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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茉儿     醉生录txt下载     醉生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五)调空长安城

    那一日滕云院中事不了了之,秦修染也随之搬回了囹水院,似乎是又恢复了往日里那种避世之态,每每望向司凛夜的神色也都极为淡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秦修染没走,司凛夜便已然知足。诸葛洛歌在那之后也消停了许多,没再拿着甚的证物来指证秦修染了。总归一句话,长安王府内现下是自秦修染来此后第一次有如此清净之态。一清净时间就过的极快,不知觉已然月余。司凛夜对待秦修染乃是一如既往,说的不好听就好似是热脸贴冷屁股,秦修染自从那日之事后好似又似从前初到长安王府那般,疏离至极。司凛夜思考不出为何秦修染会离去却又去而复返,亦不知为何又如同最初那般,好似忘却了他们之间经历过的生死。然他却是闭口不问,这些问题于他而言不是不重要,而是他已然知晓,即使问了也不会听到满意的答案。如此,不如不问,不如不知,眼下能伴其左右便可。

    自从秦修染入长安王府,便没有一日清静,司凛夜也无心去应长安城中之事,自眼下万事平静下来,才有心顾城中之事。故而时常带秦修染在城中考察民情。曾下地亲身劳作,曾惩治不义之人,也曾救济与穷苦人。之所以每次都带上秦修染,是因司凛夜发觉每每他救济与子民,秦修染的神色都不甚平静,虽不知为何如此,但他最喜在秦修染的面上捕捉一切除了那疏离之外的色彩久而久之,让司凛夜越发喜悦的是他与秦修染二人之间关系的越发贴合。日子转瞬夏日已尽,秋日阑珊,冬日已至。

    说也奇怪,自从入冬以来,气温骤降,分明入冬不久,却已是滴水成冰,又刮了几阵北风,便开始落雪了。起初落雪人们可谓是欣喜非常,皆道瑞雪兆丰年,尤其孩童,更是兴高采烈,处处可见玩雪的身影。可是后来,人们的欣喜却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担忧,因着这雪是愈下愈大,愈发猛烈,出行都已不便。直到整个长安城中全白之时,白雪堆至房门,连推门出去都是难事,人们已然开始恐慌。

    可就算如此,长安城中的雪还是没停。

    如此已糟到极点,可更糟的乃是这雪根本不停,且不止长安,沿絮语山一脉,过珍珠潭,向南而去,全部风雪肆虐。前几日传来消息,絮语山上积雪滑落,冲塌了一休亭,山民全部逃离下山,落脚长安城中,由司凛夜安排避难之处。可就算絮语山上的山民可逃至城中,山上积雪依旧要处置,否则若发生雪灾,长安城无可幸免。再说城中积雪,若是积雪来日全部融化,只怕这雪水能淹了整个长安城。

    如此关头,司凛夜下令调兵清雪,大军在握,人多力足,倒真的是不日便将积雪清扫殆尽。然就在众人都松口气之时,噩耗却是接踵而至。

    那一日司凛夜尚且在囹水院中,秦修染就静静的坐在房中煮茶,由他煮成的茶,比府邸之中任何人煮的都要绝妙上几分,且一盏入肚,身子都会回温些许。司凛夜不知秦修染在茶中加入了何物,却又用手支着脑袋眼眸轻合饶有兴致的瞧着秦修染一如为他制香囊那般将晒干的花草放在鼻尖轻嗅后放入茶炉。笑意才将将染上司凛夜的唇角,小金便张皇失措的闯进房中,急急唤了声“王爷”,而后不住喘着粗气。

    司凛夜微微起眉,站起身来,似是怕惊扰了煮茶的秦修染般轻道:“何事?”

    “大事不好!王爷...”小金的脸色都变了,“方才传来消息,浮岗城发了大水!”

    小金的话刚说完,便传来一声清脆,那是秦修染手中茶匙落地的声响。

    “你说什么?!”司凛夜声音也已染上慌乱。浮岗城自孟灏炀死去后一直被孟青玄置之不理,然两地山脉相连,若是浮岗城积雪融化发了水,很快便会殃及长安城,甚至可能冲过长安城一路向北而去波及更多地方。

    “王爷,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啊!还望王爷早些想想法子啊!”小金的神色极为夸张,好似无边大水已然临近眼前。

    秦修染倒是不甚慌乱,在失手打碎了那茶匙后,便是恢复了平静,而此时更是熄了炉火,取下了壶盖,一股子茶香随之弥漫开来,只听他的声音伴着这茶香而来:“法子,自然是有的。”不知是因着他的声音,还是这茶香,司凛夜只觉心都定了几分。

    司凛夜回过头来望向秦修染,道:“什么法子?”

    秦修染一笑,反问道:“难道这长安城中的积雪解决法子不管用吗?”

    “不可以!”司凛夜还未深想,就听闻诸葛洛歌的声音从房门边传来。随之小金回头,见是诸葛洛歌,便行了个礼,只道“见过娘娘”。

    “你怎么过来了?”司凛夜蹙眉,他已许久不曾见诸葛洛歌,然今日出事却又来,让他只觉乱上加乱。“王妃现下偷听的本事倒真是一等一。”怕是她已然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诸葛洛歌一听,脸上便变了色,显得颇为委屈。“王爷说的什么话,妾身也是听闻发水的消息,才匆匆赶来与王爷商量对策,不是故意听王爷与他人对话...只是王爷,秦修染所言之计,乃是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秦修染望向诸葛洛歌,“何来不可王妃娘娘大可说来听听。”

    诸葛洛歌很快便回答,却是对着司凛夜,完全不顾秦修染:“王爷,请您信妾身一次罢!秦修染他是敌国细作,按长安城中所行之法让兵马之力去救援只是为调开大军,如此一来,长安便是空城!”

    “呵。”秦修染随之冷笑,“王妃娘娘,若我是细作,我大可以祈祷这大水冲了长安甚至整个瑞祥国,我又何必要提议让你们派大军救援?”他望向诸葛洛歌,眼底似有讽刺之意,“王爷手中的兵马,是整个瑞祥国的,不是这长安城的,如今瑞祥国大水有难,难不成王妃要霸着长安城的一切不救?”

    秦修染的话堵得诸葛洛歌原本白皙的面庞一阵红一阵青的,愣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司凛夜也并未言语,而是垂目似是思索,毕竟调大军此事非同小可。然,最终他只是抬目望了望一旁的秦修染,随之道:“传本王命令,调大军前去增援,越早解决越好,尽可能减免死伤。”

    之后的事不说也罢,自是诸葛洛歌满脸委屈的离去,而全数的大军也陆陆续续的赶去阻拦大水。

    很快,长安城便空了。

    前线救灾之况也陆陆续续的传回长安,大军与民众死伤皆不在少数,然也并不是无好消息,来势汹汹的大水已在日益消退。日子也转眼飞逝,就连同往年最热闹的新年都无人在意。最终在元宵前日传来消息,只道浮岗城中眼下沟满河平,但水面已归于平静,日后定会逐步恢复正常。至此,这一场天灾便已度过,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当初秦修染的决断。赶在这一天结束,司凛夜心中除了松了一口气,还隐隐有些喜悦,只因明日是元宵节。很早之前司凛夜便在心中思索,想给秦修染一同好好地过上个年,后因大水并无机会,如今赶上了元宵,他总算还有个机会。

    这一日司凛夜吩咐于小金去置购些物件,而后便早早歇下,并未如以往一般去囹水院中寻秦修染。忙碌了这些日子,可谓心力憔悴,这一夜倒也是睡的安稳,所以时间自然也就快了,转眼天已然亮了。

    司凛夜起身伸了伸懒腰,只觉一夜舒适,随之小金便推门进来了。

    “王爷起了。”小金道。

    “恩……”司凛夜道,“把水放下罢。”

    小金点点头,放下了洗漱用的木盆,转身欲离,却又被司凛夜叫住:“等等,小金。”

    小金回头,道:“怎么了王爷?”

    “传我命令,让大军今日回长安罢。”司凛夜道。

    “是,这就去吩咐。”小金点点头。

    “等等……”司凛夜沉思后又道,“不必了,让他们过完元宵再回来罢,今日乃是元宵节,在路上奔波也不好。”大军乃是豁出命在救灾,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浮岗城中人更是亲身体会,想必若是他们留在浮岗城过节,浮岗城民众不会亏待与他们,再不济也比在路上奔波来得好。

    “是,”小金点点头,“王爷体恤他们,乃是他们的福气。”

    “恩,”司凛夜点点头,将将想挥手叫小金退下,却又放下了,道:“小金,本王叫你置办的物件可齐全了?”

    小金又是点点头,道:“是,王爷,都置办齐了。”

    “好,那你给本王送来,再吩咐厨娘今日多备几种口味的元宵。”司凛夜尚不知秦修染喜食哪种口味,多备些总是好的。想到这里,竟是会心一笑。

    “是,王爷。”小金道,而后退下,这次司凛夜总算是未再叫住他了。

    东西送来的很快,乃是竹篾,桑皮纸、纸捻和浆糊。这些东西大眼一看便可知,乃是扎花灯所需的。若是往年,长安城中在元宵之时定是灯火齐明,又哪用他来扎花灯?只是今年突逢天灾变故,想必这些在长安城中便见不到了,所以这花灯,定然是要让人扎才会有的;可让人扎还不如他司凛夜自己亲自动手,如此而来的花灯,岂非更有意义?

    只是有些东西看起来容易,心中想的也是极容易,做起来却是极其的难。想他司凛夜从小在唐堂习武,虽说看上去依旧是细嫩宛若佳公子,可这薄如蝉翼的竹篾还真是难为他了,不一会儿就啪啪的断去许多,转眼不剩几根了。就如此上下求索了几个时辰,又唤小金重送了些竹篾,花灯才扎好。扎好后用那浆糊粘纸捻又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直到最后在花灯上题画才算是让司凛夜松了口气。他提笔,却又在落笔前停住,愣神些许后唇角荡开,再下笔一挥而就,用上等好墨勾勒而成的墨雪一笔传神,宛若是真的墨雪开在花灯之上。

    至此,总算是大功告成。可是此时,不知是冬夜来的太早,还是司凛夜真的忙碌了太久,天已然擦黑了。他笑,不知是想到了不久后秦修染见花灯之时模样,还是笑自己太过蠢笨,扎一个花灯便要如此之久,若是以扎灯为生,只怕早已饿死府中了。

    司凛夜费这番功夫才到手的花灯,自然是要小心翼翼的捧着去囹水院的。直到了囹水院,他甚至觉得夹得胳膊肘子都是酸酸的。刚转转胳膊放松,就听到院中有响动,司凛夜耳根一动,便听到秦修染道:“快去罢。”

    秦修染在与何人言语?这囹水院中分明只有他一人。若说是与婢女对话,那为何听不到回话?他如此一想,便走了进去。

    只见秦修染在院中站着,依旧一身青衣,外面又罩了一件洁白狐裘,手中什么物件都没拿,身周也无任何人,只有半空中似乎将将飞起还不高的鸟儿。

    司凛夜走了过去,将扎好的花灯放在了一旁,只见秦修染白皙的手指都已然冻的发红。甚至顾不上询问为何站在此处方才又与何人言语,只觉得心尖一疼,下意识的将秦修染的手握在手中。“怎的如此凉?为何不拿着手炉?”

    秦修染倒是也没将手抽离,只是将脸微微一侧,半晌才道:“方才有只鸟儿受了伤从空中跌落,我瞧见了,便顺手将它救起放了。”他的神色有闪躲,司凛夜全看在眼里,却是没有多想,只顾着搓他的手,直到他的手有些回温。

    而后司凛夜松开了手,这下才想起那他精心制作了一天方才又被他随手放在一旁的花灯,“修染,你瞧!”

    秦修染眼波一闪,双唇微张,却是没有从司凛夜手中接过那花灯来。司凛夜的双手就此举着,秦修染不动,他便不动,如此过了半晌,才道:“修染,这…我手笨,扎的不好,但外面今年买不到,只能这样凑合了。”

    他没自称“本王”,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我”。

    秦修染见司凛夜有些窘迫,抿唇浅笑,而道:“我很喜欢这朵墨雪,比我摘来的那朵还好看。谢谢你,凛夜。”

(一百零六)花灯下惊魂

    凛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秦修染唤他,凛夜。

    除了那一日在珍珠潭秦修染以一吻渡给他散尽内力的药又点住他的穴道后,所唤他“司凛夜”以外,秦修染都管他唤“王爷”,不失分寸中规中矩又万分疏离的二字。

    这是秦修染第一次唤他的名。

    忽如而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司凛夜甚至不知如何表达,这种感觉就好似是一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莲花,忽而到了他的手中,即使是荷梗上的软刺刺伤了他,他也只有满心欣喜。

    司凛夜若不是因着秦修染把那花灯抱了个满怀,他定然会将他扯进怀中,断然不会像现下如此攥紧拳头,左右扭转,东张西望,神色飞扬。

    一声轻笑传来,司凛夜猛然回神,见秦修染笑着,笑意都染进眼眸,锁进眼眶。这亦是司凛夜第一次见秦修染如此情真意切的笑着,就算此时天已然黑了,他也觉这笑意夺目。

    “凛夜,你送我这花灯,可是要我只拿着看?”秦修染道。

    司凛夜望着秦修染木讷的摇摇头,只道:“自然不是。”

    “那还不带我出府去放灯?”

    这下司凛夜才幡然醒悟,急忙点了点头,道:“好,这就去放灯。”

    既无轿撵,也无骏马,更无随从,二人步行出府,并排而行,左右相差不过一臂,无人言语,静寂的宛若这无人又漆黑的街道。司凛夜时而转头望向秦修染,而秦修染则怀抱着花灯一直走。

    如此走着过了良久,二人穿越了三条街道,已达城门口。

    “修染,”司凛夜站定脚步,“就到这里罢。我们从这里上去,”说着指了指城门楼的楼梯,“城门楼高,花灯可以飘的远些。”

    “好。”秦修染应道,随之抱着花灯,一步步的朝上走去,司凛夜望着他的背影浅笑着眯起双眼,亦跟了上去。

    很快便到了城门楼顶,把守的侍卫见一名抱着花灯的男子逐步而来,立刻充满戒备,喝道:“你是何人!”甚至已然准备拔刀。只是打头的那侍卫还未曾将刀剑拔出鞘,便被已然跟上来的司凛夜握住手腕,刀剑入鞘。

    八名侍卫一见是司凛夜,便急忙抱拳而道:“不知是王爷到此,多有冒犯!我等实在不识这位公子,望王爷莫怪罪。”

    司凛夜听此挑了挑眉,又望了望一旁抱着花灯的秦修染,忽而道:“以后见他如见本王亲临,他是本王的...”他的话到此一顿,停顿了几息,望向秦修染的双眸,才道:“王妃。”

    不知是否是城门楼上的火把之故,这一刻在司凛夜看来,秦修染的脸色嫣红。如此司凛夜便松了口气,其实方才他那般称呼,是有些怕秦修染会气恼的,而眼下见其只是紧了紧怀中花灯,红着脸转过身子,去城门楼边上去了。

    八个侍卫傻了眼,支支吾吾的却是甚也不敢说,抱拳后就转身而离了。

    司凛夜亦转身,几步便来到秦修染身侧。只听秦修染道:“你为何那般说?”

    司凛夜心系于秦修染,这是他认为秦修染早该知晓的事情,只是眼下这般被问,还是有几分噎在喉头,可又想到这么久来的点点滴滴,他终是道:“修染,我心系于你。”

    秦修染抬头望向司凛夜,目光一如往日那般让他觉得仿佛能将他穿透一般:“凛夜,可我是男子。”

    “我自然知晓你是男子。”司凛夜道,“文帝与韩子高厮守一生,可有不可?哀帝与董贤亦相伴相依,可有不可?我与你,又有何不可?”

    秦修染未曾深想,而是随之问道:“你是万人敬仰的长安王,如此你就不怕后代史书使下刀笔?”

    “修染。”司凛夜道:“我自幼习武,从未料想过我会爱上一个男子,会成为我平日中最厌弃之人。可自从孟灏炀之事后,我想明白了,亦看清了。修染,我不爱男风,我只心悦你。”

    空气好似突然凝滞了,秦修染没回答,甚也没说,只是垂下了头。弹指间又抬起头,道:“放灯罢。”

    “啊?”司凛夜一愣,随之只得道:“好。”而后取出火折子擦亮递到秦修染手中。

    秦修染接过火折子,探进花灯之中,火苗与烛火相碰瞬间,整个花灯都亮了,那栩栩如生的墨雪宛若在摇曳火光之中绽放。

    秦修染高高举起花灯,好似风儿恰此扬起,他一松手,花灯便飘飞而上夜空,点燃一片黑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秦修染的声音极小。

    司凛夜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望向秦修染,问道:“修染,你刚说甚?”

    “吟诗罢了,甚是应景。”

    秦修染语气淡淡的,才不顾司凛夜如何急切,然下一息,平淡之态净消,一种少见的惊慌之色出现在他的脸上。

    花灯飞的越来越远,所照亮的地方也越来越远,可随之那微弱烛光,竟是将门口之下潜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数量绝不在少数,定然是可有大军抗衡的人数!

    “凛夜,你看!”秦修染推了推司凛夜。

    司凛夜疑惑的回头,却见一众兵马乌压压的聚于城门楼之下,而有越来越多的火光从下面亮起。

    司凛夜望着,发觉下方兵马统领也抬头望向了他,目光交汇之时,只听那统领扬声道:“扔火球!”

    “是!”一声齐喝,秦修染的身子都随之一动,乃是气壮山河之声,随之便是烧的正旺的火球朝城门楼飞旋而来,一个接着一个。

    司凛夜的脑中宛若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处置,百战不殆的前提是要知己知彼,可眼下,就连对方是何处兵马他都不知。

    敌国细作。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突然传进司凛夜的脑海,他抬头,望向秦修染,却只见一枚火球正朝秦修染所立之地袭来。

    “修染!”根本来不及思索,身体已作出反应。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喝,司凛夜向前一撞,将秦修染扑倒,护在怀中。

    司凛夜将将护秦修染在怀中,便只觉火球擦身而过,后直入城中之地,所到之处便是火焰撩起。

    “凛夜...”怀中的秦修染唤了句,“你可还好?”

    “恩,我尚且无事。”司凛夜道。行军打仗多年,这些他还是应付的来,只是眼下这个城门楼是待不下去了,须得速速离去找到容身之所。

    “修染,你抱紧我。”司凛夜道,“快!”

    秦修染也并未多愣神,而是抬起双臂紧紧的保住了司凛夜的脖子。司凛夜见秦修染已然调整好了姿势,便至城门楼边,纵身跳了下去。一瞬间的落空,秦修染迷茫的望着他,却还不及恐慌,下一息二人已安然落地。随之司凛夜一路如风,几个闪身,二人已到长安王府前。王府之中看似也是已得到了消息,齐齐的聚于府门前,人数不多,只有少数的府内侍从,有些已然亟不可待的跑回自家中告知其家人了。

    诸葛洛歌看似恐慌非常,见司凛夜回来先是目露喜色,却在下一息看见被他紧紧抱于怀中的秦修染之时,喜色尽收。诸葛洛歌唇瓣颤了颤,明显是准备说话了,却被司凛夜堵回了肚子中。

    “有什么话现下也莫要再说,先找个容身之处再言其他。”司凛夜道。

    “王爷,絮语山这次雪灾之后山下沟壑汇成一条河流,大可阻绝火势,不若我们去那处先避避火,再想对策。”小金道。

    “可行,出发。”司凛夜道,随即扯过一旁府中马匹,翻身上马,而秦修染依旧在他怀中,与他同乘。其余之人会驭马者都翻身上马,诸葛洛歌与所剩不多的几个婢女都进了马车。

    马儿似是也知大火的恐惧,跑的比平时都要快上许多,再加上絮语山本就在长安城中,距离不远,于是转眼便是到了。絮语山下有一处寺院,名曰飞尘寺,前期雪灾之中由于大军处理积雪及时,此寺虽是破损不堪,但到底是存留了下来做了他们的容身之所。此时敌军已然闯入长安城,然却不知因何,数万大军只是排列处在城门楼边,并不进犯。

    而当一干人将将靠着寺壁坐下喘气之时,不好的消息却是接踵而至。

    其一:赶回长安城的大军在半路遭到敌军拦截,无法抽身。

    其二:长安城中民众因大火纷纷欲逃离出城,却又因此中了敌军诡计,在城门出纷纷被捕。

    “他们究竟要干甚!”司凛夜怒喝,拳头重重的锤在本已破旧不堪的寺壁之上,悉悉索索的的落下了一堆尘土。

    在外探查情势的侍卫也在此时归来,慌忙而道:“王爷,他们捕捉了长安城民众,又点燃了香,香插了有一排,只道所有的香燃尽天色大亮,若是王爷还未现身,便要杀城中民众,若是王爷一直不出现,便杀光城中民众!”

    “你说什么!”司凛夜“噌”的站起身子,怒道:“民众何辜!”说着便欲出飞尘寺前去城门楼,好解救城中民众。

    “王爷不可!”诸葛洛歌扑上前去抓住司凛夜的袖袍。

    小金也道:“王爷爱民如子所有人都知,可眼下去定是中了圈套无疑啊王爷!”

    就连秦修染,都是点了点头,沉声道:“凛夜,此时去确实不妥,你若是落网,又何以救城中民众?”

    司凛夜的脚步停了。

    “眼下距敌军所说的天亮时分还为时尚早,至少民众尚且安全,不若我们眼下想想对策,一切说不得尚有转机。”秦修染道。

    可他将将说完,诸葛洛歌便带着哭腔道:“秦修染,你少装了,若不是你怎会出此事?若不是你城中怎会无军?城中敌军你敢说不是你引来的!”

    事情太过凑巧,就连司凛夜眼下都是蹙眉不语。

    是时又是一名在外探查的侍卫闯进寺中,只道:“王爷,敌军扬旗了!是冥襄国!”

    “你说什么?!”司凛夜猛然觉得胸口被谁握紧,气都不顺。冥襄国,那个导致唐点杏身死的国家....还有那句诸葛洛歌一直在说的话“秦修染是冥襄国细作”,他只觉心乱如麻,随之竟是听闻哭声阵阵,更叫他乱的一发不可收拾。

    司凛夜回头,见是囹水院中婢女落泪,口中也不住的说着埋怨之言,虽是哭腔浓重,却是叫人听的真切。

    “娘娘早就说秦公子是冥襄国可惜王爷就是不信,还万般宠爱秦公子,可今日奴婢分明就看见秦公子站在院中唤来信鸽将信筒绑上又放飞,定是传信与冥襄国叫他们进攻长安...”那婢女道:“将长安城中大军调离,也是秦公子献计!”

    眼看那婢女泪水不止,诸葛洛歌接着道:“王爷一直不信妾身所言,到眼下还不信吗?妾身所找的证据王爷不信可以,眼下这可并不是妾身所找的,王爷还不信吗?”随之她也泪水婆娑的望向秦修染,委屈而道:“秦修染,王爷向来待你不薄,你怎么这般狠心!”

    司凛夜只觉大脑之中“嗡”的一声,骤然忆起他满心满意的抱着亲手扎的花灯去囹水院之时,秦修染独自站在院中,所言那句“快去罢”,还有那将将飞起不高的鸟儿。当时秦修染目光闪躲,只道是鸟儿受伤跌落,他碰巧瞧见了便放飞了,可眼下细思来便是极恐,寒冬时节万木凋零鸟儿早已迁徙温暖之地或是入巢保暖,又何来受伤跌落的鸟儿之言?

    “...修染,”司凛夜望向秦修染,眸中乃是深深的痛惜失望,“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凛夜!”秦修染少有的激动,他道:“你听我解释!”

    “本王不听!”司凛夜道,“秦修染,你只要告诉我,那婢女方才所言真假,你究竟有没有传过信!”

    秦修染张大嘴巴,那双一向半合的睡凤眼也无力张大,眼泪一滴滴的滴落,良久良久,他轻微的点头,道:“是的,她所言不虚,那时,我是在传信。”

(一百零七)真相终大白

    “噌!”宝剑出鞘,司凛夜剑指秦修染,握在手中的剑抖的厉害,这次不是剑背,而是剑刃,“秦修染,你怎敢!你怎敢!”

    这是第二次司凛夜怒问这样一句话,可是怎敢怎样呢?眼下看来,这世上确实无有什么事是他秦修染不敢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这抖的厉害的手是为何,为何到了现下真相大白,长安城中无辜民众全部命悬一线,他还是下不去手?

    “铮!”宝剑出手,穿入一旁墙壁之中,整个飞尘寺寂静无声。

    司凛夜头垂的很低,胸口不住的起伏,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得很紧,又是良久,“滚。”

    “凛夜,我...”

    “滚!”司凛夜猛然抬头,眼底猩红,手指指向寺门,“我叫你滚!”

    秦修染的脸颊之上清泪数行,他张张口似是想说的良多,却是没有再说,转身而离。

    秦修染走了,司凛夜身体骤而失力,徒然跌坐与地面,好似再无人能近他身。约莫过了一刻钟,司凛夜起身,宛若失了魂魄一般向外游荡,此时诸葛洛歌才恍然回神,慌忙阻拦。

    “王爷,您要去干什么!”诸葛洛歌从后紧紧抱住司凛夜。

    司凛夜倒是也没推开,反而喃喃道:“洛歌,真是没想到,到了最后陪在本王身侧的,是本王辜负最多的你。”

    “王爷...”诸葛洛歌轻唤。可下一息便察觉司凛夜扯下了她的手臂。

    “王爷?”

    “秦修染是冥襄国细作,本王后悔没能听信你之言,可眼下民众不得不救,这全是本王的责任。”司凛夜道,“希望本王救得了这城中民众,但即使救不得,本王也不得留在此苟且偷生。”

    “王爷,难道你要丢下妾身吗?”诸葛洛歌眼泪倾盆,“就算王爷不顾妾身,至少也要顾着天下苍生,若王爷身死,谁来统帅大军,谁来指导他们作战?”

    小金也道:“是啊王爷,眼下谁胜也是未可知的,待大军破拦截归来,正需您上阵统帅,如何眼下就自投罗网?”

