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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转身、不离开     凰途txt下载     凰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2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伶舟皎便是举目相望,也望不见夙沙亭他们究竟在哪里。

    热闹、喧哗,遍地来往的陌生人。

    充斥着,这个对于伶舟皎来说,实质上极为陌生的环境,周围没有了任何可以为她指引前路的人,她面上虽仍强作镇定,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有些说不上来的恐慌。

    她后退开几步,更加偏离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但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人群外,并不再挪动,她在等着——等着夙沙亭他们从人群中出来。

    半垂了眼帘。

    伶舟皎盯着脚面,一派的安静。

    陡然一双青缎面的鞋面,却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并且,就立在与她相隔不远的地方站定,一会儿也不离开。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她不由便抬起头来,想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人。

    还未及先将人看清。

    伶舟皎就先朝后又退开了半步。

    她没有料到来人其实与她相隔的距离那般地近,近到一个抬头,她会觉着不适应,于是就先退开了那半步。

    然则,待她站定。

    将立于她面前的人看清。

    这是个她曾经记忆深刻的人,曾经在她的记忆里那般熟悉,熟悉到即便是现在这人的面上同样戴着面具,但只要见着他的身形,她就能够认得出。

    秦思罔。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伶舟皎眸中带着思索,而让她更为疑惑的是,他既出现在这里,现下,又怎么会来到她面前。

    他想要做什么?

    伶舟皎想着。眼中不觉更带上了警觉,但她又尽量清醒地将警觉之意掩饰得极深。

    秦思罔先开了口,他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看来,也真是有缘,姑娘是一个人来这灯会的么?”

    他这样聪明的人,对一个人的怀疑永远不会在第一时间表露出来。

    可是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走的时候。秦思罔便也离开了么?

    可是。他不可能是跟着她来到这里的,然则,这样巧合的碰面。他还能这样巧合地认出来自己,他凭的是什么?

    伶舟皎心底堆积起来的疑惑越加浓重,一时也没有回话。

    秦思罔接着道:“姑娘既是一个人,不如结个伴。一同赏这灯会?”

    他彬彬有礼地邀请。

    感觉上却叫伶舟皎心底的警惕,几乎奔涌而叫嚣起来。

    她不由先回到:“这却不必。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现下不过是与同行的人走散了,自该在这边等着他们寻过来,不宜去别处。”

    他既要装。她便掐着他装的由头来反击。

    他还要怎样彬彬有礼下去,来叫她离开此处?

    “这样啊,”秦思罔的声音中。丝毫不带着讶异的情绪,好像他早料到伶舟皎会有这样类似的回答。接着他就说道:“既是走散了,想必他们回转的方向也不一定就是这里,且,想来你们失散开的距离也不是很远,不如我们边走边寻他们如何?”

    他的话说得恳切:“你一个姑娘家待在此处,终归此地热闹,不免有鱼龙混杂之辈。”

    许是秦思罔说出的每一句话,伶舟皎都不由要做各种思量,所以便是他这样的话听来,她都不受控制一般地觉着他的每一句话里,都有着其他的意思。

    他这样的话,在她看来,却有隐含威胁之意。

    伶舟皎抿住了唇,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他们既然会来寻我,如是我也走开,两方反倒容易错开,还是该待在这里,待他们寻来。”

    “多谢你的好意,”顿了顿,她道,“不过现下并不需要,便是鱼龙混杂,这众目睽睽之下,想来谁也不敢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再说了,我并不是那样毫无反击之力的弱女子。”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看着秦思罔的目光中,有种奇特的亮光。

    她这样透着底,何尝不是希望秦思罔即便有任何的动作,心中也有一定的顾忌。

    哪怕不多,只要有就好。

    但秦思罔做事,哪里可能不是有备而来,他听得伶舟皎这般说着,也就顺着她的话,道:“既是如此,那我便陪着姑娘在此处等着他们寻来吧。”

    他这样一说。

    伶舟皎忽然觉得,夙沙亭他们便是与她分开,应当也会极快寻来,但他说着这样的话,竟好似笃定着夙沙亭一行人绝不会这么快便寻来一般。

    难道,这中间有什么样的变故?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怎样的话来接下他这样的话茬。

    沉默不过一瞬。

    秦思罔立在她的身侧,破开了沉默的僵局:“姑娘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又格外直接。

    显然,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大概又知道了些什么别的事情,才会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来问这样的话。

    伶舟皎蓦地有些脊背发凉的感觉,她不知道她已经如此小心地避开那些好似是追踪的人,如何还会引得他来此。

    她到底是低估了他,但他又知道多少?

    伶舟皎思前想后,发觉除开遇上夙沙亭之后有的那些对话,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底细可以曝露,而秦思罔既然这样来问,她想他也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身份,且对于她来说,最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如果不是有笃定的什么大发现。

    他也不是会兴师动众,这样来她面前,就问着这样话的人。

    伶舟皎在斟酌着,要怎样去回这个话。

    秦思罔却又开口说:“姑娘去祭拜的那个人,与你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哦不,应该不用这样问了...”

    话说到这,吐一半吞一半。

    出于对秦思罔素来就有的那种忌惮,伶舟皎只觉着自己的心神几乎都已经绷紧了。

    尽管伶舟皎并不回答。

    秦思罔还是能由着自己继续说下去:“你的生父究竟是谁,你可知晓?你应该是知晓的吧?那么,姑娘此次回来,又是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他竟知道?!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知道她所祭拜的人是谁,并且还知道,她有着怎样的身份来历。

    然则,对于这样的身份来历,他难道就真的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伶舟皎咬紧了自己的唇瓣,她要听着他说的话来推测确定他实质上究竟知道多少,但却不能自己先行开口,免得在他这样精明的人面前,透露出他并不知道而想要通过这样的一种试探,来从她的口中知道的事情。

    一直在由着自己说着话的秦思罔,其实在说话的同时,也一直在观察着伶舟皎眼中的情绪,只是伶舟皎现下并不选择与他对视,四周的灯火再怎么明耀,这会儿看人也不可能比白日里看人要来得清晰,所以他对于她情绪的把控,并没有多么清楚。

    他还在继续说着:“对于这么多年来都只有一个女儿的朝云子,想来,他还是愿意见到自己还有长这么大了的一个二女儿吧?或者说,应该是大女儿?”

    此言一出。

    伶舟皎几乎自己都能听得清楚,心中固守着的在面对着秦思罔时警惕的防线,“咔嚓——”的显出细细裂纹的声音。

    她不由抬眸瞥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他的眼中尽管看来总是有着清澈,但永远都好似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秘的沉暗。

    这会儿,也是如此。

    她听到自己在对秦思罔说:“你便是知道这些,又来见我做什么,这些事情,对于你来说并不相干吧?你探明这些,还来同我说,你又究竟是何人,你出现在那样一个墓地,难道也真是有什么要祭拜的人,那你祭拜的人又是何人?”

    这样对他说话。

    伶舟皎听着自己的声音,只觉得无比地冷静,但同时,又是极为地大胆。

    因着,他从来是不允许有任何会妨碍到他的人猖狂的,她这话里,有威胁的意思,他如何会愿意接受这样的威胁?

    沉思下来。

    伶舟皎觉得自己刚刚那番听来冷静的话,实际上还是过于冲动,她掩在袖子中的手,不由更扣紧了自己的手心,在心底,她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自己说着:冷静,冷静,要冷静!

    “怎能与我不相干呢?”秦思罔的声音里没有透出明显的冷意,反倒仍是素来的彬彬温和,“秦家与伶舟家还算得该是世交,既是世交之子弟,我见着并知道了,于情于理都是该通知这世交之家的吧?”

    既是说着这话。

    看来,秦思罔对于她与伶舟家之间现在已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是有着一定了解的。

    不说多少。

    他应当也是清楚地知悉——她并不愿意到伶舟家去,更甚至于,伶舟家并不会愿意有她这么个人的存在。

    冷静!

    伶舟皎的胸口微微地起伏着,她调整着使得自己的气息尽量地平缓,这样一来,声音中自也不会透露出太多的情绪。

    忍了忍,她还是凉凉地回到:“秦家与伶舟家这世交之情,能有多么的深厚?”

    深厚到,就是秦家曾一度陷落于倾颓之中,伶舟家也不曾真的施以援手?

    她话里的讽刺,明明白白。(未完待续)

第173章 恨悠悠,几时休!

    她不善的情绪自话语间显露无疑。

    然而,秦思罔并未着恼,他的语气仍旧显得有礼而温和:“世交之情,从来不你在某些情况下帮不帮我这么简单的事情,它不应该如此来衡量。”

    利则趋之,祸则远之。

    在会触及到自身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对别家施以援手是件需要衡量的事情,只是衡量过后,帮还是不帮,都是合理。

    且不论这世交的情分究竟能有多少分量,在两家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卖对方个面子,顺手既可为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

    他用这样的话来与伶舟皎分说,不过也是打着要衡量这其间可能有的利益的意思。

    如果伶舟皎始终什么都不肯说,不管怎么样,他把她出现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伶舟家的人,多多少少伶舟家也会相应地承下这么一份情。

    不论是愿意见着伶舟皎,还是不愿意见着伶舟皎的伶舟家的人,至少,他们都会愿意知道伶舟皎在哪的消息。

    秦思罔想得很清楚。

    而且,即便是在伶舟皎这里,他知道了什么消息,他这种人,转背若有了其他的谋划,也不是就不会将伶舟皎的消息暗地里再告诉伶舟家的人。

    将一份到手的资源利用殆尽。

    向来是他拿手的事情。

    伶舟皎极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便秦思罔现下说着这些话,明里暗里地劝说,还有那表露出来的彬彬有礼而温和的姿态,她根本就不会相信。

    说与不说,最后被他出卖掉的可能性都很大。那还用得着说些什么?

    况且,关于她自身的消息,她不能吐露更多,否则她将要面临的麻烦,可比秦思罔将这么一则消息告诉伶舟家的人要来得大得多。

    她不能冒这个险。

    即便她回到北大陆的消息被西乞俪和伶舟琼等人知悉,即便西乞俪很可能会派出人来针对她,或者说她们对于她可能有的举动。都有了一定的戒备。

    但她们不会多么疯狂。

    不完全清楚伶舟皎的底细。在这样的局势下,她们不会倾尽全力来对付她。

    那些人自认有着更重要的谋划,怎会真的对着现下她这样的小角色。费多么大的劲儿?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伶舟皎对着秦思罔的声音,已经是完全地冷了下来:“你要说便说,我不知你哪来的什么消息,反正我是一点儿也没有承认。你不必费心在这里试探什么,我对你。是无可奉告。”

    管他说些甚么,她就是不认,就算彼此都心知肚明,那又如何?

    议论到此处。

    伶舟皎也早就隐约觉得。秦思罔不像是真的知道了特别多事情的样子,她心下那些担忧,也在她说出这话后。反倒被抛掷在脑后。

    在相隔不远的地方。

    蓦地,响起一阵阵的欢呼叫好声。都在说着“好样的!”“精彩!”“可是过瘾了!”等等之类的话。

    这边伶舟皎和秦思罔之间的气氛,有那么一瞬直接降到冰点。

    不过很快。

    秦思罔抬眸往人群所在的那边看了一眼,不知他是瞥见了什么,只听得,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语调十分悠然而显得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来日方长。”

    便施施然洒脱地转身离开了。

    伶舟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他背过身去那颀长的,便是这般看仿佛都能察觉到几分清俊之意的身形,有些愣愣地,不知道又想起了多少其他的事情。

    几个转息之后。

    秦思罔的身形,就已经全然湮没于视线之中,不辨踪迹。

    就像突如其来的出现一般,他离开得也那么干脆利落。

    但这倒是让伶舟皎觉得。

    或许不像是她一开始见着秦思罔那样的猜想,秦思罔出现在这里就是要向她询问什么,试探什么,或许,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真的或多或少都是个巧合,他来到这个地方,真正的或者说是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奔着她来的。

    对于她的试探,不过是主要目的之外的一点添头。

    不然,以他那样的性格,他不会就那样轻轻松松地在什么都好像没有试探出来的时候离开。

    更甚者,以他现在探听出来的那些消息,他大概断定,伶舟皎之于他,并没有多少的可以利用的价值,所以,他才会那么轻轻松松地放过。

    或者,他是认为现在的伶舟皎能够被利用的价值还很有限。

    伶舟皎现在觉着自己的脑中思绪纷繁,一会儿是那样的关于秦思罔的想法,一会儿是这样的关于秦思罔做法的猜测,总之是不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想来想去,最后她又在思索着究竟是怎么地方没遮掩好,让秦思罔这样就打探出了消息。

    还有便是,刚刚秦思罔往那边是看见了什么,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他离开这又是要去做什么?

    算来,这片大陆势力新整合的时间,就在不久之后,秦思罔这会儿应该是很忙碌的才对。

    她的想法太多太杂,还没等理清楚个所以然。

    那边先前被人群所隔开了的夙沙亭一行人,终是从人群中穿过了重重阻障,眼尖地发现了伶舟皎的所在方向,阔步走了过来。

    瞥见了人,还没多久。

    夙沙亭就已经率先走近了伶舟皎,他几步在她的面前站定,她依旧是有些恍惚的样子,对于他们的到来像是一无所觉,都不曾看上一眼。

    夙沙亭不由拧起眉头,问她:“怎么了?阿皎?”

    许是刚刚从拥挤的人群中过来,夙沙亭的头上,难得有几缕发丝凌乱,不过面具倒还好好地覆在他的面上,只露出他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深暗如漩涡。

    伶舟皎抬眸看他,像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只是脑子里一片的混乱思索,她只得摇了摇头,淡淡回了句:“没事。”就没有再多说。

    这当口,灯会也还是热闹的时候。

    但那先前被围着的耍着杂耍的地方,似乎是刚刚好演完,隐约还能听得见里边的人说着“谢谢”“谢谢这位赏客”这种类似的躬谢看客打赏的话。

    那拥堵的人群渐渐地散开了些。

    至少,已经不是先前那般能将一起的人都冲散的拥挤了。

    夙沙亭见着伶舟皎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瞥见那边的人已不像之前那样拥挤,他自然而然就转道:“不如我们到另一边去看看。”

    他指的另一边,没有这样的杂耍,自然不会有这般拥堵的机会。

    伶舟皎还在想着其他,可能也没太听清夙沙亭究竟在说些什么,就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几乎是顺着下意识的反应,跟在夙沙亭的身后,朝着另一边走去。

    一路灯火曳曳,只是心思寥寥。

    ##

    这已经是第二天。

    虽然是要往榕城去,但是夙沙亭一行这会儿倒并不显得有多么地焦急,他们不着急赶路,因此,这第二天,也是直接睡到天明,方才收拾了东西,要在用过饭之后,才出城去。

    睡了一夜。

    便是昨晚上回到客房仍想了很多的伶舟皎,这会儿,也早已经清醒了过来。

    但即使是意识上的清醒,刚刚整理好,拿着东西出了房门的她,也是控制不住地在见到夙沙亭等人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只是很快她便扬起了手稍稍遮挡了一下。

    对着夙沙亭看过来的目光,她不觉多少都有些尴尬,面上却又没有显露出来,反正还是有着面纱遮挡。

    刚刚那抬手的动作,就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早。”夙沙亭带着些柔和的语气道。

    他仰面看她,那一张精致的面容上,秀气的眉眼仿佛都带着一种安宁祥和的美丽。

    生就如此面容。

    便是此时的伶舟皎,看着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会在某些时候有些晃神。

    但这无关意识情感,不过对于美好的本能而已。

    她这样想着。

    走到了夙沙亭的近前,也回他一句:“早。”

    不过其实这样的时辰,外边的天色都已经是大亮,早已经算不得是多么“早”了。

    伶舟皎等人正用着早饭的时候。

    陡然却是一阵喧哗声,又响了起来。

    那样的吵闹,使得正喝着粥的伶舟皎,不由得抬眼朝着那喧哗声愈大的地方看去。

    却见得,此刻正吵闹着的人,并不是别人,正是近来才起了冲突的那个书生和正往着这酒楼里边走的许明业。

    书生的造型现下看来实在是有些奇特。

    那整张脸看起来似乎都有些焉答答的,鼻子下边不知是塞着什么东西堵着,衣衫倒该是换过了,不过看来有些皱巴巴的。

    他扶着一张桌子站着,没撑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却是扶着自己的腰。

    实在是有些狼狈。

    而许明业好像正是才从外间走进来,身边除了跟着家丁仆从之外,还有着几个穿着打扮看来是与他一处的公子哥。

    那日引发这两方冲突的那个柔儿姑娘。

    此刻也正站在书生的近处,看着书生的动作,表情喏喏,一副想要上前搀扶着书生,但这大庭广众又不得不顾忌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174章 嘈嘈切切错杂弹

    那书生说着:“你还来这里作甚?我告诉你,就算是你再使人把我打一顿,我也是要阻挡你这样肆意的恶行!”

