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意外寻得路
慕容白尘拉住的人,竟是李红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是那一息,慕容白尘没有了动作。既没有继续使力拉她上来,也没有松手让她掉下去。
倘若他此刻松手,李红莺必死无疑。她大当家的李红莺若是死了,琵琶洞这事儿,便是解决了一半。可若是不放手,若是不放手…他如何放手?李红莺现下出现在此处,可不就是为了给他慕容白尘采药吗?她一心救他,他怎能在此时一心想要她死?
“请问这位好汉名讳?”下方再次传来李红莺的声音,“可否…将我拉上去?”想必那么吊着身子,也不甚舒服。
也就是这一句话空当,慕容白尘决定救李红莺上来。她是为了救他才采药,如此再害她,他说服不了自己。但山贼,他也一定会除,只是,不是这次罢了。
“我是白尘。”慕容白尘手上使力,想要将李红莺拉上来,却只觉下方已无动作,李红莺就似是没了知觉一般的坠着。
“大当家的?”慕容白尘问了一句。
这下下方才又有了反应,“……哦,白尘啊……”随之绳索晃动了两下,传来很急切的声音:“白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今早起烧,如今可还好?”
慕容白尘一窒。
“白尘!草药已经采好了,你快拉我上去!”
“……恩。”慕容白尘从喉结处发了个单音。
“哎等等……”李红莺道:“不必拉上,只用将刀插入地面即可,你还病着,别太劳累了。”
慕容白尘眼波一闪,眸底竟是有一丝疼惜之色。只可惜,李红莺此时看不到。“好。”他本就起烧初愈,这一整天又滴水未进,再加上方才下坡遇险,也确实没有什么力气再拉李红莺上来了。于是反手将刀子插入地面,正巧借着麻绳下垂的重力,轻易般将飞刀插在了土中几分。
“大当家的,你可以上来了。”
随后慕容白尘便是没有听见李红莺回答,只见麻绳骤然绷紧,听闻“蹭蹭蹭”几下子,便见李红莺出现在他眼前。
这等身手,只需一个力点,便可蹬着岩壁飞身而上。然,细想昨日她过崖时,宛若俊鹰般的身姿,这不过进个窟窿,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白尘!你!你这是怎么了?”李红莺站定身子,却是惊呼出声。
慕容白尘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眼下他满手是血,就连脸上都滴上了血,着实是有些吓人。
“大当家的不必担心,只不过是那倒刺扎了进去,流了些血,无碍的。”慕容白尘道。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李红莺上前几步,抓住了慕容白尘的手,上面还有些倒刺的头露在外头。“你忍着点,我给你把刺挤出来!”
李红莺随着话语落了便真的着手开始挤,她的手指不似慕容白尘曾经总见的那些深闺小姐,没有那般纤细修长,也没有修的极为好看的指甲,更是没有涂抹蔻丹,她的指甲非常短,也极为干净,在指甲尽头有一个弯弯的小月牙。指甲不长,挤着便不那般容易,她挤着费劲,慕容白尘也很痛。
只是,慕容白尘却是一丝反应都没有,就那样垂目,浅浅的望着李红莺。从他的角度望去,李红莺眉毛紧皱,看似很痛苦,甚至额上都冒出几滴汗珠。慕容白尘不由勾起了唇角,受伤的人是他,流血的人是他,疼痛的人也是他,可怎么李红莺看似比他还要痛苦?
“挤出来了,还有一个就全部挤出来了!白尘,你再忍忍!”李红莺又道,只是尽管说话,手动作却是未停,连头都未抬一下。
慕容白尘依旧没有出声,而是继续垂目望她,目光滑到她的腰间,那宽布条所制成的腰带束在她的腰际,里面却是插着些药草。只一眼他便看出,有竹叶参、地枇杷、草血竭,还有些牛舌头。不禁摇摇头,若他真的是病重,只怕是要死在琵琶洞了。这些药草,没有一个是能够治起烧的。
“好了!白尘,刺已经全部挤出来了。你可好些了?”李红莺真真把倒刺全部挤出来了,随着倒刺挤出的,还有一些血肉。“啊对了,这些草药你先嚼上一些罢,等回去了我再让他们给你煎成汤药。”
“不用。”慕容白尘摇摇头,“多谢大当家的,我已好了。”
“好了?”李红莺不是太相信,抬手向慕容白尘额间探去,他一时愣神,竟是没有躲开,就由着她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随之听闻李红莺松了口气的声音:“呼,还好还好……真的退烧了……吓死我了。”
李红莺这些话说的丝毫不避讳,她担心他,她便说了,他病愈,她开心,也丝毫不掩饰。不自觉的,慕容白尘也一笑。
“那这些药草也就无用了。”李红莺大咧咧道,随手扔在地上,好似已然忘了这是她千辛万苦险些丢掉性命才换来的草药。慕容白尘却是还记得,随之蹲下身子拾了几株起来。
“谁说无用?”慕容白尘拾起的正是草血竭,乃是用来散血止血的草药,他揪下叶子,用指尖揉搓,而后敷在手掌,不多时,血竟然是止住了。
李红莺看的愣了,她根本就不知这些草药究竟能干甚,只是见着药便采,却不曾想,只不过在慕容白尘手指揉搓了几下,便止住了他的血。
慕容白尘动作很快,敷好了手掌便又回过身来,见李红莺惊讶神色,便问道:“大当家的,山里这等寒凉,若是不回琵琶洞恐怕这里也是断然留不得……”只是……这绝境之地,他们二人又当如何回去?
不料李红莺却是半分着急之色都没有,反倒是轻松的道:“这个不急,只要有飞刀在,咱们荡到对面山谷再择条路回去便是了。”
若说慕容白尘之前是信的,这下却是也不信了,眼下二人可谓“残兵败将”,更何况,方才李红莺也没能荡过这面前深渊啊。“大当家方才用这飞刀,不是便未能荡过这深渊?”况且再加上一个他,怕是更过不去了。
“啊?”李红莺自然是听出了慕容白尘的意思,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吐吐舌头,道:“以往并未出过这等事儿,却不料今日飞刀钉进的那树不知怎的竟是劈了!我也不知是为何……但是到对面的话,是肯定不会有这等事儿的!”
李红莺如此说着,却让慕容白尘眼波一闪,敛了敛额,未置一词。
那往日无事偏偏今日劈了的树,可不就是方才他抓住的怪栢?若非他坠的那怪栢快要劈裂断开才放手,李红莺又怎会用飞刀一钉便开裂了去?
“白尘?”李红莺见慕容白尘不语,便又问了一句:“真的,真的不会出事的,不然我先荡过去给你看看,再荡回来带你过去?”说完她想了想,“呀!恐怕是不能了。白尘,你也看见了,这边树劈开了,我自己荡过去就回不来了,所以说你还是和我一同过去罢!你放心,到时我把麻绳绑在你手腕上,即使我出事,也不会叫你出事!”
慕容白尘一窒,望向李红莺,眼波流转,“为何对我这般好?”就算她不知他实则是为杀她才来,她所知的他的身份不过也就是她抢亲时偶然遇见并救下的男子罢了,何苦对他这般好?
“这……”李红莺的脸又红了,好似舌头都打上了结儿,半晌才道:“你既是入了我的琵琶洞,便是我琵琶洞的人,我乃琵琶洞大当家的,哪能不对你好啊!”
慕容白尘微皱了皱眉,竟是觉得这外表不那般娟秀的李红莺,比那些名门小姐还要惹人怜爱。
可……
李红莺是山贼,是劫朝廷命官粮饷的山贼,是他不可不除之人!
李红莺不知慕容白尘心中所思,只见他的眸子逐渐的冷了下来,似乎多了一抹疏离之意,于是不解问道:“白尘,你可还是在怕?”
“不。大当家的,天色已转黑,我们还是早早回去罢。”他的声音,都淡漠了许多。
“白尘……”李红莺好似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明所以,便开口唤了句,却是没有答复。过了几息,还是伸手解下手腕上系着的麻绳,上前走了两步,牵起慕容白尘的手,将麻绳在他手腕环了一圈,先是系了个活扣,随后又打上了死结。弄完后还不放心的扯了扯,确定无事,才放下了慕容白尘的手。
“白尘,一会儿你揽着我的腰,跟我一起助跑几步,然后尽全力往前跳,我能用轻功把你朝前带上一带。到中央我会由我把飞刀掷到对面,这样我们二人便可一同荡过去。”
“恩,多谢大当家。”慕容白尘的话说的有些淡然。
李红莺垂头,半晌才道:“白尘,其实我也从未带人飞跃过这深渊……我也不知这麻绳究竟能不能带你我二人飞跃过去。”
慕容白尘双眼一眯,“哦?不知大当家的意思?”
李红莺抬起了头,直直的望进慕容白尘的瞳孔,“我是说,白尘,倘若这麻绳经不起你我二人身量,你便松了在我腰上的手,不必管我,你自己过去便是。”
慕容白尘的瞳孔剧烈颤动,甚至就连唇瓣都颤了颤,“你……”只是来不及多说,便感到李红莺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间,喝了句:“抱紧了!”而后竟是后退数步,猛劲朝前冲去。她的动作极快又丝毫没有迟疑,到边缘处更是朝前使了全力的一跃,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给慕容白尘半分思虑的空荡,他已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的动作做了相同的动作,再回过神之时,他与她二人已身处深渊中央;只见李红莺将那镶满七彩宝石的刀子向前一掷,竟是准确无误的钉入树干,带着二人飞跃过去。身下,是万丈深渊,怀中,是俊鹰一般的女子,这女子竟是丝毫不惧生死,这万丈深渊竟是想都不想的便跃过了。
好在,一切如李红莺所愿,二人已安然无恙的度过了这万丈深渊。她一如既往,而慕容白尘却是面色白了几分。说不后怕,是假的。李红莺看了看慕容白尘,知道他此时此刻不会太好受,便是开口道:“白尘,对不住。”
“对不住?”慕容白尘道,“若不是你,我怕是要死在那窟窿里也无人知。何言对不住?”
“看你眼下神色,怕是被我吓住了罢。刚才没给你什么准备时间是我不好,只不过,若是给你了准备时间,这深渊你怕是过不去的。我只得趁你不注意时贸然带你过了,吓着你了罢。”李红莺也有些累,坐在了地上,喘了几口气。
原来……竟是如此。慕容白尘闻言,心中更是五味具杂。如此细心为他着想的李红莺啊……是了,这万丈深渊,若说敢跳,才会是假的罢?
“白尘,谢大当家的救命之恩。”这句话,他说的很重。抢亲那次,本就是虚假的,李红莺对他的救命之恩自然也不是真的,而此时,这救命之恩,却是真的。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他想好好谢谢她。
李红莺笑了,笑容大大的,好似唇角都咧到了耳根,她的牙齿很白,在未落的夕阳下显得很精亮,就连笑容,也让慕容白尘觉得,比那些用手帕团扇遮挡着的笑,明媚美丽许多。
“白尘,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名字很不好听呢?”李红莺笑着歪头看着他,“我的名字确实没有你的好听,可是……总比大当家的好听一些罢?你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定是觉得我的名字很难听罢。”
慕容白尘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李红莺是要他叫她的闺名,而并非“大当家的”。若是叫男子叫她闺名,意思也就是……难道,李红莺真的喜欢他?慕容白尘在心中思虑,竟是发觉若是真被李红莺喜欢,他也不厌烦。只是他未开口期间,李红莺已经起身,往前方上坡走了几步,而后回过头,道:“没事,白尘,不想叫便不叫。”
红莺。
慕容白尘在心中唤了一声,却是没有说出口,反而是叫了声:“大当家的。”而后朝前迈了几步,与李红莺站在一起。
只是这一站,慕容白尘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锋芒。
因为从此处向下望去,密密麻麻的山间小道,一览无余。而有一条路,接壤月城临边的岿州,竟是环着这山系一大圈,直通琵琶洞!怪不得月城多次镇压无果,他也一直担心山路难进,却不曾想,只需从临边的岿州进山,便是一路畅通,与那阻且艰的山路大相径庭,云泥之别!
(四十六)归来生变数
原先对于有别的路进青沂山的这个想法,慕容白尘也只是想想,毕竟月城搜索无果,但不料想,今日只是试寻别路,九死一生,却是当真找到了别的路,且是最佳结果——一路畅通无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此一来,剿灭青沂山琵琶洞山贼,指日可待。
“白尘,”李红莺唤了一句。
“恩?”
李红莺道:“眼下那边是回不去了,我们只能从这里走了,但是这边的路比较远。”
慕容白尘从琵琶洞出发,到坠落深渊,所隔时间极短,说明琵琶洞离此处十分近,如今却是无法归去,只得绕路,自然是比较远上一些的。但,也正是那岿州通往琵琶洞的平坦之路。
“无妨,大当家的,瞧着这路虽是好走,但路途却是不近,只怕我们天黑时能赶回琵琶洞已算是极好,按这路程,只怕是要在山路上过夜了。”慕容白尘道。他语气淡淡,但要此时便上路的意味却是十分明显了。
李红莺对于慕容白尘所言是认同的,便随之榷了一旁略粗些的树枝,递到他手中。“白尘,虽说那路平坦,但上路前却是要下这个大坡,你用过这树枝拄着地,多少撑着点。”她说完到底也没有再多停留,而是转身朝坡下走去。
慕容白尘也没有言语,也跟着走了下去。这坡实在是陡峭,但比之他险些丧命的地段,这里已算是好上许多。如此,再加上李红莺给他的树枝,倒是走起来也平安无事。且说李红莺,只榷了一枝树枝给慕容白尘,她手中倒是什么也没拿。虽是没拿,看起来却是比慕容白尘走的还要稳上几分。周围旁逸斜出的杂草树枝,对她是半分困扰也没有,这土石堆积的坡路,被她走起来便似平地般自在,时不时的她还在这坡上顺着地势冲力小跑两步,又或是踢踢脚边石子,跳起来玩玩儿。每每小跑两步,李红莺便会停下回头看看慕容白尘。慕容白尘心道,若是没有他跟在身后,她怕是早已奔下了山坡。终究...还是他拖累了她。
相比李红莺的轻盈灵动,慕容白尘宛若垂目老翁,用手中树枝杵地,一息也不敢放手,脚下却还是不住地打滑,一来二去,身上的衣物都已然湿透了。慕容白尘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顺势就着夕阳余晖朝前望了望,眼眸眯了眯,前方的女子呵,真是越发让他移不开眼了。
这山坡虽是难下,有李红莺打头儿,也算是还快便下去了。慕容白尘长舒几口气,松动松动脚踝,想随手扔了手中树枝,却又硬生生收了手势,没有丢弃。又回头望了望方才才下来的山坡,只觉真乃九死一生,心有余悸。
“白尘,虽是到了平地,却还是有很远的路要走,你可还撑得住?要不我们在此歇息一会儿?”李红莺看上去却是没有半点气喘之态,好似这一切对她不过稀松平常。
“不必。”慕容白尘抬头望望天色,已经又暗沉了几分,山中并无太多烛火,只怕黑透的时辰也比城中要早上许多,若是如此还歇息的话,今夜定是赶不回琵琶洞了。且不说若赶不回琵琶洞,他与李红莺二人还不知要如何度夜,便是那柳明华,让他只身一人处在琵琶洞,难保不会捅出什么娄子。
再三权衡,他道:“大当家的,我们还是尽快上路罢。”
李红莺见慕容白尘如此说,也只得点点头,道:“若想在天黑前赶到琵琶洞,我们就要走的快些了,白尘,跟紧我。”她又盯着慕容白尘看了会儿,不知心中作何想法,只是飞快的转过身去,朝向琵琶洞的方向走去。
慕容白尘实则很累了,只是……眼下不得不跟紧李红莺,他在琵琶洞待的时间不长,但不可再耗下去了,倘若他不在,那柳明华说了什么不得说的,后果乃是不堪预料。如此,慕容白尘倒是卯足了劲儿,半步不让的紧跟李红莺。方才那等陡峭山路他落了后,眼下这平坦道路,他努把劲儿倒也是能够跟上的。李红莺的脚力极佳,陡峭深渊尚且拦她不住,且说这平缓道路,对她更是小菜一碟,她本顾念着慕容白尘,怕他体乏跟不上她的脚步,却是不料他半步不落的跟在她身后,这么一来,她倒也不顾及什么了,放开了脚步走。二人皆牟着劲儿,一路无话。所幸这极费时辰的山路,二人竟是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快要到了。
天已经黑透了,一轮明月映空,看不出时辰,但依稀能够得见山路。
“白尘,原以为你生的这样美丽面孔,该是孱弱无力的佳公子才是。”李红莺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路的沉默。
暗夜中慕容白尘没有回答,眸色却是阴暗了几分。
李红莺自然是看不见慕容白尘的神色,继续说道:“没想到你跟着我竟是同我走的一般快,我同你讲,这整个琵琶洞,脚力最好的便是我了。”
依旧是良久的静默。
半晌,才听到慕容白尘道:“是了。那日大当家的将马匹让与我,尚且紧跟着我们到了琵琶洞,大当家若是放开了跑,便可匹敌马儿的脚力,自然是厉害。”
李红莺一愣,还未想到要说甚才好,却是生生住了口,因为从她所站的位置已可见琵琶洞口了。之所以能见琵琶洞口,是因为洞口处燃满了火把,把洞口照亮的恍若白昼。
“白尘,白尘,你瞧瞧,这洞口好亮啊!我还以为他们都睡了呢!难道是见我们未归,特地等着我们的?”李红莺好似有些兴奋,语气颇为活泼,“如此甚好!我们也可以看清路了,白尘,我们快回去罢!”她说着朝身后回过头,想伸手拉一把慕容白尘,却是透着火把燃亮的光芒,朦朦胧胧的望见慕容白尘的神色,怎么形容呢?生气,沉重,担忧,种种混杂。
“你怎么了?”李红莺问道,慕容白尘自是没有回答,她也只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望倒不打紧,竟是看见柳明华被绑在粗木桩钉成的十字架上!
李红莺惊讶极了,完全不知眼前一幕究竟为何,看慕容白尘的神色,难不成已想成是她下令抓押了柳明华?一有了这想法,她便是慌了起来,急忙上前抓住慕容白尘的手,慌忙道:“白尘!白尘!不是我,我没有说要他!他是跟随你的小生,我怎可能会要人抓他?”
可慕容白尘却是没有理会她,他一字未吐,而是从她身侧绕身而过,他的肩膀便擦着她的肩膀。李红莺身子一颤,却是没了下一步动作。
且说慕容白尘没有李红莺拉住他,便是几个大步轻易的到了琵琶洞洞口,也看清了眼前之景——柳明华双臂皆被架起,绑在身后十字木桩上,身下是堆满的柴火捆儿,身边则是围满了琵琶洞的那些子山贼,他们人手一把火把,似是想要点燃他身下的柴火捆儿。如此看来,慕容白尘与李红莺不在的这一天,琵琶洞定然是出了什么事的!
“白尘!”柳明华看见了此刻赶来的慕容白尘,急忙大喝道:“白尘,你快走!”
白尘。柳明华叫他白尘,而不是少爷。若是如此,莫非...
“白尘你快走!别管我!”
柳明华又喊了一声,一声比一声更撕心裂肺。慕容白尘少有的不知如何应对,因为他并不知此事起因究竟为何。与此同时,一旁的众山贼也开始了动作,他们竟是以慕容白尘为中心,聚拢了一圈。
“还想着要走?做梦呢罢!”
“就是,这人竟是还敢回来!”
“方才那柳明华说甚的白尘不归便要灭了这琵琶洞!”
“还说要剿灭了这琵琶洞,要我们给白尘陪葬!”
“说说算甚!洞中东西该砸的他尽数都给砸了!还说什么若大当家的回来白尘还未归就杀了大当家的报仇!”
众山贼是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声咒骂声,噪噪杂杂。慕容白尘只感觉被几个壮汉架了起来,要将他反着与柳明华绑在一处,背靠着背。虽说被架着的感觉颇为不适,但他的心底却松了一口气。还好,事情还未到他想象之中那般糟糕。柳明华到底还是留了底线,没把他们真实身份与目的漏出去,如此,一切事情便都尚有转机。
粗糙的麻绳,在慕容白尘的手腕,肩膀,被人使了劲儿拉紧捆绑,实在是不甚舒服,虽说他那时为混入琵琶洞上演的十里红妆,那时他也被绑上了麻绳,可说到底那是小心翼翼被人绑上的,尽管那样他尚且觉得不适,更不用说如此这般。
“烧!”
“烧!”
“烧!”
那些山贼绑好了慕容白尘,一齐喝着,甚至有人想要将手中火把扔向柴火堆。柳明华急不可耐的使劲晃晃被绑起的手臂,道:“白尘,你干甚还要回来!你怎么不跑!”
“明华,莫慌。”柳明华原以为慕容白尘不会答复他,却不料想听见慕容白尘依旧沉静的声音,告诉他莫慌。虽说眼下场景已是慌乱,近乎死局,却不料听见慕容白尘的声音,他竟是不由自主的定了几分心神。说快也快,不过是这一句话功夫,就连那被丢在柴火上的火把都还未点燃下方的柴火,便听闻一道带着怒气嘹亮的女声喝道:“全部都给我住手!”
慕容白尘勾了勾唇角:“得救了。”
这出声阻止的自然是方才清醒的李红莺,且不说她也不知究竟为何不过慕容白尘擦过她的肩膀,便让她失神良久;就眼前这一幕,也将她惊的心绪全无!
“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你回来了!”
“大当家的你可回来了,这次救回来的这个柳明华反了,竟是将洞给砸了!还说要杀大当家的,要剿灭我们琵琶洞!”
“我看这二人就是混进来的奸细!”
这下山贼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让山贼将柳明华与慕容白尘二人忘了,他们不再围着他们二人,而是反身将李红莺围在中心,一言一语无休无止。
慕容白尘身下的柴火已经燃起来了,只是离他身侧尚有些距离。却不料慕容白尘使劲向下赘了身子,用没被绑着的脚尖去够那燃得最旺的木块,又一点点的够到自己身子正下方。火苗面积不大,烧,倒不至于烧到多少,只是燃烧生成的烟却是呛人,不多时,慕容白尘便被熏的猛烈的咳嗽着,那不是装出来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咳的那般重,好似喉咙都撕裂出了口子。
“白尘!白尘!你怎样了?!来人啊!快来救救白尘!”柳明华急的不成样子。
这咳嗽自然是给李红莺听的,却又不仅仅是为了让她救他才咳给她听的,至于为何,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李红莺当然是听到了,她一把推开了面前围着的众人,三步并两步的跑至慕容白尘身边,却见他已经双眼发红,气息浅短。
“快过来把白尘放下来!”李红莺手忙脚乱的踢开面前燃着的木块,手忙脚乱的上前去解慕容白尘身上的麻绳,又怕耽误忙唤一旁的山贼。
说也奇怪,那方才还非要他们死的山贼竟是听了李红莺的话,上前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慕容白尘身上的麻绳,也顺带着放下了柳明华。且说这柳明华才将将被放下被不管不顾的冲到李红莺身边,伸手推了她一把,扯过了依旧还在咳嗽的慕容白尘。
如此,一旁山贼便是看不下去了。他们似是不满柳明华的动作,又似是方才才反应过来他们不该只顾听李红莺的话轻易放了慕容白尘与柳明华,便对着李红莺道:“大当家的!这二人不是什么好货,竟是说要剿灭我们琵琶洞!还是把他们烧死来得好!”
