微遮掩打扮一下,将他认成女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偏生。

    这城主还有一个十分容易叫人混淆男女的名字。只唤作华清颜。

    因而此人虽则不是多么忌讳别人的目光,但也并不多么愿意别人用诧异或者带着些什么其他意味的异样眼光来看着他。

    久而久之。

    传接下来,就变成了这城主不喜欢有人看着他。由此,每当华清颜出没之处。无论是仆从丫鬟还是别的什么人,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自他的面上避让开来。

    生怕着,哪一个不小心就招来了华清颜的忌讳。

    总之在会英城里,城主的权利说是一言以定生死也不为过。

    谁敢不要命了不多些顾忌?

    “既是来参加百花宴的,当然不能允许那些人携带过多的兵械或侍卫、近军进来,城门处每一个关卡都要把守严密,若是见着有人违反规矩,直接就拦下,不用先来人回禀,”华清颜并不顾忌周遭那来来往往的人,就那么坦荡荡地对着身侧那躬着身子的文士。

    继续说着:“总归有人要不想进来,多的是人要进来,趁着这个时候还能嚣张便嚣张一些吧。”

    他说着后面那句话时,颇似带着些自嘲之意。

    候在一旁的文士只做听不出来他话里别的什么含义,喏喏而应着:“是是是,主子放心好了,一定让他们都把守妥当了!”

    事实上,这话早在先前华清颜也已经嘱咐过了,这文士当然也不敢不放在心上。

    华清颜说着这话的时候,还没有从那步撵上下来,那文士也就恭恭敬敬地支着手撩着那笼下来的轻纱,低垂着脑袋,安安分分地等着。

    华清颜缓缓自那步撵中踱步而出。

    他那与雌雄莫辩的相貌和声音多少有些不怎么附和的高大而挺拔的身形就此完全立于天光之下。

    这样丝丝的违和。

    放到他的身上,陪着他那仿佛含情,实际却有些冷淡的眉眼,竟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恰如其分。

    他睁着双眸,往四下里而打量——一切都在筹备之中,一切即将到来的都已经在路上,该是怎样的结果,想来不久自会见了分晓。

    自得了伶舟皎那样一番话后。

    实际上,不知道是不是想得越多心里便越会觉着有些不安,夙沙亭渐渐心中也存了忐忑,就好像真的此行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因而,他加派了些人手往会英城那儿去打探,但一次次传回来的消息,都表明着,那附近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冒这种险的。

    百花宴的规矩,就是不能在那样的地方,行逞凶之事,兵械什么的,都是要去参加那百花宴需要顾忌着的东西。

    现下这样的局面,规矩更当是如此。

    说起来,不论这会英城的城主倒向哪一方,都会对现在的局势造成较大的影响,若真的不遵规矩而行事,以传言中这一任城主颇有些乖戾的性子而言,保不齐就真的在还没有开始争取的时候,就已经被剔除出局。

    既是探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夙沙亭在那样的忐忑之后,慢慢也就好似静下了心来,总归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一切到时也就自当会见分晓。

    总归那百花宴举行的日子,已是近在咫尺之中。

    缠缠而靡靡的声响,在伶舟琼所在明冶院中响起。

    那样透着迷离而诱、惑的声音。

    好像想要诱发起人心中最为深刻的渴望,在迷离缠绵之中,说着要朝着什么奔赴而去,不能停留不能回头,没有归程只有去路。

    要的是被操纵的人心,仿佛生不畏死不惧。

    脑海之中除了听从声音中所发出的讯息而行事,就不会在存有其他的杂音。

    生死欢喜,都在这琴音一动之间。

    院中的人都怔怔然而站住了。

    每个人都立在琴音响起之前,自己所站在的位置,一动不动,面上随着琴音的颤动,浮现出忽悲忽喜变幻交替的神色。

    若是一个足够悲伤的音调,就可以让人跌落与深渊而不可自拔。

    在窗户被打开的琴房里。

    一袭月牙白色衣衫的伶舟琼,神色浅淡地坐在琴旁,纤纤双手撩于琴上,她似乎还拨弄得有些漫不经心,并不是多么认真,甚至于,还有着空隙,将目光透过那扇大敞开的窗户,看向那在外间怔怔而站着的人。