    他说得义愤填膺,但这话,却像是在故意地挑起话头。

    明明说来,这件事情已经算了结了一段,而许明业今天和这些人来这,也不是存了什么寻衅滋事的心思,若不是这书生忽然间出声,他或许都不会留意到这个大厅里有些什么人。

    书生这样的一声叫喊,在他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

    许明业不是能忍得下有人在他面前叫嚣的性子,但他今儿看了那书生一言,似乎想到什么,稍稍按捺了下,还是存着不耐烦地道:“我今儿来干啥了?!有你什么事?这样跳出来乱攀咬人,呵,真是不知所谓!”

    说着,他的步子稍绕开了些,就要不停地往里间走去。

    然则,书生又挡在了他们一行人的面前,微抬着下巴,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更加正气凛然地道:“你既有前科,怎么能保证你来这,不是有着什么别的不好的目的?”

    他的言语间,或多或少就带了些不屑。

    对于许明业的为人,十分地嗤之以鼻。

    这样明显鄙薄的态度,叫许明业看来,顿时就炸开了来,那些先时还有的一点点顾忌的态度,完全抛掷在脑后,他“嘿嘿”地冷笑了几声,才道:“看来那天是没把你打傻还真是失误,你是读书读傻了吧?见着人就乱来攀咬,本都打算不与你一般计较,偏偏还上赶着要找教训...”

    他接着道:“看来今个儿不把你教明白,你是真的还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前个儿还真是下手太轻!”

    许明业冷冷地对着跟着他一处的仆从使了个眼色。

    一众人立刻会意地要围上那书生。

    而此刻。书生的眼中,却是令人不易察觉地闪过一种似带着诡秘笑意的微妙情绪,还有那么些阴冷在其间缭绕。

    对于这些即将要将他围起来的人,他即便是极力在强装着,表现也远远不如那天那般还或多或少有些慌乱,就像是,这回他是算计着许明业要叫人动手一般。

    许明业顺着他下了这般命令。反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这分明是不对劲的。

    伶舟皎他们这回坐着的位置离着许明业和那书生一行人并不远。至少足以叫她看得清他们脸上露出的那些表情。

    她察觉到那样的不对劲。

    但是许明业和与他一处的人,都像是对此并未察觉到一般,他们都洋洋自得。冷眼看着那些仆从在命令下慢慢将那书生围堵起来。

    眼瞅着,就又是个要动手的趋势。

    那站在一边的柔儿姑娘,这回却并不像上次一般出言要求许明业他们放过书生,只是自个儿咬了唇。既担忧却又并不打断这一事态的进行。

    这就不仅仅是那个书生的反应不对劲了,便是这现下很少有人注意到的柔儿姑娘。反应也是不对劲的。

    分明就是个局。

    脑子稍微清楚一点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难道跟着许明业一处的人,竟都是些脑子不清楚的?

    伶舟皎视线在那些人身上转了一圈。

    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多疑还是怎样。她总觉着除开那书生和柔儿姑娘,就是许明业的“手下”里,那些人也不见得有多么对劲。

    夙沙亭也在一边看着。

    他并不是很清楚先头的那些事情。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事情里的不对劲看得分明。

    他冷眼瞧着,面上一派的沉稳重。夹带着若有所思。

    里边的伙计都看着这样一幕的发生,也不敢上前去劝阻什么,就是掌事遇上这样的事情,对着许明业的时候,也多是避让不管。

    这许明业来闹事,东西砸了也就砸了,总好过上前去劝阻,反倒将人得罪了要好!

    眼瞅着事情就要闹将开来。

    满大厅的人,竟无一人上前吱声,更有甚者,也不顾得自己有没有用完饭,便仓促起身,离开了去。

    只求不成为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

    在更激烈的矛盾,一触即发的时刻之前。

    对于许明业的消息格外灵通些的许绮莲,就不知是从哪块赶了过来,这么恰恰好地在动手之前来到了这里,见着这将书生都围堵起来了的景象,她直接就冷喝了一声:“住手!”

    那些仆从确也都顾忌着她,本举起了手的人,一个两个都不由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慢慢退开了来。

    对于绮莲的出现,许明业的脸上有那么一刹那间出现了那种“怎么又是你”类似的略有些头疼的无奈表情,接着,他就先要在书生说话之前开了口道:“这回可不是我惹的事,是那书生自个儿来招惹我的,总不能在被别人挑衅之后,我还就不能稍稍给他个小教训吧?”

    随时随地都摆着这样的排场,这般作态还能称之为小教训?

    绮莲有一瞬间真的是有种不想和她这个弟弟说话的感觉,她压了压心头冒起的火气,还是不由略有些无奈地叹道:“你就不能消停点?”

    她今晨接着关于他的消息,她便收拾跟了来。

    那书生这样并无多少势力在身的人,敢这般来招惹许明业,还不是一次,而是有着一而再再而三的趋势,这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说里边没有猫腻那都是不可能。

    偏生她这个弟弟还是要迎头撞上去。

    她简直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这弟弟确定是亲生的,而不是她母亲在哪处抱错了的么?

    绮莲的心底连这样的想法都冒了出来,可见对于许明业这个弟弟,她心底感受到的那种失望和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愈加浓厚。

    许明业似乎不服气地要出声辩驳。

    绮莲不由一个带着凉意的眼风就扫了过去,直把他扫得未出口的话尽数都噎在了喉咙里,这才先对着那些跟着许明业的仆从道:“镇日里让你们跟着少爷,你们便是这样跟着的?既无劝诫之言,反而时有教唆之实,没得叫好好的一个主子,都被你们给带承得坏了名声!”

    此际她扫过那些人的目光,全然不见了柔和之意,眸中浸着的都是锐利的冷光。

    但那双大大的杏眼,仍旧叫人觉得水汪汪地,易惹人怜惜。

    先是这样警告了这头,接着,她才转而对着那仍极力挺直了腰背站着,一副不卑不亢架势的书生,声音稍柔和了些,但柔和中分明藏着冷意地道:“...除开医药费之外,还另给了你赔偿,明明你已经应承下不再找我弟弟的麻烦,何以又这般出尔反尔,读书人的信用,难不成在你的身上,就是这般体现出来的么?”

    她的重点摆在书生应承下和解却又出尔反尔这一事情上。

    她这几句话说得言辞恳切,令人听来并未觉得有能够怀疑之处,不由得,仍坐在大厅中的大部分人,眼神中都带着狐疑看向了那书生。

    如果是这样的出尔反尔,那这书生确实是不怎么占理了。

    书生像是早就料到绮莲会有此一问般,施施然又还是摆着正气凛然的姿态,回到:“我何曾应承过这样的事?银钱什么的,除开医药费也不曾有过多要,现在我这也并不是在找令弟的麻烦,而是,他那般嚣张而恣意妄为的性子,经此一出仍是全然没有要收敛的意思,我不过是在出言劝诫,哪曾想令弟还是如此...”

    他似乎在斟酌着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略顿了下,接着道:“跋扈且乖张!”

    书生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平静。

    绮莲那大大的杏眼霎时更藏了几分沉色,看向那书生的目光中,明显带着打量,她道:“你既然非要这样否认,那我们也是无话可说,毕竟,没有什么凭据,收过或是没有收过,都在你一言之中。”

    她这话里带着深意,时刻都在暗示着竖着耳朵听着这方动静的围观的人,这个书生,实际上是收下了他们额外的赔偿,并答应了不再寻事滋扰的。

    那么现下,他这样的行事在不管怎么说在别人的眼中看来,都会存有其他的几种可能。

    一则,或心存不甘,想多要些赔偿,因此闹将起来。

    二则,或收下了赔偿,但又心存不甘,想着要毁言而行。

    这里面其实还有太多太多可能。

    她的话,在给围观的众人一种更多的想象的空间,至少,不要让他们揪着许明业的问题不放。

    书生略微皱起了眉,但便是这样的话,他也并不慌乱,而是同样的方式,反驳道:“姑娘既非要这般说给了,那我却也实是不知如何论证,确实没有什么凭证,因为没有这样的事,哪里还能来的凭证,姑娘要空口白话往上安,实在也是叫我为难。”

    他接着道:“我虽则不是多有钱的人,但是也不是就会为了些许银钱折腰之辈,姑娘也切莫辱我等读书人的尊严!”

    这话说得就已经是有些严重了。

    伶舟皎眯着眼,淡淡地瞧着这后续的发展,不觉中,也已是放下了手中盛着粥的小碗。(未完待续)

第175章 忽见松阴片雨来

    绮莲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道:“是非曲直自在自己心中,到底是有或者没有,你并不必来与我澄清什么,只要向你自己澄清便可,再者,莫要如此夸口,凭你一人,如何能代表‘读书人’,莫非您是什么有名的饱学之士,那倒还真是恕我眼拙了。”

    她说的这话,略有些尖锐刻薄,言辞间的犀利,嘲讽之意,一览无遗。

    实际上她也是有些烦了,见天的面对着这样算计的手段,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偏生每回许明业都是那样不辨清楚,就直直撞进去的莽撞性子,她收拾这样的摊子已经不知凡几,真恨不得直接说得后边那些要上来执行这些算计的人,尽数都心生恐惧才好。

    但这却是不可能的事。

    且这样一说,旁观的人固然会觉着这个书生说话有些不知分寸,但也不见得就会觉得绮莲没有一点在仗势欺人的作态。

    况而,这些话,其间的讽刺挖苦之意,未免太过明显。

    “你,你,如斯妇人!真是,真是...”书生瞪着绮莲,吭哧吭哧半天,下边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出口,迟疑半天,才恨恨地接上了下半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嗤——”绮莲嗤笑了一声。

    此际,所有人的关注点,其实都已经不在许明业的身上。

    书生对此心知肚明,也明了再攀扯下去,不过是与一女子的口舌之争,实际上并没有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反倒愈发会使得他落在下乘,他面上神色几度变幻。终究是冷哼一声,道:“公道自在人心!”

    接着,便拂袖离去。

    最后这么一句,其实也并未被他扳回多少优势。

    那柔儿姑娘眼见着书生拂袖离开,竟也顾不得其他人的目光,匆匆跟着离开了。

    对峙的人都走开了。

    许明业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这才自以为窥视到了某种真相一般。暧昧地笑了一声。说话的音调也并不压低,道:“真便宜了这书生,站出来挨这一顿打。明明和解了又来做这般挑衅,原来还不是一样奔着这姑娘来的,倒还真是‘好手段’!”

    “最难消受美人恩,”许明业接着道。“这枕头风,吹得是真真的好啊。呵!”

    他脸上那暧昧的笑意,衬着这样的言论,立时就将所有听见此言论的人的想法,又带歪到另一个方向上去。

    这书生闹腾了这么一遭。现下影响已消隐了泰半。

    伶舟皎不觉微微眯起了眼眸,心下想着的却是:这许明业在这个当口说着这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真的是那样几乎毫无城府而莽撞的人么?

    绮莲眼风一斜。正正好抖落到许明业的面上,她的目光中。似乎也同样带着那么些若有所思,但很快,又被许明业面上显露出来惯常的神情,给厌烦得收了回去。

    一场风波就此暂时消弭。

    小二们也正好端了先时做好的各类吃食,穿梭往来于每桌客人之间。

    在看似一切平静,伶舟皎等人用过饭,正待起身要走,许明业招呼着和他同行的人要进里间的时候。

    变故陡生。

    一个小二在端着茶水往伶舟皎他们邻桌走去的时候,不知是绊着的什么,身子一个倾斜,那端得好好的茶水,就此往伶舟皎所在方向倾倒而来。

    下意识的,伶舟皎就要闪身避开。

    但她没有估准那茶水泼过来的方向,这么一闪,倒不偏不倚地让那泼过来的茶水,正正好先洒到了伶舟皎侧边的面纱上。

    连贯的,又将她一边的衣衫浸湿了大半。

    茶盏并茶壶碎落在地,发出清脆而有些刺耳的响声。

    如平地惊雷。

    霎时将厅中其他人的目光都朝着伶舟皎等人所在的方向带了过来。

    而那茶水虽则不是滚烫,但依旧有着灼热的水温,出于下意识的一挥手,伶舟皎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经将面上覆着的纱巾给取了下来,丢到了一边的桌上。

    且先前为避着那茶水泼过来,她已然是侧开站起了身。

    所以,在这众人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

    她站立着,一张瑰丽无匹的面容,就这么毫无遮掩地坦承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栗色的眸子,却有着清澈而充满诱、惑力的懵懂,小巧的脸庞,无一不是在昭示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美好。

    她额际的发丝,因这一遭,有几缕细细的散落下来,飘在她脸颊处,缠绕而撩拨。

    那茶水将她的面颊映红。

    未及即刻滴落下来的水珠,缓缓地沿着她侧边的脸颊,轻轻柔柔地蜿蜒,有一种莫名的无言的脆弱的瑰丽。

    她站在那里,这一刻的她,至少在别人的眼中,是格外地一种无措的美丽。

    这一场惊艳,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在这样一瞬间,许多人的面上,都不约而同地显露出呆怔之色。

    ——佳人如斯,如何能许?

    伶舟皎一个回眸之间,看见那大部分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由得微沉了脸,那已经湿掉了的面纱,被她丢掷在一边的桌上,现下,更是缠成了一团,她如何也不可能拿起来再戴上。

    且这身衣衫湿成这样,也只得换掉。

    夙沙亭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近到她的身侧,看着她面颊之上未消退的红色,不由蹙眉道:“阿皎,你没事吧?可伤着了?”

    虽然明面上看来好像没有多大的问题,那茶水能呈上来,水温就不会过烫,但既是走上前来,第一句话自然是要如此关心地问。

    况,那样的红色出现在伶舟皎脸颊上,除开让人觉得更加娇嫩,也极易让人觉着心疼。

    刚刚在那茶水泼下来的一瞬间。

    夙沙亭还想侧身挡下,可是毕竟那角度实是有些刁钻,小二离着伶舟皎是那样近的距离,且又在与夙沙亭相对的一侧,靠近着伶舟皎,他一动之间,也根本挡不下来,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茶水倾覆下来。

    夙沙亭想着这些,说着话的时候,就不觉眼中带着了些微的冷色,瞥向仍呆呆站在一侧的那个小二。

    小二被这么冷冷地一瞥,立时也从那呆怔之中反应过来,面对这样的境况,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躬下了身子,嘴里不住地道:“小的该死,惊了客人...”一类的话,却也并不讨饶。

    这样大的错漏,虽则他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使得自己那样踉跄着竟没端稳,但这般情景,哪里还有什么辩驳的余地?