李红莺有几息的怔然,就在其他人以为她是同意了要将慕容白尘与柳明华烧死,而欲上前押了二人之时,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晰,毋庸置疑:“今日我失足坠崖,是白尘出手相救,扯住了我的麻绳。若不是他,我怕已是山底幽魂。若他真想剿灭我琵琶洞,为何不松了手任我坠崖死去?至于柳明华,对白尘乃是忠心耿耿,说的那些,也不过是气话罢了。”
柳明华与慕容白尘都一窒。
慕容白尘意外平时大咧咧到有些粗鄙的李红莺,竟是说出如此周全的话。而柳明华却是不敢相信,今日慕容白尘离去,竟真是为了救她。若非如此,一如李红莺所言,他为何不松手任她坠崖死去?只要李红莺一死,他们的任务不是便完成一大半可早日返朝?
慕容白尘,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四十七)康哥儿的病
声音逐渐静默了去,似是无人能想到,慕容白尘今日病将初愈,甚至未进一滴水,便是离开了琵琶洞又一日未归,竟是去找李红莺,也无人能想到,他竟真的救了李红莺一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此,那柳明华说的那些,便也不甚重要了。
李红莺已搀扶着慕容白尘进洞,众山贼也不再外停留,一一跟了进去。柳明华却是怔然站于原地,呆呆的望着慕容白尘的背影。却不料见慕容白尘回头,望着他,道:“明华,你且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
翌日,清晨。
柳明华放下手中木桶,靠着身后的大树坐下,喘了几口粗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伸手扯动几下胸前衣襟,好进些风散散热。
这木桶,就是那日装着给慕容白尘擦身子的热水的木桶。这木桶很大,那日柳明华着急给慕容白尘擦身子也没注意,现在细看能坐下一人洗澡也会有空余。这么大的木桶,他一路从琵琶洞搬到山间小溪旁,怎能不累呢?
可是……
昨夜慕容白尘将他唤了进去,只道:“明华,我这几日身子甚为不爽,想要吃鱼。可琵琶洞这般大,不能只我一人吃。明日起,你且搬上房中木桶去山中小溪捕鱼,待鱼装满了木桶你便归来,我用你捕的鱼,给咱们大家伙好好做一顿鱼吃,保管所有人吃饱。”
慕容白尘很少对柳明华说这般多的话,且是那般柔和的语气。他的语速很缓,好似已经很累很累了,期间还时不时咳嗽着。
所以,柳明华只得应下。
只是现下,柳明华才发觉,这不过是慕容白尘想要支开他的方法罢了。且说其一,这山中水流如此湍急,如何能够捕鱼,更不要说是一木桶;这其二,就是他真的捕到了这般多的鱼,他如何带的回去?这单单一个木桶已让他疲累至极,更莫说是再加上一大桶的鱼。
可,就算如此,柳明华也不打算回去了。昨夜的事,也让他明白了不少。慕容白尘看似对他冷漠且严肃,实则不失为对他的一种保护。他柳明华出身在丞相府,自小到大,哪里不顺着他的意?他的性子慢慢的也被惯得任性,出口的话从不多想。大抵是因为如此,慕容白尘才要支开他的罢。起初他认为陪在慕容白尘身边,是再好不过,也却不料因为自己,害了他。昨夜若不是慕容白尘,他想必已被烧死了。但眼下他半分事也无有,只怕慕容白尘还在病着。
终究,是他柳明华拖累了慕容白尘罢。若非是他强揽下这事,又怎会有后来的故事?他又怎能拖后腿,当累赘?
“白尘,我今日起便会留在这溪边,不管能不能捕到鱼,我便在这里等着就是。等你处理好了一切,我们一同返朝。”
…………
且说慕容白尘今日醒了,身子便已无大碍了,身旁没有柳明华让他分心,倒是轻松了许多。本身他不过也就是劳累过度,那烟气不过是他故意要吸的,自然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慕容白尘出了屋子,原本略带疲惫的双眸,却猛然滑过一道锋芒。
他看到的,是堆满琵琶洞的金银财宝,珠光宝气。是了,没错,就是他十里红妆的所谓“嫁妆”。
这么多天了……总算是见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了。
琵琶洞里确实是被柳明华胡闹了一番,好在琵琶洞没什么东西可砸,只不过那把盖着麻布的太师椅被他砸的稀巴烂。这会子李红莺也没有地方坐了,索性便不坐,就蹲在地上和几个壮汉聊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枝树杈在地上画着什么,好似是路线图一般。
“白尘!你醒了啊!”说话间李红莺便看见了慕容白尘,脸上有些兴奋,来到他的身侧,“你身子可好些了?”
“嗯。”慕容白尘点了点头,“大当家的放心我已无碍。”说着他又朝前扫了两眼,道:“大当家的和各位好汉在议事,白尘不便相扰,就先出去了。”说完,微微的弯弯身子,双手抱拳在胸前,想要出去。
却不料李红莺叫住他,“白尘!”
慕容白尘抬头望她。
“白尘你说的什么话?有什么不方便,来罢,一起听。”
慕容白尘一愣,“大当家的,这不好罢。”
“有什么好不好的,白尘,我信得过你!”李红莺说着便又重新蹲下身子在地上画着路线,继续与身旁几人说话,又抬手朝慕容白尘招招手,道:“愣着干嘛?快来。”
慕容白尘脑中有几息的空白。她说,她相信他。她相信他,那么那么的相信,可是……可是,可是她又怎能相信他呢?她信他,终究不过信错了。
“白尘?”李红莺又唤了句。
“嗯,来了。”慕容白尘道,不再多想,行至他们身侧,也缓缓蹲下身子。
慕容白尘蹲下身子后便开始仔细的看地上那李红莺用树枝画出的路线,想着会不会是琵琶洞又要截物资的路线?只是,这路线越看越熟悉,最后竟与记忆之中的相吻合。李红莺画的竟然是青沂山山民居住地的路线!
难道,他们竟是连青沂山山民都不放过?或是什么更甚的不齿之事?让青沂山山民宁愿反抗官兵之事?
“恩……那今天就从这一家开始。李婶儿常年自己在家,李叔死得早,孩子身子也不好,还是先去她家罢!”李红莺说着用树枝点了点她所画路线上的某一点,只是动作有些大了,挑散了一旁的浮土,画好的路线都散了去,她又急忙补好了路线。
可一旁山贼却是皱了皱眉,道:“大当家的,这不好罢……”
“有何不好?”
“要是先从这里的话,路线什么的都不顺啊,到时我们怕是要白花好些子气力!”那山贼那手指了指最靠近琵琶洞的那一家,“要我说,大当家的,咱们就从这一家开始!”
“不行!”李红莺扔下了手中树枝,“我说李婶儿家就李婶儿家,虽是我们累一些,但好歹山里的乡亲们方便一点,我已经决定了,莫要再说了!”她说着站起了身子,站上了从前放太师椅的地方,道:“好了弟兄们,扛东西喽,去给乡亲们分了!”
慕容白尘一怔,似是看着他们搬东西的身影方才明白过来,李红莺画的路线,不是为了抢,反倒是为了发放截来的物资?
“白尘,一起罢?你还没出琵琶洞瞧瞧呢!”李红莺走了几步,回头唤慕容白尘。
慕容白尘想了想,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不管怎样,去探探实情再说罢。
琵琶洞这边的山路很平缓,这是慕容白尘一早就知道的。然,这眼下却是走了许久不到地方,看来那所谓李婶儿家在方才李红莺用树枝画成的路线上,确实不近,且如那壮汉所言,不顺路的很。慕容白尘并没有多么累,只是看身后那些扛着金银财宝的山贼们,是着实累的不轻。眼见就进村子里头了,羊肠小道,曲曲扭扭,也就只可步行才得过,怪不得今日并未见琵琶洞众人骑马。
此时时辰尚早,有不少的山民都在洗洗涮涮,或是炊烟袅袅,景象竟与慕容白尘来时那日截然不同。他来那日,这处分明不见一人,门房紧逼,像极了想要躲避山贼一般。那今日,山贼已然到了,山民却是无动于衷,该干甚就干甚,没有一丝变化。慕容白尘蹙了蹙眉,在李红莺身侧轻道:“大当家的,那日我来之时,见村中无人,今日怎的如此之多?”
李红莺并未细想,甚至连想都不想,慕容白尘问了,她便答了:“那日他们都去田间劳作了,白尘你自然是没见到了,今日时辰尚早,他们还未出发呢!”
田间劳作?
慕容白尘敛眸望望四周,想不到如此险峻之地,竟还有农田。
想着想着便见有壮年山民挑着锄头推开了身前栅栏,正巧与李红莺碰个正着,那山民一见李红莺,直接就荡开了笑。那是最纯真质朴的笑,半点不像是装的,或是不得已而笑之。
“大当家的早啊!”
“早,王大哥!”李红莺也是大咧咧的笑着,又道:“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大当家的,叫我红莺就是了!”一旁的慕容白尘侧目望了一眼李红莺,原来…昨日他与她荡过山头后,她说的那叫他唤她红莺之意,并不是因为……原来竟是他自己多想了,李红莺对谁都是如此。慕容白尘心中竟稍有不适,但他只是轻笑。如此甚好,省得他到了最后又欠下一笔桃花债。
那被唤作王大哥的男子嘿嘿一笑,用那没扛着锄头的另一只手挠挠后脑勺,又是笑笑,道:“成!红莺!”而后越过李红莺,朝后望去,“红莺啊,这是又来分东西?”
又?看来不是第一次了。慕容白尘心道,也许这便是为何琵琶洞中过的那等不济,竟是将东西分给山民了吗?想必,这便是为何青沂山的山民们要与官兵相抗护着这琵琶洞了。只是还来不及细想,身侧的李红莺竟是撞过了他的身子,跑向了一旁,他猛然回神,向她望去,只见她似母鸡护仔一般张开双臂,挡在王大哥面前,道:“不成不成!第一家是李婶儿!要李婶儿先选!”
那王大哥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红莺啊…你次次都是先紧着你李婶儿,我们都知道,我不过是看一眼问问,你以为我要抢不成?”
“啊?我……”这下倒是唤李红莺张张嘴不知道说甚好了。
李红莺与王大哥又是笑闹了几句,便又各自出发了,就好似与自家人对话那般自然。慕容白尘竟是也跟着弯了弯嘴角,虽说他终日浅笑,但这弯嘴角的动作,却是与往日不同,似是更多了一抹人情味。
这整座青沂山,都与他慕容白尘之前设想的不甚相同,只是…
方才李红莺与那王大哥说话,琵琶洞的山贼们也算是歇上了一歇,这再走路明显的比刚才有劲儿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些,这所谓李婶儿家,便是到了。
李婶儿家的院子可谓破落之极,满是破洞的纸窗,怕是再下雨刮风一次,就要毁了。屋中也并未什么家当,就只有一个破桌子,和两张对头的床榻。床榻上,还躺着一个人,是个青年男子,身子佝偻一团,背部起伏,不断战栗,又时不时的咳嗽着,却与昨夜慕容白尘吸了烟气的咳嗽不同,这男子的咳嗽都显得有气无力,好似随时都要断气,这便是断气前的最后一声咳嗽了。
慕容白尘皱了皱眉,不是说次次这李婶儿家都是第一个挑选东西的吗?怎么还过的如此落魄?
思虑间便听闻一道苍老女音传来:“红莺啊…你来了。快,坐下歇歇,李婶儿家里也没什么能招待你的。”
李婶儿在李红莺面前放下一把凳子。其实她并不老,看起来大抵也就是三十岁多些,只是方才只听她的声音,慕容白尘则是认为她已有五十了。这李婶儿,看起来便是终身劳累至极,想必是吃了不少的苦。
“李婶儿……”李红莺与慕容白尘一同进了堂屋,琵琶洞众人守着东西并未进去,那样小的屋子,也实在再进不去多少人了。李红莺的表情不再是大咧咧的笑,反倒是生出悲切之意,这是慕容白尘第一次见她如此之态。
“李婶儿,康哥儿身子怎样了?”李红莺问道。
那李婶儿的目光突然就湿了,指了指床榻上之人,“还能如何呢?就是这样……”
李红莺转头看了看康哥儿,走了过去唤了两声,可康哥儿并未应允,怕是根本听不到她叫他。李红莺眼眶也湿了,“李婶儿,我给你那么多的银子珠宝,你怎么不给康哥儿瞧病?”
“自然是瞧病了……那城中郎中贵的吓人,开出的药却又好似没甚的作用,不仅是红莺你次次带来的银子都给康哥儿买药了,就是这家中…你瞧瞧,全是为了给他瞧病才卖的卖,当的当…”
“那怎会这样!康哥儿这样年轻,不会想李叔那般…”李红莺住了口,又急忙道:“对不住李婶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故意提你痛处……”
“没事……”李婶儿笑笑,却无半点笑意,只是徒添悲凉,“你李叔去了那么多年了,我早已习惯了。”
这一来二去的,慕容白尘以理清眼前之事。这家如此清贫,其一是因家中男子死的早;然更重要的是家中还有这被唤作康哥儿的重病人。所以家中自是无人劳作,甚至是这李婶儿都得在家中照顾病人,更是没法下地。不下地便没有经济来源,更何况还要给康哥儿瞧病。而且从李红莺方才提到李叔那般来看,那李叔怕是也死于与康哥儿眼下一同的病症。所以这便就是为何次次紧着李婶儿先挑,她家还能穷苦成这般的原因罢。
一阵极苦的味道传来,闻起来似是汤药,随之李婶儿便转身去了堂屋后,似乎是去端煎好的药去了。慕容白尘嗅了嗅,这汤药的味道似乎……
转瞬李婶儿便端着汤药过来了,准备喂给康哥儿,慕容白尘却是拦住了李婶儿。李婶儿似是方才才注意到屋中还有个慕容白尘,又好似早已注意了却无力去理会他,显得有些震惊。
“你干甚?”
“李婶儿,家中可还有未煎的汤药?能否拿出让在下瞧上一瞧。”这煎好的汤药,苦味混杂,实难分辨。
(四十八)只两人得尝
慕容白尘要看康哥儿未煎的汤药包,李红莺也没料到,愣了会儿才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有些惊喜的道:“白尘!你会瞧病?”
慕容白尘点点头,道:“略通医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红莺惊讶的张大嘴巴,有些许的不相信,但随后又想起了昨日他们二人在山洞中,慕容白尘不过是用了几山她采来的草叶子便止了满手的血,便激动了起来。“李婶儿!白尘真的懂医术!许是能救康哥儿也不定呢!有没有未煎的汤药包,快拿来给他瞧瞧!”
李婶儿对于李红莺定是再信任不过的,眼下李红莺都如此说了,她自然也是坚信不疑了,连忙道:“有的有的!你等等!我去拿给你!”李婶儿的动作很快,好似巴不得下一息康哥儿就能痊愈,遂不过几息,这未煎的药包便到了慕容白尘手中。
慕容白尘打开药包望去,眸色一闪,果真与他想的别无二致。夏枯草,黄柏,莲子,麦冬清,菊花,地黄…这全部是清火的药。夏枯草清肝火,黄柏清胃火,莲子心清心火,麦冬清虚火,地黄清肾好火!
可看床榻上的康哥儿,虚弱到命不久矣,哪里需要清火?这些草药合在一起怕是也断不会便宜,只怕他们是遇上了庸医,想要坑他们钱才是。
“怎样怎样了?”一旁的李红莺急切的问道。
慕容白尘抬眼,望了望床榻之上的康哥儿,道:“且待我为他诊脉。”他说着上前两步,拉过安康儿的一只手,伸出双指按压在他腕部。
果真……果真与慕容白尘想的别无二致。这康哥儿,不过是肺热引起的咳嗽,却遇上了庸医,见他们山里人不懂,只为坑钱,不断的给他下泻火的猛药,这些药全是泻火的,却是没有清肺火的。如此一来,肺火越来越严重,最后变成了炎症,而身子其他处原本无事,却被这所谓治病的汤药一寸一寸的掏空,最后伤及根本,导致康哥儿如今行将入木。
“这药,莫要再用了。”慕容白尘道。
“为何?这药怎么了?”李红莺问道。
“这药完全不对症,再喝下去,只怕这康哥儿神仙再世也断然救不得了。”
一旁的李婶儿一听就急恼了,喝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从城中医馆抓来的药!怎会无用?怎么救不得了!你莫要乱讲!”
李婶儿的反应很大,可谓是张牙舞爪,若不是一旁李红莺按着她,怕是她的手都要抓到慕容白尘脸上了。
好在慕容白尘并未生气,只是虚退了几步,平淡而言:“李婶儿,我问你,康哥儿饮这汤药病症可有半分减轻过?”
不料那李婶儿听闻这句话身子竟是一分分的松软了下来,不再向前一味的扑去。“没……没有……”
“不仅没有减轻,是否反倒日益加重?”
“是…”
“康哥儿是否浑身出虚汗,身子绵软无力,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且泄肚?”慕容白尘道,只是他说完了这一句,李婶儿的表情变了,竟是双腿一软跪在了慕容白尘面前。
“好汉,好汉!你说的都对,都对!求你救救我家康哥儿,我就只剩他一个了,他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李红莺也激动起来,好似眼角都渗出泪水,手忙脚乱的先拉起地上跪着的李婶儿,又慌忙道:“白尘,你是不是真的能救他?”
慕容白尘点点头道:“能保他活命。只是他已伤及根本,怕是无法似平常人那般强健,更别提劳作。”
“不防事!不防事!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李婶儿又激动起来,若不是李红莺拦着,怕是又要跪下去了。
慕容白尘点点头,想要写药方,却发觉李婶儿家中根本无纸。李红莺则是拔出了靴中插着的刀子,交给了慕容白尘,又指了指方才她坐着的凳子,“白尘,就把药方刻在这上头!”
伸手接过刀子,眼下除了这般也无计可施,李婶儿家中早已一贫如洗,也确实找不出其他东西来。
慕容白尘握着刀子,想了想,在凳子面上刻着:当归,人参,麦门冬,沙参,薏苡仁,天门冬,五味子,沙参。
这些药以补为主,又带着清肺火。当归,生血补心,扶虚益损,逐瘀生新。人参,大补元气,止渴生津,调荣养卫。麦门冬,解渴祛烦,补心清肺,有热自安。沙参,消肿排脓,补肝益肺,退热除风。薏苡仁,专除湿痹,筋节拘挛,肺痈肺痿。天门冬,肺痿肺痈,消痰止嗽,喘热有功。五味子,生津止渴,久嗽劳虚,金水枯竭。沙参,消肿排脓,补肝益肺,退热除风。
“就这些。这个药单你拿到城里好些的药铺抓药,药铺中人自会知道药量,你抓回来后一副药煎三次,一日喝两次,早晚各一次。”慕容白尘道,他起身,将刀子还给李红莺。
李婶儿激动的无以言表,这就要搬着凳子去抓药,李红莺拦住李婶儿,让那些山贼搬过了一些首饰与银子。“李婶儿,这银子你留着给康哥儿抓药,这首饰你留着等康哥儿病好了自己带或者是给康哥儿娶的媳妇,若实在日后日子不济,便当了当银子用。”
“谢谢!谢谢!”李婶儿急着救康哥儿,抓了几个银元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急的连客套话都省去了。
不时李婶儿已走远了,眼下剩慕容白尘与李红莺还有这众山匪,和一地的金银财宝,珠光宝气的映着日光格外耀眼。
李红莺好似是不愿再去分东西了,可能是方才李婶儿家中的事情太触动她,她便吩咐琵琶洞众人,去把这些东西挨家挨户的分了去。
“白尘,我打算先回琵琶洞了。你若是还想去看看,便跟着兄弟们一同去罢,不然就跟我回琵琶洞…”李红莺这前半句说的朗朗利利,后半句却是声音越来越小,又有些脸红了。
慕容白尘笑:“大当家的,我跟你回琵琶洞。”这前因后果他都已清楚,山民为何反抗官兵他也知道了,又何苦不回琵琶洞?
“恩……恩。”李红莺堪堪点点头,又急忙转过身,一蹦一跳的向琵琶洞方向去了。
待李红莺转过身,慕容白尘嘴角的笑意便是敛了去。
李红莺与这琵琶洞…对于青沂山山民,竟是这等存在。他们,像是朋友,又更似亲人。怪不得,那些山民竟是那般反抗官兵也要护着琵琶洞。不仅是因为琵琶洞可以分给他们很多奇珍异宝,更是因为,这里面有满满的人情啊…… 李红莺…那个又傻又天真又善良无条件信任他的李红莺啊…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真性情会有好下场?平民如此,官场如此,世道亦如此。从一开始,他慕容白尘和李红莺,便是对立的存在。他是朝廷重臣,而她,却是他必须要杀掉的山贼头子。从一开始,便是错的。错了,便就是错了。
从李红莺开始抢朝廷粮饷,这一次,就都错了。
只是…现下,他只想尽他一己之力,尽可能的满足着她的真性情。哪怕最后依旧要亲手杀了她…李红莺不会知道,他虽一身医术,除了为自己的同胞妹妹诊治过,从不曾为任何人把脉下药。
李红莺许是害羞,浑身轻功都使了出来,全程不曾停步,慕容白尘倒是被她甩出了老远,不过好在李婶儿家距离琵琶洞距离不远,她在琵琶洞洞口站着等了一会儿,慕容白尘便是也到了。
“白尘!”李红莺不过将将看到慕容白尘便是跳起来用力挥了挥手,“我在这儿!”