    那些人那样仿佛深陷下去的呆怔。

    使得她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却是施施然地收了手。

    琴音缓缓地散落了去。

    而听见这声音的人,好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神色间或多或少地都露出了些恍惚。

    直到伶舟琼站起身来。

    慢慢推开了琴房的门,走了出去,那些还有些恍惚的人,立时在见着她的一瞬,便都清醒了过来,一个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方才四散开去忙碌起来。

    她的目光却并不在那朝着她行礼的任何一个人中停留。

    她只是摊开了双手,看着倾泻而下的天光在她张合的五指间的缝隙穿行而过。

    那样一双本就白皙娇嫩的手,在这样的天光映衬之下,仿佛,变得更加地白皙娇嫩了起来。

    好像一切的污垢都不能在上面停留。(未完待续)

第200章 成如容易却艰辛

    这有一间光线极其昏暗的屋子。

    处在伶舟家宅院的角落里,偏僻而没什么人可以接近。

    连通往这处屋子的路上。

    都长了郁郁的杂草。

    那繁盛的模样,好像也是在阻挡着人们往这边靠近的脚步。

    此际,屋内有细碎的轻响。

    窸窸窣窣地,叫人无法听得分明,只是配合着这样的环境,令人多少会觉着有些诡异而幽寒。

    刚刚从那边明冶院出来的伶舟琼。

    此刻就正在这么个光线昏暗的屋子里,一个人,而她的神色中,有着无法描述清楚的诡异,看起来无端端与这屋子里的昏暗都融为了一体。

    她的眼睛里有明明灭灭闪烁着的光芒。

    而双眸之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像隐隐有着丝丝血红之色,在其间蔓延。

    她注视着屋内屋内唯一一张摆放的木桌上的一个似铜非铜的像盒子一样的东西。

    她有些小心翼翼。

    将那盒子的盖子打开了来,那盒子里间,缓缓而有白色似烟雾状的东西在四周浸透开来。

    在那一瞬间。

    伶舟琼仿佛下意识地,就略微屏住了自己的吐露的气息。

    待得那白色似烟雾状的东西全然散开。

    露出那盒子里间在轻轻蠕动着的血红色的,一条看来十分娇小的蛊虫。

    只是这蛊虫看来娇小,但却定然是会令人极是忌惮的。

    不为其他。

    它通体的血红,看来仿佛是有鲜血在其间流动着。

    诡谲而又莫名美丽。

    伶舟琼看着那蛊虫,眼里,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形容不上来的痴迷。接着,她却是有些小心地将自己纤纤而白皙的手,递到了那盒子近前,朝着那蛊虫所在的方位。

    她缓缓地、轻柔地将蛊虫拈起,放置入自己的掌心里。

    仿佛流动着的血红色和着她掌中的白皙。

    这是多么一种对照强烈而又似乎有着莫名和谐的景象。

    那血红色的蛊虫摊在伶舟琼的掌心上。

    却不似先前在那盒子里时那般,还会缓缓地蠕动,而是就此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就好像生附在伶舟琼的掌心里一样。