    犯了错,认罚便是。

    只是这小二心中实在忐忑,不知将要面对怎样的惩罚。

    夙沙亭是那样精致秀美的人物,有着一身卓越于众人的仪态,他站在伶舟皎的身边,两相映衬,使得泰半的人都觉得,大抵如珠如壁,不过如此。

    但他微沉的面色,眼中带出的冷色,在看向人之际,也同样会叫人不寒而栗。

    伶舟皎不觉掸了掸衣衫上的水,见着湿掉了那样一片,也就停住了手下的动作,听得夙沙亭说出的话,她瞥了那小二一眼,看见小二面上仓皇而无措的神情,顿了顿,她只是淡淡道:“无碍,水并不烫,我回房间再换身衣衫便可。”

    幸好还是下来的时候先用了饭,还并未前去与这处的掌事说退房。

    刚刚那包裹什么的,还好是放在靠近夙沙亭所坐位置的那一侧,即便现下是溅了她一身水,那包裹静静地在那处,还是干干净净的。

    那些其他人的目光依旧灼灼。

    她睫毛颤动了一下,抬手将那放置着的包裹一提。

    伶舟皎这么几句话,也让夙沙亭明了她的态度,他瞥她一眼,然后转向站在一侧战战兢兢的小二面上,便只是道:“行了,下回小心,自下去吧。”

    战战兢兢的小二抬起头来,瞬时露出了一种如蒙大赦般的表情,喏喏又说了几句:“谢谢客官不怪...”这般的话,便脚底抹油一般地,溜开了去。

    伶舟皎拿着包裹侧了身,也不看其他人,径直就要往楼上走去。

    然则,在她抬步的时候。

    那许明业竟可着步子,迈了过来,几步便到了近前,他直接就毫无顾忌一般地扬声道:“埃,姑娘,姑娘是哪里人氏?打算长居何处?不知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他倒径直把站在一旁的夙沙亭忽视了个彻底,眼里似乎只剩得伶舟皎一人,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对于围观着的其他人,都是个视而不见般的态度。

    现下,其实他是连绮莲都顾不得许多了。

    这些话都问得突兀,哪里会有人第一次见面会如此问话,当然,也不会有人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上前来搭话。

    伶舟皎并不想搭理他,也不想多在绮莲面前多待,她脚下抬起的步子不停,就要往楼上走去。

    然则,这下许明业却是身形格外灵敏地闪到了她的面前,正正好伸出了一只手,拦住了伶舟皎的去路。

    他挑了挑眉,眉宇间那样的嚣张与肆意,在伶舟皎的眼里,显露无遗。(未完待续)

第176章 会向瑶台月下逢

    许明业道:“姑娘何故行色匆匆,好歹也还是先交待两声吧?”

    他略微打量了一下伶舟皎那被茶水溅湿的衣衫,话里的含义有些暧昧不明起来:“便是这衣衫,也并不是湿得厉害,哪里就够让姑娘你这般要匆匆去换了呢?”

    伶舟皎抬起一双栗色的眸子,凉凉地看着许明业。

    察觉到她目光的许明业,却是冲着她自认笑得十分地风流恣意,一脸无畏无惧。

    伶舟皎要绕开他再走过去。

    但许明业却摆出了一副十足无赖的做派,便是伶舟皎朝着哪边走开几步,他便随着她朝着哪边走开几步,总之,就是不偏不倚地挡在她的面前,正正好要拦住她的去路。

    逼得她不得不同他正面相对。

    而这样近的距离,也叫许明业愈发将伶舟皎的眉目端详了个分明,而越是端详得分明,许明业就越是反应极快地挡在伶舟皎的面前。

    目光不见丝毫的收敛,而越发灼灼起来。

    伶舟皎眸底已是沉暗一片,有冷意在其间绕转,偏偏看起来那双眸子,和着她那样一张面容,仍是清澈得,极为充满诱、惑。

    冷不丁的,她却是笑了起来,回到:“我与公子并无甚干系,这样的问题,有回答的必要么?”

    许明业同样回以一笑,道:“姑娘回答了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那可都在后头呢!”

    这像是个恨不得现在就打听清楚来历,或许,不用打听清楚也可以,就这般要想将人直接带到自己府上的架势。

    就在许明业肆无忌惮般扫视着伶舟皎眉眼的时候。夙沙亭径直走了过来,他深邃如沉墨的眸子,更添了几分沉色,勾了唇,他的声音仍是沉稳:“这位兄台,行事还是莫要过分。”

    他的话里,暗含着警告之意。

    他站在伶舟皎的近处。一派保卫者的姿态。而他手下的几个人,自也跟了上来,站在他的身后。与那许明业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许明业微抬了下巴,对着他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些跟着他的仆从有心想要上前来,但又顾忌着站在一侧的绮莲,不由瞧了瞧绮莲。只见绮莲面上并无要拦阻的意思,懦懦地。还是走到了许明业身侧,与夙沙亭一行正好分站着对面。

    而跟着许明业来的那几个公子哥儿,见此情状,也颠颠儿地领着自个儿跟在左右的仆从站了过来。

    这下子。相较于夙沙亭他们这边几个人来说,许明业那方的人,真可谓是“人多势众”了。

    许明业瞥一眼跟着过来的那几个公子哥儿。嘴里已是说道:“你们几个可别乱来啊!这可是兄弟看上了的人!”

    一向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态度。

    说话间。都没有半分的顾忌收敛。

    那几个公子哥儿便回了几句“这哪儿能啊!兄弟你看上的人,那必须得乱来一下啊!”“兄弟如衣服,女人如手足,这般美人,哪能不乱来一下”类似的调侃的话。

    许明业一一笑着回了他们几个上翻的白眼,外加一声冷哼。

    绮莲仍旧是站在那边,她的目光似乎是落在许明业他们这方,不知为何,即便是见着许明业这边嚣张的态势,她也不曾第一时间上前来阻止。

    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衣衫湿得有些部分已经有些贴身,伶舟皎眉目间抑制不住地显露出了不耐之色,她面上不由凝上冷色,映得一张瑰丽的容颜,别有一番冷然的美丽,沉声道:“公子莫要太过分!”

    连同上夙沙亭说过的话,这已经是在第二次警告着许明业不要过分了。

    许明业根本不将这样的话放在眼里,还是说着:“怎么样,姑娘考虑好了么?可是愿意与我再说些什么了?”

    伶舟皎还未回话,夙沙亭已是说道:“青云城之内,许家果真如此嚣张?自家子弟在外的言行,跋扈不知收敛,难道是真的缺少管教?家中也无人约束一二?”

    他的话直接果决而不与许明业留丝毫情面。

    看得出,是不想再在这里同这许明业等人再做过多的纠缠。

    夙沙亭这样的话都出了口,自然也不是没有丝毫的考量,他既这样说,也是算准了绮莲就在旁边,而那日里绮莲的态度,也是让他算准了便是这一次,绮莲照样是不得不上前来“解决”这一纷争。

    他用话在挤兑着许明业,真正目的指向的却是那许绮莲。

    许明业面上冷了冷,道:“莫要不知好歹,少爷我看得上的人,那是积了福气,再在这里与我推三阻四,扯这些有的没的,别以为我就真的不会动气!”

    听他这话,之前所有的举动,那都是客气了的表现。

    夙沙亭凉凉地勾起了唇角,精致的眉目间,一派的沉然冷凝之色,而目光中,分明又显露出讥诮和不屑。

    许明业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头“蹭——”地窜起了火气,好似是脑子一热,就又要叫他身侧的人上去就要先动起手来。

    但许明业还只是朝向身侧的人看了一眼,未待吩咐出声。

    那边绮莲已是不得不迎着周围那些旁观之人的目光,走上前来,到许明业的近前,语气沉冷,直接道:“闹够了么?”

    这样的话,说得本就起了火气的许明业,心头的火气愈加地旺盛了起来,他只是道:“许绮莲,你以为你算什么?你要管我,你以前怎么不管?现在你这处处地到底想要管教些什么?别端着那样一副你是我姐的做派,如果我不买账,那你在我面前就什么也不是!”

    冰冻三尺,总非一日之寒。

    许明业说着这样的话,显然这些想法,并不是将将才冒出头来,而是一直积压在心底,现在,不过是个刚刚好的想要爆发的契机。

    他的目光,有一瞬,如同凝结的冰霜,那么直接地砸在绮莲的脸上,竟让她避无可避。

    一侧站着的伶舟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些,借着角度,想要尽量躲开绮莲可能扫过来的目光。

    而夙沙亭目光中显露着的那样的讥诮和不屑,在这样的情况下,愈发地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绮莲猛地被许明业这样的一番冲口而出的话语弄得一怔,迎着他那样凝结如冰霜的目光,她竟有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的怔愣,但很快,她就将那样的怔愣掩藏起来,语气仍然是冷淡,只是说着:“就算是什么也不是好了,你别忘了,我总还是能见着能制着你的人!”

    许明业“呵呵”冷笑了几声,接着道:“你也就只能去给父亲、母亲告状了,有本事就就告去,看他们究竟能如何罚我!”

    他梗着脖子说出的这几句话,更像是有着在赌气一般的倔强。

    边儿上站着的那几个公子哥儿见着这般场面,颇有些不知所措,但迟疑之后,想着素来许明业的这位姐姐的手段,他们还是开口劝着许明业,说着什么“美人常有,这儿没了,那儿还有,不必为此伤了和气”,什么“你可就这么一个实打实的亲姐,快别如此说话了”,什么“就为着这么一个还没上手的美人,便就这样,实也是有些不值当啊”等等之类的话。

    当然,在这些话中也不乏有些违心的言论。

    偏偏就这么三言两语地打着岔,好歹也是让那样像是在许明业和绮莲之间似要凝固了的气氛,稍稍地缓和了些。

    伶舟皎避在一旁不出声。

    夙沙亭倒像是有些嫌火还烧得不够旺一般地在这样的时刻,蓦地又出声道:“几位如有家事要讨论,烦请换个地方可好?堵在这转梯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公子,你也莫要太过分!”这回先开口回夙沙亭话的,却不是仿佛一点就要炸开来的许明业,反倒是眸色沉冷的绮莲。

    过分这个词,其实在人心底的界限,很难有统一的定据,所以,在不同的人话里,过分这个词含义也都是略有不同的。

    但相同的却是,说这话时,里面含着的警告意味。

    绮莲在说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也在一侧的伶舟皎面上一扫,在她曾经的记忆里,有那么一段时间,对这样一张面容上的五官轮廓都描绘得清晰,就算是现在伶舟皎寻着角度,避开在一边,那不过几眼的打量,也已经让她确定了这确是曾经记忆里的那人。

    看来再是怎么避让都已经没有什么用。

    伶舟皎的眼角余光捕捉到绮莲一瞬间那样打量而笃定的神色,不由还是偏回头来,反倒,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在绮莲的面前,道:“究竟是谁过分,想必在座各位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必揪着这些事情,做什么争论,现在,不知可否让开去路,容我上楼去了?”

    她端着一副矜贵的姿态,从容的气度,和着她面上那般瑰丽的颜容,看来,还真的是会让人觉得——得见佳人如许,何不情生意叹?

    这一瞬之间的伶舟皎,合该是众人目光胶着的中心。(未完待续)

第177章 少年安得长少年

    许明业的双眸,几乎是在陡然之间,又亮了起来。

    但这回,他却没有再开口阻拦的机会。

    绮莲挡在了他的身前,并令着那些仆从逼着许明业等人尽数退开到一边,她的态度,现在强势到不容得有任何异议。

    不知为何,便是她这样一强势,许明业张了张嘴,也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出来。

    只是目光,却一路尾随着伶舟皎转向楼层之上。

    夙沙亭等人却还是在厅中站着,并且维持着那种隐隐与许明业等人成对峙之势的姿态。

    绮莲这会儿倒像是视夙沙亭等人于无物,她只是对着许明业道:“换个地方用饭。”

    这是个陈述句,不容得任何疑问。

    只是这样不留余地的话,许明业明显就更加不买账:“许绮莲,你未免也管太多!你刚刚那样也就算了,现在让你一步,你倒还得寸进尺了是吧?我就是要在这里用饭又怎样?难不成还就非得要我避开?你搞搞清楚,在这个地界,我难道真的连用个饭都还不能选地?”

    他冷冷道:“可没这样的道理,你就是真的告状去,我就不信父亲、母亲还真能为此而罚我!”

    绮莲的耐心几乎已经被这样的许明业给耗得一干二净了,她现在脑子里,还想着那样的一个人,明明是该在南大陆的,却偏生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还那么碰巧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仔细一瞧,这应当还不是第一回碰上,而是在灯会上就遇见了。

    这般声音。想来她应该是没有辨认错。

    那么事情就微妙了,三番两次的,如此遇上,真的就还能是巧合?

    她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纷繁的想法,有些理不清头绪,偏偏许明业还这样不知进退,她原先的火气就有些压制不住起来。不由冲口而出的声音就大了些且不顾分寸了些:“许明业。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明白?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那样被人耍得团团转,自己一点儿就也意识不到?你要真是那样的蠢物,那我还就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像是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爆发给骇住了。那跟着许明业一同来的几个公子哥儿的面上,都不由浮出讪讪的神色,一时,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的好。

    周遭其他围观的人。似乎也是被绮莲这番说话给弄得面上现出了讶然之色,且绮莲这话中。含着的意味,也让他们不由心底有了各种猜想——难道这里边还有着多少的猫腻?这样的大户人家,里面恐怕真的这样那样的事情,都少不了吧?

    有那么些想法发散的人。就已经联想到了这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还有将将才闹上的这么一遭,不由就觉着。或许,这许明业的事情。真的不是就面上看着那般简单?

    周遭的人几乎大部分都越发竖起了耳朵。

    本在众人眼里,该吵嚷着回复绮莲的话的许明业,却蓦地呆怔起来,他仿佛是被绮莲这样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吓住了,一时怔住没回过神来。

    唇瓣微张,但他这一会儿竟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和着许明业一同来的公子哥儿们,小心地瞅着绮莲面上冷凝的表情,不由又打量了许明业面上的呆怔,几人相视一眼,倒是不约而同地上前。

    一个扯着许明业这边的胳膊,一个拉着许明业那边的胳膊,一个推在许明业的身后...一边说着“走走走,正好这儿的口味也差不多吃腻味了,今儿正好换个地儿”,一边就簇拥着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许明业往外走去。

    一众仆从面面相觑。

    绮莲冷冷的眼风自那些素来跟着许明业的仆从身上扫过,立时就让他们一个个侧过头,忙不迭地跟着许明业等人往外走去。

    那边儿,“没反应过来”的许明业被一众人簇拥着,已是走出了门外。

    眼见着,这一场风波,自此算是告一段落。

    而绮莲却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夙沙亭冷不丁儿地就开口道:“姑娘倒是好大的气派!”

    他这话褒贬的语气并不分明。

    但听在各人的耳里,却是各有各的理解。

    绮莲一时并未答话,只是凉凉地看了夙沙亭一眼,冷不防却是笑将起来,顿了顿,意味不明地丢下一句:“似是故人来。”

    便浩浩汤汤地带着剩下的一众仆从离开了。

    她这样的回答,倒让夙沙亭不觉皱起眉来,他想着这样的话里,应该有着什么样的含义,只所思却又不甚明晰。

    而今个儿伶舟皎明显有些异常的态度,也随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拧起的眉头,不觉拧得愈深了些。

    目前的青云城,不论是对于伶舟皎,还是对于夙沙亭来说,都只是路途中暂且停留的地方,他们总不会在这里逗留多久。

    因此,当伶舟皎换好了衣衫且又换上了不知何时备下的其他面纱下了楼来。

    他们便很快地结清了账,上了马车,便一路往所行之处离开。

    这一次,直到到了榕城,其间,并未再遇上任何拦阻。

    ##

    恰到榕城之际。

    绵绵的春雨,簌簌地飘落着,已经淋湿了一地的石板,屋檐上倒并未有水珠滴落下来,偶尔那么几缕春雨,碰到人的面上,也没有多少的寒意。

    只是忽而又扬起些春风。

    这风拍在人的身上,不免得要叫那春衫实在略薄透了些的人,觉得有些凉意浸润上来。

    天色是有些阴阴的。

    在怀着春愁的人眼中,这一回的风雨多半是要叫早开的花儿残落,这样想着的时候,周围的景象不由也就黯淡下来。

    不论是怎样的天气,总有怀着不同心绪的人。

    略略揭开了马车的帘子。

    伶舟皎坐在仍朝着城里边奔走的马车里,往外看着,绵绵的春雨,逮着这略微敞开的缝隙,便簌簌往里边飘来,正正往伶舟皎的面上,添上了几缕凉意。

    春雨和风这样散落着。

    使得外间的景象叫人看来都有些雾蒙蒙的,不甚分明。

    在此之前,她是不曾来过榕城的,不论是曾经,还是说这一世。

    只是听闻中,榕城是个一年四季都有着温和天气的地方,这方水土似乎格外地养人,养得这边的女子似乎都是一副水润模样,温和脾性。

    她的思绪有些发散起来。

    看着这样外面陌生的景色,被春雨浸润着的座座房屋,冷不丁地想起的,却是曾经在那白云寺里,遇到过的一场雨。

    那是夏季里。

    雨滴“刷——”地砸落下来,来得又快又急,碎在地面上,都是重重的响声,还映着时不时的闪光,伴随着轰隆隆的,令人觉着惊骇的极大的雷声。

    她似乎已经记不起那是怎样的缘由。

    她和清月坐在一处屋子里,两人相对而望,各自的瞳眸里,其间缠绕着的,都是相同的惊骇与仓皇,偏偏面上都竭力粉饰着这样的惊骇仓皇,只耗己所能,装着自认为镇定的模样。

    闪耀起的白光,将她们苍白的面色映照出来。

    雷鸣阵阵,震耳欲聋。

    她们都攥紧了自己的衣衫,嘴里不住地,用着极低的声音喃喃的话却是:“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

    可是这样类似于渴盼的话语中。

    分明含着的都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的哀戚。

    忽的,那屋子闭合的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她们几乎是立时,便齐齐抬眼望去...