慕容白尘也很快跟上前来,道:“大当家的好脚力,这么快便是到了。”
“没事儿……我是轻功回来的,自然是要比走路快的。”李红莺道。
慕容白尘浅笑不语。
二人一同进了琵琶洞,进去的瞬间就觉得,空气温度都比外面阴冷潮湿许多。而此时洞中并没有旁人,他们都去给山民分东西了,整个琵琶洞就只有慕容白尘与李红莺两人。左右也无事,慕容白尘见外面阳光不错,便想张罗着把琵琶洞里每房的被子都收一下,趁眼下阳光大好,挂在外面晒上一晒,如此一来,夜晚睡觉也不会那般潮湿阴冷了,再不济就是去去霉味也是好的。
有了想法,便告诉了李红莺,她也是一口应下,帮着慕容白尘把各房被子都搬出了洞内,一一的搭在临近的树上。住在这里就这点事很方便的,若是在城中还需要架起架子才可晾晒被子。待一切都忙好了,疲惫与饥饿之感也都复苏,李红莺摸了摸肚子,道:“白尘,我饿了。我去做饭。”
“大当家的。”慕容白尘拉住李红莺的手,他的手与她的手不过接触一小下,很快便松开了。“还是我来做饭罢。”
慕容白尘自从到了琵琶洞,便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一顿都没有。昨日滴水未进,又被架着捆在木桩钉成的十字架上被烟熏了会儿子,回到洞内已是虚弱至极。李红莺倒是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些吃食,只是那吃食却实在是……不是说他挑剔,而是李红莺为他下了碗鸡蛋面,却是连鸡蛋都未打,就连着壳丢进了锅里,又丢了几片菜叶子,飘在汤水里。面条中除了放了盐还倒了很多醋,端上来时就是一碗黑水。若是如此,还不如让他自己下厨来的靠谱些。
“你来做?白尘,你会做饭?”李红莺不可置信的问了句,在她看来,慕容白尘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饭之人。
“大当家的且等着便好。”
话说待慕容白尘又进入洞中,只觉得从前没有注意,地上的食材真的不少。便蹲下身子,取了些蕨菜,蘑菇,顺带捎带上两根青菜。接着在灶台处洗干净了菜,把火折子丢进炉灶,升了火,把蕨菜蘑菇都切成碎丁在锅中翻炒,盛出备用。好在灶台有现成的面线,便待水煮沸下了锅中。趁着煮面过程中,慕容白尘取了两个碗,在碗中分别滴了两滴油,倒了几滴醋,撒上刚刚好合适的盐,又取了一旁辣椒串上的两颗辣椒,切成小块,分别分入碗中。待这一切准备好,面条也快熟了,慕容白尘便又把洗好的青菜丢入锅中,待水又翻滚了两下,便熄了火,盛出了面条,沥干水分,分别放在碗中,最后又将事先备好的蕨菜蘑菇丁倒在了两碗面上。
如此饭便做好了。
慕容白尘端着两个碗出了琵琶洞,“大当家的,开饭了。”
李红莺不知道慕容白尘会如此快,更不知他竟是能做出看起来便如此好吃的饭,连忙接过饭碗,“白尘,你竟然会做饭啊!”
慕容白尘笑了笑,“大当家的不是说饿了吗?快些吃罢。”说着将竹筷递到她的手中。
二人皆是用筷子挑起面条翻了几下,碗底的料,最后加上的菜丁,也就和面条融到了一起了。搅好了面,李红莺夹起面塞进口中,恩……有些酸,也有些辣,却又不是很过分,让她觉得增添了许多食欲,面线煮的刚刚好,且混着嚼着劲道的蕨菜与香菇丁,可谓美味。
李红莺咽下口中面线,朝慕容白尘竖起来大拇指:“白尘你真厉害,特别好吃!”
慕容白尘轻微的点点头,并未回答什么。
李红莺说着又扒了几口面线,道:“白尘,你做饭这么好吃,以前是不是很多人夸你?”
“没有。”慕容白尘道。
“怎么可能!”李红莺惊讶,“他们定是味觉失常了……这么好吃竟然不夸你。”说着又扒了两口面线。
慕容白尘依旧是甚也不答。没有很多人夸过他做的饭好吃,不是因他做的饭不好吃,更不是因为他们味觉失常,而是因为没有很多人吃过他做的饭。吃过他做出的饭之人不过两个,一个是柳明华,但那也是很遥远之前的事儿了,一个便是她李红莺。想到这里慕容白尘又是浅浅勾了勾唇角。
“白尘,我觉得你好厉害,你是不是什么都会?又会给人治病,又会做饭!有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李红莺又道。
只是比起李红莺的惊讶兴奋,慕容白尘却是一直以来都显得十分淡然。“有。这在青沂山,我有许多地方都不会,许多地方都不如你。”
可李红莺却又问道:“那是不是说,除了这山中的云云,你什么都会了?”
“……恩。”慕容白尘点点头,“算是罢。”
李红莺碗里的面条已经吃光了,索性便放下碗筷,大咧咧的笑了,问道:“那是不是琴棋书画你也会?”
“恩。会的。”
“真的吗?!”李红莺显得格外激动,慕容白尘倒是有些不解:“不错。这何来骗大当家之说?”
“太好了!”李红莺双手一拍,恰好见慕容白尘也吃完了面条,便拉着他的手,小跑着进了琵琶洞。只是进了琵琶洞也并未停下,相反是直到尽头,到了她住的房间的门扇之前。慕容白尘的眼眸微眯,不知李红莺要干甚,却不料她竟是要拉着她进房中去。
慕容白尘的脚步停了,李红莺疑惑回头,问道:“怎么了?”
“大当家的,这乃是你的闺房,白尘一介男子,进去不好。”
说到这,李红莺脸红了,随之放开了慕容白尘的手,“那好,白尘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拿东西就出来。”说着就进了屋子中。
(四十九)许一副丹青
李红莺进了屋子中后,似是在找什么物件,慕容白尘虽是没有进去,也看不到,但却是能听出她在屋子中翻找的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好在并没有过多久,大抵半柱香时辰也不到,李红莺便从屋子中出来了,“白尘,你看!”
慕容白尘顺着声源就凝神望去,可待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眸子却剧烈的抖动了下,只是很快便恢复平静了。李红莺用胳膊夹着的,竟是一把七弦琴!但这并不是他震惊至此的原因,而是因李红莺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竟是几张宣纸和一根毛笔!其实自打慕容白尘来到这琵琶洞,他知道如何做才能剿灭琵琶洞山贼,却是从未思考过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可今日,出了琵琶洞才发现,这青沂山中,大家都耕田自给自足,与外界仿佛脱轨;去了李婶儿家后,更是让他觉得,这里想要找到笔墨纸砚都是不易之事,因为青沂山中,好似也没人用得上那物件。那么这里的情况该如何告知外界知道?就是想要飞鸽传书,这里也要有纸笔才可以,却不料不过是想想,便已有笔墨纸砚在自己眼前,况且连这琵琶洞都未出!
慕容白尘见那七弦琴在李红莺大臂处夹着,便急忙接了下来,怕是再折腾一会儿,这琴弦都要断了去。
“大当家的,这琵琶洞怎会有七弦琴和纸笔?”慕容白尘作不经意的扫过她手中拿的宣纸,“既是此处有宣纸,方才李婶儿要开药方,大当家的怎的还要我刻在凳子上?”
李红莺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这怪我,我当时急的不行,就也没想起来。刚才取这琴呢,看见这宣纸了,才顺手一道拿了出来的……白尘你不是说你会作诗和画画吗,就想你应该能用得着,我自己拿着也没用。”
慕容白尘点点头,道了句:“无妨,大当家的不必在意。李婶儿当时那么急,想必你想起了这宣纸,她也不愿等你回琵琶洞翻找。”
“嘿……可能是罢。”李红莺道,声音却有些低沉,似是叹惋:“希望康哥儿能尽早的好起来。”
“大当家的大可方心,只要按照那个药方吃,白尘保他往后能留一条命,只是康健与否,就全看他个人恢复了。”
“恩……那便好,那便好,能活着便好……”李红莺的声音低低的,头耷着,还在为康哥儿的事儿忧心。
慕容白尘双眸微眯,扫了一眼李红莺手中的宣纸,道:“大当家的,想听琴吗?”
李红莺一听,猛然一愣,好似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呆呆地笑了一下,“想。”
“好,那我便弹于你听。”慕容白尘一笑,率先走出了琵琶洞,李红莺见此也急忙跟了过去。
待出了琵琶洞,慕容白尘倒是也并未走远,就近坐在一块切面较平缓的石头上,将七弦琴摆放在腿上,又抬眼看了看已经站在他面前的李红莺,唇角似是绚烂出了一朵花般向上翘起。
这一笑,对于李红莺而言,已然是微醺了,又怎料慕容白尘手指一勾,一个音便激荡开来。他弹的是什么乐曲李红莺自然是不知道,只觉得这从前截来的七弦琴一直空置,可惜了,而眼下,不过慕容白尘一勾指,这七弦琴便算是活过来了,总算是流出了它该有的音色。
这音律高低变换,李红莺只觉自己已然醉了,好似是从慕容白尘那处吹来的风都染上了音律,让她想要一直闭着眼睛享受这山间微风,然,那坐在石头上抚琴之人,却让她半分都移不开眼睛。
慕容白尘就坐在那里,艳红的衣角随风翻飞,让李红莺分不出他是动了,还是没动,一会子觉得他就坐着未动,一会子又觉得,他已然扶摇在这山里的微风间了。他美的更胜女子的容颜,此时不似往常那般总是浅浅笑着,反倒是一丝表情都没有,过分的静怡,可他的眼眸中,却是粲然之光,宛若尘封的宝剑,安静柔和的锋芒。
李红莺不觉知就红了脸,身子也随之开始缓缓移动,竟是伸手榷下了一段树枝,紧紧握在手中,“噌”,便是传来一道破风声。
慕容白尘的手指一颤,琴声却是未停,反倒是转了一个调,不再似方才那么柔和,而是变得铮铮有力。他从未见过女子舞剑,他所见过的女子都只是在听闻乐曲后柔柔的舞上一曲,而后便又手帕遮面羞答答的退下了。而李红莺……总是给他不一样的感觉,他自然是要换上一支能够配得上她的不同的乐曲来。
慕容白尘的乐曲变了,李红莺也觉得更加的有感觉了,那树枝在她手中好似真真变成了嗜血的宝剑,嘶嘶破风,游龙穿梭。而她轻功又是极佳,行走四身,轻盈如燕,不时竟是能用那树枝点地而起,在空中巧妙的翻飞。树枝在她手中时而骤如闪电,时而温情脉脉,一如是他琴声的形态的展现,贴合到极致。
一曲终了,慕容白尘的手指依旧搭在琴弦之上,只是不再勾弦了。而李红莺听闻琴声已了,也停了手中动作,却是望向尚未起身的慕容白尘,她的目光如炬,而他,也没有闪躲。
如此对视,二人无话,最终李红莺还是败下阵来,先红了脸,便抓紧低下了头,又顿了几息才细若蚊吟道:“白……白尘……你弹琴,真好听。”
“你舞剑,也很美。”慕容白尘道,这次他没有叫她“大当家的”。
“唔。”李红莺好似是更羞了,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儿好钻进去不见人才是。不过想想也是,她住在琵琶洞,虽然她的身世如何尚不得知,光是她生活的环境,四周竟是粗野汉子,又有谁会对她道一句“你很美”?更莫说,这人是慕容白尘了。
慕容白尘也便不再为难她了,而是抱着琴起身,在李红莺身旁经过进了琵琶洞。他与她擦肩而过那一刹那,他勾了勾嘴角曼声道:“大当家的,想必各位好汉这会子也该快要回来了,不若我们明日再...”慕容白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且并未接着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锋:“不如明日我为大当家的描上一幅丹青罢。”
而后不管李红莺是如何的娇羞难耐,慕容白尘都脚步未停的只如琵琶洞,再未回头。
……
这件事,急不得呢。
慕容白尘说的没错,待他进了琵琶洞不久,那些被李红莺遣去分东西的山贼,也就回来了。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也就开始擦黑了。
琵琶洞也就开始用晚膳了,只是慕容白尘没有再吃,只是拿了一个碗饮了些茶水。紧接着连夕阳的余晖都快落尽,他趁着众人还在用膳,便在地上拾了根粗树枝,将全数的被子都弹打了一番。
弹打过的被子,十分松软,又带着阳光的热度,就连味道都好闻了起来。这一夜,是慕容白尘在琵琶洞度过的最舒适的一夜。相信整个琵琶洞里的众人都也会觉得这一夜格外舒坦。
既是舒坦,这一夜过的也就格外的快,阳光好似早早的便驱散了山间浓雾,也照亮了屋子。这一日,不知是不是心中惦念着李红莺手中的笔墨纸砚,慕容白尘醒的格外的早。
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不论如何此时断不能出差错。
然,意外的是,李红莺比慕容白尘起的还早早些。待他出了屋子,李红莺已经在琵琶洞等着了,看样子似是已经起了不少时辰了。今日的李红莺,与往日不同。她的头发没有再似男子那般缠成发髻,反倒是盘成了垂鬟分肖髻,配一支简单的竹簪,而剩余的头发则散在腰间;衣服也不再穿着用布带束住腰和脚腕的粗布衣,反倒换成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也不说是款式多么好的裙子,而是看起来似是什么门派中修行的弟子服饰。
“白尘,你起来了。”李红莺见慕容白尘出了屋子,道。
慕容白尘目光深邃,停在李红莺脸上良久,今日的她,竟是…竟是…他甚至不知如何形容,从前只道越是相交越觉她心思纯良,与山贼根本画不上等号,而眼下,才惊觉,正是这所谓的琵琶洞,才让人忘记了,她也是如花年岁的美娇娥。曾自认已算是了解她,她不过是一个心底纯良心思单纯的姑娘,却又从未想过,这样的她,会有何等身世,又如何以这等纯良心性以大当家的身份立足于这满是粗鲁雄壮山贼的琵琶洞。
“白尘?”李红莺见慕容白尘不答,便又唤了一句。
慕容白尘这才回神儿,道:“恩,起了。大当家的也起的这般早。且看起来与往日分外的不同。”李红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拿到了面前,竟然是让慕容白尘一直想着的笔墨纸砚。
慕容白尘一息便是明白了,李红莺今日如此不同,竟是惦念着他昨日许诺的那副丹青。他又望了她一眼,她的眼眶竟是有淡淡的青印,看来似是为了这件事这一夜都并未睡好,又或是为了打扮起的太早。
“白尘,我们走罢。”李红莺道。
慕容白尘问道:“去哪?”
李红莺目含秋水,莹莹的望了一眼慕容白尘,又羞涩的垂目,什么也未说,先慕容白尘一步向外走去。待走至洞口,才又开口道:“再不走,他们可就都醒了。”
李红莺如此,惹得慕容白尘勾了唇角,随之他便很快的跟了过去。
好在山间已淡了浓雾,空气中并无太多的潮湿之意,琵琶洞到溪边也没有多远,遂这笔墨纸砚一路到了溪边,李红莺手中的宣纸都还是全干的,没有半点湿意。
“白尘,我们就在此处罢。”李红莺道。
慕容白尘微微皱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虽说山中潮气散去了,这溪水边潮气还是很大的。且除了潮气不说,作画所需的摆放纸张的东西,也没有,就说要找个平些的石头罢,那也要是干燥些的,不然这样透的宣纸,贴上就湿透了。
“大当家的,此处如何作画?”
李红莺倒是不愁,只道:“不用担心,你拿着东西,等一下,不久,就一刻钟。我马上就回来。”她说完便把笔墨纸砚递到了慕容白尘手中,随之转身走了。
李红莺要去哪里慕容白尘不清楚,只是此时他一直想要的,简简单单就拿到了手中。慕容白尘的眸中略微闪了闪,最终却只是抽出了一张宣纸,叠好放在了衣襟口。慕容白尘不知李红莺去了哪里又何时会归来,眼下总之宣纸到手,若是现下便动手写下路线,只恐研磨写字时她会归来。若是那般,若是那般…慕容白尘发觉,他竟是半点也不担心李红莺会加害与他,在他潜意识中,她定是不会伤害他。可若是被李红莺归来发现…她…会很受伤罢。
就算是终归一日他慕容白尘要亲手剿灭了琵琶洞山贼,他也只愿那一日能晚些到来,今日是他许诺给她画丹青的日子,他只想要她开心。李红莺能开心一日,便再多开心一日罢。
“白尘!”正是想着,便听见李红莺唤他的声音。
她回来的,倒真是不慢。况且她的手中还搬着一个四腿方桌。
慕容白尘挑了挑眉,把手中东西放在一旁,又上前几步接过四腿方桌,他本以为李红莺能搬回来一块干燥且平面的石头已算是不错了,因为这小溪流经之地着实不算短,却不料她竟是能搬回来个四腿方桌。慕容白尘放下桌子,又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想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人家,想着李红莺可能是从谁家搬来的,毕竟她与这琵琶山山民那般熟悉,借个桌子不算难事儿。这看了一圈儿,果真是看见了一户人家,只是那户人家有些隐秘,方才到时没有细看便也没有发觉。
“大当家的有心了,这桌子合适的很。”慕容白尘道,接着将放在一旁的笔墨纸砚一一放置在桌上,地方还十分空余。
慕容白尘先是摆好了砚台,又在身侧就近取了些溪水,又拿起墨块,一下下的磨着。李红莺见此竟是跟着跪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角,道:“白尘,我来替你磨墨罢。”
“哦?”慕容白尘挑了挑眉,但手上的动作未停,“大当家的会磨墨?”倒不是他看不起她,而是以李红莺的处境,实在不似是接触过这些东西的样子。
李红莺随之点点头,道:“恩,会磨墨,以前…很久以前了,我总给我的师父磨墨。”
师父?
慕容白尘的手一顿。
方才他便觉得,李红莺身上的裙子似是何处修行的弟子服饰,现下她便说从前帮师父磨墨。
她李红莺,到底何来何往,身世如何?
(五十)天公爱作美
慕容白尘的手并没有停顿太久,又开始缓缓地磨着墨块,也并没有让李红莺帮他磨,而是漫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哦?大当家的不是一开始就在琵琶洞?怎会还有师父?”
李红莺本是想接过墨块替慕容白尘磨墨的,却不料他会如此问她,一瞬间诸多往事浮上心头,一时无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慕容白尘见李红莺不语倒也不强求,磨块此刻也刚巧磨好,便道:“大当家的,磨已好了。”
“…哦,是吗?那…那是要开始作画了吗?”李红莺似是迷糊后又方才醒悟。
“正是。”慕容白尘道。
李红莺问:“那我应该如何姿势?”
慕容白尘见她紧张,便笑了笑,道:“大当家的不必紧张,更不必刻意。选个你舒服的姿势便可以了。”
“…舒服的?”李红莺喃喃,随后向后退了几步,靠着溪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这样可以吗,白尘?”
李红莺月白色的长裙靠坐在青色石头上,后面应着青白色的溪水,一切都显得好似浑然天成,好似她长裙的白,是从九重天之上包裹着月亮的那团白云一直落在地面上,又被她穿在了身上。
慕容白尘的呼吸有几息的停窒,而后便提笔,沾了墨汁,在宣纸上落下。只是不过又是过了几息,他方才画了一笔,便听闻李红莺不适的声音。于是便抬起头望去,只见她似是极力忍耐些什么,脸蛋儿都已然憋红了。
“大当家的,你怎么了?”
慕容白尘问李红莺话,李红莺才动了动,“哈”的一口吐出气,又急忙呼了几口气,道:“憋死我了白尘,你可要画快点,这也就是我了,换个人早就憋死了!”
“…恩?”慕容白尘回味了几遍李红莺的话,才算是明白她的意思。她竟是因为要让他描丹青,紧张到连气都不敢呼吗?提袖遮了遮唇边笑意,李红莺看不到,他自己也自然不知道,这一笑是多么的无可奈何又带着宠溺,目光,又是何等的柔长。
“大当家的,你不必如此紧张,只要不要有太大的动作,该怎样便还怎样。”慕容白尘目光一闪,“比如…大当家的可以和白尘讲讲过往,放松放松心情。”
“恩…”李红莺好似根本就没打算不告诉慕容白尘一样,没有做任何考虑,而是眨了眨眼,道:“其实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在琵琶洞的…说出来你可能并不相信…”
随着李红莺的一字一句,慕容白尘目光越发的深邃,原来…在她身上竟然是这般故事。
原来,李红莺从前果真是修真弟子,师从无极山,在一次弟子下山历练之时路过月城,因为贪玩与师兄师姐走散。又恰巧碰上青沂山琵琶洞抢劫,便仗着自己身负武艺,头脑一热便与当时琵琶洞杠上了,把那被抢的月城知府王邱扬护在身后;当时琵琶洞大当家并不愿伤害李红莺,只劝她早些离开,说王邱扬不值得她护着,她自是不听的。却不料,那王邱扬竟是让官兵押了李红莺,道了句:“素闻琵琶洞只劫财不夺命,你今日若是不将劫我的粮饷全数归还,我便把今日在场的人都屠了!这第一个,就是这个小姑娘!”
那时的李红莺只觉得自己眼瞎,识人不明,护了个狗官,虽说她一身武艺,但被官兵左右压着,却是反抗不得,只觉得自己是要死在这里了。然,那琵琶洞大当家竟是舍身救她,最后不幸身死。李红莺已记不清当时混乱的场景,甚至记不清琵琶洞大当家的脸,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他的大义。
那是琵琶洞劫财少有的失败,就连大当家都折在了那里,琵琶洞众人且打且退向青沂山逃去,月城官兵却是分毫不让,一路追击。而李红莺,此刻已无人束缚着她,她的一身武艺,断然不会再护错人,更何况,琵琶洞对她有救命之恩!
李红莺的话只说到这里话音就止了。
“所以,大当家的凭着一身武艺,替琵琶洞杀了那些官兵,并随之回到了琵琶洞?”慕容白尘静默了良久才开口道。
“恩…”李红莺点点头,“白尘,其实琵琶洞虽说是山贼,却是比那些城中衣冠楚楚之人还要善良。我杀了那么多官兵,再也回不去了,便知得随他们回琵琶洞报恩。到了琵琶洞才知道,原来他们抢劫财物,只是为了救济青沂山的父老乡亲…”
劫富济贫,慕容白尘眯了眯眼睛,这是他从那日去过李婶儿家后就明白了的。
“白尘你知道的,大当家是为我而死,琵琶洞的兄弟杀了我为大当家的报仇我都不会怪他们。可他们,却为我腾出来了空房间,让我住在了琵琶洞。”
“从前师父也教导我,为人要厚德,厚善,所以我在琵琶洞也一直都如此做,再加上我有一身的武艺,琵琶洞又不能一直没有新任大当家。我在琵琶洞待了有两个月后,就做上了新任大当家的,一直…做到了现在。”
一个小姑娘,能够在山贼窝子立足,除了这一身武艺,更多的怕是与这青沂山一般纯良的心性罢…若他们劫的只是富商之财,慕容白尘甚至要为他们的大义凛然赞叹不已,可…他们劫的是朝廷的粮饷,他们作对的,说小了是周边官府,往大了说,这是与整个朝廷,与当今圣上为敌。
李红莺的情绪似乎不甚好,声音越来越小,近乎无声,最终音终了,慕容白尘抬起头,却见她竟靠在石头上睡着了。慕容白尘的目光柔和,唇角也勾了勾,心知她是起了太早,太过疲累了。也说明…她对他,是半分提防都无有。
恰巧此时,慕容白尘的笔也停了。画中人就如同靠坐在石头上睡着了的李红莺一般静好,唇边的浅笑被勾描的分外传神,就好似她真的在画中浅笑。
慕容白尘看着刚作成的画,只觉有一道身影刻在了心头,是李红莺翻身下马的身姿,是她为他采草药坠落的芳华,是他抱着她,好似遨游九霄般荡过深渊的飒爽。
本已被搁置的笔被在一起提起,在已作好的画旁题上了几句。
寻莺坠山谷,恰逢俊鹰坠。天公爱作美,清风皓月归。
待题完,慕容白尘将笔墨纸砚大致规整,清洗,又解下外袍,将东西归置与外袍系成的包裹内,提在了肩上,又看了看那四腿方桌,心道此处无人也不会丢失,便不去登门归还了。而后脚步轻踏至李红莺身边,俯下身去,一手揽过她的肩,另一手轻抬她的手,直身便将她抱了起来。
只有在李红莺睡着时,慕容白尘才开口轻唤了声:“红莺。”平日里,他只会唤她,大当家的。
李红莺是很轻的,她的体重很符合她身轻如燕的轻功,慕容白尘抱起她来,十分的轻松。这一路到琵琶洞,不仅不嫌远,反倒觉得可以再远一些。这是何等感觉,慕容白尘心中不甚明了,只觉得李红莺于他而言,并不同于平日里所接触的名门闺秀,但又好似不止于是他奉旨而来必须不得已接近之人。
“白尘回来了啊!”琵琶洞中众人都已起了,洗洗涮涮的,都正在奇葩洞口,见慕容白尘回来便是打起了招呼,“我说今早醒来怎么不见你,往日里你起的可是最晚的那一个!”
