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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茉儿     醉生录txt下载     醉生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风高放火天

    那是第一次,柳明华逃逸似的离开慕容白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从未想过,竟会有一日,慕容白尘不叫他走,他却是自己主动的离开。也更是没有想过,慕容白尘没有说厌恶他,更是没有不愿见他,反而就是那么逆来顺受的任由他在身边,却又是那般淡然,半分肯定半分反问的说那句稀松平常,却又让他心都碎了去的话语。

    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人,又何来快乐之说?

    他柳明华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他用心待慕容白尘,只要他尽一切的能的对他好,费尽心机找来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慕容白尘总是会快乐些的。

    可是…可是呢?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柳明华自己想象之中的,原来这所发生的一切,就连慕容白尘嘴角的浅笑,都是假的,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慕容白尘不快乐。是的,他不可能会快乐。甚至在他的心中,是怨恨柳明华的也未可知。

    柳明华第一次觉得,惊鸿楼是这样的大,大的他一直走不出,而这每一步,都是煎熬。不知是煎熬了多久,才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回了碧霄小筑。

    柳枝森依旧是静静的斟满了茶,递到柳明华面前,道:“公子,今日怎的如此早就回来了?不在惊鸿楼用午膳和晚膳吗?可用吩咐灶房将今日的膳食送至碧霄小筑?”

    今日的膳食?怕是从今日起,以后的膳食,都不用再送去惊鸿楼了罢。

    柳明华此刻心绪是万分的低落,只觉得现下谁说话都是分外的厌烦,却又不似平常那般怒气冲冲的呵斥,最终只是一叹道:“你出去罢,今日的膳食,不必送了。”

    “公子?”

    “柳枝森,我想一个人待会。”柳明华没有像往日那般,气焰嚣张的指着他叫他出去,更没有大喝道“本公子想自己待着别烦我”,只是静静的一句他想一个人待会。

    从前的柳枝森,最怕也最不愿一个人待着,可自从他遇见了柳明华,太多的时候他想自己待着。

    柳枝森张了张口,却只是叹了口气,而后道了声有所需要即使唤他,便是退下了。

    柳明华就呆呆的坐着,眸中神色是十分暗淡的,却又不似慕容白尘那般,生无可恋。可…那等万众瞩目的慕容白尘,本该是骄傲的,他身上的所有风华,都该是让他高人一等的,都是撑的起让他垂目扫视众人的。试问柳明华若是没有丞相府二公子这等身份,以他自身又算的上是什么东西,可及慕容白尘一半风华?他不过只会依仗着这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颐气指使罢了。可就是这样的慕容白尘,他的人生却是被柳明华局限在此,每日要忍受府邸中人人异样的眼光,被那些本是没有资格讨论他的的人,明地暗地里称他为“男宠”。这要他如何快乐?柳明华总是还自以为对他已然很好了。

    可万万没想到,对慕容白尘最不好的,竟是他柳明华自己。

    异样的目光,是能够杀人的。

    “白尘!”柳明华低喝一句,只觉心中是说不出的苦痛,但他也知晓,他所身受的苦痛,远不及慕容白尘之万一。

    这种心中所求猛然落空的痛,不过一刀戳心,干净利落,却不比明明活着却没有自由,每日过着自己不愿要的生活,来的更痛。那种痛是在皮肤表面一寸一寸的磨,一刀一刀的切,伤口不致命,却刀刀凌迟。待有一日再回过头,早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呼啦!砰!”面前摆放的茶盏,被柳明华扫臂挥去,茶盏茶壶皆随着他的动作摔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本是一旁鸟笼中安分的鹦鹉被这忽如而来的声音惊住了,呜呜啊啊的叫个不停,翅膀也不停的扇动着,在笼子中四处逃窜,却是左右撞在笼子上。

    随着这鹦鹉的动作,一根碧绿的羽毛从鸟笼中飘落,缓缓落于地面,柳明华怔然走了过去,有些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羽毛,眼眸明暗几许。

    这是柳明华顶喜欢的一只鸟。平日里柳明华总归闲着无事,便时不时逗一逗它。这鹦鹉毛色十分的鲜亮,甚为好看,却是笨蛋的不行,不论柳明华怎么教,它都学不会一句话,所以他便为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哑巴。俗话说鹦鹉学舌,所以说在宫中或权臣府中,养鹦鹉的很少,然小哑巴却因着不会学舌,陪伴了柳明华许多年。

    只是眼下…

    柳明华又看了看手中那鲜亮的羽毛,多好看的羽毛啊…怎么就落下了呢?“小哑巴,你们鸟类掉了羽毛会痛吗?你这般撞笼子,是不是很想飞?”小哑巴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它只是不停歇的在笼子里乱窜。

    “呵…”柳明华忽而轻笑出声,竟是随之抬手,推开了鸟笼暗格。他把小哑巴捧在手中,又如同往日一般,手指轻轻抚摸它的羽毛。心中暗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又过了几息,柳明华朝天空扬了手,小哑巴的翅膀急忙煽动,在他眼前留下了极为美丽的绿色倩影,飞走不见了。

    柳明华从未见过小哑巴如此美丽的一面。原来,只有在最适合它的地方,它的美,才会淋漓尽致,也只有天空,能使它展翅高飞。

    他的笼子关不住小哑巴,他的惊鸿楼,也留不住慕容白尘。

    小哑巴飞走了,早已飞的远到柳明华再也看不见,他叹了口气,却是没有悲凉之意,反而是暗想着,小哑巴是不是已飞到慕容白尘目光中的那个远方。也就是这一瞬息,柳明华做了个决定。

    是夜。

    太阳才刚刚落山,天就暗透了,未出月亮,也没有星星。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柳明华叩响了惊鸿楼的门扇,他原本想着慕容白尘那般嗜睡,此刻定然是就寝了,却不料他来开门的速度很快,且穿戴整齐。柳明华一愣,此时的慕容白尘,就好似是要出门的样子。

    “白尘,你这是要出门?”

    慕容白尘只是淡淡的看了柳明华一眼,漠然而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你来此处又是何为?”

    柳明华不禁有些伤神,果真呵,慕容白尘对这一切是不情愿的。定了定神,只觉得心口被抓着一般的疼,却还是违心的露了个微笑。

    “白尘,我是来送你走的。”

    柳明华这句话说完,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隐在袖袍内的手骤然握紧,几息后却又颓然放开。其实,心中还有有几分奢望的罢。纵使心中知晓,慕容白尘是断不会就在这里的,但只要他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哪怕是轻轻问上一句此事真假,柳明华便心满意足了。

    然,这一切都是空想。

    柳明华看见慕容白尘随即便是点了点头,道:“好。”

    柳明华一怔,接着便苦涩的笑了,果然,慕容白尘永远都与他能想到的程度不同,果然就算次次他做好了准备,慕容白尘还是一句话便能使他丢盔卸甲,巴不得落荒而逃。半晌,柳明华才又找到了一个还算是能出口的声音,没有那般悲伤,最少能使他在最后与慕容白尘面上不那般丢脸,只是这声音分外的沙哑,似是在极力隐藏着什么:“白尘,那…你用不用收拾些东西?”

    “不必。”慕容白尘道,“我两手空空来到丞相府,自然两手空空的走。”

    既无带来,便不带走。

    “哦…”柳明华急忙点点头,慌忙转过了身,似是怕被慕容白尘看见什么,半晌才道:“白尘,你跟紧我,道儿黑,但我走的已然很熟了…我便不燃火折子了,以免被别人瞧见。”

    随之身后传来慕容白尘轻轻应答,柳明华听见了,便继续向前走去。夜分外的黑,也显得府邸比往日还静上几分,二人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能听到风声忽忽而过。

    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暗门,果真柳明华择的是府邸中最近的路。待站定,柳明华在腰间摸出一把钥匙,在全然黑暗的空间里摸索了半天,总算是对准了锁眼,将钥匙插了进去。

    “啪嗒。”锁开了。

    “白尘,你走罢。”柳明华道。

    出了这门,从此清风皓月便任你遨游,只是天大地大,山高路远,慕容白尘都与柳明华再无关系了。

    “好。”慕容白尘应道,随之朝前走去。

    又是这般…又是这般…

    这般清冷的语气,这般的惜字如金。

    为何永远都是他柳明华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柳明华不愿再如此。

    柳明华听着慕容白尘的脚步声已朝前走了数步,急忙伸出手,向黑暗中抓去。好巧不巧的,就正好抓住慕容白尘的手。慕容白尘的手很凉,一下子凉透了柳明华的心,就在触碰的一瞬,他便似被天上闪电劈着了一般,猛然缩了一下。

    这一缩手的空当,又是让柳明华怔然几息,待他反应过来之时,才想起怕慕容白尘随着他放手已经走了,便又急不可待的向前抓去,只是这一次,面前空空的,什么都没抓到。难道慕容白尘就如此走了吗?

    “白尘?白尘!”

    几息后,在柳明华以为不会听到回答之时,他听闻慕容白尘道:“…何事?”

    原来…原来他还没走。柳明华心底松了口气,又怔了几息,才木然开口:“白尘,今日我说送你离去,你为何就不问问我?哪怕一句也好…毕竟…”

    “即使你不送我离去,我也会凭我自己的方法离开。时间早晚罢了,你送我更为省事,何乐而不为?”

    何乐而不为?

    何乐而不为?

    柳明华呆愣了,脑中只剩下这一句话在不断的回旋。原来他不论做什么,在慕容白尘心中,也只不过是一句,“何乐而不为”。

    “呵…哈,哈哈哈哈哈…”柳明华笑了,是真的笑了,只是声音却是很低,好似是怕他的笑声引来别人。只是笑到了最后,他都不知,他是在笑何事。是笑他在慕容白尘心中如此轻贱,还是笑就算到了此刻他依旧在为慕容白尘着想,就连苦笑都不敢放声?

    “慕容白尘,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可能会有一个人?”

    慕容白尘回答的很快,似乎还伴着不可置信的轻笑,就像是在困惑柳明华怎么会问如此问题:“没有。”

    “那你,着实可悲。”柳明华道:“慕容白尘,你走罢,从此天高路远,愿你到的了你想去的远方。”

    柳明华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夜晚。

    慕容白尘走了,出丞相府府邸的暗门上的锁,落了。锁的钥匙,被柳明华扔了。之后若被柳祥轩问起慕容白尘去了何处,……都且再议罢。本身柳祥轩虽是不杀慕容白尘,也断然不会放他离去,如此这番,倒真是要煞费心思编个理由了。

    柳明华躺在床榻上眼睛睁得老大,不是没有困意的,却是一点也睡不下的。然,也幸亏他没有睡得着。约莫丑时,本极为黑暗的屋子,霎时间被火光照得很亮,刺鼻的浓烟好似是一瞬间就从四周弥漫开来,柳明华“腾”的直起身子,想要出声唤人灭火,话到嘴边却又猛然止住。不……这不是走水,若是走水,此时怎会无人灭火?向来寸步不离他的柳枝森,为何没来唤他?

    今夜的风刮的大的吓人,火苗也被扇的越来越高,柳明华从呆愣中猛然回神,“呲喇”撕下一条窗幔,端起一旁桌子上的茶盏用茶水把那条窗幔浸湿,连忙捂住了口鼻。

    慕容白尘说的不错,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丞相府,定是遭遇仇家寻仇了。想这些年,柳祥轩在朝堂上得罪了多少人,都因为他位高权重才一直安好,只怕今夜复仇之人定是不那般简单。

    转瞬屋中的火苗已经待不得人了,眼下为了活命,只得出去了,只是出去后会是如何情景,还尚不得知。然为了活命,即使是短暂的安全后再跨入另一个绝境,也不会有人止步了,柳明华捂紧口鼻,壮了壮胆子,向外冲了出去。

    大火。铺天盖地望不见尽头的大火。不仅是碧霄小筑,乃至整个丞相府都是无尽大火,些许房梁已被烧的再无法支撑,不知何时便会砸下来。柳明华堪堪躲过了擦身而过被火烧断的木桩,抬眼望了望,随之分外不应景的苦笑。他柳明华...竟是连此刻生死攸关的逃亡,都选了惊鸿楼前之路。有一种叫庆幸的感觉油然而生,还好,还好慕容白尘已然走了,想必现下,早已走远了罢。

    “哐!”惊鸿楼紧闭的门框断裂。

    柳明华慌忙后退一步,又抬眼望了望惊鸿楼,终是叹了口气,离去了。

    丞相府是很大的,除了柳祥轩的虎跃居,鲁怡雯的琉璃院,海安的玲珑阁,柳扶风的思凡居,柳明华的碧霄小筑,有人来访时见人的前厅,待客时的中堂,剩下的便是无尽的回廊,偌大的空地,还有怡人万分的山水画草鱼池。柳明华只觉自己穿过了一道道被大火燃着的回廊,终是跑到了府中空地,弯着腰不住的喘气,可待他抬起头后,竟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面。

    怎……怎么可能?!

(六十一)兵符在何处

    眼前的情景,让柳明华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喜的是,丞相府一场大火,竟是无人伤亡,不仅柳祥轩,鲁怡雯与柳扶风,他的生身娘亲海安,此刻都好生生的在他眼前,就连他本以为无论如何都已经遇难了的婢女侍从们,此刻乌压压一个不落的皆在眼前。柳枝森看见柳明华时口中呜呜的想要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只因他的口早已被麻布团塞得死死的。而忧,也就是所有人都似柳枝森一般无二,用麻绳捆着,口中塞着麻团,跪在地上。

    “我当是二公子都已经在火中被烧死了,没想到竟是能在火里躲到现在,真真是出乎我意料的……”一旁有声音传来,“不过呢,这又如何呢?左不过也是活不了的。”

    “唔……唔唔唔……唔唔……”海安与柳祥轩唔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柳明华却是什么都没说,镇静的非比常人。其实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他不是镇定,而是已然惊讶的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男人,是李傕。是那个长相邪魅,年已三十却貌似刚及弱冠年华,权倾朝野,却没能当上皇帝的亲王。皇朝之中,三足鼎立,李傕为首的亲王党,右相萧鸿飞,还有丞相柳祥轩。当初先皇逝世,萧鸿飞保持中立,不参与新皇选举,而柳祥轩,则是鼓动朝堂上的众多党羽,力荐如今圣上李炔。当年事发柳明华尚且年幼,所知无几,只知最后,当真是他父亲柳祥轩更胜一筹,推举李炔成功的坐上了皇位,也是此原因,使整个丞相府的地位更加稳固。然而此番,李傕寻仇,究竟是为报私仇,还是就连皇朝都出了事?若王朝尚且安稳,李傕又怎敢动他丞相府?柳明华不觉倒吸冷气,恐怕,这不只是私仇那般简单了。可能就连这皇朝,都要换一换天了。

    “你竟敢在本王面前发呆?见本王竟不行礼?没看见你爹娘都在地上跪着吗?!”李傕喝了一声,抬脚朝柳明华的小腹上踹了一脚,惹得柳明华一阵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柳明华倒是个不服软儿的人,虽说是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还是挣扎了几下,硬生生从地上爬起来了。

    海安唔唔的却发不出声音,急的眼泪直掉,柳祥轩倒是没有掉泪,只是分外的气恼,看似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父亲,母亲,你们别急!”柳明华急忙道,虽说事情眼下是死局,只是若是柳祥轩气的背过了气去,这事儿可就当真没有半分转机了。

    柳明华话刚出口,语音都还没落下,就只觉一阵痛穿来,是身后李傕的侍卫狠狠地踹了他腿弯一脚,“咚”一声闷响,他的膝盖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李傕道:“二公子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罢!”随之他便命人像绑柳祥轩等人一般的绑起来柳明华,也塞上了口中的麻布。

    而后李傕又走至柳祥轩身侧,左右转悠了几步,竟是伸手在他脸上“啪啪啪”的抡了几巴掌。柳祥轩的脸憋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李傕这几巴掌抡的了。随之便见李傕取出了柳祥轩口中的麻布,道:“老东西,识相的就快把兵符交出来。”

    兵符?!

    竟是兵符!

    柳明华心中惊的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且说皇朝之中三足鼎立,虽说柳祥轩与萧鸿飞都是忠心耿耿的效忠于李炔,但到底他二人都是偏文多些,除了守卫皇宫的侍卫,还有分散在各个权臣望族府邸的侍卫,剩余的侍卫都捏在李傕的手中。然,就是这般情景,李炔的皇位依旧是坐的稳稳当当的。只因李炔母妃的手中,有一块兵符,这兵符后,是强大且神秘的藏兵谷。这事儿倒算不得是何机密,因为就连柳明华都知晓,虽说藏兵谷中兵马不见兵符不发,可说到底这兵符是在李炔手中的,不还是等于是皇朝的兵马吗?可眼下李傕所言,竟是问柳祥轩要兵符!这般便可确定两件事,其一,皇朝中风云已大变,可能李炔已被俘虏;其二,藏兵谷的兵符并不在皇宫。只是那兵符在哪?真的会在柳祥轩的丞相府吗?

    被李傕逼问的柳祥轩并没有答话,甚至是扭转了脸,不愿与李傕对视。接着便听闻李傕喝道:

    “柳祥轩!你别以为你不说,本王就不知兵符就在你这丞相府中!别死撑着了,速速交来罢!李炔凭什么能做上皇位?不就仗着他手中有那块兵符?想本王忍气吞声苦练兵马多日,只想早日夺回皇位!虽说他藏兵谷有兵,但他不调总是没有的罢?本王趁他不备,包围了皇宫,将所有的侍卫都关押入狱,只要拿到兵符,这天下就是本王的了!”说道此,李傕的脸上全是不可一世的光,然,很快他的脸就变得扭曲:“只是本王低估了李炔!那块兵符竟是不在宫中!”

    李傕弯下腰,冲着柳祥轩笑了起来:“你以为本王不知,那块兵符就在你手上?当初萧鸿飞尚且中立,你却是力保李炔!李炔最忠心的走狗,便就是你!早日本王的兵马方才在皇宫外聚拢,你便被急招入宫,事后又不知如何走了密道在本王眼下逃脱!你们是不是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若是本王把皇宫攻陷了,你便去藏兵谷调兵杀回皇宫,好对本王来个瓮中捉鳖?”

    柳祥轩总算是说话了:“什么兵符?本相不知!”

    “哈?不知?”李傕直起了腰身,左右走了几步,“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不知!是不是本王来的太突然,给丞相大人惊着了?都忘记兵符放在哪里了,无妨无妨,本王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想。”

    李傕看了看天色,道:“眼下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呢,这样罢,丞相大人,本王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想,那兵符你到底是放在哪里了,不过你要知晓,本王的时间可是不多的……若是天色大亮你还是想不起来,你这府邸中的人,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你想不起来,我便在你府邸中挑一个人杀,你若还想不起来,我便继续杀,杀到你想起来为止。”李傕拍了拍柳祥轩的脸,“怎么样,本王是不是很仁慈呢?”

    李傕说完便超前走了几步,一旁的侍卫摆好一把太师椅,他便稳稳当当的坐而待曙。

    府邸的火已然停了,却没有人看见,黑暗中一如火苗之色的红,举步生风。

    …………

    事情到此,已然很明了了。

    方才那场大火,不过是为了把丞相府中众人都逼出来,原因便是为了拿到藏兵谷兵符。

    李傕很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柳明华知道,可是他更知晓柳祥轩对李炔的忠心,对这个皇朝的忠心;柳祥轩,是不会把兵符交给李傕的。这也就是说明,丞相府会死很多人了。但倘若李傕要杀他柳明华呢?他不确定是不是柳祥轩还会不交出藏兵谷的兵符。毕竟,他柳祥轩可谓算得上这丞相府的“独子”啊...

    大抵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边开始泛红,那是往日里最美的朝霞,只是现下却是分外的刺眼,只怕这红艳朝霞,带来的会是无尽的鲜血罢。

    有几个李傕的侍卫跑来,禀报道:“王爷,虎跃居里没有兵符。”

    不时又有两名侍卫跑来禀报:“王爷,碧霄小筑也没有。”

    “王爷,琉璃院也没有。”

    “玲珑阁也没找到。”

    “思凡居也没有。”

    大抵又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有一侍卫累的气喘吁吁的跑来,李傕看了一眼,道:“你怎的这么慢?可查到什么了?”

    那侍卫喘了半天才道:“方才火势太大了,王爷,这丞相府都烧得不成样子了,只是不知为何,碧霄小筑的别院惊鸿楼,倒没有被烧的太严重。”

    那是自然,一旁的柳明华心道,惊鸿楼中都没有人,门扇紧锁,况且室内空荡荡的,除了有个红木雕平头桌以外,就是二楼的床榻,只是床榻上的被褥,随着慕容白尘的离去也吩咐人撤掉了。慕容白尘走的一丝不留,一点回忆和念想都没有,没想到反而是这丞相府中保留的最好的一座院落了。

    “哦?惊鸿楼?”李傕问道。

    柳祥轩的神色猛然僵了一下,但很快强压着松了下去。

    “惊鸿楼可找到了兵符?”

    那侍卫头低了下去,半晌才道:“回王爷,没……没找到……”

    李傕一脚踹在那侍卫身上,“没找到还这么晚归来!没找到还不快些说!你耍本王玩呢是不是!”

    那侍卫急忙赔罪。柳祥轩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眼下,天色已然大亮了。

    李傕行至柳祥轩身侧,缓缓的蹲了下来,伸手狠狠地捏在柳祥轩的下巴上,他用劲儿很大,从柳祥轩下巴下随着李傕手指下陷被按出的印子便可以看得出。

    “柳丞相大人,怎么样,本王要的东西,你可想到在何处了?”

    柳祥轩冷笑一声,道:“昨夜的火这般大,就算是这兵符真的在本相府邸之中,只怕也早烧成灰烬了罢?你难道就没想过,那所谓兵符也不过就是一块木板?更何况,这块兵符根本就不在本相府邸啊。”

    李傕的脸色变了变,似乎也是在想着昨夜的那场大火会不会已然把兵符烧毁了去,然,不过几息,他便恶狠狠地用捏在柳祥轩下巴上的手狠狠地前推了一把,那被他手指捏住的地方都已呈现大片的白色,半晌,才一点点的恢复肉色,可见他方才下手有多重。

    “看来丞相大人不见点血,是想不起来兵符到底在哪了。”李傕起身,反对着柳祥轩走了几步,又站定,道:“无妨,无妨……这丞相府中这般多的人,不怕丞相大人想不起来。”

    李傕说着手指在跪了一地的丞相府婢女之中扫了一圈,霎时间“唔唔”之声一片,婢女们都在瑟瑟发抖,眼泪婆娑。

    “呵,”李傕勾了勾唇角,“丞相大人,你说此处所有人的血,加在一起能有多少?够不够把这丞相府都淹了?”

    柳祥轩不语。

    “看来,丞相大人是不知晓的。正巧,本王也不知晓,不若,便试试罢?”李傕的声音挑着好似在做游戏,随之伸手指向了一旁的婢女,“喏,就她,杀了。”

    “唔唔唔……唔唔!”那婢女口中塞着麻布说不出话,却呜咽不清的叫着,随之一旁李傕的侍卫已到落下,她的脖子几乎全断,整个脖子摇摇欲坠,再也没了半分声音。成股状的鲜血不住地流着,一旁的婢女惊恐的哭声不断,颤抖成一团。柳明华的双眸也是瞪大,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却只是最终闭上了眼眸,不愿再看这丧尽天良的一幕。

    可李傕却只是轻笑了两声,道:“无趣,无趣……就这么一点血,怎够淹了这般大的丞相府?”说着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侍卫,“你们说,是不是?”

    “是!”一众侍卫齐齐回答道。

    又是一声轻笑,李傕又望向柳祥轩,“丞相大人,你说呢?”

    柳祥轩依旧不理会。

    李傕也不恼,只是手指轻抬,随意一指,“杀了。”

    刀落,又是一名丞相府婢女没了性命。

    “杀了。”

    “杀了。”

    “杀。”

    ……

    不过几息,几道刀光映着初阳闪过,几条活生生的性命惨死。地表,早已被鲜血流满,就连柳明华跪着的地方,鲜血都染湿了他贴在地面的衣袍。

    “丞相大人,还是想不起吗?”李傕挑眉道。

    柳祥轩道:“兵符不在此处。”

    “是吗?”李傕问道,“好罢。不在,便不在,看来本王没那般幸运,竟是找错了地方。”他随之起身,走到了柳明华面前,站定,道:“只是本王不知,若是将二公子也杀了,丞相大人会不会想起兵符就是在丞相府呢?”