    且不多时,它那身上的血红色,就愈发浓透了起来。

    伶舟琼一开始是对此坦然视之的。从她的面上看来,寻不出一丝对这样诡异现象的不安,只是面色却有些微微地泛白,而眸中那隐约的丝丝血红之色。竟愈发浓厚起来。

    周遭是一片的沉寂。

    静得仿若这附近郁郁的杂草中,都不存在有任何细碎的虫鸣。

    伶舟琼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保持着这样的沉默,过了半刻。

    蓦地。

    有人的脚步声,愈发地像在朝着这个方位靠近而来。

    脚步声断断续续,好像在进退之间也有所迟疑。

    伶舟琼微微眯起了双眸。眸中的血红色渐渐蔓延开来,凝成一束朝着那脚步声愈发近了的地方望去,然而隔着门板。外间的人自也注意不到她在这里边的异样。

    那脚步声好像已经到了近前。

    近到,只是再上前一些。一推门,大概就可以看到站在里间的伶舟琼。

    而此时,伶舟琼面上的苍白似开始有些不正常起来。

    在伶舟琼掌心处附着的那血红色的蛊虫身上涌动的红色,已是浓烈得有些刺目。

    伶舟琼将将要出口的让外边的人不要进来的话,就此顿在了喉间,她面上愈发苍白,而唇色却诡异地鲜艳起来。

    门还是被推开了。

    有些明耀的天光自外间透了进来,然而因着屋内原本光线昏暗,再加之,那推门的人是背对着透入的明耀天光的,伶舟琼和那推门进来的人一时好像是谁也没有将谁看个仔细。

    然则。

    不过是一小会儿。

    伶舟琼就已将来人的身形面貌看了个清楚。

    那人身上穿着伶舟家的粗使仆役所着的衣衫,看来不过就是个未及成年的男子。

    伶舟琼眼中血红之色翻涌。

    这样苍白着面色有些诡异地出现在此地的她,在那来人的眼中,像极了鬼魅,他被骇得差点尖叫出声,脚下也不由自己地倒退了几步方才能稍稍站定。

    但他好歹是认出了她的身份来。

    而思及自己这般不经通报便擅自闯入了内院,立时也顾不得什么诡异不诡异,只得“噗通——”一声,双腿一软,不由得便跪了下来,口中也喏喏而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竟惊扰了大小姐,小的该死...”

    他说话的时候,颇有些语无伦次。

    面上满满都是要遮掩不住的惊惧之色。

    伶舟琼那翻涌着血红色双眸,默默地将视线凝聚在跪于地上的人身上,而唇瓣微微开合,像在轻声细语地要说些什么,但却叫人全然听不分明。

    跪在地上的人越来越惶恐——也不是不想拔腿便逃,只是他很清楚地知晓,即便是此刻在伶舟琼面前跑掉,他也绝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整个伶舟家的下人,又能有谁敢违逆伶舟琼的意思呢?

    她如是不发话,他根本现在连起身的胆量都已经没有了。

    他怎么偏偏就寻到了这个地方来。

    早知道,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

    这其实不过是短短的一会儿。

    跪在地上的人却觉着好像已经过去了极其漫长的一瞬,而伶舟琼更是已闭上了先前那微微开合的唇瓣,眸中血红之色大作,她瞪圆了双眸,那本紧紧依附在她掌心中的血红色的蛊虫,就如被打出的弹射疾驰的血红色的小珠子。

    很快便到了那跪在地上的人的面上。

    紧紧地。吸附在他的脸颊之上。

    那样鲜亮的浓稠的红色,落在那人的面上,是那般的明显而不可忽视。

    血红色的蛊虫离开了伶舟琼的掌心,就此落在跪于地上的人的面上时,伶舟琼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身子,那面上的苍白之色,令得此刻的她看起来仿佛极其地羸弱。

    可她眸中翻涌的血红之色。不见减少。反更为涌动。

    有鲜血一滴滴从跪在地上的人脸颊上滑落下来。

    他不自觉就伸手朝那侧脸颊摸去。

    触手是那样有些硬的凸起,他使了劲儿去抠,但就算是轻轻一动都会使得脸颊处陡然起了仿若剜心刻骨般的疼痛。他下了狠手,硬咬着牙,要将这么个东西抠弄下去,但无论他怎样使劲儿。都没法将那蛊虫抠落。

    反倒是因着那样的疼痛,经受不住地叫出了声来。

    许是因着疼痛之感愈演愈烈。他扯着嗓子喊叫出来的话,显得格外的尖利:“大小姐,大小姐,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起了心思往这边来,可这也不能全怪小的,都是那丫鬟。都是翠花那丫鬟,她约着小的到这来的!”

    “大小姐。小的罪不至死啊,还请大小姐饶小的一命,大小姐!”

    他说了这些话,就已经疼得忍不住在地上打起了滚,且还在不住地哀嚎求饶着,但不论他如何动弹,那蛊虫始终是生生地附在他的面上,不曾有动了分毫。

    可却有鲜血从他的面上愈发地滴落下来。

    一滴一滴一滴。

    那样子的他,看起来愈发狼狈,而形容可怖起来。

    这是该要令人心生寒意的情景。

    但伶舟琼始终苍白着一张脸,眸中血色涌动,看起来却又像是面无表情般浅淡,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在地上翻滚,看着——那血红色的蛊虫身上涌动的红色愈发浓稠深刻。

    它是在蚕食着他的生命。

    一点点磨去他身上温热的鲜血。

    伶舟琼就这样不发一言地看着,面上的苍白又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他慢慢地没有了力气再满地翻覆打滚。