    “阿皎,已是到了。”

    夙沙亭沉稳而清透的声音蓦地响起,正正好打断了伶舟皎所有翻覆着的思绪,她仍保持着一手略略掀开着车窗的帘子往外望的动作,指尖上被飘落的春雨,浸润着凉意。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只收回了手,躬身往外,面上因隔着纱巾,什么样的表情都不曾真的透露出来,那一双眸子,也是半垂着眼帘,端着无限的沉静。

    自是有人在马车外边打着纸伞等着。

    他们下了马车,几乎并未被几缕春雨缠上。

    此刻在伶舟皎面前的。

    是一个从外表上看来毫不起眼的宅院,并没有什么格外明显的标识,看上去就是寻常的有些家底的人家住的宅院。

    而左右四顾,周围近处都是这样的宅院。

    现下,那些宅院都紧闭着门户,显得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天气里,格外地安静些。

    这想来只会是夙沙亭单独在外安置的屋子。

    伶舟皎想得清楚,但她转而却是朝着一旁的夙沙亭问道:“看来,你并不是实权在握,府中想必也是有着让你顾忌的,只是,这局势,已经容不得你再慢慢筹划,因为,它很快就要变了。”

    且她即便是知晓,即便早想着要阻止,却因着她对于这局势具体是由着怎样的缘由而变化的并不清楚,所以,即使有再多的想法,这一回局势的改变,她也根本掺合不进去。

    想要改变,也只是妄谈而已。

    但,接下来,他们必定要早做准备。

    她这话起得有些突兀,夙沙亭侧眸瞥她一眼,在这样蒙蒙春雨中,她的眼眸中,似乎也浸润着些许春雨的凉意。(未完待续)

第178章 人难再得始为往

    而眉目间,透着那样如画般的瑰丽。

    他半垂了眼眸,避而言之,道:“我们进去说。”

    天色愈发暗沉下来,他并不在这里就开始与伶舟皎说些什么,倒不是因着人多眼杂,毕竟,在这个宅院处,所有能够被传出去的消息,都是被他容许能够传出去的消息。

    此时不就着这个话题言说下去,不是不相信,也不是不放心。

    只是因着。

    绵绵春雨,越加簌簌而落下的凉意,散开在周遭,身着春衣薄衫,她眉目间的瑰丽,都有凉意轻绕而上。

    伶舟皎眼神之中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空落,那双明眸看上去也有几分类似于夙沙亭某些时刻的深暗,她瞅他一眼。

    随即,两人便一起进了那宅院。

    吹起的春风,似乎更加大了一些,簌簌飘落的春雨,也变得多了几分密集和急切。

    ##

    时年,仍是大陆通用历一零二八年,春。

    起于北大陆东边的战事,本以为会纠缠多久,可是,这才过去,不足多少时日,那兴起的战事,竟有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急剧变化。

    突如其来,就此平息了下来。

    然则,这样的平息,却并不是双方和解,或是一方就此打败了另外一方,而是有另一处势力,与那其中一方那号称爆碳脾气的大将军,来了个两相应和,陡然平复了两方势力。

    而令人并不觉得十分意外的是。

    在平复这两方势力的时候,这另一处势力,几乎并未花费多大的力气。因为,不知何时,这战起的双方内部,军中或是朝堂之上,都早已有着被蚕食的势力在其中存在。

    这么个变故,可以说,其实是早有预谋。

    且。新整合好而建起的这方势力。却并不是属于夙沙或是傅余辖管下的势力,新的这方势力的掌权人,他是秦家目前的掌权者。

    不过因着这战事一打。纠缠的各方都有所损失,被秦家所整合好的这方势力,在局面上,只是隐隐能与夙沙世家和傅余世家掌控的势力。形成平稳之状。

    对于这件事情。

    伶舟皎其实或许比现在那些初初知晓此事的人要知道得多一些。

    因为在后来,不止一次地有人研究过秦思罔在这场突如其来般的崛起中所用的各种手段。

    但毕竟是过去那么久的事情。

    就算是当初她对于那些言论记得多么清楚。现在,也早已有些模模糊糊,隐约地,她只是知道。秦思罔为此,早年就已开始谋划,那位所谓爆碳脾气的大将军。从战事真正打起来之前,早到不知何时就已经是秦思罔那方的人。

    而秦思罔一开始是向傅余家借了势的。并且是允诺了傅余家极大的好处,使得傅余家一度认为,这场战事,到最后,或许他们会是那个吞并了东边那势力的人。

    只是秦思罔对此也早有安排。

    不到最后关头,就已经反水。

    且这反水不仅仅是改变了一开始许诺的那极大的好处,还将借来的势——也就是一部分的兵力还有其他,一同策反吞并了去。

    他是个格外善于掌控人心的人,心思缜密,冷静到残忍。

    秦家多年经营下来的情报以及各方隐蔽的势力,与他那样的性情能力,简直相辅相成到无懈可击。

    这其间具体如何。

    伶舟皎当然是不知晓秦思罔时如何做到的,当然,真正具体的谋划环节,秦思罔也决计不可能放任这样的消息流传出来。

    对于他的事情,她从来都只能是知道个大概。

    伶舟皎的指尖捏着一枚白色棋子。

    从晨起问过服侍之人究竟是今天究竟是何日之后,她面上的神情总陷落在一种奇妙的恍惚中。

    此刻她坐在宅院中最靠近她现下所居屋子的一间书房里。

    书房的门是候在她身侧的丫鬟应她的吩咐所打开的,外间有风习习散入。

    她坐在书房里,面前放着的是古朴到显得有些不够精致的棋盘,她执起白子,面上是那种恍惚着的思索。

    陡然向外望去。

    在门外边,已是缠绵了些时日的春雨,依旧轻轻柔柔地飘落着,雨势从不加大,同样也并不断绝。

    待这一场春雨真的过去。

    那些本开起了的花朵,已经很难有个完整的身形。

    倒也不必过多惋惜。

    因为之后,总会有其他的花朵,趁势而起。

    “啪——”

    这是棋子定定落于棋盘上的声音。

    循声而看去,那将将被伶舟皎不知照着哪来的棋谱摆放好的棋局中,那本看似占着绝对优势的黑子,就因着这样忽而落下的一个白子,本辛苦经营下的大好局面,尽付予东流之水,只此一子,优势倾颓,劣势尽显。

    黑子被围困得,已没了可突围之处。

    等待的,只能是一步步被白子蚕食殆尽,回天无力。

    ——天下局势大抵如此,皆可瞬息而万变。

    有时候,看似占尽上风,但只要对手没有被从根本上击败,说不得,哪一次落子,局面优势就会陡然间来个大逆转。

    伶舟皎的眼眸中,有种变幻着的莫测。

    她那瑰丽的眉眼,像被这处水土浸润着,总在高低之间,透着一种似朦朦的水色。

    她的指尖仍按在方才投落下的白子之上,定定地,但她的注意力,显然早就不拘泥于此处。

    夙沙亭并未与伶舟皎一同待在这处宅院里。

    实际上。

    自从那日与伶舟皎到了此处之后,甚至没有到晚间,夙沙亭就已经离开。

    并且一连这几日都不曾来此。

    况今日,夙沙亭所在的地方,是那应该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同样是在书房里。

    但夙沙亭所在这个书房,明显比之伶舟皎现下所待着的那个书房要来得宽敞,并且陈设布置都更讲究了不止是一星半点。

    只是此刻。

    在这样书房里的人,明显都没有去在意这书房里有着怎样的陈设,一方面既是早已看习惯了,自是不觉着有甚好观察的地方。

    另一方面则是屋中的人说着的话。

    令得彼此都没其他的心思去留意所谓细枝末节的地方。

    夙沙亭此时穿着深暗藏青色衣衫,但即便是这样的颜色,也遮掩不了他那样出众精致的眉目,和颀长挺拔的身姿。

    他就是那样简简单单地站着,都自成一道不可被忽视的风景。

    但站在他面前的人,有着和他略相似的眉眼,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现下明面上,夙沙世家的掌权者。

    不知先前他们正在说着什么,只现下,他父亲话锋一转,却是道:“...你从别处带了个女子回来?还寻摸了一处宅院安置?怎的不直接便把人带回这儿来?”

    稍稍停顿了那么一下,他父亲接着说:“你也不小了,便是将人直接带回这儿来也没什么,左右总也有能安置的地方,倒不必这般外置个宅院放着,你也早该有人侍候着了。”

    夙沙亭听着他说,就这样不发一言。

    这样的沉默,显然不够影响到他父亲后边要说出来的话。

    “转眼,你都已是这般年纪了,你既带了那女子回来,想来你或多或少也该明白男女之事了,那事到如今,”他父亲看着他,“你总该知晓,寻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子,多少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夙沙亭的唇边牵起极其细微的弧度,藏匿在唇角,细微到并不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所察觉。

    “你...”他父亲说到这里,像也寻找着能让自己觉得合适的措辞,继续道:“既是寻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子,那么自也该将这女子放在跟前才是。”

    说了这么一通话,果然最后这句明示暗示着的才是重点吧?

    夙沙亭几乎要抑制不住眼角眉梢嘲讽的冰冷。

    但他略握紧了拳,面上就仍是一派的沉稳,用着冷静到分辨不出其间暗含情绪的声音,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既是合心意的,放在哪里又有什么干系?放在跟前,时常见着的人,说不定就该是不合心意的了!”

    人不总是这样的生物么?渴盼着的,期望着的,总是要比在自己跟前的,要来得珍贵。

    多少年下来,生活在跟前的,就合该要变得一文不名。

    他的眼里细细地透着那种尖锐的讽刺,这会儿倒并不隐藏地直直刺向在他的面前说着这些话的,他的父亲。

    他的态度,是这样的明显。

    明显到使得他的父亲面上那即便是到了中年,看起来也依稀有着当年俊美风姿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略微的僵硬尴尬之色,但这样的尴尬却并不能使得他心中存有怎样的愧疚,却是愈发地“坦荡”了些。

    直接就对着夙沙亭说:“是不是你母亲又在你跟前说了些什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情儿她当年是不懂事,为着你们,她也道过歉,伏低做小地去了庄子上了,现在你都那么大了,让她回来又怎么了?你们就真的容不下你父亲跟前能有这么个合心意的人么?!”(未完待续)

第179章 不向情田种爱根

    呵——

    真是让人觉得极度可笑且荒谬的论调!

    道过歉了,去了庄子了?

    可是有他父亲这般要紧地护着,有他母亲几乎是那样对着他父亲的一切吩咐都顺从着,那人就算是去了庄子上,有可曾真有过一丝一毫的苦处?

    这些年下来都仍是不消停。

    可见不仅是没受到丁点儿的苦处,反倒还滋润得很呢!

    而且,本就是一个妾室,便是这样,就能够称之为“伏低做小”了?

    要不是那人现在还没个儿子,他真的是现在能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况,便是没个儿子,他都险些没了性命,他所遭受过的那些折辱,就真的是这样便能抵消得了的?

    夙沙亭简直觉得自己不能理解他父亲的想法,当然,好像从他真的懂事之后,不,从他父亲找着了那么个合心意的人之后,他就真的从来没有能理解过。

    多么讽刺,这世间血缘相近的人之间,并不是真的就一定亲近。

    他仍是不说话,却抬起了眸子,讽刺而认真地盯着他的父亲,似乎想要在他父亲的脸上,找出些或许能够有些不一样的情绪。

    但他父亲似乎是被他这般不答话而又显示着不屑讽刺的态度激得有些恼怒了,不由抬高了自己“训话”的声音:“你这是个什么态度?赶明儿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你母亲是怎么教养的,长辈问话,你便是这么摆着姿态的?!我告诉你,不论你们是怎样的态度,这回。我是势必要将情儿从庄子上接回来的,这么些年,便是情儿忍得,我也忍不得了!”

    他父亲这个样子,就好像是他能够提前通知了他们这么一声,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多么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可惜,很快就要摆不起来了。

    夙沙亭眼中浮现出的那种尖锐的讽刺。越加地明显浓烈起来。他终于是开了口,然道出的却是:“父亲,你既舍不得这合心意的。何不自去那庄子上陪着她呢?”

    他的双眸漆黑如沉墨,此际,更带着咄咄逼人的锐利之色。

    他父亲似乎是没料到夙沙亭会这般回话,不由得本要出口的话就此堵在了喉间。双眸炯炯地瞪着他,接着更是冷冷地笑将起来。道:“好啊,你果然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怎么,我还没老呢!你就这般着急着要将我从到庄子上去了?我真是没想到。你竟被教成了这样!”

    他父亲的面上显露出痛心疾首般的表情。

    然则,落在夙沙亭的眼里,却是那样的讽刺和装模作样。

    夙沙亭本就攥紧的拳头。愈发地攥得更紧了一些,他亦是报之以凉凉的笑意。话语间,那语气却格外地沉静了下来,如同是叙述一般地质问着:“几乎是在我懂事后不久,你就遇见了那个你口中合心意的人。”

    “自那之后,父亲,你便愈发不怎么出现在我和母亲的面前,接着,你口中那个合心意的女子开始使着这样那样的手段,明里暗里地挤兑着我和母亲。”

    “母亲,她是这世间最顺从你的人。”

    话说到这里,夙沙亭的面上浮现出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复杂的神情,他却仍是接着道:“为着顺从你的心意,她从不为难那个你口中合心意的女子,那样明里暗里的挤兑,她都默默地忍了下来,还时常与我说,要听你的话,且不要与那合着你心意的女子起任何冲突。”

    “母亲是那样顺从你的人,顺从到,即便是后来那合你心意的女子愈加得寸进尺,因着你所说的话,她也还是那样地忍着,忍到随便自府中拉出一个人来,都知道在这府中,我和母亲都是不被重视的人。”

    他的语气,越加地沉静着:“其实,你那合心意的女子,那回要令人将我拐骗出去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但我任着她将令人将我带出去,不过是想着,也许经此一事,父亲你便会懂得,你所觉着合心意的女子,其实是个心肠狠毒的人物。”

    “...可是,即便是知道是她做的,即便你都知晓在那样一路上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你还是护着她,母亲还是顺着你。”

    他呵呵一笑,笑中实在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在其间牵连:“父亲,我不是你们唯一的血脉么?为什么,即便是这样,你从来都不肯去真的对你那合心意的女子露出任何的厉色?你甚至连责问她都做不到!”

    “哦,对了,”他停了停,“我应该是你们唯一的血脉,不然最后你也不会真的让人来接我回转,而且,应当是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你这辈子不会有其他的血脉了吧?”