    柳明华胸口猛然一跳,果然,还是等到这一刻了。没有在第一个便杀他,他已算是庆幸,只是现下,他真不知柳祥轩会如何抉择?倘若柳祥轩依旧不交兵符,那他必死无疑,可倘若柳祥轩交了兵符,那死的不止是他,这个皇朝都完了。想死吗?柳明华自问。自然是不想的。可眼下,他却是宁愿死,也不希望柳祥轩将兵符交出去。

    准瞬间柳明华脖颈一凉,他知晓,刀已夹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一息刀落,他被命丧当场。

    “唔!唔唔!唔唔唔……”是柳枝森的声音,他早已泪流满面了。而他的娘亲海安,早已昏厥了过去。柳祥轩依旧是未置一词。

    要死了吗?柳明华苦笑,没想到,死之前,为他落泪的,竟是自己日日颐气指使的柳枝森。可为什么……他心中想的,却还是那一眼便让他失了心魄的慕容白尘?

    一滴液体顺着柳明华的脖颈滑落,是红色的。

    那刀在他脖子上加重了几分,他的脖颈已然出血。

    而就在此时,他听到柳祥轩说:“住手,我知道兵符在哪。”

(六十二)死地方后生

    架在柳明华脖子上的刀,忽而就松了力道,柳明华随之被拉起了身子,只是依旧有两个侍卫左右架着他的胳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傕道:“哦?丞相大人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你放了我儿明华,我这便带你去那藏兵谷兵符。”柳祥轩的话说的不似玩笑。

    柳明华不住的摇头,希望柳祥轩不要因为救他而把兵符交出去,若是交出去了,这将会是整个皇朝的覆灭,到时死的人又何止他柳明华一个?

    “既是想起来了,就烦请丞相大人带本宫去取兵符罢。”李傕道。

    柳祥轩却是看了看依旧被压制着的柳明华。李傕也望了望柳明华,笑道:“莫慌丞相大人,若是本王此刻便放了你这宝贝儿子,万一你又记不起这兵符在哪可怎么好呢?本王会带上二公子,一同去寻这兵符,但若是找不到的话…”

    李傕的话没说话,最终是“咯咯”的笑了几声,使人不寒而栗。

    眼下的情况,便是柳祥轩与柳明华都被李傕的侍卫所压着,一旁李傕跟着,向方才还是一片大火的府邸深处走去。

    “丞相大人,眼下往何处走?”李傕问道,又是“啪啪”的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柳祥轩的神色分外不好,十分厌恶的躲了躲李傕的手,当然这是没什么作用的,他整个人都被压着哪里动的了身子?

    “在惊鸿楼。”

    这句话一出,倒是让柳明华吃了一惊。惊鸿楼,慕容白尘所住的惊鸿楼,这整个丞相府中唯一一个被外人居住的院落,柳祥轩怎会把那般贵重的藏兵谷兵符藏在惊鸿楼?

    李傕“恩”了声:“走了,去惊鸿楼。”又低了低身子,俯在柳祥轩耳侧道:“可千万别骗本王啊…丞相大人。”

    这转眼,惊鸿楼便到了。柳明华心中一片寒凉,难道…事情就断然无有转机了吗?难道这皇朝气运,就到处为止了吗?

    “丞相大人,这惊鸿楼已然到了,藏兵谷兵符,也该拿出来了罢。”李傕道,眼下已到惊鸿楼,他也有些沉不住气的急切起来了。

    柳祥轩看了李傕一眼,挣了挣肩膀,与此同时李傕摆摆手,那压着柳祥轩肩膀的侍卫之手便松开了。只是挣开了束缚的柳祥轩,却没有走进惊鸿楼之中,反而是向惊鸿楼之前的那石头所砌成的亭台楼榭走去。

    接着便见柳祥轩纵身跳进了那活水之中,伸手在不深的水中摸索着。他的手探向亭子的一个支柱,在上头摸了一圈,而后抬手,什么都没有。随之柳祥轩又换了另一个支柱,同样的摸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随即柳祥轩又在第三个支柱上摸了一圈,可…同样什么都没有。

    柳祥轩的脸色有些变换,身子微微颤抖着俯下身去,摸那最后一个支柱。然而,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怎么可能?!

    柳祥轩双眼徒然放大,惊恐的后退几步,竟是跌坐在水中。

    “怎么了!”李傕也跟着控不住了,上前几步,竟是一把把柳祥轩从水中提了出来,“怎么回事!兵符呢!”

    柳祥轩只顾着摇头,满眼的不可置信,口中不住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就把兵符固在小亭的支柱之上,又用水地淤泥糊了一层,就在那里…可是怎么我摸遍了四个支柱,却是不见兵符?”

    “你说什么?!”李傕喝道,“该死!”他也看出柳祥轩此刻不似说假,那么便只能说明兵符不见了,且眼下无人得知兵符去了何处!

    “兵符呢!兵符呢!啊?”李傕抓起柳祥轩的领子,迫使他站起,又向后重重地摔去。到底柳祥轩也一把年纪了,这几番折腾已是重伤,若说方才还有这兵符支撑些念想,眼下却是什么念想都没了。

    “噗…”柳祥轩喷出的,乃是一口鲜血。

    柳明华的眼眸徒然睁大,“唔唔唔”的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左右挣了挣,也还是动弹不得。

    李傕却是哈哈大笑了几声,反手抽出那压着柳明华的侍卫的腰间佩刀,“兵符没了?你他娘的耍本王?本王要了你们的命!”

    没救了。柳明华这样想着。此番真的是必死无疑了,心中说不上有多害怕,但遗憾,却是满满的。他…还不想死,还想再见见慕容白尘,哪怕是被拒绝,也想让他知道他柳明华的心意。

    然,有句古话是如何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李傕手中长刀终究是没落下来,只因外面竟是传来了嘈嘈杂杂的兵马之声!

    “哐当!”李傕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面,有些不可置信此刻会有人攻入丞相府,因为皇城的侍卫,都已被他收监了。“走!随本王出去看看!”

    李傕眼下顾不得杀柳祥轩与柳明华,急不可待的带着几个侍卫走了,柳明华与柳祥轩对视一眼,皆心道得救了。

    二人分别从地上爬起,柳祥轩捡起方才李傕落在地上的长刀,斩断了柳明华身上所缠麻绳,也取出了他口中麻布。柳明华此刻直觉热泪盈眶,却是也知道此时不是落泪的时候,便堪堪止住了眼泪。

    “父亲可还好?”柳明华问道。

    柳祥轩道:“尚可。明华,你可还好?”

    “父亲,孩儿无事,只是眼下,该如何应对?”

    若这府中只有柳明华与柳祥轩二人,此时有人来此,不管是敌是友,总归已将李傕引了出去,他们逃跑便是了,可是眼下,他们却是不能走。柳祥轩的结发妻,嫡生子,柳明华的生身亲娘,都还在李傕手里,他们如何走的了?

    二人对视,心中想法已通晓。柳明华扶起了柳祥轩,道:“父亲,我们走,且先看看来人是谁。”

    柳祥轩点了点头。

    地上堆满了燃尽的木块,也不知是哪个院落的哪个房梁门柱,柳明华搀扶着柳祥轩走的艰难,好容易才行至府中空地,却又是惊愕的后退一步。

    府邸中此刻站满了人,与方才不同的是,眼下府邸中不止是李傕的人,还有柳祥轩朝堂上的死对头,萧鸿飞,以及他所带不甚多的兵马侍卫。本想着出来了便可明了事态,却没想到到了眼前,反而更不明了。萧鸿飞此刻出现在此,并带着侍卫,是来救丞相府脱险,还是助李傕为猖?

    “柳丞相!”萧鸿飞开口,“本相是来救丞相府脱险的!”

    本是不明了的事态,随着萧鸿飞一句话明了,原是同样不明事态的李傕眯了眯眼,抬手制止了要攻向萧鸿飞的侍卫。

    “萧右相,不知本王是否听错了,你可是要救丞相府脱险?”

    “正是!”萧鸿飞一喝:“似你这等反贼还敢自称王爷,真真不知羞耻!今日本相便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反贼,救出丞相,再一同解救皇上!”

    “哦?”李傕掏了掏耳朵,“本王没听错罢?杀本王?就凭着你带的这点府邸侍卫?萧右相可是来寻本王开心的?”他的眼睛忽而变得阴狠,“本来本王还想若你能归顺本王便留你一条命!谁料来不曾找你你便找上本王来兴师问罪了!如此也好,今日,本王便将李炔的两条走狗都杀了!”

    “杀!杀!杀!杀!”李傕的侍卫喝成一旁,纷纷举起手中长刀。

    李傕和萧鸿飞双方侍卫很快便开始了打斗,一时间刀剑相向,刀剑相交之声,双方侍卫齐喝之声纷杂入耳,刀光剑影映着日光格外闪眼。说也奇怪,分明昨夜连一颗星星都不得见,今日竟是晴空万里无云,只是风依旧是很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大才将云烟皆吹散了去。

    柳祥轩与柳明华对视了一眼,二人皆目露沉重之色,有人来救他们了,却又是白来,现下整个都城的兵马皆在李傕手中,剩余的就只剩萧鸿飞手中这些许侍卫,又如何能敌李傕?想李傕也是因着当初李炔登上皇位之时萧鸿飞并未支持李炔而是仅仅中立方才并未一开始就对萧鸿飞下手罢了,只不过此番萧鸿飞带兵闯入,只怕是又要平添许多死伤,到最后依旧无济于事。

    不过少顷,李傕与萧鸿飞的侍卫一战,便已出分晓了,结果与柳祥轩预想的一致,萧鸿飞惨败,眼下也是与他同样被麻绳捆起,口中塞上麻布。

    李傕所带侍卫之数量与萧鸿飞而言,是压倒性的,如此又怎会有胜算可言?

    眼瞧着柳祥轩柳明华不仅未能脱险还又卷进一个萧鸿飞,众人皆心中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所说方才那兵符尚且能带来一丝转机,眼下却是就连那一线生机都断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李傕转眼已至柳祥轩与萧鸿飞眼前,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脸,道:“不错嘛,这李炔的两相都跪在本王面前了,朕是不是已然可以登基称帝了?”

    李傕竟是大言不惭的自称“朕”。

    然,此刻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因着所有人的口中,都被麻木塞的严严实实的。可意料之外的,几息之后却是听闻一道声音回答了他。

    “不过如此便敢称帝?真当是我皇朝无人了。”

    那声音分外的清冷,虽眼下不过秋日,这声音竟宛若三九寒冬。那是一种,使人心中发颤的压迫力,空闻其声,不见其人。

    果真李傕有些慌了,又是抽出一旁侍卫所佩腰刀,在空气中抬手乱砍了一番,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有种便出来,躲在暗处算甚的英雄好汉!”

    又是一道极为悠扬的声音传入众人耳畔:“谁说我躲着了?”

    下一瞬息,竟是见一道红衣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人的脸洁白如玉,与红衣衬得相得益彰,叫人移不开眼。就似是柳明华经常所言:“无人能把红字穿的比白尘更好看。”

    慕容白尘回来了。

    他就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手无寸铁,却又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一步步前来,他的衣摆迎着大风卷着,他的身子却是半分都不曾动摇。

    柳明华的身子抖了一下,心中是无法言语的滋味。他方才到死都在希望着能够再见一眼之人,此刻就出现在他眼前,可他内心又是无比的希望,慕容白尘此刻根本就没回来,这一切不过是他太过思念的幻象罢了。柳明华闭了闭眸,期望着再睁眼便看不见慕容白尘。可当他再睁眼,却是见李傕抬手举刀刺向慕容白尘!

    “唔唔!”柳明华心急如焚,竟是不顾身上捆绑的麻绳奋起,重重的朝李傕撞了过去。

    “咚!当啷…”李傕被撞倒在地,手中长刀都甩出甚远,柳明华也不住的喘气,天知晓他方才有多怕!

    慕容白尘眼眸一闪,轻轻扶起一旁的柳明华,道:“明华,你莫要担忧,我又不傻,怎会独自一人来此?”

    李傕此刻已从地上爬起,怒不可遏的甩了甩头,方想起他只顾着杀了慕容白尘,却还未看清他究竟是何人。这下定定的望了几眼,才算是看清了眼前的红衣。

    李傕轻笑两声:“本王当是谁,原来是慕容家大公子,慕容白尘。原本你家途中落,此番也是塞翁失马能捡回一条命,却不料你自己送上了门!呵,你来此可是送死?”

    “王爷话说的别太早,当心闪了舌头。”慕容白尘一笑,话说的云淡风轻,“谁死,还另外两说。”

    这眼前的红衣少年不卑不亢,无比清淡的说出口的一句话,却是让人心中随之一动,又人喜,有人惧。

    喜的,自然是丞相府中人,惧的,也无外乎是李傕。

    李傕手中长刀已掉落,便是只顾着向前挥舞,一把抓住了慕容白尘的领子,恶狠狠的道:“你说什么?!”

    慕容白尘则是无声的弯了弯唇角。

    “你笑什么!”李傕喝道。

    “我笑,丞相府外大兵压境,王爷还不自知。”

    “什么?怎么可能?!”李傕摇了摇头,虽是口中说着不相信,但还是松开了抓在慕容白尘脖颈上的手。

    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的搭出了简易高台,李傕随之上了高台远眺。

    远处皇朝旗帜高仰,随风鼓动,狼烟滚滚,火把的火焰与白烟让人看不出人数,但,是真的有大兵前来了。

    李傕脚腕一软,跌坐在地上,不住摇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分明我已将皇城侍卫全数扣押,怎么可能眼下还有大兵压境?”过了会儿他才回复了些许神智,忙指着几个侍卫道:“你们!速去给本王探探敌情!”

    等待那几个侍卫归来的时刻,是分分秒秒难熬的,不论是丞相府众人,还是李傕,只有慕容白尘依旧色淡如水,不为所动。

    那几个侍卫很快便折返,朗声道:“禀王爷,没有什么大兵!那不过是几个草扎出的小人,跟几个被绑在树枝上又分别插成一片的火折子!”

(六十三)败者皆为寇

    那侍卫的声音很大,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柳明华只觉心都坠入了冰窖,只道此番是必死无疑了。

    慕容白尘却是笑了,那笑十分清冷悠扬,一直到笑声随风散尽了,才听他道:“不错,没有什么大兵。那些不过是我在周围农田里拔出的稻草小人插在地面的,而那烟,不过是我将几个火折子分别绑在树枝上,分散插在那几个稻草小人周围。每个火折子上都被我固上了一块小石子,风这般大,吹着刮着火折子也就燃了。”他抬头丝毫不避的望了望李傕,又道:“我方才算着时辰,觉得火折子该燃起了,便说有大兵压境了,没想到…王爷果真是信了。”

    “你竟将本王当傻子般愚弄!”李傕气的脸都变了色,狠狠一拳打在慕容白尘脸颊。

    “咳咳…”慕容白尘闷咳咳两声,唇角已显猩红。可他抬手随着的便拭去唇边血迹,竟还是咧嘴笑了。

    柳明华心中急切不已,不知为何往日那般聪明的慕容白尘此刻竟会这般犯傻,别笑了,别再笑了,他心中喊着,却是发不出声音,口中“唔唔”不清,再笑,只会更加激怒李傕啊!

    “你到底在笑些什么!”李傕怒喝。

    慕容白尘抬眼望了李傕一下,才道:“我笑王爷以为那大兵压境是假的便以为自己不会死了。”

    “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用什么大兵压境,只我慕容白尘一人,便可要王爷活不过今日。”慕容白尘好似半分也不顾众人急切,这话说的是缓慢至极。

    李傕闻言一愣,随之“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几乎快要背过气去,好容易才顺气后道:“你说什么?本王没听错罢?谁不知慕容家长公子貌似天仙,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佳公子?就凭你,想要本王性命?你做梦罢?”

    “不错,就凭我。”慕容白尘道,“王爷,你敢不敢在我手下过几招?”

    “哈?”李傕一愣,不知李傕,在场所有人都愣了,包括柳明华。慕容白尘是不会武的,一丁点都不会,这是谁都知晓的。可他此举,究竟意在何为?

    “既然你想,本王就随了你,也算是让你完成死前最后一个愿望。”李傕道,“慕容白尘,这里所有的东西,你随意挑,任何一样都可以当你的武器。怎样?本王是不是很大度?”说着李傕张开手臂,侧身在身周转了一圈。

    慕容白尘点点头,倒当真是极为认真的挑选起武器来。一直挑到李傕都烦了,催促道:“喂,你这是大姑娘做嫁衣呢!选好了没!”

    这时慕容白尘才不慌不忙的起身,道:“我已然挑好了。”

    慕容白尘挑的,是一把及其轻巧细长的剑,虽说如此,可在众人看来,他依旧是光提起这把剑,就不是那般轻松。

    李傕啐了口唾沫,随手提起一旁的长刀,道:“既是挑好了,就开始罢!”

    慕容白尘蹙眉,道:“王爷就真的不挑选一下吗?”

    慕容白尘方才一直在笑,眼下忽而蹙眉,倒是叫李傕心中保不准了。可随之慕容白尘便又是咧唇笑道:“不挑选便不挑选罢,王爷莫要后悔便是了。”

    不过两句话,李傕背后出了一层薄汗。众人也都泛起了迷糊,这慕容白尘,当真是什么武艺都不会吗?看这样子,一点不像;反倒更像是一个隐藏多年避世不出的绝顶高手。

    “后悔什么!你还是想想怎么死罢!”李傕喝道,“开始罢!”

    慕容白尘抬头望了望天色,似是在估算时辰,竟是微微一叹,只是声音太短促,无人发觉罢了。再正视李傕,他便又是方才那一副浅笑模样。

    “那便,开始罢。”

    慕容白尘说了开始,却是分毫不动,浅笑而望李傕。李傕的心智,一时间全乱了。只见李傕高喝一声,“呀!”便猛然向前奔去,提剑欲刺慕容白尘。

    可慕容白尘依旧是分寸未动,直到李傕到了他的身前,他才微微侧身,手握住李傕举剑的手腕,朝后轻轻一扯。就是这轻轻一扯,让李傕竟是重重跌倒在地。

    借力使力,以柔克刚。

    慕容白尘垂目望向李傕,轻启唇瓣,道:“王爷,这是第一招。”

    “呀!”

    李傕懵了。

    是真的懵了。不知如何,自己使了全力,就被这慕容白尘轻轻的一扯,便摔在了地上。这下他爬起来,不顾章法的胡砍乱砍,而慕容白尘也提起了手中的长剑,动作极为缓慢的一边后退,一边时不时挡上一下,却偏偏这极为缓慢的动作,把李傕乱砍之法挡的严严实实,无从下手。

    李傕好似每次都是无比用力的向前攻击,却又是次次落在了棉花上,空放了许多力气,却没伤的到慕容白尘分毫。

    转眼,二人已过好些招式。

    这一幕看的所有人都愣了。李傕气的丢下了手中长刀,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他先是抓住慕容白尘握剑的手腕,而后却不料只是轻轻一翻,真的只是轻轻一翻,那长剑便从慕容白尘手中脱落。

    “哐当!”

    长剑落地,一声惊的众人如梦初醒。

    李傕怔然,随后大笑道:“慕容白尘!你分明不会武!你就连提这剑你都提不起!怪不得方才见你挑了半天,原是要选一柄最轻的剑!”

    慕容白尘点点头,道:“不错,我确实是不会武,也提不起玄铁刀剑,方才那般缓慢的动作也不是我的招式,一切不过都是因为我提不动剑罢了。”

    慕容白尘此话一出,丞相府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只觉死期不远。却不料又听慕容白尘道:“就算是我连剑都提不起,可王爷在我家手下走了这些招式,依旧是半点好处都没讨到,岂非此乎?”

    李傕的脸忽而红了,提起方才被从慕容白尘手中掉落的长剑,指向他的心口,“慕容白尘!本王杀了你!”

    “呵。”又是一声轻笑。

    这轻笑让李傕握剑的手一抖。

    “你又笑什么!”

    慕容白尘却是望着天色幽幽一叹,只道:“时也,命也。”又望向李傕,道:“成王败寇,动手罢。”

    慕容白尘的话音依旧是清冷,没有一丝怨言,也没有一丝恐惧,倒是叫柳明华急的眼泪都落了下来,他只恨此时不能上前救慕容白尘,更恨自己眼下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慕容白尘话音方落,府外竟是传来嘈杂兵马之声!

    没错的,是兵马之声!并不只是远远的看见几个被慕容白尘用稻草人和火折子制造出的假象,这下是所有人都听到了,是真真切切的兵马之声,且,远不在少数!

    李傕一愣,再也顾不上面前的慕容白尘,转身向府门走去。慕容白尘笑了,眼下是真的笑了,他唇角微扬,道:“好在他们及时赶到了,否则我便是真要命丧此处了。”

    李傕推开了紧闭的府门,但又随之关上了,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丞相府众人都是松了口气,看来,这次是真真的大兵压境,丞相府得救了!转瞬丞相府的光线都暗上了几分,只因四面围墙上皆是黑压压一片,有些士兵已跨越围墙,轻盈落于地面,而有些人则是就处在墙头之上没有下来,反倒是拉满了弓,一箭指一个李傕的侍卫。

    人数倒也不是特别的多,但丞相府那般大的地方,竟是已然聚满了人。看似是统领之人挥挥手,道:“叫外头兄弟在外头等着,莫要再进了,这里已然进不了人了!”说着双目扫视四周,道了句:“还当皇城的丞相府该是怎样的富可敌国,不料是这等的小,还没我藏兵谷十分之一大呢!”

    藏兵谷!

    柳祥轩眼底不解之色浓郁,但更多地,是与府邸众人一般无二的狂喜之色。不过李傕倒是没那般好受了,他此时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他的侍卫也都开始四处逃窜,只不过这整个丞相府早已被藏兵谷大兵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是断然逃不出的。

    相比于所有人的震惊,慕容白尘依旧是面不改色,好似眼下的一切他早已成竹在胸,只见他不急不缓的上前,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为丞相府中人一个一个的斩断麻绳。慕容白尘一动,一旁的士兵也方才想起还有人被捆着,便是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所有被绑着的人。

    “公子!”柳枝森哭喊着,向柳明华扑了过来。“公子,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再也不能在公子身边侍候了!”海安看似也是将将醒来,还很虚弱,柳祥轩将她拥在怀中,不住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又向一旁的萧鸿飞点头示意,只是道谢的话此时却是尚未来得及说。反倒是一向趾高气昂的鲁怡雯与柳扶风,这会子却是唇齿紧抿什么都不说。其他府邸侍从,都是一副重生的喜悦之色,又混杂着些对死去同伴的哀伤。

    总归此刻丞相府众人的神情,都似差不多,细看却又千万种不同。而相比于这些,李傕等人的面色倒是像是约好了一般,皆面如土色,身子抖如筛糠。且不说丞相府府邸外,到底有没有还未进来的藏兵谷士兵,单单是这府邸内的,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将李傕等人杀了。

    柳祥轩又拍了两下海安的肩膀,而后将她扶去给一旁目光一味追随着慕容白尘的柳明华,道了句:“明华,且先照看你娘亲罢。”

    待柳明华应下,柳祥轩上前几步,望李傕而正色道:“不知若是你的人全数死完了,这鲜血能不能淹了本相的丞相府?”

