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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生录全文阅读

作者:张茉儿     醉生录txt下载     醉生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魔琴音绕耳

    男子的话让九思与莫问的脸阴沉了几分,贪生怕死主动将家中女子奉上,实在让人心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另一方面出于对琴魔全无反抗能力的人们,这又不失为明智之举。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琴魔宫,解决琴魔,救出如意城女子。”莫问道。

    “恩。”九思挥袖,二人一同消失于男子面前。不过瞬息,九思与莫问已御剑云端。

    九思眉宇间凝结一直不散,对于魔琴他的脑中已有浅显的猜测,但未见琴魔他不敢肯定,更不希望如他所想。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辰,青光剑与若水剑剑身开始颤抖,有淡淡光晕附于剑身,这是危险的气息。

    “师兄,就在此处。”

    若水剑与青光剑回到九思与莫问手指,又逐渐隐去,二人缓缓落于地面。

    这里一片平旷,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有宫殿半浮于空中,形状不圆不方,分外奇特,森森惨白。那每根搭建宫殿的圆柱,都不是通体光滑,总是不长便有一处结节。

    莫问的幽暗的眼眸闪过一丝怒意,冷声喝道:“九思,你可看到了,这建造宫殿的,可是人身的森森白骨!”他边说边向前冲去。

    “…师兄!”九思还来不及阻止,就见莫问脚下骤然一空,土地向两边开裂,失重后他猝不及防的开始下落。

    九思身形一闪,瞬移到莫问身边,却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袍,随之从他指缝中滑出。再抓住他已是不可能,九思也并未多想,而是跟着莫问一同跃下。待他跃下瞬间,地面合上了。

    下落时间并不长,一息间就已落地,也并无想象之中的机关暗器。这里四周漆黑且空旷无物,面前十步之遥有一石门。

    九思站定,看了一眼与他几步之遥的莫问,道:“师兄可还好?”

    “无碍。”莫问道,“我想,这里才是真正的琴魔宫罢。”

    九思抿唇,“是了。那森森白骨所致宫殿可能只是摆设,你早前也说她每次都是连人带宫一同消失不见。”他冷笑,“这般招摇,是料定无人敢到这琴魔宫?”

    “虽说传闻不可全信,但你我毕竟第一次会这琴魔,还需谨慎才是。”莫问道,又前行几步,抬手,青光聚于手掌,欲推石门而入,却见石门似有感应一般自行缓缓抬起。

    莫问与九思一同进入,瞬息间石门重重落下。这琴魔宫中处处都后退无门,欲出无路。九思抬头望了望,宫殿顶部是垂挂的无数架琴,皆琴身惨白,琴弦暗黄。

    隔着这无数垂挂着的琴的距离,应该就是他们今日要寻之人——琴魔。琴魔一身重紫长裙,却称的她分外娇嫩…她的面容甚是好看,甚至可被称之为闭月羞花,浅淡柳眉间一朵紫色梅花开的娇美,杏仁般的瞳仁中是与她长裙色泽一致的重紫,精巧琼鼻,如烈焰般的红唇。

    琴魔席地而坐,三千青丝如瀑般垂在地面近一尺,腿上放着一架琴,琴身上布满大小相同的紫色宝石,虽这宫殿中光线极暗,可这紫宝石却依旧能折射出光来。

    琴魔慵懒抬头看了一眼九思与莫问,不以为然的轻笑两声,纤长手指在琴弦上似是无意的拨弄了两下,只那一两下,空气都好似随之波动。

    九思眉毛微起,轻言道:“师兄,用内力护住耳脉。”

    莫问点点头,随即调转内力,护住耳脉,以便不再受魔琴音干扰。

    琴魔红唇一勾,银铃般笑声传出,她抬手似掩未掩的在唇间虚晃两下,道:“向来,只有我出宫杀人,没人进宫杀我…这魔宫寂寞了这么久,总算来了件有趣的事。”

    九思眸子冷了几分,启唇道:“只怕一会儿便无趣了。”

    “看样子…来者不善呢…”琴魔依旧一副慵懒至极的模样,轻轻扭了扭不盈一握的腰身,妩媚的眨了眨眼睛,双手放在了琴身,“那敢听我一曲吗?”

    九思看了看莫问,莫问朝他点了点头。九思也点了点头,前行几步,挡在莫问与琴魔之间,“洗耳恭听。”

    “呵…”琴魔又笑了起来,随即目光骤然冷冽,双手一同重重地在琴弦上滑过。霎时间肉眼可见的强烈音波朝九思与莫问袭来,二人一同就地而起,在空中飞旋后稳稳落地。

    琴魔红唇勾起,就好似见到了有趣的玩物,“不错嘛,有点意思。”

    “琴魔让人闻风丧胆,又何苦吝啬不出?”九思道。琴魔这一招只是试试他和莫问罢了,她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

    琴魔挑了挑眉,美眸眯了眯,终是坐正了身子,十指皆搭琴弦,清冷而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你可以死而无憾了。”

    九思虚退了半步,脚掌横移抓地,眼眸微微眯起望她。只见她手指在琴弦上撩拨,竟是弹出一曲苍凉的古刹。

    古刹响起的同声,挂在上方的琴一同响了起来,与琴魔手中魔琴之音相合,整个宫中的空气都开始变得扭曲。九思起眉,却并无动作。

    “啊!”莫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痛苦,九思回头见他捂住耳朵,已然是承受不住之态。

    九思是仙,对魔琴之音尚可抵抗,可莫问早已成魔,对这魔琴之音起初尚可抵抗,而如今这无数吊挂的琴一同响起,自然是已经抵抗不住。九思见此并指,反转与侧,白光萦绕指尖,向前一划,琴弦“嘣”的断了一根,魔琴之音骤然而止,莫问也已恢复。

    “…啊!”断的那根琴弦随之扬起在琴魔眼前,她不可置信的尖叫了一声,向一旁堪堪移开了身子。一直慵懒至极的琴魔,此时脸上终是起了一抹还算是认真之意,娇喝道:“你胆敢断我琴弦!”

    琴魔抬手,三颗紫宝石朝九思飞射而来,待近了才看到,紫宝石下是锋利的粗钉。

    “琴钉?”九思眯了眯眼,却无所动作,一直到琴钉已到他眼前,他才起眉凝视那飞来的三琴钉,瞬息间琴钉停了,而后失了力的琴钉重重坠落在地。

    “哼,这样便以为能逃一死?”琴魔冷笑,“琴音之下皆亡魂,琴钉一出难生还!你们二人的死期…到了!”

    琴魔伸手,狠狠的拍在琴身,霎时间布满琴身以紫宝石为盖的琴钉全数飞起,脱离琴身,密密麻麻如急雨般朝九思与莫问袭去。

    “独幽琴七十二琴钉。”九思冷声道。

    “竟是看出了我的琴,那么…你想好了怎么死吗?”毕竟无人能瞬间接住或避开七十二枚琴钉…琴魔说话间,七十二琴钉已到九思眼前。

    “九思!”莫问从后冲来,九思是他带来的,他不能让九思出事!

    原本不慌不乱的九思在见莫问朝他袭来时猛然色变,一个闪身瞬移至他身旁,伸手挡在他面前,上身后压,向后撤移,手掌中白光环绕,不轻不重的拍在莫问身子上。

    莫问被这白光一击弹出好远,短时间内绝不会被琴钉伤到,而九思方才与他一起向后撤移,也跟琴钉多少拉开了些距离。这距离已为九思换来几息的时辰。

    九思翻身而起,虚空站定,凌驾于琴钉之上,双手交叉,有半透明针状在他十指间凝集。

    双手甩出,无数针飞向琴钉。

    琴魔先是嗅之以鼻,但紧接着,她的脸色煞白,因为那看似半透明一碰就碎的针,准确无误的碰触到每一枚琴钉,接触的那一瞬针确实碎了,却是冰冻住了琴钉。本是冲劲十足的琴钉,竟是全数被冻成了冰晶,而后落于地面,随着冰晶一同粉碎,荡然无存。

    “…怎…怎么可能!”琴魔开始颤抖,她的七十二琴钉十分隐蔽,若是他人无防备绝无法躲过,就算有所防备也难生还!况且这满天的针…

    “八十一冰魄针,你是天诀门九思…!”琴魔的话没有说完,也没有机会再说完了,不过瞬息之间便已然已经彻底失了声。

    若水剑已刺入她的脖颈,将她钉在她身后的贵妃椅上,鲜血不断的外流。若是平常之剑尚难生还,更何况是早已修得剑灵的若水剑?