    在夙沙亭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

    他父亲面上本就随着他一句句的话黑沉下来的神色,登时就是一变,变得竟添了几分狠戾,甚至有些惊疑不定,接着,在夙沙亭下句话还没有开口之前,他截断了夙沙亭的话,直道:“你如何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告诉你的?难道?!”

    难道他一直觉得这其中有着的不对劲,竟是真的,好端端的,他怎会就成了那样不能再有子嗣的人?!

    他看着夙沙亭的目光之中,此时,竟满满都是怀疑。

    夙沙亭冷淡地回:“你大概是真的想不到吧,就是我一开始也并没有想到呢!你口中那合心意的女子,因着自己是早就不能生育的,倒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或许是为了固宠?她就那样狠心地给你下了绝育的药。”

    “父亲,你之所以不能再有子嗣,不是因着你积年的旧伤,只是因为那合你心意的女子给你下的药。”

    夙沙亭的面上越是沉静,他那双漆黑如沉墨的眸子,就越发地显得暗沉,那咄咄尖锐的讽刺,就越发地不加收敛:“可笑么?你那样护着的人,到最后,才是在背后捅刀子捅得最狠的人!”

    他父亲的面上惊怔不定,最后,却还是冷冷地笑着,道:“你莫要在这处胡编乱造,情儿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她就是对任何人下手,也一定不会对我下手,她那样爱我,绝不可能做出伤我之事!”

    冷哼一声,他父亲面上的神色越发显得冷淡:“我看,你说这番话,莫不是还有栽赃嫁祸的意图?!”

    他的父亲是在怀疑着这其间下药的可能。

    但他父亲怀疑的人,却是直指着夙沙亭和他的母亲。

    很显然,下药这件事情一旦成功,其实最大的受益者,并不是那个情儿,而是夙沙亭和他的母亲。

    这是一个在常人看来都会如此推论的怀疑。

    夙沙亭沉默着,几乎不知道该怎样来面对面前这个应该是自己父亲的人,他口中那样所谓的真爱,就是可以拿来肆无忌惮对别人进行伤害的盾牌?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事关真爱,就无论是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应该是可以被谅解的?都是有理有据的?

    真是,多么愚蠢而可笑的想法!

    夙沙亭在沉默着,他父亲面上神情几变,稍稍闭了闭眼,眼中狠戾之色倒是愈浓,仍是冷冷一笑,他出口的话却是:“你给我下去,这几天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今天这般的冒犯我就暂且不计!”

    说得真是大度。

    毕竟是唯一且应是最后的血脉了啊。

    夙沙亭凉凉地牵起了自己的唇角,露出一抹极为寡淡的笑:“父亲,你还没有考虑好我的提议,你既舍不得她,便合该去庄子上守着你那合心意的人,不是么?哪里就须得委屈自己在这里见着这帮并不合你心意的人?”

    话音一转,夙沙亭在他父亲还没有开口接话的时候,就又道:“别事父亲倒是不必担心,我已安排妥当,父亲只管去庄子上守着你那合心意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是,想来,她那般爱着父亲,定也是见天儿地想着父亲,父亲一去,指不定她就高兴成啥样了。”

    他父亲眸中的狠戾,直直地对着迸裂出来:“夙沙亭!你一定要这么与你的父亲说话么?你莫要以为,你是我唯一的血脉就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妄为!除你之外,夙沙一族中,可不是就没别的人可以承继这家主之位!”

    这话里隐含着的意思,便是夙沙亭再“不知好歹”,他便要“釜底抽薪”!

    “啪——”

    随手直接抓了旁边的一个茶壶似的东西,他父亲狠狠地将那东西,砸碎在夙沙亭的面前。

    那东西碎裂开的位置,就在离着夙沙亭足尖不过半寸的地方,碎裂开的残渣,直接就蹦到了夙沙亭的鞋面上。

    夙沙亭的视线在鞋面上轻轻扫过,但脚下仍是那样地不避不让,一动不动,表现得格外地沉稳,此际,他说着话的语气,却意外地显得沉稳到有些莫名地凉薄:“父亲,您难道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即便是里边这么大的动静,然而,平素那些忠心护主的侍从们,却并无一人前来么?”

    他父亲陡然一怔。(未完待续)

第180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父亲的面上满是阴沉之色。

    夙沙亭只是冷淡地回:“做了我早该做的事情,父亲既然心思都不在此处,何不就此寻那合心意的人去。”

    “父亲迟迟不肯做下的决定。”夙沙亭脸上略微露出了点笑模样,“就由我来替父亲决定好了。”

    接着,夙沙亭继续道:“父亲你也不用再迟疑什么了,外间的人,现在可都是做好了准备要护送父亲去庄子上了。”

    他父亲面上一片惊怒不定,喝道:“夙沙亭!你可知你在做些什么?你自来修习的孝道呢?都放哪儿去了?你这般做,可知族中决计不会消停?!莫要以为你能笼络一批人将我送走,这夙沙家就是你的天下!”

    这样的威胁,对于夙沙亭来说,已经是毫无力度。

    所有该安排的事情,他早都已经安排好。

    即便是没有安排好的,也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总还是动不了大局。

    已经没有耐心再这样耗下去。

    夙沙亭略略提高了声音,唤道:“来人,将父亲好生护送到庄子上去。”

    此话音一落。

    外间便自涌入了几人,尽是一身干脆利落的姿态,进来了后,那几人在夙沙亭的示意之下,便走到了他父亲身前,惜字如金般道:“您请。”

    接着,齐齐略躬身,做着恭请的姿势。

    这样看上去恭敬的姿态,实际上一点也不恭敬的动作。

    面对着这样的情形,他父亲几乎是要被气了个倒仰,都抬起了指尖。不顾礼节地指着夙沙亭的鼻子,恨恨道:“你这不孝子!如此不遵孝道,迟早是要遭报应的!你,你...!”

    话到后面,他父亲气得就那么指着他,好似气到已是不能言语。

    “先有慈在前,才有孝在后。”夙沙亭冷冷地回着他父亲的话。“再者。既是在遵从着父亲的心意,哪里就能称得上多么不孝?”

    不欲再多废话,夙沙亭直截了当地对着那涌入的几人道:“护着父亲离开。”

    淡淡几字。他让开了往外去的路。

    那几人相视一眼,一拱手,对着他父亲道:“得罪了。”便直接上手,几乎是架着他父亲就此往外撤走。

    他父亲挣脱不能地被往外带。

    夙沙亭背过了身。双眸微微闭阖,耳边却充斥着他父亲带着怒火的咆哮声:“不孝子!你会遭报应的!且等着吧。宗族的人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你做出这样的事,是决计不可能成为掌权者的!”

    声音渐消渐远,直至不可闻听。

    夙沙亭这才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漆黑如沉墨的眸子。任由晦暗在其间肆虐,他只低沉地笑了几声,用着极低极低的声音。道:“报应?如果这样都要遭报应,那为何。你们都还能这样好端端地活那么多年?呵——”

    他紧握成拳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在他的掌心,已经形成了深深的印痕。

    这般大的动静。

    夙沙亭也成心没有想着要将这消息在他母亲那里拦下,他封锁了别人得知消息的渠道,却偏偏告知他安在他母亲左右的人,不必对他母亲封锁这消息。

    因而,几乎是距离他父亲被那般护送离开之后还不过半个时辰。

    一向遵循着他父亲吩咐,不曾主动来他父亲所在这院子的他母亲阮氏,就匆匆地找了过来。

    阮氏出现在夙沙亭面前的时候。

    夙沙亭仍是待在那间宽敞的书房里,地上摊开的碎屑都不曾叫人收拾,他就负手站在一侧,见着阮氏匆匆而来,他也不过是侧身抬眸,轻描淡写般地道了一句:“母亲,你来了。”

    对于这样的场景,他毫不感到意外。

    阮氏看见夙沙亭,第一句话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听说你把你父亲送到庄子上去了?”

    紧接着第二句话就是:“亭儿,你这样做有违孝道,还是该早些将你父亲接回来,好生与他道歉才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只要你好好说,他会原谅你的。”

    跟着的第三句话就说:“亭儿,母亲知道你这些年来心里不舒服,但是再怎么样,你都不该如此对你父亲。”

    听听,又是这样顺从谦恭的劝诫。

    夙沙亭勾了勾唇角,却根本做不出个笑模样:“母亲,你可知晓,我既这样替父亲做下了决定,若是再将父亲接回来,他可不会轻饶过我,再者,父亲既舍不下那合心意的人,将人接过来安置还是太过‘麻烦’,倒不如现下这般,两厢安好,岂不是个好决定?”

    听着夙沙亭这般说话。

    阮氏竟低低地叹了一声,声音陡然便细沉了下来:“那毕竟是你的父亲,将他送到...那女子身边,总归不太合适。”

    翻来覆去,她也只能苍白地说着这么一句劝诫的话。

    其实就是她自己心底也很明白,这样的话根本不足以说动谁。

    夙沙亭眸中翻转着无法以言语形容的一种复杂。

    但还未等他再说些什么,阮氏已然道:“罢了,你都这般大了,他既然还是想去那女子那儿,是不该再留着了...”

    阮氏的面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恍惚,好像还携带着丝丝缕缕的感伤,又好像还有些讲不清的释怀。

    这是夙沙亭所没有料想到的一种反应。

    他蹙着眉,看着阮氏,没说什么。

    阮氏却看着他,目光中盛盈着满满的慈爱之色,方才那些低落的情绪,仍残留在她的面上,她是遵循着传统的大家族里教养出来的女子,仿佛有着一种极其刻板的顺从,素雅而柔弱的身姿,即便是人到中年,眉目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秀美。

    她曾经,或许说不仅仅是曾经,都是一个极力在用着自己的方式疼爱着自己的孩子的母亲。

    她似乎从夙沙亭轻微的反应中,看出来他存着的不解,便低声开口道:“你还小的时候,便是你父亲再怎么对你,你始终是他唯一的血脉,有他在,不管他是上心还是不上心,他的存在,就能够庇护着你。”

    “而现下,”阮氏的目光迥异于她平素的那种柔弱,透着仿佛知悉一切的洞察,“你也已经长大了,既然想要掌权,那么,他既然还想着要去那女子那里,确实,也不该再多做挽留了。”

    夙沙亭忽然觉得,也许这些年来,在他印象中,那个从来都顺从着他父亲,一直虽然疼宠着他,但并不曾为了这疼宠违逆他父亲的母亲,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变了,或者说,他一直存在于脑海中的关于母亲的印象,其实从头到尾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他仿佛还不太明白。

    阮氏却就转开了话题:“你从外边带回来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身世来历可都清白?这般跟着就来的女子,随意安置便是,就凭着这轻薄行径,你便合该要切记不可对她上心。”

    “要不你还是将人带我面前来看看。”

    阮氏这样说着,到底还是对夙沙亭这般就带回来的女子,有着极大的不放心。

    夙沙亭脑子里还在想着阮氏这般出乎他意料的反应,但又听得阮氏这样说话,不由在不是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这却不必麻烦母亲了。”

    先前阮氏还那般低落着的情绪,这会儿就已是消隐了大半,听着夙沙亭的回话,她微眯起了双眼,笑了笑,仿佛带着些打趣意味地说着:“你这孩子,难不成还信不过母亲的眼光?”

    “还是,”阮氏顿了顿,“你已经对她上了心?”

    和他父亲不同的是,尽管一直以来阮氏扮演着那样顺从的角色,但是在对着夙沙亭的时候,她仍旧是有着母亲的慈爱。

    所以,夙沙亭可以做到对他父亲显露着那样的态度,但在阮氏面前,他并不可能会有多么地强硬。

    或者说,在有的时候,如果不是阮氏,他也确实不可能还能安安稳稳地长大。

    某些情况下,人越是觉得缺失了太多的东西,在能够被攥到手中的时候,就越是会不肯放手。

    因为仅剩,就越加珍贵。

    夙沙亭张了张嘴,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他沉吟一会儿,还是妥协地道:“母亲既这般说,那改日寻个时间,我便将她带来,与您见上一面。”

    要对外模糊着伶舟皎待在他身边真正的是怎样的一种位置。

    大抵,只有这样连名分似乎都不能得到的妾室,才最不该会引人注目。

    只是...

    夙沙亭的思绪中,一闪而过的,是那样瑰丽的眉目间,从来都存在着的一种仿佛冷厉般的倔强,应和着那样倔强的,却又是极力压抑的隐忍。

    他想,她大概心底是不愿意这样的,但她却还是会接受下来。

    夙沙亭面上浮现出的那一贯的沉稳,叫人无法探知到他实际上心间怀着怎样的思绪。

    阮氏看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又移开了视线,朝向那扇打开了许久的书房的门,瞥了那地上仍摊开着的碎屑,她的叹息,就此隐没在唇齿之间。(未完待续)

第181章 去年人到今年老

    榕城这边是春雨绵绵。

    然则,在伶舟琼所在的地界,这几日的天色倒显得格外地晴朗,日光照耀在人的面上,都散发着阵阵的暖意。

    只是窗台上养着的花。

    却像是被暖意熏过了头一般,一副焉答答的打不起精神来的模样。

    伶舟琼在自己屋内的梳妆台前。

    镜中映照出来的她,戴着轻薄的面纱,完完整整地将她之前出现在她面上的青印遮去。

    她端坐着,一派地沉静。

    她吩咐着旁侧候着的丫鬟,道:“去,给我打盆水来。”

    被她点到的丫鬟,低垂着脑袋,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便忙不迭地自去打水去了,竟是不敢有半点的迟疑。

    伶舟琼并不留意着她们是怎样的一种态度,隔着轻薄的面纱,她盯着那镜面,看着看着,就不由抬起了一只手,抚上被面纱遮住的脸颊一侧。

    眼里带着的,是一种令人颇觉捉摸不透的情绪。

    “大小姐,水来了。”先前出去的丫鬟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及至近前,方才用着舒缓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

    伶舟琼挑了挑眉,道:“端过来。”

    丫鬟双手平稳地捧着水盆,愈加走近伶舟琼所在的位置。

    伶舟琼将双手伸至盆中,仔仔细细地洗着那一双看来芊芊如玉的手,指尖相互地在水中摩挲着。

    “把干净的布巾拿来。”她对着另外一个丫鬟吩咐。

    总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丫鬟们就已经忙不迭地行动了起来,也就是一会儿,布巾也递到了她的手边。

    伶舟琼接过,擦了擦。又将布巾丢回去。

    接着,她恢复了那样端坐在梳妆台前,一派沉静的姿态,顿了顿,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丫鬟们不敢稍有迟疑,齐齐应声退下。

    那打开的房门,也就此关了起来。

    屋内是一片静谧。但透着亮光的窗户却是开着的。明耀的光线自外间朝里透过来,将这房间里点染得一片明亮。

    明亮到,即使脸上有些什么小小的瑕疵。都足以叫靠近到一定距离的人,看得清楚明晰。

    伶舟琼抬手,缓缓解开了面上那层轻薄的面纱。

    轻薄的面纱,用的是极为透气也极为顺滑的布料做成。伶舟琼就那么顺势一揭开,稍稍一扯。那面纱便全然瘫软下来,尽数滑落到她的手中,被她揉成了一团。

    镜面上的倒影,还算得比较清晰。

    至少。足以看得清,一张面容上完全没有了深色的印子,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小巧,秀气。且眉目间都含着一种如同亭亭净植的白莲一般,清澈而动人的意态。

    叫人无端端就会觉得清雅而脱俗。

    伶舟琼看着镜面上映照出来的那张脸,轻轻巧巧地笑了起来,那笑意虽然浅淡,却还是到达了她的眼底。

    “总算是将这段时日熬了过去。”

    她挑着眉,镜中的女子也做着同样的动作,看着看着,她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些其他的什么,轻轻巧巧地又笑开了来。

    不过笑开不过片刻。

    伶舟琼便将面上散落的笑意,全然收拾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沉着到有些阴沉的表情,覆盖着那一张看来清雅脱俗的面容。

    她的眉目间燃起一种说不出来的轻蔑与高高在上,就好像从此刻开始,这世间再无人敢与她为敌,或者说,她自觉超出了这世间的凡夫俗子一大截。

    她不再与他们为伍,她有着可以与他们不一样的能力。

    伶舟琼看着镜子里映照出的美丽容颜,轻声说着的却是:“敢这般折辱与我,这回,定是要叫你们好看!”