    士兵似是配合着柳祥轩的话,他话音方落,“蹭蹭蹭”几下刀过之声,李傕所带来的侍卫,已死绝了。眼下,便只剩李傕一人。

    谁料李傕仰头哈哈大笑,只是笑声分外悲凉:“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奈何我千算万算,却还是功败垂成!但,你们这帮小人,别想着要杀本王!”他口中的话说的依旧狂傲,随即但见他附身捡起地上刀剑,丝毫迟疑都无有,狠狠地抹向自己的脖颈。

    似乎还可听到鲜血外流的汩汩声,那已不是成股的鲜血,而是成片,大片大片的红色似瀑布一般从李傕的脖颈流出。

    “...能杀死本王的人...只有...我自己。”

    李傕死了,这一场闹剧结束了,这让丞相府中所有人终其一生都忘不掉的一夜,总算是到了尽头。慕容白尘也随着身上那过目不忘的红色,深深的扎根在所有人眼眸。若说之前只空闻其声,那此刻,只怕是所有的传闻都不如眼见。

    萧鸿飞走了几步,来到慕容白尘面前,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深鞠一躬。

    “右相大人这是为哪般?慕容白尘不过一介草民,受不起大人如此相待。”慕容白尘道。

    “老夫是代这天下谢谢你!”萧鸿飞道,“若不是你只怕这天下都要易主了!你夜半找上老夫,老夫却是没能帮上什么忙……”

    “谁道右相大人没有帮上什么忙?若不是右相大人,丞相府又如何能拖到藏兵谷大兵前来?”慕容白尘依旧是色淡如水,就像在问他人一会儿是要吃茶还是用膳一般。

    “白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明华越听越糊涂,终是按耐不住,急不可待的问道。

    慕容白尘道:“昨夜我离去,临近皇城城楼却见重兵围堵,心中不知何故,回首却见丞相府火光通天,遂料皇城事起,急急折返,顺着地道潜入府邸之中。”

    “地道?什么地道?我丞相府中何来地道?”柳祥轩问道。

    “我为逃离丞相府,自己挖的。”慕容白尘道。话到此处,柳明华眼眸骤然一亮,怪不得他带慕容白尘初走地道之时,慕容白尘望着地道尽头接近丞相府邸最外侧围墙之时眼睛徒然一亮;怪不得第二日他去惊鸿楼之时慕容白尘深睡未醒,且鞋边沾土;怪不得慕容白尘日日疲累,就连吃饭都半醒半睡;怪不得那夜他去惊鸿楼,却见慕容白尘欲外出的模样……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慕容白尘在夜深人静之时,前去接着那地道继续挖了。

    这一挖,就挖到了丞相府。

    “我来到府邸之时,并未有太多人注意到我,因为所有人都在问丞相大人要兵符。我也是那时方知,原来是李傕反了,并逼要皇上事先交给丞相的兵符。”

    “那你是如何找到的?”柳祥轩分外不解,他明明藏得那般隐秘!

    “丞相府大火,丞相却并未把兵符带在身上,又从容不迫的跟李傕耗着,说明丞相不惧兵符会被大火烧毁。也就是说,兵符藏在水中。而丞相府邸皆为活水,藏在水中也难保兵符不会被冲走,所以,这兵符必定在水中可固定的方位。而整个丞相府,只有惊鸿楼前的活水之中,有亭台楼榭。”慕容白尘道:“所以我便在惊鸿楼前的小亭之柱上找到了藏兵谷兵符。”

(六十四)进退皆无法

    慕容白尘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震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柳祥轩也是怔然半晌才道:“那你拿到兵符后呢?”

    慕容白尘一笑,望向了一旁的萧鸿飞,道:“拿到兵符之后,我顺着地道再次潜出府,欲赶往藏兵谷调兵,然却又担忧丞相府撑不至兵到之时,便先行去了右相大人府上,将此事告知,愿右相大人可带府上侍卫前往。”他顿了顿,又道:“虽我也知府邸侍卫断然救不得丞相府众人,还会搭上府邸侍卫的性命,但比之大局,这是不得不为之下策。”

    柳祥轩目光闪了闪,望向萧鸿飞,深深的鞠了一躬:“右相,老夫在此谢谢你,若不是你拖延了时间,只怕我丞相府早已遇难,平日里我却固执己见常与你意见相左……”

    萧鸿飞急忙扶起了柳祥轩,道:“丞相哪里话?意见相左也左不过我们共事一君,忠心耿耿。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更何况是你我权臣?不论如何,我都是会伸出援手的。”萧鸿飞话锋一转,道:“说来惭愧,我整个右相府众人也不过拖得一炷香的时辰,这剩下的几个时辰,可全是慕容白尘一人撑过的,不可谓不是‘四两拨千斤’啊!”

    萧鸿飞所言柳祥轩自是也察觉到了,便又问:“那白尘后来可是去了藏兵谷?又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我丞相府?”这下柳祥轩倒是一改之前生硬,反而叫他“白尘”了。

    慕容白尘闭眸,再睁开眼是也开了口:“我赶到藏兵谷,手执兵符,号令众兵,一部分先去皇宫解救皇上,另一部分即刻出发赶往丞相府。虽藏兵谷之兵训练有素,但到底快不过一人之速。我算着时辰右相大人的侍卫该已败落,也再拖不得时辰,便骑快马先行赶回。途径田野,见稻草人远看难辨虚实,便想到一计。”

    是了,稻草人在远处确实看不出真假,不然又怎会是农夫们为防止鸟兽侵害农田之举呢?更何况,又是被大片大片烟火浓雾遮挡?那火折子燃起的方法,也不过就是那时慕容白尘面对李傕时所言的了。想一人能在那等慌乱纷杂的情景之下,丝毫不乱的想出此机,也非常人所能及。

    慕容白尘说的不错,那时萧鸿飞却是已经被俘虏了,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慕容白尘在李傕的刀下救了他们。只是那稻草人与火折子,没能撑的了多大的一会儿,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举剑比试。

    “白尘,那你到底会不会武?”柳明华问道。

    “自是不会的。”慕容白尘道:“我若是会武,又何苦扎那稻草人?”

    众人心底又是一惊。且不说为慕容白尘在李傕手中过了十几招都未吃什么亏而吃惊,就说这明明不会武艺却敢独自一人直面李傕的刀剑之大勇,就是让众人心中又叹又惊了。

    “白尘好胆量!”柳祥轩由衷赞了一句。

    慕容白尘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道:“丞相大人谬赞,哪里好胆量?我当时心中也是十分怕的。选剑也不过是故意拖延时辰,而其他重刀,我也是真真提不起来,只有那细长的剑,才可勉强提动。”他仿佛是低笑自嘲,“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激怒他,在心理上胜他一筹。说来惭愧,我也只有嘴巴上会些道道了。”

    事后想来若是最后那一刻藏兵谷中人依旧未能赶到,那慕容白尘便会是李傕刀下第一个亡魂。可回想那时,又有几人能做到慕容白尘那般淡然生死?他心中定然也是恐惧的,可他却只是轻言道:“时也,命也。成王败寇。”

    事情结束了,一切的噩梦都画上了终止符。藏兵谷兵符被慕容白尘亲手奉还给了柳祥轩,藏兵谷众兵也已折返,同时皇宫传来消息,所有李傕余党已全数收押,皇上皇妃乃至皇子,皆安然无恙。而这一切的纷扰,所有的腥风血雨,都是这一身红衣尚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慕容白尘,所一手拦下。

    丞相府已被大火烧毁,修复尚且需要时日,而此时众人皆需调整,萧鸿飞便邀众人前往右相府稍作调整,待数日后丞相府翻修完成再归去。总之眼下无处可去,昨夜的事又让柳祥轩与萧鸿飞心中芥蒂尽消,自是欣然前往。这一切若是没有慕容白尘忽而倒地,想必会更加完美上几分。

    那一抹最触目惊心的红,宛若花朵之上最鲜艳的一瓣飘然而落,“咚。”慕容白尘应声倒地。

    “白尘!”

    右相府东厢房,床榻之上的红衣少年,眉毛轻蹙,面色苍白,眼睑轻闭,病弱西子却还要胜上三分。一旁的华服少年,趴着床沿上浅眠,看样子也已在此守了很久了。

    方才慕容白尘骤然昏厥,可是把柳明华惊坏了,心都揪在一处,只觉得若是慕容白尘若出个什么意外,那他宁愿方才折在李傕手中,都不愿慕容白尘有一点事儿。然,好在郎中看过之后,只道慕容白尘是因为一夜奔波劳累,心思紧绷,才会至此。却也道慕容白尘身子实在是差,虽是此番昏厥无碍,但日后需日日疗养,如今想他年纪尚轻,疗养至康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柳明华听郎中之言除了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分外的忧心,想慕容白尘的身子竟是虚弱到方才连剑都提不起…眼下柳明华便是一直守着慕容白尘,这一守便是整整一日加一夜。他心中一直思索着,日后当如何替慕容白尘疗养,一来二去便也趴在床榻边沿睡着了。

    待翌日天色转亮,床榻上之人才有了响动。

    慕容白尘的身子略微动了动,想要起身,却是只觉无力。只是他方才蹙了蹙眉,便听闻柳明华喜极而泣的声音。是真的喜极而泣,宛若一道明媚的光在一瞬冲破天际迷雾。

    “白尘!你醒了!”柳明华捧住慕容白尘的肩,慌乱不已的摇晃着,这惹得慕容白尘又是蹙了蹙眉。

    如此柳明华方忆起慕容白尘甚为虚弱,连忙松了手,却又在怔然几息后,扶着慕容白尘坐起。

    在柳明华的记忆里,慕容白尘平日里那些毫无意义的浅笑却一如面具一般印刻在他的脸胖。然而此时,慕容白尘却是未笑,他的眼眸都分毫未动,一如那日被柳明华闯上惊鸿楼二楼他尚且在床榻之上半梦半醒之间一般,澄如碧水却又似是个空茫的少年。

    慕容白尘望着柳明华良久,方道:“明华,多谢。”

    柳明华不知慕容白尘因何道谢,只知他的名字被慕容白尘叫在口中,他的心都飞上了九霄。这是慕容白尘第二次叫他“明华”,第一次,是在那几番起落惊魂动魄的鲜血之夜,情景慌乱尚且来不及开怀,眼下却是一切都已了结,二人平静对望,他唤他,“明华”。柳明华向来不拘小节,也因着丞相府所给予他的一切,他并不需要与旁人打交道,与他打交道的不过府邸中侍从,他也更是颐指气使罢了;眼下不过被心中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便像未出阁的小姐一般,羞红了脸。

    柳明华急忙低下了头,却依旧能觉知慕容白尘在望着他。一直隐藏的所有情愫,霎那间再控制不住,宛若决堤的洪水,十分轻易的冲破心墙,呼之欲出。

    “白尘…”柳明华依旧垂目,他不敢与慕容白尘对视,他害怕他所有在口中独自揉杂许久的话,会因为慕容白尘一个眼神再也说不出口。

    “恩?”慕容白尘道:“怎么了?”

    “我…我有个问题…”

    “但说无妨。”慕容白尘道。

    柳明华深吸了几口气,却仍是控制不住双手微微颤抖,终是抬起头,却又顾左右而言他:“白尘,你对男风的看法是什么?”

    柳明华说完便偷偷的望向慕容白尘,期待着能从他的眼眸之中找出着答案。可是,他的眼眸中依旧什么都不曾有,他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是蹙一蹙眉都没有。

    慕容白尘与方才那般神情无二,甚至是更加的色淡如水:“大丈夫昂藏七尺,又怎肯屈于他人身下?”

    慕容白尘未道厌恶,也并未言论男风,却只是带着些许反问,正面的回答了柳明华。

    当真是…半分让柳明华幻想的余地,都没给。

    那一瞬息间柳明华早已失声,就连心中到底想些什么都记不得了,几息后却是慕容白尘的声音拉他回神:“明华,你怎会如此问?难不成丞相府中众人称我‘男宠’你也要戏谑我一番?”

    慕容白尘尾音上挑,这话说的倒是饶有趣味,似只是老友间闲来无事之时几句无关痒痛的玩笑之言。只是这话对于柳明华来言,却好似锥心利刃。他有时是真的想,想剖开慕容白尘的内心瞧一瞧,那颗心到底长什么样。柳明华喜欢他慕容白尘,他就连一丝一毫都未曾感知吗?还是已经察觉,却用这等方法,来给他留下些颜面?

    若是此番,他柳明华还真是该谢谢慕容白尘。

    是啊...他怎么忘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被风转瞬吹散的一问一答。

    “慕容白尘,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可能会有一个人?”

    “没有。”

    …………

    若说是释然,怎么可能;可若说此刻柳明华会继续说出心意,也断然不会,且是再也不会了。这一刻他明了,他和慕容白尘之间,永远隔着长空清风,进不得,退不舍。

    千缕情丝,万般心意,满满的要从眼眶溢出,柳明华却是闭了闭眸,强行作出一如慕容白尘那般的风淡云轻的眼神,他勾了勾唇角,笑了:“是啊,毕竟我们眼下也是过命的朋友了,戏谑罢了。”

    “恩。”慕容白尘点了点头,却又眯了眯眸,望着柳明华轻道:“还当你心悦与我呢。”

    柳明华被这眼神瞧得心慌,急忙移开了眼。又呵呵干笑两声才道:“白尘,你惯会说笑,我可是堂堂丞相府二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喜欢你一个男子?”

    话到此处柳明华是不住的苦笑,又似是嘲笑。笑他堂堂丞相府二公子,就连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却依旧要睁眼说瞎话。随后他又加上一句:“若我喜欢你,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白尘?”

    慕容白尘似是在床榻上坐的有些累了,卷起身上的薄被,又穿上放在床榻下的鞋子,伸手扶住床沿,定省了几息才起身,稳稳地走向柳明华。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柳明华听到慕容白尘曼声道:“不必。即使你喜,也不必言与我知。”

    一直绷的紧紧的心弦,“砰”的在柳明华心中断裂了去,他好似能够听到,那断裂的声响。乃至这一刻,柳明华知道,他输了,输的彻底,从一开始见到那穿着红艳嫁衣的男子之时,他便是折戟沉沙,狼狈不已。

    是了,情爱之事向来如此,谁爱谁输。

    柳明华弹指间的沉默,便猛然回过头去,却见慕容白尘竟是从他身侧穿过,留下了那句话,又轻轻举起桌面茶盏,低眉间轻尝一口,任茶香唇舌间弥漫。

    “真是好茶阿……明华可要来上一盏?”慕容白尘浅合眼眸,遥举茶盏,他的表情分在轻松,宛若遨游山水,这衬得柳明华的表情分外僵硬。

    半晌,眼见慕容白尘手中茶盏快要见底,柳明华才道:“白尘,你身子虚,又昏睡这般久未曾进食,我去吩咐右相府婢女为你准备些吃食。”

    柳明华并未等慕容白尘的回答便离开了慕容白尘所居厢房,这一路不停,竟真是摸索到了右相府的灶房。

    右相府灶房和丞相府倒是也并不差很多,只是这次恰恰正有些许婢女在灶火上忙碌着,大抵在准备早膳。她们见柳明华来了,便回过身来福了福,道:“柳公子早。不知柳公子此来有何吩咐?”

    柳明华道:“慕容公子已经醒来了,我来寻着吃食给他补补身子。”

    “慕容公子?”柳明华看的很清楚,那婢女在提到慕容白尘之时,脸颊竟是些许泛红了。

    呵…果真,见过慕容白尘的人,又有谁能忘了他?

    “柳公子,慕容公子醒来了只要知会奴婢们就好了的,何苦跑来灶台一趟呢?柳公子和慕容公子感情还真是好,那日见慕容公子昏迷不醒之时便可以看得出呢!”

    柳明华眼眸明暗几许。

    “是阿…我和白尘…感情很好。是过命的朋友。”柳明华道,随后又是想了想,“你们说的也不错,那你们便准备好膳食,挑些进补的吃食,给白尘送去罢。这灶房油烟味甚大,我便回房休息了。

(六十五)寻遍山水间

    柳明华离开了灶房,便回到了东上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在右相府中暂居的房屋,距离慕容白尘其实并不远。只是眼下,正是因着这不远的距离,柳明华紧锁了房门。

    随之柳明华解下了外袍,只着中衣躺上了床榻,柔软的触感让他紧绷已久的身子得到了些许的放松。他苦笑,“呵,这右相府中的床褥倒是软。”柳明华直直的望向床榻上方,一直到眼眸发涩才眨了眨眼。

    心事很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如此反反复复,好似转瞬几个轮回都已虚度,柳明华眼睑并未再启,眼下则是一滴晶莹。

    又是那个熟悉的丞相府,又是那个柳明华从小便终日待在那处的碧霄小筑,眼下已经在大火后经人修整,宛若重生。

    不得不说的是,这碧霄小筑比之从前,更有一番韵味。

    方才入梦,又梦见了慕容白尘,起来身下竟还是一片污秽之物。

    柳枝森一如往常一般道了句:“公子又做那等子梦了,是不是要我再备上一桶洗澡水净身?”

    若是平日里,柳明华定是会训斥道“竟是敢打趣儿本公子!还不快去放水!”而眼下,他竟是鬼使神差的道了句:“是阿…我梦见了白尘与我。”

    “砰…咔嚓…”随之入耳的,是茶盏坠地破碎之声,柳明华闻之慌忙抬头,竟是看见慕容白尘一脸震惊之色的站在他的面前。

    看样子,这茶盏便是慕容白尘方才想进来给他的,却又因听到了这句话,脱手坠地,碎成几片。

    “白尘,我!”柳明华慌忙道,却又不知该说些甚。随之他看到,慕容白尘眸中的震惊变为了厌弃,一语未发,甩袖离去。

    “白尘!”柳明华来不及多想,光着脚便下榻,却不料一脚踩上了地面的茶盏碎片。

    如此,梦便醒了。

    ……

    柳明华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已然浸湿他的衣衫。

    还好…还好…这只是个梦。

    随之他好似还不敢确认,垂目在自己的脚上望了望,好在,他的脚上并没有被茶盏碎片扎伤的伤口。如此,他便穿上了鞋,走出了房间。

    只是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柳明华又是怔然。因为他眼下真的就处在碧霄小筑,而此处之景,与方才他梦中之景一般无二。

    ……怎会如此?

    他何时回到了碧霄小筑?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随之来不及叫柳明华多想,他听到清澈之声:“明华,你可算醒了。”

    柳明华闻言急忙回头,因着这是慕容白尘的声音。待回头,竟见真是慕容白尘一身红衣立于他的眼前。

    “白尘…”

    “恩?”慕容白尘挑挑眉,手中竟真的端着柳明华梦境中的茶盏。“你怎么了?我给你带了盏茶。”

    柳明华只觉脚踝一软,虚退一步。

    “你怎么了,明华?”慕容白尘轻蹙眉,又问道。

    柳明华半晌才道:“白尘,我方才做梦,梦见我做了旖旎之梦,且梦中之人…是你,而这件事,又被来给我送茶的你发现了…你摔了茶盏…转身就走…”

    “砰…咔嚓…”

    这一声惊的柳明华回神,见慕容白尘手中的茶盏又一次破碎在了地上,茶水顺着碎片四流,在阳光下分外刺眼。他这才反应过来,他都说了些什么…他…他怎能说出这些话?!

    “白尘!我…我不…我…”柳明华支支吾吾,却是圆不出一句囫囵话。

    “真是没想到,你当真是男风。”慕容白尘开口,满满厌恶之感。柳明华慌忙道:“不…不是的…白尘!我不是男风,我不是男风,我只是…喜欢你啊!白尘,我只喜欢你啊!”

    柳明华抬头,却见慕容白辰手执茶盏碎片,狠狠刺入他的心口。

    “柳明华,我早说过即使你喜欢我,也不要告诉我。你如此这般,真叫我恶心!”

    “白尘!”柳明华惊呼出口,从床榻上弹坐起,伸手一触,满脸的湿润,却又不知,是汗水,亦或泪水。

    随之一旁有声音传来:“公子,你可算是醒来了!你这一睡,睡了一日又一夜,比得了当初慕容公子昏迷的时辰了!”

    是柳枝森的声音。

    柳明华转头望了望,便见柳枝森急切的神色,以及右相府东上房中一如既往的一切。

    原来…他还在右相府的东上房,原来…方才的那一切,都是一个梦,一个环环相扣的…梦中梦。

    还好……

    还好……

    那一切就只是个梦罢了。

    还好一切,都还未到不能回转之地。

    “公子,既是醒了便快些收拾罢,皇上驾临,所有人都去迎了,也就公子还未起了。”柳枝森道。

    “皇上?”柳明华重复了一遍才猛然回神,“你说什么?!皇上来了?”

    “正是啊公子,不过好在皇上体恤,说经过了那等子事儿啊,公子也定是元气大伤,还嘱咐要下人好好侍候你呢…”柳枝森道,“只不过公子眼下既是已然醒来了,便还是快些准备面见皇上罢!”

    随后柳明华穿衣洗漱束发一套动作半分不耽误,行云流水的完成,又如风似火的赶往了右相府中堂,远远的便瞧见那高举首座的一身明黄之人。

    是了,李炔来了。那个九五之尊的皇帝来了。只是他此时正面容分外和善的与慕容白尘交谈。

    柳明华定了定,踏入了中堂,摆了摆衣袖,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道:“柳明华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李炔随之便抬抬手,道:“何须多礼?你身子还未康健,赐座。”

    柳明华便挨着柳祥轩顺着下势坐下。

    柳祥轩今日看起来也是红光满面,分外的喜悦,他望着柳明华道,“明华啊,你来晚了,白尘如今已被皇上认命为少府了!”

    柳明华一愣。少府,从三品官职,丞相之下除了地方总督与内阁学士便只数他了。而历来少府都是丞相的得力助手,又由皇帝亲封,慕容白尘眼下可真谓是飞升了。

    但慕容白尘的骁勇才智,又会有谁说他当不得少府?

    “如此…便祝贺慕容大人了。”柳明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慕容白尘浅浅笑了,“明华,不必如此生分。若不是那夜你奋起撞了李傕,眼下我早已亡命,你我过命的情谊,何须如此。”

    柳祥轩,柳明华,慕容白尘,以及鲁怡雯,海安,柳扶风,柳枝森,七人在右相府上住了足足一月余,丞相府才完成大火后的翻修。从那以后一行人便是重回丞相府居住。柳明华原本以为,他从此以后便要与慕容白尘分离,却不料慕容白尘依旧住在惊鸿楼,只言并无其他去处,待选好新的府邸便会建少府府邸。柳明华又以为,慕容白尘会寻回父母与妹妹,也想过其妹慕容月如会是何等的惊艳,比之慕容白尘会是什么样;却不料慕容白尘并未接回他们,只道“父亲一生奔波朝堂,母亲一生为之所累,舍妹心思澄明,也不适合再卷过纷争;但若是他们回来了,她便一生都离不了纷争。我不愿,更不想。”所以到了最后,慕容月如及其父母,被慕容白尘安置在了风景秀美之地,远遁山水,却又衣食无忧。

    且说慕容白尘自己,他有了少府的身份后,在朝堂之上所能展现的风采越发引人瞩目,也越发的使柳祥轩感到满意,竟是成了柳祥轩的左右手。一时“无人晓少府,但皆知白尘。”丞相府也是越发的无可撼动,若说从前只有柳祥轩,如此却是又多了慕容白尘。右相萧鸿飞与柳祥轩的关系也好的堪比至交,二人之间多有走动。一直到后来,慕容白尘选好了少府府邸,柳祥轩却是不愿放他离去;最终结果,便是在丞相府旁开辟新地,又与丞相府打通,二府并一。

    那时候柳明华心中早已变了另一番思绪,原本在他心中那与慕容白尘进不得退不舍的长空清风,也分外的美丽起来。他觉得,有慕容白尘与那长空清风陪伴,如此一生,也不失为良策。也就是因此,柳明华早已到了成亲年岁却是断无娶亲之念想。

    得慕容白尘惊鸿一瞥,世上便再无女子入得了他的眼。

    如此,时光静若流水,一晃八年。

    这一切,若是没有那一日之时,大抵会如柳明华所想一般,一直这样静静度日。

    那一日天高云朗,和风习习,鸟语花香,分外撩人。柳明华用完早茶,分外无事,心中一动,便欲出逗弄逗弄停在树上的鸟儿。八年前那场大火后碧霄小筑新栽桃树,眼下已经长得很高,开出大片大片的粉色花朵,妁妁其华。

    柳明华出了屋子,站在桃树下仰头闭目,感受这清风带着些许掉落的花瓣拂面,好不惬意。直到柳祥轩与萧鸿飞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柳兄,今日朝堂之上,月城知府王邱扬所言,真乃让人发笑。”是萧鸿飞的声音。

    柳明华张开眼眸,却是原地不动侧耳听着,只听柳祥轩爽朗的笑了两声,道:“是啊,不过区区一座小小青沂山上的山贼,竟是就叫他朝堂之上当着我等众臣的面说了出来,着实好笑啊...”