随之一旁有人撞了撞说话那人的胳膊,道:“你声音小点儿,你没看见白尘怀里抱着的是谁吗!”
一帮子大老爷们也不避嫌,更不懂何为害臊,更何况李红莺从来琵琶洞开始,他们好似除了给她腾出了空余的房间外,也没其余什么地方把她当个如花年岁的女子了。所以这一说,众人是看清了慕容白尘怀中抱着的,是女装的李红莺。随之众人口中皆是啧啧之声。
“你们瞧,你们瞧!大当家的这一身,跟我们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大当家的女装也算是个婵娟,在琵琶洞真是耽误她了…”
慕容白尘已知晓李红莺与琵琶洞的渊源,自然也听得懂他们话中之意,心中也是有些惋惜,便低声道:“大当家的今晨起的早,眼下睡着了,白尘先将她放进屋中才是。”
如此众人自然无非议,便随了慕容白尘。慕容白尘一路直到李红莺屋子前,站在原地想了几息,还是进去了。不料李红莺的屋子竟是分外的整洁,与他住的屋子中不同,这里虽无熏香,却是有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她的床榻更是收拾的一尘不染,被褥看起来都是较为干燥的,并不潮湿,床榻外罩着一层纯色的纱帐,床榻下放置着木盆与面巾,皂角。一旁还有一个不大的小木箱,想必是她的全部家当了,木箱上放置着一面镜子与一个小木盒,里面应是她为数不多的首饰彩妆,木盒看起来极为陈旧,然在上的色彩却是一寸都未掉,看来,李红莺并不常用这些。
李红莺平日里表面看起来若是没有胸前的二两肉,甚至像是一个男子,只是容貌俊俏了些,可今日进了她的闺房,才发觉,她也是心思细腻的闺阁女子。
慕容白尘垂目看了看怀中的李红莺,她睡的很熟,却好似是做着什么不好的梦,眉头紧缩。他的目光闪了闪,又轻轻走了两步,将李红莺放在了床榻之上,随之抬手,轻触她的眉心,抚平她眉间褶皱。随后慕容白尘在李红莺房中坐了一会儿,闭了闭眸,再睁眼,瞳孔中已不见半分柔情。
此时,李红莺睡着,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而琵琶洞的那些人,都在在洗涮,此时之机,下次难遇。慕容白尘动作很快,先是回了他自己的屋子,随后将笔墨纸砚全部取出,取水,研磨,提笔蘸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慕容白尘闭眸,从岿州入山直到琵琶洞的路线清晰落入脑中,再睁眼,落笔,以岿州起的路线赫然展现在纸上。又是寥寥几笔,简述琵琶洞中情景与人数,最后写到,望早日带兵镇压。落笔处,慕容白尘。
信已写完了,慕容白尘轻轻地将信纸叠好,放进衣襟,又将衣襟中的已为李红莺描好的丹青取出摊开了,放在了桌子上,随之转身出了琵琶洞。这时辰恰恰好,众人已经洗涮完毕,见慕容白尘又出来,便喊他问道:“白尘,大当家的还在睡?”语气里带着点暧昧。
慕容白尘倒是没在意太多,只是点了点头,道:“大当家的还在睡着,今晨大当家的唤我去溪旁为她描了副丹青。起的早,走的也早,没来得及洗漱,我这趁大当家的睡着了便也起来收拾收拾。”
他的话说的篇幅很大,重点却是放在了今晨为李红莺描丹青一事之上。果真那些人便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所谓丹青上,也不再理慕容白尘了,反而是絮絮叨叨交头接耳着慌忙进琵琶洞想看看那丹青去了。
慕容白尘又走了几步,找了个稍微隐蔽的位置,从脖子出取出玉哨,吹一下,停一息,再吹三声。不多时,空中竟是飞来一只白鸽。慕容白尘微抬起手,那白鸽便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在白鸽的爪子上取下信筒,又把信卷成细卷,塞在了信筒,又重新将信筒绑在白鸽的爪子上,唇瓣翻动,与白鸽耳语几番,随即抬手放飞了白鸽。他抬头望了望,眼中不知是何在翻滚,最终却是无声无息的一叹。
错了,便就是错了。
就似是慕容白尘初到月城,在月城知府王邱扬府邸说的那句。
“不管因何,这山贼截朝廷命官粮赏俸禄,都不会是对的。”
山间的气温好似瞬间降下了不少,原本晴朗的天,竟是阴沉了下来,几片乌云盖顶,明明正午的天色看起来竟已近黄昏,就连山间和煦微风都染上了些许凉意。
“轰…”竟是响了震彻山谷的闷雷,随即闪电霹雳让阴暗的山谷骤然亮了一下。
“哗…”倾盆急雨。
慕容白尘却是踯躅。很快他的中衣便已湿透了。他负手而立,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何会有悲凉心境。自从他到了月城,巧入琵琶洞,轻易取得李红莺信任,火苗之上救下柳明华,就连悬崖绝壁上都是有惊无险,安然度过。一切按部就班,如今他的任务已算是完成,只待官兵前来剿灭琵琶洞,他便可以寻了柳明华与他一同返朝请旨。
这一切,皆在慕容白尘计算之中,他唯一没计算到的,是他此刻心境。
“也罢。”最终是轻微叹息声被暴雨声泯灭。
慕容白尘终是转身,向琵琶洞走去。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回琵琶洞,也是最后一夜宿在琵琶洞了罢。
(五十一)血染暴雨夜
慕容白尘距离琵琶洞不过几步之遥,然走回去却用了太久,遂当他站在琵琶洞中时,竟是有水滴从他身上不住的滴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时的李红莺正坐在重新修好的太师椅之上,面露绯色,手中拿着慕容白尘画的那副丹青,身边围了好些子人。她见慕容白尘从外头回来浑身淋的湿透,显得有些惊慌,好似是只顾着看画,倒是忘记了这外面下着大雨,那作画之人也未曾归来了。
“白尘!”李红莺随手将方才还视若珍宝好似睡觉都不愿松手的宣纸扔给了一旁的山贼,慌忙的跑到慕容白尘身侧,“白尘,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去外面做什么去了被雨耽搁了回不来,想着看…看完了画就去寻你,你怎么冒雨跑回来了!”
慕容白尘堪堪移开了眼,半晌才道:“今晨大当家的睡着了,我将大当家的送回来,便没有将作画时所用的四腿木桌归还,怎料天色突然阴了,便想着那木桌淋了雨怕是就潮了,索性回去归还木桌,不料是真的起了雨。”
实话总是伤人,但虚假之言至少好听。
却不料这话竟是惹得李红莺眼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转过了脸,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沾了沾眼角。
“白尘,你真的好细心…你画的画特别好看…我很喜欢…你对我…他们都告诉我了…谢谢你抱着我回来…”李红莺也不知到底是要说什么,眼泪婆娑,语无伦次。
一旁的山贼也开口道:“白尘真是细心啊,为了一个桌子把自己淋成这样!”
“对啊!白尘真是想的多,会的也多!你瞧瞧他画这画,跟大当家的一个样啊,真像!”
“白尘,先换换衣服别染了风寒才是!”
慕容白尘第一次对于他们什么都没有答复。细心?想的多?也不过是为了早些剿灭了他们这琵琶洞而已罢了。
良久良久,慕容白尘才道:“大当家的,我淋了雨,不是很舒服,想先休息了。”随后不顾众人,径直回了屋子。
待慕容白尘躺了一会儿,身上的雨水浸的他体温越发寒凉,他身子微微的颤了颤,却是没有扯过被子盖上,只是毫无动作的看着屋顶。随之如此时辰久了,慕容白尘的意识有些模糊,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脑中闪过的竟是他在这琵琶洞的日子,然,所有的所有最终都凝成了那如俊鹰一般的女子的身影。
外面的大雨越下越大,丝毫不停歇,就连个喘息的空当都没有。床榻上的慕容白尘,却是勾起了唇角。如此大的雨,至少…至少今日,官兵是到不了了。至少…
……
大雨不停,阴云不散。天黑的十分快,夜来的分外早。琵琶洞众人也就早早的上塌了。
“白尘?”一旁有人用很轻的声音唤他。慕容白尘一窒,他听到了,却是没有睁眼,亦没有回答。琵琶洞中山贼皆是粗言粗语,说话豪放,他来了几日,从不曾见过见过他们对谁说话会刻意小声。
“你别叫了,指不定睡着了,你再给他吵醒就不好了!”
“哦…也是…哎呀,你瞧瞧这白尘,浑身衣服都湿透了也不知道脱,怎么搞的,这样他不生病谁生病?”
“就是,刚来第一夜就生病了,赶紧,赶紧,麻溜给他把衣服换了。”
与慕容白尘同屋的山贼,他们的对话,慕容白尘都听见了。可他,一直都没有言语,却也是任由着他们将他身上的衣物脱了下来,又换上了一身干燥的中衣,那衣服料子不是太好,然,却是十分干净的。慕容白尘听着他们一次次的叫着他的名字,讨论着关于他的事情,心中不是没有知觉的。他第一次觉得,这些人都知晓他的名字,虽不是全名,却是真心实意以他们能有的方式对他好;而他慕容白尘,却是连他们的名字,都一个也不知晓,叫不上。
这不可谓不讽刺。
不多时,他们替慕容白尘换好了衣物,便也躺下睡了,很快便鼾声如雷。慕容白尘却是张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目。洞外雷雨阵阵,电闪雷鸣,他却是有一瞬的希望,这雨,不要停。
雨,如慕容白尘所愿不曾停歇,这让他觉得少有的心安,竟是也缓缓入睡,若是没有突然闯入的杀伐声,他倒是觉得,睡觉时身旁有人,甚至是不断打呼噜的人在,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难以入眠。
“来人!给我毁了这琵琶洞!杀光这里头的山贼!”
明明外面的雷雨声交杂,耳边鼾声阵阵,慕容白尘却是觉得,这道声音,比这所有的声音加在一起都还要刺耳。接着他便听到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是从别屋传来,一直到他身旁的人也都全数起来,慕容白尘便也跟着坐了起来。
“白尘,你身子不爽着,别起来了,这都是小事儿,交给我们,一会儿就好!”一旁的人拍了拍慕容白尘的肩膀,接着从床榻下抽出一把刀,便出了屋子。
所有的人都出去了。
随之不久后,慕容白尘听到李红莺的声音:“你们是谁?看着面生,琵琶洞从不曾招惹你们!速速离去!我和兄弟们便饶你们不死!”
慕容白尘听到李红莺说的话,字字铿锵,这还是第一次听闻她这般语气说话,颇有大当家的神韵。只是…此番来的皆是朝廷所派之人,朝廷对琵琶洞如此重视,再加上之前月城知府王邱扬多次镇压不成,此番所来之人,怕也不是等闲之辈。
莫说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是等闲之辈,他们也是朝廷派来的人,又怎会有分毫退让?打斗,很快便会开始了罢。
如同慕容白尘想的一致,外面对话声没有几句便传来了打斗之声,那声音刺耳可谓至极。
不想面对,亦不愿面对。慕容白尘心中竟是有这等想法。然,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数,且是他一手导致的。想到此,慕容白尘终是下了床榻,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外面的火把早已点燃了,十分混乱且残忍的打斗场景被照的清晰。慕容白尘却是身处乱景依旧静怡,兀自穿过人群,向前走去。说也奇怪,都道刀剑无眼,可那纷纷扰扰的刀剑相向,竟是被不约而同的避着慕容白尘,好似是两方早已约好一般。他就如此安然无恙的行至那摆放着雕花太师椅的高台之上。
且说慕容白尘出屋子之时,琵琶洞众人可谓势均力敌,然不久后,洞中的情景起了变化。一切如慕容白尘所料,此番前来绝无等闲之辈,不过一小会儿,朝廷所派之人全数占了上风,琵琶洞众人开始不敌。
琵琶洞的众山贼,与朝廷所派之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人们总是在提及山贼之时觉得恐惧,然实则他们武艺并不定有何等高超。朝廷所派之人轻而易举就能挑开琵琶洞众人手中紧握的刀子,而他们没有了刀子抵抗,便是更容易受伤,一旦受伤,战斗力便会削弱,自然也就命不久矣。
时间越拉越久,琵琶洞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活着的人则是越来越少。从慕容白尘所站的位置望去,琵琶洞中渗进的雨水,都皆被染成了红色。只是,这都是琵琶洞中众人之血罢了,那些朝廷所派之人,就连身上都极少染上血。按理说,琵琶洞已被剿灭了,战斗,也就该终了了。然,这战线却是越拉越长。
从台上望去,现下整个琵琶洞看不到还有哪个琵琶洞中人,只有朝廷所派之人在聚拢成一个圆圈,代表着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慕容白尘不解,垂目在琵琶洞中扫视,心道若是真的这整个琵琶洞中众人全数死光了,这战斗如何还不结束?他也不知究竟是期待看到还有活着的人,还是不期待看到还有活着的人。
正处在这个档口上,只听一声熟悉的声音,“白尘!”慕容白尘一震,随即向声源处望去,只见李红莺仅用一把长剑,迎着围成一圈刺向她的剑,飞身而出。李红莺用剑向四处搅哲挑开了四周刺向她的剑刃,可随剑刃的挑离,四周还有她飞溅的血。李红莺不过一息便落地,她的身上已多了许多血痕。她吃痛的捂住心口,向后退去好几步,才算又勉强站稳身子,随后呕出了一口血来。
慕容白尘的脚步随之动了动,甚至想要一步便冲上前去,却被他硬生生的扼杀了脚步。止了脚步,却是移不开眼睛,他的眼波剧烈的震颤,原来…李红莺还活着…原来…她还活着。
可…为何她还要活着?!就在方才那场慌乱中悄然死去不好吗?就随着整个琵琶洞一同长眠不好吗?为何还要强撑着,为何还要一如既往的呼喊他的名字?他慕容白尘…已经…不能再给她任何回答了啊…为何她还要活着,她活着,他便不得不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的眼前!
“…白尘。”李红莺又唤了一句。“白尘,你别怕,我马上就到你身边去…你别怕,我来…保护你。”
“轰!”
就在此时李红莺话音刚落,天上便又降一道闷雷,似是想要劈开琵琶洞一般,却是什么都没有劈开,唯独碎了慕容白尘的心。
李红莺在说什么?她…她,她保护他?原来她不顾一切冲出不可能冲出的包围圈,心中只有一个要到他身边保护他的信念?可她又怎知道,她心心念念哪怕是死也要到他身边保护的慕容白尘,才是那个心心念念,从遇到她便开始日日夜夜的想如何让她死之人啊…!
“白尘…”李红莺的脚步踉跄,却是步步坚定,没有停歇,一步步的走向慕容白尘。她的背后空悬,只顾朝前走,全然不顾身后,那些人自然不会放弃如此轻而易举的机会,一柄长剑从后掷出,只朝李红莺射去。
“红莺!”慕容白尘惊呼而出的,竟是李红莺的名字,她想让他叫,他却一次也不肯叫给她听的名字。李红莺此时听见慕容白尘叫她的名字,心中竟还是随之一喜,勾起了嘴角,然,下一息是长剑入体的痛楚。
不过好在…好在这长剑只是插入了她的肩头,这样…这样她就还能到慕容白尘身边了,她就还能保护他了。李红莺抬起头,迎着慕容白尘震惊的目光,大咧咧的一笑,反手直截了当的拔出了肩头上的长剑,重重摔在了地上,随之继续向慕容白尘走去。
整个琵琶洞好似就在这一瞬静默下来,那些朝廷派来的人见李红莺如此,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了,而慕容白尘,则是不上前反倒后退一步。尽管如此,李红莺还是走到了慕容白尘身旁,就这么一步一艰难的走到了他的身旁。
“白尘,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怎么样,我的名字其实也不那么难听对不对?”李红莺依旧是笑着,“现下我跟你在一处了,白尘,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让任何人伤你。”
李红莺明明已经很虚弱了,可这话,却是说的很有力,有力到…有力到慕容白尘不敢面对,只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李红莺也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将手中的长剑递到慕容白尘手中,道:“白尘,这把剑你拿着,倘若我死了不能保护你了,你就学着保护自己,有把剑,总比空手白刃好些罢。”随后李红莺转过了身子,朝那些屠光了整个琵琶洞的人们道:“我告诉你们,白尘是我罩的,若是想动白尘,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有我在,谁也别想动白尘!”
李红莺的话出口,整个琵琶洞是半晌的静默。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良久,才有人道:“慕容大人,您看…这?”
慕容大人。
那人,是朝着她身后之人叫的,李红莺确定,她能感到那人的目光穿过她注视着她身后之人。
李红莺似是不可置信的回头,问道:“慕容…大人?”可随着她问句回答她的,是刺入她胸口的长剑,这长剑,是她方才亲手交到慕容白尘手中的那一把。
李红莺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却还是看不清眼前之人的绝色容颜,只因她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能感到,慕容白尘把她抱在了怀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杀了她,还要抱着她?为什么还给她那么多希望?
总归一切,从一开始便都是假的罢。
“慕容…白尘?”李红莺喃喃的问道。
“是我…是我。”
李红莺好似轻声笑了起来,“就算我猜到,你是朝廷所派剿灭琵琶洞的,我却也不敢相信,你就连真正的名字,都不愿告诉我。”
她猜出来了?她知道了?她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慕容白尘只一味的摇头,什么都说不出口。
“白尘,我虽然是个山贼,可我并不傻…从你刚才站上高台的时候,我便已猜到你是朝廷重臣…我只是…我只是不愿相信,从前那一切…都是假的。”李红莺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却分不清,到底是被长剑所刺更痛,还是被慕容白尘骗更痛。“我相信你,白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把长剑交给你自保…”
慕容白尘抱住李红莺的手指骤然收紧,眸中有晶莹闪烁,却还是一句话未说。他…又有什么资格解释?她说的所有一切,都是实情罢了。
“白尘,”李红莺扯了扯慕容白尘的手,看似很吃力的在呼吸,可惜还是呼气多进气少,“白尘…”
慕容白尘知道,李红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青沂山…山民…没…没错…我死后…这件事…能不能…能不能…就…就此了结…别…别杀了…别杀了他们…”
(五十二)世间真绝色
一语终了,李红莺面部的表情因为缺氧变得十分痛苦,她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很大,却再也没有呼吸的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极为勉力的抬手,抚摸上慕容白尘那倾国的面容,她的眼睛,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早已被泪水充满。
慕容白尘的手剧烈的颤抖,轻轻覆在李红莺覆在他脸上的手之上,他的目光柔长,紧紧锁住李红莺的面庞,依旧是什么都未说,只是一行清泪,顺着鼻梁流下,滴落在李红莺的脸上。
这样的一滴泪,被火光照的晶莹,李红莺脸上的表情突然就不再痛苦了,相反,竟是一种幸福的表情。仅仅是慕容白尘一滴泪,就让她这么久以来对他所有的情感,有了寄放。
这是李红莺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表情,是跟在慕容白尘那副丹青上相同的表情。
良久。
慕容白尘抬起了头,双眼猩红,方才被与他同屋的琵琶洞山贼换上的干净的粗布衣没有绑带束起,宽大的衣袍让众人看不到他的颤抖,只能听见他说:“琵琶洞之事,到此了结,尔等当速速返朝复命。”
“可是…慕容大人,这青沂山的山民还多次反抗官兵呢,与琵琶洞当以同罪论处。”
慕容白尘已经又低下了头,注视着李红莺如同睡着一般的脸,轻声道:“琵琶洞抓青沂山山民每门每户有一,以此相要挟,他们不得不反。青沂山山民也是受害者,何来论处之说?”
“可,慕容大人…我等也是逢皇命…”
“住口!”慕容白尘厉声,“本官深入琵琶洞,如何不知晓山中情景,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慕容白尘说完便又是垂目望向李红莺。
红莺啊…从此往后,这青沂山,我替你守着。
琵琶洞外,天,亮了。
雨,亦停了。
朝廷所派之人找到柳明华之时,柳明华就坐在溪边啃着从琵琶洞中带来的干粮,看到来人之时目光一闪,有些不可置信他来到溪边不过两日,事情便已经结束了。
“柳公子,”领头之人抱拳道,“琵琶洞山贼已经全数剿灭,慕容大人派我等来接应您返朝复命。”
“剿灭了?”柳明华看起来十分高兴,推了身前人一把向后望去,似是在找寻谁的身影。
只是…这里没有他要找寻的人。
柳明华问道:“白尘呢?白尘去哪了?”他似是颇为不解的看向身侧之人,道:“白尘呢?你不是说已经剿灭了琵琶洞,他让你来接我?他怎么不在?”
那人低了低头,似乎是在措辞,半晌才道:“柳公子,慕容大人说,他不会再回朝了。”
“什么意思?”柳明华反问道。
“您看,”那人从衣襟里脱出了一封信,“这是慕容大人交于我们要帮带回去的辞官信呈。”
“什么?!”柳明华不肯相信的踉跄一步,“怎…怎么…怎么可能?!”
“柳公子,这等事情我等怎敢乱言?这辞官信呈,乃是慕容大人亲手交给我等的。”
“胡诌!”柳明华喝道,随手便推开了面前之人,尽是全力向琵琶洞跑去。慕容白尘怎会辞官?他难道要留在这青沂山一生?
柳明华全力的奔跑,脑中却清晰可见那几日慕容白尘与李红莺之间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难不成……难不成……
不!
不行!
柳明华奔跑的速度更快了,转眼便已到了琵琶洞,竟是胜过朝廷所派之人良多。他想用冲进去问问慕容白尘,好好的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冲劲到了琵琶洞洞口,也就止了。
琵琶洞中的情景,已经把柳明华浑身的力量都抽光了。
该怎样形容此刻的慕容白尘?在柳明华的记忆里,从八年前,慕容白尘十七岁时他初见他,他便是不管身处怎样的劣势,都一如既往的风淡云轻。沮丧一词都与慕容白尘没有半分关系,更何况是绝望?可此刻,在柳明华眼前的慕容白尘,他双目空茫,再不见不可一世的风华,反倒是满眼绝望之色。他就那样颓然坐在琵琶洞中,满身是血,怀中,是同样满身是血的李红莺。
李红莺已经死了,柳明华不用上前便知道,方才朝廷所派之人,已经告知他,琵琶洞山贼已经全数被剿灭了。可此刻,在他看来,不仅是这琵琶洞,不仅是慕容白尘怀中的李红莺…而是就连慕容白尘…都已死了。
柳明华知道,他此番,是断然带不走慕容白尘了。哀莫大于心死,他又如何能够带走,心已死去的慕容白尘?