    其余那些侍从倒是没开口阻拦,婢女却是跪了一地请求,而侍卫已经上前相拦。平日里侍卫时没这种胆量近司凛夜身的,但眼下正值生死攸关之际,也??再顾不得那么多,堵在寺门的侍卫有几,抓住司凛夜臂膀的侍卫有几。如此一来,司凛夜眼见出去不得。

    终了终了,司凛夜叹道:“好,本王不去就是,但愿天亮之时,大军能破敌军拦堵而归。”

    又道:“不论如何,明日定然是一场恶战,大家早些歇息,养精蓄锐。”而后便自行先席地而坐,靠在寺壁之上。

    其他人也都随着司凛夜的动作坐了下来,只是,眼下之况,说是歇息,谁又能真正的睡着?就如此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冥襄国此番进犯,直捣长安城,无外乎不是冲着司凛夜来的,连小孩子都说的出的真言“擒贼先擒王”,冥襄国也定然是想先俘虏了他司凛夜,让瑞祥国无将,再对整个瑞祥下手。除去去堵截瑞祥大军之敌军以外,长安城中还有如此之多,若是加在一起那么敌军的人数定然更为可观,想必是筹划已久进犯之事。

    所有人都各怀心事,飞尘寺中静若无人,一来二去,天也就亮了。司凛夜的心都绣成了疙瘩,想要出寺去探看,却又被相拦。

    “王爷,还是叫侍卫们前去探看罢,我们在这里等待即可。”诸葛洛歌道。

    司凛夜知晓她定是怕他又去换民众,便也应下,由侍卫前去。

    等待侍卫的时间好似比昨夜一整夜都要难熬上几分,待侍卫气喘吁吁的回来之时,司凛夜早已急的不知如何自处。

    “如何?”

    那侍卫却好似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抖的说不出话。

    “到底如何!你说!”司凛夜上前抓住那侍卫衣襟,又急又气。

    “王...王爷...”那侍卫心惊胆战,“城门楼的民众,被放了。冥想已然撤兵,朝皇城而去了。”

    这无外乎是眼下最大的好消息,可那侍卫脸上恐慌之色,却让人不敢相信这好消息是真。

    “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这般惊慌!”司凛夜道,“本王最后问你一次!”

    那侍卫开口:“王爷...有一位自称是王爷的人前去救了民众,之后被砍下头颅,高悬在长安城门楼之上,属下瞧的真真切切,确实是王爷您无疑啊!”

    “啪!”那侍卫刚说完便被一旁的诸葛洛歌甩了一巴掌,“你如何说话的!王爷在这里好生生的,如何就挂在了城门楼上!”

    司凛夜抓在那侍卫衣襟上的手无力下垂,好似有一把尖刀刺入心脏,痛的他好似五脏六肺全部在滴血。和他一模一样之人,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司凛夜喝道:“闪开!”宽大的袖袍被内力一震,竟是弹开了身周之人,一个闪身,便不见踪影。

    修染,秦修染...是你,又是你对吗?上次是孟灏炀,这次又是冥襄国...为何...为何如此做?司凛夜心中现下只在奢望,奢望那个人真的只是于他相似罢了,千万,千万不要是秦修染。

    可这一切的期望都随着赶到城门楼下的那一刻破碎了。

    司凛夜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甚至已然吸不到空气一般,他憋的眼眶发红,胸口难受的起伏,泪水接连而落。

    地上那无头身体,穿着一身重紫,那是极为名贵的布料所致的紫袍,上用金丝而纹,正是他司凛夜的衣服,此刻已被胸前染出的鲜血全数染红。是秦修染,赶回长安王府换了这外袍...他孱弱的身躯,好似有些撑不起衣服大小,他的手,司凛夜握了无数次,暖了无数次,可眼下却是永生也无法暖热...那高悬的头颅,是与他自己的脸面一般无二,也是在珍珠潭那日他所见之颜...

    司凛夜膝盖一软,直直的跪与地面。缓缓地朝前滑行,任由秦修染流了一地的鲜血染透衣摆。他将秦修染的身子搂近怀中,口中一遍遍的唤着“修染”二字,如痴如傻。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身在飞尘寺之中的众人全部赶来之时,司凛夜好似才有了一丝灵魂,他仰头悲喝,泪如雨下,疯了一般的不住喊着。

    “我不是说了让你滚吗,我都那样对你你为何还要如此犯傻!”

    司凛夜紧紧手臂,搂紧怀中早已冷透的身躯。

    “修染,我真希望你是冥襄国的细作。”

    若是那般,你也就不会死去了,对吗?

    ………………………………………………………………………………………………………………………………

    司凛夜如同疯了一般,掷剑斩下悬挂秦修染头颅的麻绳,又稳稳接下。之后颤抖着朝他脸上摸去,最终心若死灰一般的揭下那张假面。这下诸葛洛歌等人全部哑然失声,无人能想得到,这赴死救民众之人,竟是他们口中的“冥襄国细作”。司凛夜用手按着那头颅,将其与脖颈联系在一处,望着那张脸不知喜悲又哭又笑。见此,无人敢上前去,可眼下之景,又不得不上前禀明情况。最终是小金大着胆子上前而去,毕竟府中他是跟着司凛夜时日最长之人。

    “王爷...”

    司凛夜哪里会回话?

    “王爷,前方传来消息,堵截大军的敌军,退了。全数赶往皇城了。”

    果然,这一切都如司凛夜预想的那般。冥襄国直捣长安城,不过是为了杀他司凛夜,他们的真正目的,乃是整个瑞祥国。

    听到这里司凛夜总算是有了一丝反应,半晌后才答道:“传本王令,大军全数赶往皇城,由副将统领全军。”

    至于他司凛夜自己,呵,眼下他再顾不得这整个瑞祥。若不是为了这个国家,他又怎会疑心颇重?虽说眼下也并不知晓秦修染真正身份,可说到底,是他的不信任,才害了秦修染。说到底,秦修染也断不会是敌国细作。眼下回想过去那些嫌隙,又有哪一件事是很紧要的?不痛不痒的,却让他从未真正不疑秦修染。反观秦修染,却不顾一切的次次在极其凶险之地为了他司凛夜把命豁出去的铤而走险。就算是昨日他放飞了鸟儿,传了信,那又如何?等等...鸟儿?脑中突然浮现那日秦修染归来之时,他站在滕云院中听见囹水院中响动,后发现是一只喜鹊。那时他怎就没有想到,晚上怎会有喜鹊?喜鹊在夜里早已入巢,定然是有人潜入囹水院中做手脚见他发觉才放了喜鹊吸引他注意力。而第二日,诸葛洛歌便带着所收物证前来寻事。当时虽说他并未相信,却也不是分毫不疑心的。也怪不得那时秦修染忽而暗下去的眼眸和冰冷似水的态度。

    司凛夜啊司凛夜....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后世人都道,瑞祥国与冥襄国第二战,一向受百姓爱戴骁勇的长安王司凛夜并未上阵,甚至连指导作战都没有,而是在府邸闭门不出。于是这一战便打的艰巨之至。好在司凛夜手下副将被其带着多年,最后结果,乃是瑞祥国险胜冥襄国。

    战线拉的并不长,仅仅月余便已结束。是时恰逢大地回春,齿牙春色,寒木春华,口角春风,寸草春晖。

    逢一日春光绚烂,长安王府来了贵客,正是当今圣上孟青玄。司凛夜可以不见任何人,却是无法不见孟青玄。

    司凛夜从房中走出,只道:“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亲临,臣有失远迎,请皇上赎罪。”

    孟青玄长且细的眼眸中似见少有痛惜之色,挥手遣散身周之人,道:“凛夜,秦修染离世,朕也感到痛惜不已。”

    司凛夜听闻那三个字一窒,随之抬起头,问道:“皇上如何知修染?”

    “怎么?他不曾告诉你吗?”孟青玄道,随之取出一支信筒,递给司凛夜,“你看看罢。”

    司凛夜心头一跳,接过信筒,取出信件,展开来看:

    “草民秦修染在长安王府所待已久,日日见长安王司凛夜体恤民众,甚至亲下田地亲力亲为,实乃爱民如子。近日天灾,暴雪肆虐,长安王遣大军于浮岗城救灾,颇见成效,如今天灾已平。草民信长安王乃是千古贤王,忠心耿耿,不愿再做细作留于长安王府,否则将无颜面对长安王。自此草民与皇上断绝书信往来汇报长安王府消息。望皇上一言九鼎,能放草民的娘亲离去。”

    怎…怎会如此,怎么可能!

    那一日秦修染所传之信,竟是传给孟青玄?司凛夜忽而忆起那一日秦修染被指正传信之时那急切的想要解释的模样。可是,可是他司凛夜都做了什么啊…!不仅不叫秦修染开口解释,甚至还叫他滚…那时的秦修染,该是怎样的心情,该是如何的伤心?

    那时秦修染夺眶而出的泪水此刻宛若滚烫的茶水一般一滴一滴滴落在司凛夜的心上,他只觉痛的不能自持,缓缓弯下了身子,将那信纸捂在胸口,任由那滚烫泪水在他的心室留下一个个滴血的伤口。

    过了许久,才听司凛夜轻声问道:“皇上,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从信上内容,他已看出秦修染乃是孟青玄派在他身侧的细作,可是,这一些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看来秦修染是什么都有未曾告知于你。”孟青玄道,“那朕便知会与你。”

    “皇上请说。”

    “起初局势动荡,朝堂混乱不堪,朕如何不知孟灏炀谋反之意?又如何能继续留着他?”孟青玄道,“可奈何朝中众臣几乎全是他的心血,朕手中只有手握重兵的你。因此朕无法在明面上要了他的命,可暗地里,朕无论送了多少个美人儿,想用美人计要了他的命,可奈何谁都上不了他的榻。”

    司凛夜好似已然想到什么,便道:“所以皇上便想用毒?”

    “恩,”孟青玄应了句,“朕在皇城,寻找善用毒物的奇人,很快找寻到了秦修染。”

    司凛夜心头一跳。

    “朕见到秦修染本人时真真是不敢相信,他竟是与当年唐点杏长的一般无二。”

    “所以,皇上便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司凛夜问道,“他长的像唐点杏,所以皇上将他送来臣的身侧。若是孟灏炀要犯,必然会来找臣要兵,所以修染便可趁此机会用毒杀了孟灏炀。”

    如此,既死了孟灏炀,孟青玄又置身事外,司凛夜又会被人赞誉终结了谋逆之人,军威增强。一箭三雕,不可谓不是好计。

    “恩,且若是在此过程中凛夜你出事身死,他的任务也不算成功。”孟青玄又道。

    …不该的,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拖秦修染置身于此事之中。更不该的,是秦修染以自身鲜血为引,将毒发挥到淋漓尽致,甚至用了假面,而这些,只为保全他司凛夜。

    “皇上,臣想知道,为何秦修染会答应如此?”他可是…那般避世之人阿。

    “秦修染确实避世,身怀多种奇术,譬如制毒与易容,此等人一般自居不轻易与人为伍。只是奈何他娘亲疟疾缠身,除宫中医术登峰造极的御医以外,无人可以医治,长久以来只能用他自己制出的毒物以毒攻毒,??苟且吊命。”

    “所以,皇上便用为他娘前诊治为由,让他为皇上所用?”司凛夜道。

    “正是。”

    “那为何孟灏炀死后,秦修染离去复归来?”

    孟青玄的面色略微一变,道:“秦修染在杀死孟灏炀之后,前来回禀,他的娘亲也得到救治,也是朕要他折返长安王府。”

    剩下的司凛夜没有再问了,原因已然明了。孟灏炀死,司凛夜手握大军,王妃乃是宰相之女,在朝中可谓一家独大,身为帝王,如何不防?而秦修染,想必是不愿如此,从信中也可看出,孟青玄是以其娘亲相要。

    司凛夜相反没有太过悲切,反而是勾了勾唇角,那颗心,早已痛到麻木。眼下,知晓了全部,才知道他爱上的男子,从未让他失望。至于以后的人生,能忘记的人从不用勉强,而忘不掉的,就别逼自己了。

    修染,从此以后,就由我来守着你。

(一百零八)终不及修染

    听闻在我出生以前,爹和娘过的乃是富户生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爹擅长多种奇门异术,其中最擅长的便是毒与易容。那时许多人光顾门庭,只愿买上一些由爹制作的新奇物件。可风云向来瞬息万变,有江湖之人用极高的价格在爹这里买去了剧毒,而后用那毒毒杀了当初朝中重臣。

    那江湖之人得手后便逃之夭夭,并未留下任何线索,所剩的唯一线索,便是那剧毒。朝廷之人顺着那剧毒找到了爹和娘,并认定是爹娘谋害了那朝中重臣,将爹娘抓捕。爹娘那时受尽了折辱,娘甚至被灌下宫廷密毒,不会死去,活着却度日如年。而爹娘不知,那时,腹中已有我的存在。

    后,爹利用身怀奇术,带娘从那监管之地巧妙脱身,却只得放弃一切,隐匿世间,贫苦度日,再不与人来往。而娘身上的毒,说也奇怪,就连爹都解不得,只得用更为剧烈之毒,以毒攻毒,如此来减轻娘的痛苦。

    之后十月,我出生了。爹赐名,修染。

    常言道:八员外、五学究、大郎宅上,各计安吉,不及——修染。

    爹定然是希望,我此生能够修书染信,不问世事,恐我会落得于他如此这般的下场。

    娘在怀我之时便不得已一直用毒,遂我自出生以来便体弱多病。原本爹许就不愿传我那些奇门异术,再加上我的身子,更是无法习得全数的奇门异术。除了毒与易容,其余的爹都不肯多传授于我,只有我在私下偷偷的学习上一二,然却是比不得毒与易容的。

    后而爹过世,家中便剩下我与娘。从小爹避世的性子刻在我的心间,我与娘的生活并未有多大变数,依旧隐匿。娘需定时服下的那些毒药,便由我接手调制。然不知为何,分明是一样的药物,娘的身子却是每况愈下。娘痛苦加剧,我亦一筹莫展。我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般下去,却未想到如此隐匿的我,还是被人找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当朝天子,孟青玄。孟青玄初见我之时,亦满脸的讶异之色,甚至喃喃道:“唐点杏……”但他很快便恢复平静,眸底滑过的锋芒让人不容忽视,他道:“你若能为朕所用,朕必满足你所有心愿。”

    可我此等避世之人,又有何心愿?我只愿遵从爹的遗志,远离这尘世。我回过身,不再理会孟青玄。却又脚步一顿,脑中忽而想起,爹曾说过,娘中的是宫中密毒。

    我回过身来,望向孟青玄,只道:“皇上说可满足草民任何心愿,此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朕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那好,我应你。”

    之后娘便被接进了宫中,而我也知晓了我的任务。孟青玄想要杀孟灏炀,却又无法在明面之上动手,想用美人计却又无法将美人送上他的床。如此,孟青玄便将我送进长安王府,要我在孟灏炀借兵谋反之时,毒杀了他,并要保全长安王司凛夜的性命,否则,任务亦不算完成,而我的娘亲,亦不得安然。

    那一日春风如笑,我随孟青玄一同来到长安城,那里有座絮语山,每当有风吹过之时,树叶相互摩擦,就宛若亲密之人在絮絮耳语。半山腰中有座亭,名唤一休。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长安王司凛夜。在瞧见他之时我微微一愣,我自出生以来见过的人并不多,像他如此俊美之人,更是没有见过。司凛夜一双龙眼外露寒星,两道剑眉浓如墨色,高挺的鼻梁似有光华浮动其上,唇瓣模棱分明。他白皙的皮肤,甚至让我难以相信,此人会是多年征战沙场军功累累而被封亲王之人。

    我一如孟青玄所言,扮作女子,手执长剑,舞剑入亭。这些对我轻而易举,虽我半分内力也无,但这些招式我是提手捏来。我看到司凛夜的目光忽而就凝滞了,他的身子似在微微颤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浮现在他白皙的面容之上,之后他竟是以手撑桌翻身而来,绕在我的身后半拥着我,带我舞起手中之剑。

    那一日,司凛夜带我回到长安王府,那一日,我在囹水院住下。

    之后的情形不说也罢,我与司凛夜来往极少,虽说一定程度上来说我是细作,听命于孟青玄,可说到底,我并不用监视司凛夜,??我的对手,是孟灏炀。我与司凛夜唯一的来往,便是他时不时的试探,而我则一位避让,从不正面相对。一日司凛夜找上囹水院,我听闻院中他与婢女对话,便出院。

    “不知王爷前来有何贵干?”

    分明是简单一句,却好似激怒了司凛夜,他竟是直直的向院中而去。我自是伸手相拦。

    “你干甚?”司凛夜道,声音听起来颇具怒意。

    “囹水院中只我一人,此时也已站在王爷眼前了,我平日里生活清淡人又寡言,只恐招待不好王爷。”

    司凛夜的脚步停了,却是没生怒意,反倒是笑意染上唇角,带一抹得逞之色,“本王就是来看看你在囹水院住的如何,过几日本王要去办些事,大抵要有些日子不在长安,怕怠慢了你,毕竟你是皇上给本王的人。”

    最后几个字,被司凛夜咬的很重,好似是故意说与我听的。

    “王爷要去哪?”

    司凛夜挑眉,道:“本王要去和炀亲王去商讨些要事。”

    “炀亲王…”我的面色白了一下,果然,如孟青玄当初所言相同,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此行,我须得去,“王爷可否带上我前去?”

    “恩?”司凛夜尾音扬起,“你也想去?”

    “想去。”

    “可以。”司凛夜答道,“那三日后,本王便派人来接你。”

    之后三日本该平静度过,却不料我从未见过的长安王妃诸葛洛歌找上门来,说也奇怪,她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竟与孟青玄和司凛夜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竟敢冒充唐点杏!”

    这个名字在我与孟青玄第一次相见之时,他也曾喃喃过。

    于是我问道:“唐点杏是谁?”

    “你竟是个男子?!”诸葛洛歌显得颇为讶异。可随之她便换了一副神情刻薄而道:“唐点杏你都不知吗?你好好瞧瞧自己的脸,分明与那已然死了的唐点杏宛若双生!只是本王妃不知,你是如何做到此番的!如今世人竟是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一个男子竟靠着一张与那唐点杏一般无二的脸也要进长安王府!”

    宛若双生,一般无二。

    原来孟青玄找上我,并将我送来长安王府,竟是如此。因我与司凛夜曾经爱慕却已身死的女子长相相同,便将我送来此处,如此来杀孟灏炀,这样一来,于情于理,也都说的通了。“一般无二?原来如此。”

    好似是我淡然话语激怒了诸葛洛歌,她怒道:“别以为你长着和她一样的脸就能如何!你给我走!王爷是天下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怎能被男风所困!”随之竟是端起桌上茶盏向我砸来,那茶盏之中是我将将煮好的滚茶,我又怎能让她砸中?我急忙向一旁避之,却又不料撞上木凳,猛然一个踉跄向后仰去。然下一息,我却被谁箍在怀中,稳固至极,再不懂分毫。

    我惶恐睁眼,见是司凛夜,我与他双双对望,一时只觉移不开眼。只道诸葛洛歌的声音传来:“外面的婢女万分不懂事,王爷到了竟是不知会一声,看妾身一会儿出去不好好教训她们!”

    我怔然回神,急忙起身,推开司凛夜向后几步。司凛夜蹙眉,半晌后冷道:“王妃跑到囹水院生事,竟还想着教训旁人?”

    “王爷在说甚……”诸葛洛歌的声音忽而低了下去,却还是说着:“洛歌听不懂王爷的话。”

    “听不懂?”司凛夜转眸扫过诸葛洛歌,“本王早已知会于你,唐点杏的事你休要拿来再做文章!”诸葛洛歌向后虚退两步,抿唇不语,一时气氛很僵。我同样心神不定,向着司凛夜的反方向退去,却在下一息又被他握住手腕,这一次,他竟将我抱在怀中,双脚离地。

    “怎么,你还想再摔一次?”司凛夜垂目望向我,我一怔,亦垂目,只见我的鞋子上已沾染上水迹,方才我向后退正踩上那茶盏摔碎的水迹之上。

    我一时失声,咬了咬嘴唇,并不说话,单单是移开了眼,不愿与司凛夜对望。而司凛夜唇角一勾,似是知晓我害羞,倒也不过分再去难为我,而是走向一边床榻之上,在我愣神之间轻轻将我放上床榻,垂目间只道:“你且先好生休息罢,稍后叫人擦了水际再说,现下就莫要再下地了。本王再择时看你。”

    司凛夜说的,是择时,而不是择日。

    此时司凛夜语调悠扬,百转千回,柔情的不似一个沙场之上刀过血染之人。可再回过头,他的目光已然幽冷,甚至只字未吐,伸手扯起诸葛洛歌的手腕,几大步便出了囹水院。

    司凛夜并未怜香惜玉,扯的诸葛洛歌吃痛不已,面上皱成一团,委屈道:“王爷,您弄疼洛歌了……”

    “呵。”司凛夜一声冷哼,向前猛然一扯而后脱手,诸葛洛歌便被丢到了前方。

    司凛夜与诸葛洛歌已然出了房门,可声音我却依旧听的到:“诸葛洛歌,你给本王听好了,囹水院住的,是我司凛夜的人,由不得你来撒野。”

    不得不说,在听此言之时,我心头一跳,我家向来避世,即使遇事也只懂忍让,从未有人护我在怀中,更无人替我出头。心头不知是喜是悲,只是一种奇怪的念头出现在心中,若是一直如此也不错,可悲的是,我很快就会死了……

    忽而生出这种心绪来,我心中烦闷,只得在院中散步,却意外得见中原根本不会见到的树,墨枯。善毒之人都知,墨枯开出的花,名唤墨雪,是世间至毒血燃的唯一解药。血燃到底有多恐怖?哪怕是中毒之人的血沾染上人的皮肤,那人也会即可丧命。如此,我的心雀跃了几分,欲在明日凌晨采下墨雪。

    翌日晨雾缥缈,东方泛白,长安王府之中依旧一片静寂,我攀爬上了墨枯之顶,极为小心且凝神的朝枝头开的墨雪爬去。很快墨雪入手,却忽听心急如焚的高声忽而刺耳:“秦修染!”

    “啊!”我被吓了一跳,身子竟是随之一歪,从树枝上摔落。

    雪白的袖袍随下落带起的风翻飞,乌黑墨发也时不时遮挡住我的眼眸,可我依旧是瞧出来人是司凛夜。只见他随我叫声抬头一望,一个闪身又向上一跃,随我与他身影重叠,减慢了坠落的速度,宛若随风飘落的两片叶子,紧紧的贴合在一起。我怔然的眨了眨眼,分毫不动,方才确实被惊的不轻。其实司凛夜的面色看似也不佳。

    “你作甚?囹水院的床睡的可是不舒坦?竟是跑到树上去睡了。”司凛夜的话带着些许怒意。

    树上?到此我才想起,我爬上去去采墨雪的。我慌忙朝手心望去,好在墨雪还在我手中。

    “这是什么花?”司凛夜问道。

    “墨雪。”

    “墨…雪?”司凛夜重复着问了一句。

    “这树,名唤墨枯。只因它树干漆黑,枝叶墨色,就似是枯萎了一般。它开出的花,只有在太阳尚未升起之时才可采摘,若是待日出,这花朵便会消失而去,故而唤‘墨雪’。”我道,“原以为墨枯在此地不得见,竟不想在此处巧遇,也算是一大幸事。”

    听此司凛夜问道:“何来幸事之说?”

    我不答了,转身朝厢房之中走去,司凛夜微蹙眉,跟了进来。

    我从床下取出一个木盒来,秦修染见了,便问道:“修染,这些是什么?”

    “自然是风干的花草。”我道,随手又取来一个香袋。

    司凛夜挑眉,又道:“你是要做香囊?”

    “是的,要做香囊。”

    司凛夜一愣,随之轻笑两声,道:“怎么?送本王的?”

    我又“恩”了一声,从那一盒花草中抬起头来,道:“是送给王爷的。”

    我说完便又垂下头去,拿起香袋,先是把墨雪放了进去,之后又仔细的放过其他花草,墨雪的气味,太过独特,我须得将其气味隐藏,毕竟墨雪太过难得,江湖上想得之人怕是不在少数。虽说如此可能太过多想,可为了我的娘亲,我不得不如此做到万无一失。

    一直到我拉紧香袋上的线,起身,司凛夜才动了动,道:“这香囊,做好了?”

    “恩,好了。”我道,随即走到司凛夜的身侧,在他颇为震惊的眼光中,摸上他腰间玉带。

    “王爷。”我的手指动了动。

    “这香囊,你务必贴身带在身上。”这时我忽而觉得,想要司凛夜活着,并不只是因为孟青玄交给我的任务。

    司凛夜过了半晌才喃喃道:“……多谢,本王……会贴身带着的。”

    我一笑,“王爷不必言谢,这些,也不过都是为了我自己。”

    时间转瞬三日,已然到了出发的日子。我亦在晨起之时服下剧毒血燃。血燃之毒之所以名唤血燃,是因若是服下并不会立即丧命,但若是此毒以鲜血为引,只要被人粘上皮肤,甚至是在空气之中嗅一嗅,便会殒命。自然,若是服下时间过久,毒浸入骨血,亦是药石无救。

    这一日我外帐竹青色纱袍,腰间同样一条玉带,上头同样系一只香囊,发高高束起,整齐的箍进翡翠发冠之中,除了外袍颜色外,与司凛夜一切相同,这也不过是为了接下来行动方便一些。我知此去九死一生,虽已抱定必死之心,可还是心情不佳,我抬头问:“不可以不去吗?”司凛夜正准备问秦修染身子是否不适,就听闻他如此问道。

    “啊?”司凛夜一愣,“不去?修染,你是否是身子欠佳?可用传唤郎中替你诊治?”

    身子欠佳?我服了血燃,又怎会好?

    罢,罢,罢。

    若是今日不去,又如何能救治我娘?我苦涩一笑,先司凛夜一步上了马车,又撩开车幔道:“王爷,还是快些出发罢。”

    司凛夜闻言,怔然几息,随后便上了马车。

    之后马车行驶了约摸两个时辰,眼下已安然停在了我们要去的地方——珍珠潭。珍珠潭不在长安城中,它在浮岗城与长安城的交界处。

    “王爷,该下车了。”秦修染道,与此同时撩起车帘,欲先下马车。司凛夜这才回神,点了点头,下了马车。之后要车夫留在此地等候,前方的路已然无法通行马车,而带上车夫去见孟灏炀也不妥。

    珍珠潭的地势是一路向下的,接连不断地是下势山路。约摸又过将近一个时辰,司凛夜与孟灏炀相约的地点也就到了。珍珠潭之所以一路向下,是因为到底此地竟是一个盆地一般的巨大漩涡,从一旁悬泉飞落的瀑布击打在石头上宛若飞溅而起的珍珠,而这所有的珍珠都融合在下方的深滩之中,还真乃是珍珠潭。

    我一眼便望见珍珠潭一旁长相与孟青玄有三分相似之人,孟灏炀。其实他长得与孟青玄也不甚相同,相似的那三分,全部都源于那一双长且细的眼眸。此时他见我与司凛夜前来,眼眸很微妙的眯起,扬声道:“长安王好雅致,还带着友人呢。”

    司凛夜闻言眉峰高起,长臂一揽,将我护在身后,一副抵挡之态。我心头一阵热流,这个男子,他是在护着我。

    只是...“只怕这山,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你说什么?”司凛夜回头而望,我清浅一笑,越过他护在我身前的手,离孟灏炀近了许多。

    “在下不是什么友人,若非说身份的话,那不过是长安王的人罢了。”我道,“炀亲王约王爷前来,在下自是要跟着的。只是我与王爷到这珍珠潭一路跋涉,竟连一盏温茶都无有吗?”