    琴魔的眼睛无力的眨了几下,而后缓缓闭上,再无生息。

    莫问缓缓从后走来,淡淡一笑,道了句:“只顾着担忧这七十二琴钉,却忘记了九思你的八十一冰魄针,如此这般贸然冲上来,险些坏了你大事。”

    九思摇摇头,以示无事,随之只是向前走了几步,虚抬手掌,若水剑便随着感应回到他掌心,与此同时琴魔的身子开始化做漫天光尘逐步消散开来。

    原本昏暗且无有旁物的宫殿,竟是随着她身子的消散浮现出无数灵动的光影画面。

    九思抬眼向这些光影画面望去,声音少有的微变,却又让人听不出是何种心绪:“琴魔竟是清秋道月白上仙的高徒,清歌。”

    莫问一滞,显然不知何故,只是眼下也抬起头来,随着九思的目光向那片光影望去,只见满天光影画面接踵而至。

(三十一)清秋道月白

    如意城的富饶,所有人都知晓,去过如意城的人,都赞叹不已,称其比之京城也不差多少,同时艳羡着如意城中之人能住在如此如意之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抵所有人在如意城中的人都过的如意,可偏偏清歌过的一点都不如意。

    清歌眼下已双八年华,可这十六年的时光,有十年的时光,她都是行乞而过。她也不知,为何她的人生会悲惨至此——清歌从来没有吃过一口母乳,因为她的娘亲在生产之时就已撒手人寰;清歌从小与爹爹相依为命,日子贫苦至极,清歌爹爹不论做什么都无所成,并且在她六岁那年,没有任何征兆的下了九泉。

    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女,却有人怜悯过她一份。因为这十年间所有可怜她帮助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拿她六岁那年丧父之时,以伐木为生的王大爷看她命苦,帮她用木头做了个棺材以便于安葬清歌爹爹,却在不久后被自己挥斧砍断的树木砸中头颅,撒手人寰;

    后来她行乞在外,城中有家无以生养的李老爷将她收养入了李家门,然自她入门以后,李家生意开始破落,只赔不赚,李夫人也染病不愈。清歌被收养不过短短数日,便被赶出李家大门;

    被收养又弃养后,人们已对清歌有了偏见,就连行乞,对她来说都开始变得不易。但到底还是有好心人的,有人不忍看一个姑娘如此,总是拿着铜板给她。然那些接济于她的好心人却断无好报,反而是厄运缠身,或轻或重的经历着罹难。

    至此,再无人肯对清歌报以同情之心,整个如意城去她避之不及。清歌宛若过街老鼠,人人见之喊打,恐怕被她碰见了会倒霉。

    遂清歌的日子越过越差,天地之间再无她的容身之地,就连乞讨,都只能在人们倒掉的垃圾中翻找。但清歌是不恨的,就连一丝丝的抱怨都没有…用清歌的话来说:“日子虽是艰苦,但好歹让我活到了今日,上天还是有恩于我的。”

    且说当下的这一日,清歌就觉得是莫大的恩惠,因为前面不远处的肉包子铺里,有位富家公子买了一油纸包的肉包子,却是手滑掉出一个,只因沾了些尘土,便满脸嫌弃的离去。别说热腾腾的肉包子了,就是冷馊馊的馒头她都很少见过。这平白被丢在地上的肉包子,对于清歌当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的!

    清歌生怕别的乞丐见到了会先她一步把包子捡走,于是跑的很快捡起了肉包子,塞进破烂不堪的衣服里,又飞快地跑至一旁还算是有些隐蔽的墙角,才敢拿出来。

    虽然清歌的速度很快,但还是被其他的乞丐看见了,毕竟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垂涎它的人又怎会只有清歌一个?但外界对清歌的传言也是让其余乞丐不敢近她的身抢包子,只得干咽着口水。可越是如此,那些乞丐越是气不过,于是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乞丐恶狠狠的剜了一眼清歌,转身朝方才点包子的富家公子跑去。

    且说这边清歌把包子放在手中端详半天,才舍得开吃,可才刚刚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便被人踹飞了。

    “……我的包子!”清歌哀道,随即伸手想抓住包子,却不料手被谁的脚狠狠的踩住,又毫不留情的脚尖使力在地上拧了几圈。

    “啊!”清歌眼泪都飞窜出眼眶,疼到几乎昏厥,半晌喘过气来,才知道抬起头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从清歌的角度望去,踩着她手的人是个十分肥胖的男子,有多胖呢?从她的趴在地上来看,竟是被男子巨大的肚子挡住视线,都看不见他的脸。

    男子身后跟着约莫六七个杂役模样的人,皆手持棍棒,有些胆怯的对着她,大抵是因为怕被厄运缠身而不敢上前打她。

    而再往后看,是那几个乞丐,此时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指着她窃窃私语。

    又过了一会儿,踩着清歌手的肥胖男子开口说话了:“刚才那乞丐告诉本公子,说你偷吃了我的包子!”

    “……那包子是你丢掉不要的,我没有偷…”清歌带着哭腔,声音很小。

    “我丢掉不要你也不能碰!你出出生就是灾星!不,你比厉鬼转世还可怕!害死你娘,克死你爹,让所有对你好的人都倒霉!你眼下吃我的包子,岂不是要我也走霉运?!”肥胖公子声音很高,肚皮随之不断的抖着。

    清歌只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断掉了,痛的一直掉泪,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肥胖公子的声音更高了,街坊邻里都能听到,因而爱凑热闹的不爱凑热闹的都来凑热闹,有人还惋惜的道句又要见血了…可这络绎不绝的议论声,却在人们看清楚挨打之人是清歌之时,全数消散了。

    “是她啊……”

    “竟然是这个灾星!”

    “还不如早点把她打死了呢!”

    “说的是啊…天天在这里晃荡,谁不怕她碰着自己呢!还是打死的好!”

    “打她!打她!打死她!”

    ……

    肥胖公子肥的流油的嘴唇向两边裂开,“喂,你们,听到了没!让你们把她打死!还不赶紧打!”

    那几个杂役左看右看相顾无言,却是谁也不敢上前。

    “你们还不动手是吧?!”

    “公子…这这这…”那几个杂役说着向后退着,谁也不想动手碰清歌。

    “怕什么!胆小如鼠!看好了,本公子先来!”肥胖公子不以为然的啐了口,而后抬起踩在清歌手上的脚来。

    清歌觉得手上一轻,急忙收手,但又痛的不知如何办,只得不断地朝手上吹气。她的手…已经被踩的稀烂。只是这刚刚松了口气,就见那肥胖公子又高高的抬起了脚,抬得高到清歌觉得像他这般肥胖的人根本抬不到的高度上,憋红的脸证明他憋足了劲要往她身上踹...这一脚下去,恐怕就不用劳烦那几个杂役动手打她了……

    虽说生活这般艰苦,可清歌也从未想过要死,俗话说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更何况这样死一点也不算是好...再者说她才双八之年,又怎会不怕死?若是她还有力气跑,是断然不会再躺一息,可是...被踩手掌的疼痛传至半个身子,她动一下都动不了,如今看着正踹下的脚,清歌也只得闭上眼睛。

    只是意料之中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反倒是听闻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唏嘘声。清歌半眯着眼睛有些怕又有些好奇的望去,只见面前有个竹青色身影挡着她和肥胖公子之间。

    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清歌急忙向后缩了几下,艰难的爬开了几步之遥。

    有了距离才看清了眼前之景,怪不得会听闻唏嘘之声,她自己也都要惊得合不拢嘴了!那竹青色长袍的男子,竟是一手负立身后,稳稳的站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推举着肥胖公子憋足了劲要踹下来的脚!那肥胖公子本身就那么胖,又使了那么大的劲儿,怎么看面前这背影修长的男子也不可能受得了他这一脚,更何况……就只是这么站着单手托举他的脚!清歌还没缓过劲来,就见男子手掌轻轻上抬,就好似半分力气也未使一般,将肥胖公子掀翻在地!

    “咚……啊!!!”伴随着肥胖公子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他痛苦地尖叫声。“他娘的,敢伤本公子,还不给我上!把他们两个一起打死!”

    只是,哪里还会有人回他的话?那六七个杂役,早就弃棍而逃了!