    她轻轻柔柔的语气,说着并不轻轻柔柔的威胁话音。

    整个人都好似变得阴沉下来。

    外间有人敲门禀报的声音。

    伶舟琼略略抬高了声音,唤:“进来。”

    于是有人推门而入,又将门仔仔细细地阖上,踱步到伶舟琼的近前,站定,躬身说着话:“主子,那东边的势力,确确实实被秦家整合了,且目前看来,不论是哪处的人,现下都没法子往里边插手分一杯羹。”

    “但,”来人接着说,“那秦家却还是遣了人向傅余家送了些礼,不过倒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

    来人是一身显得十分利落打扮的女子,约莫二十上下,对待伶舟琼的态度,倒是从细微处都可以看出来,是极为地恭敬服从。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伶舟琼嗤笑一声,道,“傅余家这口气也不知道咽不咽得下去,不过,就算是咽不下去,现下他们也是做不成什么了,还就得乖乖地把这么个甜枣给收下。”

    来人默默地候在一侧。

    伶舟琼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般地拿起了梳妆台上放着的一柄木梳子,自个儿拉着发尖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口中只道:“说吧,你特意过来禀告总不可能就仅仅为着这事儿,是还有什么其他么?”

    来人顿了一下,似乎是斟酌了会儿自己将要出口的话,方才道:“傅余家派了人来,说是要见您一面。”

    “哦?”伶舟琼半挑起眉,面上露出了些存着兴味的神情,接着又是一派的沉静,问:“来的是什么人?”

    来人摇了摇头,答:“有管事,有文士,但看样子,要见您的却不会是那些人,但具体是谁,他们并不肯说,只说见了面您就知道了。”

    “卖着这样的关子,看来要见我的人在傅余家身份并不一般啊,”伶舟琼只是眸光稍稍一转,也对那些人话里话外暗示着要见她的人的身份有了猜想,“这样吧,就冲着他们来得这般‘凑巧’的份儿上,你转告他们,就说我同意见上一面。”

    来人听着伶舟琼的话,顺带着似的问了一句:“主子,要与夫人说上一声么?”

    “不必。”伶舟琼这话倒回得极快,“父亲他现下是不管这些的,母亲么,大抵事情她都是知晓的,也并不会约束于我,你只管照我说的办就是了。”

    来人道:“奴会告知他们的。”

    这件事儿算就这么揭了过去,来人又问起了别的事情:“再过些时日的‘百花宴’,主子可是要去,还是不去?”

    伶舟琼道:“毕竟还有那么些时间,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那请帖也就先接下来,去不去,我到时候自会说明。”

    “还有别事么?”伶舟琼问了下。

    来人沉吟一下,道:“并无。”

    伶舟琼道:“那你先下去吧。”

    来人遵照着伶舟琼的吩咐,就此退下,出去。

    偌大一个房间里,又只剩得伶舟琼一人。

    她把那木梳子丢掷到梳妆台上,发出“嘣——”的一声脆响,她忽的微微拧紧了眉,自顾自地像是在喃喃着:“秦家,果然如父亲所说的那般,便是落魄,也不过就是一时,这样说来,当初不是应该帮上一帮么?何以那时父亲又是那般的态度?”

    伶舟琼有些想不明白。

    按理说这样一帮应当算来不该是赔本的买卖,伶舟溯当时又是因着怎样的缘由,不过袖手旁观的呢?

    在伶舟琼看来。

    她的父亲,伶舟溯,是个有着渊博知识,且过人谋略的人,他所坐下的每一件事情,背后,都一定有他应有的缘由,绝不会是事出无端,他是那样伟大的人,除了仍犯着有些男人会犯的错误之外。

    她这般地想着。

    不免也就顺带地想起了,那个因着他父亲犯下的错误,而曾经出现在她的家中的人,不过...

    伶舟琼冷哼一声。

    虽则曾经卜算出那样的结果,不过想来,那人这么多年来都毫无音讯,算来,可不知还是不是活得有多安稳。

    闭了闭眼。

    伶舟琼没再纠结于在现下的她看来,那般细枝末节的事情,她的指尖扣在梳妆台上,脑子里翻转的却是——傅余家,这次来此说要见她,究竟存着的是怎样的目的?

    这边伶舟家所在的地方,是天朗气清,端的是明朗好风光。

    那边,与伶舟家相隔算来不是甚远的白云观,天上多云,已是遮去了部分明耀的日光,使得常年就处于幽静环境中的白云观,仍旧是那样地显得有些冷清。

    往上白云观的路。

    在这春日里,两侧的草色郁郁葱葱,穿行其间的人足履上,难免是要沾染些草屑,应和着鞋底的尘土。

    秦之嘉穿着一身长衫,步履不徐不疾地顺着道路往上。

    再前面一些,就已经要到那山门处。

    那显明的白云观几个字,仿佛已经历历在望。

    秦之嘉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抬手整了整衣摆下围,那已是沾染上的草屑,就在他低头的瞬间,那大致上看来似乎并未遭遇多少岁月痕迹的模样,倒陡然被两鬓间仿佛猝然出现的霜华,给打破了去。

    那样的霜华,就像是被人生生印刻上去的一般,与他这些年来几乎没有改变多少的面容,形成了一种极为突兀的对比。

    叫人看来,竟无端端地觉着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似乎就是孤身一人,仍顺着这路,往上走去。(未完待续)

第182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

    这还是那样乍看之下,让人觉着清幽僻静的地方。

    其间的大致陈设,各处位置,似乎都没有怎么改变,但看来,只会叫久而不见的人,觉着有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

    秦之嘉足下踩着一簇小草,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已然进到了白云观里间,顿住了步子,他在看着周遭的一切。

    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在伶舟皎与她的秦姨离开之后,秦之嘉所辖管的地方,就不再包括这个白云观。

    这些年来,他也总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地方。

    就好像,只要不来这里,那些让他觉得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就可以都当做不曾发生,他所希望掌控的人,就算是不能再见,也应该好端端地在某一处,他所能知道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他其实有些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心绪。

    其实,大抵是一种执念吧?

    有些人,在你最想得到的时候不能得到,在不想失去的时候又恰好失去,好像永远都无法被你掌控,命运弄人,你所有的不甘便会就此形成一种执念,执着于那失落于你手中的一切。

    可终归已是得不到。

    那个幼时在他的印象中,高高在上仿佛不可被接近的女子,她有种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眸,使得他在不清楚的时候,就已经为她所惑,他知道滋生的这种情绪已是不该,心中的情绪与现实挣扎,那样的念头,渐渐扭曲漫长的时光之中。

    在后来,几度周折。

    他再次见到那样失去了泰半记忆。低落到尘土之中的她,那一刻的情绪,欣喜已然盖过了其他。

    更后来。

    在她仍旧留有的傲气之中,他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径直跌落到尘埃之中的样子,他迫她屈服,看她在那样的境地中,仍旧坚持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却奇怪地愈发兴奋起来。

    他知道那是一种扭曲的心态。

    可他并不打算改变。

    或许。对于她来说,他一定是她遇到的不堪的劫难,但对他来说。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劫难呢?

    只是现在。

    哪怕她已经离开,她仍旧是他那抹不掉的劫难,在漫长岁月的磋磨中,愈发地深刻。

    甚至于。他来到这里。

    看到这似曾相似般的一切,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原来的她,几乎是足不出院,只缩在那样狭小的天地中。仿佛总在某些时刻,恨不得要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

    或许,如果不是后来她那个侄女。她早真遵从了自己的意愿,早消失于这个世间。

    她终于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如愿了。可他呢?他所希望的,又该如何于在世间安放?

    但总归是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他才会记得这一切。

    她不会等他,哪怕他追随而去。

    所以,他真正能够留下的,也就仅仅是那些有她的记忆,他会活下去的,活到——不能够再活下去的那一天。

    秦之嘉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略带着诡异阴鸷的笑容,他的唇边,也溢出“桀桀——”的笑声。

    那样显得阴暗而又扭曲。

    将一张称得上是俊朗的面容,生生吞没于那样的阴暗之中。

    忽而,秦之嘉转眸,向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面上那些泄露出的带着扭曲的神情,极快地就收敛了起来,就好似从未在他的脸上出现过一般。

    他朝着白云观更里间走了去。

    这一次,又轮到他来接管这里。

    榕城接连这些天都下着绵绵的春雨,气温不得不越加泛凉。

    因而,下着雨的这些天,街上来往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陡然地。

    今儿却晴了起来,在家中窝了几日的人,都跟撒了欢似的,层层往街上涌,令得安静了几日的街道,立时便热闹了起来。

    伶舟皎在上午时分方才醒来,洗漱完毕,瞧了瞧外边的日头,正盘算着要往外间去转上一圈之际。

    好些时日不见的夙沙亭便自外间而来。

    他走了进来,正对上一副施施然的姿态,打算着要往外走的伶舟皎,她的手上拿着面纱,作势正要往面上戴。

    然则,看着夙沙亭走了进来,她便稍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

    夙沙亭走到了她的近前,仍然是那样处变不惊般的沉稳姿态,出口就是一句:“今儿随我去见我母亲,可好?”

    他说着问询的话,但这般一出现就这样说,却并不是个还能有商有量的意思。

    见母亲?

    这是闹得哪门子的事儿?

    伶舟皎不觉蹙眉,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夙沙亭回了这么一句,接着打量了下她身边跟着的人,便继续道:“你该知道,你的身份不能就此便露出来,那么,你跟在我的身边,就该有一个合理的位置,你...就是以我身侧一个自外边带回来的妾室的身份,去见我母亲的。”

    这院子里的消息,只要他不想传出去,自然就不会传出去,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当然,说话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妾室?

    伶舟皎听着夙沙亭说的话,不过蹙着眉几个转念之间也就明白过来夙沙亭此言的意思,但她抿了抿唇,明明知道借此遮掩是目前合理的办法,一时却还是沉默。

    夙沙亭又道:“若是你觉得今日不合适,赶明儿也行。”

    这话的意思便是反正总还是要去的。

    伶舟皎心里明白,她不过稍微沉默了那么一瞬,就已经回道:“不用改明儿个了,就今儿去吧,应该也只是走这么个过场...吧?”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挑着眉,看着站在她近前的夙沙亭。

    这回倒换得夙沙亭默了一下,方才道:“要有什么,阿皎,还请你多担待一下吧。”

    这话里的意思,仔细思索起来,只令人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伶舟皎稍稍扯了下嘴角,却也没扯出个笑颜,只是显得有些沉闷地道:“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做好一个‘妾室’的本分的。”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让人形容不出来的情绪杂错在里面。

    夙沙亭看着她这般反应,转息之间,想到她的身世,好似便有些明白过来,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转了身,便领着她往外走去。

    伶舟皎嘴角终于还是扯出了抹笑,眼底却并未有一点儿笑意存在,她缓步地,跟了上去。

    如同许许多多的其他大世家一样。

    夙沙家有着一座大大的宅院,高高的院墙将里间的一切与外边都隔离开来,仿佛,只要一进到里边,就再也不得回转一般。

    它大到深邃而蜿蜒。

    其间的每一处,路径都曲曲折折,四通八达般地在宅院里各处延伸着,不熟悉的人进来,稍稍一个不留神,估摸着就要找不着路。

    假山流水,树木花草。

    将这处大而幽深的宅院,装点得极为雅致而富有格调,置身其间,仿若就能够感知得到这岁月更替间,这座宅院里曾有过的跌宕浮沉。

    伶舟皎自外间下了马车后。

    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夙沙亭的身后,在那样她觉着十分复杂的路径中,她只认定着走在前边的夙沙亭的身形,根本没有分心留意其他。

    记不得究竟是走了多久。

    只是到了伶舟皎都觉着有些脚酸的时候。

    走在前边的夙沙亭方才顿住了步子,淡淡地说了一声:“到了,前边便是我母亲所在的院子。”

    她没有留心走过的路,当然,就是这院子看来是几进几出的,她都没能弄明白。

    甚至于,在夙沙亭陡然顿住步子的时候,她还恍惚着,差点儿就撞上了夙沙亭,仿佛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重复了下:“到了?”

    “一会儿过去...”夙沙亭似乎想要嘱咐些什么,但话只是起了个开头,他看着伶舟皎因着此时来此并未覆着面纱的瑰丽容颜上一派有些冷然的沉静,想要嘱咐的那些话,就自觉地打了个转儿,又落了回去。

    伶舟皎瞅他一眼。

    夙沙亭倒只是道:“走吧,我还是领着你过去,一会儿,我可能会离开一下,你就在此处待着,等我回来再领你出去。”

    想了想,夙沙亭又加上了一句:“阿皎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一个旁人眼中的‘妾室’而已,这夙沙亭的母亲却是要亲见一面,如此折腾,看来,这几日里,她不经意间知道的,夙沙亭竟是从未近过女子的消息,应当是真的,并且还是众所周知不必避忌了的真实消息。

    思及此,伶舟皎来回地打量了夙沙亭一下,面上的表情,一时有些说不上来是戏谑还是别的什么的诡异。

    夙沙亭斜睨她一眼:“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现下她脑海中的猜量,明显是那么一星半点都不能被夙沙亭知道的。

    她当然不会这么说出来。

    夙沙亭也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一边脚下迈着步子领着伶舟皎往更里边走去,一边又是说着:“这几日,我母亲的心情大约是有些不太好的,不过她应当也不会为难你...”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向来沉稳的他,竟显得有些絮叨。

    这样反常。

    反倒令得本不觉得有多么大不了的伶舟皎,心下竟应和地有些忐忑。(未完待续)

第183章 贵人头上不曾饶

    夙沙亭直接将伶舟皎领到了阮氏的院中。

    也不管院中都有些什么人,他进去之后,又带着伶舟皎径直往那某一个房间走去。

    这应当是待客的地方。

    两边以及上首,都陈设有木椅,木椅的旁边都适当得安置着小桌。

    除此之外,倒就没了别的多少的装饰物。

    使得这拿来待客的地方,显得简洁而大方。

    伶舟皎随着夙沙亭走进去之后,阮氏就已经在里间等候,她坐在厅中上首,身侧站立着随侍的丫鬟,面上神色平静。

    她穿着一件暗紫色外衫,衬得人更端庄沉稳。

    见着夙沙亭和伶舟皎走进来。

    阮氏先是对着夙沙亭露出了抹清清浅浅的笑,接着,才似漫不经心一般地将视线往伶舟皎所在方向飘挪过去,稍作打量,也就移开了视线,只是道:“都坐下说话吧。”

    她也不先提要和伶舟皎单独说话。

    夙沙亭却是摆了摆手,道:“不了,母亲,我这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你们聊着吧,我就不坐了,一会儿,”他转向伶舟皎,“我再来带你走。”

    他这话,与其说是说给伶舟皎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阮氏听的。

    阮氏笑笑:“放心吧,留在我这的人,我自会好好看顾的,亭儿,你既要忙,我就不多留你了。”

    伶舟皎抬眸看了阮氏一眼。

    夙沙亭道:“母亲,那阿皎就劳烦您看顾一会儿了,她还小,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母亲好歹担待一下。我一会儿来领她,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您只管与我说,我回头会好生教教她的。”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只让人觉着,他的语气都是莫名轻柔的。

    阮氏似不经意地眯了眯眼,笑开了来:“得了吧。你这孩子。母亲又不是那等坏脾气的人,就这么一会会儿的时间,难不成你还怕我教训她不成?”