    他慢慢地没有了力气再扯着嗓子尖利地哀嚎。

    他慢慢地没有了力气再做甚么其他挣扎。

    然后。

    以那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速度,倒在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人,从脸颊开始,急剧地消瘦下来,就像是被那血红色的蛊虫吸干了一样,枯瘦干瘪。

    而那依附在他脸颊上的蛊虫,身上涌动着的血红色浓稠炽烈。

    直至他全然没了一点声息。

    那蛊虫身上浓稠炽烈的血红色,才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

    看来总没红得那么怵目惊心。

    伶舟琼的面色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显得格外地漠然,她缓缓挪动了步子,靠近那个躺倒在地,枯瘦干瘪已毫无声息的人,她伸手,先将那放置在桌上的盒子给拿了起来,掌心捧着那个盒子,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的唇瓣又在微微地开合着。

    那血红色的蛊虫,在她唇瓣微微开合的时候,就回到了那盒子中。

    它却不再如之前打开盒子的时候那样蠕动。

    而就此沉寂了下来,像陷入沉眠中。

    伶舟琼轻轻地阖上了那个盒子。

    她眸中翻涌着的血红色,配合着褪去了少许。

    她不经意地抬眸看向外间。

    那明耀的天光就此陷落入她的眼中,有那么些些地刺眼,她不由微微眨了眨眼睛。

    在这样的天光之下。

    她那清雅如莲般的面容,仿佛被衬得愈发地“圣洁”起来,好像不论是经历怎样的事情,她始终应该是不会被污染的那个。

    应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可是这世间,能被看见的事情,可不一定就是你所认知的那样,

    离着那百花宴开始的时日渐渐近了。

    也就是在两天之后,便就是那正式开始的时间。

    各方要参加这百花宴的人,都在奔赴往那会英城的路上。

    伶舟皎和夙沙亭这一行自然也不例外。

    马车因着疾行不可避免地有那样的颠簸感,伶舟皎穿着一身暗色的男子的衣衫,束发与夙沙亭坐在一处车厢里。

    行路的颠簸,不由使得她坐着的身子,随着那马车的行进而微微地摇晃着。

    夙沙亭和伶舟皎几乎是相对而坐的。

    但他此刻正轻闭着双眸,靠着那车壁,即便是不可避免地要随着那马车行进中的颠簸而摇晃着,他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打扰。

    姿态似颇为闲适而安然。

    伶舟皎其实一向是不惯于长时间这般颠簸在路途中的,马车坐久了,她控制不住地就会不舒服起来,就算是她总会尽量将这样的不舒服给抑制住,但现下,却是说不上为什么,她看着夙沙亭那仿佛闲适而安然的姿态,不由就将那不舒服的情绪表露了一二。

    所以,即便是他闭着双眼。

    她还就特特要在这个时候出声与他道来:“夙沙亭,此次去那百花宴,记着要小心伶舟琼,你不必问我为什么,总之,记着便是!”

    好像能从这样一句透不出什么情绪的话里,察觉到伶舟皎细微的情绪。

    夙沙亭睁开了本闭着的双眸,面上并无半点被打扰到的不耐烦,看上去沉稳中还带着些坦然,回话道:“我自省(xing)得,阿皎不必为我过多顾虑,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便是,就算是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且只管护住自己。”

    他说了这么一句,还不待伶舟皎说什么反驳的话,就又接着自己的话道:“阿皎,只有你护住了自己,才能有余力来帮我,或寻救兵,或给援兵留下寻找的痕迹,总之,我们不能都出了事。”

    他其实心底有做了那不好的打算,便是说起这些话来,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确是极为沉稳而坦然。

    伶舟皎原本那些不舒服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就散了去,好像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点的发泄口,她的目光迎上夙沙亭那双漆黑如同沉墨,好像还自带着深深漩涡的眸子,心一点一点就往下落了去。

    好像还在担忧,又好像一切都已经是无关紧要。

    她抿了唇,沉吟了下,却不再如之前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那样去反驳夙沙亭的话,反倒是就此应着,道:“我晓得了,可你也要记住,别的什么事情,现在都不能抵得过你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才好图谋以后...”