    二人的声音已经很近了。

    柳明华迎着那声音走了数步,便正巧碰见了对话的柳祥轩与萧鸿飞。

    萧鸿飞一愣,道:“这丞相府春色撩人,老夫与你父亲二人闲谈散步,竟是逛到你这碧霄小筑来了!”

    柳明华连忙鞠躬,道:“明华见过父亲,见过萧伯。”

    柳祥轩与萧鸿飞皆是一笑,到了碧霄小筑也就停在了碧霄小筑,见院中桃花开的甚美,柳祥轩嘱婢女取上一壶上好的春茶,便坐在院中饮茶了。二人一边饮茶,一边议论着方才所言之事,一来二去柳明华也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是月城地界上有个青沂山,山中有个山贼窝子。这山贼窝子屡屡劫走朝廷粮饷,却又镇压无效,这无法了月城知府王邱扬才上报朝堂。李炔对小小山贼自是不屑一顾,只道让柳祥轩协助处理便应付了过去。

    柳明华眼眸一亮,随之便想起来终日琐事缠身的慕容白尘。其实慕容白尘本不必那般劳累,也全是因为眼前这柳祥轩分外清闲才使慕容白尘分外劳累。柳祥轩不忙,左右手的慕容白尘自然是忙。忙的柳明华只恨自己替不了他,巴不得他能早些歇歇。而柳明华早听闻月城青沂山景色不错,是个得闲去的好去处,如此……不如就揽下这事,唤慕容白尘一同去处理,就当是他们二人游玩山水也不失为佳策。

    柳明华深知,倘若是专门去游玩的话,只怕慕容白尘是断不去的。但若是有这个事儿,慕容白尘去的可能性便大一些。想到这里,柳明华便开口道:“父亲,萧伯,明华斗胆,揽下这青沂山山贼之事!这事就由明华处理可好?”

    柳祥轩一愣,道:“你去?明华,你从小到大都在府邸,山贼你更是连听都不多听过,你去干甚?”

    “父亲,自不是儿子自己前去。儿子想与白尘一同前往。父亲看如此可好?”

    “白尘?”柳祥轩想了想,“白尘一身是才,自是可以解决的,只是小小山贼于他而言未免太大材小用。”

    柳明华一听此,随之转了转眸,道:“父亲,近期朝堂之上也并无什么大事,而白尘终日困在府邸忙碌,此番你便当放他个假,让他歇息几日换换心情,如此回来之后解决起问题来也未尝不会更加的得心应手。父亲说是也不是?”

    他的话一说,柳祥轩凝了凝神,还未来及说甚却叫萧鸿飞抢先了,只闻萧鸿飞爽朗笑着,道:“柳兄,明华所言不虚啊,你现在无事一身轻,还不是拜白尘所赐?白尘与明华年级尚轻又是同岁,出去消遣消遣也不是甚的不该。”

    柳明华闻此忙点头,道:“是也是也,萧伯所言甚是!”

    “你呀!”柳祥轩叹口气,本这青沂山山贼之事,他也不愿管,可奈何李炔的话在。“天天只知消遣,若你有白尘一般心思为父也是少操心些。既是你说到此,为父也不会不从。那此事,就交于你和白尘罢!”

    这件事,也就如此定下了。

    回忆的画面到此为止,柳明华也不愿再回想下去了。他回眸,不再望向琵琶洞。

    “柳公子,我们可出发吗?”一旁侍卫道。

    柳明华望着琵琶洞发呆,已然良久了。

    听闻侍卫唤他柳明华才回过神,抬眼看了看天空,长空不染,暖阳清风。慕容白尘从此以后,便要与这长空清风真的相伴了,只是……再无他柳明华。

    “若是……有什么东西可让他把这一切都忘记便好了。”柳明华喃喃道,又随之苦笑,这世上断然没有何事可以重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平白无故的忘掉。却不料听到一旁侍卫回答:“有啊,怎会没有?”

    柳明华一怔,随即回头望向那侍卫,“你说什么?”

    “公子难道没听说过醉生阁?”

    醉生阁?醉生阁是何地?柳明华当真没听说过。

    “属下也只是听传闻,说有一个地方叫醉生阁,里头有个白衣上仙,他手里有一个琼玉壶,那里头倒出来的酒就叫琼玉酒,喝下去就能让人忘记所有了!”那侍卫道,“可到底也是传闻,属下不知真假,也从未见过醉生阁,听说是有缘人才得见的呢!”

    “驾!”柳明华忽而一喝,小腿用力的踢向马肚,马儿一声长鸣,猛然向前冲去。马蹄带起的尘土弄的那些侍卫急忙遮面,待尘土落了,才慌忙御马,喊道:“公子,公子慢些!等等!”

    柳明华的马儿却是愈跑愈快,毫无等下的踪迹。

    ……醉生阁是吗?

    白尘...等我,我定会为你寻到醉生阁,拿到琼玉酒!

    殊不知这一找,便是踏遍千山万水,整整三年。

(六十六)沉醉幻梦中

    九思的手指从柳明华的眉心抬起,醉生阁中所有的光影,也都随之消散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一滴泪从九思眼眶中流出,随即便被他收入白玉瓷瓶之中。而后九思又是抬手,在柳明华满脸泪痕之中,取出一滴晶莹。

    白色袖袍一挥,便是两盅琼玉。

    柳明华一怔,不禁问道:“上仙,为何是两盅?不是说只要一滴便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其中一盅,是给你的。”九思道。

    “给我?”柳明华很快的摇了摇头,“上仙,我不要琼玉酒,我不愿忘记慕容白尘。”

    是慕容白尘给了他即使得不到也要终其一生守着的念想,他怎肯忘记?

    九思神色未变,只道:“你可知琼玉酒有何作用?”

    “能让人忘记一切……难道不是吗?”柳明华垂目。

    “并不止。琼玉过唇,便可完成那人心中所念所想所求,若是醒来,便宛若大梦一生,荣辱皆忘;但若不愿醒来,便永远沉睡在梦中,世上再无此人。”

    柳明华眼眸明暗几许,却并没有激动之色。

    “原来如此……怪不得琼玉酒那般珍贵,怪不得想要做醉生阁的有缘人,是那等之难。沉醉梦中,把梦境当作现实,虽是尘世中死去,却在梦境中活成自己最愿意要的模样...上仙,多谢。”

    “醉生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必言谢。我有了你的故事与眼泪,同等的给予你琼玉,如此而已。”

    一滴眼泪,一个故事,一盅琼玉。

    柳明华的眼泪,换得他己身一盅琼玉。而九思的一滴眼泪,则是还给慕容白尘一盅琼玉。

    思及此,九思闭眸,似有百年前遥远的虚弱软言在耳侧环绕:“九思,我恨你...只愿这锥心之痛,迟早一日你千倍万倍的品尝……”九思只觉在声音在侧,一如一把利刃插入他的胸口,又穿透他的后背,在他心中翻转搅弄,把他的心搅成一滩血水都不曾停下。

    ……是啊,妙之,这千倍万倍的锥心之痛,这百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

    九思的唇瓣动了动,似是唤了“妙之”二字,却是没有半分声音,无声亦无息。

    再张开眼睑,他向柳明华道:“你已得琼玉,与醉生阁缘分已尽,速速离去罢。”

    柳明华点点头,稳稳的端起两盅琼玉,心中只想着如何到青沂山去,如此想着想着便朝下望了望,不料这里皆是厚重云烟,无边无际,更不知下方有多深。柳明华脚一抖,险些跌坐于地面洒了琼玉酒。呆滞了几分他才忆起,他到醉生阁之时,不过是闭眸提剑刺向自己,再睁眼便到了醉生阁。这醉生阁…分明是在云间阿…这叫他如何下得去?

    “上仙…这我该如何下去?”柳明华心有余悸的回过头,最后所见,是九思宽大的白色袖袍内的手微微抬起,修长手指朝向他轻弹。

    分明是轻弹,柳明华却觉得在一瞬间身子空悬,身下是虚空万丈。他一瞬间便被恐惧包围,尖叫声冲破云霄。然,却是在不过一息间发觉自己已然落在了实地上,且分毫无损。

    柳明华一怔,向四周望去,此处青色绵绵,正是青沂山无疑,他竟是已然到了青沂山。看地形,离琵琶洞也不会太远了。柳明华松了口气,心知九思一弹指不过是送他来了青沂山,心中绕是感谢,却又忽然一慌,他的手中,已无琼玉酒!

    也就是那一瞬息,九思的声音在他耳畔传来,说是耳畔,却又像极了是从天边传来的:“只要你心念一动,琼玉自会在你手中。”

    柳明华明了,九思定是觉他手中端酒不便才如此,心中除了感谢,再无更多。他起身,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向前走去。复行几步便看见了青沂山中的村落,随之竟是听见了他日思夜想了三年的声音。

    “李婶儿放心便是,康哥儿身子已无大碍,这次不过偶感风寒,与三年前那场恶疾已然全无关系,且按照我的药房抓药,保管药到病除。”

    随之柳明华听到被慕容白尘称为“李婶儿”之人开口道:“白尘,真是谢谢你,三年前若不是你,只怕是康哥儿已然死了,而我也活不得…是你救了我们家啊!”随之李婶儿叹口气道,“红莺那孩子…虽是…但有你替她守着那琵琶洞,守着青沂山,倒叫我觉知着,她像是还活着似的…”

    慕容白尘不语。

    李婶儿又道:“你与红莺都是好人,她不在了,你却替了她…”

    “呵…”慕容白尘笑了笑,却是好似比哭声还要悲切,“好人…是吗?”

    李婶儿似是愣了下,道:“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自然是好人啊!这三年,你在青沂山寸步不出,能帮忙的都帮我们做了!”

    话到这里,传出了脚步声,就像是慕容白尘与李婶儿正在出屋。柳明华急忙藏在一边树后,果然见慕容白尘与李婶儿走出。

    远远望去,慕容白尘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宛若从前惊鸿,只是…身上却是没再穿红衣,而是白衣胜雪。柳明华不用想也知,大抵柳红莺死后,他便再也不穿红衣。

    又闻李婶儿道:“白尘啊,下个月康哥儿的大喜之日你可一定要来啊!”

    慕容白尘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三年前红莺便说,待康哥儿身子好了,就给康哥儿娶个媳妇,还要把那些首饰都送给康哥儿的媳妇…”他的神情看起来淡淡的,“我自该替红莺来看看。”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慕容白尘便走了,走的方向是琵琶洞。

    柳明华心中悲凉,加紧步子跟了上去,这一跟,便跟到了琵琶洞。

    琵琶洞此时一如三年前的模样,浓浓郁郁的枇杷树些许遮住了洞口,唯一不同的是,这四处都多了很多贴在上面的丹青。而丹青上所画…无不是李红莺。

    只见慕容白尘进了琵琶洞又出来,手中多了一张四腿木桌,桌上是笔墨纸砚。柳明华一愣,因为慕容白尘此时已经看见了他,却是什么都没说。慕容白尘熟视无睹,只自顾自的把木桌放在空地上,研磨提笔,在宣纸上描画,所画依旧是李红莺。

    半晌,丹青快要描完,慕容白尘才开口,叫的却不是柳明华。

    “红莺,你知道吗,康哥儿如今身子大好,已经要娶亲了。要是你能知道,该会有多高兴…”

    柳明华一窒,只觉得找了三年醉生阁所受之苦,都不及眼下慕容白尘这一句话来的更叫他痛…他眼底猩红,朝前走了几步,在木桌旁坐下,就坐在慕容白尘的对面。

    “白尘…”

    “你来了,明华。”慕容白尘未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快要描完的丹青之上,语气淡的无关痒痛,就好似在问卖菜的商贩这菜几文钱一斤。

    “白尘,你这是在干甚?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这话说完,柳明华没等来慕容白尘的答复之前,自己便是笑了。

    呵…早知不可能,到了此刻却还是奢望。

    “不好。”他听到慕容白尘说。

    “白尘,”柳明华道,“我有句话想知会你听。”

    “不说也可。”慕容白尘道。

    不说也可。

    柳明华只觉一滴眼泪在他可以看到的状态之下从他的眼眶滴落。…慕容白尘果真永远都能给他最致命的一刀呵…

    从前慕容白尘总是道“但说无妨”,可眼下,竟是“不说也可”。

    慕容白尘,这世间万物,世上众人,与你,当真半分关系都无有了吗…?

    就算如此…他还是会说。

    “白尘,我爱你。从八年前第一眼见你,我心中便再无他人。”

    慕容白尘依旧并未抬头,只道:“我知。”

    他早已知道柳明华喜欢他。所以,才在右相府厢房中说,“即使你喜,也不必言于我知。”

    柳明华勾了勾唇角苦笑,道:“白尘,你与我对饮一杯如何?就一杯,我就放过你,再也不喜欢你,再也不打扰你。”

    也就是这一瞬息,两盅琼玉便出现在他手中。九思说的不错,心动则有。

    慕容白尘这才抬起头,只淡淡的望了一眼柳明华,便接过了他手中酒盅,道:“好。”随即慕容白尘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连喘息的空当都没留给柳明华,竟是仰头灌下了琼玉,一滴不剩。

    “白尘!”柳明华一惊,却只见慕容白尘缓缓倒与地面。

    琼玉唇边过,他已恍然入梦。

    在慕容白尘的梦中,是那个大雨滂沱的夜。

    慕容白尘在床榻之上翻了几翻,身旁琵琶洞之人皆入梦了,他终是坐起了身子,缓缓向李红莺的闺房走去。

    那个他曾抱着睡着的李红莺进入的闺房。

    夜,很深,床榻上的李红莺睡的很熟,她不知梦了何事,映着窗外的月光她的脸微红。

    李红莺到底是武艺在身,很快便察觉到了有人进了房间,她方才想开口,却见慕容白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随后听闻慕容白尘道:“红莺,我若要带你走,你走吗?”

    李红莺一愣,似是不甚明白慕容白尘之意,没有回答,却见他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随之感到两片微凉的柔软再一次覆上她的嘴巴。

    她彻底失声。

    慕容白尘并不深吻,很快便起了身,他的眸子在月光下分在柔和。

    “如此,红莺,你可愿与我一道走?”

    李红莺虽依旧不知慕容白尘何意,却是点点头,道:“我愿意。”

    慕容白尘笑了,复问道:“亡命天涯也可?”

    “恩…亡命天涯也可。”

    那一夜,朝廷所派之人分明是按照慕容白尘所传信件寻至琵琶洞,却不料琵琶洞中已空,而慕容白尘再不见踪迹。后寻数日,依旧不见慕容白尘踪影。

    后朝廷宣称,少府慕容白尘平反青沂山山贼遇难,尸骨无所踪。

    数年后,李红莺诞下一子,取名白慕礼。意为“白”爱慕“李”,而“礼”,不过是“李”的同音之意。

    从此岁月静好,只是世上再无慕容白尘,有的只是白尘,与李红莺,而已。

    琵琶洞外慕容白尘的身子一点点的冷了下去,唇角的笑却是完美定格。一旁的柳明华也笑了,眼泪却在笑容荡起的梨涡内打旋,他轻轻来到了慕容白尘身侧,抱起了他。

    这是慕容白尘啊,让他永远都可望不可即的慕容白尘…他到死都不敢亦不舍染指的慕容白尘…

    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不会知道慕容白尘的梦境中,是那个大雨滂沱的夜,而那个夜晚他柳明华被慕容白尘遣去捕满一大桶的鱼尚在小溪边不曾回来。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慕容白尘的梦中,就连他的影子,都没有。

    柳明华最终只是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而后便端起琼玉,一如慕容白尘一般仰头而尽。

    “白尘…你且等等我。”

    又是吹吹打打的红艳之景,一路朝丞相府袭来,一如八年前慕容白尘替嫁之时的场景。只是眼下,身着喜服之人,不是柳扶风,而是丞相府二公子,柳明华。他此刻正骑高头大马领着迎亲队伍。

    转眼已到丞相府门前,柳明华飞身下马,撩开轿帘,牵出轿中同样一身喜服之人。而后又动作很快的轻轻撩起盖头,亲了一下,又急忙将盖头合上。

    这是他柳明华一个人的慕容白尘,他才不叫旁人看呢。

    随即盖头下慕容白尘清冷的声音传来:“明华,你惯会胡闹。”

    “嘿嘿…”柳明华笑道,有些讨好,又有些怕慕容白尘生气:“我忍不住嘛白尘。”

    二人一同步入中堂,转眼祭祖拜堂所有大礼已过,柳明华与慕容白尘已结成连理。

    柳明华望了望身侧之人,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中除了似要溢出的幸福之外再无其他。他柔声道:“白尘,这不是梦罢?”

    “自然不是。”

    “你是我的了?”

    “恩。”慕容白尘道,“永远。”

    有两股从青沂山琵琶洞升腾而起的云烟过眼散尽,却又有两名男子,笑的很甜。

(六十七)蝶舞满天飞

    好似是一夜之间气温骤降,雪虐风饕,眼下已是冰天雪地,傲雪凌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有的人都紧闭房门,有人燃起火盆取暖,有人在被窝之内瑟瑟发抖,总归,街道之上是断无人的。

    除了…

    “皇上!皇上你到底在哪啊!”有一太监模样的男子慌乱在空无人烟的街道之上四处张望,不住呼喊。

    那男子的身后,是十几个侍卫打扮模样之人,他们此时也在齐齐张望着。

    只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太监模样的人是气呼呼的,转身喝道:“一帮子吃闲饭的东西!要你们何用!这么多人竟是能把皇上给跟丢了!”说着抬手捶向那侍卫的胸口,却因着那侍卫身穿盔甲,痛的他呲牙咧嘴往后退了几步。

    “哎哟!疼死咱家了!”那太监使劲儿甩甩手,又是气氛的跺跺脚,“还不快找!找不到皇上看回宫怎么跟太后娘娘交代!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十几个侍卫一听此,便慌忙的应到,随即向前奔走,不住环顾。转眼他们此时所处街道,便又恢复了平静。

    一旁深巷中有一玄色杭稠袍子,外罩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的男子,听声音渐远,缓步走出。他轻微的抖了抖身子,抖落了一身的雪花,看样子,他方才站在深巷中寸步未动已然很久了。

    只是他抖落了身上的雪,却是没能抖落粘在密且长的睫毛之上的落雪。很快那雪已融化成了一层水雾,覆盖在他的眼眸之上,却又让人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他眸中水光,还只是化在他睫毛之上的雪花。

    他的眼睛长的极美,型极细长,内勾外翘,延伸到太阳穴附近,开合而有神光逼人,分在标准的丹凤眼。他轻轻开合双眸,黑睛内藏不外露,但仅仅如此便已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他极为高挺光洁的鼻梁之下,分外薄的唇瓣轻微勾了勾,却又断然无有笑意,只轻吐道:“朕想去的地方,岂由尔等阻拦?”

    是了,在商国的地界上,没有人能拦得住南荣湛,没人能拦住这个商国的九五之尊。

    只是…

    南荣湛却是没能留住,他心尖上的女人。

    南荣湛叹了口气,从口中升腾的白色很快在极冷的空气中散尽了,他搓了搓冻的发红的指尖,抬头望了望云间隐隐约约而现白色阁楼,如墨般黑瞳越发深邃。

    “蝶儿,他们都瞧不见山间的白阁…但我听闻民间传闻道山间有个醉生阁,有缘人得见,大抵我便是那有缘人,我瞧见的那白阁,会不会就是醉生阁?”南荣湛苦笑着摇摇头,“母后只道我疯了,说我是出现了幻象,说哪有什么醉生阁。可我…总觉得,那里有东西在引导着我去…”

    有大片大片绚烂的色彩宛若蝶舞铺天盖地的映入南荣湛纯黑的眼眸,却只换来他痛苦的闭眸。

    “蝶儿,是你在等我是吗?我一定…一定要见你,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黄粱一梦。”

    话音落,洁白雪地之上再无方才站了好久的身影,只剩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南荣湛不顾一切的奔跑,因着气温寒冷,地表的积雪有些已结成寒冰,这让他不止一次跌倒在地,甚至是在地面滑行数米。但他一次次从地表爬起,继续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

    一直到南荣湛终是跑进了他早已看见的苍茫之山,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南荣湛抬头望望四处山色,郁郁青青,就连雾气中都带有些许青丝,他抬手触了触,雾丝是温热的,迎面吹来的风,也是温热的。这山中季节…都与商国不同。

    “蝶儿,你最喜春天,所以眼下我进了山,便就是春天吗…”南荣湛喃喃道,随即又是坚定了几分。

    旁人都道看不见那白色阁楼,可南荣湛看见了,他也知,若非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定是所有人都会称他有病;可就算如此,大商国的皇太后,依旧是说他疯了。“我若是疯,又怎可能真的进了这山?醉生阁,定然是存在的。”

    且说皇太后若是南荣湛生母,他也断然不会不寻醉生阁;更何况这个皇太后,本就不是他的生母?

    南荣湛扬手挥去身上的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目光定定的看着山中醉生阁,而后抬起脚步向前,再无停歇。

    远方白烟缭绕,白色楼阁在中虚虚实实看不真切,阁中除了白烟,就只有一把剑。

    忽而剑身颤抖,水蓝色光晕笼罩剑身,若水旋身而出。他看了看除了他只有云烟的醉生阁,叹了口气。九思他…已经在古寒室中很久了。大抵莫问来此唤九思下届解决琴魔之后,九思便再也没有进过古寒室。醉生录之上白光小字又多了许多,而此番九思定是要全数讲给骨寒床上之人听的。就算…她不可能醒来,亦不可能听到。

    若水思虑几番,还是抬手,有水蓝色光聚于五指之间,随之那水蓝色光在虚空中一划,一扇黑门现于眼前。

    “主人,山下有人来了。”若水道。

    半晌,若水也没听到回答,却见九思从古寒室走出,他如雪的衣摆,沾满了万年玄冰的透骨寒气,就连若水都随之抖了抖。

    若水知道,九思不愿理会这时间万物,却又迫不及待想寻至下一个有缘人,这其中原因,也全数是因骨寒床上之人。

    “主人,”若水道,“山下有人来了,若不是因此,我也断然不会扰了你。”

    若水到现在还记得,他在百年前因着一件小事冲撞了骨寒床上之人,九思不气也不恼,只平静的道要折了若水剑。若水自是心惊胆战,他不过是剑灵,虽是有实体有灵知,可到底也只能依赖于若水剑生存,若是若水剑折了,他若水魂灵亦会散尽。而最后啊,是因为若水剑的剑身上曾有过骨寒床上之人的魂魄,才被九思留了下来。

    在那以后,若水再也不敢干涉有关古寒室的任何。

    好在九思眼下看似毫不在意,他只是透过云雾向下望去,看着正奋力向上的南荣湛,不置一词。

    倒是若水问了句:“主人,此番有缘人如何设障?”

    九思未言语,只抬手,一抹白光从云雾间传去,随即便听闻一声冷喝。若水向下望去,只见正握着藤蔓向上攀爬的南荣湛手中藤蔓已断,他的身子正直直下落。

    若说从前若水定会觉得好容易的有缘人就这么殒命太不值得,但眼下他不会再担忧,想当初多少个有缘人都是看似必死无疑却又到了醉生阁中。若水以为,眼下也一样,他很快便会见到出现在醉生阁中的南荣湛了,只是这次…他猜错了。

    南荣湛没有出现在醉生阁,深渊之下也无有半分声音,九思也依旧静坐云雾之间,眼眸半合。

    难不成…南荣湛死了吗?