最终,柳明华还是上前走了几步,直到慕容白尘的身侧,又缓缓蹲成了与慕容白尘可以平视的体位。
“白尘…”
慕容白尘就似没有听到柳明华唤他一般,过了良久,才轻微的抬了抬眼,道:“你来了,明华。”
柳明华点了点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慕容白尘的五个字,让他感受到的,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悲凉。他太了解慕容白尘,也太明白…明白此刻,一切都已晚了。
柳明华没有说话,慕容白尘却反倒又开口道:“明华,你曾经问我,我的心中究竟有没有可能会有一个人。”
“我当时只道,没有。你说,我这样的人生,着实可悲。”慕容白尘好似想起了过去的时光,轻笑了一声,可随笑声落下的,却是一滴晶莹。
慕容白尘长长一叹,这一叹似是包含人生疾苦,百转千回。
“…人啊,最可悲的,又怎会是心中无人?人最可悲的,莫不过是失去那个人方知,心中早已有人。”
柳明华一颤,抬手在眼眸之上挡了一下,第一次觉得,这舍不得凿壁借光的琵琶洞,日光竟是如此刺眼。
“…白尘,你还会回去吗?”最终,还是问了这句话。就算是早已知道结果,却还是想要把让自己彻底死心的权力,交到他的手中。
“青沂山景色不错,隐匿山水,远遁尘世,又有何不可?”
柳明华放下了挡在眼眸前的手,他的眼角看起来有些湿润了。但出口的,却只是淡淡一句:“恩,是也不错。”
朝廷所派之人对青沂山路途不熟,且方才柳明华一路狂奔,他们想要尾随也跟丢了,他们也是在山中兜兜转转都现下才赶到,只不过这方才赶到,便见柳明华已从琵琶洞内向外走了。
“柳公子?这慕容大人…?”
“已经无事了。”柳明华道,“即刻启程,我们回朝。”
柳明华离开青沂山,自然也是择了慕容白尘所画从岿州到琵琶洞的那条平缓山路。到了路上,便见回朝的马匹队伍。柳明华翻身上马,抬起小腿,想要御马前行,却是又轻轻的放下的小腿。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郁郁青青的青沂山。
慕容白尘…
他柳明华与他,难道真的就止于此,此生再不复相见?
缓缓闭眸,前尘往事,皆以云烟过眼,却笼罩心头不散。
八年前,那道让他只看一眼便永刻心头的身影,越发清晰…
朝都那时正是炎炎夏日,大地流火,热的怕滴落在大地上的一滴汗,都会瞬息蒸发。太阳出的老高,又迟迟不肯落下,每一个白昼都让人觉得煎熬。前些日子都城还传闻,那谁谁谁家八旬老汉被热的升了天,又或是某某人的小娘子热的动了胎气,最终一尸两命。总之是如此云云,众人传之说之,总归是茶余饭后的闲话,没几个人去计较到底真假。然,达官贵人家且还好说,家中是供应不断地冰块降温,就连夏日里主人住的屋子,怕多是都居住在府邸存冰的冰窖之上,比平民老百姓少吃了好些子苦头。
只是今日,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至极的丞相府,竟是都处在府门前,接受这阳光的暴晒。
丞相柳祥轩,丞相府圣上亲封一品诰命夫人鲁怡雯,二夫人海安,嫡出大公子柳扶风,庶出二公子柳明华,全数在丞相府门前待着。柳祥轩与鲁怡雯并肩坐在凉椅之上,身侧有人举凉棚遮阳,又有婢女一旁扇风奉茶;海安与柳明华则是各自坐在凉藤编制的太师椅上,一旁只有人举伞扇风,虽是也惬意,却比不得柳祥轩与鲁怡雯。而坐在柳明华和他生身娘亲海安,与柳祥轩和鲁怡雯之间的,一身红衣,作新郎官打扮之人,正是他的大哥,这丞相府中正经百八一品诰命夫人亲出的嫡生大公子,柳扶风。
他的那大哥柳扶风,不可说命好命不好,只道他生下来便是与常人不同;别家婴孩会坐的时候,柳扶风才会睁眼动动胳膊,同他一般大的婴孩会趴时,他才勉强得坐;别人都会跑了,柳扶风还是连趴都不会。最终在柳扶风满周岁之时,整个丞相府才不得已悲痛欲绝的相信,这丞相府的嫡生大公子,竟是个天生残疾,终此一生只得坐轮椅度日。这世上,这种惨事已是不幸,怎料更惨的还在后头。柳扶风年纪小时,因翻了轮椅掉进了冰湖,险些命丧,好容易救回来却是落下了肺痨的毛病...所以若说柳扶风命不好罢,他确实是废人一个;可若说他出生在丞相府,又是生来含着金钥匙的。倘若不是这层原因,就他这般情况放在普通人家,就是有三条命怕是也早死了罢。
相比柳扶风的不幸,柳明华就是万幸之人。柳明华自出生在丞相府,虽说不是嫡出大公子,却因着柳扶风的那等缘故,在府中身份甚至比他那嫡出大公子还要尊贵几分。柳明华的生身娘亲不过是一个妾,却因着柳明华轻而易举的抬成了平妻。能做上丞相府的平妻,在府邸中待遇与一品诰命都相抵,且说还能有更庆幸的事儿吗?
“好了,你这扇的我越来越热了。扇子给我,我自己来!”柳明华向一旁扇风的婢女道,随之夺过了婢女手中的扇子自己摇了起来,又侧目扫了一眼身侧之人。今日,这等炎热还要坐在此,可不就是为了给他这病怏怏的大哥柳扶风娶亲冲喜吗?
“啧。”柳明华轻咗了一下,又扇了几下扇子,心中只道是糟蹋了那要嫁过来的美娇娥。就柳扶风这身子骨,能活几年,能不能行房事都是两说,谁家的姑娘大好年华嫁过来都是糟蹋,更何况他们丞相府又断不会娶一个随便拉来之人,能入丞相府的,自然是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名门闺秀。好在名门望族虽不愿得罪丞相府,但也更舍不得遭砸自家姑娘,所以最后齐齐给柳祥轩推荐了慕容家。慕容家从前也是权臣,只是前几年忽然没落了,而慕容家的幺女,慕容月如,年十五,正值适婚年龄,又自小出身名门,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无所不通,正是嫁入丞相府的好人选。
只是...哎,真真是糟蹋了啊。这些话柳明华自然是不敢拿到明面上说的,只得心中一叹,随之便听闻前方敲敲打打的,一片红艳之景向此处袭来。
今日的新娘子,到了。
柳祥轩和鲁怡雯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脸上是喜悦之色,便起身去迎花轿,今日的新郎官柳扶风,也被一旁婢女推着轮椅,到了花轿前。什么下轿、跨火盆、进中堂、祭排位的礼节,柳明华也不愿意再看下去了,总归这些繁复礼节,都是不会少了去的,总归这些也都是新娘子一个人做罢了,总归他那大哥在轮椅上坐着,也是断然做不来这些的。
所以柳明华直接来到了喜堂,坐着等便是,也好过去看那些劳什子的礼节。他到了喜堂不久,便见众人已到。柳扶风还是被推进来的,不知是不是红衣映衬的了,他的脸颊今日倒真是有些红润而并非是惨白一片。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冲喜真的有效了罢?
其他东西柳明华倒是真的不在意,却是把眼光放在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慕容月如身上。她的身形十分纤瘦,个子又极为高挑,并不是柳扶风坐在轮椅上衬的了,而是在柳明华的视角望去,以他的身高,若是慕容月如去了盖头,便是能与他双眼平视。
柳明华挑了挑眉,这小姑娘,个子怎的这般高?
柳祥轩与鲁怡雯已经坐在上座上有一会儿子了,见柳扶风已然到了,便吩咐主婚人可以开始拜堂了。
主婚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一拜天地!”
柳扶风在轮椅上弯了弯身子。而一旁的慕容月如却是没有动作。所有人都等了一会儿,却是等不到她有所动作。
主婚人有些尴尬,便又道了句:“一拜天地!”
好在这次慕容月如有了动作,众人松了口气,可随即是更为震惊,她..她竟是抬手掀去了自己的盖头!柳祥轩这下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便想斥责慕容月如,却又只是站起身子,手指向慕容月如,嘴巴干张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不只是柳祥轩,在场所有的人都怔然了,包括柳明华。天呢...那是怎样绝色之人?形容美人儿的所有词汇,什么“倾国倾城”、“秀色可餐”、“闭月羞花”、“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好似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诠释,但...又好似都形容不来眼前之人的美貌,真正的绝色,是找不到任何言语形容的,就似是终日在朝堂之上与文武百官对峙也毫不吃亏的柳祥轩,此刻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柳明华则是觉得有一股热浪在小腹处翻腾,让他不觉咽下了好几口唾沫。
这等绝色,怎能让柳扶风糟蹋了?!
(五十三)竟是男儿身
时间好似静止了,在场众人皆没有动作,半晌,真的是毫不夸张的半晌,柳祥轩总算是找回了声音,却已不再是当初的愤怒,反而变得分外柔和:“月如啊……怎么还在喜堂上,就自己动手把盖头掀了呢?”
却不料她不仅没有把盖头盖上,反倒是把盖头扔在了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丞相府的门台如此之高,我慕容家攀附不起,今日我来,也不是成婚的。”话一出口,又是全场的静默,却不是因为他说话的内容,反倒是他的声音!
这绝色女子,怎么开口竟是清冷的玉石之声!这……怎么可能?眼前这绝色新娘,竟然是……男儿身?!
这下柳祥轩反应的倒是不算太慢,他起身便怒喝:“你是何人!”
所有人此刻都屏住呼吸准备听他如何回答,只愿方才是听错了声音。
“慕容家长子,慕容白尘。”慕容白尘开口道,换来的是整个喜堂倒吸冷气的声音。
慕容白尘,慕容家长子,年十七,才貌双全的新起之秀,听说过他的人可谓数不胜数,真正见过他面目的人,却是没有几个。早年他年岁太小,不可入朝做官,原本想待他年满二十后便由其父推举入朝,却不料慕容家突然的没落,连带着这耀眼的慕容白尘,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听。今日得见,却是他慕容白尘替妹代嫁进了丞相府?!
“慕容白尘!你怎的作出这等荒唐之事!你妹妹慕容月如呢!”柳祥轩气愤不已,一旁的鲁怡雯也是气的身子颤抖,反倒是海安上前替柳祥轩顺了顺气。
“舍妹不堪受辱,上吊自尽。”慕容白尘道,他说的话半真半假,上吊是真,却是没有自尽成。慕容白尘救下了慕容月如,护妹心切,代嫁到丞相府,也不过是为了给他的父亲母亲与妹妹争取离开都城的时辰。他慕容白尘最坏结局不过是身死于此,比起一家人都被此事牵连来说,并不算什么。
这一切,也都是事后柳明华才得知的。
只是此刻慕容白尘说的话激的鲁怡雯气愤不已,竟是忘记了一品诰命该有的风范气度,一大步从上座下来,怒指慕容白尘,喝道:“你说什么?!你且再给我说上一句试试!”
此时不得不道一句,柳扶风虽是身残,心性却是颇像是个大公子,他伸手扯了扯鲁怡雯,轻言道:“母亲,你莫要生气。”
“儿子,他那般说你!你是丞相府大公子,他妹妹如何来受辱一说!”鲁怡雯怒不可遏。
“母亲,”柳扶风握住鲁怡雯的手,道:“儿子虽身体有疾,身居轮椅,但到底是堂堂男儿,这辈子都是要娶个妻的。如此这般,不知是不是比身为健朗男儿还要‘嫁’入别府的男子要好上很多?弄不好还叫人怀疑,此人是不是爱男风的断袖之癖呢……”柳扶风的话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刚刚好传入慕容白尘的耳朵,只够他们三人听到。慕容白尘听闻眼眸骤然眯起,竟是勾了勾唇角。这柳扶风,看似虚弱,倒不是善茬儿。表面上让在场所有人都觉他丞相府嫡长公子顾局面,实则却说了这等话来羞辱他慕容白尘。慕容白尘此刻甚是庆幸代嫁于此,若是要慕容月如遇上这样的主儿,怕真是要生事了。不过……这一次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既是没发生,慕容白尘便不会再去想了。
慕容白尘轻轻弯了弯身子,扫视了柳扶风一眼,随之贴在他耳边,轻轻笑道:“是吗?”紧接着竟是起身,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向外走去。
柳扶风说自己身体有疾却是比慕容白尘好,无非就是想激怒慕容白尘,好赚回些面子,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男风的质疑。可慕容白尘就仅仅只是浅笑着问了一句,“是吗?”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慕容白尘大度至极,而柳扶风只是在自讨没趣罢了。
今日喜堂之上的一切事情都显得分外的不受控制,甚至是慕容白尘转身出喜堂都无人反应过来要阻拦。直到他走到了喜堂边缘,抬脚要踏出喜堂之时,柳祥轩才在海安的搀扶下顺过了气,上前几步,怒喝道:“来人啊!把慕容白尘给我绑了!押在这喜堂上!派人去找慕容月如!今日我便要他慕容白尘眼睁睁的坐在这看着慕容月如嫁进我们丞相府!”
只一瞬间,四处便冲出许多带刀侍卫,轻而易举就押了慕容白尘。方才的“新娘子”,眼下竟是被绑坐在了喜堂座椅之上。已经绑了慕容白尘的侍卫随之便转身出了喜堂,又一路出了丞相府,想必是去找慕容月如了。
喜堂的宾客也都散了,柳扶风也因为脸面上挂不住,告知鲁怡雯身子不爽,要她推他下去休息了。海安则是坐在柳祥轩身侧陪着,倒比鲁怡雯更似一家主母的模样。
而柳明华……柳明华也说不清,他为何还要在这儿,就这么硬杵着。他只知道,从看见慕容白尘掀下盖头的那一瞬间,三魂七魄都不剩了。那一刻他心中的想法,便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跟着柳扶风,最好..最好是能跟着他自己。然说也奇怪,在听闻慕容白尘不是女子而是男儿之身时,他本以为会消失的心绪,没有半分的消退。
从遇见的那一眼起,柳明华便只愿跟着慕容白尘,看着慕容白尘。
“明华,你怎么还在这里?没见众人都散了吗?”柳祥轩道,似乎是有气没处撒,怒气便胡乱役使。
“父亲,娘亲还在此处陪您呢,孩儿又怎敢丢下父亲娘亲回房歇息呢?”柳明华道,“大哥回去是因为身子不适,母亲也回去照拂大哥了。那我和娘亲,自然是要陪着父亲了。”柳明华在府邸受宠,除了是因柳扶风的身子骨那个样子,另外的原因,也是柳明华格外的会讨柳祥轩欢心,这几句话便是抚平了他眉间褶皱。
这一旁又有海安替柳祥轩按摩肩膀,柳祥轩便闭眸哼了一句:“恩...不错,总归是还有个让为父省心的孩子。”
可是好景不长,这柳祥轩将将舒服了几分,出去寻慕容月如的侍卫便是回来了。
“可寻到了?”柳祥轩问道。
“大……大人……慕容家府邸……空……空了!”
“什么?!怎么会空了!派人去找!再去找!”柳祥轩一把推开了海安,怒气冲冲道。
一直被绑着的慕容白尘突然间就低着头咧了咧唇角,“呵。”
然,这一声笑,正可谓是火上浇油,柳祥轩这下真真的怒不可遏,竟是飞起一脚踹在了慕容白尘身上,用力之大,从慕容白尘连人带着身后椅子都反倒了过去便能看出。
“父亲!”柳明华惊呼出声。
柳祥轩却闻所未闻,只挥了挥手道:“把慕容白尘给我绑下府邸地牢!好生伺候伺候他!别让他死的太早!”
丞相府的地牢是什么样,是何等的残酷,不,应该说是惨绝人寰罢,柳明华是最清楚不过的,就是无比壮硕之人进了那里能活着出来已算是不错,就别说这慕容白尘细皮嫩肉的了。更何况,柳祥轩是根本就没想着让他活着出来。
“明华?”海安唤了柳明华一声,自打那慕容白尘被押走后,他便是一直这般出身的呆愣着,半寸未动。
“明华?”眼见柳明华还是没甚的反应,海安只得又唤了一句,“你父亲都已走了,我也打算回房歇息了,你也快回去罢。”
“……哦。”在海安准备喊他第三声之时,柳明华总算是应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应的是心不在焉,而后又是什么都未解释便跨出了喜堂。他走的很快,也不知是在慌什么,只觉心中抓挠的厉害,这一路,便是直接到了丞相府地牢之前。
丞相府的地牢把守的是很严实的,这是柳明华早已知晓的事儿,要是没有柳祥轩的命令还想要进去,那是断然没这个可能的。虽说他柳明华在府邸是堪比嫡出大公子的二公子,怕是也进不去。可是怎么说呢……这双腿就是不过脑子的奔到这里来了,且不说控制不住了,柳明华也就根本没有控制。
眼见把守地牢的侍卫有八,齐刷刷的站着,眼睛中似乎是没有任何聚焦的,对于柳明华此时的到来,他们是眼睛都没眨一下,也不看他。柳明华心中也知自己是进不去的,而慕容白尘此刻应该刚进去不久,怕是也还没出什么事儿,他便转过了身,准备离开地牢再想办法。只是这眼见转过身去了,却只是左右跺了几步,手掌沓在一起,手心和手背“啪啪”的打了几声,长出了一口气,又拐回去地牢了。
这下柳明华也不顾那么多了,直接就朝地牢里面走去,只是那原本目不斜视干站着的侍卫,“咵”的一声,便将腰间所佩长腰刀架他脖子上了。柳明华是整个人一个激灵,猛然后退了一步,心道好险,若是方才那一步跨的再大上那么一点点,他的脖颈怕是轻则擦破皮了。
这后退一步到了安全区域,柳明华才算是呼了几口气定下了神儿,什么不悦道:“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我是谁吗?!”
却不料那第一个拔刀之人道:“属下自然晓得二公子身份。”
“那你还不让开?”
“二公子莫叫属下为难,柳大人不叫任何人进这地牢,我等也不过执行任务罢了。”
柳明华一听,又一看他们的眼还是目不斜视,都不看着他,着实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奈何实在是无法,也明白柳祥轩那脾气,心知无论如何此时不得硬来,便只得咽了口气,伸手指了指那把守地牢的侍卫,怒甩袖而离。柳明华脸上怒容十分明显,只怕是可以的话,方才便用指头戳烂他们几个的头!
这离了地牢,柳明华走的依旧是不慢,转眼便到了他自己的别院,碧霄小筑。这一到碧霄小筑,是也不顾一旁行礼的婢女,穿过回廊,直奔厢房。厢房中贴身侍候柳明华的小厮柳枝森见柳明华这一路风尘仆仆火急火燎的,便斟满了一盏茶,递了过去:“公子,什么事急成这样?”
柳明华还真是挺急的,咕咕咚咚毫不斯文的饮下了茶水,才开口道:“你可知咱们府里这地牢里究竟什么样?”
“不知。但传闻是凶险恶煞,谁要是进去了,准没个好。”
“哎呀!谁问你这些废话了!你都能说了的,我自然也听说了!”柳明华真真急不可待,地牢中什么样子,他又如何才能救柳明华,搞得他此刻也不知到底该先问哪个。
“公子……你莫要着急,”柳枝森道,“不若问问我爹?”
“你爹?”柳明华想了想,柳枝森一家都侍奉在丞相府,他的爹都是府中老一辈儿的人了,兴许知道些也说不准。“快把你爹叫来!”
许是柳枝森没见过柳明华如此慌乱,去寻他爹柳令宝寻的很快,柳令宝来的也很快,这前前后后的,不到一炷香时辰也就到了。
柳明华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老伯,你可知这府邸地牢中如何?”
柳令宝似是回忆了一会儿道:“公子,这府邸地牢中甚为阴森,想当年我年轻时,与我一般大小的一人儿与府外朝廷中人私通了,柳大人十分气恼,将他打下地牢,我也因着这事儿,去过一趟。那处堪比九幽地狱,就是有两条命,也不见得能好好儿出来。不知公子问这是为何?”
这柳令宝每说上一句,柳明华心中就是更难受上一分,到底这难受的感觉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能让慕容白尘待在那里。
“如何就好比九幽地狱了?”
“公子不知,且不说那些铁莲花一般的刑具,就是劳役也是让人……”
“让人怎么?”
柳令宝似是回忆起来什么,面色十分不好。“那年那入了地牢之人,柳大人为了给其他下人起警戒作用,都没让那下人好死!先是用铁钩勾着那下人脊椎,在房梁上悬了许久,又用开水在他身上烫了几番,再用铁刷子一层一层的刷下他的皮肉...满地的血满地的肉,可这还不够,那进了地牢的人,死之前男子割势,女子闭幽!”
“咔嚓……”柳明华手中的茶盏滑落在地上,破碎一地。他已不知为何会摔了茶盏,只知自己的手抖的不听使唤。多年前那下人都是不得好死如此折磨,更何况柳祥轩已经吩咐了不叫慕容白尘早早就死了?这不是指明要叫劳役好好折磨慕容白尘吗?
柳明华本想问的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有人入了地牢,要如何才能救他。只是此刻却是也不用问了,还想什么办法?!再不去救慕容白尘就要死在里面了!柳明华没有再留,而是起身跑了出去,跑的比回来之时还要快上几分,他好似明白了心中那种难受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是在害怕。害怕慕容白尘会出事,害怕慕容白尘会死去!
(五十四)入碧霄小筑
柳明华从出生在丞相府,就得到比他本身身份还要尊贵的殊荣,可他不仅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是越发的乖觉,因为他知道,他之所以能有这一切,都是柳祥轩给他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要他能够讨得柳祥轩的喜欢,那么他柳明华,才是这丞相府的嫡子!可他从未想过,这十七年的时光,他第一次违背柳祥轩的意思,竟只是为一个人。
而那个人,不是他做那些旖旎之梦时的那些女子,反倒是一个所有女子加一起都比之不得的男子,而且,是他柳明华只见过一面的男子。
且说柳明华一路狂奔,却是没有再去地牢,反而是到了丞相府的主院落,柳祥轩的居住地,虎跃居。这又是一路的冲冲撞撞,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身处柳祥轩面前。
柳祥轩此时似是正在翻阅着什么折子,对于柳明华的突然闯入有些许不悦,皱了皱眉才道:“何事使你这般鲁莽?”
这是柳祥轩在斥责他失了规矩又没有一点的公子风度,出于对柳祥轩的了解,柳明华自然是听出来了的。只是…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了,不得后退了。
“咚。”柳明华就直勾勾的跪在了柳祥轩面前。
“明华,你这是作甚?”柳祥轩抬起头,望了柳明华一眼。
柳明华一愣,他风风火火被恐惧着急冲昏了头脑,倒还真是忘了,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他该如何救慕容白辰。可是…眼下只有柳祥轩才能救慕容白辰了啊!
“父亲!儿子有事相求!”
柳祥轩总算是稍稍重视起眼前之事,放下了手中折子,道:“何事啊?”
许是柳明华在丞相府一直受宠,他也没有什么事儿来求过柳祥轩,柳祥轩眼下还算是和煦,看起来并未想要发火的前兆。
柳明华大喘了几口气,竟是仰起头,道:“父亲,求您放了慕容白辰!”