    那肥胖公子见此,嘴里依旧是骂骂咧咧,却是向后一点点的挪着,到了大约五六步的距离,慌忙转身而逃。

    “身强力壮的男子竟是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浪之人,天理不容。”这是男子从方才到现在所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清歌只觉得在听闻男子声音的那一瞬,心猛然失跳了一下...那是多么多么好听的声音啊...不像是市井中的吆喝之声,也不想清歌爹爹生前那种沙哑的声音,男子的声音,就像是玉石相碰在一起,清冷悠远。

    “公子是外来人罢,这女的……啧啧,算了算了,这一定是下一个倒霉人!走喽走喽!”围观的人又是低声议论了几句,既是无热闹可看,也就全数散了。

    清歌还呆愣在原地,直到男子回过了头,只是那一瞬息,清歌更加怔然了...天下怎会有这样美好的男子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更是无法阻止语言去形容他,只是觉得他就像前面店铺里挂的那些人物画那面好看,好看的根本让她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看看究竟是不是真人...他的眸子是黑亮的,可明明应是多情的眉宇间却是宛若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般分外清冷,白皙的皮肤包含光泽,眉间一点朱砂,厚薄适中的唇淡然抿着,却让清歌觉得,想要窥听从这两瓣唇中说出的话。

    男子朝她走来,朝清歌伸出手来。她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就伸出了自己的手,可她却在即将被那手指修长的大手握住之时,猛然缩了回去。

    “不行……不行……”她是个很倒霉很倒霉的人,在她身边只有霉运与厄运...这么美好的人,她不能碰,不然会害了他的。

    “怎么了,丫头?”男子开口,声音依旧是跟方才一般好听。

    他叫她……丫头。

    十年前,清歌爹爹还在世时,她被叫过的称呼。后来这十年,所有人都叫她灾星。

    有多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了?久到她一听到,眼泪就断了线。

    男子伸着的手并没有因为清歌不牵而收回,反而是有穆青色光晕在他手上出现,轻轻的拂过清歌的方才受伤的手。原本那些疼痛难忍的伤口,竟是好了。

    说也奇怪,这样的半点也没吓着清歌,她只是呆呆的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

    男子轻轻反掌,揉了揉她的头顶。“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别碰。”清歌这才有了声音,“脏……”她的浑身上下,皆是黑乎乎的,没有哪一处是干净的。

    清歌只觉男子的手并没有离开她的头发,而又听男子道:“我带丫头去洗洗不就干净了吗?”

    “……去哪?”鬼使神差般的,清歌抬起了脸,呆呆的问道。

    “清秋道。”

    清秋道是哪里清歌是不知道的,但她也并未问这是何地,而是道:“不行,我是灾星,不管去哪里都会害了很多很多人,你也快点走罢,不要对我好,会遭报应的……”清歌看到男子平静无波的眼眸突然闪动了一下,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得知了她的事之后是很高兴的。

    “丫头,你知道清秋道是哪里吗?”男子就像没听到清歌的话一样,也没接话言语什么,反倒是问了她一句。

    “不……不知。”

    “清秋道是仙门,那里住着仙人,和想要成仙的人。所以在那里,没人会害怕你的。”

    清歌一窒。

    男子又伸出手,“丫头,你可愿意跟我走?”

    清歌不受控制的点点头,握住了男子的手,站起身来。

    “我……我叫清歌。”清歌有些窘迫,她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很小声的说了她的名字,又问道:“你呢?”

    “月白。”

    “月白……”清歌呢喃了一句,觉得他的名字也分外的好听,又想到方才他手中穆青色的光,问道:“你一定是仙罢?”

    月白好似没有料到清歌会这么问,抿唇笑了,发了个单音:“恩。”

    说话间月白挥袖,清歌有几息的失神,再回过神来,她竟是在云端。

    “啊!!”尖叫声冲破喉咙,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却感到有人在背后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丫头,别怕。你不会掉下去的。”

    清歌闻声回头,见是月白,高悬的心竟是一息落定,这才敢向下望去,原来她与月白一同踏在一柄剑之上。说是一柄剑罢,它又不是实体,只是虚虚的光影,说是光影罢,二人踏其上,却是稳稳的腾于云间。

    “月白……你……你对我真好!我从来没在天上飞过呢!”也许别的女子双八之年都忙着找婆家了,可对于一直流浪行乞的清歌来说,到底还是有童心未泯,这梦中也不曾见过的飞天景象,此刻真真切切的发生在她身上,她怎么能不高兴?这时的声音都染上雀跃。

    可是清歌背后的月白,却是没有说话,她疑惑的向后望,却见他的神色并不怎么好看,如画的容颜满是复杂之色。

    “……月白?你怎么了?”

    “无事。”月白低语,“喜欢飞的话,以后我教给你。”

    “真的吗?我也可以学?月白,你对我可真好,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呀!”清歌笑起来,满脸的灰尘都盖不住她脸上的明媚。

    “以后你便知道了。”月白道。

    清歌还想问,可感觉到他们开始向下降落了,她急忙向下望去,正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很大一片树林。至于那是何树,清歌不知道,只觉得分外的好看。树叶胭脂色,形状不尖不圆,每一簇都圆环状聚着,似是一朵花的花瓣,实则一片一片独立的树叶。那密密麻麻的整片树林都向上弯曲着,聚拢在顶端,把里面包的严严实实,甚也看不清楚。

    清歌正饶有兴趣的看这树林之时,却感到月白已经带着她从云端而下。待她回神,她已重新踩在这大地上。

(三十二)以身感受之

    清歌愣愣的望着年前的树林,方才在空中只能看到树叶,看不到树干,眼下树干也就在眼前了,她只觉得这树干都美的不似凡物,通体石青色,与胭脂色的树叶相称分外好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怔怔的伸出手来,想触碰一下眼前的树干,明明只是轻轻一下,却是猛然被弹开。

    “啊!”

    “清歌!”月白唤了声,竹青色袖袍一甩,稳稳将她接过怀中,“小心些,这里是结界。”

    “…结界?”清歌低头想了会儿,大概明白了结界是何物,又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树呀?”

    “此树唤榕惜。”

    “榕惜树…”清歌念了一遍,“这里就是清秋道吗?”

    “正是。”月白道,随之手掌虚抬,清歌面前紧聚在一起的树干突然向两层分出一条道来。“清歌,先随我进来罢。”

    清歌点了点头,一想起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有些期待,又有些胆怯,最终是试探着扯住了月白的袖袍,扯了又松开,松开又扯住。

    就在这么纠结的拉扯中,树干分开的小道她已经跟在月白身后通过,而身后的树干也悄无声息的合上了,小道消失。

    眼前,是与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很宽广,尽头有石阶,通到一处宫殿,宫殿上有牌匾,上书九重殿。这里的弟子很多,男女各半,但年纪看起来都与清歌差不了多少。他们皆身穿白色长袍,头戴木簪,手握长剑,在这广阔的大地上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剑,练习着剑术。

    他们在见到月白时,粉粉停下手中动作,握剑抱拳鞠躬道:“见过师祖!”

    师祖?清歌一愣,想不透为月白看起来这样年轻,还被称为师祖。

    而有几人虽是弯着腰但还是偷偷的望着月白,所以就自然而然的看到了清歌。细微的议论声渐起,皆讨论那浑身脏兮兮衣服破破烂烂以致看不清男女却还能拉着月白衣袖的人是谁。这细微的讨论声清歌自然是能听到的,她有些慌了,手指很尴尬的松开了月白的袖袍,又不住地搓了起来,道了句:“月白…我…我是不是不该来此?”

    话音还未落尽,清歌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伴随着一句:“何人这般大胆,竟敢直呼师父名讳!”她抬头,只见一于其他人打扮不同的锦袍女子举剑向她刺来。

    只是那剑根本就不到能伤害她的范围之时,举剑而来的女子便连人带剑的飞了出去,又重重摔在地上。

    与女子一通落地的,还有从月白指尖弹出的一枚以紫宝石为盖的琴钉。

    那女子在落地后停了几息才支起身子,不住地咳嗽,一旁的弟子开始按耐不住,却也不敢上前,只得急切的唤着:“师父!师父!”

    清歌愕然,在心中梳理着他们的关系。那些弟子叫月白师祖,叫那女子师父,而那女子又叫月白师父…这么说来…这女子是月白的徒儿,而那些弟子是女子的徒儿罢。

    那地上的女子终是不咳了,缓缓站起身子,不解问道:“师父为何对柔泫出手?”

    “对同门师妹出手,可有将为师的话放在心中?”月白冷冷开口。只是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若清歌是柔泫师妹,那么就是这所有弟子的师叔!清歌也愣了,半晌才找到声音,问道:“同门师妹?月白要收我为徒?”