    她的笑容里。带着对自家孩子的纵容和无奈。

    看来面上倒是一副十分和气的模样。

    夙沙亭面上配合得显露出些些点点的窘迫之意,但转瞬即逝,很快就又道:“那便麻烦母亲了,我这就走。”

    说完了这句话。夙沙亭还十分明显地转眸多看了伶舟皎两眼,便不再有半分停歇迟疑地走了出去。

    阮氏和伶舟皎竟不约而同地目送着夙沙亭走了出去。

    而伶舟皎的眸中。因着夙沙亭这进来就有些一反常态的举动,更带着些若有所思。

    “坐着吧,可别站着了,这样站着也不太好说话。坐下我们好生聊聊吧。”阮氏对着伶舟皎指了指靠近她下边些的位置。

    伶舟皎半垂眼帘,做着一个‘妾室’应有的乖巧顺从模样,轻声应了:“是。”就走到了阮氏指的那个位置上坐下。

    她乖乖巧巧地坐着。阮氏不发话,她就也保持沉默地抿紧了唇瓣。

    阮氏的视线这会儿似乎在伶舟皎的身上流连了好半晌。在打量评判着什么。

    沉默的气氛在厅中蔓延开来了好一会儿。

    阮氏方才道:“你是叫...阿皎,是么?在我这倒不必如此拘束,这般低着头作甚?抬起头来说话吧。”

    “是。”伶舟皎低低地应了声,做着怯怯的样子,试探般地抬起了头来。

    只是视线却还是不自觉地避着坐在上首的阮氏。

    阮氏的目光,细细地将她打量了半晌,接着道:“倒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亭儿动了心要将你带回来。”

    她的话里听不出来是有着怎样的情绪。

    伶舟皎也就是算附和地略扯了扯嘴角。

    “亭儿他啊,”讲到这里,阮氏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柔和了些,“那孩子,从小就是个知事的,这些年,确实也是难为他了,好不容易...,罢了,他既看得上你,你便好生在他身侧服侍便是,只一点,你时刻要记得自己的本分,不要有任何越过自己身份的举动!”

    身份?一个妾室还能有什么身份么?

    这些人的嘴脸。

    阮氏的话,那般轻柔的语气中,隐隐透着的高高在上般的姿态,使得伶舟皎陡然间想起了曾经那被西乞俪派到她和她母亲面前来的那些人,对着她们的姿态,就好像她们都活在云端,而伶舟皎她们不过是低落在尘埃里的泥土一般。

    那样隐带着的轻蔑和不屑。

    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但是,凭什么呢?

    伶舟皎几乎忍不住要嗤笑起来,这些人端着这样的姿态,可是究竟谁又能比谁高贵多少?人生一世,风水轮流,谁又能说得清楚,曾经显赫一时,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就陡然被碾碎一切?

    她眨了眨眼,将涌动的情绪很快平复下去,只是喏喏般地应道:“是,阿皎知道了。”

    伶舟皎这样的自称,使得阮氏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也没就此多说什么,只是寻着话题一般地,问起了别事:“对了,你家是哪处的?家中可都还有些什么人么?亭儿他也没说清楚究竟是在哪儿将你带回来的,若是你家中还有些人,虽说你也就是个这样的身份,但还是可以补份礼带给你家里,这也算是小小的心意吧。”

    阮氏这般问,到底也不过是对于伶舟皎的来历有些不太放心,虽然她也知晓夙沙亭既然能这般将人带回来,那么伶舟皎的身世来历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但出于一个母亲的立场,就算是孩子多么有能力,总是会忍不住地要为孩子担忧。

    伶舟皎摇了摇头:“家中并无旁人。”

    坐在上首的阮氏蹙着眉头,似乎并不满意她这般简要的回答。

    伶舟皎觑着阮氏的面色,添上了几句:“阿皎自小与娘亲在一处长大,娘在不久前也去了,所以家中并无旁人,这,这才随着公子来了此处。”

    她将一个柔弱的孤苦无依的孤女那种会表现出来的怯怯的娇怜拿捏得恰到好处,连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应当夹杂着几分的伤感,都掌控得极好。

    阮氏对她这样的回答,倒没什么要怀疑的地方,接着也只是说道:“以后不要再如此称呼了,你既然是在亭儿身边服侍的人,哪儿还能唤什么公子呢?”

    阮氏沉吟了下,道:“亭儿没与你说该如何称呼么?”

    “公子,”伶舟皎仿佛不经意地脱口就如此唤了一声,接着才反应过来,怯怯道,“并没有说该如何称呼...”

    她轻轻地咬着下唇,竟好似为此便有些忐忑不安。

    到底合该是小户人家出身,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不过就是个妾室,倒也不必多加苛求。

    阮氏心里念头转了几番,却是说着:“你既是亭儿的妾室,那唤亭儿主子便可,倒也不必十分讲究。”

    “你,”阮氏看着伶舟皎那样瑰丽的容颜,那双栗色的瞳眸她先前倒是并没有怎么留意到,现下忽然间看了个明白,面上不由有些恍惚,但心底流转的其他的关于面前坐着的这人的认知,又将那么丝丝的恍惚给压了回去。

    阮氏顿了顿,接着道:“你今儿是多大年岁了?”

    “虚有十六了。”伶舟皎安安分分地答。

    阮氏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问:“既是这般年岁,你葵水可是已至?信期可准?”

    伶舟皎心底已是有些烦躁,面上却仍是要做着娇羞模样,羞答答地回话:“已是来过,只是信期倒并不多准,惯来都是要误些日子的。”

    回话的她,看来实际上是一副娇羞还带着些小忐忑的模样。

    阮氏听着她这般回话,面上不由又露出笑来,语气又柔和了那么些些:“这儿又没有旁人,你倒不必如此害羞,既都是亭儿的人了,怎么还能跟没出门子似的姑娘一般怕羞?这些事情你早晚也是要知晓的。”

    阮氏接着说:“你娘亲既是去得早了些,想来你对有些事情知道得也不是多清楚,罢了,今儿我还是与你好好说下吧。”

    阮氏这般说着,接下来对着伶舟皎就是好一通地“教导”。

    什么“姿势”受孕,什么“忌讳”养身,什么“精气”积蓄。

    直说得那随侍在阮氏左右的丫鬟都不由有些面泛桃红。

    伶舟皎的心底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情绪,而面上却配合地表露出一种窘迫不安的羞涩。

    阮氏说了这样一通,瞥见伶舟皎那仿佛有些坐立不安的羞窘,不由得轻笑,道:“哪里就用得着这般羞窘了?”

    失笑般地摇了摇头,阮氏问道:“阿皎,我说的这些,你可都记清楚了?”

    伶舟皎点了点头,一副“我已经记清楚了就请不要再说了”的表情。

    阮氏略沉吟了一瞬,接着开口却是:“这样吧,怕你记不清楚,我还是再与你说一遍,你可得好好听着,你既是现在服侍与亭儿身侧的人,好歹这些都是该要明白的。”

    听着这样的话。

    伶舟皎在那一会儿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底究竟是作何感受了。

    想象中来此将要面对的为难和奚落,其实都不曾出现,但,这样也不过是因为,毕竟,她只是个用不着操心多少的妾室而已吧?

    哪里用得着多么在意?(未完待续)

第184章 凯歌但愿早回头

    当夙沙亭回转而来的时候。

    见到的,是伶舟皎和阮氏颇有些相谈甚欢之意的和谐景象。

    这样的和谐,显然一开始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当然,却也不在意料之外。

    进到里间。

    略略寒暄了几句,夙沙亭便道:“时辰也不早了,母亲,我这就带阿皎回去了。”

    阮氏嗔他一眼:“什么就叫时辰也不早了?这个时间不就正好留下来用个饭么?而且,这孩子你既带了回来,如何不安置在院中,总这般放在外边算怎么回事?你这般年纪,也是该有个人在身边服侍的,有什么好忌讳的?”

    夙沙亭只淡淡回了一句:“我自有安排,母亲不必操心。”

    阮氏满腔未出口的话,就此噎在了喉咙里,她也不知是因着夙沙亭这样的态度想到了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你既决定了,就按你的意思做吧。”

    她摆了摆手,是要放任他们离开。

    夙沙亭就此领着伶舟皎又走了出去。

    外间,天色依旧地晴朗明亮。

    伶舟皎跟在夙沙亭的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走出了大门外,她方才低声,靠近着他,说:“这些天都过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做好准备?”

    “阿皎所言的准备,我应该是已经做好了。”夙沙亭回眸看她,那双漆黑如沉墨的眸子,是深暗而不见底的漩涡。

    他的话语间,有着纠缠不清的浅淡怅然。

    伶舟皎细细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心底沉思,嘴里却只说道:“那便好。”就再无别话。

    一时安静下来。这样的安静之中,却像是有不一样的东西在其间蔓延,伶舟皎随着来时的马车往回走,夙沙亭却留在了这座看起来深幽的宅院里。

    今个儿在榕城是这般的好天气。

    在别地,也同样是阳光璨璨。

    这是一处显得十分幽静的地方,虽则是在城中,但此地来往的行人不多。旁侧也都没什么住户。就是这处的房屋,瞧起来,也因着这样的幽静。更显得简朴了几分。

    像是适合那种“大隐隐于市”的地方。

    和繁华喧闹比邻而居,又隔绝于那样的繁华喧闹之外。

    从那样的山上下得山来的清月,就那么陡然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走进了安静的小院子,并叩响了其中的一扇房门。

    里边有沉郁而显得有几分苍老的声音。回应了声:“进。”

    清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并无不整之处。这才推开了房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而推开的房门,在她走进去之后,也被仔仔细细地掩上了。

    屋内陈设简洁。

    就只椅子。应当摆放的案几,还有一列的书架,除此几样之外。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别物,看来。让人觉着还有那么些空旷。

    其间案几前,有一人坐着,那人一身灰扑扑的不起眼的衣衫,发间却全是令人觉得有些刺眼的雪白之色,长须散落在衣襟前,掩去了些面上纵横的沟壑。

    他坐在那儿,看着走进来的清月,又好像并不是在看向她,总之,面上的表情有着说不出来的高深莫测。

    而他的声音里,早早就已经带上了岁月的淌过的痕迹,有几分粗粝,更几分苍老:“你,便是那清月?”此话过后,他方才眯着眼,将站着的清月打量了一番。

    “你师叔祖传话说,你是自己执意要下山来的?可你是否真的清楚,你既下来,就再无可回转的余地?”苍老的声音里,拂过丝丝点点的怆然。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令人讲述不清的复杂情绪。

    清月有些娇艳的脸上,一双清冷如凝霜一般的眸子,倒显得格外地亮眼起来,她面上的表情看上去是极为的平静,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平淡无波:“师伯祖,您说得这些,我都已知晓,在下山来前,师叔祖他们已是与我说得很清楚了。”

    “只是清月别无选择。”说到别无选择几个字的时候,清月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苍凉。

    “也罢,你既已经下得山来,现在便是再说这些,都也已经没了意义,至于,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你可有打算?”

    清月摇了摇头,面上浮出哀伤与愤恨的神情,最后又凝成些些茫然:“清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这才前来求师伯祖赐教,师叔祖说过,师伯祖是难得的睿智之人。”

    清月垂首,掩去了些眸中浮现着的情绪,闷闷道:“清月只是想要那些人,全都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那样藏污纳垢的地方,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但据她所知,尽管过去这几年,那个地方,依然存在着。

    还有那秦之嘉,还活得好着呢!

    枉她之前听到还以为那秦家就要经历那样一番事情,就已是要面临覆灭,哪曾想,这一出来,却发现,那些对不起她们的人,都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间。

    这是怎样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每一个上得紫金山去的人,虽则自上山那一刻,在山中就不会再提及这尘世间的事情,但实际上,每个人的来历,都是被调查清楚了的,自然,当清月这一番话说出来,坐在她面前的这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

    难得的睿智之人?

    沟壑难掩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恍惚。

    如果,他真的是师弟口中那样难得的睿智之人,今时今日,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说到底,不过凡夫俗子,忘不了尘世纠葛牵绊的凡夫俗子。

    他摇了摇头,却道:“清月,你该知道,我帮不了你,紫金山的规矩,就是你即便下得山来,你要做的事情,也只能是你自己去完成。”

    清月的面上浮出难掩的失落之色。

    他话音一转,又是说道:“不过,既然你师叔祖叫你来此,我便为你指一条路,至于之后,你要怎么做,还须得自己好好思索。”

    “你要记得,人在这世间,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一旦定下,就没有了足以回转的余地,可能有的选择一生都只能是那一回,切记,三思而后行,尽量,不要做出让自己此生都会觉着后悔的决定。”

    他说着后面这句话的时候,苍老而粗粝的声音,如同被磨砂磨过,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时间会将一切事情记下,它不会忘记,然而,没有真正做过这样的错事,谁也不会因着别人的几句劝诫,就将这样的叮咛嘱咐真的牢牢记在心间。

    清月听见他这样说话,也只是道:“师伯祖指的路,是什么?”

    她的师伯祖,是现下这个时间鼎鼎有名的忝迟老人,据说谙熟天运命理之道,旁通谋划决策之事,他肯如此说出指路的话,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她又怎么可能会不迫不及待地追问?

    忝迟老人大概对清月将有的这番表现,都了然于心,面上并不觉得诧异,但难免心下会有些生着叹息,只是这人的路,都是自己去走出来的,他也不可能横加拦阻。

    惟愿,这个从紫金山上刚刚下来的小弟子,在未来的路途中,能多一些顺遂吧。

    忝迟老人这样想着,那难掩沟壑的面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中,是经过岁月沉淀的一片沉静淡然,他的声音低低,却是先问:“你想要的,是铲除那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就足以,还是说,连源头都要算计掉?”

    这样的事情,清月似乎之前就已经想过,因而,她很快就回到:“不管怎么说,秦家有表姨不忍毁掉的东西,我不会毁了秦家,但是,白云观必须要被毁掉,还有那个人,那个秦之嘉,我要他为表姨偿命!”

    话到最后,清月的眼中明明白白地现出了狠戾之色。

    忝迟老人淡淡抬眸看清月一眼,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中,带着的沉静和淡然,如同兜头一盆凉水,立时就叫清月不由冷静下来,原本眼中显出的狠戾,都尽数退散。

    他这才接着道:“你既这般说,那么,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去寻我所在这个地方现下掌管次方势力的人,也就是秦家现下的那个家主,秦思罔,你若做下决定,我可为你写一封引荐信,秦思罔会见你的。”

    去寻秦思罔?

    清月对天池老人这个说法,明显感觉到惊异,她有些不解,不由在自己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问出了声:“师伯祖,那秦思罔可是秦家的人,他怎么可能帮着我去毁掉那白云观,更别提还要处置了秦之嘉,他如何会去做这等自毁臂膀的事情?!”

    “自毁臂膀当然是不可能,但是,若是这并不是他的臂膀呢?”

    忝迟老人淡淡反问一句,往下又继续说道:“秦之嘉有心生异心的举动,秦思罔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要,你有为秦思罔所用的价值,并且,当你的价值大于秦之嘉的时候,秦之嘉就已经不足为惧。”

    当然,所有的前提,都是建立在——要有那样的价值之上。(未完待续)

第185章 唯有功名忘不了

    “当然,你不是非要去找秦思罔才能达到你所要达成的目的,但是,只有去找秦思罔,通过他,你才能更快地达成你想要达成的目的。”

    忝迟老人自然是看得出他说出这番话之后,清月眼中的犹豫。

    继而,他又添上了几句:“有得必有失,不论你怎么做,都不可能有完全尽善尽美的办法,你要自己考虑清楚该怎么做。”

    语罢,他半垂了眼眸,长须服帖地贴拢着,只做沉默的样子。

    像是现在就要等着她将一切考虑清楚。

    清月不过沉默片刻,几乎没有多加思量,便开口,道:“还请师伯祖为我引荐。”

    忝迟老人对她这样的反应,仿佛早有预料,待得清月话音落下,他就已经回道:“即使如此,你便再稍待片刻。”

    他说完,就从案几所在,翻捡出什么,再平铺好纸张,提笔往上不过是写了几字,就折叠好,连同那翻出来的,应该是信物之类的东西一同递予清月。

    清月双手将东西接过。

    接着,忝迟老人便道:“你既心中有如是挂念,就不必再在此处过多停留,现下天色还早,你自去城中,寻那秦家的传话的人,将东西递给他们看,不论是谁,都自会领你去见秦思罔,至于之后的事情,就只能你自己去衡量了。”

    他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闭了眼,好似就打算不多搭理清月。

    见着他这般态度。

    清月躬身行礼,面上是郑重的感谢,接着。她便毫不留恋地拿着东西扭头走了出去。

    此刻,外间天色极好。

    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人目光都统一变得灼灼。

    在与东边归属势力相距有一定距离的伶舟琼的家中。

    此际,伶舟琼穿了一身白衫,只是这衣衫的上衫下裙的摆尾处,都有着精致的绣艺点缀,绣着的。是淡蓝色的纹路。不是十分复杂,看来却简洁而雅致。

    她的发间,别出心裁地摒弃了那些玉质或是其他华贵的装饰。只稍稍挽了个发髻,于其上别了个简简单单的木簪,看来倒很是古朴大气的模样。

    她微微抿了抿唇,唇间晕染开的红色。便愈发地鲜妍起来。

    然则,她的面容白皙。清透如莲花般的气质,更衬得她五官仿佛都更精致了许多。

    “大小姐真美!”