    ……

    转眼一个时辰已过。

    却意外的听闻有道伴着喘气声的声音传来:“醉生阁,总算是到了。”

    若水一愣,回头而望,竟是方才坠入深渊的南荣湛。眼下南荣湛身上浮土一层,衣衫有不少破痕,手掌也多处划伤。看样子,他是在落下深渊的过程中又伸手抓住了别的藤蔓攀爬而上。

    也着实…算是有毅力了。

    若水到现在还记得,他在百年前因着一件小事冲撞了骨寒床上之人,九思不气也不恼,只平静的道要折了若水剑。若水自是心惊胆战,他不过是剑灵,虽是有实体有灵知,可到底也只能依赖于若水剑生存,若是若水剑折了,他若水魂灵亦会散尽。而最后啊,是因为若水剑的剑身上曾有过骨寒床上之人的魂魄,才被九思留了下来。

    在那以后,若水再也不敢干涉有关古寒室的任何。

    好在九思眼下看似毫不在意,他只是透过云雾向下望去,看着正奋力向上的南荣湛,不置一词。

    倒是若水问了句:“主人,此番有缘人如何设障?”

    九思未言语,只抬手,一抹白光从云雾间传去,随即便听闻一声冷喝。若水向下望去,只见正握着藤蔓向上攀爬的南荣湛手中藤蔓已断,他的身子正直直下落。

    若说从前若水定会觉得好容易的有缘人就这么殒命太不值得,但眼下他不会再担忧,想当初多少个有缘人都是看似必死无疑却又到了醉生阁中。若水以为,眼下也一样,他很快便会见到出现在醉生阁中的南荣湛了,只是这次…他猜错了。

    南荣湛没有出现在醉生阁,深渊之下也无有半分声音,九思也依旧静坐云雾之间,眼眸半合。

    难不成…南荣湛死了吗?

    ……

    转眼一个时辰已过。

    却意外的听闻有道伴着喘气声的声音传来:“醉生阁,总算是到了。”

    若水一愣,回头而望,竟是方才坠入深渊的南荣湛。眼下南荣湛身上浮土一层,衣衫有不少破痕,手掌也多处划伤。看样子,他是在落下深渊的过程中又伸手抓住了别的藤蔓攀爬而上。

    也着实…算是有毅力了。

    随之见九思挥手,南荣湛身后现出一把雕花凳。

    “此处正是醉生阁。”

    南荣湛闻之点头,多余的话一字未道,只顺着雕花凳坐了下来。

    九思抬指向他眉间探去。

    “敞开心房,让我知你所有。”

    走马观花般纷杂画面,随五彩缤纷满天蝶舞袭来。

(六十八)质子居鲁国

    满天大火,处处死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鲁国兵马逼至商国皇宫。

    商国皇后曲非烟提起长剑,抹了脖子,鲜血霎时飞溅,溅入南荣湛的眼眸。

    整个世界,都变为了红色。

    ……

    “母后!”南荣湛惊呼一声。

    梦,醒了。

    一丝苦笑在南荣湛嘴角荡开,他又做了这个梦,梦中情景已纠缠他十年,却还是次次一如十年前亲身经历般真实,又让他痛不欲生。

    十年前,南荣湛不过九岁。

    在那之前的九年,南荣湛过的无忧无虑,就连每一日太傅布置的所有任务,对他来说都不过小菜一碟。还有将军大人每月五次例行教授他的武艺,他应付起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谁叫南荣湛天资聪颖?

    南荣湛从出生起,便颇得商国皇帝南宋修的宠爱,除了因着他是商国皇后曲非烟生的以外,还因着他这份与生俱来的天资聪颖。他不过九岁,便坐上了储君的位置,不过九岁,就命定是下一任商国君主,数十年后可坐拥万里河山。

    那九年,南荣湛过的风生水起,颇为无忧。

    直到那一日。

    尖叫声哭喊声,刀剑相向声,士兵的叫喊声,所有的杀伐之声都容在一起,冲破南荣湛的耳朵,然,却及不上一旁昔日里高高在上,傲视一切的君主南宋修在一旁打哆嗦更来的叫他恐惧。

    最终鲁国兵马直逼商国朝堂,剑指南宋修。随之南荣湛便听闻平素威风凛凛的他的父皇南宋修求饶的声音。

    南宋修竟愿意割舍近乎一半的土地,永远臣服于鲁国,甚至…是他这个平素颇为受宠,不过九岁便已定是储君人选的太子,南荣湛。

    南荣湛听到鲁国皇帝陆彦氶冷笑了几声道,要他南荣湛去鲁国作质子。是啊…最受宠的皇子去鲁国做质子,当然于鲁国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他南荣湛是储君,鲁国如此,是将商国的下一世都捏在了手中。

    南荣湛那时以为,南宋修是不会同意的,大抵曲非烟也没料到南宋修会同意。

    可是…南宋修同意了,他甚至没有思虑什么,在陆彦氶开口之时,便接连应下了。

    曲非烟不可置信的摇摇头,最终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提剑抹了脖子。她的血溅满了年方九岁的南荣湛的脸。她伸手摸了摸南荣湛的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这大商国,总是要有一个有骨气的人。

    不管曲非烟是想以死让南宋修醒悟,莫要一味贪生怕死,还是她不肯让亲生子南荣湛身赴异国去做质子,都随着她的死没人知道了。而南宋修也并未改变贪生怕死的想法,南荣湛也依旧作为质子,被送往了鲁国。

    如此,时光已过了十年。

    “殿下!”南荣湛寝室外传来急切的声音,他不用想也知,定是听闻他方才梦语惊呼而匆匆赶来的李羽。

    是了,在鲁国,南荣湛有一个府邸。然,这府邸之中,除了李羽是他从商国来时所带之人,其他府邸中所有人,从侍卫到婢女,哪怕是灶房的厨娘,都是陆彦氶所派之人。除了李羽称他为“殿下”,其他所有人都称他为“公子”。

    可,他如今还算得上是甚的“殿下”?这偌大的府邸,与他而言,不过是冰冷的牢笼。

    就算是此,南荣湛还总是风淡云轻的笑着。——除了笑,他还能如何呢?在此处,若是哭了,只怕会让他痛恨之人笑的更痛快罢。

    南荣湛轻笑,道:“阿羽,进来罢。”

    随即房门被推开,李羽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盏茶。他先是将那盏茶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又急忙道:“殿下,可是又做了噩梦?”

    “恩,”南荣湛点点头,又笑,不知是在安慰李羽还是安慰他自己,他道:“都十年了,我早已放下了。”

    李羽闻之不仅没有放开一直紧皱的眉,反而是幽幽一叹,走上前了几步,单膝触地,做出朝拜的跪拜的姿势,握住了南荣湛的手。他的姿势虽是如此,却又是直直的望向南荣湛,声音不大,却无比郑重:“殿下,在阿羽面前,不必自欺欺人,您的伤痛,有阿羽陪您一同承受。”

    南荣湛一窒,只觉早已冰冷的胸口有一瞬热流流过。李羽是他在鲁国唯一一个推心置腹,可把后背就给他之人。若是有一日,南荣湛能回归商国,登上那天子之位,定然会给予李羽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是若有一日…会有那么一日吗?他转瞬就自嘲的笑了,不过一个身处异国连自由都没有了的质子,凭什么想那么多?南荣湛的目光瞬息间便不再那般波动,轻轻拍了拍李羽的手,而后道:“阿羽,莫要忧心,十年荏苒,往日早已风轻云淡。”

    南荣湛的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一阵悦耳戏文,应是府邸外不远处戏楼中传来的。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我这里走向前再把礼见,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宽…”

    不知哪一句惹得南荣湛轻蹙了蹙,但随即便舒展开,道:“阿羽,听这身影甚为陌生,许是戏楼来了新人也说不准,与我一同听听去可好?”

    李羽随即便点点头,道:“好。”

    于是二人穿戴整理,一并出了屋子。倒是并未用膳,只将就着喝了盏早茶,便出发了。只是踏出府邸大门的那一刻,一旁有人随之跟了上来。然……却并不是为了保护南荣湛,而是恰恰相反,这些人皆是鲁国皇室眼线,明地里监视他之人。可对于这一切南荣湛早已习以为常,他只不过是手无寸铁的质子,竟引得鲁国皇室这般在意,倒也算是他南荣湛在这人世上的一些价值了。

    呵…

    南荣湛眼眸微眯了眯,随即便甩了甩折扇,形同虚设的扇动两下——本来,眼下也就是春日,气温正是怡人,不需扇风也断不热。

    转眼这戏楼,便是到了。

    因着此处是鲁国都城禹都,这戏楼往日里便热闹非凡,这今日新来了名角儿,自然是人头攒动,围的更加的水泄不通。然,别说看看戏台子上的人了,就是单单听听那名角儿的声音,就觉得让人*了。那声音宛若莺歌燕语,娓娓动听,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只听这声音,便让人觉得,这正在唱戏的名角儿,定是个花容月貌之人。

    虽是人多,但到底因着南荣湛的身份使他不必挤在戏台四周,不管身旁有多少王公贵族公子人对他嗅之以鼻,他都是淡然自若的登上一旁楼梯,上了二楼小阁。

    “且,冲什么大架子!”

    “还当自己是商国太子?到这里不过是个被软禁的阶下囚!”

    那些三五成群的公子们都低语议论着,声音很低,却又足够南荣湛听个一清二楚。李羽想要发怒,却是被南荣湛制止。鲁国宫宴历来南荣湛都也是要参加的,那些公子见过他,认识他,都不足为奇。他们爱议论,便叫他们议论去,又何必因此动怒?

    直到与南荣湛擦肩而过之人道:“那商国皇帝来还得臣服在我们皇上脚下呢,哼,趾高气昂个什么!”

    南荣湛止住脚步,抬头而望那男子,双眸微眯,一改往日浅笑之态,他的薄唇抿在一起,眸中有杀意伴随冷光闪过,宛若尘封多年的宝剑,一露锋芒,利刃出鞘。南荣湛未置一词,却用一个眼神使方才出言顶撞惯之人脚踝一软,虚退数步。只是南荣湛并未说甚,仅仅一个眼神便又回过了头,不再多望那人一眼,继续向上走去。

    那人一见便又似要补全方才所丢面子一般,道了句:“且,难道我所言虚也?”

    南荣湛的脚步一顿。只是这一次,没等南荣湛回过头,那人便垂头引与人群中,不敢再言语。南荣湛也不再多耗,几步便到了小阁,坐了下来。

    这一坐下,台上戏子果真看的一清二楚。

    那戏子的模样于旁人听见声音之时心中所想的模样一般无二,螓首蛾眉,美目盼兮。南荣湛看到她的眼睛时微微一窒,那戏子的双眸,与他自己的眼睛长得好生相似!内勾外翘,眼角延伸颇远,艳红的油彩顺着她的眼角一直画到发髻中去,唇角一动,便媚眼如丝。

    且说南荣湛并未见过谁的眼睛生的与他如此相像,要知道他的眼睛是遗传他的母后曲非烟。如此,台上女子便与南荣湛记忆深处的母妃有了些许重合,因此便又多看了两眼,却也在这两眼,他便移了眼眸,向一旁望去。只见台下坐着位公子哥,一身月色华服,发髻高束,带着个玉质的发冠,腰间所配腰带看似与他头发上的玉冠质地一样。只是……这男子,南荣湛倒是从未见过。然就算不知他身份,这位公子哥也必定非官即富,想要坐在那戏台正下方唯一的位置,可是要出上这戏楼一天中所出银子的总和。说来稀奇,但这便是这戏楼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只是听曲,是坐着站着都能听,这十年间坐在那位置上的人,也并不算多。

    南荣湛手肘顺势放在一旁的茶桌上,手指轻支下颌,眼眸半阖。总归每日的生活都如此,被人盯着的逢场作戏罢了,一样的听曲,不过是换了个从未见过的角儿,又会有多少不同?

    “哇!这么美!”不知是谁的声音分外不合拍的破坏了戏曲的优雅,南荣湛抬了抬眼,却见是方才出言顶撞了他的那人,那人此时此刻正是踩着两个小生,高高的立于人群之上。

    此时惊呼,也定是因为那人瞧见了台上的戏子美貌。

    只听闻那人道:“长得这么美,跟本公子回家罢,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本公子是员外郎府上二公子,林易!”

    “林易?”南荣湛轻言,勾了勾唇角,心道员外郎不过五品官职,便由得他如此狂妄。依旧是无有半分兴致,南荣湛又闭眸。

    整个戏楼中也并无人去理会林易之言,许是有人根本瞧不上这五品官中之子,许是有人真的惧怕林易家中五品官衔,又许是林易平日里撒泼惯了,众人见怪不怪。

    只是谁都没料到,有人开口道:“不行!”南荣湛随之抬眉,却见是那坐在唯一的座位上的公子哥。

    ……只是,这公子哥虽是看起来已过弱冠之年并佩戴发冠,他的声音听起来,却不是那般磁性雄厚,反倒是柔柔的,又带些许稚嫩的青涩。倒像是……女儿家的声音。

    “如何不行了?”林易很快接道。

    “不行就是不行!”那公子道,他一旁的小生却是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公……公子,别理会这些,我们还是快走罢!”说也奇怪,那小生的声音也是柔柔的,与那公子一般。

    从南荣湛的方位向下望去,看不见背对着他的那公子的脸,却是能看得到那小生的脸。那小生长得是分外的白净,且五官甚为柔和。南荣湛挑了挑眉。

    只见林易已经推搡着众人硬挤出一条道来,直至那公子面前,道:“怎么?你也想要这戏子?”

    那公子愣了几息,才又道:“……反正不会叫你要!”

    “呵?”林易道,“你可知本公子是谁?你敢跟本公子抢人,你有银子吗你?”

    “自然是有的!”

    “好,”林易道,“既然你说有,那咱们便看看谁的银子多,谁便带这戏子走!”

    这眼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半分没问过台上之人的意见,自己争抢的一个劲。台上的戏子也不再唱戏了,反而是饶有兴致的望着台下争抢自己的二人。

    南荣湛不再半阖眼眸,而是坐直了身子,又是轻轻笑了笑,这戏楼……可算是有些有意思的事儿了。

    “那你先出手罢!”林易道,随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公子点点头,又转身问那小生,“快拿银子来!全给我!”

    那小生摸摸身上却是什么也没拿来,道:“公子...银子方才买这位置,用……用光了啊……”

    “哈哈哈,”一旁林易闻言随之大笑道,“没银子就没挡着本公子的道!”

    谁料那公子是分毫不让,道:“不行,你给我等着!”随之在身边扫视了一圈,只是随着他眼光所到之地,人群皆散,无人助他。

    也许这场闹剧便会到此为止了,南荣湛心道,随之微微起身打算回去,眼下这一闹,是半分听曲的心都没有了,何况那戏子也已然不唱了。却不料南荣湛方才起身,便见那公子正从楼梯下向他而来。

    “这位公子,看你坐在上位,身份定然不菲,能否借些银子?”

(六十九)七分相似之

    南荣湛身子一滞,便见方才那公子哥已到了眼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见他乃是一表人才,明眸皓齿,宛转蛾眉,他的眼睛眼尾略弯,四周略带红晕,似若桃花,睫毛长,眼尾向上翘,有些“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楚楚可怜之姿。因着急匆匆的赶上了楼梯,那公子的胸膛不断的起伏着,倒是叫人隐隐约约看出他胸前的一丝弧度来。

    莫非这所谓公子哥,实则女扮男装?

    南荣湛勾了勾唇角,没说话,却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这位公子,我看你身份不菲,就也别藏着掖着,借我些银子罢,你放心,我肯定会还的!”那公子哥…不,该说是这假扮男子的女子了,这女子见南荣湛不语,又是说了一句。

    在鲁国为质子这十年里,之所以南荣湛能过的还算是舒适,很大原因便是他从不理会旁事,闲杂事情能简则简,更是不会去多管闲事。毕竟在这里,南荣湛每走一步,就要前前后后的思索数步,铺好了这步后的每一步,他才会走这第一步。

    只是这一次,南荣湛却是想管这闲事了。且不说不过是出钱助她买下一个戏子罢了,也是她自己找上他南荣湛的;再者方才那林易出言顶撞,他倒是也想看看林易出丑的模样。

    南荣湛定了定身子,双眸笑意盈盈,轻言道:“不知一个戏子,女公子要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极小,只有这小阁中众人听的到,却是传不到楼梯下面。

    那女子的脸忽而红了,倒更是显得她人面桃花。她道:“公子,借我些银子,他日我定当奉还!”

    南荣湛望着她因难堪憋红的脸,又是一笑,道:“银子?我没带。”随之见那女子的脸色骤然沉了几分,他又取下腰间玉佩,“我身上只有这个,能抵多少我并不知晓,你拿去用罢。”

    南荣湛说让她拿去用,却并未说要让她还。一旁的李羽蹙了蹙眉,似乎想要阻拦那女子接入玉佩,却被南荣湛用手中折扇点住胸口,制止了他的动作。

    转瞬那女子已然接过玉佩,飞快地从楼梯上跑下。

    “殿下!那可是千年血玉所制的玉佩啊!别说是换个戏子,就是把这整个戏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李羽道。

    南荣湛摇摇头,未置一词。虽说这玉佩,是他出生之时南宋修赐给他的,已跟了他十九年,然…要有什么用处?这十年南荣湛每每看见这千年血玉,就会想起他不过是商国弃子,这玉佩再留着也不过徒增伤悲。

    那女子已经拿着玉佩到了台下,林易一副嘲笑之态望着她,“怎么,借到了多少银子?够不够和本公子比?”

    女子举起手中玉佩,道:“我用这个比!”

    那女子刚举起玉佩,台上戏子的神色便是变了,虽是浓厚油菜遮住了她的脸,可是眸中变化却是叫人看的清清楚楚。

    戏子不过两步便从台上跳下来,从女子手中抢过玉佩,道:“千年血玉。”

    戏子一出口,众人的面色便是变幻好几番,这…这如花似玉的戏子,竟…竟是个男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定然是男子之声!

    南荣湛也一怔,随即饶有兴致的向台下望去。今日倒真是出奇,遇上了女扮男装的女公子,又遇上男扮女装的绝美戏子。

    只是这千年血玉出手,想林易也是自知比不过的,所以那戏子一开口,倒是解救了他的窘迫之境。只听林易道:“竟是个男子!我又不好男风!实在荒唐!”

    那戏子宛若一笑,虽是男子身却是依旧美的叫人神魂颠倒,他轻启朱唇,道:“在下可从未说过是女儿身。”

    他虽是说着,却是抬头望着二楼小阁之中的南荣湛,随之还眨了眨眼。南荣湛恍然一震,却是又说不清心中忽而一震的感觉是何,只是觉得……这戏子,竟是有些眼熟。只是南荣湛还来不及细想,便见林易怒摔衣袖,带上方才被他踩在脚下的那两个小生,怒气冲冲的离去了。

    这一场闹剧随着林易的离去结束了,总归那戏子今日也不会再开嗓了,众人也没甚兴致再在此处待着了,转眼熙熙攘攘的戏楼,倒是没有什么人了。确切说,是只剩下那戏子和看似是他带来的一个婢女,以及台下几位乐师;那女扮男装的女公子与她同为女扮男装的婢女,还有二楼小阁中的南荣湛与李羽,还有那两个明地监视南荣湛的鲁国眼线。

    剩下的几人之中,最先离去的是那戏子,他仰头望着南荣湛,又是邪魅的眨眨眼,他眼角的浓墨重彩都随之芳华尽染,而后,他便出了戏楼。而那女公子,还是怔然原地,似是并未料想到事态会如此。南荣湛也不再多留,起身下楼,打算回府,却不料那戏子所带婢女随着他的动作也动了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婢女柔柔一福,道:“公子,我家主子请你移步对面茶楼,主子已备好了上好的茶水,以谢方才公子血玉出手相救之恩。”

    相救之恩?

    南荣湛挑了挑眉,若说那戏子是女子,相救之恩是自然,只是他身为男子,只怕没有血玉,林易也是不会把他带进员外郎府邸的。可……方才那熟悉的感觉……又到底为何?

    “如此也好。”南荣湛瞬间思虑答道。

    那婢女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南荣湛等人前去茶楼。

    那茶楼与戏楼不过一条街道之隔,几步便已到了。

    “公子,请移步上房。我家主子在那处已备好茶水恭候您。”那婢女转到楼梯旁,道。

    “好。”

    南荣湛轻提衣摆,上至二楼,站在精致小阁前,这小阁前没有门扇,只有一层轻纱相隔,隐隐约约已然看见了阁中窗边坐着的那戏子。那戏子已经恢复了男装,看身形也算是俊朗。

    “阿羽,你且在门口等着罢。”南荣湛道,随之撩开了门帘。

    其余所有人都在这小阁外,一扇纱帘相隔。于监视南荣湛的那二人来说,一扇纱帘罢了,也不会叫他们听不见南荣湛与那戏子的对话。

    南荣湛进了小阁,在窗边的桌子旁坐下,就处于那戏子的对面。待坐定,南荣湛看了那戏子一眼,却见他已然卸去了浓厚彩妆,脸庞甚为白净。

    而这戏子卸了妆的面庞,竟是与南荣湛有七分相像!

    南荣湛张了张口,甚是讶异,却是什么音都没法。

    那戏子笑笑,提手斟满了一盏茶,放在南荣湛的面前,又随之为自己斟满一盏。

    “此茶乃是上火的春茶,公子常常罢。”

    南荣湛挑眉,难不成这戏子真的只是为答谢他约他饮茶如此而已?但他仍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戏子随着南荣湛饮茶,便抬起手指,无意间指了指外面的人,又颇为妩媚的似在唱戏曲一般轻轻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在也举起了茶盏,用盖子与茶盏相互碰撞了两下,随后竟是将手指伸进了茶水之中搅弄了几番。

    南荣湛眼眸微眯。

    那戏子手指抬起,上面已沾满了茶水。之后他用这湿漉漉的手指在桌子上写着:“哥哥。”

    南荣湛一怔,脑中多个冒头的线索还未连成串,便又听那戏子说:“公子,春茶好喝吗?”

    “恩,分外好喝。”南荣湛道,脑中不住的思索。他方才在戏楼中便觉得这戏子眼熟,他女装扮相竟是与曲非烟有几分的重叠,而眼下他叫“哥哥”……这戏子,究竟是谁?曾经多次,南荣湛也想过,南荣修也许不是真的放弃他了,只是当初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可就是这个让他一直有所希冀的想法,让他在这冰冷的鲁国过了十年。十年了,南荣湛都没有等到与商国有关的任何一人。这次,又叫他怎敢期望。

    南荣湛也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写道:“你是何人?”

    “曲浮笙。”曲浮笙很快在桌子上写道,随之又开口说道:“听闻公子如此说,我很开怀。”

    曲浮笙。

    那戏子竟是曲浮笙。

    曲非烟同母胞弟曲非尘所出之子,曲浮笙。

    南荣湛小时曾听曲非烟常提起与他长的很像却又不曾见过面的舅父家堂弟,曲浮笙。

    …………

    南荣湛目光闪烁,情绪更是少有的波动。十年...十年了,他总算是等到了与商国有关的人。然,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这十年早已让他的心性被磨得荣辱不惊。南荣湛又蘸了些茶水,写道:“你如何知我是南荣湛?”

    回想方才曲浮笙叫他哥哥,定然是知晓他的身份。

    曲浮笙挑了挑眉,又像是在戏台上那般朝南荣湛勾了勾唇角,随后又蘸了茶水,很快写道:“血玉。”

    原是因为那块血玉,那块让南荣湛每每瞧见便会心伤几分的血玉。是了,那血玉是南荣修在他出生时赐给他的,那若是如此说的话,曲浮笙定然是南荣修派来鲁国接应他之人,否则又怎会知那块血玉便是他佩身之物?

    曲浮笙道:“我一人乃是孤苦伶仃,只有那已亡故的父母所留下的婢女作陪,多年来在多地游荡,空有一身艺技,却因居无定所,多处流离,也无人知晓我名号。今日刚到这禹都,在这有名的戏台子上唱了一曲儿,竟是险些被人卖走……却不料想天无绝人之路,竟是被公子出手救下。公子,大恩不言谢,可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在此以茶代酒的敬公子一盏茶!”