    “还有,”她凝视着他,眼中神色极为认真,“如是情况实在危急,我也绝不会就弃下你自己走。”

    若是实在危急的情况,她真走掉了,哪里还能谈得上什么回来救他?(未完待续)

第201章 出门俱是看花人

    待得伶舟皎和夙沙亭一行到达会英城的时候。

    不算早,也算不得太晚。

    不过该来的人基本上也都已经来了个七七八八,皆已被安置在那百花宴将举行之地的各处院落中。

    只是傅余家的人还没有到。

    伶舟琼也还没有到。

    天色早已是暗沉了下来,在伶舟皎和夙沙亭一行抵达之际,一路从外间被那负责领路的人往里带,都没有遇上什么其他来此的客人。

    只不知是有意无意。

    就听得那领路的人走在他们前面,一路,不用他们多问,便自觉地开始絮絮叨叨,说着那些似无关紧要,又好像有那么些用的消息。

    “...你们可算是到得不太晚的,那傅余家什么的,还令人先行一步来整理住处的一切事宜,而正主儿还在慢慢来的路上。”

    “你将将说的可是伶舟家那个大小姐?她倒是说了要来,可与那傅余家一般,迟迟不见踪影,不是我说,倒还真要显得自己多大架子一般,想来,那传闻中她是个和善人这话,也不知是能相信几分?”

    ...

    领路的人实际上就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

    还穿着嫩黄色的衣衫,显得格外地清脆粉嫩,就算是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听来确实也并不会令人生厌。

    末了。

    那小丫鬟将伶舟皎和夙沙亭领到了此行安排好的院落里。

    还并不怎么讲究规矩地问了句,那站在夙沙亭身侧,穿着一身男子的衣衫,看来像是培在他身边的下人一般的伶舟皎,问了句:“这位姐姐。你还是换女子当着的衣衫吧,这样的穿着,看来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她似乎并不能理解伶舟皎做这样的打扮,然而在这一路上行来,伶舟皎与她谈话之际又并不遮掩自己的声音等什么那般能表明自己是个女子的细节,如此的行径。

    会英城中,城主底下的管事对于下仆。监管的力度已经如此地不严密了么?

    且不论这丫鬟叽叽喳喳地说出来的那些消息。

    就是她这样多嘴的问。也未免显得确实有些太过不规矩。

    伶舟皎淡淡地瞥了眼那小丫鬟,想着他们初来乍到,也闹不清别人的底细。合该是要小心些才好,保不准这样的一个小丫鬟身后还有着些别的什么人呢?

    因而她略顿了顿要朝着那院落里间走去的步子,还是回了那小丫鬟一句:“无他,路途上不宜多生事端。稍作遮掩,也是合宜。不过你既这般说了,下回着装我自会注意。”

    伶舟皎将这话说完,还微微颔首,表明自己领了她这份提醒之情。

    那小丫鬟好像不怎么在意她的态度。听了她回复的话,“哦”了一声,就嘻嘻哈哈地径自跑远了。

    也不知她是要去哪里。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初初踏进到院落里间。

    伶舟皎和夙沙亭一行都还没有来得及将整个院落打量下,就有好几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摆着恭敬迎接的姿态。

    领头地就有一似管事打扮的人先开了口,解释般地对着翩翩立着的夙沙亭道:“这位想必便是夙沙家派来的公子吧?”

    他也不提什么家主的话,就这么含糊着夙沙亭的身份,但仔细瞧其面色恭敬之处,看来也应当是知道夙沙亭真正身份的人。

    夙沙亭侧眸看他一眼。

    那人便接着说:“小的几个是被分派到此处来伺候您的人。”

    他这样说来。

    夙沙亭忍不住微微凝眉。

    那人觑着夙沙亭一行人的面色,顿了顿,话音一转,便道:“当然,如果您不需要的话,小的几个自然不会多打扰。”

    态度确实是格外有礼。

    夙沙亭打量了下这院落,并不是多大,但对于他们几人来说,已是绰绰有余,且布置格局上来看,也是颇有些讲究在里面的。

    就这么个院落,只住上那么短的时日。

    夙沙亭思忖了一番,道:“不必了,我们自己便能理会得过来。”

    那人听得夙沙亭这般说话,也并不多言,领着那几个人恭敬地行了礼,说了句:“那小的几个这就不便多打扰了。”