    月白垂目望向清歌,道:“那是自然。方才我不是已承诺过日后会教你飞天之术吗?”

    清歌还是愣愣的。

    月白又一次向她伸出手,道:“清歌愿意吗?”

    “……愿,愿意。”清歌很久后才回答,就好似是下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决定,就好似是接受了一整个崭新的大家庭,就好似是将自己的一生都交托给了清秋道。

    月白满意的点点头,牵过清歌的手向前走去,直到石阶前。

    “清歌,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月白的徒儿,与我同吃同住,由我亲授,与我一同习练。”

    月白此言,引起的躁动比方才更甚。

    随之月白回头,只是一眼,就是淡然扫视了一眼,瞬息鸦雀无声。

    清歌对这一切是不甚理解的,她这时尚且不知,就算是柔泫从前都并未有此待遇,而眼下众多的弟子就算再怎么梦寐以求月白指点也都连进他身之机都不曾有。

    清歌觉得师徒就该如此,所以紧紧握住月白的手,跟着他上了石阶,进了殿。

    九重殿中地方很大,摆放东西却是不多,只有一张山水人物四方小几,小几旁放有软垫数个,四周是很大的空地。正对山水小几后面,有一檀木门扇。最右旁有床榻,床榻旁有香炉,香炉中燃沉光香,清歌觉得嗅到就觉神清气爽,贪婪的又多吸了几大口。

    “好舒服啊……”

    “清歌喜欢就好。”月白扬手,尽头门扇两开,里面是一轻巧小室。格局与九重殿主殿一般无二,只是空间小了些。

    “清歌以后就住那里可好?”

    哪怕是再比这小室差上几倍,也是比在外流浪行乞好上太多的,清歌自然是愿意的。“好!”

    “那清歌就先进去罢,为师这就命人为你打桶热水,你且清洗,再更换衣物。”

    月白说完就转身出去了,清歌便从主殿穿过,走进了小室。她的身上还很脏,但小室中的一切都很干净,她左右望望,只得窘迫的站着不动,生怕会弄脏了小室中的东西。

    如月白所言,不多时便有两个清秋道弟子抬着一桶热水进了小室,道了句“小师叔”,又放下一套衣袍,随之抱拳而退。

    清歌本来是想看看衣袍什么样子的,但害怕摸脏了衣袍,就迅速的脱下了身上破烂不堪脏兮兮的衣服,跳进了木桶。

    温度适中的水柔柔的包裹住她的周身,她只觉舒服的就像是飞上九霄,她有多少年都没洗过热水澡了啊…清歌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憋着气沉入水底,尽情感受这舒服的水。

    清歌就像是爱闹的小孩儿,在水底到憋不过气来才从水底浮上来,高兴得不得了。

    清歌尽情的在水中玩着洗着,直到水凉了才肯出了木桶。

    原本被灰尘蒙住看不太清楚的脸庞,在清水的冲洗后变得清晰。弯弯柳眉清清浅浅,双瞳剪水,精巧琼鼻,红唇皓齿,仙姿佚貌。只是因长久行乞而显得体弱,面色黄而暗沉,也并无其余妙龄女子的丰韵,她的身段毫无起伏,干瘦干瘦的。

    但这些对干巴巴的身体对清歌来说,是导致不了任何她情绪的起伏的,她只知道,她有新衣服可以穿了。方才怕弄脏了才忍着不敢碰,眼下洗干净自然是一刻也等不及,清歌拿起衣袍,急不可待的展开来看。衣袍展开的那一瞬息,惊艳之色滑过她的眼眸。…这衣袍,太好看,与清秋道弟子的衣袍不同,就连柔泫的衣袍,也不及她眼前这衣袍。

    一袭白衣轻纱委地,淡紫与竹青蝴蝶暗纹影影绰绰。

    清歌急忙将衣服穿上,更觉得这衣服就是她最爱的样子,遮去了她的干瘦,裹胸的构造也显得她略有女子之姿。而竹青色就是月白身上的颜色,她当然是极喜欢的,而淡紫色…说不上为甚,就是觉得那本就是该属于她的颜色。

    换上了衣袍,清歌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原来她的头发早已过腰,平时终日凌乱不堪的揉成一大团还真是看不出来竟是这么长了…但一想她好似在六岁后就没再修剪过头发了,长这么长应该也很正常。

    于是不再多想,推门而出,却见月白正盘腿坐在小几前茗香。

    “……月……师父……”清歌搓了搓衣角,还有些适应不了要叫月白师父。

    月白闻声回头,却在望见清歌之时眉头一跳,那是来自眸底的惊艳。

    “来,丫头,坐下。”

    清歌怔了怔,才走了过去,跪坐在月白身旁,接着感觉到月白的手覆上她那满头青丝。

    待月白的手放下,清歌的头上已多了两个很好看的小小花苞,而其余的青丝依旧是散在腰间。

    “……师父?”

    这种感觉……这种好似被只有清歌爹爹在世的时候才有啊……清歌的眼眶都湿润了,却又勾起嘴角,笑的很幸福。

    适时有弟子敲门而入,先是将手中所提餐盒放在小几之上,而后才腾出双手后退几步抱拳而道:“弟子见过师祖,师祖吩咐的饭菜已全数备好。”

    “恩。”月白点点头,“辛苦了。”

    那弟子点点头,又鞠了一躬,“弟子告退。”

    月白打开餐盒,里面是一碟翠玉豆糕,一盅冰糖百合马蹄羹,一碟拌莴笋。“丫头,吃罢。”

    清歌伸头望了望,吞咽了很大一口口水,这些看起来就很好吃的东西,她别说吃了,就连见也是不多见的啊!她慌忙点了点头,什么也不顾,又是吃又是喝的把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东西在嘴里都翻不了来回。这一弄倒是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清歌憋的脸都红了。

    月白轻轻拍打着清歌的后背,帮她顺气,轻笑着道:“莫慌,这些都是你的,无人跟你抢。”

    清歌一直无法出气乃至憋的眼眶都红了,终是咽下了口中之物,而后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才缓了过来。她用手捂着胸口,眼角带泪的抬头望着月白。却问了句甚不应景而让人啼笑皆非的话:“都是我的?师父不吃吗?”

    月白唇角一勾,没有笑出声,“恩。”

    “那怎么行?师父不饿?还是不喜食这些?”清歌又问了一句。

    “为师是仙,不用进食,每日吸纳 天地间灵气即可饱腹。”

    “……啊?”清歌听的愣愣的,“原来神仙真的不用吃饭啊……我原先还以为是假的呢!”

    月白一笑。

    “那师父……我就自己吃了啊!”

    在月白点头之后,清歌就又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是她不长记性,而是她真的太饿了。

    清歌把一碟翠玉豆糕,一盅冰糖百合马蹄羹,一碟拌莴笋尽数吞进腹中,而月白就一直浅浅笑望她。清歌打了几个饱咯道:“师父,吃饱的感觉可真好。”

    “以后每餐都让你吃饱。”

    “师父,我吃饱了,你教我法术罢,我也想成仙,成仙后我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月白面色一滞。

    “清歌,你想成仙的原因就只是如此?”

    月白说话间就抬手,紧接着清歌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挪至他的身前。清歌盘腿而坐,背对着月白。

    “师父?”

    “你底子薄,比之清秋道其他弟子要差上很多,要你自己领会怕是时日久远。今日为师便帮你打通经络。”月白的话音未落便已出手,修长的手指并紧,快且准的点过清歌周身穴道。

    清歌只觉得她身体中每一脉经络都在瞬间被打通,有暖流在体内流窜,但却又不聚拢。但是…她只觉得这种感觉真的很舒服,从来都没有过的舒服。就在清歌刚刚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享受之时,后背的力道全数撤去,体内那暖暖的感觉也消失了。

    意犹未尽的感觉瞬间让清歌变得很不舒服,她回过头望向月白,想问问他为何停了,可却看见他一脸震惊的模样。

    “……厄仙转世。”月白说了一句清歌听不懂的话。

    “师父在说什么?”

    月白的神情好似又变为了在听她说自己从小到大所经历的厄难之时的欣喜,甚至比那时更甚。他静好的容颜就好似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点亮,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师父……”清歌不敢再望着月白,因为她的脸竟然因为看了他而红透了。她回过头,又恢复了背对着他的体位:“师父在说什么啊?”