    “你客气了,情爱之事向来讲究你情我愿,并非刻意买卖之事。”南荣修已然平静,很快的回答道。

    话到此南荣修已知晓前因后果,想这曲浮笙在十年间定然是抹去了一切身份隐居多年,在今年以戏子的身份进入鲁国,在他这质子所居住的府邸旁卖唱,却不曾想是那般幸运的第一日便得见血玉,又因着七分相似的长相确定了他便是南荣修。

    南荣修如此说,曲浮笙自然也知晓他已然知眼下状况,便笑道:“公子明白人,所以才会出手相救于我,”随即二人对视,眼中皆有锋芒闪过,随即曲浮笙又是苦笑道,“公子,只是今日我已然得罪了林易公子,只怕此处戏楼我再待不下去了...谁知来日我又会在何处?还会不会有像是公子这般好的人出手救我。”

    曲浮笙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未停,在桌子上写着。桌子上的水迹湿了干,干了又湿,南荣湛的眼眸明暗几许。

    原来南宋修从未放弃过他南荣湛。

    十年前那一次,不过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可,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南宋修。就连前皇后曲非烟都不信他,提剑自刎。而后的十年,南荣修表面对鲁国之时毕恭毕敬,半分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私下却是养兵十年。十年的隐忍,不过是为了夺回属于大商的一切。

    “若是担忧去了别处每人保全与你,不若你便留下,在这戏楼里日日唱曲儿给我听如何?”南荣湛道。同时在桌子上写道:每日未时你与戏楼献唱,若有新情况随机应变告知。

    “若是可以,定然是最好了……”曲浮笙接道:“这样既可以有个安生之地,也可报公子救命之恩。”桌上又多一串水迹:禹都城楼易守不易攻,要从皇宫内想法子。

    南荣湛点了点头,谈话到此略微告一段落。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从他方才进这小阁起,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早已过了一盏茶的时辰。此事来日方长,不得让眼线起疑,更不宜多留。

    眼见桌子上的水迹已然全干,南荣湛道:“茶水已然凉了,我便不多留了,你早些休息,才能好生给我唱曲儿。”南荣湛这话说的轻浮,声音有很大,显然是说给纱帘外之人听的,果然那二人听到了声音便撩开的纱帘,向内探望了两眼,只是小阁之中依旧是二人一桌一茶壶两茶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二人什么都没发现便是做出了“请”的手势,姿势毕恭毕敬,而眼神却是厌恶至极。过去的十年,对于这一切,南荣湛早已习以为常,虽是隐忍不发,心中却也不甚痛快。只是这一次……

    擦肩而过的瞬间,南荣湛微微敛颌,唇角扬起的很微妙。

    这样的日子,只怕很快就要到头了呢……

(七十)泰辰宫宫宴

    且说没了戏子唱戏撑场的戏楼,今日也是分外冷清,大抵是这戏楼开张以来,最为冷清的一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南荣湛离开戏楼开始,到眼下出了茶楼,这戏楼中就是还有什么人也早该全部走光了。然,那女扮男装的女公子竟是还站在方才的位置上,寸步未动。

    眼见南荣湛出了茶楼,正站在戏楼正门口的对面,那女公子才动了动身子,点着脚尖朝他招了招手。随之便听到她粗着嗓音喊道:“嘿!那位公子,你且站在那处等等我。”

    南荣湛蹙眉,却是止了脚步,这一顿,女公子便是跨过了戏楼与茶楼之间的距离到了他的眼前。

    “公子,你可算出来了,等你半天了。”女公子道,她身旁同样女扮男装的婢女也是跟着点了点头。

    “等我?”南荣湛道,“不知公子何意?”就算是得知她是女子,但她到底男装打扮且粗着嗓子,定然是不愿旁人知晓她女子身份罢,所以南荣湛依旧是称其为“公子”。

    女公子似是没料到南荣湛会称她为“公子”,不由一怔,几息后才道:“……我不知那是千年血玉,但不管是不是千年血玉我都是要还的,更别说是千年血玉那般昂贵的东西了。”

    南荣湛挑了挑眉道:“你方才要找的,可不就是最值钱的东西?倘若是不值钱的萝卜白菜,又如何帮你得到那戏子?”

    女公子好似十分不经逗,她的脸唰的便红透了,细若蚊吟道:“不是的……不是要得到的……我只是,只是不愿看那戏子落入林易手中而断送自由...像林易这般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能帮一个,便帮一个,没有自由的人会很难受的……”

    南荣湛心头猛然一跳,却又不知是女公子的话让他恍然忆起这十年中鲁国让他不自由的枷锁,还是因着女公子这份天真到有些犯傻的纯良。

    这世间,又有哪个人是真正自由的?

    “你不必归还了。”南荣湛道。

    且说那千年血玉,若叫她真还,她恐怕真是还不起;更何况,那千年红玉分明便未失去,不过是暂时到了曲浮笙手中,早晚有一日他南荣湛是会重新拿到手中的。

    “那怎么行?我怎能白白拿你那般贵重的东西?”女公子倒是非还不可。

    “那好。”南荣湛道,“听闻鲁国有一种血色蝴蝶,蝶身,翅膀,就连同它的触角,都是浓重血色,你捉一只给我,便算是还了我的血玉。”

    鲁国血蝶,远近闻名,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因其美丽,许多人想要去捉那血蝶,却无人能够捉住其中一只。倒不是这血蝶飞行的速度有多快,而是这血蝶只要被人的手指一碰,便会化成一滩血水。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捉住血蝶。南荣湛如此说,不过是想要让那女公子知难而退罢了。

    让南荣湛没有料到的却是,那女公子只是怔然了几息,便点了点头,道:“若公子你想要血蝶,那我便还你血蝶好了。只不过你那千年血玉那般珍贵,我定然是得还你好多好多的血蝶才够……要多少呢?一百只够不够?”

    南荣湛一笑,并未言语,心道这女公子,定然是不知血蝶根本便抓不住,别说是一百只,便是一只,这世上也无人能抓的住。

    “好啊,就一百只罢。”南荣湛应付道。

    “这位公子,既说是一百只,那抓起来定是要费些时日的,我怕是不能今日就还你,你可能给我些时日?”女公子问道。

    抓血蝶,只怕是穷尽一生也抓不住一只罢。南荣湛想了想,只道:“你需要几日?”

    女公子低头思索了一番,眨了眨眼睛,又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三日。”

    南荣湛看着女公子颇为认真的神情不禁莞尔,道:“也好。”

    女公子倒是兴奋了起来,活泼一笑,道:“那便说定了,三日后,午时三刻,我们就在那便的山坡上见面!我还你一百只血蝶!”

    伸着女公子手指的房间南荣湛侧目望了望,是在他所住府邸以东大抵两三里地的位置,那处有一浅浅山丘,地表较为平缓,春日里会开满星星点点的小花,如印花布一般盖在地面。

    南荣湛点了点头,依旧是道:“也好。”

    女公子又是点点头,扯上了一旁侍女的手道:“那我们说定了,三日后午时三刻在那山坡上我还你一百只血蝶,一只不少!”随后二人便是一蹦一跳的离开了,似乎还碎碎念着说要回去捉蝴蝶。

    南荣湛有一瞬息的怔然,嘴角荡起一抹笑意,目光追随女公子顷刻,随即收回目光轻摇了摇头。那女公子,是当真不知血蝶一碰就会化成血水罢……如此信誓旦旦的咬定三日后,那三日后她可能拿出一只血蝶?

    女公子走远了,南荣湛也不再原地站着,向府邸方向走去。李羽与鲁国所派那两人一同跟上。

    李羽在南荣湛身侧道:“殿下,你说方才那女公子,是当真不知血蝶捉不得,还是还不了千年血玉故意搪塞我们?”

    “阿羽,”南荣湛望了望李羽,道:“难不成你忘了方才可是她一直等着我们从茶楼出来的?”若说要搪塞,只怕早早离去了罢。

    李羽这下是犯了难,挠了挠头道:“那她就是真的不知?她三日后哪里能带来一百只血蝶呢?”

    南荣湛轻笑,“她定然带不了一百只血蝶,我也不需那一百只血蝶。也更不需要她还我千年血玉。”这本就是搪塞她的办法,待她回去捉了血蝶,便会知难而退了罢?

    李羽点点头,道:“恩……殿下说的是。”

    戏楼离府邸并不远,前后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光景,便是到了府邸。这一日虽是并未作甚,却是有些疲累,除了喝了几盏茶水,别的东西分毫未进,如此南荣湛回到府邸之后用了些新开的桃花所致的桃花膏,便早早的上榻歇下了。

    好在这一夜无梦。

    翌日,南荣湛醒来之时,有鲁国皇宫中人前来传信。

    所传内容道,百花齐放,春风和气,泰辰宫宫宴择三日后举行。

    南荣湛应下了这泰辰宫宫宴,随即便着手准备。曲浮笙眼下与南荣湛已接上了头,他也应按曲浮笙所说那般,进宫去探得些消息,原是还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入宫,眼下却是水一到,这渠,便是成了。

    这一准备起来,三日时光转瞬即逝,倒是叫南荣湛忘了什么事,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事来了。直到原定该入宫的那一日,南荣湛出了府门,欲上马车的那一瞬息间,忽而刮起一阵风来,吹来些许色彩来,他微眯了眯眸,倒见是如绿豆大小的零星小花。

    这风,是从不远处那浅浅山丘出来的。南荣湛恍然忆起,三日前曾答应过那女公子相约在山坡上,她还他一百只血蝴蝶。

    只是……

    南荣湛眸中忽起笑意,并未再多停留,很快踏上了马车。那一百只血蝴蝶,本身就是为了搪塞那女公子才说的,那女公子就连姓甚名谁都未曾留下,一百只血蝴蝶又更是不可能找来的。今日这约,怕是那女公子也早已忘怀,即使不忘,也不可能会来此罢…

    南荣湛上了马车,抬手撩起车帘,道:“出发罢。”随后车帘放下,再也没被撩起过。

    一路马蹄飞扬,地上尘土也随之扬了一路。直到那飞扬的尘土随着马蹄的停止而落下,这泰辰宫,便是到了。

    泰辰宫乃是鲁国皇室平日里休闲娱乐的场所,在鲁国皇宫旁与皇宫接壤。泰辰宫中风景秀美,且奇珍异宝自然景致数不胜数,乃是世外桃源。只是这美丽之地却是被厚重宫墙所围,只归鲁国皇室所有,并非是所有人的“世外桃源”。说是南荣湛,他本是也没有机会就这泰辰宫赏景的,只是鲁国皇室中的人,向来以挖苦嘲讽他与商国为乐,便是次次宫宴都叫上他,酒足饭饱便以此为乐。

    从前,每每宫宴就是南荣湛最避之不及的事,今日,这宫宴于他来说,求之不得。

    转眼已到泰辰宫麒麟殿,门口领事道:“鲁国太子南荣湛到!”

    南荣湛轻提衣摆,步入殿内,缓缓跪了下去道:“在下南荣湛,见过皇上,贵妃娘娘,大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这是鲁国与南荣湛立下的规矩。南荣湛凡见鲁国皇室之人,皆要行跪拜之礼。就连自称,都只得称为“在下”;是了,他南荣湛堂堂商国太子,在这里,就连称一句“臣”的资格,也都是没有的。

    只是眼下南荣湛跪拜之力已行完,却不见鲁国皇帝陆彦氶叫他起身,他微微抬目一望,却见陆彦氶正与一旁贵妃郑如烟二人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分毫就未将注意力放在南荣湛身上分毫。

    随即听大皇子陆允文道:“父皇,那商国的那谁,可还在跪着呢。”

    商国的那谁。

    十分狂傲的语气,且不怀好意。

    二皇子陆允武道:“皇兄,许是他说话说错了,惹得父皇不悦,才想叫他多跪会儿的罢,你说是也不是?”

    “本皇子看正是,”三皇子陆允礼接道:“本皇子想着,许是南荣湛的自称弄错了罢…”

    上位之上的陆彦氶这才抬头,道:“哦?是吗?他方才自称什么?说来叫朕听听。”

    陆彦氶怀中的郑如烟莞尔一笑,手中香帕一挥道:“皇上就知陪臣妾玩儿…南荣湛方才自称“在下”呢。”

    “恩?”陆彦氶挑眉。

    陆允文立刻接口道:“父皇,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尚且自称‘在下’,这南荣湛,不过是那甚的商国的一个弃子,也敢自称‘在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罢?”

    “皇兄说的是,就连那商国皇帝,在父皇面前,那也是个卑微臣子呢…”陆允礼在一旁接口道。

    上座的陆彦氶也点点头,道:“恩…言之有理。”随之看向依旧跪着的南荣湛,道:“那你就自称‘草民’罢。”

    南荣湛身子一颤,从耳畔滑下的青丝几缕,很巧妙的挡住他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几息,他便又是十分平静的一拜,道:“草民南荣湛,参见皇上,贵妃娘娘,大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随后又过了半晌,陆彦氶才“恩”了一声,又抬抬手,叫南荣湛起来。

    南荣湛的坐席在殿中最下方,挨着三皇子陆允礼,他跪坐下来之时,听闻陆允礼极为嫌弃的碎碎念了句:“真是丢人,竟是如此都不生气,甚为没劲!”

    随着南荣湛入座,他扫视了一眼,见今日宫宴来人与以往是一样的,只是却是多了一个座位席,眼下还空着。

    这剩下的座位,是谁的?

    又听陆彦氶道:“派人去请公主之人还未归来吗?”

    陆允文道:“父皇莫急,允芍一向贪玩,一会儿也就到了。”

    南荣湛闻言墨眉一挑,心中已然明了了。

    陆允芍,鲁国前皇后林妤娆所生,鲁国皇宫嫡生公主,也是唯一一位公主,大皇子陆允文的胞妹。且说林妤娆从入宫就极为受宠,又在第一胎便生下了大皇子陆允文,在六宫之中地位极高。只可惜红颜多薄命,在第二胎生陆允芍之时,难产仙逝,香玉散尽。

    南荣湛对这个嫡生公主陆允芍所知也就不过如此,也大抵是因此,陆彦氶对陆允芍宠溺无度,一切都由着她。而陆允芍也颇为任性,这么多年从不出席任何宴会,竟是无人得见她真颜。

    今日竟是备陆允芍之席…难不成她第一次出席宫宴,竟是被他南荣湛赶上了?南荣湛思索几息,转眸倒见有一婢女跪在地上,头垂的很低,瑟瑟发抖。

    “你是何人?”陆彦氶问道。

    “皇…皇上…奴婢…奴婢是公主贴身婢女…”

    “哦?那公主人呢?”

    那婢女抖的更厉害了,不住地磕头,道:“皇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没能拦得住公主殿下!公主…公主…公主说今日与人有约,不能来了!待奴婢去寻公主不到,才知公主已然走了!”

(七十一)雪莲炖孤鸽

    那婢女的话一出,南荣湛已明了陆允芍今日是来不了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她来不来对南荣湛而言,都不算什么,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他更感兴趣的,是陆彦氶会如何做?

    随即便见陆彦氶抬了抬手,只道:“行了行了,你下去罢。”

    那侍女便似是得救了一番,又连续磕了几个头,随之头都不敢抬的逃离了。

    南荣湛挑眉,心道这陆允芍还真真是任性,就连这宫宴之约都说爽便爽,而陆彦氶也真真是宠她,就是眼下这般,他脸上都并未有一丝怒意。

    陆允芍不来,宫宴上之人便是全数到齐了。如此,宫宴便开始了。有六位穿着打扮皆为相同的婢女齐整整的手举托盘入内,分别为陆彦氶、郑如烟、陆允文、陆允武、陆允礼,以及南荣湛布菜。

    南荣湛的身子猛然一怔,望着面前刚刚被侍女布好的第一道菜,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这第一道菜,乃是雪莲炖孤鸽。

    这看清这碗中之物时,南荣湛的眼眶竟是抑制不住的湿润。那是…孤鸽啊。有些灰蓝色羽毛长的漂亮鸟儿,它的头顶长着三根白色羽须,眼睛是鲜红色的,当跑起来之时那红色眼睛与头顶的羽须会随之扭转颤动;孤鸽从上方看来,身子高高大大的,与三岁孩童相比都算是般高。可若是从下面看,孤鸽的爪子极为短小,让人觉得那么小的爪子,都支不起它的身子;所以,孤鸽不会飞。

    可这笨笨的孤鸽,是商国特有的物种。

    在南荣湛小时候,曲非烟总会抱着方才三五岁的他,在庭院里看孤鸽;那时他非要闹着不肯让曲非烟抱着,非要下地去与孤鸽玩耍;可下了地,他被与他那是身段一般高的孤鸽“咕咕”叫着追着赶,他又会怕的一下扑进曲非烟的怀抱。

    真的是…比天仙还要快乐的回忆啊…可如今,这孤鸽…竟是被商国人炖成了菜。

    南荣湛的手指抖的越发厉害,想要去摸一摸盛着孤鸽之碗的边缘,却是又不舍心下手。他如此失控之态实为不曾有过,便也就让一旁的陆允礼注意到了。

    陆允礼垂目在眼中看了看,接着拖着长腔的曼声道:“本皇子当是什么菜,原来是商国进献给我大鲁以供观赏的孤鸽,呸,真倒胃口!”

    说着陆允礼竟是抬手甚是随意的将面前的碗推翻了去,他眼中汤水湿了一地,一只孤鸽头也从碗中滚了出去,它那一双红色的眼睛格外醒目。

    南荣湛双眸骤然一眯,一抹杀气闪过,但转瞬便被他隐藏的很好。南荣湛很快舒展眉目,浅浅一笑,不失礼数。

    大皇子陆允文倒是没甚的过激行为,相比于陆允礼平淡了许多,只是动了动勺子,尝了尝碗中的雪莲炖孤鸽。而后道:“三皇弟,这孤鸽味道可是极美的呢,你泼了这雪莲孤鸽,可是尝不到这美味了呢。”

    一直未曾开口的郑如烟开口道:“本宫也尝了,味道分外不错,只是可惜,这孤鸽鲁国之中就只有这一只。那商国皇帝也真真是抠门,进献一只干甚?”

    陆彦氶道:“怎么,爱妃喜食孤鸽?”

    “是呀…”郑如烟道:“这孤鸽真味道不错,陛下也尝尝罢?”说着送了一勺到陆彦氶口边。

    陆彦氶尝了一口,点点头道:“味道确实不错,既然爱妃这么喜欢,便叫商国皇帝再送来一些即可了。”

    南荣湛眸中随之锋芒一闪,开口道:“孤鸽乃我大商观赏之鸟,虽命‘孤鸽’,但向来群居,若是少部分离开了群体,只怕会不日死亡,想必今日炖的孤鸽,便是因体虚再观赏不得,才被御膳房炖了吃罢?”

    南荣湛所言不实,孤鸽向来单独生存,不然不会被称之为孤鸽。他之所以如此说,也是因为他方才见从陆允礼碗中滚落的那个孤鸽头十分的瘦弱。

    “若是皇上不信,大可以派人问问御膳房。”

    这是商国独有的鸟,不管如何说,都由他南荣湛说了算。

    陆彦氶没料想到南荣湛会如此说,但也并未派人去问御膳房,只是道:“南荣湛你什么意思?”

    南荣湛拱了拱手,道:“皇上,草民没有什么意思,也不敢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怕那孤鸽到了大商国土便死了,贵妃娘娘吃的孤鸽不新鲜罢了。”

    郑如烟一听,提起香帕往朱唇一掩,往陆彦氶怀中又缩了一缩。“皇上…”

    陆彦氶也是皱了皱眉,但很快就又道:“爱妃,莫担忧…”随即望向南荣湛道:“既是不能单独生存,就把商国所有的孤鸽送来!少一只都不行!以后,商国就是孤鸽的生存之地!”

    “这…”南荣湛一怔,但随即道:“好罢。”

    随即南荣湛低头,却并不碰那雪莲炖孤鸽,而是端起了桌上茶桌,小酌一口,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但很快随着唇舌间茶香散尽了。

    他第一次觉得,红颜祸水,是多么好的一个词汇。

    鱼…上钩了。

    之后的事不说也罢,不过是他们依旧嘲讽,南荣湛依旧隐忍不发。又上了几道菜,南荣湛食用不多,而后便道下去安排进献孤鸽之事,离去了。

    南荣湛将将出了麒麟殿,便见有一女子从泰辰宫宫门口进入,身旁婢女有二,侍卫有四。看那女子衣着打扮身为光鲜,应是宫中之人,且此时入泰辰宫,想必是方才未到的那位公主。

    思虑间他与那女子之间距离又缩短了几步,听闻她身旁婢女道:“公主,您当心脚下。”

    果然是公主。

    南荣湛倒是也不在意什么,只顾继续往前走着,却不料那被称作“公主”之人竟是盯着他看了起来,而后道:“好美的一双凤眼。”

    南荣湛浅笑了一番,出于礼数,微微鞠了鞠身子,道:“公主”,而后便侧身准备离去。

    却不料被那公主伸手拦下,“告诉本公主,你叫什么?”

    南荣湛这才抬目望了望那女子,只见她一双杏眼,樱桃小口,此刻正将玉手挡在他身前。

    “南荣湛。”南荣湛的目光只在她面上停了几息而后道,随之又是微微一鞠身子,虚退几步,转身而离。

    南荣湛一出泰辰宫,李羽与那鲁国皇室所派的二人便迎了上来。南荣湛望着李羽一笑,可这一笑又是让李羽皱了眉,他道:“殿下,您别强撑着,今日宫宴,他们定然…”

    李羽欲言又止,南荣湛却是真的荡开了笑,他望了望天边,道:“阿羽,今日天高云朗,我心分外顺畅,恩…有些想听曲儿了,戏楼新来的那男唱女的戏子,甚合我心意呢…”

    随之南荣湛上了马车,隔着车帘道了句“出发”,便又随着马车一摇三晃,将身子靠在了马车上,双眸闭合,却是没有睡,脑中一个计策越发清晰。直到他的身子不再随马车晃动,这戏楼,便是到了。

    此时正值午时刚过,未时方两刻。门外有戏楼杂役在招揽着,口中道:“各位客官,快些进来听曲儿罢,新来的名角儿声芙蕖献声哟!”

    声芙蕖?

    曲浮笙,声芙蕖。把曲浮笙反过来的曲浮笙。

    南荣湛一笑,道:“原来我前几日救下的那戏子,叫声芙蕖。”随即便进了戏楼。

    “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一生不识柴米价。只少花钱共酒钱。自家郑州人氏。周同知的孩儿周舍是也。自小上花台做子弟。这汴梁城中有一歌者。乃是宋引章。他一心待嫁我。我一心待娶他。争奈他母亲不肯。我今做买卖回来。今日是吉日良辰。一来探望他母亲。二来题这门亲事。走一遭去…”

    戏台上曲浮笙正唱着《救风尘》,见南荣湛进来,神色并未变化,捏起了兰花指,遥遥指向正进入的南荣湛。

    南荣湛也望着曲浮笙一笑,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上了二楼小阁,又是用手轻支了下颌,微微闭眸,另一只手轻轻在膝盖下随着戏曲悠扬,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倒真是一番只为听戏的闲情雅致。

    一直到戏曲的声音停了,南荣湛才张开了眼睑,又起身,缓步下楼。曲浮笙的戏唱完了,听戏的人也都散了,南荣湛走至戏台,曲浮笙也下了戏台。二人对望,曲浮笙莞尔道:“公子,你有好几日都未来戏楼,我还当公子把我忘了。”

    “哈哈,”南荣湛一笑,道:“我怎会把你忘了?这几日去了别处,没机会来戏楼。”

    “公子去了何地?”曲浮笙又问了句。

    “去了何地你不必知晓,总归是你一介戏子总也去不了之地。”南荣湛道。

    曲浮笙眼眸一闪,并未言语。

    南荣湛竟是伸手揽过曲浮笙,咬着他的耳朵道:“怎么?你想本公子了?”