柳明华再一次醒过来时,是在碧霄小筑自己的床榻之上。他眨眨眼,瞅了瞅正上面的床幔,心中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床榻。只是……他为何在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
……啊!对了,他为了救慕容白尘去了虎跃居,见了柳祥轩!那他怎么会在这里?慕容白尘呢?!
回忆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柳明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腾”的直起身子,却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哎呀...”柳明华又顺势向后方靠坐过去,扶住了自己的头,简直痛的要炸裂了。
“公子!公子您醒了!”柳枝森的声音传来,随后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公子怎么坐起来了?快些躺下罢,瞧瞧您头上那伤,不歇个几天准是不见好!”
“什么?!”柳明华一急,又是一阵头痛,顾不得一旁柳枝森慌忙询问的声音,好似是想起了什么来。
方才他确实是去了虎跃居,去求柳祥轩了,柳祥轩也自然是拒绝了,并且大骂他是“逆子”,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何事?柳明华方才捂住头,分明是察觉到他额上绷带的,他是如何受伤伤了头?
想不起来了,眼下也不能再想了,先救慕容白尘要紧!以慕容白尘的身子,怕是在地牢里根本撑不了多大一会儿子,眼下必须争分夺秒。柳明华顾不得那么多,起身便下了床榻,却是被柳枝森拦住了身子。
“你拦我作甚?”柳明华不悦道。
柳枝森道:“公子,求您还是顾念些自己身子罢,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安生,回头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可是担不起啊!”
柳明华一听,得知柳枝森也只是顾念着自己的身子罢了,语气便是缓和了一些,道:“你莫要忧我,我还是得去救白尘!”
“白尘?公子说的可是慕容白尘?”柳枝森依旧是扯着柳明华的袖不肯松手让他走。而柳明华听闻这句话也止了脚步,然,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柳枝森怎会知道慕容白尘?莫非是...一如多年前那般,慕容白尘已被杀死然后给府中侍卫婢女看?想到这里,柳明华的脸是“唰”的一下就白了去,再开口声音已有些颤抖:“你如何得知慕容白尘?”
“慕容白尘都住进碧霄小筑了,我自然得知啊。”柳枝森说道。
“什么?”柳明华的表情变得有些幻妙,不知是狂喜还是后怕或者是不解,“他真真住在碧霄小筑了?”
“自然当真啊。”
“在何处?快带我去!”柳明华的头似乎是一瞬息便好了去,既不痛也不痒。
因顾着柳明华的头伤,柳枝森走的很慢,也不叫柳明华走得快。这慢慢悠悠的,两人倒是说了很多话。这经柳枝森一说方才的情况,柳明华便也记起来发生在虎跃居之事了。方才他一心求柳祥轩放了慕容白尘,柳祥轩又不肯,还怪罪他忤逆于他。他柳明华不过十六七岁,再加上在这府邸之中完事都是由家里打点好的,又没有太多子嗣跟他勾心斗角,就一个柳扶风,还是那副模样,所以他到现在也不过是孩子心性,这一急便是脱口而出,说自己喜欢慕容白尘。怎料这一说,柳祥轩是更更生气了,怒的当时便要杀了慕容白尘。这眼见柳祥轩抬腿便要去吩咐下人,急的柳明华以死相要,是一头就转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其实柳明华当然是不会真寻死的,只不过是想着仗着他在府邸多年备受宠爱,丞相府这一辈除了他和柳扶风又无所出,想吓吓柳祥轩罢了,他便是不信,柳祥轩会真的看着他去死都不放慕容白尘,且说慕容白尘又不是甚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过错,只是让柳祥轩难堪了一场罢了,放地牢里受受苦还不该放了吗?虽说这一切都已盘算好,谁料当时柳明华心太急,没控制住力道,撞的有些子狠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便是,柳祥轩一脸担忧又生气的与府邸郎中一同将满头是血昏迷着的柳明华送回了碧霄小筑,一同回来的还有那原本是不能活着回来的慕容白尘。只道了句:“我丞相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男宠。”便是怒甩衣袖而离了。
这经柳枝森一来二去的说着,柳明华的脸上竟是起了笑容,心中不住琢磨着柳祥轩所言“男宠”二字。虽说在柳明华心中,觉得这二字与慕容白尘甚不般配,可光是听听,就觉得开心了起来。这一开心不知觉也就走到惊鸿楼。
“公子,今日事儿来的急,我也就没来得及多安排,把慕容白尘安置在了惊鸿楼,距离公子不远,您看可否?若是不妥,再换也不迟。”柳枝森道。
“惊鸿…楼…惊鸿楼…”柳明华呢喃两句,忽而眼前一亮,道:“不换了不换了,就让他住这里就好!”
惊鸿楼中住惊鸿之人,如此甚好。且问这世间,哪里还有比慕容白尘更配得上“惊鸿”二字?
柳明华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了步子,回头道:“白尘的名字岂是你可以叫的?以后管他叫慕容公子!”
“是。”
眼下是真的就在惊鸿楼前了,柳明华却是不仅没有上前,反倒是后退了一步。…他,见了慕容白尘,该如何作,如何说?慕容白尘应当是亲耳听到被柳祥轩称为“男宠”,此刻可肯见他?
正逢一旁有两位奉茶婢女路过:“奴婢见过二公子。”
柳明华看了看她们,点点头,道:“你们可是侍奉在惊鸿楼?”
“正是。”那婢女回答道,又问了一句:“公子可是来见那今日住进惊鸿楼的慕容白尘?”
“大胆!”柳枝森喝了一声,惊的那两名婢女“咚”的跪在地上,手中茶盏都碎了。柳枝森自小便是跟着二公子柳明华,更是碧霄小筑的总管,她们是断然得罪不起的。
“慕容公子的名讳其实你们可以叫的!”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自己掌嘴!”说着便抬手朝自己脸上扇着。
柳明华也是轻哼一声,看着她们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记住了,以后给本公子好好的侍候白尘,既然茶盏碎了,你们便快些下去再换一盏。”
他才不想让别人打扰他见慕容白辰。
那两名婢女慌忙起身,走了几步,却是嘟囔了一句:“没想到二公子好男风,这慕容公子还真真是受宠。”
这句话柳明华是没听清,屋里的慕容白尘却是听的清清的。
柳明华上前几步,清了清嗓,扣了扣门,姿势紧张到拿捏。
“白尘,你怎样了?在地牢中他们可有难为你?可有受伤?伤势如何?重不重?”
屋中人没回答。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叫柳明华,是丞相府二公子,在喜堂上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屋中人依旧没有回答。
柳枝森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只因柳明华此刻带着伤前来见他,他都不能如此对待柳明华。
“慕容公子,我家二公子带着伤来见您,您好歹也该说句话罢!”
柳明华目光一冽,轻喝出声:“柳枝森!”
柳枝森只得闭嘴,没了声音。
原本柳明华以为,慕容白尘这么一听,是更不会开口说话了,却不曾想听到屋中慕容白尘开口道:“二公子,且回去罢。”
慕容白尘开口了。柳明华的眼眸骤然便亮起了但又在瞬间灭了去。慕容白尘回答了,却是让他走。
“慕容公子,你…”
“柳枝森!住口!”柳枝森本是想说什么,却是被柳枝森制止了。随后柳明华却是变缓了些许:“白尘,你先好生歇息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柳明华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去了。没有等慕容白尘下句话,一是怕他根本不会理会他,二是更怕,怕他会开口说叫,叫他柳明华明日也不要再来了。
明明柳明华才是这惊鸿楼的主人,却在这一刻觉得,慕容白尘才是做他主的那人。然,不论如何,柳明华也拿定主意,他明日依旧会来,明日不见便后日…
结果翌日,柳明华却是没有去。不仅仅是一日,而是连续数日柳明华都没有再去惊鸿楼。倒不是他不愿去,而是他实在有心无力,想去也去不了了。
昨日回了碧霄小筑,柳明华便是病倒了。碧霄小筑也是霎时间便乱成一锅粥。
柳明华病起突然,细想却也是有原因的。且不说他那日在虎跃居触了柱,又不好好休息疗养,就说在触柱前和触柱后在这偌大的丞相府中来来回回急匆匆的跑那么几趟,再加上心急火燎,夏日炎炎那般热,他又是忽热忽冷,最后还在惊鸿楼之前带着一身汗迎着夜风站着吹了许久,他不病倒谁病倒呢?
虽说这般想来,柳明华生病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可他的病症依旧是来势汹汹,宛若山倒,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身上的冷汗都将床褥湿去了一层。曾说府邸郎中给柳明华开了几服药,但病势也只是得以控制,也并未痊愈。
约莫如此断断续续着两三日,碧霄小筑来了一个谁都没有料到他会来之人。
且说那日柳枝森看着来人,愣了愣,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开口道:“…慕容公子?”
说也奇怪,迷迷糊糊了好几日的柳明华听见“慕容公子”几个字,竟是挣扎着微微起身,道了句:“白尘来了?”
随之便看见,慕容白尘一身红衣,就好似那日初见之时,那一身夺目的红。慕容白尘的脸色比那日还要惨淡些,苍白了几分不说,就连眼眸之下,都有浅淡的青印。
“白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在地牢…”柳明华的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头有些发晕,长喘了一口气,想再开口继续说的时候,却见慕容白尘已经走至他的床榻之前,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道:“眼下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罢。”
慕容白尘是来给他看病的?慕容白尘会医术?慕容白尘是在怎么听说他生病了的?慕容白尘是担心他的罢?
这一瞬息间柳明华前前后后想了好几个问题,却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只得嘴巴微张的张开嘴巴。直到慕容白尘的手指解开了他额上绷带,触上了他额头上的伤口,痛楚随着慕容白尘的触摸传来,他便回了神,不禁惊呼出口:“啊!”
(五十五)借婢女之由
“很疼?”慕容白尘问道,手指却是未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疼!白尘,你轻点!”要是别人弄的柳明华这般疼,怕是柳明华早把他打的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可这人,是慕容白尘,柳明华也只是喊疼,却是没有一点反抗的动作,全数由着慕容白尘。
“去取火盆和剪刀,还有一坛烈酒。”慕容白尘道。
柳明华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慕容白尘是在吩咐着他房中婢女,也想到可能这些东西,都是要用在他身上的。
婢女们的速度很快,慕容白尘要的东西很快就到了。眼见慕容白尘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盆,又拿起剪刀,在火盆上燎了燎。柳明华心里害怕,缩了缩,问道:“白尘,你要干甚?”
“府邸郎中也算是医术高明,我方才看过你的汤药,很是对症,但你几日依旧不轻,问题只能是出在你的伤口之上。”
柳明华一听,竟是忘记了害怕,喜道:“你是如何听说我病了?”
慕容白尘手一顿,才道:“惊鸿楼中婢女交谈,我听到了。”
“哦…是这样啊。”柳明华点点头,心道确实,他生病的事怕是府邸早已传遍,慕容白尘知道,倒是也不算稀奇。
“呐白尘,你为何会来看我?那日我去寻你,你不见我,我还当…”柳明华的话未说完便被慕容白尘截断:“你额头这处的伤是不是只有第一日被郎中瞧过?”
柳明华被截断了话一愣,道:“是啊,不过郎中留下了药,每日柳枝森都会帮我换药,婢女也会煎好汤药…所以婢女也不用来了。”
慕容白尘反手又把剪刀在火上烧了几下,“恩,你伤口处的肉已经腐烂了,死肉是不能留的,若是起了炎症,后果远比今时严重。”
“白…白尘…你…你要干甚?”柳明华看着慕容白尘手中的剪刀,脖子朝后缩了缩。
“帮你把死肉剪掉,你的发烧便也就能好了。”慕容白尘一边说,一边拿着已经烧的发红的剪刀,伸在柳明华面前。
“白尘…”
“你忍着点。”慕容白尘没再给柳明华说话的机会,用剪刀直接触上他的腐肉,一点点的挑拨开,疼的柳明华后背都已尽湿,却又很听慕容白尘的话,就连牙关都是紧咬,方才在慕容白尘面前他都喊疼叫出了声,眼下是怎么也不愿意再叫出声来。
慕容白尘抬眼看了看柳明华,只见他紧咬牙关,面色颇为紧张,手上动作也不停,反倒是更快了起来。所谓快刀斩乱麻,这越是小心翼翼的剪,怕越是会疼上几分。这慕容白尘的手法极快,柳明华见他放下转眼放下剪刀,心中猛然松了一口气。
可慕容白尘却是又拿起了一旁的烈酒。
“伤口腐肉已然处理好了,用烈酒杀一杀,待晾干,再用郎中开的药上在伤口上,汤药也继续喝,不出几日便可痊愈了。”
慕容白尘就连喘息的空荡都没留,话音还未落,柳明华就只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从伤口传来,疼的他眼前一黑,却是也强咬着没出声。
伤口上泼酒,疼的柳明华短时间内只顾着疼痛,没有了别的知觉,半晌才约约莫莫的有了些神智,“白尘…这下总不用再来什么了罢?”
“恩。”慕容白尘只发了个单音,声音听起来距离柳明华已经有些远了。
“白尘?”柳明华纳闷,慌忙睁开了眼,却见慕容白尘已经走至门边,正欲离去。柳明华一下子便急了,甚至都顾不上火辣辣的痛,直起身就下了榻,追了两步:“白尘,你要走?”
慕容白尘没回头,只道:“纵我百般不愿,你依旧是救我性命的那人。我欠你一命,现下,也还上了。”
长久的怔然,不可置信的摇头,柳明华只觉身子似是没了气力,重重跌坐下去,被一旁的柳枝森扶起。
“公子!”
柳明华一句话都说不出。
慕容白尘今日来此…竟只是觉得他柳明华救了他一命?而从慕容白尘的意思来看,也并不愿被他救。那么…眼下,慕容白尘是与他柳明华,恩怨已了,再无瓜葛?
“…公子?”
“…恩?怎么了?”柳明华半晌才回神。
柳枝森道:“我方才说了那般多,公子都没有听见?”
方才…方才柳明华又哪里有心情听他说什么呢。
“我方才出神,不曾听到。”
柳枝森倒也是没有再重复刚刚的话,只道:“公子,方才慕容公子说了,这上面的酒干了就用包起来,眼下药已干了,便让我帮公子包起来罢!”
“…好,你包罢。”
说来也是奇怪,疼了好几天的伤口,方才被慕容白尘用剪刀除去腐肉,又用酒精杀了杀后,这眼下包药,竟是不疼了。也不知是此时心中想着慕容白尘离去时所说的话顾不上在意伤口,还是那伤口方才已经疼到麻木,被柳枝森及其不熟练的在他头上摆弄着,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痛楚。
“公子,包好了。”一直到柳枝森道他已包好了,柳明华才有了反应,点了点头,道:“你下去罢。”
柳明华虽说在府邸这十几个年头里过的是风风火火,可到底他还是个庶出,所以他虽表面风光至极,但背地里却是少不了诚惶诚恐,这一来二去的,身边便总是想有个人陪。但柳明华没有兄弟姊妹,虽说有个大哥柳扶风,但府邸中这个情况,柳扶风对他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海安虽说是他娘亲,可日常却是常待在柳祥轩身侧服侍,与他待的时间也不算是太多。所以,若说与柳明华待一起时间最长的,应属柳枝森。因着柳明华不愿自己一人待着,柳枝森可谓是从他柳明华小时到现在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侍候他。但是眼下,柳明华第一次有了不想叫任何人打搅他的念头。
却只听柳枝森道:“公子…您尚未病愈,这几日都是我寸步不离的侍候着,万一…公子,还是让我留下照应罢。”
“万一什么万一?”柳明华抬脸看了看柳枝森,“你是不是觉得本公子肯定会出个什么事儿?”
柳枝森明显没有预料到柳明华会这般说,脸色都变了,急忙道:“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行了行了!”柳明华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你下去你就下去。”
“…是,公子。”柳枝森道,随之遣散了屋中婢女,之后便退下了。
如此一来,整个碧霄小筑便只剩下柳明华一人,他倒是也没做甚,只是躺上了榻,任由一抹红色身影萦绕心头。不一会儿又伸出手指,在空中勾勒了几下,随后竟是望着眼前空荡荡的空气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慕容白尘…”
惊鸿楼前有一汪活水,被人用竹管引流,流向用质地甚好的石头雕刻成的精巧小亭,上头又用极易存活的绿萝点缀,遂比不上小桥流水,却也算是不错的亭台楼榭之景。
慕容白尘则一袭红衣,附身在活水边涮洗砚台。清澈的水被墨汁染黑,却又很快流走了。水又恢复了清明,柳明华的心却是不能平复。他快步走了几步,唤道:“白尘!”
慕容白尘应声回头,唇角微微勾起,道:“明华,你来了。”
就是这浅浅一声“明华”,唤的柳明华意乱情迷,竟是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了慕容白尘。柳明华的唇瓣有些颤抖,却又是似进非进,似离非离的缓缓靠近慕容白尘的唇。
……
“…白尘。”随着一声梦中呓语,柳明华醒了。
柳明华猛然坐直了身子,长呼了几口气,急忙抬手在脸侧不住的扇风。他…他昨日分明是躺在床榻之上,却是不知觉的便进了梦乡,还…还梦见了慕容白尘,竟还是…这般的梦境。柳明华的脸此刻红的想要滴血,低下头向腿间看去,泻裤的内侧已经湿了,满是乳白色粘稠的污秽之物。
天啊…
柳明华将脸捂进被子。俗话都道温饱思淫,他在这丞相府如此温饱,自然是也做过那等旖旎之梦。可方才那梦却不比从前他做的那些梦香艳,…就是这么浅浅的一个拥抱,就让他…
“我竟是对白尘存了这等心思…”柳明华喃喃道,“难道…我那日情急之下在虎跃居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喜欢白尘,竟是我心中实话?”
可是…昨日慕容白尘离去之时,却是那般说的…现下他柳明华才发现,他对慕容白尘竟是那等心思…又能如何?他知道,慕容白尘再也不会来寻他了。他去惊鸿楼的话,慕容白尘又不愿见他…等等,慕容白尘已来碧霄小筑见过他一次了,虽说是为了还他那一命,但应该对他也不算是厌恶或是敌意。如此这般,谁又能料定慕容白尘不会见他呢?
柳明华的眼睛突然闪了闪。慕容白尘不来见他,他可以去惊鸿楼寻慕容白尘啊!总归这是丞相府,还有他柳明华去不了的地方吗?
“柳枝森!”
“诶!来了来了,公子。”柳枝森虽说昨晚被柳明华遣了出去,但到底没走的太远,这柳明华一唤,也是极短的时间便赶到了。
“公子,是不是有哪处不舒服?”
柳明华闻之一愣,随即才想起自己还在病着。还别说,昨日慕容白尘替他处理了伤口后,他又睡了一觉,眼下竟觉得全好了。
“我已无事了,你给我备上热水,我要洗澡。”柳明华道。
柳枝森却是还不相信,上前了几步,伸手探向了柳明华的额,摸了摸,又摸摸他自己的额,发觉温度差不多,柳明华确实是不再烧了。“咦?公子竟然突然好了...明明今日还不曾饮下汤药...”
这柳枝森自己低声嘟囔着,柳明华轻咳一声,道:“我都说了我无事了,还不快给我准备洗澡水?!”他还急着去见慕容白尘呢!
这柳枝森正是出神想着,被柳明华突然的出声,唬了一跳,慌忙低下了头,却是看见柳明华大腿内侧的湿润。柳枝森慌忙后退几步,带着些笑说道:“原是公子做了那等子梦了,我这就去为公子备洗澡水!”
柳枝森说完便很快退了出去,让柳明华掷出的枕头并未砸到他而落地。
柳明华轻啐了一声:“亏你小子跑得快!竟敢打趣本公子!”
柳枝森能在柳明华面前玩笑几句,也是有原因的,除了他一直陪着柳明华日子已久,还有便是他对于碧霄小筑中的事事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比别人都快上几分。这眼下柳明华掷出的枕头还没落地多久,他便是备好了洗澡水。柳明华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了几声“水备的倒是快”,便褪下的身上衣物,将身子没入了温热的木桶之中。
其实倒不是有多脏,只是想过过水除去昨夜那污秽之物,再换上一身衣物罢了。遂柳明华只是将身子浸在木桶里,靠着桶壁,闭目养神。而柳枝森则是趁着这会儿子的空当,替柳明华把伤口上的药换了换,又随之包好绷带。待这一切弄完,木桶的水也凉的差不多了。柳明华出了木桶,由柳枝森将他身子上的水珠全数擦干了去,又换上了衣袍。慕容白尘那般喜红衣,恩...柳明华想了想,竟是找出一件赤色暗纹衣袍,穿了上去。所谓投其所好,应如是。
待一切收拾停当,柳明华便是自己一人上路了,惊鸿楼离碧霄小筑是分外近的,这走了几步,便是到了。柳明华在进院之前,还定了定脚,想着进去之后,会不会看见一如昨晚梦境所见那般。只是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进去之后,才发现...哎,梦境果然便是梦境,现实中是断不会如此的。别说是慕容白尘在活水边洗砚台了,就是这惊鸿楼的门,都如他上次所见一般,紧闭着。
而说巧不巧的,这次他来竟又是碰上了送茶的婢女。
只是这次在那婢女开口之前,柳明华便对她挥了挥手,又用手指束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那婢女自然是不敢言语,只到柳明华身旁,站着。
柳明华声音很小道:“你这是给白尘送早茶吗?”
那婢女依旧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柳明华便接过了那婢女手中茶盏,挥了挥手道:“你且下去罢,这早茶,我来送。”
若说慕容白尘有可能不愿见他,那他柳明华便是白来了一趟。如此这般,便让慕容白尘觉得依旧是送早茶的婢女,他也不会不见罢。
打定了主意,柳明华便上前,轻轻叩了叩门。屋中没有声音,柳明华也不敢开口说话,只因他若是一开口说话,便是露陷了,于是只得又叩了叩门。
大抵是又站了几息,柳明华听见屋中悉悉索索的声音,高兴的眉毛一挑,慕容白尘要来开门了!
(五十六)莫要再唤人
慕容白尘果然前来开了门,他看样子是方才听见了敲门声才醒来,满脸的倦容,眸下依旧是如同昨日的青痕,头发有些凌乱,但衣衫却是分外的整洁,想必方才屋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是他在整理衣物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柳明华本就不知见他该说什么,这眼下是更加的失了神,慕容白尘初醒的模样,实在是...他分明是将将醒来,却比那精心装扮许久的美人儿还要美上几分。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唇若点砂,这样的慕容白尘,怎一个“美”字了得?