    旋即在夙沙亭的颔首示意之下,便退了出去。

    整个院落中,这下子,就只剩了伶舟皎和夙沙亭一行。

    夜色很快沉了下来,他们也早早地就安歇了下来。

    而在整座被用以筹办此次百花宴的宅院外间——又迎来了远道而来的宾客。

    在伶舟皎他们抵达以后的第二天。

    百花宴如期举行。

    华清颜也早早地到了这处宅院里来,稍察看了番一切的准备,将自己的着装等都收拾齐整,便令人去敲响了那百花宴回回举行之际,都要先敲响的钟鼓。

    “咚咚咚——”

    沉沉的又传得极远的声响。

    极快地到了各处院落里居住的人耳边。

    各处院落的外间,都站了个负责引导着来客去那百花宴举行处的人。

    本早就收拾齐整了的人们,在这钟鼓声响过之后,才纷纷出了院落,由着那负责引导的人领着往那百花宴举行处行去。

    伶舟皎今日穿着的是一身极艳丽的衣衫,因着其间有以金线缝制,因而在日光下,更似有流光在其间隐隐耀动,似波光而粼粼。

    她的额间贴了与她眼角下朱砂痣一般艳色的花钿,那花钿有着妖娆而诡异的花纹,配着她没有覆着面纱,面上那显得有些冷淡的神情,看来是有些说不清的动人心。

    而夙沙亭则是一身暗金色的衣衫,沉着中透着低调不怎么张扬的华贵,而他周身的气质,又在不动声色地朝每个看到他的人宣明。他应当有着的身份和地位。

    他精致而秀美的眉目,和着沉稳的姿态,美则美矣,却绝没有那种会被人误认为女子的雌雄莫辨之感。

    他们站在一处,看来不禁要叫人觉得般配。

    和伶舟皎、夙沙亭一同来的其他人,这下子,明面上只剩得一个随侍地跟在夙沙亭的身侧。

    安静而本分。

    伶舟皎和夙沙亭走出了院落。一瞧。

    那候在院落外间的。却是那日里才见了的那个小丫鬟,且那小丫鬟今个儿还换了身粉嫩的粉色衣衫,拢着个包包头。看来无端端要让人觉着她年纪又小了几分。

    在见着伶舟皎和夙沙亭的那一瞬。

    那小丫鬟的眼睛仿佛都亮了,她面上的惊艳之色几乎是毫不掩饰,就那么明晃晃地摆了出来,想叫谁看不清楚都不成。

    这还不算。

    她还站不住地。蹬蹬几步,跑到了伶舟皎和夙沙亭的面前。睁大了眼睛,不由得,便有些怔怔然地说道:“那天便觉得这公子生得好看,却不想。原来姐姐...哦不,”

    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伶舟皎现在既能做这样的打扮,那么伶舟皎的身份定然也不像她原本所猜测的那般。是个跟着主子身边随侍的丫鬟,因而这样一声姐姐叫出来。当然就是格外地不合适了。

    因此,她顿了顿,就改了口道:“原来夫人也是生得如此好看的。”

    她面上的惊艳收敛不起来,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地都不知道自个儿说了些什么。

    伶舟皎和夙沙亭都没有接话。

    那跟在夙沙亭左右的随侍便在夙沙亭眸光的示意之下,开了口道:“好了,小丫头,你还不赶紧地领我家主子过去,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再磨蹭下去,指不定那钟鼓声都要响过,停下来了。”

    这百花宴的规矩是——钟鼓声如是停了下来,就代表着百花宴已经正式开始,那时候,应当是所有人都在百花宴举行的地方,才是正经。

    小丫鬟听见这话也不恼,不过是笑嘻嘻地看了那随侍一眼,就转开了目光,继续落在伶舟皎和夙沙亭的身上。

    嘴下却是正经地说着:“那几位客人就请随我来吧。”

    讲完这么一句话,小丫鬟便转了身,不过,偶尔也还是装着要顾着宾客的样子,不时回过头来,偷偷瞄一瞄伶舟皎和夙沙亭。

    却不知是为何。

    即便这小丫鬟看来还是那不怎么守规矩的活泼模样,但这一路上行来,倒不像是之前那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反而是显得格外地安静了些。