    活脱脱浪荡公子模样。

    身后那两个鲁国皇室眼线不禁嗅之以鼻。

    只听曲浮笙有些羞涩道:“公子,我可是个男子。”

    “是男子又如何?我的千年血玉,你可都收了,你眼下可是我的人。”南荣湛道,“今日本公子曲儿没听够,你随我回府,继续唱给我听。”

    话音落,南荣湛竟是不顾一切的拉起曲浮笙的手,大步流星的回府去了。这进了府邸,便又是进了寝室之中,紧闭了房门。眼下的情况,比在茶楼之中好上了许多,至少有一扇房门相隔。只是,却依旧大意不得,那二人依旧是处在寝室之外。

    二人进了门,便不再是方才暧昧之态,而是双双对视一眼,南荣湛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有情况。

    曲浮笙随即便明了,许是从方才南荣湛说他出去了几天,去了一个戏子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地方之时,他便是知道了,南荣湛是从宫中回来了。

    “公子,不知你想听什么曲?”曲浮笙问道。

    “就唱《救风尘》,今日我去戏楼去的晚,没听全。”南荣湛道,随之在桌旁坐下,又取来酒壶与酒盅,道:“佳人,戏曲儿,配美酒,人生无憾。”

    曲浮笙一笑,清了清嗓,便开腔了:“老身汴梁人氏,自身姓李。夫主姓宋,早年亡化已过。止有这个女孩儿,叫做宋引章。俺孩儿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般不晓,无般不会。有郑州周舍,与孩儿作伴多年。一个要娶,一个要嫁;只是老身谎彻梢虚,怎么便肯?引章,那周舍亲事,不是我百般板障,只怕你久后自家受苦…”

    随着曲浮笙开嗓,南荣湛便一如上次一般,用手指蘸了酒在桌子上写着他在马车上想好的计策。

    酒水比之茶水在桌子上干的时辰要慢些,但却因着曲浮笙此刻并不是想在茶楼小阁中那般坐在南荣湛的对面,所以看起来有些吃力。于是曲浮笙向前走了几步,看桌子上南荣湛已经写下的消息,和下一步要经营的计划。

    桌子上已经有很多字了,曲浮笙眼下只顾着看那些字,倒是一时失声,没再接口唱了。曲浮笙看的分外认真,然,不过几息之后,他忽而抬头,眸子眯起,上前以手撑桌,身子翻越了挡在他与南荣湛之间的桌子,直直落进南荣湛怀中,又伸手极快的向前抹了一下,推翻了眼前酒盅。

    酒盅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水洒了一桌面,将南荣湛用酒水写下还尚未干涸的字体,全部盖上了。

    也就是这一瞬息,寝室门扇被推开了。那两个鲁国皇室的眼线走了进来,大抵是因为房中刚才忽而没有了声音,才进来一探究竟的。

    随即曲浮笙将头埋进南荣湛的脖颈之中,柔柔道了声:“公子,你如此抱着我,我还如何唱曲儿呢?别闹了公子,桌上的酒水都洒了呢。”

    “呵,”南荣湛反应也很快,心中已知方才定然是曲浮笙因着多年唱曲儿对声音分外的敏感,捕捉声音也极为准确,听到了那二人将要推门的声音,再加上戏曲技艺娴熟在身,便是翻过了桌子,直接到了他的怀中,做出一副二人不堪入目的画面,又巧妙的掩盖了桌子上用酒写成的字体。“一盅酒水而已,洒了便是洒了,曲儿嘛,不听也罢,只要有你还有何求?”

    “公子,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是男子……”曲浮笙做羞涩状,又低言了一句。

    南荣湛笑了起来,笑的怀中的曲浮笙都随之一颤一颤的,“男子又如何?我只愿抱拥世间真绝色!”

    那两个路过皇室眼线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厌弃之色明显,看向南荣湛就宛若看着一个被天下人唾弃之人,他们又超前走了两步,只见桌上果真有一盅打翻的酒水,酒还顺着桌沿一滴滴的朝下滴着,而曲浮笙与南荣湛相拥甚紧,对他们二人更是熟视无睹。到此,那二人皱皱眉,冷哼一声,转身而离。

    待两个鲁国皇室的眼线出去之后,曲浮笙很快便从南荣湛怀中起身,继续唱起了《救风尘》,大抵又唱了约莫半个时辰,便离开了府邸重回戏楼。一直似醉非醉半梦之间的南荣湛随着夜幕一分分的黑了下来,眼眸却是越发的清明。

    呵,鲁国的那些子人,你们就竟可能的厌弃我罢……越是看不起我,与我就越是有利,这鲁国,也该换一换天了……

(七十二)血蝶入梦来

    是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斗转星移,万籁无声,暮色苍茫,月白风清。床榻之上的南荣湛睡着,是真的睡着,这恐怕是这十年之中,他睡的最为舒适的一夜。

    这一夜南荣湛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这梦虽是长,却又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一个单一的画面,一只血蝴蝶在无法望到边际的天空自由自在的随风翻飞。虽说除了这血蝴蝶之外,梦境中断无旁物,可这血蝴蝶却又舞的美轮美奂,让南荣湛觉得这血蝴蝶定是什么自由,不由心生羡慕之意;然,羡慕着羡慕着,南荣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一点一点的变得轻盈,竟也随着那蝴蝶飞了起来。可就算如此,南荣湛的梦境中,还是只有那么一只血蝴蝶,并未多什么旁物。所以南荣湛不知,究竟是他在梦中变成了血蝴蝶,还是有只血蝴蝶在梦境里,变成了他。

    翌日东方欲晓,万物初醒,一丝春光柔柔的照在南荣湛的脸上,他这梦,才算是醒了。且说这一日醒来,南荣湛只觉神清气爽,好似真的化身成血蝴蝶飞舞了一番,好似所有的疲累都在这一夜得到几分的舒缓,醒来好生自在。

    只是……血蝴蝶……

    南荣湛眼前似乎又映出昨日见到的那从不远处山丘上吹来的夹在春风中点点星星的小花,耳畔也又传来前几日那在戏楼遇见的那女扮男装的女公子所言的那句话。

    那便说定了,三日后,午时三刻,我们就在那便的山坡上见面!我还你一百只血蝶!

    三日后,那也就是昨日,南荣湛因泰辰宫宫宴而没有赴那一百只血蝴蝶之约。而他昨晚梦中,竟是生生梦了一夜的血蝴蝶,可是在提醒着他南荣湛曾与谁共约那开满小野花的浅浅山丘?

    南荣湛怔然了几息,又摇摇头,果真,不论是什么,都还是不要轻易答应人的好,前几日不过是搪塞之言,竟是叫他惦念了好几日。然,总归那女公子昨日也是没有去的,别说一百只血蝴蝶,就是一只这世上也无人能抓到。所以眼下总归无事,不若便去上那不远处浅浅山丘一趟,也好了了这一桩心事。

    思及此,南荣湛便是下了床榻,择了件白色直缀,用白玉簪挑起耳畔几缕青丝挽起,一番洗漱后,推开了房门。

    很久了,南荣湛都没有比李羽更早醒来了,今日他醒来之时,府中众人都还在睡着,只是那两个鲁国皇室所派的眼线却是比他醒的更早。如此,南荣湛眼下出门,也是要让他二人跟着的。对此虽说南荣湛早已熟悉,可...今日之事,他有些不愿被他二人跟着,至少,别在明面上跟着。

    南荣湛踏出府门之时,侧身道:“鲁国皇室虽是派你二人监视我,可也并未下令要你们干涉我的私生活对吗?”

    那二人面面相觑,道:“是。”

    “既是如此,今日我有些私事要处理,我也不会为难你们不叫你们跟着,但二位身手高强,请二人稍稍隐去些,在暗中跟随可好?”若说叫他们二人不予跟着,那是断然不可能之事,可若是如此说,倒是叫人想不出什么不妥来。

    他南荣湛有自己的私生活,而他们二人也无权干涉,他也不会不叫他们跟着,他要的,就只是至少今日,别在明面上跟着。

    那两个眼线思虑几番,点点头,道:“好。”

    随即南荣湛便上了路,身后依旧有两个鲁国皇室所派的眼线跟着,只是皆隐了身形,叫人发觉不得。府邸离那小山坡的路是很近的,再加上南荣湛脚力还算是不错,所以不到半个时辰,他也就到了。

    远远望去,山坡上果真是开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之花皆有之,浅浅的铺满了山坡。而这山坡之上,却坐着一个让南荣湛觉得不论如何此时也不会坐在这里这人。

    那坐在山坡上之人,正是那日在戏楼之外与南荣湛相约三日之期的女公子。她眼下依旧是男装打扮,与南荣湛一般穿着白衣,头发上还是戴着那白玉发冠。她似乎已然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手中抱着一个十分大的箱笼,而她已然将头枕在箱笼之上,似乎是睡着了。

    怎么可能……难道……这女公子从昨日午时起,竟是一直等到现下?就如此一人在此过了一夜?虽说眼下气温不再寒凉,可到底她也不是真正的男子,只是个女儿身扮成的假公子罢了,又如何在此过了这么久的时辰?

    南荣湛一窒,朝前走着,直到那女公子的面前,轻轻的拍了拍她。真的只是轻轻的,南荣湛确定,可那女公子竟是如同活生生的见了鬼一般的震惊,睁眼的瞬间就大声的叫了出来。

    “啊!”她的声音带着恐惧,南荣湛一听就知,这一整个夜晚,她独自一人等在这里,定然是十分恐惧的。可……她又为何一直不曾离去呢?

    那女公子尖叫着起身,不住的向后退着,退了大约五六步,才看清了方才拍她之人,原来就是她一直要等的人。而她眼下站的位置,就在山坡的边缘,她再退一步,那下面便全是下坡。

    “你莫要再后退了!”南荣湛道了一句。可不说还好,这一说倒把那女公子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性的便又往后虚退了一步。这一退可好,她的脚下忽而空悬,更是收不住脚,直直的向后倒去。

    “你!……”南荣湛朝前迈了一大步,握住了那女公子的手,只是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她向下滚的力道带的一并向下滚去。好在这山坡起势极缓,二人不过是在地上翻滚了几周便逐步停下了。待停下来才见,此时那女公子正巧趴在南荣湛怀中,她头上所戴的白玉冠已经在翻滚过程中磕碎了,眼下她一头青丝如瀑般尽散腰间,双瞳剪水,脸颊微红,一副惊魂未定又楚楚可怜之态。

    南荣湛猛然一怔,半晌才堪堪移开了眼眸,低声道了句:“你无事罢?”

    随着南荣湛的声音,那女公子又是怔然几息,随后慌忙的从他身上起来,双眼羞得不知该要往哪放。南荣湛倒是不似她这般窘迫,只是浅笑了一下,用手支起了身子,而随着他的动作,两侧那被玉簪挑起的青丝散落了下来。南荣湛抬手将青丝别于耳后,而后回头,果然见他的玉簪也在地上摔成了两段。

    如此,两两对望,倒是一般无二的发型了。

    女公子还红着脸蹲坐在草地上,南荣湛却是与坐直了身子,道了句:“女公子,你怎会此时还在此处?”

    “恩?”女公子依旧怔然,听闻南荣湛的话呆愣了几息才道:“我自然是来赴你我的百只血蝶之约啊!”

    南荣湛眸色一闪,心中竟是庆幸自己昨夜做了那梦以至他今日晨起便赶来,否则...这女公子会在此处等到何时,也是未可知的。只是这些想法他自然是不会叫这女公子知道的,他只是淡淡的问道:“倘若我此时不来,你还会等吗?”

    “当然啊!”那女公子这次回答的倒是极快,随着南荣湛语音的落下,她便是回答了。

    南荣湛道:“为何?”

    “为何?”女公子反问了句才又道:“既是有约为何不赴?言而无信非君子。”她说出口之后就南荣湛望着她,便一瞬间又摇摇头改了口:“不是不是,我并没有说你不是君子的意思...我只是...”

    “女公子在此等待,莫非是真的捕到了一百只的血蝴蝶?”没等女公子语无伦次的解释,南荣湛又是问了一句。

    只是...这世上没有人能捉到血蝴蝶罢。

    然,南荣湛却听到了出乎他意料的话,那女公子眼眸忽而一亮,随即便一扫方才滚落下山坡的恐惧,脸上绽开了一个极为明媚的笑。“我既应下一百只血蝴蝶还你千年血玉,又怎会少一只呢?”

    南荣湛一愣,随即便见那女公子三下两下蹦蹦跳跳的跑上了浅浅山坡,到了她方才抱着箱笼睡着的地方。接着她转过身子,迎着初升的太阳将眼睛眯成了月牙,朝他招了招手,“那位公子,你快些来。”

    南荣湛没应声,却是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身上粘上的青草与小花的碎屑,缓步走上了那浅浅山坡,只见那女公子举了举手中箱笼,道:“这里面是一百只血蝴蝶,快来!”

    一百只血蝴蝶?她真的抓来了一百只血蝴蝶?这怎么可能?南荣湛眼眸眯了眯,却真的在箱笼空隙中看见血红之色。

    只是有血红之色,也并不代表那真的就是血蝴蝶。

    转瞬南荣湛便立于那女公子眼前,道:“哪里有一百只血蝴蝶?”

    “你瞧好了!”那女公子朝着南荣湛眨了眨眼,又轻轻拍了拍箱笼,道:“真的要看好了,只给你看这一次!”

    女公子似是有些不舍的摸了摸箱笼,随后却很快释然,玉手一扬,便掀开了箱笼。在南荣湛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中,一片血红之色飞出了箱笼!

    那是一只又一只的血蝴蝶。南荣湛根本数不出这究竟是不是一百只,只知这不可能被人捉到的血蝴蝶,此刻就在他眼前飞舞,且数量比之一百只多不少。这血蝴蝶从飞出箱笼的那一刻起,便自顾自的飞舞旋转,宛若这开满七彩小花的浅浅山丘之上,忽而刮起了一阵红色的风,就好似是最美的芍药被从从地吹起,漫天翻飞。玲珑无比的血蝶,大抵是被这浅浅山丘上的小花所迷醉,竟是在除了箱笼之后也便未飞离此地,反而是成双成对,在这浅浅山坡之上轻盈地飞逐,血红色的尾翼长如丝带,临风飘动。

    南荣湛一瞬的怔然,这是他在鲁国这十年间所见过最美的景象,他随之望向那女公子,却只见她此时双手微合,双眸随着血蝶转动,从她的眼眸中似是能看到血蝶映入的些许红影。风起,她散落的青丝散风飘扬,光洁的脖颈一览无余。风顺着那女公子的发香吹向南荣湛,使他只觉一阵一阵清浅暗香,他心中随之一动,竟是勾起温情的笑意,默默望她。随之只见那血蝶竟是也顺着女公子的发香飞上了她的长发,如墨的青丝上赫然点缀了几只血蝴蝶,就宛若开的最艳的芍药戴在了她的发上,美的不可方物。

    那女公子自是也感觉到了飞上她头发的血蝴蝶,不禁莞尔一笑。这一笑就好似笑进了眼底,或是说她的眼睛都会笑,浅浅的弯成一道桥,桥上则承载着这天地间最为灵动的美。女公子转身望向南荣湛,目光盈盈,而后竟是随着那翩翩起舞的血蝶,转动身子舞了起来。她舞的并不多美,也没有多么好的舞技,可就是这样,才显得她与这周遭的一切浑然天成,好似她站的那处便是这尘世的最高点,下一息便可随血蝶起舞,直入云霄,羽化登仙。

    只是不久,那女公子似是舞的累了,便停下了身子。待她停下,那漫天的血蝶,就是轻落在她肩头,落在她的指尖,宛若是她身上开出了耀眼红花。南荣湛眸中忽而滑过一阵柔情之意,便望向她浅浅笑了。

    在鲁国的十年中,这是第一次,南荣湛觉得,这鲁国中有他想要认识的人,有他想要再见的人。

    “女公子芳名可否告知?”南荣湛道。

    女公子一怔,随后席地而坐,才道:“公子还未告知我名讳,我才不要说呢。”

    南荣湛没料到她会如此说,倒也不恼,倒是觉得她只是天真爱闹,便随着她一同席地而坐,就挨着她的身侧。刚坐下,便迎面而来一阵微风,将血蝶吹的散成漫天花雨。

    ...风啊,还真是自由,想吹到哪里,便吹到哪里,时间万物,都没有什么可以改变风自己的方向。

    南荣湛望向那女公子,道:“我叫阿风。”

    “阿风?”女公子念了一句,又伸手感受了迎面而来的风,道:“是这个风吗?”

    “正是。”

    “啊...”她道,“那还真是自由呢...”

    南荣湛一窒。

    随即见女公子望向空中,目光在血蝴蝶身上流转,半晌才道:“我叫蝶儿,陆蝶儿。”

(七十三)东风送春归

    陆蝶儿的目光每每望向血蝴蝶之时,都是万分柔长,不愿移开双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荣湛问了一句,“蝶儿可是喜欢这血蝴蝶?”

    陆蝶儿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她就算是回答南荣湛,她的眼眸都未离开那血蝴蝶分毫。这惹得南荣湛蹙眉却是浅笑,有些无可奈何,便问道:“你既是这般喜欢,为何还要放了那一百只血蝴蝶?”

    虽南荣湛不知她是如何捉到这一百只血蝴蝶,但,眼下这随风翻飞的血蝴蝶想要再捉住哪怕一只,都是难上加难罢。

    陆蝶儿闻言一怔,随后便不再看那血色蝴蝶,而是转过身子望向南荣湛,道:“你可知我为何喜欢血蝴蝶?”

    “为何?”南荣湛问。

    “因为它们自由。它们自由到,宁愿被人一碰就化成血水,都不会愿让任何人捕捉它们结束它们的自由。不自由,便身死,不再留于人世间。”

    南荣湛一窒,只觉有一只玉手骤然握紧了他的心脏,让他这十年的痛发散到了极致。良久良久,他才问了句:“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抓来给我看?”

    陆蝶儿一笑,道:“自然是为了还你那千年血玉啊...所以才捉来给你看的。你看完了我再放了它们,它们便会一如既往的恢复自由身。你就连这点都想不到吗,风哥哥?”

    她叫他风哥哥。

    南荣湛眼眸都随之一颤,这不过是他随口说出的假名字,叫在她的口中,却是让他觉得,他若是真的做了“阿风”也不错。可更让他心中一软的,是陆蝶儿在此守了一天又一夜,独自一人抱着这整整一箱笼的血蝴蝶的等待。

    “蝶儿...”

    “恩?怎么了?”陆蝶儿反问。

    南荣湛开口,道:“你家住何处?是否过得不自由?”

    “我家自然就住在这禹州城啊,至于自由不自由...”陆蝶儿的眼眸明暗几许后才道:“我想,我不自由。”

    “为何?”南荣湛问。

    陆蝶儿的眼波有些许逃避之色,竟是随之转了转身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爹管我管的严,条条框框的规矩太多。可我不愿那般,我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

    南荣湛眼波一闪,却是未置一词。

    这世上,又有何人是能简简单单的活着呢?

    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贫苦农夫,这世上,又有谁不是为了活下去而变得复杂,谁又会可当真一切不顾万事随心的简单活着?

    只是这一刻,南荣湛却觉得,这世间有一个与他惺惺相惜之人了。虽说她并不如他这般苦楚,他亦不想她如他苦楚,可就是方才那几句话,便让他南荣湛觉得,这冰冷鲁国,他有一日或许可以不孤单。

    可,就算他南荣湛在鲁国依旧孤单,只怕也孤单不了几天了。若是他那条计策...那他离开鲁国回归大商,指日可待。可到时鲁国若灭,毁了的,自然也有陆蝶儿的家。南荣湛对鲁国的恨意,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他自是不会因为谁人放弃,眼下这世间是无有任何事情能阻挡他。只是...若是那般...

    南荣湛亦不知此刻他为何会因陆蝶儿想这些,却依旧是心中不断思索,忽而眼眸一闪,道:“蝶儿,我且问你,若有一日我要带你走,你可会跟我走?”

    若是可以,他南荣湛便将陆蝶儿带走,远离这鲁国的是非之地,如此,也不可谓不可。

    “跟你走?”陆蝶儿问道,“去哪里?”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的离开鲁国。”南荣湛道。这样的话这十九年他第一次说,所对之人,竟是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陆蝶儿。这眼下一切就连南荣湛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只是陆蝶儿若真是愿意跟他走的话,他等会带她回到商国,安度一生,保她脸上那抹最明媚空灵的笑。

    可是...南荣湛没听到陆蝶儿的回答。

    只见陆蝶儿从草地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揉了揉肚子,又望向南荣湛,道:“风哥哥,能不能带我去吃些饭?我已经两日都未曾进食了。”

    南荣湛一愣,而后才点点头,道:“好。”

    南荣湛并未带着陆蝶儿往府邸方向走,虽说那条街道之上餐饮应有尽有。可若是去了那里,只怕认出他之人会有许多,他不愿那些人挡着陆蝶儿的面再指指点点。于是今日,南荣湛带着陆蝶儿到了离府邸不近的街上,那是除了他所住的街道以外,在禹都当初第二热闹的街道。

    这路途虽是不近,但二人一路相谈甚欢也并未觉路途劳顿,到那颇为热闹的街道之时,已然正午时了。街道之上的摊铺也都全数出摊了,小吃杂物应有尽有。

    陆蝶儿显得分外的活跃,东瞧瞧,细看看,时不时的还会不经意的撞在别人的肩头,又急忙低头给被撞之人连声道歉。陆蝶儿这般,倒是比从未进过城的女子初到此地还要兴奋几分,惹得在她身后不近不远缓步跟着的南荣湛目光如水般含笑望着她,心中暗想陆蝶儿到底是何处来的女子。若是名门闺秀,眼下这般反应倒是不像她该有的反应,若是说她是贫苦家的女子,她细皮嫩肉且谈吐不凡,又更是不该。

    不过...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只要陆蝶儿跟着他回商国,他定是会给她新的身份,一个保她此生无忧的身份。

    南荣湛如此想着,低头浅笑,可再抬头之时,却见前方的陆蝶儿已不见了踪影。突如而来的恐惧一点点的占满他的心房,说也奇怪,面对鲁国皇室之人时他都无此恐慌,而眼下,竟是这般感受。

    “蝶儿!”南荣湛唤了一声,却是无人应答。

    “蝶儿!”他超前快速迈了几步,向四周看去,却依旧无人。

    南荣湛此时只怨自己方才没有看好她,此刻,竟是在自己身前活生生的弄丢了他。正是如此想着,却听到陆蝶儿依旧欢快的声音:“风哥哥!我在这里!你快过来!” 南荣湛闻声猛然抬头,只见被人紧紧围住的一个摊位上,陆蝶儿探出头,不断地朝他招手。

    南荣湛心中忽而一轻,嘴巴微张了张,随即苦笑摇头,便随着陆蝶儿招手,向她的位置走去。待他走近,陆蝶儿竟是一伸手,生生拉着南荣湛硬挤进了人群里。

    那是一个卖玉器的摊位。

    只见摊位上摆着十几个玉佩,各个雕刻的精致非常,另外则还有几支玉簪,和为数不多的男子佩戴所用玉冠。南荣湛见陆蝶儿如此兴高采烈,便垂目看了一眼,然不过是看了一眼,便知这些玉石并非上品。可陆蝶儿的兴致依旧很高,她随之扯了扯南荣湛的袖袍,道:“风哥哥,你看那个!”

    陆蝶儿玉手一挥,指向了一块白色渗着红色的佩。

    “风哥哥,风哥哥,你看见了吗?跟上次你在戏楼中给我的那个,是不是一般无二?”

    随着陆蝶儿所说,那摊铺老板也是急忙将那佩拿起,递进她手中,“小娘子好眼光!这呀,可是上等的千年血玉,世上不可多得,既是看上了,就买了送给你相公佩戴,你看他腰间空空,甚也没有,小娘子说是也不是?”

    “啊?”陆蝶儿好似是将这老板的话左右琢磨了半晌才知他是将她当成了南荣湛的娘子了,不由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便滴着头接过那佩,又很快转手塞进南荣湛手中,轻言道:“风哥哥……这老板说这是上等血玉……你快瞧瞧与你之前的那一块,一不一样?”

    南荣湛见陆蝶儿如此娇羞难耐,便也不再说甚,只怕她会更难堪,只不语接过她手中那佩,在手中掂了掂。只是……上等血玉吗?这佩虽是还算是白净,其中也渗有红色,只是这红,却又不是血色。这分明不是什么血玉,不过是一块玛瑙石罢了。

    “这位相公,我看你娘子也喜欢,不若你便买了罢!这可是上等血玉,不可多得!也不贵,就一锭金子!”那摊铺老板又道。

    一锭金子?