    月白好似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又是一如往常清清浅浅,“为师什么也没说。”

    随之清歌只感觉到月白的手重回她的背部,随之而来的还有她体内又开始飞窜的暖流。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微微出汗,月白才又一次停下了手上动作,只是这一次,清歌只觉体内那乱窜的暖流,没有随着月白停手而消失。

    “清歌,为师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将体内流窜内力聚拢丹田。”月白道。

    清歌起身,又回到原先的位置跪坐了下来,点头道:“恩…可是,该怎么做呢?”

    月白却是不再多留,在清歌跪坐下的一瞬起身而离去,在行至殿门旁才声音悠远而道:“用心体会,以身感受,融会贯通。”

    “用心感受?以身体会?”清歌望着月白离去的身影小声的嘟囔着:“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清歌很想拦住月白,很想让他再指点她几句,可是却眼睁睁看他离去未言半句挽留。说到底…这整个清秋道都是月白的,他若想离去,谁能拦得住?再者说。他是她的师父,她也不敢要求他什么。

    “我还是先将师父留的任务完成,然后再请教师父罢...我是一定要成仙的!我再也不想挨饿了!”清歌自言自语,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为自己鼓了鼓气,想想若是成仙之后每日动也不动就能吸纳天地之灵气饱腹,岂非妙哉!想着想着便是一身的动力,清歌学着方才月白的模样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去感受。

    体内的暖流依旧四处乱窜,清歌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月白所言的内力,可若这不是内力,她又无法得知内力是何物。可若这就是内力...她又为何如此快就获得了内力?这种熟悉又让她的暖流,她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也会偶尔的感受到,只不过总是转瞬即逝,她以为从未在意罢了。想着想着,清歌的心慢慢的沉了下来,好似能更深层的感知着内力,可虽能感知的到,内力依旧是四处流窜,根本无计可施,不知该如何聚拢。

    清歌的柳眉微起,不知该如何做,只得一味的闭着眼摸索。感知内力的过程对于她来说是万分的舒服,一点也不痛苦,以至于她忘记了时辰。清歌忘记了时辰全身心贯入只为早日完成任务再见月白,也不觉时光如流水,更无半分痛苦之色。此时的清歌尚且不知外面早已过了好些日子,只觉原本只是能感知到的内力,竟已在眼前成像。

    清歌的眼前,是一张大大的网。而密密麻麻相交错的网,正是她体内经络。那些让她感觉的到的暖流,是淡紫色的。经络网上密密麻麻的淡紫色光点体内游走,清歌是能看到的,可是却是难以将它们聚拢与腹部丹田。

    清歌不知现下日子过去多久,只知再无见过月白,指导的话就是更为不可能了。也就是说...不管会与不会,一切皆要靠她自身去感知体会,无人能帮她。但清歌却总想着,她完成了月白留给她的的任务,就一定会再教她其他。如此,就算她早已汗湿了衣衫,却一下也无停歇。

    聚拢内力于丹田,这是一个很大的瓶颈,所以任时光流转,清歌一无突破。直到月白清冷的声音滑入她脑中的那一瞬...

    “用心体会,以身感受,融会贯通。”

    紧闭的眸子蓦然张开,混沌不清的眼底滑过一丝如清明。用心体会,清歌已然做到,那么剩下的就是以身体会,将身心融会贯通!

    再次闭上眼睛,眼前依旧是一如方才一般带有紫色光珠的大的经络网。身体开始感受这不断游走的光珠,而不只是觉得它们带来的暖流很舒服,沉下心,开始去指引体内不断游走的光珠。接着清歌开始试着用心去引导光珠汇于丹田,与此同时身体也开始能够感知到体内光珠的移动。待清歌眼前的经络网上紫色珠光全部聚于丹田处闪耀跳动之时,她感到的是体内澎湃的力量,她知道,月白留给她的任务她完成了。于是翻手收势,吐了一口气。

    清歌推门走出九重殿,她尚且不知自己已经闭门不出近六日,她更不会知道,哪怕是月白高徒柔泫,当初也是近一月日子才融会贯通。

    此时是第六日正午,清秋道的弟子都在习练,却在望见清歌走出之时,纷纷停止手中剑,转身而望她。此时的清歌,比之六日前初见之时,宛若二人。其一是当时她浑身破旧且脏兮兮,其二是如今她经络已通,已会吸聚气丹田,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虽然依旧是并不饱满,但暗黄色已经多少消退了些,她的脸颊也见少许红润之色。

    最终不知是谁说了句:“原来小师叔长的这样好看!”弟子中像是一瞬息炸了锅,纷纷低声讨论着。大抵也就是因此,才惹怒了柔泫。在清歌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时,柔泫就已经破风而来,立于她的面前。

    “呵,六日不见,师妹进益可真不小。”柔泫的话说的不咸不淡,却带着挑衅之意。

    可清歌自然是没听出柔泫的挑衅之意,于是笑着道了句:“谢谢师姐!也不知现在过了多久了,我只觉过了很久,才完成师父留给我的任务,才会聚内力于丹田。”

    柔泫的脸色骤然暗沉几分。

    清歌不知为何,于是又道:“师姐…我是不是待了许多日?我底子差,肯定是比不得师姐…”她以为柔泫已成仙又有这么多的弟子,一定是比她好上不知多少倍的。“师姐…你当初一定是比我好罢?”

    而清歌这些并无半分恶意的话在柔泫看来,乃是句句讽刺,想她当初领悟了近一月的日子才融会贯通,这看似根本无缘仙道的清歌,竟然是只用了六日!说什么底子差,说什么不如她?!柔泫眼下是真的怒了,就算是上次月白用琴钉伤她她都不曾气恼!要知道早前她才是月白唯一的徒儿!

    “既然师妹进益如此,不如我们比试一番可好!”

    “师姐…我什么都不会啊…”清歌道。

    “你不愿与我比试,可是瞧不上我这师姐!你我同是一师,有何比试不得!”柔泫说话间宝剑出手,毫不迟疑的刺向清歌。

    人到底还是有求生**的,清歌竟是条件反射下的身子一侧,堪堪将柔泫那一剑躲了过去。

    柔泫一愣,眼中阴霾更甚,“哼,不是说什么也不会吗,我看师妹会的还挺多,不出手是为甚?别想躲着!”

    “师姐,我…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清歌吓得面如土色,只得不断躲避着柔泫丝毫不减的攻势,刚开始还好,后来慢慢被逼的无处可躲,豆大的汗珠滑落,不断的喘着粗气。柔泫的速度是那么快,快到清歌体力早已不支,不断的喘着粗气。

    眼看柔泫这一剑朝她眉心刺来,可周围的弟子却像没有看到一般,清歌猛然缩了缩身子,闭眸之前,有轻细声音从她唇边溢出:“师父…”

(三十三)幽谷紫梅开

    有苍凉古刹之声传来,却又不悲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歌只觉身上并无疼痛之感,才知自己已然得救了。

    又静默了几息有余,才试探的张开双眼。如清歌所想,她得救了。因为方才处处紧逼她想要取她性命的柔泫,已然倒地不起,有血迹从她嘴角渗出。柔泫已无力再做甚,就连从地上起身都是极难之事,可她的双眸却是不死心的向上空望去,带着一些不解与怨恨。

    柔泫的目光太过执着,引得原本惊魂未定的清歌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半空中孑然而立的,正是清歌数日不见却又急不可待想要见的人,是她的师父,月白。此时的月白,依旧是竹青色衣衫,唯独多了一把琴。

    月白飘然而落,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平静无澜,唯一不同的,似是他慌忙而来,三千青丝竟是被风打乱出一个小小的结。…大抵方才那苍凉古刹,便是此琴传出罢?

    这琴,清歌还是第一次见到。方才发生了何事,她闭着眼睛也并不知晓。而紧接着便是听到柔泫的声音,她好似现下才找回说话的气力,说的甚是勉强:

    “师父…师父…您…您竟用独幽琴…徒儿到底做错了何事…”

    独幽琴?

    清歌第一次听到这琴的名字。然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众人骇然。

    “嗡!”一声音颤,可用肉眼看见的音波在柔泫胸口划过,而这次她已然连挣扎的力气都无有了,只是不断的向外呕血。

    “残害同门,且不知悔改,甚至反问何错之有。我月白真是教出一个好徒弟。”

    独幽琴音攻究竟有多严重,清秋道人人皆知,但清歌却是断然不可能知晓的,若不是今日之事,她只怕是见都不曾见过。柔泫伤的确实很重,就连清歌都看得出,就连她的锦袍上,转眼都被她不断呕出的鲜血染透。

    清歌到底是二八年华的少女,面前之景早已让她惊骇失声。虽是先前她的生活也并不好,但到底是未曾见过此等画面,这些对她可谓是触目惊心了。然,接下来月白的动作,却是让她开始颤抖。只见月白修长手指微微抬起,眼看就要再次撩拨琴弦!