    “那是,大小姐可是这块大陆上公认的美人儿!”

    “也不知要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大小姐?”

    觑着伶舟琼面上浮现的似有满意之色。随侍在伶舟琼左右的丫鬟们,胆子稍稍地大了那么一些,不由得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来。

    只为着要讨伶舟琼的欢心。

    伶舟琼唇边泛着些笑意。嘴下却道:“行了行了,你们便是这般夸。我也并不管给你们涨月例的事情。”

    “婢子们说的可都是实话。”几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伶舟琼笑着睨了她们一眼,略略再打量了一番出现在立着的铜镜里,自己身上的装扮,确认无误后,这才道:“名华随我来,其余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几人收了那夸人时的笑模样,一应而退开。

    就剩了一个,随在伶舟琼的身后,往一处厅堂行去。

    厅堂里燃有熏香,一股子清淡而袅娜的香气在厅堂里间四散开来,氤氲如花开在侧。

    厅中摆有精致的瓷器,该是窗边的地方,立着的花瓶里都放着当季开得正正娇艳的花朵,一切的陈设铺置都是要按着赏心悦目这四个字而来。

    伶舟琼带着那名华走了进去。

    她刚刚抬眼一看,进来之前,那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的傅余信,却是在她们初初踏进里间的时候,便已转身抬眼看来。

    那般立着的姿态模样。

    正正也能称得上是,风姿翩翩,面容俊朗。

    傅余信眸中含着浅淡的笑意,目光将伶舟琼略打量了一番,却又恰到好处地没有显出过多的留意,态度间并不见有多么失礼地道:“伶舟家的大小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却知果真名不虚传。”

    只这名不虚传,究竟指着的是哪个方面?

    伶舟琼目光自他面上扫过,也笑了起来,却道:“傅余家的少主子远道而来,既是打算要好生交谈一番,何不先行坐下再说?”

    她这般说着,自个儿就率先往一侧的位置上坐下。

    傅余信自是恭敬不如从命般地与她面对面相坐。

    而跟随他们的丫鬟仆从,都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他们各自的身后。

    一时坐了下来,伶舟琼却不打算要再先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傅余信找了直接的切入点,道:“不知,伶舟家的大小姐,对我傅余家,是怎样的一种评价?”

    伶舟琼看他一眼,见得他俊朗的面容上挂着的满满都是仿佛认真诚恳的表情,不由稍顿了一下,如思索了一番才回:“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各个方面。”傅余信补充得笃定。

    伶舟琼轻轻一笑,满身都是温和高雅的姿态,只问:“不知傅余家的少主子,问这么个问题,究竟是要做什么打算?”

    “打算在后面,”傅余信道,“而这个打算究竟该是怎么样,则需要你先表明你的看法。”

    他的话答得暧昧。

    伶舟琼一边在心底忖度着傅余信此行的意图,一边觑着他的面色,一会儿才笑着答:“如今局势虽说势力三分,但东边的势力不过初初整合,夙沙家虽说占据一方可并无十分有力的军权,相较而言,傅余家是其间势力较为敦厚的。”

    她这话回得巧妙,不过是粗略的点评。

    在这其间,并不能出来她自己有着怎样的一个倾向的态度。

    当然,她这般不怎么表明态度的回答,自是早在傅余信的预料之中。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回答也已是足够。

    傅余信接道:“既是如此,不知伶舟家的大小姐,可有兴趣与我傅余家合谋。”

    合谋这北大陆的天下。

    他的眼眸中透着言犹未尽之意。

    似伶舟家这种世家,手中既无兵权,亦无政权,在这最好的选择,就是要寻一方势力依附,而近年来,伶舟家频频传出的关于伶舟琼的消息,也表明了他们要寻一方势力依附的意图。

    而伶舟家历来所拥有的,都是辅助筹谋的能力。

    当然他既是来寻求合作的,也就做好了要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因而还不等伶舟琼回答,他就又开口道:“不知你可愿意?有什么条件提出来,我们也尽可商讨。”

    以伶舟家的声名,就算是这伶舟琼并不如传言中那般有能力,只要伶舟家与他傅余家联成一线,也足以增强此际傅余家的势力。

    她的要求,只要在一定范围内,对傅余家而言,都是合理且可接受的。

    听完傅余信的话,伶舟琼更笑开了来,只是嘴上说着的却是:“你既来此,定然心中也已想好了条件吧?那么,倒不如先说来听听?”

    “你提,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我们都会接受。”傅余信直截了当地回。

    “不知你所谓的可接受的范围是?”

    傅余信的目光深深地落在伶舟琼的面上,道:“即便你要求的是我傅余家未来主母的位置,也必会为你拱手呈上。”

    这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十分重量级的条件。

    伶舟琼的目光落在傅余信的面上,她轻轻巧巧地笑着,轻轻巧巧地说道:“傅余家未来的主母啊,这样的条件听起来好像真的很是诱、人,但,傅余家的少主子,你可明白,在现下这个局势中,不管我伶舟家投向哪一方,哪一方必会开出优厚的条件,那么,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伶舟家一定要非你傅余家不可?”

    听见伶舟琼的这一番回答。

    傅余信挑了唇,话语间带着些不明意味:“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前些时日,夙沙家的人,还曾在你府上出现过吧?后来,那夙沙亭的态度,令人来表现得那般明显,难不成伶舟家的大小姐,还能去委曲求全?”

    他说着委曲求全四个字的时候,舌尖微卷,似乎转了些语调,听来分外让人觉着意味深长。

    伶舟琼面色稍变,又很快恢复过来,笑言:“看来,傅余家可是对我伶舟家的事情关注得很呐!”这话语间,不乏讽刺的意味。

    她分明是那样笑着的模样,但看来却也让人觉出了,她心下的不快。

    傅余信陡然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他直接就唤了伶舟琼的名字,继续说道:“你应当知晓,这般连成一线,从中得利的,并不仅仅是我傅余家,且,在此我便可向你承诺,我傅余家,绝不会是那等卸磨杀驴之辈,只要最后功成,伶舟家的声名,只会愈加煊赫!”

    他描绘着一幅令人憧憬的景象。

    而伶舟琼从他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他那在某些时刻竟与她有许多相似之处的野心,要在这世间,将自己的影响力、势力扩大的野心。

    她微勾了唇,应了声:“好。”(未完待续)

第186章 但有旧欢新怨。

    这是会见阮氏之后的第三天。

    伶舟皎孤身一人待着面纱出了门。

    说实话,她确实是不太能记得清路,但是,记不得路,出门当然也有记不得路的走法。

    遇见所有的拐弯,全当视而不见。

    她只笔直地朝着一条道走,直直地通达到街道之上。

    两侧是林立的酒肆客栈。

    当然也还有些卖着各式各样东西的商铺掺杂在其间,道路宽敞,来往的行人,还算是比较多。

    伶舟皎一路走着,一路仰面看着左右两侧商家所标立出来的标识,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让她觉得熟悉的东西。

    倒是并没有走得多远。

    她停下了步子,而此处,距离那座宅院,也不过就是个一刻钟便能到达的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旁侧的一家卖着首饰的商铺上,这商铺的招牌上,有着一个乍一看像朵花,但细看却是极为繁复而古怪的纹路,刻得不是很起眼,一般不是十分注意细看的人,都不会留意到这么个细微的纹路。

    找到了地方。

    伶舟皎目光中仍旧只是一片清宁,不见如何的欢欣,就那么平静地走了进去。

    甫一进入这商铺内。

    大抵初初踏足的人,目光都会被商铺里那摆放在近前的五颜六色鲜亮的布匹所吸引。

    伶舟皎进去,举目四顾,就看得那些大概是摆放着布匹的地方,都已是围了一些人,在对着每一匹布,斟酌挑选。

    她在入口处站了会儿。

    就有伙计迎上来,然则。她不等那伙计开口,自己就已经先说道:“你们店里掌事的呢?里间有没有清净一点的地方?”

    这话问得,就像是在昭示着她是有来头的人一样。

    那伙计有些迟疑:“可否冒昧地问一句,您找我们掌事是有什么事情么?”

    伶舟皎眸中情绪浅浅,轻描淡写地扫了那伙计一眼,只道:“你既知晓这问是冒昧的,还问出来不是多此一举么?你只管去与你此处的掌事说。清阁来人。就算有什么事,他也绝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不必有所顾虑。”

    清阁来人?

    那伙计对这话确实是不太明白。但伶舟皎那轻描淡写般的一眼扫过,分明还带着令人觉着说不出来的一种压力,看来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

    伙计自觉这样的人并不是自己能够开罪得起的,且伶舟皎说着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的模样,让他也不得不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便要往铺子里间寻去。

    末了,转身前还对着伶舟皎道了句:“您请稍等。”

    伶舟皎看着那伙计离开的身形,脚下挪开了几步。从入口处往里,并抬眼打量着周围摆放着的各色布匹。

    先时,他们的交谈声并不算高。

    因而此际。站在一边的伶舟皎,在众人的眼中。并没有引起多少的注意。

    稍候不过是一会儿。

    那伙计就自里间转而出来,他径直走到伶舟皎的跟前,虽不曾多做什么,但说话的语气,对待伶舟皎的态度,比之先前是要更恭敬了些,他声音低低,格外有礼地说:“您里边请,掌事在里间等您。”

    伶舟皎随着那伙计往里间走去。

    当然,因着往日里也有些身份显贵、或是家财颇丰的人是要在里间挑选布匹的,所以,即便是外间的人见着有人往里间去,也不会觉着有多么诧异,不过有那么几人随意看了一眼,也就撤开了目光。

    铺子外间看来也是宽敞,里间却更是“别有洞天”。

    这是个像小院子一样的地方。

    有着不止一个的房间。

    那伙计领着伶舟皎,直往左侧某一处房间行去,及到那房门近前,他扣了扣门,听得里边应允的声响,这才退开了门,退到一侧,躬身做着请伶舟皎往里的动作。

    伶舟皎走了进去。

    原本在房间里边应该是坐着的人,在看见她的时候就恭敬地站起了身,接着,却是先对仍立在门边的伙计道:“你先下去吧。”

    “是。”伙计应声而退,顺手就带上了房门。

    有一样似木非木、似铜非铜的挂牌一样的东西,自伶舟皎的袖间滑落到她的掌心里,她抬起了手,将掌心处的东西,亮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掌事的眼前。

    这商铺的掌事一见此,即躬身垂首行礼,口中称:“见过主子。”

    此大陆之上,有着那样标识的,大到酒楼客栈等等,小到街边茶寮等等,都是薛琴安排到伶舟皎手里的势力,此际全数该由伶舟皎掌控,伶舟皎即便是不主事,也有绝对的掌控权,因而这些人见着伶舟皎,无一不是要称伶舟皎为主子。

    “不必如此多礼,”伶舟皎往一旁的座椅坐下,接着道:“我今儿来只要是问一些事,你如实将知道的告知与我便可。”

    掌事稍稍站直了身子,却也不敢放肆地就此坐下,只喏喏道:“主子请说,旦有所知,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伶舟皎轻点了点头,用一双含着清清浅浅的情绪的眼眸,看着他,问:“近来关于那伶舟家大小姐的消息,都已收集到什么了?先将这尽数说与我听。”

    他们这还算是遍布了些地方的势力。

    所有重点予以关注了的消息,不论是哪一处的掌事者,都必定是要对这些消息,记得清楚。

    以便重要消息的及时送达。

    听得伶舟皎问起的是这个方面,掌事的便一脸正色地回:“最近才传了消息来,那傅余家的少主子去了伶舟家,似与那伶舟家的大小姐会了面,只是具体因何,他们又谈了些什么,却没有能探查出来。”

    “而本闭门了些日子,不怎么会见他人的那伶舟家的大小姐,在近来,又开始频频与各世家之人会面,似在进行着什么谋算。”

    “再来,那关于伶舟家大小姐的各种传闻,又开始在各世家之间蔓延开来,那处世家之人,对于那伶舟家的大小姐,多有溢美之词...”

    这一切,都像是在为某些大动作在做铺垫。

    伶舟皎静静地听着掌事将那些消息缓缓禀来,眸中带着些若有所思。

    曾经的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情。

    实际上很多她都不是很清楚,包括,她知道最后伶舟琼和傅余信结成了一路,但她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结成一路的,难道,真的是在这样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而且这一世,她根本不在伶舟琼的掌控之中,那么,本是从她这夺取了凰图的伶舟琼,何以在没有夺取到她的凰图的时候,伶舟琼还敢如此行事?她哪里来的底气?

    难道说,伶舟琼也还是有凰图的?伶舟琼不是亲口承认是从她这夺走的么?

    到底,这其间是怎样的一回事?

    伶舟皎略略皱起了眉头。

    “伶舟家的其他人,近来倒并无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掌事的又提了这么一句。

    这话,却早在伶舟皎的意料之中。

    西乞俪此人,现下多半是随着伶舟琼的主意而行事的,她辅助着伶舟琼,却又总装着不动声色。

    而她名义上的父亲——伶舟溯。

    他其实是个在任何人眼中都极为难以捉摸的人,他的行事之间,看似毫无章法的时候,往往都有着他自己的规则,总擅长于在别人觉察不出来他的意图之际,就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的每一个举动,心中都自有衡量。

    这样的关于伶舟溯的评价,其实有一部分都是来源于薛琴。

    那么,如果薛琴的评价来说。

    当初伶舟溯那样放任西乞俪和伶舟琼,又到底是为的哪般?

    随着越接近原来的一切。

    伶舟皎心中的疑惑反倒越发地增多。

    然则,到底是不管这条路上究竟还会遇上些什么,她早就已经断了回程,只能一头往前,那些她所背负的一切,总有要让那些人偿还的一天。

    伶舟皎那双栗色的眼眸中,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只是全都隐没在深处,并不为人所察觉。

    半晌,伶舟皎复又出声问了句:“秦家呢,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掌事的越加正色道:“传出的消息说,忝迟老人,似在秦家掌管势力之处。”

    忝迟老人?

    伶舟皎的指尖轻扣住了桌沿,她细细地又听着掌事的再回禀了一些话,方才,极为平静地道:“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

    她站起身来。

    沉默了一下,接着道:“近来各方面的消息,都要多留意几分,当然,如果有什么要知道的,我自会来寻。”

    她看向那掌事的:“行了,我这就离开,你有什么事要做就自去做,不必送我,也不要做出多么慎重的模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退开了门,径直走到了门外。

    伶舟皎看了一眼外边的小院儿。

    接着却是回过头来,对着还候在一旁的掌事,道:“刚刚带我进来的那个伙计呢?要不,你随便找一个人来带我出去?”

    刚刚还说不必相送,这会儿却又要人领着才往外走。

    掌事的心底疑惑,却也不敢迟疑地便叫了人来,令人将伶舟皎送出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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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途介绍:
十年如未死,卷土定重来。
这讲述的就是一个卷土重来的故事,而区别在于,她其实是死过一次的人。
【一言以蔽之】——这就是一个被同父异母的白莲花妹妹给祸害死的姐姐,重生之后的励志逆袭故事。
凰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