    “…呵,这位公子倒真的是直接了当,不愧是长安王的人,都道长安王脾性简单随心,身边的人果然也是这般爽朗。”孟灏炀干笑几声才回神道。“温茶自然有,糕点甚的也都备好了。”

    孟灏炀袖袍一挥,一旁便有几名侍从抬上几张桌子来,桌子上摆放无不是精致糕点,葡萄美酒,温茶更是有的。

    “也是本王疏漏,竟叫长安王与这位公子奔波这么久,快来歇息歇息罢。”

    话音一落,三个软垫被放置在地上,孟灏炀打先跪坐了上去。

    我点头应下,双手抱于胸前微鞠,而后迎着孟灏炀的位置,跪坐在他的正对面。司凛夜随之跪坐在软垫上。而后我举起茶盏遥举,浅尝茶水,道:“始苦终甜,清香甘爽,好茶。”

    我脸上的悠然之姿,若要叫旁人看了去,只怕真以为我是在品茗如此而已。只是我这闲情雅致倒是叫孟灏炀面上挂不住了。许是看着孟灏炀面上的寄颜无所,司凛夜只觉得有趣,随之也爽朗笑道:“哈哈哈…修染说的是,这茶乃是极好的。”

    孟灏炀面上的颜色更难看了,他终是狠狠的坐了一下茶盏,却又在司凛夜双眸微眯望他之时,眼中怒意隐藏的很好。

    “本王今日,乃是有要事相商。”

    司凛夜回过头来道:“不知炀亲王何事?”

    “多余的话本王也就不说了,”孟灏炀并未说甚,而是问道:“想先皇驾崩之年,长安王直接效忠于本王的皇弟,如今的皇帝,孟青玄,本王想知道为何?”

    司凛夜回答道:“炀亲王难道不知,军中人不问朝政,谁是皇便效忠谁。想当初当今皇帝手执先皇遗旨找上本王,本王看的清清楚楚,先皇旨意传位之人正是当今皇帝。”

    我听此,只觉司凛夜此言回答的滴水不漏,又让自己置身事外,他效忠的,不过是先皇的旨意罢了。

    孟灏炀的面上徒然青了一下,颇有激动之色,喝道:“甚的旨意,本王才是储君!”

    司凛夜起眉,正欲说些甚,却被我相拦,我的手在他胸前轻挡一下,而后出口问道:“炀亲王是要拉着长安王谋反?”

    司凛夜眉宇深锁,一时不展,似愁绪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刻下两道伤痕,却只轻喃一句:“修染。”他的语气不甚欢欣,更不似平常唤我那般,在这场景的相称下,叫人听起来,倒似是不悦的斥责,可我知,他是在担忧我出言顶撞。

    孟灏炀开口便是嘲讽的狂笑,笑声止了,眼眸中凶狠之色不再掩饰,甚至似是被那长且细的眼勾勒出刀光剑影来。“什么叫谋反?”孟灏炀长袖一挥,面前的茶盏已然从飞扬的袖袍甩出,碎于地面。

    “本王不过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孟灏炀道,“司凛夜,你说你只效忠先皇旨意,你可知那旨意是如何来的?你可知孟青玄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相对于孟灏炀的激动,司凛夜依旧面色淡然,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便不留半分空当的接上:“不知。军中人不问朝政之事。”

    我一笑,他真是聪明之人,孟灏炀说再多遍也是一样,司凛夜只看最后结果。

    孟灏炀面色又是一僵,似是并未料到司凛夜的淡然,不过一弹指间,他便又狡黠一笑,道:“亲王…恩…确实也是不错的选择。何况是外姓呢…”

    司凛夜一愣。

    “司凛夜,只要你与我结盟,我保证,你能得到的,比这个亲王位多的多,就是这万里如画江山,分你几许又有何不可?”孟灏炀说完,笑声随即扶摇直上,双手平摊,作出坐拥山河状,就好似他已然是这万里江山的拥有者。

    我的手指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司凛夜……会反吗?若是反,我的任务还能继续吗?

    我回头而望:“司凛夜,你会反吗?”

    司凛夜没回答我,而是对孟灏炀道:“孟灏炀,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不同意与你谋反,先将你就地正法了?”

    孟灏炀这下倒是不再似方才那般激动,而是又笑,道:“你会同意的。”

    随之司凛夜扬袖轻易翻了面前的桌子,额头上青筋爆现,怒意一览无余,他一大步挡在我的身前,眈眈而视对面的孟灏炀。我微微愕然。

    我摇摇头,轻巧的绕过司凛夜的身子,面向孟灏炀,是时握住司凛夜的手腕。“炀亲王,我身子有些不爽,想叫长安王给我瞧瞧,恐怕要失陪一会子,实在抱歉。”

    下一步计划,就得先离开此地方可实行。

    只是司凛夜却急迫起来,不顾一切的问道:“修染,你何处不适?可严重?究竟是如何了?”

    孟灏炀十分不悦,手一挥,一旁暗处侍卫现身执刀剑相拦,道:“二位要去何处?”

    我也回过头,道:“炀亲王何苦追问何处,总归何处都在珍珠潭,难道众侍卫把守,炀亲王还怕我们会出山离去不成?”

    “看来,你是什么都知晓了。”孟灏炀道,“既是如此,就叫长安王去给你瞧瞧身子罢,归来之时,本王想听到的是,你们选择好了该效忠的人。”

    如此,我与司凛夜便出发离这珍珠潭深渊越发远了。珍珠潭已到山底,所以放眼望去此处地势已是平缓,再无起伏之势,周围乃是不断的青翠之林,潮气很大,浅淡白雾不消,若是有人隐于其中,但还是真叫人察觉不出。我对此地不熟,只得边走边寻路。可走着走着,我便忽然失了力道,只觉再握不住司凛夜的手,不可抑制的向后仰去。

    “修染!”

    司凛夜与我距离不远,急忙伸手一揽,我便落于他的怀中。

    “修染,你可安好?”

    是时候了……

    我不顾他的询问,双唇贴上他的唇瓣。这不仅仅是一个吻,更是为了渡给他消散体内内力的药,这药对于我这无分毫内力之人而言分毫无用,却是能让高深内力转瞬化空,然,药效一过,便可恢复如常。若我不这般,又如何能控制住司凛夜?

    司凛夜对我没有半分防备之心,药很轻易便渡进他的口中,也因此让我心中一阵难过,可我,别无选择。我的手攀上他的腰带,轻巧一勾,便将他的腰带挑落在地,随着腰带掉落的,还有那亲手系在司凛夜腰带上的香囊。

    待一切完成我离开了他的唇瓣,心中却是生出一种异样,仿佛是在提醒我,方才我并不是没有感觉。可我依旧抬指点住了他的穴道,至此他已不能动作,不能言语,亦不能调转内力冲开穴道。

    我看着司凛夜面上变幻无穷的神色,道:“你是想调转内力冲破我点的穴道?”

    司凛夜自然是回答不了的,他早已被点了哑穴。

    “方才,我渡到你口中的,是能将内力消耗殆尽的药,不管再深厚的内力,都没有什么用处。”我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忧,这不过是瞬时而已,药效过了,你也就恢复了盖世武功。”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我究竟是何人,又为何如此待你。待事情结束,若我还有命活在这世上,也许我会知会与你。”我说完便笑了,笑的万般无奈,好似我所说出口的瞬间便已知这分明就是无稽之谈,没有实现的可能。

    司凛夜看似慌了,可奈何他又甚也做不了。

    最糟的无外乎就是此刻再有甚意外的消息了,可天不遂人愿,此时传来的就是孟青玄派人搜索的声响。

    “快点给本王找!看他们究竟躲在哪里!”

    随之是侍卫在林中穿梭的声响。

    我冷笑道:“他还真是急阿…”

    话音落了,我在司凛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伸手解了外袍,将外袍套在他的身上,又捡起地上最先挑掉的腰带,取下了那香囊,再一次的系于他的腰间。随之我捡起地上他的外袍,穿在身上,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小木盒。

    贴上了这假面,我便与司凛夜一般无二。

    “司凛夜,我无意害你,只是现下也只得告诉你这么多,那药时辰一到,你便自行解了穴道,离去即可。”我道,又伸手摸了摸司凛夜腰间香囊,“定要记得,这香囊你要无时无刻不随身带着。”随后抽出他身上的佩剑。

    司凛夜费力的张大嘴巴,不断的变化口型,却仍一个字都吐不出。我只觉鼻头忽而发酸,再不望他,转身而离。

    不过走了十来步,便遇见了前来的孟灏炀。他的身边并未跟着侍卫,大抵是被他方才分散潜入四方搜捕了。

    孟灏炀挑了挑眉,道:“长安王此时怎的孤身一人,前来之时所带友人呢?”

    很显然,孟灏炀已然被我这张假面蒙骗了。

    “本王还当方才那友人是带着长安王商议去了,怎么,可有结果?想清楚效忠谁了吗?”

    “我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我道。

    “哦?那长安王的意思是?”孟灏炀长且细的眸子危险眯起。

    “举剑罢。”我道,“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孟灏炀从腰间抽出佩剑,冷笑道:“长安王,你还真当你武功在瑞祥国无人能及?”

    孟灏炀执剑在面前长空划过,“蹭”,破风声有些刺耳。

    “到底有无人能及,需得试过后才知。”我道。

    “呦,长安王还当真是好生自信。那么…”孟灏炀执剑之手向后一缩,作出攻击前的模样来,“那长安王可要小心了。”

    “呵。”我一笑甚是傲慢,倒颇有司凛夜之态,“对付你,还用小心?”

    我此言,对孟灏炀来说,无疑是激怒,他神情微滞一下,而后怒意便不遮掩,“司凛夜,你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脾性,只是今日,你须得为你的自大付出代价!”

    孟灏炀话音一落,毫无防备的提剑几步闪过,便来到了我身前。

    我提剑相抵,但却是不起什么大的作用,两剑相抵,很快我手中的剑便撑不起孟灏炀劈下的剑势,左右摇晃了几下,顺着剑势向下滑去,与此同时我只得向一旁闪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司凛夜,你不使全力可是会死的!”孟灏炀喝道,他真当我乃那武功无人能比的司凛夜,只是眼下却不把孟灏炀他当真,连三分力都不愿使。

    我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血燃的毒性开始在体内一点点的作用,眼下只躲开了这一剑便已然不住喘气,冷汗直冒,我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站定,虽是虚弱不堪,但嘴角的笑意却让我的气场分毫不减,好似方才不敌,真的只是没使全力一般。

    “会死吗?那你就来试试罢。”我长剑一指,“谁死,还说不定呢。”

    体力,不够,武力,更是不行,我虽剩下的,就只剩下这嘴上气势,我只能拖下去,拖到血燃以我鲜血为引,乃至任何人都不敌之时,只有那样,我才能杀了孟灏炀,我才能完成任务,救了我娘亲。

    我并未再原地守着等着孟灏炀出招,反而是率先朝孟灏炀冲了过去,提剑便是狠招。这让孟灏炀措手不及,连连向后退着。我亦知晓,此刻能将孟灏炀逼的连连向后退去,不过是因着孟灏炀对司凛夜的那点忌惮,以及方才我所言后突然出手进攻。但很快,这眼下所观之景,便就要结束了。我所用的,不过就是些招式,就如同那一日在一休亭之中,不过是拿着剑舞一般,很快孟灏炀定下心神便会得知,我身上半分内力都无有。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单看我此刻状态,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果真一切如我所想,孟灏炀不过慌乱的退了几步,就已发觉出不对,他双眼一眯,出剑一刺,我急忙闪躲,却还是快不过剑势,锋利的剑刃擦过我的脸颊。很快有血从我脸上的伤口渗出,只是我知,定于常人伤口出血不同,血顺着伤口溢出,却溢不出脸颊,只因假面,就像是隔着脸皮在里面出血。血很快晕了一大片,却一滴都滴不出来。孟灏炀很快发觉,这根本不是我的脸。

    “……易容术?……你不是司凛夜!”孟灏炀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我道,“重要的,是你很快就会死了。”

    我随之抬指揭下了脸的假面,揭下了那与司凛夜一般无二的脸。

    随之假面的揭下,被捂着一直无法流下的血水顺着脸颊下滴,一滴滴的染上我手中的那把剑。

    “……是你!”孟灏炀看清了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是不是司凛夜怕死,派你来了,恩?他人呢?捂着脸面逃跑了吗?不是说你是他的人吗?怎么,看来也并不是多得宠啊,这么美的人儿,啧啧,要不是你是个男子,待本王登基,倒是挺想把你收了充盈后宫。”

    我目光一冷,低头看了看已被我的血染红的剑尖,唇角若有似无的勾了勾,执剑向前一划,剑尖上的血随着我这么一甩都溅在了孟灏炀的脸上。

    “你的话,太多了。”

    孟灏炀没想到我竟是如此大胆,不由怒气大发,提剑便上前,招招之间不留空隙,不给我喘气的机会。

    孟灏炀如此,我自然不敌,不仅节节败退,就连身上都被剑刺出数不清的伤口,鲜血早已四溅染衣,都看不出我的伤口究竟是在何处,总归到处都是鲜红血色。孟灏炀似是气恼我戏弄于他,又大抵是觉得我到底伤他不得,所以也不真正的下什么致命狠手,招招狠辣都是在我身子周边留下伤口。

    很快,不仅是我,就连同一旁的孟灏炀,都已然被我溅出的血染满全身,宛若一个血人。血越是多,我就越是笑,也刺激的孟灏炀越发的疯狂,可再提剑,我见他脚步开始虚浮了。

    我终是松了口气,但也再坚持不住。“噗!”一口鲜血我的口中喷出,正对着孟灏炀的脸面。这下孟灏炀被染的满脸是血,血顺着他的鼻尖、脸颊,缓缓的滑向孟灏炀唇边,我心中随之一紧,若是血能有一滴滴入他的口中,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说要本王的命吗?只怕是眼下本王站着不动让你杀,你都提不起剑来罢?”孟灏炀细且长的双眸眯了眯,舌头巧妙的在唇边扫过,随之一怔,“你的血,味道倒是还不错。”

    我虽是倒地已无力起身,却还是在此刻勾唇笑了。……我的血吗,呵,自然是与别人味道不同的。

    “尝我的血,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孟灏炀怔然,“你在胡诌些甚!”随之他提剑,向我走来。

    可孟灏炀才提剑走了一步,脚步便猛烈的颤抖着又后退了许多步,“怎……怎么会这般?”随之他垂目望着倒地的我,怒喝道:“你对本王做了何事?!”

    “现下才意识到,是否太晚了。”我的声音很低,早已无力言语。

    “你给本王下毒?……是……是什么时候?”孟灏炀不可置信的问道,又跌跌撞撞的朝我所在之处晃了两下。

    孟灏炀踉跄之中费力抬手抚上脸颊,再垂手却是惊骇的几乎跌坐在地,那是...满手的鲜血。此刻他的七窍已然出血,而此时我的状况也比之好不到哪里去,我的呼吸已然力竭。

    孟灏炀提剑,费力抬步,可整个人向此处趴了过来,可说巧不巧的,就恰恰好落在我的身侧。他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挪动,手就捏在剑刃,对准我的心房。我已然快要没了意识,眼中清明一寸寸消散,转瞬只剩空茫,呆滞的望着孟灏炀,没有任何反映亦没有动作,我已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无有了。

    眼见孟灏炀手扬起,我却并未因此闭眼,我知晓若是这下闭眼可能再无睁眼看这世间的机会,然下一息,真的只是一息之间,我看到秦修染一个闪身来到我的身侧,扬腿将孟灏炀踢向再也够不到我之地。

    这一刻的司凛夜,似是承接了天地山河间所有的光,耀的我张不开眼睑,好似他已借光穿入我的心中。只是……这一切都晚了,没有机会了……我轻微的扬了扬唇角,目光落在他腰间香囊,终是放心了,双眸轻合。

    ……

    不知我睡了有多久,只知再次醒来,我身处长安王府之中。没想到,我还能再次醒来。我笑了笑,知晓定然是司凛夜救了我,心中除了感动,还有一丝欢喜,并非是欢喜我还能醒来,而是欢喜,日后还有机会把一切都告知于他。只是这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见到孟青玄,把这一切告诉他,我不能让娘亲出事。

    离开长安王府后我一路朝皇城奔去,时日不多便到了。孟青玄倒是也还算守信,见到娘亲之时,她的身子已然全好。我与娘亲相拥,之后我欲带娘亲离开,可孟青玄却是不肯。

    “皇上所说任务,草民已然完成,为何不放人?”

    “那是第一个任务完成了。朕从未说只有一个任务。”

    “那下个任务是什么?”我问。

    “回长安王府,继续作朕细作,为朕所用。如今司凛夜一家独大,朕放不下心。不过朕与司凛夜交好,时常的报信便不用了,一旦有异端,你再报也不迟。”

(一百零九)已无欲无求

    这世间,除了皇家贵如千金,其余人全部命如草芥,娘亲的命捏在孟青玄手中,我还有的选吗?是以我回到长安王府,却不料又府门前被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待我回神,只见刀已架在我的脖颈之上。

    有随夜风翻飞的裙摆入目,诸葛洛歌从一旁而出,目光狰狞。

    “还愣着做甚!”诸葛洛歌道:“给本王妃杀了他!”

    我脖颈上的刀又下压了几分。

    “娘娘…这…”

    “怎么?本王妃说话你们胆敢不听?杀了他,他是敌国派过来的细作,是为了杀了王爷的!”诸葛洛歌道。

    随之诸葛洛歌之言,我微微抬眉,望向她,不解她何意陷害。

    “王妃此言可有证据?”

    诸葛洛歌不再看着我,移了移眼神,才道:“证据甚的本王妃总会找的到,重要的是王爷坚信你便是敌国细作!”

    我只觉一寒,道:“他…坚信?”

    “自然!是王爷要本王妃在此带人围捕你,然后杀了你的。”诸葛洛歌道,“既然现下已然抓住了,便速速下手罢。”

    方才还不敢动手的侍卫,眼下倒是跃跃欲试,听闻这乃是司凛夜的命令,他们便欲出手,只是尚未伤到我之时,便只听闻司凛夜一喝:“都给本王住手!”

    重紫色衣袍匿于黑夜几乎让人察觉不出,只听闻有力的脚步声一下下的踏在地面上,几息后当真见司凛夜立足眼前。

    众侍卫手中的刀剑都放下了,诸葛洛歌脸上的神情变换莫测,红唇轻颤,对司凛夜不住的说着。可司凛夜并不在意也未曾留心去听,只是凝神望着我。

    我亦迎着他的目光回望:“王爷是否当真确认我是敌国细作?”

    “当然,王爷自然是相信的,不然……”

    “住口!”司凛夜喝道。

    “王爷……”诸葛洛歌被骇的一愣,随即眼泪夺眶而出,委屈非常:“王爷怎可说话不算话,分明是王爷说若是秦修染回来便会相信妾身所言,怎么眼下他一回来王爷所言全部都忘却于脑后了!”

    “好了,你的心意,本王知晓。”司凛夜道。

    呵……

    我的心在闻此猛然落空。“既然王爷这般想,那为何不将我收押归监?或是现下杀了我。”

    诸葛洛歌道:“王爷,既是他都如此说了,王爷便下令将他杀了罢。”

    司凛夜转眸看了一眼诸葛洛歌,但很快又回头望向我,提步向走来。分明他不过一个闪身一个瞬息便可到我的身侧,却每一步都踩的实实的,让我的心都不住下沉。我见司凛夜的手指摸上腰间剑柄,不由眼角一跳。

    “蹭。”宝剑出鞘。

    宝剑抵于我的脖颈,不是剑刃,而是剑背。

    “修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本王还以为,你此生什么都不怕。”

    “蹭。”宝剑入鞘。

    “来人,传府邸老郎中,速速到滕云院。”司凛夜大手一扯,轻易握住了我的手腕,脚步都随之一顿,但并未停下,而是加快了速度扯着我向前走去。

    他走的方向,是滕云院。

    与诸葛洛歌擦身而过之时,她瞪大双眸,不可置信的扯住司凛夜的袖袍,唤了句:“王爷……您怎么……”

    司凛夜并未回头,就连脚步都未停,“王妃,那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所听也不过流言,等你有了证据再来找本王罢。”

    转眼已到滕云院卧房,司凛夜大手一扯,将我扔在床榻上,这床极硬,痛的我闷声咳了起来。司凛夜神色一慌,想上前扶起我,我嘲讽一笑。他一怔,“你笑什么?”

    “我笑,王爷心中怀疑我,却又不舍不得下手,王爷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秦修染!”司凛夜俯身压上我的身体,居高临下的望着我,“秦修染,你怎敢……你怎敢……你怎敢……”

    忽而只听不合时宜的声音忽入:“王……王爷……老奴是否需要过些时辰再来?”

    司凛夜这才起身,回头见是府邸老郎中已然到了,便道:“不必。你且去帮修染探看罢。”

    “是。”老郎中微鞠身子,抬着药箱上前。

    直到老郎中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我才有了反应,坐直了身子,却还是有些怔然,不知为何要为我探看。

    “秦公子,您昏迷期间,王爷可谓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您,所有您用得到的东西王爷都亲力亲为,就连每一日公子所食都要过王爷的手,许是就因为这般,才叫公子您捡回一条命来啊,想想当初王爷抱着您回府的时候,您浑身是血,王爷也好似是丢了魂魄一般,府邸中人可都是吓傻了。还好还好……公子您命大啊,要是您有个什么事儿,王爷指不定会如何呢。”

    随着老郎中所言,我一怔,眼眸微闪,有些不可置信的望了司凛夜一眼,只见他竟是也有些害羞,脸颊都好似染上了些许桃色,急忙轻咳两声,道:“你快些给修染瞧身子罢。”

    “哎,好嘞王爷。”那老郎中说着按在我手腕上的手指重了几分,“王爷那时总说,若是有天公子您醒来了,定是要为您再进行诊治,别让什么余毒存留公子体内影响了公子的身体,方才听府邸众人传秦公子回府了,老奴便猜想着王爷该传唤老奴来此了,果真被老奴猜中了……”

    “咳。”司凛夜清了清嗓子,只是显得刻意极了,“你的话,太多了。”

    谁知那老郎中嘿嘿笑了两声,只道:“老奴老了,王爷切莫怪罪啊,人老了就是话多,爱啰嗦。”

    “你知道就好。”司凛夜尴尬非常,索性转过脸去不再看着,却不料那老郎中竟已提着药箱起身了。

    “好了?”司凛夜问道。

    “是,好了,王爷。”那老郎中道。

    “如……”司凛夜说了一半,便急急出了卧房,又加上一句:“随本王出来,本王有话问你。”

    二人虽是站在院落之中,我却依旧听到司凛夜问道:“修染身子如何了?原该复诊,修染却因着有事离去数日,今日才归来,但本王见他瘦了许多,心中着实着紧,不知是否是余毒未清?”

    “王爷真是对秦公子上心,血燃是何等剧毒,更何况秦公子独已入骨,单单是王爷最初给秦公子服下的解药恐怕都不易炼制,想必王爷也是废了一番力气罢。”那老郎中说着还伸手捋了捋下颌的长须银胡。

    血燃的解……是了,虽说有墨雪,可制作解药也不是易事,会的人也是少数,我凝神听着,想知晓司凛夜是如何做到的。可只听他道:“本王问你何事,你便回答何事!”

    那老郎中这才道:“要说血燃之毒不好解,却在秦公子身上丝毫不得见。老奴想着,会否是因为当时秦公子失血过多,而秦公子又服下那生血的药,那新生的血液之中,并未染毒?”

    司凛夜几息后才道:“你是说,修染正是因为失血过多,随失血也流出了原本血液之中的剧毒,而新生的血液之中是无毒的,是吗?”

    “正是。”老郎中道,“早听闻说人在一定的情况下是可以全身大换血的,但也仅仅是听闻罢了,不料今日得见。这样的事太难把控,失血量和时机都极为关键。王爷能做到此,老奴实在佩服,只怕是许多医者也是做不来的。”

    司凛夜听此,又静了几息,才道:“既是如此,老郎中便回去歇息罢。”

    “哎,知道了王爷,老奴这就退下。”

    如此不多时司凛夜便重返房内,我连忙闭眸假意睡着。

    只听他问道:“修染,你可是睡着了?”

    我没有应答。

    随之秦修染便吹了烛火,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欲浅眠,并未上榻。我的心中,此时软的一塌糊涂,可与之俱来的,还是深深的自责。我...是个细作,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后来想着想着,我也便睡着了,直到第二日外面的喧闹饶的我醒来。

    司凛夜已然醒来,看我转醒便问道:“修染,你醒来了?”

    “恩。”我点点头。

    “身子可还好?”

    我刚想回答,便被房外的声音截断,一字未吐。

    房外乃是诸葛洛歌之声:“王爷,妾身求见王爷!”

    司凛夜微蹙了眉,起身走至门旁,拉开了门。只见以诸葛洛歌和白兰为首,后面一众侍卫带刀站满了滕云院。

    “大胆!”司凛夜喝道,“带刀剑来此,反了不成?”

    一众侍卫听此,面面相觑,倒是好些侍卫都将剑插进剑鞘。

    诸葛洛歌见此,也慌忙垂目,不敢望司凛夜,“王爷,是妾身下的命令,切莫怪罪他们。”

    “是吗?”司凛夜道,“那王妃可当真大胆!”

    随着司凛夜一喝,诸葛洛歌身子一抖,惊骇失声。反倒是白兰说道:“王爷,切莫怪罪娘娘,娘娘此来也是心系王爷…”

    “心系本王?心系本王一大早剑指滕云院?”