    清歌虽是不甚知其所谓修仙之事,但心中也明了柔泫的功力当属不差,否则断然不会能教授如此多的徒儿。可就算如此,不过是月白撩拨琴弦两下,柔泫已成眼下情景,若是再来一次…

    “师尊…这样对师父是不是太…”弟子中不知是谁声音颤抖的道了句,紧接着众人中开始有了此起彼伏之声。

    “还望师尊对师父手下留情!”

    “求师尊手下留情!”

    为柔泫求情的声音络绎不绝,终汇成一句话:

    “求师尊放过师父!”

    月白的手停了,望了一眼众弟子,眉宇间那抹清冷多了一丝凝结。

    几息后,月白眉间凝结已然散去,只是平静无澜的道了句:“都退下。”

    众弟子面面相觑,却又无人敢不从,左右不过六弹指间光景,只剩月白、清歌与月白,再无旁人。

    是时,清歌有些急切的向柔泫走了过去。

    “…师姐,师姐。”

    就算柔泫曾欲取她性命,可到底她此刻已然无事,柔泫也得到严重的惩罚。她本就一无所有,早已把清秋道当作她一生的归宿,她不愿因为她…让谁去死。因她而死的人,已经…已经太多了啊…

    月白原本停顿的手指,随着清歌到了柔泫身边,放下了。

    “师姐,你给师父认错,师父终究是不会对你下狠手的!”清歌看到柔泫满身的血,手指颤了颤,但最终还是咬咬牙,伸手扶起了她,让她靠坐在自己怀中。

    “师姐…师姐…你若是无力说话,你就…”清歌还在为柔泫想着办法,却不曾想柔泫竟是拼尽了力气,向一旁歪倒而去,双眸中的光竟是恨毒了清歌。

    “柔泫,你残害同门,本已不容饶恕。清歌为你求情,你竟是如此的不领情,叫为师如何饶你。”月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惊的清歌急忙回头,但还好…他此次并未有将要抚琴之姿。

    就在清歌松了口气时,却见月白手指轻抬,手指间夹着的竟是她见过一次的,以紫宝石为盖的…琴钉!清歌还记得,当初她初到清秋道,柔泫因她叫了月白的名字,也是与她以剑相向,月白便是用这小小一枚琴钉让柔泫反倒在地。当时柔泫状态可谓佳境,而如今却是垂死,倘若此时…那她岂非再无活路?!

    “师父!”

    “清歌,让开。”月白的语气依旧冷淡。

    “师父…求您了,放了柔泫师姐罢!”因她而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柔泫两次三番对你起杀意,你又何必救她?”

    何必救她?大抵只是不愿再有人因她而亡…从小到大,她都像扫把星一样…原本以为在清秋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月白说过,这里的人都是修仙之人,是断不会受她牵连…

    “方才我与师姐不过切磋,师姐并无意伤我,这…这…只能怪我学艺不精!”清歌人生至此,从未说过谎话,更没想过会对月白说谎,于是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只是柔泫对清歌到底有无杀意,月白怎会看不出?清冷的眸子微眯了眯,再开口,却是比方才更冷上了几分:“呵,又是一个好徒儿,竟是对为师撒谎。”

    清歌虽是不料她能骗得了月白,但也未曾预料到,他的反应竟会是如此。“…师…师父?”

    “既然你如此护她,不惜对为师撒谎,那为师就成全了你,你二人一同受罚!我月白真真是教了两个好徒儿!”

    弹指间琴钉出手,却是直袭清歌眉心,毫不迟疑!

    月白似是没留后手,在清歌还未看清楚那枚琴钉在何处时,只觉眉心一痛。

    “啊!”

    痛,痛彻心扉,接连着整个头颅都疼的似要炸裂来开,与此同时,隐约察觉到似有源源不断的画面传入脑海。只是究竟是何,清歌已经看不清了。这足以让她死去的痛楚,让她失了心智,重重的倒下,昏厥不醒。

    失去意识前,好似听闻月白唤她的声音:“…清歌。”

    清歌失了意识,自然不知,月白将她抱在怀中,满眼内疚与疼惜之色,那是不应在他眼中出现的颜色。

    “柔泫,若你有清歌一半的单纯善良,你的境界绝不止于此。”

    空地上竹青色一闪即逝,独留伤重的柔泫,和那道怨恨的目光。

    微风起,伴随着榕惜树叶子沙沙作响,时而传来一两声鸟鸣,一旁又有清澈溪水潺潺细流,竹青色身影靠坐在榕惜树树干,微微侧目,似是在聆听鸟鸣,又许是在听流水,又似是在听这沙沙作响的叶子。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静静的,似要与这景融在一起。若非他时不时的垂目向怀中女子望去,恐怕只叫人觉得,此乃一幅作好的画。

    怀中的女子似是不甚舒服,时不时的皱眉,就连她眉心那朵淡紫色梅花,都让人揪心的锁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有蝴蝶翩然而至,竟是落在了女子眉心的那朵紫色梅花上,且轻柔的煽动了几下翅膀。紧接着,比蝴蝶翅膀更美的,是女子缓缓张开的美目。

    “你醒了,清歌。”月白开口,是比鸟鸣、叶颤和水流,都更好听的声音。

    清歌愣了很久,似是不敢相信醒来后见到的。美景,比她从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还要美,良人…以为此生定会厌恶自己到不行的良人…竟抱她在怀中的,月白。“…这,是哪里?”

    “幽谷。”

    “幽谷?我们……离开清秋道了吗?”

    月白轻笑,伸手摸了摸清歌的头发,那还是他为她扎的花苞。

    “我们没有离开清秋道。幽谷,是清秋道天地灵气最强之地。…为师到底太急于功成,那日对你下手过重。”

    急于功成?下手过重?清歌一愣。难道…那日月白并非是想惩戒她撒谎?而是…

    清歌从月白怀中坐起,眸子已是沉稳定然之色,随之盘腿打坐,感受体内内力与天地间灵气相融合。她昏迷了多久,她是不知的,但昏迷前,脑中突入的画面,她,还记得!当初来不及看清便已因忍受不了疼痛昏厥,这一次,她一定要看清!

    看见了…看见了…看清了!这…这是月白习练的画面,以及不断的涌动的铭文,皆为他所用心法!

    “一念轮回君千殇……以身为媚时空碎……末日祭奠星辰变……恒古匆匆为我尊……”

    体内是不断涌动的内力,幽谷中浑厚灵气争先恐后的闯入清歌体内,这种感觉…真可谓是极妙。

    如此美妙之感早已让清歌忘却了时间,待她再睁眼,早已不知过去了多久,而她的眼眸,变得清明无比。

    “师父……我觉得好舒服!”

    月白并未接话,反而是道:“清歌,为师有些口渴,去取些溪水来与为师。”

    “恩?好!”

    清歌兴致很高,转身就跑向水边,身后的月白却是眯了眯眼。…清歌啊,她看到水中映出自己此刻眉心梅花,会有何反应呢?

    “师父……那个……应该用什么东西盛水呢?”这个问题清歌到了水边才想起,于是怔然的问月白,而月白依旧只是浅浅笑着,不予作答。她只得再次看向溪水,然,却是更加的怔然了。

    ……这,这水中的女子,可还是她己身吗?

    原本那干黄的皮肤,如今竟是似有光珠流动,原本便不差的五官,眼下竟是更加的有神韵,眉间新绽淡紫色梅花有一,美得不可方物。且不说她不知方才有蝶落在她的眉心,就连此刻她自己都不可抑制的想要伸手去触碰,一探此花真假。

    月白无所动作,依旧是刚才的姿势,轻靠在榕惜树上,笑意浅浅,目光悠远,定定的望着溪边的清歌,想象着此刻在清歌眼脸会是怎样的神色,却不料与他猜想的,大相径庭。

    清歌脸上的,竟是愁容。

    月白随之一滞,站起身来,不过一个瞬息便到了清歌身侧。

    “清歌,怎么了?”

    “师父………”清歌抬起头,“我看你和师姐眉间都有类似的印记,如今我也有,难道…是我成仙了吗?”