    南荣湛眉毛微蹙了蹙,一锭银子并不算十分多,只是来买这一块轻薄的玛瑙所刻之佩,实在是不划算的。可……这是陆蝶儿的心意,她东奔西走了这么半天,可不就是为他寻来一块与他之前那块相同的玉佩吗?而这街道上,又怎会找的到能与他之前所佩的千年血玉相辟之物呢?南荣湛眼眸闭合又张开,道:“老板,可能便宜些卖?”

    那摊铺老板一听,便道:“我这可是上等的血玉,你……”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南荣湛便倾身在他耳畔道了句:“老板,你这所有的东西都并非佳品,只是我家娘子见的少不识罢了,这佩也不过是玛瑙石所刻。不过这佩我收了,你看我与娘子皆披头散发,将你摊上玉簪与玉冠分别赠与我与我家娘子各一如何……如此,一锭金子,分文不少。”

    随之南荣湛直起身子,从袖袋之中取出一锭金子,在阳光下金灿灿的,一看便是真金无疑。那摊铺老板随即咽了一口唾沫,急忙接过南荣湛手中金子,又将那玛瑙所刻之佩与一支玉簪,一顶玉冠,全数交到南荣湛手中。

    南荣湛接过东西,浅浅一笑,道:“那便多谢老板了。”而后拉起还在呆愣着的陆蝶儿的手,出了摊铺旁所围成的人群。

    待到了人少些的地方,陆蝶儿扯了扯南荣湛的说,问道:“风哥哥,你方才给那老板说了什么啊?他怎会送我们这么多东西?他不是要赔死了吗?”

    南荣湛道:“我对那老板说,这血玉佩我很喜欢,可是眼下只有买这个血玉佩的钱了,我和你又披头散发的,便再要他一个玉冠和玉簪,日后再给他送银子。老板估计是见我一锭金子都拿得出手,也不会少了他两锭银子的,便是好心的给我了。”

    “那老板可真是好人呢!”陆蝶儿听此道,又一抬头看见了楼边的面馆,道:“风哥哥,咱们吃些面罢。”

    陆蝶儿早已饿的不行,方才也不过是为了给他找血玉佩才一直没提吃饭之事,这些南荣湛是知道的,于是眼下便应下,进了面馆。二人见面馆之中所食竹升面之人甚多,便也叫了两碗竹升面。所谓竹升面,是把鸡蛋打在面粉里,和成面,再用竹子压成面皮,最后切成面线,口味算是不错,只是制作起来有些繁杂,遂眼下二人对坐,等着面上来。

    面馆中陆陆续续有客入内,都在看见店中披散长发的陆蝶儿与南荣湛之时眼中微起异色,但当他们看见二人的眼脸之时,众人又是失了声,他们二人就算是散着发,都比之面馆众人皆要美上几分。虽是如此,陆蝶儿却依旧是觉得面上挂不住,毕竟她一介女流,被如此看着,总归是不甚惬意的。

    陆蝶儿神色窘迫南荣湛自是看在了眼里,他微蹙了蹙眉,将玉簪、玉冠和那玛瑙佩都放置在了桌上,随后起身绕至她的身侧,又拿起桌上的玉簪,置于她头发之上,接着拿起她的头发在玉簪上绕了一圈,之后又用带着头发的玉簪绕一圈,反插入发中,如此,一个极为简单的发髻便是成了。待南荣湛再绕到座位上坐下之时,但见陆蝶儿涨红了脸笑的娇羞,右键桌上只剩一个玉冠,随即垂目望向腰间,唇角一勾。

    果然,那玛瑙佩已挂在他的腰间,定然是方才他为她盘发之时,她替他佩戴上的。南荣湛随即反手抓住他自己的长发,拧了几下,又套上玉冠。

    如此,二人都束起发髻,散发一丝未留,看起来倒更像是小夫妻了。

    南荣湛望向陆蝶儿,道:“蝶儿,你还未回答我,究竟愿不愿随我走?”

    陆蝶儿垂目,道了句:“吃面吃面...”而那竹升面,也就真的在此时上来了。

    南荣湛轻笑,目光温情脉脉,却是什么都未说,垂目执筷,挑起一筷竹升面。

    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

    原本今日只是开了些路边野花,却不料这几日忽而暖风大作,竟是吹开了南荣湛院落中桃枝上的花。

    桃羞杏让,已是人间芳菲天。

    有只蝴蝶忽而飞上了枝头,在一朵开的最艳的桃花上停留,虽是停留,翅膀却还扇个不停。这是一只纯白色的蝶,它的翅膀宛若盛夏时节女子最为清透的白色薄纱裙一般,惹人百般怜爱。

    只是,于南荣湛来说,这蝴蝶没有昨日那惊鸿一息间从陆蝶儿所抱箱笼中飞出的那红色蝴蝶好看。

    对,是红色蝴蝶,却不是什么鲁国特有那人一触碰就会化成一滩血水的血蝴蝶。昨日南荣湛与陆蝶儿吃完了竹升面,陆蝶儿才支支吾吾道,那所谓的一百只“血蝴蝶”,不过是她捉了普通的蝴蝶后,又与家中人一同用染料染成红色的。是啊……那一百只血蝴蝶,不过是用染料染成的;南荣湛早该想到的,且不说血蝴蝶一碰就化成一滩血水她是如何捉来,就说昨日那血蝴蝶分明停在陆蝶儿的指尖,却是什么事都没有。

    昨日酉时,陆蝶儿只道要回家去了,又不叫南荣湛相送。南荣湛自是不强送,只问她究竟愿不愿意与他一同离开鲁国。最后她道,要回去问过爹爹,明日申时,她还到那浅浅山丘寻他,给他答案。

    …………

    南荣湛望向树梢的白蝶,不知是回想着什么,勾了勾唇角,道:“还是红色的蝴蝶好看。”

    一旁的李羽道:“殿下,您这一坐在这树下盯着树梢看,可看了大半天了。殿下到底是有什么事?说出来,阿羽定与您一并承担。”

    南荣湛并未回头,依旧是望着树梢的那只白蝶,道:“我在看蝴蝶。”

    “蝴蝶?”李羽一愣,又是问道:“殿下,您是不是心中有什么事?”

    “恩……”南荣湛点点头,“是有那么一桩事。”

    李羽一听便急了,忙问道:“殿下,快告知阿羽是什么事?”

    南荣湛这才看了李羽一眼,眸中含笑道:“不可说之事。”

    “那……那……”李羽道,“那殿下总归是能告诉我,是好事还是坏事罢?”

    “好事还是坏事……”南荣湛又望向桃花枝上的白蝶,道:“还未可知呢。”

    这一日南荣湛的心情看似极好,就连中午膳食都用了不少。吃了十二只翡翠虾饺,又用了一盅竹韵露,之后又是坐在庭院摇椅之上,浅浅望着桃枝。直到未时将近,南荣湛才起身理了理衣物,只道要出门一趟,不叫李羽跟随。而那两个鲁国皇室派来的眼线,也被南荣湛再次嘱咐要他们隐去身形。

    差一刻至申时,南荣湛到了昨日那浅浅山丘之上,陆蝶儿还未来,他便在原地等待,只是扫视四周,竟是一只昨日的红色蝴蝶都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全部飞去更自由之地了。又是看了两眼,便听闻陆蝶儿的声音传来:“风哥哥!”

    南荣湛回过头去,唇边荡开了浅笑,柔声道:“蝶儿。”

    “恩!”陆蝶儿向前跑来几步来到南荣湛身边,仰头问了句,“风哥哥,你是已然等很久了吗?”

    “并未。”南荣湛道,“我也刚到。”

    话到此,陆蝶儿竟是忽然间就红透了脸。

    南荣湛道:“怎么了?”

    “那个……”陆蝶儿道:“风哥哥,我爹爹已然同意了……我想着,要你三日后迎娶我。”

    南荣湛一愣,“迎娶?”

    南荣湛面露不解,叫陆蝶儿不仅脸红还加上几分窘迫。“难道你说要带走我,不是要娶我?你都说一辈子离开鲁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难道是要我去给你当婢女?”

    她竟是如此想的。南荣湛很快便是笑了。娶她?带她回商国,自然是会娶她,自然是不会让她无名无分的跟着他,这一点,他决定带她回商国之时便已想好了。只是他当时想,也不过是先带他回商国再议婚配之事,哪里会料到她如此快的提出此事来?

    “风哥哥!你!你难道是戏耍于我!”陆蝶儿见南荣湛不语,急的背过身去,眸中眼泪欲落。

    “我怎会戏耍于你?”南荣湛绕到陆蝶儿的面前,道:“我只是在想,这婚配之事不是小事,我就连你爹娘都没有见过,你也不知我家中如何,害怕你日后后悔,委屈了你。”

    陆蝶儿紧皱的眉头一点点的松开了,声音却是依旧带着哭腔,道:“风哥哥,我要嫁你,谁阻拦不了。就算是……我爹……那也是不行的。你不用见他,我愿意跟你走。我们一起去一个很自由很自由的地方。”

    南荣湛蹙眉,陆蝶儿眼下反应并不似是她的爹爹已然同意了,反倒是像根本没说,瞒着家里一般。而她所说的,去一个很自由很自由的地方……若是陆蝶儿到了皇宫,可会真的自由?以她的心性,只怕会寸步难行。可……南荣湛眸中之色飘忽后坚定,有他在,定会不惜一切在皇宫中保陆蝶儿笑颜!

    南荣湛语气忽而轻了些许,“蝶儿,若你已然想好,便不可再后悔。那三日后,我十里红妆迎娶你。可好?”

    大不了,便在此娶了陆蝶儿再回商国也并非不可。

    “十里红妆?”陆蝶儿一愣,随即很快道:“我不要十里红妆。”

    南荣湛眉峰一挑,道:“难道蝶儿想要十里嫁妆?”

    若是她想要,他也给的了。

    陆蝶儿似是被逗笑了又有些子生气,便道:“风哥哥,在你眼中我是如此贪财之人吗?!”

    “那蝶儿想要什么?”

    “我要方圆十里飞满血蝴蝶!”

    南荣湛一怔,血蝴蝶……一只都难弄来,哪里去找十里飞满的血蝴蝶?随之便见陆蝶儿一笑,又道:“就像是我为你找来的一百只血蝴蝶。”

    呵?

    南荣湛眉峰一挑,原来陆蝶儿是在提醒她血蝶可以伪造?

    “既然蝶儿想要,我许你便是。”

    本事人生大事,却被陆蝶儿三言两语就定下来。他们二人在三日后,便会是夫妻了。

    陆蝶儿又待了不长的时间,便离去了,走前却留下一句话:“既是要我一辈子离开鲁国,那定然是要风风光光的出嫁的。三日后我便身穿嫁衣站在皇宫门楼之上等着你娶我,带上那十里的血蝴蝶!”

    南荣湛眼眸一眯,道:“皇宫门楼之上?你如何上的去?”

    陆蝶儿却是吐了吐舌头,只道:“一百只血蝴蝶我尚找得到,一个皇宫门楼算的了什么?”

    之后便是挥挥手走了。

    南荣湛一笑,这陆蝶儿,耍滑倒是一等一呢。

(七十四)黑云压城摧

    南荣湛回到府邸中之时,天已然擦黑了,李羽在府邸前等待着,见他回来,便迎了上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殿下…您…”李羽话出口还未说完,便被南荣湛打断了。

    “阿羽,我的心事到底是什么,我眼下可以告知你了。”南荣湛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身后一直隐了身形的那两个鲁国皇室眼线此时也现出身来,只是南荣湛眼下并不在意,依旧是浅笑而道:“我现在告知于你,这事,是好事。”

    李羽也只得接道:“什么好事?”

    南荣湛道:“你这几日且下去安排,三日后,我要娶亲。”

    “啊?!”李羽一愣,似是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却不料随之从南荣湛寝室中穿出一句妩媚至极却是男儿音的话语来:“公子又是许久不来戏楼瞧我,我还当是怎了,不想公子竟是三日后娶亲?”

    从南荣湛寝室中走出的,是曲浮笙,他迎着南荣湛方位走了几步,竟是一把扑进了南荣湛怀中。声音似是染上几分委屈,“公子三日后娶亲,可是不要我了?”他的手指在南荣湛的胸膛之上点了点。

    南荣湛心中这是有事,不然曲浮笙不会主动到府中寻他。

    随之眉毛一挑,道:“我可是大商的太子,我娶亲,谁敢拦?且说我娶了亲,还是可一如既往的听你唱曲儿,如何就不能娶了?”

    “公子…你那晚还抱我在怀呢…公子与我耳畔之言我尤记心间,可几日不见,公子怎就要娶了别人!”曲浮笙声音万分委屈。

    南荣湛一把揽过曲浮笙,道了句:“我要娶别人,那也是三日后。今日,且叫我好生疼疼你!”

    说着南荣湛竟是拦腰抱起曲浮笙,自顾自的向寝室走去,曲浮笙又软软道了句“公子真真儿坏!”这叫那两个鲁国眼线甚为恶心,却又不得不跟上,处在被南荣湛反手关上的房门之前,监听屋中声音。

    随之门被南荣湛关上,曲浮笙无声的道了句:“三日后计划始。”

    三日后?

    南荣湛一窒。

    三日后他想好的计策,便要实施了吗?竟是…如此快?

    曲浮笙见南荣湛不语,便出声娇滴滴的叫上了一句:“呀,公子,轻点…”

    南荣湛幡然醒悟过来,道了句:“轻点?轻了可就不舒服了呢…”随之将曲浮笙扔在床榻之上,倾身压了上去,在他耳畔撕磨:“说的详细点。”

    “公子,啊…轻点…好疼…”曲浮笙一遍叫到,一边在南荣湛胸膛之上写着。

    床上隐晦之声不断,曲浮笙在南荣湛胸上手指不停。南荣湛的眼眸随之明暗几许。

    原来,那日曲浮笙得知南荣湛的计划之后,便飞鸽传书报给了南荣修。虽然南荣湛便监视着没法子跟外界人联系,但曲浮笙却是轻而易举。只是这原本是需要周密安排的计划,南荣修却是急不可待,甚至一天都不愿多等,即刻便按照南荣湛所安排的计策,发了兵。若是算日子,这大军三日后便到了,只是南荣湛却是连续两日不来戏楼,叫曲浮笙好生急切,只得主动上府邸找他。既是南容修这么急,那他与南荣湛便是急不得,需得好生准备才是,如此他才这么急切的前来告知南荣湛。

    “我这般温柔你还言疼?”南荣湛高声道,随之在被他压在身下的曲浮笙胸口写道:“大军前来由你接应,抽一百武艺高强士兵单独安置在隐蔽之处。”

    同时曲浮笙将那块先前从南荣湛那处拿到的千年血玉不动声的塞回南荣湛胸膛。

    “公子,别弄了…我受不了了…”曲浮笙又叫了一句。替南荣湛争了点时辰继续在他胸膛之上写着。南荣湛每写一句,曲浮笙唇边的笑意便深上几分。

    事情越到了眼下的观头,越是需要无比谨慎,一丝一毫的错都可能会导致全盘皆输。遂此番即使是南荣湛已于曲浮笙互通了消息,二人依旧是将戏做成了全套,屋内隐晦之声又响了很久。

    待夜幕全黑,南荣湛才推开了房门。果然见那两个鲁国皇室所派眼线还在寝室外。他勾了勾唇角,转身道:“你走罢。”

    身后的曲浮笙则是扭了扭身子,作出十分不爽的样子,稍微的活动活动筋骨,不住地嘟囔着:“公子,你弄的我身上好疼…真是的…也不知道疼疼我…”

    那两个鲁国皇室眼线就如同看垃圾一般看着曲浮笙,那眼神满满厌弃,让人觉得若是可以,他们定会在曲浮笙身上吐上一口。

    南荣湛回头一笑,伸手扶过了曲浮笙,道:“好好好,我的好人儿,下次定然好生疼你,这次就算是我的不是…”

    “这还差不多!”曲浮笙这才松了口,一步三扭的出了府邸,回他的戏楼去了。

    南荣湛目光一片,下次好生疼他?只怕,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转身回了寝室之中,关上门,从胸膛处摸出那块千年血玉,迎着刚出的皓月轻轻抚摸,若有所思。

    方才曲浮笙在南荣湛胸膛放入这千年血玉之时,亦告知他这块千年血玉就是调商国大军的“兵符”。而如此,想必也是南宋修所下达的命令。只要有这千年血玉,便可以证明他就是南荣湛,而南荣湛,也就可以直接号令重兵。南荣湛此刻不担心这块千年血玉会落入谁人之手,因着这玉曾在他腰间带了十九年,况且这计策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如此,定然是无人打他这千年血玉的主意。

    只是…三日后呵…

    南荣湛心中一叹,他终究还是要先负了陆蝶儿的。这三日后他怕是无法娶她了。而又因陆蝶儿从不让南荣湛送她回家,他亦是无法告知她事情有变。甚至三日后,不知战火中何处寻她,又会否误伤了她。不过,南荣湛随之目光一闪,第一次觉得,陆蝶儿所说在皇宫门楼之上穿着红嫁衣等待着他,真乃是上上之策。若是如此,待大军包围皇宫之时,他便可一眼在门楼之上望见她,到时让李羽讲她救下来,自是不会误伤了她,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带回商国。

    南荣湛望着当空皓月目光一柔,轻言道:“蝶儿,我很快就带你走。”

    自那日曲浮笙离了府邸之后,南荣湛这三日在府邸之中却是闭门不出,一味的准备着他那日从浅浅山丘归来之时,在府邸门前当着众人所说的那句话——三日后,我娶亲。这三日,南荣湛真的在府邸之中安排着娶亲的一切事宜,精心不已,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三日后是用不上这些东西的。

    虽说三日后南荣湛用不上这些东西,可这些东西却是至少让那两个鲁国皇室所派眼线真真相信,三日后南荣湛是真的要娶亲了。他们每每望着南荣湛的眼神,无不是那种暗讽他暴殄天物,糟蹋了要嫁进来的姑娘那般。遂这准备了整整三日的嫁妆,都不算是白费,那两个鲁国皇室所派眼线越是暗讽于他,南荣湛便越是大手笔的置办。

    如此,三日转瞬即过。

    那日,阴风怒号,黑云压城,一点也不像是前几日的晴朗无云。可是,虽是如此,却是没有下雨。

    一大早李羽便推门唤醒了南荣湛,只道皇宫出事了。

    南荣湛则并未展现甚的激动情绪,依旧是色淡如水。他极为优雅的从床榻上直起身子,又定醒了几息,才开口淡淡道:“可是抬着装着孤鸽箱子进鲁国皇宫进献的商国士兵,反了?”

    “殿下如何得知?”李羽一怔,又道:“方才从皇宫发告的急令,招所有在外驻守士兵全数返回皇宫,只道是咱们商国反了!就连那两个鲁国皇室的眼线都急急返回皇宫去了!”

    相比于李羽的激动神色,南荣湛显得镇定的有些骇人,他不仅不急,还又道了一句:“鲁国向来是将大多数的兵力都驻守在边关和门楼,他们觉得敌人若是根本进不了禹州就被消灭是最好。所以眼下,到皇宫之中进献孤鸽的商国士兵反了,陆彦氶自然是急急的将兵马士兵都召集回朝。”

    南荣湛饮了口早茶,道:“虽然说那进献孤鸽去的士兵皆为以一当百的高手,可到底他们也只有一百人,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撑不住败下阵来罢。”

    李羽越听越糊涂,不知为何明明是商国之事南荣湛还会如此镇定。若是那一百人很快败下阵来,那接下来死的岂非南荣湛自己?

    “殿下!这…!”李羽道。

    瞧着李羽急切的模样,南荣湛掩唇轻笑,道:“阿羽,你莫急,我话都还没说完。待那一百个武艺高强的士兵战力开始消退之事,商国十万大军也就正好包围好了鲁国皇宫,鲁国皇室之人,今日一个也跑不了。”

    其实并不是南荣湛不告诉李羽,只是奇怪来的突然,他不得分心。且此时能少一个人知便少一个人知。待事情都结束了,自然所有人都会知晓。

    原来,早在郑如烟想吃孤鸽,南荣湛说孤鸽必须群居生活之时,这渔网,便开始织了。陆彦氶说要商国将所有的孤鸽进献上来之时,这鱼,便是进网了。商国对鲁国十年之间向来毕恭毕敬俯首称臣,甚至太子南荣湛在此,商国皇室都不敢联系他一次,而这,也叫鲁国觉得,自己是真的臣服了商国。在宫宴上一次次挖苦嘲讽与南荣湛,贬低商国皇室,鲁国何其自信,而正是这自信则是给了南荣湛下手的机会。

    南荣湛面上只应下将孤鸽全数进献,并聊表悲伤。实则,只是为了让武艺高强的高手先行进入鲁国皇宫,而要想将商国全数的孤鸽全部进献给鲁国,也就增加了能进入鲁国皇宫的士兵人数。那晚南荣湛在曲浮笙胸膛之上写的话语是:将剑放入装着孤鸽的箱子底部,并在箱子边缘涂满粪便。虽是进献,在鲁国皇宫门楼处也定会有士兵搜商国士兵之身且开箱检查,而剑又只得放入箱子中,才有可能混入。在箱子边缘涂满了粪便,自是臭不可闻,当鲁国士兵打开那箱子之时,孤鸽自会扇动翅膀,如此,那粪便的臭味便会被发挥到极致,保不准还会随着孤鸽翅膀的扇动溅在开箱士兵的脸上;与此同时,也不必担心随着孤鸽的动作会让箱底的长剑显露出来,因为,孤鸽不会飞。

    因着十年间商国一味臣服与鲁国,鲁国士兵也不会过多检查,又有那臭不可闻的粪便,自会不耐烦的放商国士兵通行,而当那一百个商国士兵进了鲁国皇宫,这渔网,便是开始收了。一百个武艺高强的商国士兵直达皇宫内部,放下箱子开箱的一瞬,臭气熏天,鲁国皇室之人自会掩鼻移眼,而也就是这一瞬息,已足够他们抽出箱底的剑。而后这一百个武艺高强的士兵便可以施展高超武艺完成他们的使命,鲁国皇室定然不敌,也更是想不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臣服了十年的商国敢反,便怒气冲冲召回驻扎在皇宫门口与边境之地的士兵,想要以一种高姿态碾压状将这一百个士兵杀死。殊不知,早已在鲁国边境暗藏好的商国十万大军此时才会进入鲁国皇宫;而门楼之上重兵早已撤去皇宫,这易守不宜攻的门楼,与商国大军来说,不折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便是轻而易举的破了。这时,皇宫之中那一百个武艺高强的士兵向外突围,十万大军向内压境,前后夹击。

    而这一切若是让被鲁国皇室眼线下监视的南荣湛一人,是断然完不成的。可是,这一切不是还有曲浮笙在外助他吗?曲浮笙从商国皇室而来,也直接号令大军,而十年未曾出现在商国的南荣湛,则需用那千年血玉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了。所以那晚,曲浮笙将那千年血玉重新塞入南荣湛的胸膛。

    至此,这渔网,便是拉紧了,且再没有一条鱼能跑出去。

    “如此,阿羽,你可明了?”南荣湛放下手中茶盏问道。

    李羽连忙点点头,道:“不愧是殿下!此计乃是上上佳策!殿下,我们回大商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南荣湛抬头望了望天色,却因黑云压境看不出时辰,但他听着兵戈之声,心中料想此刻十万大军定然是已于鲁国皇室开战了。

    “阿羽,我们也是时候去鲁国皇宫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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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说,飘渺仙山间的醉生阁中有一白衣上仙,可惜没人得见真颜,只是据相传,那白衣上仙宛若傅粉何郎,美甚妇人,非人间凡物。 听闻他手中那琼玉壶,倒出的琼玉酒,以有缘人一滴泪便可相换一盅,饮下,便能让人忘了情爱之苦。琼玉酒,大醉一梦,梦中心中所求皆可成真。梦醒,一生过往荣辱皆忘醉生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生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生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