    “王爷…”

    “住口!”诸葛洛歌向白兰喝道。随后转向司凛夜却是变的温柔似水:“王爷不是说若妾身找到了秦修染是敌国细作证据,便可来找王爷吗?

    司凛夜本欲转身,听此脚步微怔,回头而望,只道:“且说来听听。”

    我心头一寒,不知为何司凛夜不信我,他分明那般护我,却又从不深信我。

    我起身,出了房门,我不是敌国细作,可我想听听,那所谓的证据。

    “修染,你怎的出来了?方才见你未睡好,眼下怎的不再休息一会?”司凛夜见我出来相迎。

    “房外如此吵闹,我想听听王妃娘娘所言证据。”我道。

    诸葛洛歌咬牙道:“王爷,我已找到秦修染是敌国细作的证据!”

    她道:“今晨,妾身特地早起,只为带人清扫囹水院,想着秦修染回来了,总是该准备准备。”

    “恩,是该清扫一下。”司凛夜点头道。

    “可妾身却发现了这些东西…”诸葛洛歌道,随即用肩膀顶了顶一旁的白兰。白兰点点头,便从怀中取出几个物件摆在地上。

    分别是一把尖刀,一盒熏香,和一个小纸包。

    “王爷,这就是秦修染要杀王爷的证明阿!”诸葛洛歌此时可谓是声泪俱下,柔弱的跪在地上,实为梨花带雨真绝色,“他想用这些东西杀了王爷!”

    司凛夜如墨剑眉一竖,不解的望向诸葛洛歌。

    诸葛洛歌又道:“这尖刀,一看便是伤人利器,就藏于秦修染的枕头下方,王爷您说,谁会把这等物件放于枕头下方,他定然是仗着王爷喜欢他,趁其不备想要谋杀!”

    司凛夜不语,反而是转眸望向了我。我就迎着他的目光回望,目光清冷,不解他为何如此轻易便信了诸葛洛歌所言。

    “王爷,就凭我…”我抬手,随着我抬手,宽大的袖袍全球垂下,随即便晨风灌的鼓鼓的,“杀得了你吗?”

    诸葛洛歌忙道:“王爷切莫听信秦修染谗言!王爷虽是瑞祥国中武艺登峰造极之人,可秦修染是别国的啊!他不是瑞祥国的!”

    诸葛洛歌此言后越来越多的侍卫开口道:“娘娘此言有理,他乃是别国细作,也就说的通了。”

    司凛夜蹙眉,静了有几息的功夫,道:“王妃,修染身上没有分毫内力,你不必多疑。”

    我心头一动,还好,还好司凛夜是相信我的,那今日过后,我便将全部的事都知会与他。

    诸葛洛歌又道:“若是秦修染隐藏了呢?王爷深思啊!”

    众侍卫便也接道:“是啊,王爷深思啊!”

    司凛夜闭眸,道:“你们可是信不过本王所言?还是说你们比本王更能洞察?”

    诸葛洛歌却又道:“王爷,若是加上这些呢?”她指着被摆放在地上的熏香和小纸包,“妾身已然让人查探过,这熏香乃是迷烟,而这小纸包内,乃是剧毒。就算秦修染不能刺杀,若是加上迷烟,难保不能,再或者用这剧毒…王爷,此人心太狠毒!断不可再留着他!”

    我提袖掩唇轻笑,引得众人皆望向我。

    诸葛洛歌一愣,道:“你笑什么?”

    “我笑,若是点燃了迷烟,我恐怕会比王爷更先迷倒罢?又如何杀人呢?”

    我虚弱至此,若说能比司凛夜还能多撑上一息才是无稽之谈罢。

    “至于这毒,”我朝前走了几步,又缓缓蹲下身子,打开了纸包,只见白色粉末,修长手指粘捏起一些粉末,放在鼻下。

    这一动作惊的司凛夜慌忙上前,“修染!”

    只是这几息之间,我便已然放下手指,道:“此乃砒霜无疑,服下便药石无救。”

    “正是如此,你还不认罪?”诸葛洛歌道。

    “若我下毒,怎会用此毒?我大可以用个慢性毒药,让王爷不死在囹水院,你说是也不是?”

    没有哪个细作会让人死在自己的房中,我说的也是实情。众侍卫已然开始偏向我,诸葛洛歌是否弄错了的言论在众侍卫中传的很快。

    诸葛洛歌可谓一听就急了,面上的表情都有些绷不住了,慌忙道:“王爷,妾身不会害王爷啊,妾身一心向着王爷,王爷莫要受了秦修染的离间!”

    这下我没再言语,相反倒是司凛夜开口说话了:“修染如何离间了?本王不曾见。”

    我原以为,事情到此已然明朗,我昨日未曾回过囹水院,这些东西定然是诸葛洛歌陷害无疑,司凛夜定然会给我一个交代。可我却听闻司凛夜朗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所有人即刻散去,本王不予追究。”

    我愕然,却是什么都没说,我又能说什么呢?也许,对于我,司凛夜当真从不深信。自此,我搬回囹水院,也许有些事情,是我从前想的太多了。之后的日子,我一如既往,做着我该做的事,替孟青玄盯着司凛夜。而传信之事,我却一次都没有。只因司凛夜并未反叛之心,反而他时常带我在城中考察民情。曾下地亲身劳作,曾惩治不义之人,也曾救济与穷苦人。这样的人,又怎会反叛?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

    若是我小时,便遇上这样的人,多好。

    日子转瞬夏日已尽,秋日阑珊,冬日已至。那个名唤司凛夜的男子,也在我的心中扎根,思念亦发芽。

    ……………………

    说也奇怪,自从入冬以来,气温骤降,分明入冬不久,却已是滴水成冰,又刮了几阵北风,便开始落雪了。起初落雪人们可谓是欣喜非常,皆道瑞雪兆丰年,尤其孩童,更是兴高采烈,处处可见玩雪的身影。可是后来,人们的欣喜却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担忧,因着这雪是愈下愈大,愈发猛烈,出行都已不便。直到整个长安城中全白之时,白雪堆至房门,连推门出去都是难事,人们已然开始恐慌。

    可就算如此,长安城中的雪还是没停。

    如此已糟到极点,可更糟的乃是这雪根本不停,且不止长安,沿絮语山一脉,过珍珠潭,向南而去,全部风雪肆虐。前几日传来消息,絮语山上积雪滑落,冲塌了一休亭,山民全部逃离下山,落脚长安城中,由司凛夜安排避难之处。可就算絮语山上的山民可逃至城中,山上积雪依旧要处置,否则若发生雪灾,长安城无可幸免。再说城中积雪,若是积雪来日全部融化,只怕这雪水能淹了整个长安城。

    如此关头,司凛夜下令调兵清雪,大军在握,人多力足,倒真的是不日便将积雪清扫殆尽。然就在众人都松口气之时,噩耗却是接踵而至。

    那一日司凛夜尚且在囹水院中,我就静静的坐在房中煮茶,听他说,由我煮成的茶,比府邸之中任何人煮的都要绝妙上几分,且一盏入肚,身子都会回温些许。司凛夜不知我在茶中加入了何物,却又用手支着脑袋眼眸轻合饶有兴致的瞧着我将晒干的花草放在鼻尖轻嗅后放入茶炉。笑意才将将染上司凛夜的唇角,小金便张皇失措的闯进房中,急急唤了声“王爷”,而后不住喘着粗气。

    司凛夜微微起眉,站起身来,似是怕惊扰了煮茶的我般轻道:“何事?”

    “大事不好!王爷...”小金的脸色都变了,“方才传来消息,浮岗城发了大水!”

    小金的话刚说完,便传来一声清脆,那是我手中茶匙落地的声响。

    “你说什么?!”司凛夜声音也已染上慌乱。

    “王爷,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啊!还望王爷早些想想法子啊!”小金的神色极为夸张,好似无边大水已然临近眼前。

    我在失手打碎了那茶匙后,便是恢复了平静,而此时更是熄了炉火,取下了壶盖,一股子茶香随之弥漫开来:“法子,自然是有的。”

    司凛夜回过头来望向秦修染,道:“什么法子?”

    我一笑,反问道:“难道这长安城中的积雪解决法子不管用吗?”

    “不可以!”司凛夜还未深想,就听闻诸葛洛歌的声音从房门边传来。随之小金回头,见是诸葛洛歌,便行了个礼,只道“见过娘娘”。

    “你怎么过来了?”司凛夜蹙眉,“王妃现下偷听的本事倒真是一等一。”

    诸葛洛歌一听,脸上便变了色,显得颇为委屈。“王爷说的什么话,妾身也是听闻发水的消息,才匆匆赶来与王爷商量对策,不是故意听王爷与他人对话...只是王爷,秦修染所言之计,乃是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我望向诸葛洛歌,“何来不可王妃娘娘大可说来听听。”

    诸葛洛歌很快便回答,却是对着司凛夜,完全不顾我:“王爷,请您信妾身一次罢!秦修染他是敌国细作,按长安城中所行之法让兵马之力去救援只是为调开大军,如此一来,长安便是空城!”

    “呵。”我随之冷笑,“王妃娘娘,若我是细作,我大可以祈祷这大水冲了长安甚至整个瑞祥国,我又何必要提议让你们派大军救援?”我望向诸葛洛歌,眼底近是讽刺之意,“王爷手中的兵马,是整个瑞祥国的,不是这长安城的,如今瑞祥国大水有难,难不成王妃要霸着长安城的一切不救?”

    我的话堵得诸葛洛歌原本白皙的面庞一阵红一阵青的,愣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司凛夜也并未言语,而是垂目似是思索,毕竟调大军此事非同小可。然,最终他只是抬目望了望一旁的我,随之道:“传本王命令,调大军前去增援,越早解决越好,尽可能减免死伤。”

    之后的事不说也罢,自是诸葛洛歌满脸委屈的离去,而全数的大军也陆陆续续的赶去阻拦大水。

    很快,长安城便空了。

    前线救灾之况也陆陆续续的传回长安,大军与民众死伤皆不在少数,然也并不是无好消息,来势汹汹的大水已在日益消退。日子也转眼飞逝,就连同往年最热闹的新年都无人在意。最终在元宵前日传来消息,只道浮岗城中眼下沟满河平,但水面已归于平静,日后定会逐步恢复正常。至此,这一场天灾便已度过。

    也是到此,我不愿再为孟青玄所用。若如此下去,我当如何面对司凛夜?

    我写了自来长安王府的第一封信于孟青玄。

    “草民秦修染在长安王府所待已久,日日见长安王司凛夜体恤民众,甚至亲下田地亲力亲为,实乃爱民如子。近日天灾,暴雪肆虐,长安王遣大军于浮岗城救灾,颇见成效,如今天灾已平。草民信长安王乃是万古贤王,忠心耿耿,不愿再做细作留于长安王府,否则将无颜面对长安王。自此草民与皇上断绝书信往来汇报长安王府消息。望皇上一言九鼎,能放草民的娘亲离去。”

    之后放飞于空中,只道:“快去罢。”

    下一息鸟儿尚未高飞,便见司凛夜怀抱扎好的花灯而入。

    他望了望我冻的发红的指尖,握在手中揉搓,“怎的如此凉?为何不拿着手炉?”

    我没将手抽离,只是将脸微微一侧,半晌才道:“方才有只鸟儿受了伤从空中跌落,我瞧见了,便顺手将它救起放了。”我撒谎了,可是凛夜,我日后便可不必再说谎了。

    而后司凛夜松开了我的手,抱起他随手放在一旁的花灯,“修染,你瞧!”

    我眼波一闪,双唇微张,却是没有从司凛夜手中接过那花灯来。司凛夜的双手就此举着,我不动,他便不动,如此过了半晌,他道:“修染,这…我手笨,扎的不好,但外面今年买不到,只能这样凑合了。”

    他没自称“本王”,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我”。

    我见司凛夜有些窘迫,抿唇浅笑,而道:“我很喜欢这朵墨雪,比我摘来的那朵还好看。谢谢你,凛夜。”

    司凛夜一怔,随即喜的攥紧拳头,左右扭转,东张西望,神色飞扬。

    我轻笑出声,司凛夜猛然回神,却又出神。

    “凛夜,你送我这花灯,可是要我只拿着看?”我道。

    司凛夜望着我木讷的摇摇头,只道:“自然不是。”

    “那还不带我出府去放灯?”

    这下司凛夜才幡然醒悟,急忙点了点头,道:“好,这就去放灯。”

    既无轿撵,也无骏马,更无随从,我与他二人步行出府,并排而行,左右相差不过一臂,无人言语,静寂的宛若这无人又漆黑的街道。司凛夜时而转头望向我,而我则怀抱着花灯一直走。

    如此走着过了良久,二人穿越了三条街道,已达城门口。

    “修染,”司凛夜站定脚步,“就到这里罢。我们从这里上去,”说着指了指城门楼的楼梯,“城门楼高,花灯可以飘的远些。”

    “好。”我应道,随之抱着花灯,一步步的朝上走去。

    很快便到了城门楼顶,把守的侍卫见我逐步而来,立刻充满戒备,喝道:“你是何人!”甚至已然准备拔刀。只是打头的那侍卫还未曾将刀剑拔出鞘,便被已然跟上来的司凛夜握住手腕,刀剑入鞘。

    八名侍卫一见是司凛夜,便急忙抱拳而道:“不知是王爷到此,多有冒犯!我等实在不识这位公子,望王爷莫怪罪。”

    司凛夜听此挑了挑眉,又望了望一旁抱着花灯的我,忽而道:“以后见他如见本王亲临,他是本王的...”他的话到此一顿,停顿了几息,望向我的双眸,才道:“王妃。”

    我没料到司凛夜会如此说,可奇怪的是我并未因此生气,只觉脸上火热一片,即使眼下没有铜镜,我却也知,我眼下脸上定是一片艳红。于是紧了紧怀中的花灯,红着脸转过身子,去城门楼边上去了。

    司凛夜随之转身,几步便来到秦修染身侧。我道:“你为何那般说?”

    司凛夜怔然几息,终是道:“修染,我心系于你。”

    我身子随之微颤,心中蜜意只有我知,却不叫他发觉,只因除了蜜意之外还有万分不确定因素。我抬头望向他,“凛夜,可我是男子。”

    我是男子,与我在一处,会饱受世间非议,而你是世间万人敬仰的长安王,你是否能做到不顾一切?

    “我自然知晓你是男子。”司凛夜道,“文帝与韩子高厮守一生,可有不可?哀帝与董贤亦相伴相依,可有不可?我与你,又有何不可?”

    我道:“你是万人敬仰的长安王,如此你就不怕后代史书使下刀笔?”

    “修染。”司凛夜道:“我自幼习武,从未料想过我会爱上一个男子,会成为我平日中最厌弃之人。可自从孟灏炀之事后,我想明白了,亦看清了。修染,我不爱男风,我只心悦你。”

    不爱男风,只心悦你。

    是啊,我又何尝不是呢?

    好似所有的心绪在这一息都得以宣泄,我已无其他问题,已能放心交付我的心。可我的心...是现下才交付,还是早已交付了呢?

    空气好似突然凝滞了,我没回答,甚也没说,只是垂下了头。弹指间又抬起头,道:“放灯罢。”

    “啊?”司凛夜一愣,随之只得道:“好。”而后取出火折子擦亮递到我手中。

    我接过火折子,探进花灯之中,火苗与烛火相碰瞬间,整个花灯都亮了,那栩栩如生的墨雪宛若在摇曳火光之中绽放。我高高举起花灯,好似风儿恰此扬起,一松手,花灯便飘飞而上夜空,点燃一片黑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我的声音极小。

    司凛夜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望向我,问道:“修染,你刚说甚?”

    “吟诗罢了,甚是应景。”我头一扭,故作淡淡之态,才不顾司凛夜如何急切,然下一息,平淡之态净消,一种少见的惊慌之色出现在我的脸上。

    花灯飞的越来越远,所照亮的地方也越来越远,可随之那微弱烛光,竟是将门口之下潜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数量绝不在少数,定然是可有大军抗衡的人数!

    “凛夜,你看!”我推了推司凛夜。

    司凛夜疑惑的回头,却见一众兵马乌压压的聚于城门楼之下,而有越来越多的火光从下面亮起。司凛夜望着,发觉下方兵马统领也抬头望向了他,目光交汇之时,只听那统领扬声道:“扔火球!”

    “是!”一声齐喝,我只觉我的身子都随之一动,乃是气壮山河之声,随之便是烧的正旺的火球朝城门楼飞旋而来,一个接着一个。且正有一个正朝我袭来。

    只听司凛夜急唤道:“修染!”他向前一撞,将我扑倒,护在怀中。

    他将将护我在怀中,便只觉火球擦身而过,后直入城中之地,所到之处便是火焰撩起。

    “凛夜...”我惊魂未定的唤了句,“你可还好?”

    “恩,我尚且无事。”司凛夜道。

    “修染,你抱紧我。”司凛夜道,“快!”

    我也并未多愣神,而是抬起双臂紧紧的保住了司凛夜的脖子。司凛夜见我已然调整好了姿势,便至城门楼边,纵身跳了下去。一瞬间的落空,我迷茫的望着他,却还不及恐慌,下一息已安然落地。随之司凛夜一路如风,几个闪身,我与他已到长安王府前。王府之中看似也是已得到了消息,齐齐的聚于府门前,人数不多,只有少数的府内侍从,有些已然亟不可待的跑回自家中告知其家人了。

    诸葛洛歌看似恐慌非常,见司凛夜回来先是目露喜色,却在下一息看见我之时,喜色尽收。诸葛洛歌唇瓣颤了颤,明显是准备说话了,却被司凛夜堵回了肚子中。

    “有什么话现下也莫要再说,先找个容身之处再言其他。”司凛夜道。

    “王爷,絮语山这次雪灾之后山下沟壑汇成一条河流,大可阻绝火势,不若我们去那处先避避火,再想对策。”小金道。

    “可行,出发。”司凛夜道,随即扯过一旁府中马匹,翻身上马,而我依旧在他怀中,与他同乘。其余之人会驭马者都翻身上马,诸葛洛歌与所剩不多的几个婢女都进了马车。

    马儿似是也知大火的恐惧,跑的比平时都要快上许多,再加上絮语山本就在长安城中,距离不远,于是转眼便是到了。絮语山下有一处寺院,名曰飞尘寺,前期雪灾之中由于大军处理积雪及时,此寺虽是破损不堪,但到底是存留了下来做了他们的容身之所。此时敌军已然闯入长安城,然却不知因何,数万大军只是排列处在城门楼边,并不进犯。

    而当一干人将将靠着寺壁坐下喘气之时,不好的消息却是接踵而至。

    其一:赶回长安城的大军在半路遭到敌军拦截,无法抽身。

    其二:长安城中民众因大火纷纷欲逃离出城,却又因此中了敌军诡计,在城门出纷纷被捕。

    “他们究竟要干甚!”司凛夜怒喝,拳头重重的锤在本已破旧不堪的寺壁之上,悉悉索索的的落下了一堆尘土。

    在外探查情势的侍卫也在此时归来,慌忙而道:“王爷,他们捕捉了长安城民众,又点燃了香,香插了有一排,只道所有的香燃尽天色大亮,若是王爷还未现身,便要杀城中民众,若是王爷一直不出现,便杀光城中民众!”

    “你说什么!”司凛夜“噌”的站起身子,怒道:“民众何辜!”说着便欲出飞尘寺前去城门楼,好解救城中民众。

    “王爷不可!”诸葛洛歌扑上前去抓住司凛夜的袖袍。

    小金也道:“王爷爱民如子所有人都知,可眼下去无疑是中了圈套无疑啊王爷!”

    我亦点了点头,沉声道:“凛夜,此时去确实不妥,你若是落网,又何以救城中民众?”

    司凛夜的脚步停了。

    “眼下距敌军所说的天亮时分还为时尚早,至少民众尚且安全,不若我们眼下想想对策,一切说不得尚有转机。”我道。

    可我将将说完,诸葛洛歌便带着哭腔道:“秦修染,你少装了,若不是你怎会出此事?若不是你城中怎会无军?城中敌军你敢说不是你引来的!”

    不得不说,事情太过凑巧,就连司凛夜眼下都是蹙眉不语,这也使我心头一寒。莫非如此之久了,他还不信我?

    是时又是一名在外探查的侍卫闯进寺中,只道:“王爷,敌军扬旗了!是冥襄国!”

    “你说什么?!”司凛夜喝道,从表情便可见他心乱如麻。

    随之竟是听闻哭声阵阵,见是囹水院中婢女落泪,口中也不住的说着埋怨之言,虽是哭腔浓重,却是叫人听的真切。

    “娘娘早就说秦公子是冥襄国可惜王爷就是不信,还万般宠爱秦公子,可今日我奴婢分明就看见秦公子站在院中唤来信鸽将信筒绑上又放飞,定是传信与冥襄国叫他们进攻长安……”那婢女道:“将长安城中大军调离,也是秦公子献计!”

    眼看那婢女泪水不止,诸葛洛歌接着道:“王爷一直不信妾身所言,到眼下还不信吗?妾身所找的证据王爷不信可以,眼下这可并不是妾身所找的,王爷还不信吗?”随之她也泪水婆娑的望向我,委屈而道:“秦修染,王爷向来待你不薄,你怎么这般狠心!”

    眼下所有人都开始疑我,就连同最该信我的司凛夜都望向我,“……修染,”他的眸中乃是深深的痛惜失望,“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凛夜!”我心一颤,这才知晓司凛夜是真的疑我,我少有的激动,忙道:“你听我解释!”

    “本王不听!”司凛夜道,“秦修染,你只要告诉我,那婢女方才所言真假,你究竟有没有传过信!”

    我张大嘴巴,那双一向半合的睡凤眼也无力张大,眼泪一滴滴的滴落,司凛夜方才,自称“本王”,他……就这么般不信我?也罢,也罢……良久良久,我轻微的点头,道:“是的,她所言不虚,那时我是在传信。”

    “噌!”宝剑出鞘,司凛夜剑指我,他握在手中的剑抖的厉害,可就算如此,这次都不是剑背,而是剑刃,“秦修染,你怎敢!你怎敢!”

    “铮!”宝剑出手,穿入一旁墙壁之中,整个飞尘寺寂静无声。

    司凛夜头垂的很低,胸口不住的起伏,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得很紧,又是良久,“滚。”

    “凛夜,我……”

    “滚!”司凛夜猛然抬头,眼底猩红,手指指向寺门,“我叫你滚!”

    我脸颊之上清泪数行,我张张口似是想说的良多,却是没有再说,转身而离。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

    我出了飞尘寺,宛若失了魂魄,我知晓,这世上我原以为最信我之人,眼下是真的疑我。而这人,是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爱我之人,是方才还与我讲述文帝与他的男皇后之人。

    罢罢罢,这世上,本就世事无常。

    如此飘荡,竟是到了长安城门楼处,方才我与司凛夜放花灯之地,此刻被恐慌的城中民众站满,那一排香已燃的不剩几柱,我抬头望望天色,果真天已快要待署。

    民众何辜?司凛夜曾说,我也这般认为。我曾想救民众,可奈何无人信我,那眼下就该如此望他们死去吗?我不住思索,下一息身体却已为我做出选择。大火燃了一夜,空气都是热浪,我费力的奔跑,不住的咳嗽,直达长安王府,后直入滕云院,取出了司凛夜平日里最爱穿的衣物,紫色的衣袍,上面的金线有些刺眼。我换上衣物,又取出假面,严丝合缝的贴在脸上,转身而离。

    虽说我已用尽力气奔跑,却依旧已过去了太久。香,已燃尽了。我赶到之时,第一个城民已被抓住,刀架在脖子上。

    冥襄国的头领正说着:“你们那长安王也并不是多厉害嘛,眼下不知躲在何处不敢现身呢!”随之欲下令砍下那城民的脑袋。

    就在那士兵手中长刀要落下的前一息,我喝:“住手!谁说本王不敢来!”

    那士兵手中的长刀收的倒是及时,那人算是留得一命,随之所有人都望向我,只见我一身重紫色衣袍,正是平时里司凛夜最喜穿的颜色。而我的脸,也与司凛夜一般无二,一双龙眼外露寒星,两道剑眉浓如墨色,高挺的鼻梁似有光华浮动其上,唇瓣模棱分明。

    “入夜之时说的清清楚楚,本王来此,你便放了长安城众民,本王望你说话算话。”

    那敌国的头领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画卷,展开来与我做着比较,看了几眼后点了点头。

    “真是没想到啊……你还真真敢自己来,若不是我手中有你的画像,我还当是旁人冒充的呢!”那头领起身,拍拍我贴着人皮面具的脸,似是还想说什么。我握住那人的手腕猛然向后一甩,随之狠狠一巴掌甩在那人的脸上,很快那人脸上赫然五指红印。

    那敌国头领被打的愣了,半晌才狠狠啐了一口,“混蛋!早听闻司凛夜性子直且爆,却没想你死到临头了,还如此不知好歹!”

    我嘴角一勾,垂在身侧握紧的拳头却是松了,到此,所有人都已然相信我就是司凛夜了。

    “你们直捣长安,无非是想取本王的命,本王来了,命可以给,你要先放了他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会背信弃义罢?”我道。

    那被我扇了一巴掌的冥襄国头领此刻气急败坏,只欲取我性命,便摆摆手,道:“把他们放了!”

    随之那些民众得救,而也就那一瞬息,头领提剑,向我之地闪身掠来。我不仅不躲,反而是迎着长剑张开手臂,双眸轻合,唇角上扬,无欲无求想要赴死。

    终于……

    终于……要解脱了。

    从此,再不用过那避世的生活,再不用为娘亲的疟疾奔波,也再不会为那不相信我的男子心伤……司凛夜,曾经你用墨雪救我一命,眼下,就当做我还给你了。

    长剑入胸,那头领似是不解气的搅弄,只是,我再也察觉不到了。

(一百一十)醉生阁之徒

    回忆的光影到此散尽,继而观之,只剩下过眼散尽的白烟源源不断的撩面,还有那不似人间凡品的白衣上仙九思,和他身侧放置的若水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好似是又经历了一遍与秦修染的生死离别,司凛夜只觉比从前还要更为刻骨铭心。果真,不论何事在旁人的角度看去,总归会与自己看到的有所不同。

    是他,是他司凛夜,辜负了秦修染。他曾自负要守好这天下苍生,到头来却不知到底是守好了苍生却负了自己所爱,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狠狠地痛伤所爱,说到底,他从未守好这天下苍生,亦辜负了秦修染,从头到尾,也全是他代替着他司凛夜去守着这天下苍生罢。

    好似早已感觉不到伤悲,亦或者是早已习惯了这悲切,司凛夜有时会问自己,这颗心是不是随着秦修染死去而死去了,只剩下一双空洞无比的眼,不住落下泪水。

    九思指尖一勾,一滴晶莹剔透的东西便飞至他的指尖,那是司凛夜的泪水。九思手掌翻覆,剔透的白玉瓷瓶便现在手中。泪水滴入瓶中,好似是谁的心在落泪。

    “我已得你眼泪,”九思道,手掌翻覆之间一盅琼玉推至司凛夜的眼前。

    司凛夜怔然抬头,望向九思,眸中却没有任何聚焦,只喃喃道:“上仙,修染还有复生的可能吗?”