    成仙吗?她本就是仙。在月白为她打通穴脉之时,便已知她是厄仙转世。厄仙转世又逢厄难之体,这样的命数常人避之不及,仙家得之必除。可月白…却比任何一人都要欣喜。其中原因…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清歌知晓。

    想到这里,月白有些自责。

    “……恩。”

    “原来……是这样啊。”清歌道。

    “清歌好似并不开心?”她应当开心才对。

    “师父………我原本以为那日你是惩戒我撒谎,但后来也知,若不是那毫无防备的重击,我也不会就此顿悟。而那头痛之感,也不过是师父赐予我的心法。”

    “如此不虚,清歌又为何不悦?”月白道。

    “没有不悦,怎会不悦?我只是…想起了师姐…那日她伤的那般重,我本欲护她,不仅没护好,反倒我却平白的得到了这成仙的好处…”

    月白大抵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清歌是在思虑此事,竟是笑了,这一笑染尽幽谷风华,眸中却不再清澈,清歌看不懂,不知他眸中是疼惜是无奈还是自责。

    良久,才听到月白轻道:“平白?”

    似是问清歌,似是问自己,又似是何人都不曾问。

    月白何意,清歌自然不知。

    “师父?”

    月白侧目望向清歌,眸中已恢复往常清明:“清歌,若是日后你发现,我有事骗了你,甚至是利用了你,你可会怪我?”

    这一次,月白没用“为师”,而是自称“我”。

    清歌一滞,心底竟是不可控的排斥着不愿去思考月白问的这个问题。好似在她心中,她不愿相信月白有朝一日会骗她,甚至利用她。然,与其说不愿相信月白有朝一日会骗她利用她,倒不如说她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带她远离颠沛流离的月白,让她有漂亮衣服穿,有美味佳肴可以吃,让她不再受冻不再挨饿的月白,会有一天伤她负她,甚至利用于她。

    “哈哈。”清歌只是微皱皱眉,随后竟是仰起了脸,迎着幽谷微风,和着涓涓细流,大咧咧的笑了起来。

    这爽朗的笑声竟是如同清爽的风吹进了月白心中,引得他望向她。

    “师父,你在逗我笑罢?师父怎会骗我?又怎会利用我?师父那么厉害,我有什么值得师父利用呢?”清歌迎着月白的目光看去,将眼眸落在他的眼眸。

    清歌的话说完,月白却是陷入深深的静默。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眉宇间皆是不可置信,可若仔细看,又会看到一丝痛楚不忍。

    “师父?”清歌顺着月白的方向前行一步,伸出手在月白眼前挥了挥,却见月白猛然向后踉跄一步。

    这一踉跄距离也不过分毫,却是让清歌的心瞬间低落下去。

    “…可是我方才所言让师父不悦?”是不是她在月白心中根本就无有甚的分量?他与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仅此唯一,可她…她对他,也只是众弟子中之一。

    月白没有答话,只是一味的后退,他每退一步,清歌的心便跟着疼上一分。然,月白的脚步并未停下。

    直到十步开外,清歌无论如何也再够不着他的位置,月白才停下了脚步。可开口,却是能让她万劫不复的话:“你就待在幽谷,莫要再出来了。”

    “………什么?”清歌声音开始颤抖,想要向月白方向奔去一问清楚,却见他朝她微微抬手,掌心有光凝聚。

    ………难道,月白要伤她?清歌来不及细想,只是在那玄青色光向她袭来的瞬息,她条件性的因恐惧闭上了眼。可出乎意料的,并无分毫痛楚,清歌这才睁开眼,只见眼前任何变化都无有,月白还在离她十步的地方站着。

    “师父!”清歌唤道,急不可待的向前跑去。

    可……“啊!”

    不过才迈出一步,明明空荡无物的空间竟是将她狠狠弹了回来,跌坐地上。

    “师父!”清歌没有半分迟疑,爬起来再次向前冲去,然,结果是一样的。

    跌倒,再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只因…站在那里的人…是月白啊。

    “够了。”月白开口:“别费力气了。这是为师设下的结界,除非为师亲破,旁人断不得出。”

    一语终了,月白转身,不再看清歌。清歌也并未言语,只剩下满脸泪痕,不住摇头。

    师父他…是真的,永远也不愿她出现了吗?

    “师父……师父……”

    “你不要我了吗?”

    清歌的声音伴着哭声,低低碎碎,月白的身影骤然一滞,然,不过一弹指间,玄青色袖袍挥动,人已了然无综。

    “师父!”撕心裂肺的声音冲破整个幽谷,可除了榕惜树树叶沙沙作响以外,再无其他回应了。

    ……不行。

    不可以。

    不能的。

    不该是如此的!

    明明…明明,明明方才一切都还是好好的…为何,究竟是为何…

    她一定要冲破这结界,一定要回到月白身边!

    一次次的冲向那看不见的结界,一次次的被重重弹回跌倒在地。然并非次次结果都一致,清歌发现,结界对于她的冲击力逐渐变小了。最初将她弹出好远之力,逐渐变为让她跌坐外地之力,而后不过后退几步,再而向后一踉跄而已。清歌一味的向前冲着,未注意到每当她冲向月白所设结界时,她的双手都有淡淡紫色光晕。大抵又经过多次冲撞,她已不再被结界弹开。

    没有了冲击力,清歌总算是察觉到她手上的淡紫色光晕。

    “这……”清歌低下头来看着双手,眼眶中泪水顺着她低头的动作嘀嗒嘀嗒。“…师父说过的,我现在已经成仙了……”

    既是成仙,这应是她自己的力量罢。且说这幽谷天地灵气浑厚,清歌只觉此时体内流转之力源源不断。

    这应是清歌第一次见到属于她自己的力量,不同于月白的玄青色,是淡淡的紫色,是她最爱的颜色,可是…她却是无有半分开怀。

    “你就待在幽谷,莫要再出来了。”

    “你就待在幽谷,莫要再出来了。”

    “你就待在幽谷,莫要再出来了。”

    ……

    月白的话,字字句句还萦绕在心头,就好似一根根针一般不住的刺着她的内心,一针比一针重,一下比一下疼。叫她如何去有半分开怀?

    那一日,幽谷的风记得,榕惜树的树叶记得,涓涓细流的溪水记得,独处幽谷的清歌不顾一切的冲向明知无法冲破的结界,无以数计,不惜代价。从日暮黄昏,到星光满天。

    翌日,天高云朗,风清气爽。

    当微光冲破云层照射在大地之时,倒在这幽谷土地上的清歌,浓密的睫毛轻颤了颤。月白为她亲手打理的花苞头,早已凌乱不堪,散落的青丝与带着些许露水的青草勾杂在一起。清歌的睫毛上还有清浅水汽,不知是未干泪水,还是清晨幽谷的露湿。

    “……师父。”一声呢喃脱口,清歌眼睑轻启,眸中尚有雾气,迷茫望向天空,半晌,翻坐起身,才算是明白,这又是一日,且,她是真的被月白用结界封在幽谷,再也不得出。

    幽谷有清风,阳光,溪水,榕惜树,蝴蝶…有着一切清歌喜爱的,美好的事物,然,她却是再也不会喜悦了。好似是一夜之间,那灵动的双眸,变为了灰暗。清歌还不知她究竟为何难过,那时的她尚不知何为情爱。可月白此举,已让她痛不欲生。甚至…比从前,被人欺辱,还要痛苦。

    直到后来过了很久,她才懂得,她爱上了最不能也不该爱的人。为什么爱,不清楚。也许,是那日那个竹青色背影挡在她身前时,那颗从不曾悸动的心,便悸动了。

    之后几日,清歌慢慢的不再以泪洗面,而是反复的习练月白传于她的心法。月白当日传于她的心法,倒是半分不曾吝啬,知无不传,传无不尽,且在幽谷这仙境般的宝地,清歌的进步很快,短短数日,便以今非昔比,只是清歌自己并未发现,毕竟此时已无月白提点她。她虽已成仙,却并未习惯,有时还会揉揉肚子想要吃东西,揉完了才发现自己并不饿。

    月白所传心法清歌早已乱熟于心,可她依旧一遍遍习练,因为除此之外,月白并未传她其他。莫说武功招式,便说她所用武器,月白都并未赐予。

    转眼已有一月余。

    外面的世界如何清歌早已不知,在这里,就连天气都不曾有过半分变化。又是一日微风和着阳光拂面,一只蝴蝶在清歌眼前翩翩起舞。

    那蝶舞的那样怡然自得,无忧无虑,惹得清歌起了兴致,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它。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眼看蝴蝶在她指尖滑走。

    “蝴蝶!”清歌开口。却在开口的瞬间怔然。她…已经一月余不曾开口言语,此时声音已是沙哑难为听。

    随之苦笑。不开口又怎样,开口又怎样。已经不会有人听到,更不会有人回答她了。

    然就在此时,一声她原以为再也不会听到可又日夜想着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清歌。”

(三十四)重回九重殿

    “清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怎……怎么可能?清歌颤了颤。这声音,是月白的…

    听错了罢。

    “清歌。”

    不…不可能会听错。这个声音,她早已在心中思念了千万遍。

    “清歌。”

    别…别再叫了,她会忍不住回过头看的。可若这一切都是幻觉…她不敢回头。

    明明…明明是月白设下了结界,一辈子不愿她再出幽谷!