柳明华一直未曾言语,只顾着出神,直到慕容白尘蹙了蹙眉。就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柳明华猛然回了神,心中暗道不好,不知慕容白尘是不是会直接关上了门去。可慕容白尘轻蹙的眉很快便松了松,接着侧了侧身子。他什么都没说,但柳明华知道,慕容白尘这是允准自己进去了。
喜不自胜,当真是喜不自胜。柳明华嘴角的笑骤然扬起,就在慕容白尘侧身的一瞬,便抬脚进了惊鸿楼,又小心翼翼的将茶盏放在了红木雕平头桌上。左右是等不到慕容白尘先开口,便道:“白尘……我……我就是来给你送个早茶,并不是……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呢?柳明华因着昨日慕容白尘那态度,便想说并不是有意来寻他,可一想若是那般说,不恰恰是证明了就连这送早茶,都是他柳明华故意的?遂这话说到了一半,竟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慕容白尘已经在红木雕平头桌前坐下了,闻言抬头看了柳明华一眼道:“这整个碧霄小筑都是二公子,二公子想来惊鸿楼便来了,且用说其他?”慕容白尘这话说的让柳明华不知怎么接,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慕容白尘说的没错,这碧霄小筑都是他的,更何况这惊鸿楼?这么说来他以后若是想来便是时时可以来了。可慕容白尘……到底还是不愿见他的罢。就连叫他的称呼,都变成了“二公子”。
这左右思索了几下,柳明华也不愿再在这事上继续说下去,而是问了另一件他较为关心的事儿:“白尘……我昨日便想问你,你眼下青印是为何?可是在此处休息不好?还是我方才吵着你了?”
“无事。”慕容白尘只说了这二字便不说了。
“哦……”柳明华也算不上太失落,随之端起来方才被他放在红木雕平头桌上的茶盏,“白尘,你先饮些早茶罢。”说着便端着茶盏向他递去。而慕容白尘似是原也要伸手接茶盏的,这一弄,二人的手臂便是碰在了一起。
只是轻轻的一下,柳明华确定,他就只是擦着慕容白尘的手臂而过,轻的他几乎没感觉,却见慕容白尘的脸色一僵,眉毛紧蹙,另一只手不仅没有再去进茶盏,反而是轻轻捂住了被他碰住的手臂。
慕容白尘眸中痛色显然,却是依旧一言不发。这叫柳明华不可能不急,只见他一息间便不再顾手中的茶盏,随手一扔,便抓住了慕容白尘的手臂,“白尘!你怎么了?!”柳明华本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慕容白尘反应如此之大,却不料刚一抓住慕容白尘的手臂,竟是让他险些惊呼出声。慕容白尘在倒吸冷气,柳明华听到了的,眼下也顾不得太多,也不松手询问,而是撩开了盖着慕容白尘手臂的衣袍。
可……慕容白尘的手臂白净至极,就连个红印都没有。到底是因何让他疼痛至此?柳明华不解,却又在一息间想到从前听说书的道,宫中妃嫔惩罚别宫娘娘的婢女,或是位分低于自己的女子之时,常用银针蘸了尿液刺人,如此既是让那日极痛,又让外面人都看不出,以防那人向上面告状。难道...慕容白尘如此痛的原因……竟是……竟是……竟是这般?!
“白尘,你难道是被蘸了尿液的银针刺过?”柳明华急不可耐的问道。
慕容白尘闻言向后退了几步,又转过身去,不再看柳明华。半晌,才有冷淡之音传出:“二公子既是知道,今日前来可是故意办我难堪?”
就是这一句话,让柳明华不仅无法再追,反倒是后退一步。是啊……是他忘记了,忘记了他眼前这绝代风华无人可比拟的红衣少年是谁,那是慕容白尘啊……是那个小小年纪便声名远扬才貌双全的慕容白尘啊。纵使天妒英才使他家途中落,他也还是那个一身光芒常人不可近身的慕容白尘。这样的慕容白尘,怎肯受所蘸了尿液的针扎之辱?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可他依旧是不顾一切的救了慕容白尘。可眼下看来,许从一开始,慕容白尘便是抱定了要死在丞相府的决心罢?如此,慕容白尘又怎肯被他救了,又屈身居住在他碧霄小筑下的惊鸿楼?这便是慕容白尘昨日赶到碧霄小筑替他处理伤口的原因罢,不管怎样,他都不愿欠他的,都想与他两不相欠!
可是……可是……就算是柳明华能够想到这一切,他也愿待在慕容白尘的身边,不论怎样都好。就算是慕容白尘曾抱定必死的心,有他在,他也定要慕容白尘活下去!
“白尘,你别这样说,我叫郎中来给你瞧瞧!”柳明华道,虽是依旧急迫,声音却是小上了许多。
慕容白尘似乎是也没有料到柳明华会说了如此一句话,眸色一闪,回过了头,半晌才道:“不必,谢二公子好意。”
柳明华却是顾不上那般多,况且他也早料到慕容白尘会拒绝,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慕容白尘的伤势,如此,便是转身就出了惊鸿楼,扯开嗓子就唤道:“来人!”然,下一瞬,却惊觉自己被重新拉入了惊鸿楼。
这惊鸿楼中算上他柳明华也只有二人,眼下拉他进来的,自然是慕容白尘。此刻慕容白尘眸中不悦,又夹杂些许怒色,冷声道:“你别叫人。”虽说慕容白尘此刻态度生冷,却是总算是第一次主动拉住了柳明华,因此柳明华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
“为何不让我叫?你一身的伤,我担心啊!”柳明华道,随之竟是又要开口唤人。怎料他还未出口,便听慕容白尘喝道:“我叫你莫要再叫了!”
柳明华愣了。
慕容白尘这样美的像是画中走出的人,竟是也会发怒。
半晌,柳明华才道:“白尘……我真的只是想要唤人去请府邸郎中,你这一身的伤,我着实担心……再说,你昨日不也说了,这府邸郎中医术不错吗?”
慕容白尘的眸色闪了闪,怒色却是不曾减去多少,半晌,竟是叹了口气,道:“能瞒则瞒,身上的伤我不愿他人知晓。”
柳明华一惊,瞬间在心中暗道自己一声傻。方才慕容白尘的意思便是宁死也不愿受辱,那眼下他又怎会愿意让他人知晓他身上如此耻辱的伤势?
“白尘……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叫人的。可是我也是担心你的伤!你身上可还有其他的伤?有了一定要告诉我,你瞧瞧你眼下的青印……我真的很担心。”柳明华道,竟是半点丞相府二公子的样子都没有,从遇到慕容白尘起,他好似就是这般,只愿跟在慕容白尘身侧,要他做什么都好。
许是柳明华这等语气让慕容白尘也颇感意外,他望向柳明华,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是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方才虽是柳明华只唤了一声,可还是唤来了许多人,有府邸婢女,还有带刀侍卫。那领头之人道:“二公子,您方才语气急切唤人,却又只唤了一声,我等担忧公子出事,便贸然前来。”
柳明华望了望一旁的慕容白尘,干笑了两声,可再面向府邸侍卫时便是有些许怒意,道:“你们是盼着本公子出事还是怎样!”
那侍卫被喝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二公子……属下不敢。”
“那还不快滚!”
众侍卫被柳明华这一喝都吓得不轻,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眼下还剩一干婢女,被柳明华一喝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柳明华也没有再为难她们,只道她们来的晚了事情已经解决了,便遣散了她们。
这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柳明华便又开始担忧起慕容白尘。“白尘啊,我已将他们都遣散了,你身上的伤,我也断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眼下你身上的伤还是得要诊治一番的,不若我从外头请个郎中来?这样便不会叫府邸中人知晓了。”
慕容白尘静默了几息,而后道:“二公子,”只是他将将开口,便被柳明华打断:“白尘,别叫我二公子了,你方才未叫我二公子,不是也挺好的吗?”
且说昨日,再加上方才慕容白尘都并未叫柳明华二公子,虽说也并未叫他名字,但仅仅一个“你”字,就让他心中舒适多了。
“白尘,你别叫我二公子,真的。你叫我名字就好了,就叫我明华。”
慕容白尘不语。
柳明华便又道:“白尘,你且等着,我这就出府为你寻郎中来!”
眼见柳明华说着便要出去,慕容白尘总算是有了反应,也没再叫他二公子:“你不必去了。”
“为何?”柳明华不解。若说慕容白尘不愿府邸中人知晓他伤势是有原因,那府外郎中又有何不可?
“你可知就近药房?带我去便可。”慕容白尘道。
“药房?”柳明华反问一句,瞬间便明了。从昨日慕容白尘为柳明华处理伤口来看,他定是会医的,且医术定是不差。柳明华心道怎么现下他才想起,不过好在还不算是晚。
“最近的便是府中药房,我带你去!”柳明华道,“白尘,你眼下身子这般了,远的就不去了。况且若是我此刻带你出府,府中人更是会知晓咱们去了何处。”
慕容白尘没再说什么,而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于是说走就走,二人便是一同出了惊鸿楼。这是第一次慕容白尘与柳明华同行,柳明华心中有些雀跃,但又是十分谨慎。若是此时被谁发现了他带慕容白尘去药房,与他倒是无甚太大的困扰,却是怕慕容白尘心中不悦 。
“白尘,我带你走个没有旁人知晓的道儿怎样?”
“哦?”慕容白尘挑了挑眉,“若是有,那便甚好。”
柳明华一听则又高兴了几分,因为他说的那小道,府邸众人除了他与柳枝森少数几人无人得知,更是无人走过,如今慕容白尘陪他一同走那小道,他又怎会不高兴?说是无人走过的小道,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因为那条小道,并不是在地面,而是在地下。倒也并不是什么地下暗道,就是柳明华小时贪玩,自己在地表挖土玩,又不知换个地方挖,便越挖越深;直到挖的那坑都能掩去他的身子了,他都没停下,亦没换上一个地方挖。再后来,柳明华发现,他竟是能在那土坑里再超前走上几步,便更是好奇了,此后来此挖土的次数也是越发的频繁,随着他一日日的长大,他已没有挖土的兴趣,却还是想着,若是把这土坑挖通,不知会通到何处。后来柳明华唤上了柳枝森,一同将地道挖通,并将地道中加了些木板固土,这才发现,这地道也没有多长,只通到府邸药房与灶台附近。虽说只通到此,柳明华还是精心的把这小道用木板盖上,并且又再上面用土掩盖,装饰了一些花草,看上去与四周无疑。也不为别的,就只为这是他自己花费了多年一点点挖出来的。
柳明华挖这地道起初是因为贪玩,后来是因为已经这么深了,放弃太遗憾,却从没想过这地道有一日真能派上用场,就好似想不到,他的世界会有慕容白尘的到来给他带来不一样的色彩。
“白尘,我们就从这里下去罢,这是直通药房的。”
慕容白尘又是轻蹙了蹙眉,半晌才点点头。便是猜也可猜到慕容白尘此刻会想些什么,只是如眼下情况,他也只得信柳明华。眼下柳明华先行下了地道,慕容白尘便也跟了上去。
这地道里是有氧气的,只是空间不很大,须得弯着腰才得过,虽是不甚舒坦,但到底还是可以过人的。地道是直通药房的,所以距离比之在地面上近了许多,不多时就见这地道到了头,柳明华的手朝上推了推,很轻易的推开了如同入口处一般的木板,二人探出了头。
这还没进药房便是闻见了浓重的药味儿,还混上了一旁灶房的油烟味,着实不好闻,所幸这处已是临近府邸边缘,灶房边上便是丞相府与外面相隔的围墙。随之柳明华便看到,慕容白尘望着围墙的目光闪了闪。
(五十七)解暑鲫鱼汤
“白尘?”柳明华唤了慕容白尘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抵是又过了几息,慕容白尘才回过头,不再看那围墙,而是道:“难不成这堂堂丞相府亏待你不成?竟是自己挖了条上灶房的暗道。”
说到底二人不过都是还未弱冠的十七年岁,被慕容白尘这么冷不丁的一调侃,柳明华竟是哈哈笑了起来,笑了半天又忽而停止,因为他发现,从始至终慕容白尘都没有笑,就连弯弯唇角都没有。有些尴尬的止了笑容,却还是道了句:“是啊,小时他们老不叫我吃饱,我总是偷偷跑来偷东西吃。白尘你不知道,偷来吃的东西,比灶房送来的要好吃许多。”
这谎话说的倒是面不改色。
慕容白尘看了柳明华一眼,却是没有接他说的这句一听便是扯谎的玩笑话,“既然已经到了,还是快些进药房罢。”
“……好。”柳明华也不再玩笑,依旧是先行打头,向药房走了过去。
“吱嘎……”柳明华明明是轻到不能再轻的推开了门扇,可发出的声音却依旧是不小。这是第一次柳明华觉得,自家的药房,进了反倒跟做贼一般,这感觉有些有趣,又分外刺激。柳明华嘴角弯了弯,却是不敢笑出声,又朝背后招招手,让慕容白尘跟上他进了药房。
药房里的药十分之多,柳明华却是一样也不识,那药的气味倒是让他闻的苦不堪言。
“白尘,你快点,这药的气味真的太难闻了,喝起来定是也...”极苦。只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见慕容白尘已经取好了药。
慕容白尘拿的种类很多,数量却是很少。这惹得柳明华皱皱眉,道:“白尘,来这儿一趟也不容易,为什么不多拿一些药?就这一点哪里会够?”虽说柳明华并不懂医术,可他却是见过前几日他发热时所饮汤药的药渣,那是十分多的,比白尘手中拿的,要多上好几倍。
“这些便已足够。”慕容白尘道。
柳明华却还是劝道:“你再拿一些啊……”
慕容白尘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什么,而是向外走去,并道:“我要去灶台煎药,你若不来便在此闻这药香罢。”
药香?这是香的吗?明明是不能用言语形容的味道,倒是也算不上是臭,但是光闻就觉得很是苦涩,柳明华才不要闻呢。“白尘,等等我!”
灶房与药房不过几步之遥,而且早膳时辰已过,灶房也没有什么人,二人便是进了灶房。起初柳明华还担忧这慕容白尘会不会用炊具,毕竟似他这般的外表,看样子就是不食人间烟火,更何况,慕容家家途中落之前,所比不得丞相府,那也是朝中权臣;可眼下见慕容白尘先是用火折子生了火,又用起这些他柳明华叫不上名字的炊具来是得心应手又不失半分风度,他心中也是吃惊。
“白尘啊……这世间可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慕容白尘没说话,反而是在锅中注入了好几大碗水,又丢进去了他方才取来的草药,随后盖上了锅盖。
就……就如此简单?
“白尘……你就如此煎药吗?”柳明华问道。
慕容白尘眼下是已经忙完了目前的事,便回了一句:“等锅中的水大数熬干,只剩些许,便是好了。”
“些许?多少的些许?”柳明华又问了一句。
只见慕容白尘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精巧白玉瓷瓶,“这般多。”
“啊?”柳明华自然是讶异,“这也太少了罢,只怕一口都不到罢!不成不成,只喝这一口,你的伤哪能好?”
“谁道我是喝的?”慕容白尘反问。
“不是喝的吗?那你是干甚的?”柳明华对于医术虽是一点都不懂,但是也知道,汤药都是很大的一碗,每次他饮汤药,都是撑的喝不下,又因为极为苦涩憋着气不顾肚胀的猛灌,可慕容白尘弄的一口都不到,是要干甚?
慕容白尘忽而转身,面对着柳明华,是对视的那般,道:“你不是问我眼下青印是哪般?”
柳明华一愣,呆呆的点了点头:“恩……”
“长期服药,极为伤肝。时间久了,便肝血不足。肝血若是不足,首要表现便是这眼下的青印。”慕容白尘声音很轻,“至于这炊具,煎药,从小见的多了,便也自然而然就会了。”
闻此柳明华似是懂了,原来慕容白尘眼下的青印是因为肝血不足,初见时不曾见,这几日却见,想必是因为他在地牢中受了苦,身子虚弱,便才这般的罢!这些地牢中的人,竟是伤慕容白尘至此,待他先解决了慕容白尘的伤势,他断然不放过他们!柳明华的眸中起了火,却又在面向慕容白尘时消退了下去,他道:“白尘,那你小时定是多病罢,眼下,可好了?”
“恩。大些了身子骨强些,便也好了,只是落得这毛病,平日里若是能不饮药,便不饮药。”
能不饮药,便不饮药。那慕容白尘弄这小小一瓷瓶的汤药,又是干甚?柳明华还是不懂。
只见慕容白尘掀开了锅盖,执勺在锅中搅了搅,柳明华看见,锅中水已经少去了一半,颜色也越发的重了起来。慕容白辰道:“你可知这锅中药材都是何?”
柳明华摇摇头:“不知。”
“三七、血碣、红花、赤芍。”慕容白尘道:“这些皆是消炎止痛的草药。待这锅中水熬干,剩下的便是浓郁药汁,我只需将此涂在伤口上,伤势便可痊愈。至于这眼下青印,休息几日调整好了身子,自然也就消去了。”
竟是如此简单,柳明华心道自己蠢笨,平日里他自认也是挺聪明的,怎么到了慕容白尘这里,就总是脑袋不够用呢?难道一物降一物?
这二人又是聊了几句话,就算后来柳明华自顾自的谈天说地慕容白尘也不是句句理会,但时不时的接上一句,已经让柳明华很兴奋了。柳明华觉得,若是这药一直熬,他能自己一气儿说到天黑。只是这药不会一直熬,眼下便是熬好了。
慕容白尘先是灭了火,然后用一旁的调羹在锅中舀起那极为浓郁的药汁,一滴一滴的滴入方才那白玉瓷瓶中,最后竟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刚刚好是一瓷瓶。
其实熬药的时辰并不短,一大锅的水浓缩成了一小瓷瓶,时辰能短吗?转眼,时辰已快到午时了。说巧不巧的,这慕容白尘将将是装好了药汁,又打理收拾完灶台,看似还是和方才未使用时一模一样,要离去时,便是有婢女进来了。
“奴婢见过二公子,慕容公子。”那婢女行礼。
“起来罢。”柳明华道,却是在话音未落时,便见婢女又几进了灶房。
又是一番行礼问安。
这下子柳明华才幡然醒悟,眼下时辰竟是已到午时了,她们要来准备膳食了。要快些走才是,柳明华想着,不能叫她们发现他和慕容白尘在此已久,不然慕容白尘会不悦的。
可柳明华是方想离开,其中有一婢女便开口询问了:“二公子与慕容公子看样子在此已久了,不知是为了何事?可是早晨膳食不可口?”
婢女不问还不打紧,这一问柳明华才想起,他从今早起到现下是一口饭没吃,就连一口水都没喝,被她这一问,竟是饿了起来,肚子都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咕~”
这肚子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巧灶房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婢女还颇为认真的问了一句:“二公子原是饿了。此番可是前来弄些吃食?”
这一句话一问,再配着方才柳明华的腹鸣,其他的婢女便觉得好笑,险些笑出声来,却因着柳明华是府邸二公子不敢笑出声来,面上紧绷着,十分的不好受。柳明华自然是不允她们这般戏谑他的,方想发怒呵斥她们,却是猛然收了怒火。对啊……他怎么忘了,就说是来此寻食吃的又如何?他可说是来此做饭的,但他又是不会做饭的,如此便说是慕容白尘来此给他做饭的,这般说不准可骗得慕容白尘替他做上一碗饭来。
想到此,柳明华便道:“正是。你们今晨做的饭分外的不可口,本公子此时已是饥饿至极!”说到这,又看了眼慕容白尘,道:“好在白尘念我还病着,想着与我先做上一碗吃食,不料方才进来,准备生火,你们便是也进来了!”
柳明华这话说的倒是找不出什么瑕疵来,他朝慕容白尘挑挑眉。
慕容白尘蹙眉,看上去有些不悦,却是没有不解,半晌不曾开口。柳明华这般死皮赖脸,便算是缠着慕容白尘了,这饭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只是看慕容白尘半晌不曾开口,柳明华的心里却是一点点的害怕了起来。慕容白尘是生气了吗……?
就在柳明华心中慢慢低落下去之时,却听闻慕容白尘道:“正是,晨起膳食味道极差,我也未曾用饱。”
柳明华的眼眸随着慕容白尘这句话亮了起来,慕容白尘这么说,定是同意做饭了!随之便见慕容白尘又燃起来方才熄灭的灶台。见此,柳明华连忙朝那几个婢女摆摆手,道:“你们在那边做饭,不要过来妨碍白尘!”
慕容白尘闻言斜视了柳明华一下,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还是继续手下的动作。丞相府中食材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慕容白尘却是没有取太多的食材,只取了一棵葱,和一条鲫鱼。他在锅中放入了一点油,撒上了一些盐,又将切好的葱段丢进锅中,霎时间葱香扑面而来。而后又放入了择洗干净的鲫鱼,却不煎它,在放入鲫鱼的同时,便加了几大碗的清水。
至此,这道菜慕容白尘再未添任何的东西。大抵过了一刻钟,鲫鱼汤就出锅了。汤汁十分白,看似奶汁一般,气味也甚是鲜美。
“白尘,你竟真的是会做饭!”方才慕容白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光是看已让柳明华自顾不暇,所以方才并未来得及说出口。他本以为慕容白尘不一定便会做饭的,却不料不过一刻钟,鲜美的鲫鱼汤便在他眼前摆着了。
“如今酷暑难耐,你又大病初愈,喝些鱼汤,也算解暑。”慕容白尘道。
柳明华听此自然是激动的,甚至想就在灶房饮了这鲫鱼汤,却到底是公子身份,便压下心中激动,摆摆手,唤来一旁婢女:“把这鲫鱼汤送到惊鸿楼,敢给我洒了一滴,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那婢女自然是急忙应下,端着鲫鱼汤走了,慕容白尘则是淡淡看了柳明华一眼,也转身出了灶房,朝惊鸿楼走去。
柳明华也跟了上去。只是一路上二人无话,慕容白尘又走的很快,遂柳明华也是走的很快,紧跟着慕容白尘回了惊鸿楼。
回惊鸿楼后,二人在红木雕平头桌前分别坐下,婢女放下鲫鱼汤后,便也是走了。如此,柳明华也顾不得那般多,用汤勺分别盛了两碗鲫鱼汤,先给了慕容白尘一碗,接着便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且说其一是柳明华现下真是又渴又饿,其二这是慕容白尘做的,他怎能不欢喜呢?
这第一勺下口,柳明华便心中一惊。方才慕容白尘做这鲫鱼汤他是眼瞅着的,出了水油盐葱这四样以外,别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放,可这汤的滋味却是让他意犹未尽,回味悠长;香,却又不腻,又着一丝嫩嫩画画的清气。柳明华吃过那般多的山珍海味,却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个不曾见过世面的乞儿,又饮了几口,才发觉,慕容白尘根本就没动调羹。
“白尘,你怎的不食?”柳明华问道。
慕容白尘道:“饮完了这鲫鱼汤,你便走罢,柳明华。”
果真慕容白尘是不愿与他柳明华共处的,柳明华这般想到。他本还以为今日之事能让他与慕容白尘的距离近上一些,却不曾想,却是更远了。柳明华放下了手中的调羹,也不再饮这鲫鱼汤了。可说让他走,或是让他以后再也不来这惊鸿楼,若是昨日,他定会伤心然后就不再来了,然今日,他也不会再那般了。
既是已确定了自己的心,那便不管旁骛,也不管慕容白尘如何说,他都会一如既往的陪在慕容白尘的左右。这是柳明华自己的选择,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后悔。
其实很多年后柳明华也问过自己到底喜欢慕容白尘什么才会一如既往的拿着热脸贴冷屁股。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应如是。
然,这一切都已是后话,暂且不提。
(五十八)苦肉计为上
眼见现下的局面就是这般,柳明华也不再饮鲫鱼汤了,也不劝慕容白尘饮了,而是说道:“白尘,我答应你,以后不再来烦你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还有最后一件事,希望你能应允。”
慕容白尘闻此抬头望柳明华,回答的很快:“何事?”