    “断无可能。”九思摇摇头,“秦修染的尸身都不完整,如何复生?”

    司凛夜身子一颤,脑中浮现的,是秦修染被高悬在长安城门楼之上的头颅。

    “即使完整,日子也过去了将近两月,想必尸身都早已腐化,又何以复生?”

    九思每问上一句,司凛夜的心便下落一寸,心中的自责似是野兽,一口一口的撕咬着他的心肺,他只觉呼吸难耐。是啊...都是他,都怪他!若是相信秦修染,不,只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的头颅又怎会被悬挂城门楼之上?之后他司凛夜若是没有逃避度日,而是从一开始就寻至醉生阁,秦修染又怎会断无复生可能?他根本...根本就没有尽全力去想过不放弃秦修染。

    …………………………

    “上仙,我想知晓修染他去了哪里?”司凛夜眼下痴笑着问,分明知晓秦修染去的乃是再也不复回之地,却还是有一丝奢望。

    九思道:“从孟婆庄而过,押阎王殿审问,判定生前功过录入转回册,再从孟婆庄而过,等待转世投胎。”

    “二过孟婆庄...”司凛夜苦笑,“那他定然是已将我忘了罢...”

    “恩。”九思道,“若要转生,须得过忘川,踏奈何,饮下孟婆汤,一生过往刻三生石,之后荣辱皆忘,转世投胎。”

    司凛夜闻此抬头,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眸中有光闪烁,“上仙,我可以等,我可以等修染转世。”

    九思眉微起,望向司凛夜,眼波微闪,他在醉生阁之中百年,所遇有缘人不计其数,无不是痴情者,有人选择大梦一生醒来荣辱皆忘,然大多数人皆沉醉梦中,消失于世间,但二者都不选择之人,他是第一次见。

    “饮下琼玉酒,心中所想皆可成真,如何要等?”

    “不,上仙。”司凛夜目光坚定无比,他郑重的摇摇头,道:“梦境是假的,我不要。若是梦醒,我会遗忘,我亦不要。”

    九思心头一跳,“那你要何物?”

    “我要等。等修染轮回,哪怕,他已不再记得我。”司凛夜话到尽头,只剩轻喃。

    九思的眼波猛然的抖动了下,虽是很快恢复平静,但心中却已是万千思绪翻覆。骨寒床上的女子恍然入目,是啊,他亦不愿要那虚假梦境,不愿逃避,不管春夏几番更迭,世事如何流转,他爱着的,想要的,就只有一个她,仅此而已,为此,他可以等,不仅这个百年,多少个百年这份心亦不会变。而司凛夜,竟在此时说出与他心意相同的话来,这是百年来的第一次,也许也是唯一一次。

    “等?”九思道,“如何等?凡人之躯,如何能等百年?”

    转生投胎,向来不是一蹴而就,百年一世,从未有人能在一世之中见他人两世。不知秦修染之前还有多少排队等待转世之机的游魂,司凛夜的数载之命,又如何能等的到转世而来的他?

    “上仙,我想要修仙,我想长生人间等着修染回来!”司凛夜随之竟是跪下,叩拜在九思足边,“求上仙收我为徒,我想要跟着上仙修行!”

    司凛夜的话重重的砸在九思心头,第一次觉得,这世上是有人能似他一般苦等的。只是...许他人等的是迟早都会归来之人,而他九思等的,是一个不愿归来之人。

    若水剑剑身抖动,水蓝之光乍现,若水旋身而出,他的样子看似十分兴奋,只道:“主人,不若收了此人罢?这醉生阁太寂寞了。”

    是了,这醉生阁太寂寞了。

    “醉生阁与有缘人以一段故事与一滴至情之泪相互交易,主人完成有缘人的夙愿,可这司凛夜不愿饮琼玉酒,拜师也是他的夙愿,主人你因何不肯?”若水绕在九思耳畔。

    司凛夜虽是不知若水是谁,但到底知晓他此时是能帮着自己的,便也道:“求上仙收我为徒!”

    “主人,他可都跪地上半天了,跪都跪了求都求了,就答应了罢。”

    九思凝神,敛颌不语。留下司凛夜,并不是不可,若是不可,他早已被赶出醉生阁,又怎会留到此时?这醉生阁,一人一剑,还有那不愿醒来的她之外,百年来相伴的只有袅袅白烟。司凛夜此人,不知错过了会否再遇到,能找到此,必是缘分,而既是有缘,便是命中注定。

    罢了,罢了。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九思转过身,抬手从三千发丝之中取下一束,又打成一结,递于司凛夜手中。司凛夜抬头一愣,却还是伸手接过。

    “我已不在天诀门百年,身上早已没有天诀门中坠牌。这缕发你且收着,危难时刻可保你一命。”

    司凛夜还不敢确定九思意图,呆愣着半晌才试着唤了句:“...师父?”

    他不奢望成仙,也不求长生,让他想要拜师的原由,全是那想等秦修染转生后守在他身边的念想。若是九思应允了,他便有可能能活在这尘世之中,一直到秦修染生还在这世间。

    九思一直未曾停下脚步,司凛夜也实在不知晓在这一片空茫的云烟之中他又能够走到哪里去,却又在觉得九思不会回头之时见九思回过头来,只听他道:“随为师进来罢。”

    随之九思白袖一挥,似是撩拨开了层层白雾,眼前所见,是一扇黑色之门。

    若水眉头一起,道:“主人,你要带司凛夜进古寒室?”

    九思不答,只淡淡扫视了一眼若水,若水似是明白了,闪身回到了若水剑中。

    醉生阁中转眼只剩下九思与司凛夜两人,司凛夜明显对于若水的消失有些讶异,只问道:“方才那少年……去了哪里?”若水看似外貌不过十五六岁,确实该被称之为少爷。

    “他是若水剑的剑灵。”九思道。

    “剑灵?”司凛夜复问了句,再回头,却见自己已处于极度冰寒的室内。肉眼可见的丝丝寒气从一旁的冰床之上升腾而起,上前躺着一个极美的女子。她宛若初发芙蓉,却美目不启。这室内的温度极为冰冷,可说也奇怪,司凛夜分毫察觉不出寒冷,不由朝自己身上望去,只见在他的身周有白光环绕。

    不想也知,此乃九思渡于他的护体仙气。

    “我之所以在醉生阁待了百年,全因当初自己的一念之差,可我后悔了……所以在此守着,就算百年间饱尝人间悲苦情事,收集这世间至情之人的泪滴,再用那世间至情之人的泪滴,让妙之醒过来。”九思道,可眼睛却不看司凛夜,只是望向骨寒床上的女子,眉目温柔似水。

    “世人都道,琼玉一滴唇间过,大梦一生忘情愁。当琼玉酒用尽之时,那泪水便是收集够了,”九思回头而望司凛夜,“你,就是我的最后一个有缘人,你的那盅琼玉酒,是琼玉壶中的最后一杯。”

    “遂带我进入此地?”司凛夜问了句。方才他见若水于他进入古寒室时之态,就算是猜想亦可知,九思并未让人进入过这古寒室。而眼下,只怕也正是因着他是这醉生阁的最后一个有缘人,才会让他进入。

    然,司凛夜自然不知,九思正是因他所言所行都似极了他九思的曾经,才要他进这古寒室中。

    九思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这故事跨越了百年,可除却开头,这百年时光回转,日升月落,沧海桑田,都只有他九思一人,在独自演绎,尝遍这世间悲苦。

    今日,这一切都已然了结,九思不愿再藏在心间。

    他的故事,该要让司凛夜知晓了。

    九思抬手,洁白的宽袖在司凛夜眼前滑过,尘封已久的往事映入眼帘。

(一百一十一)不知家何方

    大雨如注,却是丝毫没风,雨滴重重而落且速度极快,路上行人若是手中无伞偏是仓皇奔跑,可却到底快不过雨,很快便被淋成了落汤鸡模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地上此时静静侧躺着一名白衣男子,看上去似是双十年华,眉目不启,了无生气。尽管如此大雨的恶略天气,奔走躲雨之人,还是会在路过那男子身侧之时微微一滞瞩目几息。只因就算是他的白衣已然染上了泥土,湿透的衣摆更是贴在身上,三千青丝未束,散了一地,被地上的泥水粘黏在一处,可他的周身却还是缠绕着一股优雅和高贵的气息,好似他不该如此落魄。也是因此,甚至有少不知事的孩童停下脚步想去探探这在地上不起之人的鼻息,却是被同行的长者一把拉了过去,继续奔走。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路上避雨之人都跑回了家中,街道也无人之时,暴雨之下的那白衣男子微微皱了皱眉,长且密的睫毛颤了几颤,张开眼睛来。随着他睁眼,便察觉身上被雨点砸的极痛,便忙坐起身子,却又在下一息不再动作,宛如白玉雕出容颜,只剩下怅然若失之态。

    男子怔然朝地面汇成的水坑中望去,只见自己一对玄月眉,略有眉峰,却不显粗暴,一双杏眼与他的眉甚为般配,如同乌木般的黑瞳之中深不见底之光,就连现下的他自己都看不懂,光洁高挺的鼻梁再加上微白且薄的双唇,俊美非常,却又毫无女气。

    白衣男子唇瓣一动,只喃喃道:“我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亦不知晓此处何地,甚至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忆不起来。

    “轰隆隆...!”忽而空中响雷大作,本已小了些的雨又一次的大了起来,雨滴密密麻麻而落,叫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先找个地方避雨罢。

    男子双脚蹬地,站起身子,环顾四周,总归他不知晓此处何地,能跑到哪里便是哪里。说也奇怪,分明躺倒在地之时,他并不见周围有何避雨之地,这一站起来,竟是发觉了不远处的一座红色亭子,那亭子看起来外表极为光鲜,就好似是新漆涂出的一般明亮夺目。这亭子与周围之景饶不相同,甚不相称,就好似是被谁忽而放在这里的,男子蹙眉,却还是只得到此一避。

    此时这雨,愈发大了。

    男子朝亭中而去,与此同时见一辆马车也向亭中而去,那车幔乃是粉紫之色,上有丝线绣成的白蝶,一见便知马车之内定是女子无疑。马车自是比那男子先一步到达亭边,只见马夫向后扭头道:“小姐,此处不知何时建了座亭,您看这眼下雨势愈发大了,马儿也不易驾驭,不若我们就在此歇歇脚罢。待雨小些了,再上路也不迟。”

    马车之内很快传来一句女声:“恩,好,就停在此处歇息歇息罢,辛苦你了,王叔。”那马车内女子的话语,就宛若燕语莺声,十分好听。

    “小姐哪里话,”王叔道,“老奴不辛苦,只怕小姐受累。”

    不多时,马车车幔便被撩起,方才那白衣男子先看见的,是一把折伞。那折伞与寻常所见的油纸伞颜色相同,却是在其上勾画了姹紫嫣红的花朵,一旁又绘有绿叶,甚为好看。有这把伞遮挡,方才那男子瞧不见这女子容颜,只见她身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光是在背后瞧着,便觉她气若幽兰,确实是对得起方才王叔所唤“小姐”二字,此女定然是那户富户家所养的深闺小姐。

    是时撑伞女子已然到了亭内,她轻轻一收伞,容颜便展现在男子眼前。只见她眉目带笑站在亭边,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她的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男子只觉大脑“嗡”的一声,心房被猛然冲撞,任由大雨倾盆,呆愣原地,不再动作。

    “轰…哗哗哗…”又是一记响雷,雨更大了,男子恍惚回神,这才向亭中跑去。

    待他站定,抬头望亭中女子,见她亦在瞧着他。

    女子似是不解分明无人的街道上怎会还有人淋雨到眼下之景,有些好奇的望着他,灵动的眼眸转了几转。

    “雨下的这么大,你怎会如此淋雨,不知回家避雨吗?”

    男子一愣,道:“我…不知家在何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到了此地,睁开眼来,便是眼下暴雨之景。

    女子嘴巴微张,用手绢轻遮,却并不质疑,眼中只有些惋惜,她好似想要说什么,可此时,雨竟然忽而停了。

    王叔从一旁而来,只道:“小姐,雨停了,还是快些上路罢,免得老爷着急。”

    “…啊?”女子回头,只道,“我得要回去了。”说完便朝外走去,男子一急,甚至想要相拦,却最终是没拦。不曾想那女子走了几步竟是回过头来,道:“看你气质非比常人,但眼下落魄,想必是遭逢不幸才会如此。”

    女子转身跑回,在男子面前停下,道:“我也不能帮你什么,但看你眼下落魄,我身上有些银两,你先拿去总罢。”她说着用手中的手帕包裹了几块银两,递在男子手中,复转身离去,这次,没有再回头。

    转眼女子与王叔已上了马车,还能隐约听见王叔说:“小姐总是这般心善,可方才那人,一看就是外来,且名字都不知,小姐有些欠考量了,若是他心怀叵测,又如何是好?”

    女子随之撩开车幔,唤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话到嘴边,男子的话却是停了,他…他不知自己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马车已然开始行驶了,她又急急的唤了一句。

    男子一急,脑子中忽而就隐约有几道声音交叉不住的唤他道,“小四”。

    难道,他叫小四?

    小四抬起头唤道:“我叫小四!”

    马车渐行渐远,小四有些茫然若失,却只得垂目望着手中的手帕,上面隐约还散发着清香,正是方才那位女子留下的体香。修长手指轻轻一挑,将手帕翻开了,随之眼波一闪。倒不是里面有多少银子让他吃惊,而是里面的有丝线所绣小字:林妙之。

    林妙之,妙之。小四唇角一勾,笑意荡开。本是因不曾知晓她姓甚名谁而遗憾,不曾想这么快便已知晓了。妙之妙之,此女子,真乃妙之!可他回神却是蹙眉,知晓了林妙之的姓名,他又能如何?或者说,他想如何呢?就连眼下何地,他小四是如何到了这里,又从何而来,他自己都不知晓。

    轻叹着摇头,将手帕放于胸前衣襟之中,不论如何,得先知晓此处何地,再言其他。总归眼下大雨初歇,本是暗沉的天色逐渐明朗,看起来不过午时时分,在四周转上一转的时辰,还是有的。

    小四出了红亭,见一旁有浅浅小溪,便移步前去,虽说身上早已湿透,但泥点子总归是要稍作处理。小四用手撩水,先是大致冲洗了长发,而后又将几处显眼的泥点子稍作处理,看上去已然清朗许多。眼下没有换洗衣物,只有身上一袭白衣,总归是不能全洗的。

    “看来,不得不去转转了,且不说看看此处何地,就是衣袍,也当置办一身换洗。”小四道,便是起身前去。

    小四不知何地,亦辨不出集市方位,只得凭感觉走着,雨后初阳,走着走着,头发和衣袍便也是全干了。没有湿水的衣袍坠着,小四的步伐快了不少,竟也歪打正着的便遇见了集市,不得不说他运气好,这集市正正好就对着城门楼。城门楼上铁画银钩的刻着三个字:粲阳城。

    粲阳城?原来此地,是粲阳城。可在小四的心中,对于这粲阳城,却是无半点印象的。小四朝前走着,见两旁有已出摊的摊位,还有正在出摊的摊位,卖各种小糕点的,卖姑娘家用的手帕与首饰盒一类小物件的,卖降暑的西瓜汁的,以及摊位后的茶楼,酒馆,客栈,当铺,应有尽有。道路之上还有逐渐多起来的过往行人,还有时不时被人驱赶着而过的马车。因着什么都想不起,小四便复前行,只见有成衣铺在不远处,店面不大,不仔细瞧还真是发现不了。

    小四勾了勾唇角,总算是找到了些有用的。不过复行数十步,便到了,小四步入成衣店中,有一名中年男子迎上来,道:“客官,想要些什么?是买成衣,还是量身定制?”

    小四在店铺中所挂成衣上扫视了一圈,见还不错,便道:“买成衣。”

    “诶,好咧。”店家道:“您身材如此好,挑什么样的都衬!”

    “不用,”小四摇摇头,“我只要白色的。”

    那店家一愣,随之在小四身上扫视几眼,只见他身穿白色银纹束腰裰衣,气质非比常人,便道:“客官好眼光,皮肤又白皙,穿白的甚为好看。”说着绕到了柜台后,取出一件成衣,递给小四。

    小四一瞧,客家递过来的是一件白色杭绸直裰,确实不错。便点点头,道:“就这一件罢。”

    “好嘞,”店家转身把那白色杭绸直裰放上一块蓝色小方布中,四角对折,系好,递到小四手中。

    小四点点头,接过那蓝布打好的包裹中,跨在肩上,又从胸襟中摸出方才林妙之给的那用手帕包起的碎银。那店家见他掏出一个手帕来,目露鄙夷之色,料不到他竟是连一个钱囊都没有,却又在看见手帕展开来其中满满的满满散银之时,目瞪口呆。店长连忙赔着笑,从其中捏出最小的一块来,道:“公子,就这一小块就用不完啦。”

    小四听闻店家对他的称呼从客观到公子,也只是抬目微微的注视店家一眼,并未多想,随后便见店家又拿回了些铜板。

    “公子,这是找您的铜板,您收好,衣服穿着不错了下次还来呦!”

    “恩。”小四点点头,收下铜板走出了成衣店。随之抬头望了望天色,可谓雨后初阳干宿雨,不过是出了会儿太阳,方才下的那么猛烈的暴雨,竟是都干了去。小四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双唇,恩...饿倒是不大饿,只是有些渴了。

    小四抬头望望方才见的那茶楼,茶楼有两层,名曰茗香,正在成衣店的对面。想要走过去,却是眸光一闪,瞧见了一旁新出摊位之上摆放着的精巧簪子。小四走上前去,拿起摊位上摆放着的一支墨绿色石所制簪子。

    “请问这个怎么卖?”

    摊位上的商家道:“公子好眼光,这簪不贵,却看起来似翡翠,十钱!”

    小四“恩”了一声,从手帕中找出十钱来,恰恰好是方才成衣店里找来的十钱。随之他将那簪绕在发间,一挑一拧又插进发中,便盘成了简单清爽的发髻。到此,小四才走进了茗香楼中。

    迎面走来的店小二肩带的抹布一甩,迎道:“公子,用些什么呦!”

    “银针青茶。”小四应道,却在说完后自己也面色一滞,他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是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茶的名字,好似是从前谁在他身边经常饮这茶水一般。

    那店小二的脸却是僵了一下,与此同时,一旁桌子上的华服男子亦抬头望来。只见那男子身着天水碧锦花袍子,头戴玉冠,腰束青玉腰带,眉尾上扬连进发髻,鹰眼中神色饱含锋芒,唇瓣上薄下厚。他抬头瞥了一眼小四,却是什么都没说,又低头饮茶了,小四亦望了他一眼,便察觉出那男子茶盏之中,乃是银针青茶,便又朝店小二道:“我就要那位公子用的茶水。”

    店中一片哗然,那店小二却是不敢言语。

    那饮茶的公子没说话,他一旁佩剑之人却开口道:“你是何人?胆敢要喝季公子的茶!你难道不知粲阳城中银针青茶早已被季公子买断吗?!”

(一百一十二)流水空有情

    茶叶买断?小四虽是没有记忆了,但却还是知道,他确实是第一次听闻有人将茶水买断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四抿唇笑了笑,亦不觉难堪,只道:“虽是买断,但到底一人喝不完城中所有的茶叶,我买上一壶,又如何了?”

    这下茗香楼中饮茶之中竟是开始笑话小四了。只听他们道:

    “此人何处来的,竟是敢顶撞季如墨,这下有他受的喽。”

    “许是外地来的罢,要不怎不识得季公子?”

    “只要是在这粲阳城,谁不知晓季公子为林家小姐买断所有的银针青叶?只为博得林小姐红颜一笑。”

    季如墨仍是未曾开口说话,他一旁的佩剑之人又道:“买?你拿什么买?你有钱吗?”

    小四从胸襟掏出那用林妙之的手帕包着的散银来,随之茗香楼中嘲笑声愈发大了,都道他一个连钱囊都无有的人一块手帕又能包多少银子?可小四旁若无人,依旧是展开手帕来,道:“这些散银不多,但我想买上一壶茶水当绰绰有余才是。”

    茗香楼之中嘲笑声不见小去,唯独季如墨脸上神情却是变了。他双眸微眯,后在瞧清楚从小四手中垂落的手帕一角之上所绣之字时,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这使得茗香楼中声响尽数消去,皆望向季如墨。

    季如墨朝小四的方向走来,怒意十分明显,只道:“你如何会有妙之的手帕?”

    他的话宛若在这茗香楼中炸开了锅,众人都急急的朝小四手中手帕上望去,果真见他手中下垂的手帕那一角上所纹三字,正是林妙之无疑。

    小四见此,倒也不再问银钱是否够,反而是将散银与手帕一同塞进胸襟,只道:“自然是她给我的。”

    “胡诌!”季如墨怒道,“手帕乃是妙之的闺房之物,她如何会给你?你又是何人,怎会认识妙之?”

    “若我胡诌,我手中妙之手帕,又作何解释?”小四眉峰一挑,丝毫不惧,但又觉如此相缠毫无意义,便回身欲出,总归这街市还长,茶楼又不会只此一家。

    谁知下一息却有一把剑横在小四眼前。

    小四抬眼,见是方才站在季如墨身侧的佩剑之人。

    他只道:“公子,此人定然是偷林小姐的手帕,心怀不轨之人,若是缠上林小姐,定然日后是个麻烦,不若属下将他收押回府邸地牢!择日再告知林府,交于林府处置。”

    “恩。”季如墨道,随之从小四身边跨过,“玉成,把他收押回府邸地牢,本公子绝不会让心存叵测之人接近妙之。”

    心存叵测。这四个字,是小四今日第二次听到了。可他根本就不知因何,今日他所见之人,所到之地,在他的心中全数是空白,不要说知晓了,就连见都是不曾见过的。

    这种感觉,着实不悦。

    玉成上前出手欲压住小四的肩膀,在那一息小四随之上体略后仰,避开他的出手,随之借他手上收之势,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并将其身子后推,又将手上托其肘部。玉成低喝一声,只觉身子受限,难以动弹。原本是他要压制小四,却不料反被小四压制,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被茗香楼中人瞧着分为难堪,“呀!”高喝一声,便出拳朝小四的脸上抡去。

    此时茗香楼中有不少女子都提袖遮面,不肯再看,想象不出若是这一拳轮上去,小四宛若白玉雕成的容貌会如何。且说小四也是一怔,但很快身子却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他亦不知晓自己如何会这些招式,只觉在玉成出手之时,自己便动的比他更快些。

    是时小四身体下潜,头向一旁轻撇,十分轻易的躲过了玉成的拳头,且上动不停,右臂屈肘环抱住他的脖颈,随之向上缠勒他的咽喉,形成紧箍之势,勒劲封喉,一瞬间玉成便动弹不得。

    “唔…唔…唔…”玉成被勒的不轻,看来小四亦是下了狠手。

    季如墨回头而望,目光一冷,只道:“丢人现眼。”却于此时猛然抬手,下了死手的朝小四左侧肩头拍去。

    且说小四右臂正锁在玉成的喉头,没料想到季如墨会忽而回身出手,急忙抬手应付,与之对掌,却不料,这一击使小四向后踉跄许多步,勉强站定却是面色一白,捂住胸口。

    这季如墨,是使了内力的。可小四,体内半分内力都没有。

    也就是后退这几步,玉成脱身。季如墨双眸一眯,道:“本公子还当你是何等高人,不想你只是空有招式,半分内力也无。”

    “玉成,”季如墨道,“把他带走。”随即转身而去。

    “是,公子!”玉成几步便到小四身侧,嘿嘿一笑,道:“老子让你厉害!”

    小四接了季如墨一掌只觉疼痛难耐,却还是本能的想要应对,却不料玉成五指并紧,化掌成刃,重重的砍在小四的脖颈。

    小四只觉眼前黑了一下,耳畔似有谁在言语着“小四,替为师沏上一壶银针清茶来。”随之失了意识。

    …??…

    水,又是水。

    又是浑身湿透的感觉。

    小四蹙眉,只觉好似被什么东西箍在手腕,冰冷又坚硬。他潜意识之中挣了几下,却是没甚的作用,又过了一瞬,他才张开眼睛来。

    可随着小四睁眼,也并未瞧出此处何地,眼下及四周,都是乌漆墨黑的,甚也瞧不真切,过腰线以下,全部是冰冷的水,他就如此泡在其中,双手又被高高吊起,有冰冷坚硬之物箍在他的手腕。

    如果没料错的话,是押送罪犯所用的手链,而此地,应是季如墨口中所道地牢无疑。

    呵。

    小四冷笑。

    还来不及知晓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又被当作小偷押入地牢,这可真是…诸事不顺啊。

    小四倒是也并未做无谓的挣扎,眼下许久不进食的他,若与这铁链相挣,只怕是徒废气力。他垂头,默默的想着今日发生之事,先是在红亭之中遇见林妙之,身价不菲的富户小姐,好心赠与他银两用手帕相包;后是因着这块手帕被人认出,他被当作小偷抓到了这冰冷地牢之中。从茗香楼小二对季如墨的敬畏可看出,季如墨身份不低,再加上他卖断粲阳城中银针青叶,定然身价不菲,再加上茗香楼之中饮茶众人对季如墨的评价,只怕他在这粲阳城中,定是个一手遮天之人。

    而林妙之…小四想起那举手投足间皆气质不凡的女子来,不可抑的勾了勾唇角,笑意还不及达到眉眼就又散尽了。林妙之在粲阳城,亦是无人不知晓,且,是季如墨捧在心尖上的人。只怕这粲阳城,他们两家,一个一手遮天,一个单手蔽日。

    正是低头思索间,忽觉有亮光来,小四迎亮光抬头,眯了眯眼,长久的黑暗中忽有亮光使他有些不适,却只见是有人举着火把而来。

    进来的人,是季如墨,身侧随行之人有几,然小四却是一个也不曾见过,只有那与他交过手的玉成他有些印象,而此时,他的面色颇为不善。

    不知觉一干人等已到小四身前,季如墨抬眉一挑,只道:“醒了?”