    伶舟皎跟着他们一起。

    面上神情淡淡,眸光不时会往周遭投落一下,像是有在打量着路过的周围的环境,但实际上,她心底翻腾着忐忑与不安,根本没有静下心来,当然,即便是眸光扫过了什么,她也留不下心记下来。

    这么些年过去。

    当年的伶舟琼与她,说来在此生不过是几面之缘,过去这几年,伶舟琼应当是记不清楚她的模样的,即便,记得当初那个模样,伶舟琼也不一定就能认得出现今的她。

    道理,伶舟皎都想得清楚。

    但是即将要这样相见,而这次的相见,对于伶舟皎来说,势必会代表着她与伶舟琼将要起的争斗的开端。

    而此时的伶舟琼,想来已经接近于那时迫害于她的时候的那个样子。

    伶舟皎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停下来那些翻涌着的想法。

    其实那些翻腾的忐忑与不安,不过也像是在掩饰着那些快要控制不住的蒸腾的恨意。

    但伶舟皎又并不想多么轻易地结束这一切。

    她恨着伶舟琼,或许很大程度上都不仅仅是因为伶舟琼那般了结了她的性命,如若,当初伶舟琼能在夺了她的一切之后,给她个痛快,想来,如今她就不会非要如此和伶舟琼纠缠下去。

    这世上,最让人刻骨铭心的折磨,从来都不会只是源于生死。

    就在伶舟皎心中实际起伏不定的时候。

    那走在前边的小丫鬟顿住了步子,稍稍往旁侧站了站,侧身让开了那往过的路,便对着夙沙亭和伶舟皎等人道:“几位宾客,那边便是举行百花宴的地方,你们只需过去便好,负责引导的人一般是不会过去的,婢子也就只能带到这里了。”

    这其实应该是小丫鬟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自称为婢子。

    伶舟皎不由抬眸往一边看了看,那里,站着个年长的仆妇。

    没有心思再留心这些。

    夙沙亭瞥了伶舟皎一眼,那眼中有示意的警惕,旋即,他脚下步子不徐不疾地就领着头,将伶舟皎和那随侍带往那百花宴举行处去。

    说是百花宴的举行处。

    实际上,要能够容纳那么多人到来的地方,必定也不会是在哪儿的屋子里间,且既是以百花宴为名,自也或多或少该存着赏花之意,虽则,百花宴愈到后来,就愈是演变成了一种权势衡量与笼络的场合。

    但世家的人,都惯是会装腔作势的人。

    哪能就让自己的心思半点都没有包装地敞露在别人的眼前?

    因而,这百花宴举行处,也就是这处宅院里精心布置了的园子里。

    现下这园子里放置了合适的精致的桌椅座椅,设置成了颇有情致的宴席,那宴席上铺陈的桌布,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雅致。

    而在两侧路径。

    有小片刻意栽种了的花圃,花圃里有着长势喜人的花卉,看起来是妍丽一片,不由便像是只是看着,就要令得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园子里一切布置陈设,都经过了一番计较才施行下来。

    看来自该是美丽合宜的。

    且这会子,和着这些打扮地格外精心的男男女女,这园子里的一切,自然看来就更美丽合宜了些。

    进入这处宅院后。

    那城主给各处来人安排的院落,有那么些自是经过了一番考量的,就这几趟进出下来,在路途中,就伶舟皎和夙沙亭都没有碰见秦家、傅余家甚至于是伶舟家的人来说,那城主定是刻意没有将他们的住处安置在一处。

    但此际。

    有被安排在园子里侍候的丫鬟上前来,问了夙沙亭等的身份,便就将伶舟皎和夙沙亭,以及那个跟着夙沙亭左右的随侍,领到了在摆在园子里间的那处宴席,随之,她便走开了去。

    而待得伶舟皎和夙沙亭抬眸一看。

    这处宴席上,不仅仅有着在人前打扮总是那样清雅的伶舟琼,有着长得十分雌雄莫辩的华清颜,有着面容较为俊朗的傅余信,却还有着那看来清俊如斯的秦思罔。

    真是一下子就差不多聚了个齐。(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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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途介绍:
十年如未死,卷土定重来。
这讲述的就是一个卷土重来的故事,而区别在于,她其实是死过一次的人。
【一言以蔽之】——这就是一个被同父异母的白莲花妹妹给祸害死的姐姐,重生之后的励志逆袭故事。
凰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