“既然是药汁已经取来了,就让我替你把药涂在伤口,省得以后不见你我还要担忧你的伤势。”柳明华这话说的已是十分卑微,他便不信慕容白尘会不应允。
果真如柳明华所想,慕容白尘应下道:“若这是你所愿,那便好罢。”说着撩起了袖袍,白皙的手臂显露在柳明华眼前。
柳明华从慕容白尘手中接过瓷瓶,小心翼翼的打开瓶塞,又取了一些棉花,蘸了一下,又极轻极轻的为慕容白尘的手臂上药。柳明华知道的,虽是这手臂看上去无恙,但只要有东西碰到,便是苦不堪言,所以他轻到不能再轻的小心翼翼,紧张到有些手抖。
柳明华一边如此小心翼翼的给慕容白尘涂药,一边带着些委屈的开口:“白尘,总归我们以后不会见面了,你就陪我说会儿话罢。”
“…好。”
“白尘你知道吗?其实我过的,并不像是常人看到的那般好。”柳明华自顾自的说着,“从小啊,我过的便是诚惶诚恐,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像丞相府这种地方啊…是会吃人的。我见过太多上午还谈笑风生的人,下午便惨死。”
慕容白尘挑眉看了柳明华一眼,而柳明华却只顾着低头擦药。
“白尘…你知道的,我们丞相府里这个情况…若是柳扶风他身子康健,这府邸可还有我和我娘亲的过头?就是眼下这个情况,也不是像常人所见的那般好过。”
“白尘,我从小就特别没有安全感,一到了夜晚就怕的要命。我就想着能有一个人陪着我便好了。柳扶风身子骨那样,他母亲是寸步不离的陪着他,照顾他,而我娘亲,则是侍候在父亲左右,所以这偌大的碧霄小筑,从小到大不过是我一个人度过无数个冰冷的夜罢了。”
“白尘…”柳明华又蘸了些药水,“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身边没人陪,更别提什么朋友了!就连个同龄人都见不到…”
慕容白尘蹙眉,“着实可怜。”
“不,不可怜的。”柳明华道。引得慕容白尘又望向他。
“自从我遇见了你,我就一点也不可怜。白尘,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府外的同龄人。跟你比,我太差了,我什么都不会,也比不过你。看你这么厉害,我就是想陪在你身边,你也不用给我什么,我就是缺个朋友,我的心里话也没人说,我要干个什么,也没人陪。白尘你知道吗,就连咱们刚刚爬的那地道,都是我自己挖的!”
慕容白尘轻叹了一声。
柳明华继续说着:“白尘,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不愿再见我,但我只想告诉你,我很珍惜你,真的,不然我又怎会撞柱子也要你活着?若你日后有何需要,尽管告知我便是,我一定满足。”
“其实白尘…我就是想在你身边,每天一起吃个饭,聊聊经论诗赋,哪怕是闲话也好,只要身边有个朋友陪着,我也断不会诚惶诚恐,日日虚度。”
柳明华的话说到这,停了,慕容白尘的手臂上,也已涂满了药汁。红木雕平头桌上的鲫鱼汤,也凉透了。柳明华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失落,但又轻轻的将白玉瓷瓶放在了红木雕平头桌上,道:“白尘,这里头还有一些药汁,若是你日后再疼…当然你若不疼那便是最好,若是再疼…你便取些来涂。”说完,便不再望慕容白尘,起身向外走去。
直到慕容白尘开口叫住了柳明华。
“柳明华。”
“恩?”
“明日,你吩咐婢女在惊鸿楼多加副碗筷罢。”
“什么?”柳明华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眼底似还有一片猩红之色。慕容白尘说,再在惊鸿楼加副碗筷,那这意思,自然是说…慕容白尘同意了柳明华日日来此陪着他!
“好!好!好!”柳明华一连说了三声好,喜不自胜到连蹦带跳的出了惊鸿楼,像极了是急着去吩咐婢女。
只是方才拐出了墙角,柳明华的眼眸中却是多了抹狡婕之色。
谁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依他柳明华来看,这苦肉计才是上上之策呢!
柳明华暗自心道自己可算是在慕容白尘面前聪明了一回,心中便是开怀许多,神清气爽的回了碧霄小筑。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下去,从今往后,他柳明华的用膳便是挪至惊鸿楼,膳食什么的不必再送到碧霄小筑了。这二件事,自然是要给那些伤慕容白尘的牢役一些颜色瞧瞧!虽说他们是听了柳祥轩的命令的,可到底也是他们把慕容白尘伤成这样,这让柳明华如何能忍?!只是要收拾他们那些子牢役,说难也是有些难的。难的是要在柳祥轩眼皮子底子动人,着实也不是什么易事,倒也不是说柳祥轩多护着那些牢役,只是柳祥轩断然是不会多待见慕容白尘的,慕容白尘能活着,也全是因为他撞了柱子,现下想因此收拾那劳役,恐怕是要避着柳祥轩才是;而细想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避开了柳祥轩,这便是轻而易举的易事,想他柳明华堂堂丞相府二公子,收拾几个地牢牢役,那自然是容易的很;上次他进不了地牢,那是因为柳祥轩的命令在,如今慕容白尘被救出了,地牢也没什么犯人,更是没有了柳祥轩的命令,他柳明华又如何进不得?那么眼下,只要让那些牢役不告状便可。不让他们告状之法就更是简单了。想到这里柳明华又是一肚子的气,今日,他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柳枝森!”柳明华打定了主意,“唤几个碧霄小筑的心腹侍卫,我们走,去地牢给白尘讨个说法!”
这转眼,柳明华便是气势汹汹的带着柳枝森与其余几名侍卫,快要到了地牢门口,只是快到了他倒是不再气势汹汹了,而是缓下了脚步。却不料这一慢身后的柳枝森没反应过来,直直的撞上了柳明华的背。
“哎哟!”柳明华回头,分外不满,抽出腰间折扇,用扇柄在柳枝森头上“啪啪啪”的几下狠敲,“你是不是想撞死本公子?!”
柳枝森赔笑着呲喇着牙,道:“公子说甚呢,我可不敢!”
“不敢就给我注意点!急什么急什么!我给你们讲,今天咱们来就是无事来视察一番,不准给我有什么太激动或是恶意的表情!”柳明华又用扇柄敲了一下柳枝森的头,“你,是我随从。”又用扇柄挨个指指柳枝森身后的四名侍卫,“你、你、你、你,你们四个是护卫我的。就说本公子听说地牢凶神恶煞害怕了!”
“是!”
柳明华这交代完了,便又向前走去,也就十来步便到了地牢门口。这门口还是侍卫有八,直直的杵在那儿,柳明华都怀疑是不是那天之后他们就没有动过身子。若说上次柳明华还想了想该怎么跟他们沟通,这次他是想都不想,大步上前,直面正门口的两个侍卫。
“你们给本公子让开!”
那两个侍卫这次不似上次那般目不斜视,而是对视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柳明华又道:“本公子让你们让开!听不见吗?耳朵了聋了吗?!”
“二公子,柳大人并没有解除地牢禁令。”
“你们是不是傻?当初父亲下禁令是为地牢中关着慕容白尘,眼下这地牢中可有关着谁?这空无一人的地牢本公子进不得是不是?瞧不见身后带着侍卫随从吗?本公子是来视察的,还不快让开!”柳明华喝道,身后那四个随从也腰刀半出鞘,刀柄握在手中。
柳明华都如此说了,看地牢的侍卫也觉得有理,便是侧了身子,“二公子,请。”
“哼,我们走!”柳明华招了招手,又甩开手中折扇,摇了两下,打头进了地牢。
地牢中光线很暗,并且气味难闻至极,柳明华也没什么心情去看地牢中到底什么样,只是分外的生气,又心疼慕容白尘竟曾经在此处受苦,想到这里,柳明华大喝一声:“这的牢役呢!给本公子滚出来!”
柳明华的声音在阴森地牢中显得格外悠扬,传播了许久才落,不多时便有四个牢役出现了,他们皆衣衫褴褛,污手垢面,头发上乌七八糟不知挂着什么东西,整个人都是肮脏不堪,实在难以入目。若不是此刻柳明华亲见,实在是不敢相信,他堂堂丞相府,竟是还有这等人的存在。
“二公子,不知何事呀?”其中有一牢役开口了,声音甚是轻佻。
柳明华不愿与他多言,便道:“本公子问你,这整个地牢是不是只有你们四个牢役?”
“嗨,这破地方,就我们四个!年年岁岁都不带更替的!”
就他们四个且不带换的?柳明华眼眸一闪,看来就跑不了是他们四个了,这样一来还省得他再去找其他牢役了。
“如此甚好。动手!”柳明华挥挥手,瞬息间身后的四名侍卫便是一人一个的用刀押住了四个牢役。只见柳明华又指了指一旁的行刑室,“押到那去!”
若说只是四人对等的押着那四个牢役的话,保不准真的会让他们反抗了去,只是眼下这柳明华带来的四个侍卫皆是有武艺在身,且又有刀,四个牢役倒是乖觉的不敢动。转眼被押到了行刑室,看着那满屋子的刑具,他们才开始犯了怵。
“二,二公子...您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对白尘干了什么,我便对你们干什么。”柳明华道。
“白尘?”那四个牢役想了想,才知道是前几日被送来的慕容白尘。“二公子,我们也是听柳大人命令啊,您这么对我们用刑,就不怕我们告状?”
柳明华轻摇了几下扇子,带着微微笑意,与这阴森地牢甚不相符。“谁告诉你们,本公子要对你们用刑了?”
“那……二公子何意?”四个牢役面面相觑。
“你们自己动手罢。尿液和银针都在你们面前,”柳明华指了指地上的尿痛和银针盒,“若是不动手,你们便小心着脖子上的刀。不知若是到时死无对证,我父亲会不会因为你们四条贱命怪罪本公子?”
不是不动他们,是动他们,都嫌脏了手。
柳明华的语气很认真,半点都不似在开玩笑,与此同时那四个侍卫也都将手中的刀向下压了压。这下四个牢役是真真怕了,急忙跪下,道:“二公子饶命,二公子饶命,不劳烦二公子动手,我们自己来。”
说着那四名牢役皆是取了银针蘸了尿液,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扎着,霎时间惨叫声不绝,却是没人敢停下手中的动作。
“诶?你这一下好似是扎的有些轻。”
“你这个地方没扎到。”柳明华绕在他们身边,时不时的说上一句。“算了,我看你们都不舍得下手,这样罢,你们互相扎。”
“啊?二公子,这……这……”
“恩?”柳明华曼声。随之那四个牢役便感到脖子上押的剑更深了几分,急忙拿起手中的银针,不要命的向对方扎去。
惨叫声更大了。
柳明华确定,他们四人身上已被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针眼,只是,却是连一个红点都没有,这法子,呵,还真是阴毒。
“你们四个,本公子问你们,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柳明华道。
“回二公子,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
“甚好。”柳明华道,“今日本公子可来过地牢?”
“不曾……不曾……”那四个牢役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好。”柳明华抬抬手,“柳枝森,本公子视察结束了,地牢里没有异样,带上侍卫咱们走。”
就算是那四个牢役吃了熊心豹子胆报了上去,又有何用?他们身上又看不见伤口,况且,他确实并未出手伤那四人分毫啊,呵。
(五十九)何以言快乐
处理完了地牢中的那四人,柳明华便出了地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刻,天已然黑了。在地牢内待了许久,身上都染上不好闻的气味了,柳明华便是没再拐去惊鸿楼用晚膳,而是直接打道回了碧霄小筑,让柳枝森备了一桶洗澡水,先是泡了个澡,又用了些从灶房送来的吃食,便早早的上了床榻。
躺在床榻上,柳明华想了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心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处理完了地牢中的四个牢役,他便不觉得亏欠着慕容白尘了。而慕容白尘,也不会再不叫他见了。眼下他只等着这个夜晚能快些过去,明日……明日他便又能去见慕容白尘了,柳明华心中暗想着,又傻呵呵的乐了,不不不,不光是明日,是明日起的日日,日日他都可以陪着慕容白尘一同用膳了,如此,岂不美哉?
柳明华这般想着,便很快进入梦乡,睡的十分踏实,就连梦都没做一个。
翌日,气温依旧是炎热,好似是昨夜下了一些雨,热气蒸腾上来扑人面,实在是不好受。所以柳明华醒的是分外的早。只是虽是醒的早,柳明华却也不急着去惊鸿楼,因着昨日去时慕容白尘还未起,都吵着他休息了。想起慕容白尘眼下的青印,柳明华着实心疼,想着晚些去,让慕容白尘多休息会儿,也能早日淡去眼下青印。
昨日柳明华穿着的衣袍已经染上了地牢的难闻气息,今日是断不能再穿了,但他平日里也没穿红色衣服的喜好,所以竟是再找不来一件红色衣袍,就连颜色相近的都没有。
“哎…柳枝森啊…”柳明华叹了口气,眸色都暗了几分。
“公子这是怎么了?”一旁的柳枝森问了一句。
“白尘最终红色衣袍,可我平日里,又不是那般喜爱红色衣袍,这眼下竟是都找不来一身红色衣袍了…”柳明华甚是烦闷,甚至是抬手抓了两把都已梳好了的发髻。
“诶~公子快别抓头发了。”柳枝森道,“谁说公子没有红色衣袍了?”
听柳枝森如此说,柳明华颓然之态骤然一展,瞳孔都跟着亮了几许。“有吗?本公子怎么不知?还不快些拿来!”
“自然是有的!”柳枝森朝前走了几步,贴近柳明华的耳畔,咕咕叽叽的说了几番。
柳明华的眼神先是疑惑又是亮了一下,连忙道:“也可,也可,就它了!”
待一个时辰后,柳明华总算是捱到了太阳挂的老高,便是急不可待的去了惊鸿楼,身上穿着…去年除夕之夜,府邸宴会时所穿的…殷红底捧五色寿团花的玉绸袍子。
方才柳枝森在柳明华耳畔叽叽咕咕的,说的便是这件衣袍。虽说现下自是不该穿那衣袍的,但慕容白尘喜欢啊,他便还是穿着罢。只是眼下,这碧霄小筑到惊鸿楼不过这般近的距离,柳明华已然浑身是汗,浸湿了中衣。
惊鸿楼已经到了,只是门扇还紧闭着。柳明华站定,扯了扯胸前的衣襟,顺着扯开的口子进了些风,也散散闷热,心中寻思着,只道不该啊,都已然这个时辰了,慕容白尘还未醒来吗?
莫非…莫非慕容白尘…伤势复发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个可能,柳明华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他从来没有这般急切过。几个大步上前,柳明华使了八分力捶打着门扇:“白尘!白尘!”门扇都被他捶打的发出巨大的声响。
可就算如此,屋中一点动静都无有,柳明华真是怕了,随即向后退了数步,奋力向前踹了过去,这一次,他是使了全力的。门扇随着柳明华的脚落下,屋内的门闩断了,门扇已然也就开了,柳明华急不可待的直接向二楼慕容白尘的床榻走去。
几个瞬息柳明华便上了二楼,随之入目的在床榻之上正缓缓起身之态。慕容白尘应是被柳明华踹门的声音惊醒的,此刻眼中尚是茫然的睡意。
柳明华松了口气的同时,只觉得呼吸都骤然一紧。平日里的慕容白尘眸子是冷淡的,也是防备的,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而眼下,慕容白尘被他惊醒,除了眼下并未淡去多少的青印,眸中却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空茫,呆呆的坐着,似是个被父亲母亲怪罪了的孩儿。这是柳明华第一次在慕容白尘脸上,看见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神情。
怔然出口:“白尘…”
“…恩。”慕容白尘应了声,而后眸子中渐渐恢复清明,随之是有些不解又有些不悦的瞧了柳明华一眼。
柳明华急忙开口:“对不住白尘…我不是有意扰你清梦。我见你这般晚了还不起,且在楼下唤你你也未应,生怕你伤势发作了,我…我太着急了…”他的声音随着慕容白尘一如往常的眼神逐渐一点点的低了下去。
好在慕容白尘闻此道:“让你挂心了,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伤。”这总算是让柳明华心中好受了一些。
慕容白尘并未多说什么,而是下了床榻,只着中衣穿上了放在床榻下的鞋。柳明华随之低头看了看,只见慕容白尘的鞋子上竟是有一层灰土,这跟他甚为不般配。但随着慕容白尘穿上了红色外袍,袍子下垂很长,虽不至脚踝,倒是也衬得鞋子上的灰土不是那般明显了。
但柳明华还是问了句:“白尘,你鞋子上怎的这样脏?用不用我唤人再为你置办几双?”
慕容白尘的眼波闪了闪,竟是避了避柳明华询问的眼神,几息后才道:“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日你我一起在地道中过了一趟你可是忘了?昨日疲累,你走后我便是睡了,并未修整。”
“…竟是如此。白尘,又是我扰了你。但眼下你既已然醒来,便用膳罢。”
“好。”慕容白尘道,“你先下去等我一会儿子罢,我稍作修整便下去。”
柳明华见慕容白尘已应允他了,便点点头,下楼去了。这等慕容白尘修整之时,婢女也已经上好了菜,只是眼下这时辰,说是早膳已有些牵强,许是跟慕容白尘在一处时辰便是过的快,眼下又近午时了。
慕容白尘下楼时,已经午时二刻了,这早膳,也变成午膳了。只是这膳食,慕容白尘吃的极少,几样菜都是浅尝辄止,筷子都不曾动几下。
“白尘,这菜不合你口味?”柳明华问。
慕容白尘看似并没有什么精神,眼眸半合,目光有些涣散,半晌才开口道:“…并不,我只是没什么食欲。”
其实慕容白尘不说,柳明华也看出来了,慕容白尘是在强撑,若是他此时闭了眼去,只怕一息便可去与周公下棋了。如此一来二去,柳明华就算不说是没了兴致,也是不愿慕容白尘一直强撑着熬,他眼下的青印,叫他看着着实扎心。然,虽说是慕容白尘一直都没甚的精神又不常说话,用过午膳后二人也坐在一处一二个时辰了,眼见他这样也是不会再有什么精神陪柳明华用晚膳了,柳明华便是准备先回去了。
柳明华起身,道:“白尘,你这等困,也是因我扰了你,看你眼下着实没什么精神,眼下青印也不曾消减,不若我便离去,你先歇下罢。”
半晌,慕容白尘才懒懒道:“恩…不错,我是该歇下了。”
“那我便离去,明日再来。”柳明华道,又有些不舍的望了慕容白尘一眼,才起身向门外走去。
待柳明华走至门扇,慕容白尘一直半合的眼却是张开了,他用手支着下巴道:“你穿成这般,可是为投我所好?”
“啊?”柳明华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了头,却见慕容白尘眸底似有浅淡笑意,但又断无嘲笑之意。便随之答道:“是,我见白尘你喜红衣,既是朋友,自是要喜好相同,我愿投你所好。”
慕容白尘这次真的是将笑意染上了唇角,而并不只是眸底的笑意,“夏日冬衣,难为你了。”他说完,便转身上了楼。
柳明华也转身出了惊鸿楼,脸却是“腾”的红了。
看来…明日起,还是穿该穿的衣服罢,不再刻意去寻甚的红衣了。
秋风过耳,一叶落而知秋。
慕容白尘来丞相府之时正值盛夏,如今入秋,也代表着他到丞相府已两月有余了。而这两月余,柳明华日日相伴。
虽说大多时候,慕容白尘都是没什么精神的,但他眼下的青印已逐渐淡去了,柳明华也不过多的担心了。
而有些时候,慕容白尘看似精神好一些之时,他也会与柳明华下下棋,讨论几句经纶。无数次棋盘对峙,黑白子相搅相缠,无数次柳明华都会想,若是他与慕容白尘在现实中也能似这黑白子一般,相缠又步步相随,那般不知该有多好。棋盘上,是柳明华唯一一处可以与慕容白尘比拟之地,二人时而针锋相对,时而棋子绕行,总是百转千回,有时一盘棋能下上一整日还分不出胜负。
而随着日子一日一日的过,慕容白尘却是让他柳明华越发的惊叹。那些陈旧的经论,柳明华从小便熟记于心的经论,从慕容白尘口中说出,却是另一番见解。那是随心,大气,不拘小节,不落俗套,不受限制的见解,却又恰恰好不过火,让人找不出可以批判的点。在中规中矩中,最大限度的做着自我。
柳明华深知,慕容白尘是他们这些官场子弟中,最绚烂的光。他也暗想多次,这丞相府圈不住慕容白尘,慕容白尘的一生,断不会仅止于此。越是这般想着,越是日日都与慕容白尘相守,在柳明华心中觉得,也许,这每一日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日,虽然他实在想不出慕容白尘能如何离开丞相府,就好似是慕容白尘也从未说过要离开丞相府。
如此一来,整个府邸的人都知相晓,二公子柳明华,与替妹代嫁才入府的慕容白尘,除了就寝,干甚都待在一处。
这一日,慕容白尘用过早膳后,兀自坐在窗边。柳明华也一如既往的随着他坐在窗边。柳明华见慕容白尘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也随之望着窗外想了一圈,皆是古今诗人写秋色的佳作。他不知慕容白尘在想着什么,但他心知,慕容白尘想的定是与他不同。
忽而风过,青黄各半的落叶随风飞落,柳明华见慕容白尘伸出了手。那并不甚好看的落叶被他一接,竟好似染上灵动之气,宛若蝴蝶,落于他手中。柳明华便似往常一般侧目注视着慕容白尘,心中只觉他万分好看,就连是他手中落叶,都随之被衬得好看了起来。可看着看着,柳明华心中便是一惊,慕容白尘…那是怎样一番神情?
不悲凉,却又无欲无求,好似这世间已无甚再值得他留恋,可他望向窗外的眼神,却又是那样远,好似已穿过了丞相府层层的院墙,一直到了丞相府外,不…不止是到丞相府外,是更高更远,柳明华期冀不到的辽阔远方。
慕容白尘只有在看那远方之时,眼眸中才似有希翼之光,只是那光太微弱,微弱到让人来来不及看清,单单被这秋风一吹,就尽数散去了。这吹散他眼底微光的秋风,同样吹进了柳明华心中。这风却并没有将柳明华的心吹的随风翻飞,反而是吹的他的心宛若三九寒冬。
柳明华开口,声音已染上轻微的战栗,似是明明已知道答案却还抱有一丝希望:“白尘,你快乐吗?”
白尘,这两月余的朝夕相伴你快乐吗?每每你唇角不可多得的笑意,又有没有一次是真切实际的?
慕容白尘没有回望柳明华,他的目光依旧在他手中的青黄落叶上。忽而他随着秋风轻扬了扬手,那落叶宛若被赋予了生命,翩然而起,随风而舞。慕容白尘望着那落叶勾起了唇角,只是那上扬的弧度却包含不可言也不必讲的落寞。
半晌,柳明华听到慕容白尘似是说给他听,又似是独自呢喃的声音一丝丝的揉进这微凉秋风之中,也一点点的揉碎了他的心。
“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人,又何来快乐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