    小四“恩”了声。

    “你且告诉本公子,妙之的手帕你如何而来?”季如墨道,“你这般做,究竟意欲何为?”

    小四的手被高高的吊着,头也只得顺势下垂着,只是如此,还是掩不去他唇角勾起的微妙弧度,那是极为讽刺的笑。

    “你笑什么!”玉成喝道,似是因着从前交手小四使他颜面尽失,眼下对小四最有敌意的便是他了。

    季如墨亦一笑,手掌虚抬,轻轻横在玉成胸襟处,制止了他,随之饶有兴致的望着小四,总归此地是府邸地牢,不论怎样,他都是逃不出去的。

    “我笑,你原可大有作为,却一味沉迷女色,这一辈子难有大成。”季如墨本是个深不可测的男子,家中势力又在粲阳城隐天避日,此生定可大有一番作为,可每当遇见有关与林妙之之事,他便小气至此,毫无半分气概。

    季如墨的神色微滞,但很快淡然,只继续若没听到一般道:“若没有妙之,我即使大有作为又如何。”随之复问道:“告诉本公子,你是如何拿到妙之的闺房之物的?”

    这话,在小四的耳中显得着实刺耳。

    “我说了,是她给我的。”

    “何处给你的?”

    小四眼眸上挑,向上斜视道:“红亭之中。”

    季如墨道:“何处红亭?”

    小四的嘴巴动了动,却是没再出声,甚为好看的玄月眉蹙起,他该如何说,他根本不知这是何地。

    “怎么不说了?”季如墨上前几步,勾起小四的下巴。

    小四不悦的挣开。

    季如墨也不予再多为难,松手退去,转身而立,只道:“玉成,这粲阳城中分明无甚红色之亭,你说是也不是?”

    “公子说的是,在粲阳城中,哪有公子没去过不知道的地方?这全城,确实没有一座红色的亭。”玉成道。

    小四眼波微闪,那日他看到的红亭,确实是崭新崭新,上面红漆都未干透,与周围之景也甚为不相符,就好似是被谁兀自摆放在那里一般。而季如墨在粲阳城的实力,小四也早已想的到,这红亭的事,不似在说谎。可那日之事,确实着实存在的,若是假,他小四手下的手帕和散银,又作何解释?

    “公子,起初您还说要知会林小姐一声,属下看眼下便不用了罢,他明显就在说谎,不若就此直接...”玉成的手在脖颈上比划着。

    “不可。”季如墨道。

    小四眼中锋芒掠过,若是季如墨知会了林妙之...那林妙之,可还会记得他?

    “本公子会知会妙之。本公子要让妙之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事本公子都会为她摆平,她谁都不用依赖,只用依赖着本公子即可。”季如墨说完,便出了地牢,玉成等人自也跟随离去。

    地牢又一次暗了下来,小四的心,却是不静。季如墨方才所言,听得他分为不悦,他惊讶发觉,只要提及林妙之,他的心,亦不平静。随之小四苦笑,如此关头了,他还在惦念着男女之情,况且,还是这八字没一撇的事。看季如墨对林妙之的态度,只怕是流水有情,落花无意,且说林妙之对季如墨这般追求都无动于衷,又对他小四宛若落荒之人一般在那红亭中匆忙一遇何以垂青?

    罢,罢,罢。

    与其指望着他人来相救,不若一切都靠自己。

    小四支起身子,朝上望去,可惜地牢之中一片黑暗,随着季如墨等人的离去,就连火把的光也无有的,地牢之中的灯盏,亦没有点亮,就算费尽气力努力想要看清,亦是徒劳。小四双臂使力,铁链随之一震,声音由大至小,逐步向上方传着,最后猛然传来一声闷响,声音终了。小四又是一震,随即耳根一动,随着声音传播估算着铁链长度,而来把控这地牢内室的高低,此地牢之中并不高,从他头顶朝上只有不到一尺之遥,最后声音消散于那一声闷响后,应是与木板相撞之声。

    如此一来,从此处逃脱,便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取下手上的铁链。小四身上没有内力,硬生生的震碎,是不可能的,眼下只有再想办法。忽而他脑中灵光一闪,挣脱不得,那从中脱离呢?虽说不知自己如何会有此想法,也觉从那般小的铁环中脱手甚为不可思议,但他仍是这么做了。随之他念想一到,便觉腕口骨头自动脱臼,与手掌相接处相分离,轻而易举的穿过了铁环,而后又自动接上了。

    小四垂目望向自己恢复自由的双手,只觉不可思议。他到底是谁?他为何会这些?来不及多想,小四双手握紧那两条从上垂下的铁链,约莫估算了方才那传来闷声之处,向后退了数步,猛然向前冲去,而后向上跃起,双脚准确无误的踹在那块木板上。

    “砰!”沉闷的响声,木板没有开,却不是不可能开启,小四的手未松开铁链,身子向后一仰,在半空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地。

    小四又重复着方才动作,大约不过五六次,这木板,便随着他那一次落脚,忽而便见一道亮光,他万分不适的闭眸,却还是随之翻出了地牢。从方才之处出了地牢,便在一处府邸了,地府之中皆用琉璃瓦,赤色墙,一众院落以数条长廊相连,院中空旷,有种满荷花的锦鲤池,只是眼下荷花未开。

    这便是季如墨的家无疑,小四想着,忽而只听有声音从一旁传来,其中有男有女,他眼眸一眯,双足蹬地使力,一翻便上了那铺满琉璃瓦的房顶。

    先走来的是季如墨,他看似十分焦急,不住的朝身侧之人赔笑,只道:“妙之,你别生气啊...”

    小四一窒,急忙向下望去,果真见季如墨身侧之人是林妙之无疑。今日林妙之所穿,菊纹上裳,下配百褶如意月裙,所盘垂挂髻,上配朵翡翠小花与三珠流苏,她走的很急,似的发髻上的小流苏不住的颤着。

    只听她道:“我如何不气?你到底将小四如何了?”

(一百一十三)任府邸茶师

    房顶的小四一怔,笑意染上唇角,宛若白玉般恰到好处的绝美容颜被笑意染的分外柔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妙之方才所言之人,正是他小四。原来那日,她听见了…她在马车上,听见了他急急道出的名字。林妙之还记得他,且…现下她如此慌张,亦是因他小四。

    说不上现下心中之想,只觉喜悦非常。

    只听季如墨又道:“妙之,我并不知晓你会认识他,他满口谎言,所言红亭咱们粲阳城之中根本就没有!”

    “没有?”林妙之道,“小四所言不虚,我与他确实是在红亭之中相遇。”

    小四听到此,不由舒了口气,又只觉之前是自己想得太多,那红亭,又怎会不存在呢?只是眼下,他须得离去了。

    一道白影从房顶跃下,了无痕迹。终了终了,小四在府门外回头而道:“妙之,我会到你身边去的。”

    转眼小四已出了季家府邸,望着眼前的道路若有所思,而后凭着昨日的记忆,朝城门处摸索。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但好在早日置办的新衣还在身上,且还能穿,小四便在寻路的过程中在一旁无人小巷换上了,白色杭绸直裰换上身,显得分外的衬小四,宛若天外谪仙。

    在无人小巷之中换了衣物,小四也没有再回头,反而是从小巷的另一头出去,倒也算是他运气极佳,竟是瞧见了城门口。此时城门口围满了人,可谓水泄不通。何事如此纷扰?小四朝前走了几步,透过层层人群,只见墙楼之上张贴是一张公告,只道粲阳城林府招收奴仆。

    林府?莫不就是林妙之的家?

    小四唇角一勾,本还不知如何再与林妙之相见,却不想此时便是看见了这公告。若是他能入林府的话...便也就算是能够见到林妙之了。

    这一切巧合的,甚至像是天定,好似有谁在冥冥之中控制着这一切。

    小四从人群中挤了过去,看到公告上所书,林府招收奴仆的时辰在日入时分,所收奴仆十人,男女各五。随之小四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不过日中时分,离那日入之时还早,大可先去用些茶,也好稍作休整,再去林府参加奴仆招选。

    说也是奇怪了,从小四有意识后到此时,已过去了至少一日一夜,可他竟是半分饥饿的感觉都无有,好似他根本不用进食一般,就算到了此时也只是想用茶。如此想着念着,便到了茗香楼,正是昨日他被季如墨带走之地。

    小四走上前去,又是昨日迎他的那店小二甩了甩手中抹布,上前迎着小四,只道:“客观,您用点什么呦!”却在下一息看清了来人后大惊失色,结巴了半晌,只道:“公...公子...您里面请。”

    小四不知店小二如此大的变化是为何,只“恩”了一声,道:“劳烦上一壶银针青茶。”倒不是他有意与那季如墨作对,只是在他潜意识中,他是喝着这茶长大的。

    这下又是引得茗香楼中众人皆望向小四,却没有昨日那般嘲讽,反倒是窃窃私语道:“瞧瞧,这就是昨日制服了季如墨手下玉成的公子。”

    “是啊……昨日还当他说假话,一味笑话他,却不料想他真是认识林家小姐!”

    “可不是嘛,听闻今日林家小姐亟不可待的上季府,就是为了这公子啊!”

    这些,小四都是知晓的,他随着店小二朝前走着,这些话却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他的耳朵。一直到走到了茗香楼深处,小四随着店小二指引的位置坐下等茶,依旧听楼中饮茶之人耳语:

    “听说今日林家小姐并未在季府地牢寻得这公子,甚为不悦,闹个不休要季如墨还人呢!”

    “何止不悦!那林家小姐定是分外在意这公子,听闻友人道,今日碰巧在季府门前得见林小姐之颜,可谓是梨花带雨啊!”

    林妙之哭了?

    小四听到此,放在木桌上的手指忽而握紧桌边,指肚随之发白,心中亦是随着听闻林妙之哭泣之事不甚舒服。怪他,这一切皆是怪他,若是当时知会她一声,也不会如眼下之景了罢?

    “公子,茶来了呦!”是时,店小二便端着茶上来了。

    小四也回神,朝店小二点了点头。随之取下倒扣的茶盏,呈绕圈状倒出茶水。随茶水的倒出,只见茶盏之中漂浮的银针叶片纤细,紧密,茶汤也杏青透亮,闻起来馨香芬芳。小四端起茶盏,垂目轻抿了一口,是时只觉这味道与他潜意识之中所想一般别无二致,乃是醇厚清爽之味。也恰在此时,一道苍老之声又萦绕耳畔:“小四啊,这青茶既有祁门红茶的醇香浓烈,又有碧螺春的清新爽口,乃是茶中极品啊...”

    白色的衣袍,银色的胡须,苍老的声音,此人是谁?!与他小四究竟有什么关系?小四费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人的脸,可一瞬间大脑“嗡”的一声,痛不可抑。

    “砰!”茶盏竟是随之滑出手中,磕在木桌之上,没有碎,却是引来不少回头而望的目光。小四却是无暇顾及那么多,只是双手抱住头部,可却只察觉到“嗡嗡”的轰鸣声...他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公子,怎么了……可是茶水不好?可用小的给您换上一壶?”店小二亦闻声赶来。

    “嗡嗡”之声在此时消失殆尽,那银须之人的淡影也已无踪无影,小四在这一息恢复神智,抬头而望慌张的店小二,浅浅勾了勾唇角,只道:“无妨,茶甚好,我方才手滑。”

    这下那店小二才心有余悸的退下了。小四亦复饮茶。

    这一壶茶水下肚,烈阳退去,已近日入时分。小四取出一块散银,搁置在木桌之上,径直除了茗香楼。

    林府在何处,小四是不知的,但眼下看街道之上有与他年龄相仿之人成群结队往同一方向赶去,当是去林府无疑,如此,便跟随在他们身后即可。

    果真如小四所想,人群穿过了几道街,不过少顷,林府的牌匾便映入眼帘。

    林府很大,其规格比之季府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府邸之中究竟如何小四都不在意,这参加招选的奴仆到底有多少人,他亦不在意。只是眼下传过层层的人形,眼光全被那清秀空灵的女子吸引。

    林妙之此时正坐在前厅之中,身旁有婢女相伴,上座还有与她长相相似的一男一女,当是他的父母亲无疑。林妙之的眼下似有浮肿,眼底虽不算红,但分外无神,看这样子,确实是哭过无疑。

    心念一动,小四只觉心绪都被扯了过去,便扒开人群向其中走去,欲到林妙之的身侧。只是小四一动,便有人相拦,看那人打扮应是林府中奴才,“哎哎哎,招选还未开始,你乱闯什么!”随之看清了小四的容貌,只觉一愣,他与周遭参选之人甚不相似,身着容貌尚且不论,只说这身周的气质,若说是京城中的公子哥恐怕都未尝有人不信,又怎可能是来参选奴仆之人?

    “哟,我说公子,今日招收的可是奴仆,您是来凑什么热闹呢!”那人道,随即摆了个向外请的动作,“您呐,还是别在此处了,这处到处是来参选奴仆的,冲撞了您又到何处说理去?”

    小四薄唇一抿,倒也是没解释什么,而是从那人身侧绕了过去,那人见此也只当他是来寻谁,便也没再相拦。

    如此,小四便走至前厅之前的台阶处,是时正逢林妙之抬头望来,四目相对。林妙之红唇微张,愣了好些时辰,眼中无神逐渐明朗,最终化成唇边莞尔,“小四!”

    林妙之唤完,便急匆匆起身,都快速的走了两步后才又减慢速度,步步走的端正,来到小四身边之时,脸颊已染上桃色。小四只觉随着林妙之走向他,好似春风都吹拂进了心房,这感觉来的突然,却又毫不显唐突,就似是早该发生之事。

    “小四,你无事罢?今日我去季如墨那里救你,却见你已然不在那里了,还当是他使坏将你藏去了何地。若是因我给了你一块手帕使你出了事,我定自责非常。”林妙之道,又是打量几番,确定小四无事才真的放下心来。

    “恩,我出了地牢,便在城门见林府招选,于是便来了。”

    “糊涂!”林老爷闻此上前来,道:“简直荒唐!”他的手指指向林妙之,“闺房之物怎的乱给?”

    林妙之似是怕了,向后虚退几步一时也不言语。

    随之林夫人亦上前,只道:“今日吃茶,听闻城中人皆传,说甚的此人上前就惹了季如墨,这才被押季府地牢的,可是真的?”

    “并非如此,我只是想吃茶罢了,却不料季如墨只道买断了银针青茶,不让我买,如此而已。”小四道,说话间迎着林氏夫妇,不卑不亢。

    “银针青茶?”林老爷道,“休要胡说,青茶向来难得,小女甚为喜爱,你一个来参选奴仆之人,岂能用过?”

    “父亲!”林妙之不悦的唤了句,她甚不想听见有人道小四的不是。

    林老爷望了眼小四,只道:“那你便说说青茶。”

    是时众人目光皆望向小四,他心中却是断无紧张之意,只将口边的话道来:“青茶既有祁门红茶的醇香浓烈,又有碧螺春的清新爽口,乃是茶中极品,我亦喜吃。”

    小四的话,一看便是懂茶之人所言,林氏夫妇一愣,林妙之也是眸中一亮,欣喜非常。

    少顷,林夫人发话了:“府中正巧缺一个煮茶之人,厨娘煮的茶难吃的紧。本夫人次次吃茶都要出门去,实为不便。如此,你便叫本夫人瞧瞧你煮茶的本事,若是可行,你入府也可不去做下人们的劳苦之事。”

    林老爷思虑一番,亦是点点头。又招手传唤下人,在其耳边知会着什么。

    小四见此亦若有所思,皆言什么样的家便会有什么样的子女,那日红亭一遇便觉林妙之与平常富贵小姐有别,眼下见其父母,亦未觉他们有丝毫看不起他这一介布衣。若此情景在季如墨的府邸之中,怕是他小四早已被驱赶出去了罢。

    不过一会子,方才那下人便用一个大托盘端着三小盘干茶叶上来了,随之被一一摆放在小四面前。

    “你来辨辨,这些都是什么茶。”林老爷道。

    小四看了一眼,并未从这三盘茶叶之中分出什么,便是点点头,上前一步,随之用修长手指捏起第一盘中茶叶,放在鼻子下轻嗅,之后是第二盘,最后是第三盘。林妙之爱吃茶,对此也是还算懂得,也晓得分茶之难,心中替小四担忧,却只见小四眸中锋芒不减,笑意充盈,那是...分外轻松的神情。

    不多时小四已嗅完茶叶,望向林老爷,只道:“红茶熟香、绿茶,板栗香、乌龙茶,花香。这三种茶,分别是红茶、绿茶与乌龙。”

    林妙之眼眸一亮。

    此时恰逢厨房送上一壶茶水,小四鼻尖轻嗅,随后问林老爷,“老爷,不知我可否瞧上一瞧这茶壶之中茶水?”

    “……恩。”林老爷点点头。

    小四上前掀开茶盖,热浪扑面而来,他移了移面,玄月眉轻蹙。

    “水老了,茶叶已下沉,茶水新鲜度也便是不够了。”小四抬头,“想必这便是府中厨娘煮茶不好吃的原因。”

    林氏夫妇对视一眼,眼中赞许之意显然,便点头道:“府中有多种茶叶,你且选上一种来煮上一壶试试罢。”

    随后小四依旧是取用滚水煮茶,只是将茶叶换成了乌龙茶,而乌龙茶,是最适宜滚水泡制的。之后茶水色泽光鲜明亮,橙黄透亮,比府中厨娘煮出的茶不知好上了多少倍,自然林氏夫妇与林妙之,都用上了许多。

    那一日,本是参选奴仆的小四,竟是被选为了粲阳城林府中的茶师,小四欢心与不解皆有之。若说欢心,他可留在林妙之身侧,茶师比其他奴仆来说,是在她身侧的最近距离,而不解之事,乃是这几日之事太过于巧合,巧合的就似是谁人事先写好的话本,一切按部就班,分毫不差。

    思虑之间林氏夫妇已然离去,府中参选之事亦如火如荼。转瞬前厅之中只剩小四与林妙之。

    但见林妙之宛若藕段的手臂在他眼前挥了挥,“小四,你怎么会这些的?”

    小四回神,却是无法回答。如何会这些?他……不知,甚至就连自己是谁,至今都还未忆起。

    小四一笑,望着眼前小家碧玉的林妙之,伸出手去,那手中放置的,是他方才煮茶之时从厨房顺手而拿的一块方糖,此时正迎着日光一闪一闪的。

    “妙之,你今日饮了不少的茶,吃块糖罢,以免茶醉。”

    林妙之一愣,双唇微张的角度刚刚好,她整个人都似含苞待放的荷花,冰清玉洁,只等情丝微风吹绽她,她手如柔荑,似碰非碰的扫过九思的手心,取走了那块方糖,放进了口中,终是红着脸,轻声细语道:“谢谢你,小四。”说着羞不能以,转身而离,却又在小步跑至长廊之上时,回头似躲非躲的倚在长廊上缠绕的藤曼上,低头轻嗅那新开的蔷薇,目光含水。

    小四垂目,望着自己的手心,方才林妙之指尖清扫,竟让他觉得,比冰糖块还要甜上几分,直直甜到了心房。直到百年后,他仍记,那一日林妙之明眸皓齿,欲说还羞,转身却把蔷薇嗅。

(一百一十四)早茶不见人

    小四与林妙之不知对望了多久,只知二人的脸都已红的宛若深秋的苹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后是府邸之中的林管家打破了这两两无话的沉默。

    “敢问…如何称呼阿?”林管家不知如何称呼小四,看着他与自家小姐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措辞了半天才开口道。

    小四闻此回神,看林管家年四十左右,身上装扮与寻常奴仆不同,知晓他应是府中管家,便回头拱手道:“管家称呼我小四即可。”

    “恩,那小四,你和小姐…”林管家手指在小四和林妙之之间扫了扫不知该放在何处,叫林妙之脸一红,急道:“林叔!”又羞的跺跺脚,扭脸便跑。

    小四眼光在林妙之的背影上锁了锁,又浅笑着略弯了身子,面向林管家。

    林管家道:“小四,从今天起,你便是林府的茶师了。那些奴仆做的事你都不必做,住处也不与他们在一处。”

    小四闻言挑眉,“不知我该住在何处?还请林管家指点一二。”

    林管家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对小四的态度很是满意,便转身引路,道:“且随我来罢。”

    这眼下一边走着林管家一边说着关于府邸中的情况,小四也知晓了大概。这林府之中,林老爷是做运送茶水之业而发家的,以后便不再做运送生意,而是用富足的家底在粲阳城中落户,做些零散生意,日子清闲安逸;而发家前林老爷便与林夫人成家了,发家后也并未再纳妾,遂家中只得两子,一个是林妙之的哥哥林玄之,另一个便是林妙之。后林玄之长成,便去了京城,在京城扎了根,日子亦颇为舒适。而这林管家,是从一开始林老爷做生意时便跟随在左右的管家,遂亦一直做到了现下。说着说着,这也便到了小四的住处。

    不得不说林府为小四安排的住处是极为不错的。虽不是单独院落,但也算得不少的居室,室中物件摆放并不多,却是一件不少且分外整洁。小四的手指摸过檀木桌的桌沿,又抬手放在鼻子下轻嗅,一股浅淡木香扑鼻而来。

    小四抬头望向林管家,只道:“谢过林管家。”

    “恩…那你就在此住下罢,这里离府邸茶房不远,待你安置妥当,便去瞧上一瞧罢。”林管家说完,又将林老爷林夫人平日饮茶习惯说了说,便离去了。

    待林管家离去,小四便在一旁的床榻上躺了下来,这么几天折腾下来,说不累是假的。他轻轻的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早前只顾着从季府地牢中逃出来,还真是没顾及太多,眼下一放松,只觉浑身都是酸痛感。

    轻扭了几下手腕小四便不再动作了,只是浅浅的望向正上方的床幔有些愣神。…林府,以后他真的会一直在这里吗?关于他的身世,是有一天会忆起,还是永生不再忆起?脑中分明一片空白,可就是这一片空白却让小四心乱如麻,就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心绪宛若可眼见的那般组结缠绕,在眼前凝成一道人影来。

    “…妙之。”那红着双腮浅笑着欲说还休的女子,竟是栩栩如生的浮现眼前,小四一笑,竟觉得心静不少。后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眼前女子倩影不散,他竟是浅浅入梦。

    若是无人相扰,小四许能睡到明日晨起。可就在夜幕降临之时,传来扣门之声。

    小四蹙了蹙眉,而后悠悠赚醒,轻轻伸了个懒腰,披上方才解下的直裰,拉开房门。

    门外是个小四不曾见过的奴婢,只听她道:“我名小翠,是小姐的贴身奴婢,小姐说要我送来这个。”小翠说着拿出了一个瓷瓶,交到小四手中。“东西我已送到了,这便离去了。”

    “姑娘慢走。”小四道。

    关上房门,小四燃了烛火将瓷瓶拿来看,拔出了红塞,见其中是粉末,便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当归、红花与赤芍的气味随之而来。小四波光一凝,唇角勾起弧度,心中软的似是一滩水。当归赤芍与红花,都是活血化瘀之物,林妙之遣人送来,想必是因着知他在地牢中遭了罪,又许是他给她冰糖块之时袖袍顺手臂滑落,叫她瞧见了手腕红痕,才会如此罢。又遣婢女送来,不知是否是羞于见他,小四将药粉倒在手腕,心中只道林妙之玲珑心思。

    ...??...

    曙后星孤,晨光熹微,本是东方欲晓之时,林府茶房之中却是有袅袅白烟传出,欲遮去东方之白。那白烟没有任何的油烟味,飘出茶房的一瞬息间便消散了。正是小四早起煮茶。

    水看似是早已开了,此时在放在一旁晾着降温,而小四正细致的将红茶放在手中,观其色,闻其香。本是可直接煮的茶叶,却不料府邸厨娘将新茶与陈茶掺杂在了一处,小四便只得先将此做些区分了。红茶色泽乌润,煮后汤色红橙泛亮,则乃新茶无疑,而香味自然是要选香气浓郁的。

    茶叶分好了,水也晾到了适宜的温度,茶也便很快就煮好了。小四瞧了瞧天色,刚刚好日出时分,便端起托盘,朝府邸中堂走去。

    中堂摆放着一张紫檀束腰摺台炕桌,林老爷与林夫人已坐在那里,却是不见林妙之。桌上摆放着一些糕点与腌制的小菜,唯独缺早茶。林老爷见小四此时才来,便道:“等茶多时了,上罢。”

    小四则是将茶水摆放上桌子,道:“早上吃红茶能去体内湿寒之气,却又不宜空腹吃,许会吃后心慌。”他的话语顿了顿,才道:“眼下老爷夫人便先用糕点罢。”

    林夫人听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还问了句:“小四之前师承何处?听起来甚为懂茶,师父定然亦是个高人罢。”

    师承何处?这话问的小四失语。他从前...难道真是跟人学茶艺的吗?可那依稀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银胡白袍老者,给他的感觉却不是茶师。可若是不学茶,他又为何会懂得这些?

    思虑之间小四没有回答,准瞬却听闻一道急切无比的声音。

    “老爷!夫人!小姐...小姐不见了!”

    小四闻此只觉得手指骤然紧缩了一下,随之只见林夫人站起身来,急道:“你说什么?!”

    小翠“咚”的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又急又怕道:“老爷夫人,小翠该死,今晨竟是睡过了头,到了眼下才去唤小姐晨起,却不料...不料小姐不见了,房中只剩下这个!”她颤巍巍的扣首在地不敢直起身子来,手抓着一张纸颤的更是剧烈。

    “拿来!”林老爷起身一喝,伸手从小翠手中扯过那纸张,可只看了几眼,竟是抖的更厉害了,胸膛都随之不断起伏,身子向后仰去,小四急忙伸手扶住,顺带忘了一眼他手中纸张。

    是时惊慌之色瞬时在小四眼中渲染开来,只见信纸上写着:

    “林老爷:

    林府小姐现在我手上,带五百两白银日中之时送至城门旁落月寺,林小姐便可无恙而返。过期不候。

    小四慌了,是真的慌了。失去了记忆,他没慌,被季如墨抓去地牢,他亦没慌,可是眼下,他真真是只觉慌乱填满了胸口。

    林夫人也看清楚了信上所言,亟不可待道:“备银子,备银子!快去备银子!”

    小四双眸一眯,一语不发,转身而出中堂,凭着昨日与林管家在府中穿梭的记忆直达府邸马棚,伸手扯过一匹马来,脚踩足蹬,翻身上马。随之扬腿,狠狠地踢向马肚,马儿长鸣一声,如风飞驰。

    他的动作快的无人能反应出什么来,只觉脸侧一阵风吹过,下一息身侧已无人。

    小四眼下顾不得哪条道上人少通便,只一味的用腿踢向马肚。方才他看纸上字体歪歪扭扭,凌乱不堪,想必不是甚的文化人所书;小四尚且记得他初到粲阳城之日在茗香楼之中,众人对林妙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景,而信的内容之上,只道“林府小姐”,想必那绑走林妙之之人不知其名,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是被路过粲阳城又穷途末路之人绑走。若是这般,不怕那人是图财,只怕林妙之反抗激怒那绑匪,最终伤了她。只因自古,图财与害命,都是一念之差。

    马儿被小四不断的踢着,跑的速度着实不慢,所路过街道随之骂声一片,不多时落月寺便到了。落月寺香火还算是旺盛,进进出出的人不在少数,见此小四松了口气,他原当此地定是荒落破庙,还愁不知如何在绑匪不知情况下潜入,却不料此地这般繁荣,他只用装作上香人一般入内便好。

    小四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树上,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袍,提步入内。接着便见寺中上香人数居多,却又都在正对寺门之处,旁边有一道落锁的门,不知其中供奉着何处仙神,如今落没。香火繁茂的寺宇,诚心上香的祈福者,又有谁会在意这一旁破旧的小屋?即使屋中传来些许响动,只怕外面也是听不见的。在最易便发现的危险之境中,也是在最易让人忽略之地,小四抿唇,这绑匪,倒还是有几分聪明。

    既是已然想到了此,小四便上前,走进才见,果真上面那锁,只是虚挂在其上,并未真的锁上。贴近那虚挂着锁的破门,隐隐约约便能听见里头的些许响动,小四急忙将耳朵贴近破门之上。

    从中好似传来一男子声音:“林家小姐,你也不用太害怕,只要你爹给我送上了一百两白银,我二话不说就把你放了。”他顿了顿道:“我也不害你,谁让我路过粲阳城穷途末路了?我见你们这里人,都对那个什么季公子特别的敬畏,但是我也不能去帮一个男子啊,况且他身边还有个成天带着剑的人跟着呢。”

    小四闻言,只觉此人与他猜想的一致,正是穷途末路了只图财之人,却不知他为何要提季如墨。

    “之后我就在跟踪那个什么季公子的路上瞧见了你,你当时哭哭啼啼的要寻甚的小四,那季公子是一个劲的给你赔笑脸。”不知那绑匪此时做了何事,只听林妙之唔唔的说着什么,但很显然她此时是被什么塞着口鼻,说不出话来。“你说能叫他季公子都陪笑脸的人,岂不是来头更大?而且一个女子,总是更好下手罢?”

    门外的小四闻此只觉心口一痛,是他...那一日林妙之去季府是为了救他,若不是此,她也不会被歹人盯上。

    “直到昨日傍晚,你出了林府,??口中念念有词,只道要给那个小四买活血化瘀的药来。”那人道:“我也是挺纳闷的,小四听着也就是个下人的名字啊,怎么着值得你这般上心?”

    那绑匪的话一字一句都在不断的点醒小四,林妙之眼下遭此,就是被他所带累,又想起昨晚由小翠送来的那一瓷瓶的药……林妙之不仅玲珑心思,更是为他做了这些。听现下声音,那绑匪与林妙之之间距离极近,可谓是身贴身,若要保证她无事,就不得惊动那绑匪。若不是此,小四早已冲进其中,他在等,等那绑匪暂且的离一离林妙之身侧。与此同时,小四的手指随着那绑匪话语的每一次扬高,一点点的向内推动门扇。

    这段时间其实不过几句话空当,但与小四来说,已是瞬息间如火舌烧心。但幸在那绑匪几句话之后,便忽觉肚子不爽,捂着腹部“哎哟”一声,又用手指指向林妙之,只道:“你给我安生点!”随之转身去了另一边背对着她行方便去了。

    小四眼睛一亮,门扇也早在方才之时推开的差不多能过人……就是现在了!他又向前一推,弯着身子无声窜至林妙之身后,蹲下解着系在她手上的麻绳。

    林妙之一惊,“唔唔唔……!”

    那绑匪闻声回头,小四急忙在林妙之身后隐了隐,说也巧,她裙摆的弧度刚刚好遮住了小四。绑匪又道了句:“你给我安生点!”随后也并未多想什么,转身继续解决。

    小四松了口气,穷途末路之人通常破釜沉舟,若是被发觉了,只怕是不好应付,他且好说,只是怕林妙之受伤,若是她二次落在那人手里,待遇恐比现下还要糟糕上几分。如此,定是要在绑匪发现他之前救走林妙之,才是上上之策。可虽说如此,小四手一动,林妙之便反抗着想出声,这乃是行不通的。如此小四只得凑在林妙之耳畔,轻道了句:“别怕,妙之。是我。”

(一百一十五)红亭无所踪

    不过一句耳畔厮磨,林妙之便安静下来,竟是真的不再动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的胸口略微起伏了几下,似是在心中确认来人是否就是小四,而后被绑着的手腕开始轻轻扭转,配合着小四的动作。

    如此一来,??二人相互配合着,动作快上了许多。不过弹指间,捆绑在林妙之手腕的麻绳,竟是真的轻而易举的解开来了。

    林妙之回头,见来人确是小四无疑,瞬息便双目含水,惊慌之色夹杂着看见他的狂喜,丝丝缕缕,难以言表。小四修长的手指放在薄唇边一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林妙之抿了抿唇点点头。随之小四拉起林妙之的柔荑,轻轻的向外走着,眼看便要出了这荒废的小室。可到底天不遂人愿,事态永不会如此称心如意,已经解决完了的绑匪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回过头来。

    绑匪一见林妙之已然到了门边,而这里竟是又多了一个方才不在此的白衣男子,先是一怔,随之便几大步冲上前来,喝道:“想跑?!”随手竟是从腰间抽出一把大砍刀来。

    林妙之见此,显然是被吓到了,“啊!”一声尖叫冲破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息之间,小四便大手一扯将林妙之护在身后,眼神忽而变冷,双眸一眯,空着的手朝胸襟处一抓,又朝着绑匪的面上一撒。那绑匪慌忙提手遮面,身子都弯了下去,躲避着小四撒来的东西。

    可小四哪里有撒什么东西?他从身现粲阳城,便是两手空空,除了林妙之给的那张手帕,和手帕中包裹的些许散银,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又何来的毒粉去撒那绑匪呢?再加上小四在听闻林妙之出事之时便是神色匆匆,不顾一切的赶赴此处,又何来的准备时间?方才的手一扬,不过也是急中生智罢了。那绑匪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又已然激怒了他,他手中的大砍刀,绝对不是闹着玩的,眼下只得这般诈一诈他,争取些逃离的时辰。

    好在方才小四和林妙之已然在破门出不远,这绑匪弯腰遮面的时辰,已然够他们从门中出来,而只要出来了,林妙之便是得救了。落月寺中香火如此旺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就算是那绑匪还有胆子追他们,人流也会将其冲撞的无法追上。

    林妙之与小四在落月寺门前站定,都是惊魂未定的喘了几口粗气,而后相视一笑,二人这才发觉,紧握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只是眼下,事情终了,林妙之亦没有抽回手的意思,而小四,自是亦未松手。随之小四向前走了几步,从方才绑马儿的树上解下马儿来,又双手环在林妙之的腰间,向上一托。林妙之的美目微微一滞,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她已安稳的落在马背之上,随之小四翻身上马,不留喘息空当,双腿一夹,道了声:“驾!”扬长而去。

    每一次马蹄飞扬又落下,地表浮土纷飞,已然行驶很远。林妙之的青丝随着马儿行驶带出的风,扬在小四那精致的有些过分的脸上,他唇角扬起的弧度,一直不曾落下。

    “小四。”林妙之开口道。

    “恩?”

    林妙之忽而转过头来,小四一不防备,她的朱唇便处在他的脸庞旁不过一指之处。马儿未停,风亦未停,世上的纷纷扰扰都还在一如往常,马背上二人,却静的恍若处在另一个世间,剩下的只有二人都可感知到的心跳声。

    愣了许久,林妙之才回神,脸颊红的似是可以滴出血来,她急忙回过头去,却见眼前的场景已变,而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小……小四。”林妙之道:“此处,不是回府邸的路……”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又不是害怕,而是宛若染了蜜汁的羞涩。

    “恩,此处并不是回林府的路。”小四道。他要带着她,赶往几日前他们相遇的红亭。其实小四早有如此打算,想要回那处红亭之处验证那红亭是真的存在,终结心中的不安,不光是因着在季府地牢之中所听闻季如墨所言,还因着他自己心中的那份惴惴。

    “那小四……我们要去……”林妙之的话问到一半忽而止了,随之又有些雀跃着出口,“我想到了,小四,这处已然快到了我们相遇的那处红亭,我说怎么觉得这般熟悉呢。”

    小四浅笑,并未言语。

    此处当真是快要到了那处红亭,似是一弹指之间,小四就勒了马,可随之勒马后,竟是见眼前空无一物。

    小四的眼睛一眯,翻身下马,随之又将林妙之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红亭,不在了。

    原本是想验证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是想终结心中的不安,却不曾想过,那红亭,是真的不存在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林妙之喃喃道,随之朝前去奔走了几步,指着前方的空地,又回过头来望向小四,道:“小四,那一日暴雨,你我是不是在这处的红亭相遇?”

    小四不语,却是点了点头。

    小四如今还清晰的记得,那一日他在暴雨之中醒来,街上早已空无一人,想必都是回家避雨了才是,可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却又见不远处的红亭。那红亭醒目到与周围事物不甚相符,不可能被人察觉不到。可若要说此,那些避雨之人又为何舍近求远,放弃眼前的避雨红亭,淋着雨奔走回家?且说林妙之,她方才也道这不是回林家府邸的路,而那一日,她又为何舍近求远的走了这条路?且是如那日一般大雨磅礴的天气。

    随之边听闻林妙之道:“那一日,我记得很清楚,我出门办些事情。回来之时……回来之时竟不愿走老路回府,便让王叔拐弯走了眼下这条路。随之天色骤沉,倾盆大雨说下就下,再接着便见一避雨红亭,我与王叔便停下亭中歇息。而后,便遇见了小四你。”

    果然,这一切巧的,就似是早已然写好的话本。

    小四蹙眉,极为好看的玄月眉绣成疙瘩。他到底是谁?为何冥冥中总是觉得,这一切巧合,都与他过去的身世有所关联?只是眼下,奈何他甚也记不得,一切都无可奈何,亦无法解释。

    林妙之见小四神色不甚轻松,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道:“小四,你这是甚的表情?”她的情绪好似已然恢复,“消失了就消失了,不见了就不见了。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真的,眼下你我二人都还记得,且……在一处。”

    林妙之的声音说到最后是细若哼咛,却还是被小四听到了。他抬起头来,望向她,只见林妙之此时目光粲然,望着他天真的勾勾唇角,又道:“小四,也许冥冥中自有定数,那场雨,就是为了让你我相遇也说不准呢!”她说完,又急忙回过身去,两个手指绕在一起,故作不经意之态。

    小四眼波一闪,明暗几许。他亦不知何时,这总是粲然笑着的女子就闯入了他的心房。是那一日红亭之中花伞之下的惊鸿一瞥,还是季府地牢外她的梨花带雨,又或许是那日遣小翠送来的那活血化瘀的药粉,还是今日笑着说的那句冥冥中自预定数……是了,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既是缘起,由何苦在意相逢。

    只是此时二人殊不知晓,他们只猜中了开口,却料不到结尾,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小四的唇瓣忽而上扬,勾起的弧度显得他又惊艳了几分,他垂目望向林妙之,只道:“妙之是说,你我相逢,乃是天定?”

    “……恩。”

    “那不知要你我相逢做些什么?”小四眉毛一挑。

    “……你,”林妙之早已红透的脸又红了几分,“哎呀,小四!”

    林妙之羞愤跺了跺脚,刚想开口说什么,却是被小四伸指按住唇瓣,随之伸手揽过林妙之,身形向外一闪,隐于一旁草丛之中。

    “有人,且在纷争,人数不少。”小四道。

    眼下他们将将脱险,在这般情况下,能避则避。

    果真不过少顷,便见一干人等,押着一名男子而来,那男子看似三十之年,五官颓然,眸底猩红,且带怨恨之色。小四与林妙之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解,那被押着的男子,竟然是方才绑林妙之的绑匪。

    难道不过少顷,这男子便是被绳之以法了?可押着那绑匪的人,也不是林家府邸或者是官府的人。

    随之又有一名男子走上前来,只见他身穿华服,大腹便便,脸上的横肉亦是一片片,真可谓是富得流油。

    林妙之一见此人,便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妙之,此人是谁?”小四在林妙之耳畔低语。

    林妙之侧身也凑近小四耳畔,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此人名叫乔六,是粲阳城之中霸王帮会的当家,人称六爷。乔六除了像我和季如墨这等的名门望族不予下手,对于其他城民可谓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官府也是不敢管的。”

    霸王帮会?

    小四听后微蹙了眉,这名字,实在够土。不过对于这种惨无人道的黑帮会,这名字却是衬景。只是那绑架了林妙之的男子,又是如何招惹上了这所谓六爷?

(一百一十六)优雅如君临

    总归眼下是不能动作,也只得看着眼前所发生何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见那乔六的肥猪手朝那绑匪头上一拍,道了句:“勾埠卫,你说说你,啊,你说说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五天之内给我五百两白银的,今天可就是第五天了,怎么还没拿来?”乔六又在勾埠卫的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道:“你妻儿你不要了是罢!”

    “我自然要!”提起妻儿,勾埠卫的头猛然扬起,大喝了一句,惊的身后压制着他的人险些脱手。

    乔六见此啐了一口,要招手要喝着:“哎哎哎,怎么回事!快点给他押好了!”

    小四闻此眨眼间沉思,他早就猜想到勾埠卫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才会绑架林妙之,眼下看来,这猜想并不算错,他确实是被逼的。而乔六所要的那五百两白银,数目上恰巧就是那一日送到林家府邸,被小翠发现后惊慌失措的呈给林老爷与林夫人看的那勒索信上的数目。而乔六方才所言,妻儿二字,引勾埠卫仰头反抗,想必也就是逼的他绑架林妙之的原由罢。

    “你说你要你妻儿,那你给我银子啊,五百两,分文都不能少,你怎么不给呢?”乔六又道,这下倒是不再敲打勾埠卫,反倒是在勾埠卫身侧绕了大半圈又站定。

    “我本是今日能够凑得五百两的……但是奈何……”勾埠卫抬起头,望向乔六,“求你了,放了我的妻儿罢,她有孕在身,且生产在即,断断吃不得苦啊……!你把她放了,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说什么我都做!”

    “当牛做马?”乔六一听便哄然大笑,笑的脸上赘肉一抖一抖的,“我的牛马多的是,缺你一个?再者说,你就是干上三辈子,可值五百两?命如草芥的下贱东西!”

    事态到此已经显然,暗处小四目光有些幽冷了。勾埠卫的妻儿不知为何落入乔六之手,且临盆在即,换上哪一个男子能够不急切?勾埠卫确实是被逼至了穷途末路,要知道五百两白银,实在是难以凑齐。

    小四正是想着,却感觉身侧林妙之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他慌忙望向她,却只见林妙之捂紧口鼻,双瞳剪水,大滴大滴的晶莹滑落。林妙之似是想说什么,却是因着哭泣不敢出声,怕被乔六一干人发觉。小四见此,虽不知她因何事哭泣,却亦是知晓大半是可怜这落入乔六之手的临盆在即的女子,心弦都随之一扯,满是怜爱的抬手,在林妙之的背后轻轻拍着,无声的哄着她。

    大抵又是过了半刻钟,林妙之总算是止住了泪水,又急忙附在小四耳畔,轻声细语道:“小四,这乔六常在见了面容姣好的女子之后,不管其婚配与否,都抢回霸王帮会,填充后室,女子若是到了那处,只有死路一条……”

    后面的话,林妙之张张嘴,最终却是没有说出口,而是眸底发红的移开了眼眸,不再望向小四。可小四已然能从林妙之欲言又止的话语中想的到,那些亵玩女性的把戏……且说若是平常女子到那处去,都必然是死路一条,更何况是勾埠卫那临盆在即的妻儿?

    接着竟是听到乔六又开口道:“勾埠卫,你那小娘子长的可真是貌似天仙,若不是这次你们外出办事路过这粲阳城,只怕我还真是要错过这等美人儿了。你妻儿什么都好,就是挺着个大肚子让我分外不爽……”

    “你把她怎样了!”勾埠卫听到此忽而向前一拱,想要抓住乔六,可奈何身后押着他的人有二,他着实挣不开。“乔六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乔六眼瞪得很大,“我不得好死?你现在就得死!”乔六说着挥了挥手。

    随之同行的人从腰间抽出匕首来,又高高扬手,看似就要落下。而勾埠卫被押着无法脱身,若是这匕首落了下去,那么他必死无疑。

    林妙之心一急,惊呼声就要冲破喉咙,却只见小四双指一并,在她的身上快速的翻点了两下,她既是动不了,亦出不了声。林妙之不知何故慌忙望向小四,却只见他在点了她穴道之后手不曾停,又是飞指探出一块土石来。那土石正正好与被乔六命令之人正刺向勾埠卫的匕首相碰,“当”的一声,那人的匕首并未脱手,却是偏离了方向,最终只是朝向乔六的方向擦着勾埠卫的肩头而过,并撕扯掉了肩头的一块布料。

    小四眼眸一眯,心道若是他有一分一毫的内力,事态恐怕不会如此。若是有一分一毫的内力,只怕那匕首已然从那人手中脱手,并刺中了乔六。

    是时气氛一瞬的停滞,随之乔六回过了神,大喝道:“是哪个在暗处偷袭老子,出来!”

    小四回头看了一眼林妙之,确保她此时不能动作,亦不会被发现,才放下了心,道:“妙之,你就在此处等待,我很快。”方才,在落月寺之中,不激怒勾埠卫,是为了她林妙之;眼下,在此处不能让她露面,亦然是为了她的安全。

    随之小四蹲着身子在地上移了数十步,离了林妙之身侧,才站起身来,朗声道:“是我。”

    乔六对于忽而出现的小四也是唬了一跳,但到底仗着人多,结巴了几声道:“你……你……你……你何时在此处的?你要干什么!”

    小四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乔六身侧,又忽而两脚错步站立,左脚后脚跟先离地,以脚前掌蹬地向前上步,右脚落地脚微外摆,又一笑,身体向右侧侧倾,迅雷不及掩耳便绕过了乔六一周,随之手微微一收,把几张纸放进了袖袋。

    小四又站定之时,脑中竟是生出一个念头来,不知是谁曾在他耳畔念叨三字:“一圆步”。

    一圆步?难道就是方才他脚步变幻在无人看清之时而绕成的圆吗?

    小四尚且来不及细想,亦不知他过往究竟受谁人所教授,但眼下,他已将他要的东西拿在了手中。

    眼下此情此景,勾埠卫是必须得要救的,只是如何救,尚且要思索,不得硬碰硬,不然小四也不会等到匕首就要刺中勾埠卫之时才出手。智救,就要拿出足够五百两的白银先牵制住乔六,可五百两白银,若是放置也要许多箱才够,眼下如何找到足够的?可方才就在小四出手阻止刺向勾埠卫的匕首之时,乔六随之向后踉跄,衣襟中向外滑出纸张,而凑巧的,那纸张上所盖的红印,正是粲阳城钱庄。那纸张,就是银票。

    遂小四虽身无半分内力,却用堪比轻功的一圆步在乔六身周一绕,取得了这些张银票。

    “我是来救人的。”小四道。他此话一出,不光是乔六与他所带之人怔然,就连同被押制的勾埠卫都是一愣。在场之人,无人见过这一些白色杭绸直裰,五官可说是惊为天人的男子。那勾埠卫,更是不认识的。

    “你要救勾埠卫?”乔六问,问完后却又在小四还没回答之时自己先行笑出了声来,“五百两银子,他,你救走。没有的话,你就要为你冲出来付出代价!”

    小四唇角一勾,也不作答,而是从袖袋之中取出银票来。小四望向银票,每翻找上一眼,便是骇然一分,这些银票,每一张都是多到足够平民过上一生的数量,而这些,定然是乔六过世强抢,杀人越货所得。小四抬头,眸中杀机藏得很好,随手便是从那一叠银票之中抽出一张来。

    “出门带上白银太过坠衣,我不喜如此,只带上了些银票,恰巧就够五百两,你先把勾埠卫放了,再放过勾埠卫待产的妻儿,使二人团聚,我就给你。”

    五百两白银的数值很显眼,在场所有的人都是看到了的。就连乔六,都是咽了咽口水,挥了挥手,放了勾埠卫,又接过了小四手中的银票。

    复又回头望向勾埠卫道:“你这个下贱东西,竟是有这等友人,算你命好。跟我们走!带走你那要生了的小娘子!”

    随着乔六如此说,一行人等都散去了。勾埠卫亟不可待的要跟上他们,想要去救自己即将生产的妻儿,却不料又被小四相拦。原本勾埠卫已万分急切,亦是不耐,却在看见是小四相拦之时,只得站定脚步。

    “不知公子何事?”

    “这些,你且拿着。”小四从袖袋之中取出余下的天额银票。

    勾埠卫一惊,忙道:“公子,这如何使得?你救下我,已是大恩!”

    小四摇摇头,道:“你把这些留着,为你待生产的妻儿补身子,剩下的,就分给从乔六手中得救了的其他人。记得,你动作要快。”

    最少要快到乔六发觉自己的银票不见了,且还未察觉勾埠卫手中银票就是他自己的银票之时。

    “得救了的……其他人?”勾埠卫道。

    “恩。”小四点点头,“你且快去罢。”

    至于其他人,小四望了望天色,会得救的,就是……今晚。

    话说到此,勾埠卫也只得点点头,转身跟上了乔六等人。

    到此,事情结束,小四忙回过头去,行至林妙之处,伸手为她解了穴道。解了穴道的林妙之心有余悸的抬起头看着小四,眼泪欲落:“小四你有没有事?吓死我了……”

    小四不愿看林妙之哭泣,便急忙浅笑道:“别哭,妙之,我不是好好的?”

    林妙之好容易才止了眼泪,便抬起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些银票,是你偷的罢?”

    小四一愣,没想到林妙之会这么问。

    “小四在与我相遇的时候,身无分文,不是偷的,何来的这么多银票?”林妙之道,“还撒谎骗方才那些人,说银票是自己的。”

    “我……”小四以为,林妙之是生气了,想要解释,却不料下一息她盈盈的笑了起来。

    “小四,我骗你的,我怎能不知你这些银票是从乔六的胸襟处取出的呢?至于谎言,只要做了,就会变成现实。小四你用那些银票救了他们,这些已经是现实了。”林妙之抬头望向小四,凝神望着他风华绝代的眼眸,这个男子,能够体谅曾与自己为敌之人,亦为救人而去巧妙的偷拿那些本该是平民的却惨遭乔六掠夺的银票,在善与恶的夹缝中优雅宛若君临。

    “以后,我叫你九思好不好?”

(一百一十七)衣袍甚宽大

    “九思?”他一愣,不明所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妙之还记得勾埠卫在劫持她之时,所言的那句,小四听起来也不过是奴仆的名字,那时,她便想为小四换上一个名字,只是,却是想不到该为他换上什么名字。直到方才,那一瞬间,林妙之想好了,他应当被唤作,九思。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林妙之抬头望向九思,道:“九思,你是真君子。没人比你更衬得这名字。”

    九思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叫什么,到底衬不衬这名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名字,是林妙之送给他的。

    轻轻的点了点头,九思道:“好,妙之,我就叫九思。”

    林妙之见九思注视着她,一时又羞了起来,这次倒是没再低着头躲避了,而是朝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迎着九思,笑颜如花。

    “九思……我们回家!”

    “嗡。”

    九思只觉心中一颤,好似有极为冰冷空荡的地方随着林妙之的笑颜与“回家”二字融化。

    回家……

    九思早已不记得家在何方,就好似在从前,他的记忆中,也从来没有家的概念。而此时,他心中藏着的女子,回过头来逆着日光,朗声笑道:“我们回家。”林妙之的脸逆着日光,看不清晰,可她的笑意融进日光,好不美妙。

    “好,妙之,我们回家。”九思笑,亦奔跑了几步,轻易的追上了林妙之,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她的手,直到马儿旁才停下,随之二人上马,一路洋洋洒洒,直至林家府邸。

    只是眼下到了林家府邸,府邸前站着的奴才见二人归来,竟是并没有喜色,而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才勉强出声:“小……小姐,您,您回来了……您快去后院瞧瞧罢,小翠怕是活不了了!”

    “你说什么?”林妙之显然不明了,但随之一种急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在她脸上浮现。“九思,定然是父亲母亲见你我长久未归,把我遭绑架之事怪罪于小翠!”她说完便率先向后院跑去。

    九思也抿了抿唇,跟随在林妙之之后跑去。他记得很清楚,今晨之时,他来送早茶,是小翠慌慌张张送来林妙之被绑架的要挟信,还道是自己睡过了;??今日林老爷定是遣人送了五百两白银去解救被绑架的林妙之,而那时……林妙之已被九思救下。而眼下林老爷与林夫人,定然是觉得林妙之已然遇害,痛心不已,遂开罪于小翠。

    林妙之与九思速度皆不慢,但九思总归比她快上一些,转眼已到了后院。随之果真见小翠被押在长木凳,身后之人,正用了全力,用手中的粗棒子砸向她的后背。小翠并未开口求饶,面色惨白,只怕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呼痛了。林夫人在一旁哭的几乎晕厥,林老爷亦是面色不善,一手拥着浑身几乎瘫软的林夫人,一手带着些许颤抖的指向小翠,口中只道:“给我狠狠地打!”

    九思一愣,这打的是后背,只怕看小翠此时情景,那要命的力度早已穿透了心肺,若是此时不久,只怕停下时也无力回天。林老爷和林夫人,本就是欲要了小翠的命。

    林妙之此时正是在赶来的路上,而小翠又不得不救,就连再一下,估计她都是受不住的。可……九思自问,若是他抬手相拦,可否能够挡得住那奴才使了全力轮下的木棍?他身上……半分内力都无有。眼见那奴才又一次抬起木棍,又要重重落下,慌忙前九思上前一步,抬脚,重重的向那人的膝盖踢去。

    那奴才正使尽了全力举起手中的木棍,下半身的力道本就虚浮,再加上无人预料到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应付不过来,双腿一软,向前扑去,而手中的力道,自然也就松了。

    “哎哟!”那奴才喊了一声,双腿一软,上身向前扑去,他的上身压在了小翠的身上,手中木棍却是刚刚好避开了小翠的身子。

    林老爷和林夫人皆是一愣,她甚至都不抽抽搭搭了,从林老爷怀中抬起头来,怔然的望向忽然到来的九思。又过了几息,总算二人是反应过来了。

    林老爷上前一步,指着九思道:“小四!你在干甚!”

    九思并未答话,便听闻林妙之喘着粗气而来,慌忙道:“父亲!母亲!”

    林老爷与林夫人一见是林妙之,暂且也顾不得什么小翠了,二人慌忙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林妙之几分,是时眼泪婆娑,皆上前拥住林妙之,三人相拥。

    林夫人断断续续的说着:“妙之……玄之不在粲阳城,就剩我和你父亲二人了……你说你要是出个什么事……你要我们怎么办啊……”

    林妙之听此,也嘴巴一撇,眼中起了雾气。

    林老爷也开口道:“今日我遣人置备了五百两白银,送去了落月寺,谁知……谁知妙之你早已不在那处,我和你母亲以为……”说到此,林老爷又是气愤了起来,松开了抱在怀中的林妙之,又指向命去大半条的小翠,道:“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贪睡,妙之哪里会被劫走!”

    九思见此,抿了抿唇,眼睑落下又抬起,上前一步道:“老爷,夫人,切莫怪罪小翠了。”林妙之看似分外在意小翠,且小翠本也就不该为勾埠卫绑架了林妙之之事负责人,若是因此死去,甚为冤枉。“那绑匪,是用了迷香,不然小翠不会睡过头。”

    林妙之闻此,抬头望向九思,眸中有光芒闪烁,急忙的点点头。

    林老爷却道:“你知道什么?你怎么会知道他用了迷香?”

    “父亲,”林妙之道:“今日,正是九思救了女儿。”

    眼下林老爷林夫人对于小四突然变了名字什么的,根本来不及在意,只是不住的说着:“不管怎样,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九思见此,淡然一笑,后退了几步,又转身而离。杏眼微眯,抬头望向天色,已到日入时分,再过不了一会儿,天色就要全暗了下来。而方才归林家府邸之前,九思曾说过的,到了今晚,那些所有被乔六掠走的女子们,都会得救。此言不虚,而眼下,所说的时辰就到了。

    九思出了林家府邸大门,很快隐于夜色。再现身,已身处霸王帮会门前。其实霸王帮会在何处,九思先前亦是不知的,只是看今日勾埠卫跟随着乔六一干人等离去,是这个方向,他便顺着这方走了,粲阳城不大,如此也就碰巧找到了。

    霸王帮会门前只是一个木制的栅栏门,两旁插有燃的正旺的火把,有两个腰部佩刀的壮汉在门旁把守着。只是他们二人看起来并不警惕,许是觉得无人敢到此处挑衅。其实到了此刻,九思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这般若是不成功,那他恐是便要丧命此处。可是……就算是九思不知晓自己的过去,没有半分的记忆,潜意识中却还是觉得,他是应该这么做的,就好似是谁从小在耳畔不以数计的教导过他一般。

    想到此,九思眉宇一沉,思索该如何不动声色的解决了这二人且不惊动霸王帮会之内的其他人。念想一动,两仪步的步法便呈现眼前,是时他两脚站定,双脚连环交接,前后左右来回快速的换走,转瞬已在看不清楚的速度下站在了那两个壮汉的身侧。随之九思双手一翻,握住那二人腰间刀柄,抽刀瞬间,“唰”一道被火光映衬着的刀光过,那两个壮汉在根本没有察觉到情况下,奔赴九泉。

    九思抓住其中一个壮汉的双脚脚腕,拖至一旁,将他黑色衣衫脱下,套在自己身上,又在那二人身上摸索了一翻,发觉他们身上除了大刀,还各佩一把尖锐的匕首。九思自然是将大刀取了一把佩在腰间,又取了那两把匕首,束在腰后。待这一切都做完,九思走进了霸王帮会。

    放眼望去,左侧是极为奢侈的楼阁,之中还隐隐约约的传出乔六的笑声,还有女子微弱的哭泣声。九思眸光一冷,杀意尽显,只是,眼下还不可贸然入内。因着这右侧一边,是地方更大的房屋,应是霸王帮会众人居住的地方,眼下里面全黑,想必是都睡着了。但若是九思此时出手取乔六性命,只怕还未得手,就惊动了他们。九思的身上断无内力,比之常人是同样的,只是多了些招式,如此,以一敌众,胜率微不可闻。

    九思敛颌,静思瞬息,而后向右侧走去。此处是个大门,且并未闭合,九思抬歩进去,可还没走几步,便觉得脚下踩着什么东西,猛然一踉跄。

    随之只听“哎呦”一声,便是骂骂咧咧的声音:“是谁他娘的踩老子的手,点灯!”

    悉悉索索的的声音,随即这室内便亮了。

    九思垂目一瞧,这房中空荡无物,一干人等都在地上直接躺着睡。垂目间一扫,便大致估算了人数,人数不多,只有五六十人左右,此时正横横竖竖毫无章法的在地表躺了一层。

    随之听闻被踩的那汉子,道:“哦,我当谁踩着我了,原来是兄弟回来了。”他翻了身,道:“今日六爷派了百八十个弟兄去劫镖了,这地上睡着可松散了……你也快睡罢。”

    那汉子睡的迷迷糊糊,九思也忙敛颌,灰暗之地,确实看不出九思的样貌。九思低低的粗着嗓音“恩”了一声,心道方才还不知为何人数这般少,不曾想竟是抽出大数人去劫镖了。

    谁知那汉子又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这次劫镖怎么样?”

    “恩。六爷交代的事,自然是完成的好。”九思又压低嗓音道了句。

    那汉子这下不说话了,九思便继续低着头往前走,心中思虑,如何下手才是最佳。

    却不料不过几息之间,那汉子又是开口,这次他揉了揉眼睛,才道:“兄弟,这衣服你穿上怎么这么宽大?劫趟镖,给你瘦成这样了?”

(一百一十八)黑衣江湖人

    九思一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随之回过身来,依旧是垂目敛颌,不过两三步,便到了那汉子身侧,随之缓缓蹲下,趁着他还睡意迷蒙间,道了句:“兄弟,我看你是睡迷糊了。”

    果不其然,九思这么一句话,叫那汉子更是怔然了,竟是眨眨眼,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就在这一瞬,九思摸上后腰束着的匕首,超前一划,在那汉子还未瞧清楚他手中拿出何物之时,切断了他的脖颈。

    “睡罢。”九思又道了一句,抬起头望着那汉子,眸色寒如冰凌。

    九思下手很重,那汉子的脖颈上切口都已然快将他的脑袋砍下,这下他就算是想开口说话,声带也早被切断了。

    那汉子眼眸徒然瞪大,看清了九思样貌,嘴唇不断翻动,似是想告知同伴,可他又哪里能说的出话?可随之,他竟是伸出手臂,向两边用尽全力的拍打着,唤醒身侧之人。九思见此心中暗道不好,却已来不及,他身侧的两人已经醒了。

    左侧的人先是道了句:“拍我干什么?”随之就看见了血,便开口大叫着:“死人了!”

    那人惊骇非常,九思亦趁此一瞬便在他脖颈一抹。

    右侧的那个汉子是跟这刚刚被抹了脖子的汉子一同转醒的,又被方才那汉子喊了一声,是彻底清醒了过了,扯开嗓子大喊道:“醒醒!有人……”他的话还没说完,九思手中匕首已出手,正掷入他的脑门。随着这汉子身子一歪,再无生息。

    现下面对着九思的汉子,除了已经死了的这两个,大抵还有十余个,都怔然的起身,有些反应半点的,还半坐在地上。九思见此从腰间抽出大刀,用了一圆步,瞬息间在那十余人身周绕了一圈,那十余人可谓是应声倒地。

    可这不过是趁着他们睡意惺忪,且并未反应过来才出手便成功,而这瞬息间,对面睡着的汉子们,已然全数清醒了过来,此时都已起身,与九思大刀相向,人数不在少数,有三十余人。

    九思耳根动了动,一旁左侧的楼阁之中,还有乔六的笑声,说明乔六还未察觉,或者是说那楼阁之中,没有其他的可战之人。如此,九思的对手,就只剩下眼前的这三十余人。

    九思看了看眼前这三十余人,除了个别几人以外,其他人的体位分别为始坎、次坤、次震、次巽,复息子中宫,自中宫至乾、次兑、次艮、次离,一周毕矣。是时,九思左右望去,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随眼光转动,心中念想便也在动。

    心念一动,身形便动。九思将大刀与剩下的那匕首分别握在左右手中,边走边穿,一穿即换,眼随手走,手随步开,腰随步活,不时已在这九宫之间穿梭一周,而位于这九宫位上之人,已然开始逐个倒地。如此一来,三十余之人,转眼已剩下不足十个。而九思此时的情况,也已然不算极佳,他面色一白,这九宫步虽是为他剩下了不少气力,可在穿梭过程中,亦受了伤,此刻身上亦可谓是伤痕累累,要知道方才那些人,都是手中握着大刀的。

    ……这步法,不可再用第二次了。

    而眼下,一屋子的汉子准瞬只剩下不足十个,自然已是彻底激怒了剩下的他们,眼下定是会拼尽所有也要杀了九思才是。

    是时这八个汉子正举起大刀,不顾一切的同时朝九思冲来,他眉宇骤沉,身子忽而压低,从前两个汉子手臂下穿过,又反手向后一插,大刀与匕首分别正中那两汉子后心。九思的动作接连极快,不留一息空当,顺手抽出沾满了血的大刀与匕首,收手之间向两旁一划,又顺着两个汉子的脖颈而过。

    至此,还剩下四人。他们此时见此,明显有些慌了,向后一缩,有些畏惧之色。只是很快,其中一个体格最壮的汉子举起大刀向九思的头上刺去,九思身体左闪,躲过大刀,又顺着他刺过来的力道,向后一扯他的胳膊,向外一翻,将其身子压下,又是一反手,匕首直入其后心。

    也就是这一空当,九思另一只握着大刀的手已然被两个汉子抓住,强压之下大刀脱手,其中一人用举刀砍向他。九思身形一侧,却还是被大刀滑过,只觉手臂猛然一痛,随之袖子便湿了,只是因着那宽大的黑衣遮着,看不出分毫血色来。九思捂住伤口,向后虚退两步,站定,喘着粗气。

    眼下……还剩下三个,可九思,已是强弩之末。然,这一切又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否则若是等到劫镖而去之人全数赶回来,那么他九思,必死无疑。

    那三个汉子并未给九思太久的思考时间,而是一齐冲了上来,九思眼眸一眯,亦是迎着这三人冲了过去。九思如此动作,那三人都未想到,更何况方才他们一屋子的人都是被其一人所杀,心中不由的发憷,冲劲都迟疑了几分,也就是这一瞬间,九思错身而过前举刀二人,反手将二人的头相互一磕,是时传出一声闷响,二人晕眩向两侧倒去。而剩下的第三个人举刀已经刺来,九思手中是短小匕首,近身没有任何优势,便转身一计后旋踢,正中其胸膛。而后那汉子的倒地, 九思踹在他胸膛的脚随之踩下,那汉子再动弹不得,九思身形下潜,手中匕首在他脖颈滑过。一息停留都没有,九思将手中匕首反手一掷,又是解决了方才被磕的晕眩倒地之人,又拿起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已死汉子的大刀,反身向后一滑,最后一个汉子,也死了。

    九思手中大刀脱手,猛然向后退了一步,膝盖一软,单膝倒地后总才算是稳住了身形,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面色惨白,唇瓣亦无血色,只觉丹田处空虚无物,身子也虚浮无力。可是,不行……还不行……

    还差一个,最重要的那一个人。他……还不能倒下,若是倒下,这一切都白废了。

    九思捡起地上散落的几步匕首,共六把,尽数束与腰间,而后勉力起身,向左侧的楼阁走去,一脚踹开了房门。楼阁之中的声音瞬间静止。

    九思的目光更是冷了几分,其中的女子有五个,在这房中或是哭泣,或是因着害怕而妥协,无人皆是只穿肚兜,被乔六把玩在怀。女子雪白的肌肤刺的九思侧了侧脸,再转过身来,双手已背至身后。

    乔六起初是怔然的,在瞧清楚了九思的面容之后,气愤不已,指着他的脸道:“是你!竟然是你!你还敢来?那些赎身的银票,是你偷我的是不是!”

    九思的长相,确实惊为天人,让乔六过目不忘,也是很正常之事。

    “是。”九思道。眼下情景,定然是勾埠卫已带着妻儿走了,不然乔六不会气成如此样子。

    “来人!来人!”乔六喝道,“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杀了!”

    “叫人?”九思冷道,“你到阎王殿叫他们罢。”

    是时回手,一把匕首在手,寒光闪烁。

    “……啊!”那五名女子惊慌失措,挤在一处,颤抖着不敢再望一眼。

    乔六也吓傻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杀你。”九思道,也不再与他啰嗦,匕首“噌”的出手。

    乔六那肥胖的身子,竟是像圆球一般在地上翻滚了一周,堪堪的躲过九思掷出的匕首,随之他竟是从地上爬起身子来,大步逃跑,只是这楼阁之中的地方就这么大,九思又站在门旁,他是怎么都逃不出的。乔六虽是眼下肥胖至此,可到底这整个霸王帮会都是他建立起来的,身上应是有几招武艺的,应是在霸王帮会建立后发福起来的。就说方才,他虽是笨拙不堪,可说到底,也是躲过了九思掷出的匕首。

    九思沉眉,双手在腰后一抽,是时五把匕首在手,左二右三。

    “噌。”匕首朝乔六掷去,乔六又是一躲。

    “噌。”这一次匕首划着乔六的大腿而过,血色尽显。

    乔六不住的喘着气,他肥胖的身躯,这般躲来躲去,早已撑不住了。

    九思一笑,右手扬起,一掷,三把匕首同时出手。而乔六,自然无法同时躲避三把匕首,有一把匕首,正正好插入他正心房的位置。

    “咚!”乔六肥胖的身子向后直直倒下,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之后再无动静。

    是时那五个只着肚兜的女子还颤巍巍的抬眼望来,却是还不敢说话。九思见此,只清浅一笑,道:“姑娘,我不会伤你们,此时在霸王帮之中的所有人,我都已经解决了。可他们派出去劫镖的大数之人还未归,你们快些离开这里罢。”

    这下才有女子敢大着胆子问一句:“你……是救我们的?”

    “正是。”九思道,他的脚步眼下已开始虚浮,再撑不得多少时辰,“你们快走。”

    “哦……我们快走!”这是那五个姑娘才入梦初醒,慌乱起身,急的衣衫都来不及穿上。

    九思道:“姑娘,我想要托你们一件事。”

    “……少侠请说!”九思救了她们,她们自然是会帮的。

    “你们离去后,去官府击鼓,就道夜里有一名黑衣少侠,闯入霸王帮会,解救了你们,并且杀了帮会之中人与当家的乔六,只是眼下还有许多歹人都去劫镖未归。”九思道。

    那五个女子分别都是慌忙点点头,复问道:“就这些?”

    “恩,就这些,快走罢。”九思道。

    霸王帮会是粲阳城一大害,官府自然也是极为痛恨,可惜却是敢怒不敢言,眼下若是有人替他们杀了乔六,那么单单剩下百八十个帮众,官府自然不怕,那对于他们亦不算什么。而这般做,才算是真的解决了霸王帮会,真正的解救了粲阳城。

    那五个女子点点头就亟不可待的逃离了,而九思,则是脱下了身下那极为宽大的黑衣,依旧意见白色杭绸直裰。这里,哪里还有一个黑衣江湖人?

    九思身形虚晃一下,然却是强撑着向外走去,此时距离天亮时辰无多,他得要在日出之前返回林家府邸,把这一身的血处理了。他才走了数步,便想到了那粲然笑着的女子,不由也唇角轻勾。

    “妙之。”夜风吹散谁的轻喃,随身影散去。

(一百一十九)一笑本无暇

    回到林家府邸,所用时间其实并不多,九思到了自己居住的房屋之时,天还未曾擦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亦有些庆幸,自己有单独的住处,不然若是所住之处有其他的同伴,眼下,见他这般浑身是血,只怕当真是要闹出不小的动静才是。

    林妙之上次所给的药物并未用完,只是眼下也不得用了,那是活血化瘀之物,而九思眼下,是得要止血。

    没有药,便只得用布带缠裹伤口止血,而那初到粲阳城用林妙之给的散银买来的白色杭绸直裰,很显然亦是不能要了,且不说上面染满了鲜血,就说是到大刀划出的口子,也是没办法补救了。既是不能要了,九思便顺着直裰上被划开的口子用力一扯,撕成布条,束在简单清洗过的伤口之上。

    撑到此时,九思已然力竭,别的,暂且也再顾不得那般多了。他将那染血的白色杭绸直裰扔在床榻之下的木盆之中,躺上了床榻,而身子碰到床榻的一瞬,便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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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干甚呢,小思?又在打坐了?”

    打坐中的男子抬起头来,望向款步走来的男子。只见那正走来的男子身材高挑,五官精致,日光顺着他光洁的鼻梁而下,眸中一片诚明之色。

    打坐的男子看清了来人,便又垂目,道:“莫问师兄,你别叫我小思了。”

    “哦?”莫问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身侧,也盘腿坐了下来,道:“不叫小思,那我要叫你莫思?”

    被唤作莫思的男子亦是不愿:“不可。莫思听起来,岂非更像女子?”

    莫问一笑,大手一抬,在莫思的头上摸了摸,复问道:“那你要我叫你什么?”

    “师父亲授徒儿有四,我又排行最末,不若便唤我小四罢。”

    “哈……”莫问一笑,道:“好,从起以后,便唤你小四。”

    莫思这才抬起了头,迎着莫问笑了笑,一对玄月眉加上一双凤眼,显得格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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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九思猛然从床上坐起,似是将将顺回了气,闷声咳了一下,虽已坐定,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复。

    他方才……做梦了。而梦境之中,有一个叫莫问的男子,而被莫问唤作“莫思”的男子抬头笑起来的那一瞬,九思就醒了。因为那张脸……和他九思,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梦中的那张脸,是有些稚嫩的,总归比他眼下年岁,要小上些许。

    梦境中那个叫莫思的男子…是他九思吗?为何那一日红亭之中,他与林妙之初遇之时,他会脱口而出,他叫小四?

    难道与梦境中重合,那叫莫思却又嫌这名字像是女子而要那叫莫问的男子叫他小四之人,就是他九思自己?这难道就是他遗忘的那段记忆……九思伸手捂着脑袋,费力的想要想起着别的什么,却发觉只是徒劳。还是……什么……什么都想不起。

    莫问……是谁?

    为何被他九思唤作师兄?

    他们的师父又是谁?

    是否就是那一日在茗香楼之中,在他脑中浮现的那白袍银胡之人?

    而莫问唤他小思?这小思,很显然并不是林妙之为他所取之名九思,而是……莫思。莫思……就是从前他的名字吗?

    “当当当……”九思心乱如麻,而抠门之声,亦在此刻响起。

    九思蹙眉,起身下榻,行至门扇旁,又转身回到床榻边缘,在被褥下取出折叠放好的林家府邸所发的奴仆衣物。至此,才复道门旁,将门扇推开,随之看清了来人,双眸一闪。

    “……妙之。”

    来的人,正是林妙之无疑。从林妙之身后可见,日头已然升了老高了,早已到了日中时分。

    “九思,方便让我进去吗?”林妙之双手皆背在后,头一歪,双腮带微微桃色,笑的明媚。

    这府邸,就是林家的,在林妙之的家中,她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而抛开这一条,九思亦是欣喜林妙之能来此的。

    “自然方便。”九思点点头,向后退了数步,迎林妙之进来。

    林妙之闻此,灵动的眼眸眨了眨,走了进去,又巧妙的一转身子,背在身后的双手还是不叫九思看了去。九思对此亦不予深究,只是在林妙之入内之时,向内走了几步,将床榻下的木盆踢进去些许。

    “那个……”林妙之说话了。

    “恩?”

    “九思……小翠她……在养伤,所以……所以我……”林妙之垂目,不望着九思。

    九思一怔,随之很快便勾唇浅笑。林妙之是林府小姐,想必是觉得如此登门,怕他心中觉得她有失闺阁女的矜持,才念念叨叨的说小翠在养伤,意在小翠来不了,只有她能来。只是……在他九思心中,自然是希望林妙之来的。

    “妙之,你来此,我很高兴。”九思并未说其他什么,而是浅显直白的说了一句他心底所想,亦是给林妙之眼下窘迫之境的解脱。

    谁知九思如此一说,林妙之羞的更是无地自容,低下头去扭扭捏捏大半晌,才试探着从背后伸出手来,她手中拿的,是一件白色的银丝暗纹长袍。

    “九思……你穿白色甚是好看,今晨我出府去,见成衣铺新挂出这件白色银丝暗纹长袍,心想着你穿定是甚为好看,就买下来了。”林妙之道。

    九思眼波一闪,林妙之当真是玲珑心思,处处为他着想,就连看见了衣物,都想要为他置办,心弦一动,回想前些日子的种种,他又何尝不是在看见些事物之时无时无刻的不在念着她?而眼下昨夜入霸王帮会后,他身上的那件杭绸直裰已然是再穿不得,这白色银丝暗纹长袍,自是来的正是时候。

    林妙之见九思此间并未开口言语,脸便是又红上了一层,头垂的更低了,声音细若哼咛的道:“九思……府邸发的那些衣物,都不称你,我……我就没让他们给你送来,所以才给你置办了这白色银丝暗纹长袍。”

    九思点点头,目光柔的含水,抬手接下那白色银丝暗纹长袍,轻声道:“多谢,我定日日穿着。”

    “恩……”林妙之点点头,却又像是猛然间记起了什么,连忙抬起头来,道:“九思,有一件事我是今晨听说的,方才竟是忘记告诉你了。”

    九思见林妙之颇为激动之色,面部都起了潮红,本身就明朗硕大的眼眸又瞪大了一圈,只觉她似是这世间最为简答的美好,便低眉浅笑道:“何事?”

    “关于霸王帮会之事!”林妙之道。

    九思一怔,随即转身,拿出房中早些置放好了的些许茶叶,用双指轻捻揉搓后,放入茶壶之中,又取水冲泡,此间淡淡问道:“关于霸王帮会的何事?”

    林妙之顺着一旁的檀木桌坐下,道:“九思你知道吗,霸王帮会被灭了,这简直是极好之事,以后,再不会有可怜的女子被掠走了。”她一边说一边笑着,那是从心而起的笑意,真实无比,似是为日后不再被乔六掠走的女子而赶到开怀。

    九思心中一暖,这一刻,只觉得昨夜他做的那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一身的伤口,亦是值得的。

    “霸王帮会在粲阳城横行数年,连官府都不曾敢治理,眼下竟是被灭了,如此,可谓是甚好之事。”九思道。

    “恩!”林妙之回过头来望向沏茶的九思,目光亮的宛若星璨,“我听说,是有五个女子,深夜在官府击鼓,只道有一位黑衣少侠潜入了霸王帮会,解救了他们,而霸王帮会有大数的帮众,都去劫镖了……”

    林妙之说的,都与九思昨夜料想好的,分毫不差。

    “这样一来呢,反正乔六已死,官府自然是不惧怕剩下的那些帮众的,他们亦早已痛恨霸王帮会多时了,于是直接就派了全数的官兵,连夜去了霸王帮会堵截,真的恰好正逢那些劫镖的帮众回来。至此,霸王帮会也就灭了!”

    林妙之将双肘支在檀木桌上,又用双手托着双腮,高高的木凳让她的双脚有些许悬空,她又轻微的晃动着脚丫,口中不住的念叨着:“不知这黑衣少侠会是谁呢,不过,一定是大好人……不然怎么会冒险去霸王帮会呢?听那五个女子说,那个黑衣少侠也是受了些伤的……也是啊,以一己之力杀掉那么多帮众,怎么能不受伤呢……也不知道他现下如何了,但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九思心中猛然一跳,指骨分明的大手抬起,向前探去,想要揉一揉林妙之的青丝,却还来不及碰到之时,见林妙之猛然抬头朝她望来。九思的手指轻微颤了颤,又握了握,瞧瞧从她背后收回。

    “九思,我听说那五个女子在官府派兵去镇压霸王帮会之时,竟是碰上了一个男子,并且给了她们许多银钱,让她们日后好生过活。”林妙之道:“我猜,那人定然是九思你救下的勾埠卫,没想到你当时说昨晚就会得救,竟真的如此,若不是你从不穿黑衣,而且眼下瞧起来也没有受伤,我倒是要怀疑,那个黑衣少侠是不是你呢!”她说完自己便先笑了起来,又道:“九思,你快告诉我,你是如何知晓昨晚还会少侠去相救的?”

    “我初到粲阳城,如何知晓那般多?那不过是我猜的罢了,我还当他会用银票换所有女子赎身。”九思说着,端起了面前将将沏好的茶,轻抿了一口。

    “也是。”林妙之竟随之就认真的点点头,信了九思说的话。“真的替那些女子开心,希望那个黑衣少侠能一直待在粲阳城,这样,就能保护粲阳城中的女子了,以后定不会再有什么恶人了。”

    林妙之所言乃是分外的天真,她思考事情亦永远都是那么简单。可九思现下,只想她能够永保这份天真无邪。这世间的三千繁华,都不敌她回眸一笑无暇。

    ……妙之,黑衣少侠是假的,我想护你一世安稳,是真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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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生录介绍:
传闻说,飘渺仙山间的醉生阁中有一白衣上仙,可惜没人得见真颜,只是据相传,那白衣上仙宛若傅粉何郎,美甚妇人,非人间凡物。 听闻他手中那琼玉壶,倒出的琼玉酒,以有缘人一滴泪便可相换一盅,饮下,便能让人忘了情爱之苦。琼玉酒,大醉一梦,梦中心中所求皆可成真。梦醒,一生过往荣辱皆忘醉生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生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生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