    接着清歌听到微乎其微的叹息声,带着些许疼惜与自责。

    “…清歌,是我。”月白并未自称“为师”,又好似能知她心中所想而道:“清歌,回过头罢,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了,没错。这不是梦,更不是幻觉,是真的。

    月白来了。

    此刻就站在清歌的身后。

    明明只用一个转身,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于清歌而言却是难于上青天,她的动作极为缓慢,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好似迫不及待的想要转过身去,心中却又本能的恐惧,不敢去一探虚实。

    约莫弹指间,清歌转过了身。

    还好……

    还好不是幻觉。

    月白此时就站在与清歌面对面的位置,方才从她指尖飞走的那只蝶,此刻绕于他的身侧翻飞。月白一只手负立身后,竹青色衣衫纤尘不染,迎着日光而立,却比那日光还要耀眼,似有光泽在他洁白的皮肤上流萤。

    眼泪簌簌而落。清歌的嘴巴张了张,两片唇瓣不住地颤抖,干涩沙哑的声音伴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十分难为听又声音极低,好似被她极度隐忍着。简单的变化了几个嘴型,没发出什么声响,却能从嘴型看出,她在叫“师父”。

    一句无声的“师父”,伴着眼泪,碎了月白的心,断了月白的肠。他向来淡如水的眉间起了一丝褶皱,随之瞬移到了清歌身边,修长的手指似是想要捧住她的脸,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下,随即五指光珠环绕,探向清歌脖颈。

    清歌是极为纤瘦的,月白的一只大手几乎可将她的脖颈握个来回。指尖光珠未曾淡去,依旧闪烁,有温暖如阳般暖流缓缓流入她的咽喉,清歌似乎能够感受到,那竹青色的光像藤蔓般将她的喉管缠绕。弹指间手指离开,光芒也消失殆尽,清歌随之感觉到喉管的清凉舒爽。

    “…师父。”清歌的声音已恢复往日,此时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与浓重的哭腔开口。

    “清歌。”月白抿唇,而后弧度很小的,向上勾了勾,但那笑意根本算上是笑意,只让人觉得极为苦涩,未达眼角皆散尽。“是为师…不好。”

    原本这让清歌觉得漫长如三世之久的一月余,这一月余里的千分悲伤,万分苦闷,皆因月白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霎时如过眼云烟般飘散不见。虽接踵而至倾盆大雨般的眼泪,但清歌知道,在心中她是原谅他了的,不用问任何原因的原谅了的,好似从未怪过他般的原谅了他。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清歌哭的断断续续,泪水让她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故而她看不到月白眼中闪过的眼波,那是一种怜爱混杂着自责与不忍,又有着无可奈何的坚定的复杂之色。

    “清歌,莫哭。”月白长臂一揽,将清歌圈入怀中,那是个和巧妙的体位,他半揽着她,却又没有抱她,只是用环过她半侧身子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清歌只顾哭泣,方才意识到月白在安慰自己,不禁有些怔然,抬起头来,却发现她的鼻尖距离月白的胸前只有几指之遥,此刻她满脸泪水,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用眼泪染脏了月白的竹青色衣衫。这么一想,便是慌乱着向后猛然退去,却忘记了方才为她拍背的手还在她的身后。

    清歌猛然向后退的冲劲,自然是不小的,然自是无有能将月白冲撞出去的气力,她的后背撞上了月白在她背后的手臂,霎时被这冲劲撞的反倒是向前踉跄了好几步,速度之快让她来不及反应。待反应过来时,她的脸已贴在他的胸口。

    清歌本是怕将月白衣衫弄脏,才向后退去,却不料是如此结果。原也不至于这般糟糕,却不料眼下是将眼泪全然弄在了他的衣衫上。只是这一刻,她却不慌着再往后退去了。

    只因…月白的胸口太过温暖,心跳太过有力。清歌好喜欢这温暖和心跳,却不知究竟是渴望温暖,还是只因这温暖是这颗属于月白的心脏跳动而传来。

    月白的手也缓缓地落在她的后背,拥住了她。

    清歌一窒,不知是何等心思,只知心头突突的生出一个念头来:倘若…倘若,倘若日后她能时时待在他的怀中,该有多好?

    好似是待放的花苞瞬息吐蕊,清歌的脸颊腾地红透,目光中流露的却不是该有的娇羞,反而是胆怯。

    月白是她的师父,她…她又怎会对师父有这等想法?这样的心思清歌从未察觉,自然也是弄不清楚的,只得慌乱的逃出他的怀抱。

    “清歌?”月白的声音淡淡的。

    清歌没立刻回过头去,而是为掩饰心中慌乱提袖胡乱在脸上蹭了几下,擦去脸上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师父,是徒儿不好,竟是弄脏了师父衣衫。”

    月白微微怔然,似是不懂清歌在说甚,却又转瞬勾了唇角:“清歌是说,这眼泪?”

    “恩……是。本想离师父远些不碰着师父,却不料撞上师父胸口,反倒是弄的更脏了。”清歌庆幸方才的心思没被月白识破,索性就顺着月白往下说,回答的快极了。

    “无妨。”月白道:“你瞧,泪水已然干了。”

    果然,幽谷微风已将竹青色衣衫上被泪水染成了墨绿的点点色彩吹干,现在那竹青色衣衫依旧一尘不染。

    “………师父。”

    “若清歌这般过意不去,不若便随为师回九重殿,替为师将这衣衫洗好。”月白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的,混进这幽谷微风中,柔柔的抚在清歌的脸庞,她的心好似一息间失控,所有的话都凝固在唇瓣,未置一词。

    月白又问了一句:“清歌,如此可好?”

    清歌自然是愿意的,她又怎可能会不愿呢?这难熬的一月余,她又有哪日不盼着这样的结果?

    “师父……”清歌的声音有些发颤,“师父是说,让我出幽谷?”

    月白目光移了移,才道:“正是。”

    清歌复又问:“师父要带我回九重殿?”

    “恩。”

    清歌到底是二八年华的少女,许是旁人此年岁已婚嫁,又或者亭亭玉立举止端庄与大人无异。可清歌到底是从小身侧无人流落街头,莫说长辈,就连个与她说话的人也是没有的。所以清歌还是个孩童心性,开心就笑,哪怕方才还哭的那般痛,哪怕她已然生无可恋的过了太久。

    明媚的笑容在她唇边绽开,迎着日光,却要比那日光还要亮。

    “师父要带我回家了,师父要带我回家了,师父要带我回家了!”清歌笑着,越发明媚,倒趁的月白的脸色一分一分的暗淡了下去。

    清歌兀自开心,却是分毫未曾注意月白眸中流过的自责之色,只知终了被月白拉住了手,一息间离开了幽谷。

    幽谷空留一团白色徐徐烟雾。

    清歌只觉不过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再睁眼眼前的景物已不再是幽谷,而是九重殿前的空地上。

    这里与她初来清秋道之时的景致一般无二,众弟子皆习练。这里人虽多,清歌却是一人也不识,所以才一眼便看到了柔泫。不得不说这里的弟子都天赋奇高,皆自行习练,柔泫也只是一旁自行习练,若弟子有疑,才出手指点。

    如此说来,柔泫也是很清闲的,并无诸事缠身。所以在清歌望向她的那一刻,她也回过头来养着清歌。

    四目相对之时,清歌发现柔泫的目光十分阴狠,完全将她敌视。所幸此刻她身侧有月白,于是便慌忙的朝月白身侧凑了凑,接着便感到月白顺着她靠了过来,牵起了她的手,朝九重殿走去。

    “哼!”清歌本已转身,却听闻柔泫带着怒意的声音,不由回过了头欲看上一眼,却不料柔泫眼中竟是怒火中烧,恨毒了她。便急忙转过身不去看了,随着月白步入九重殿。

    殿内依旧是从前光景,一张山水人物四方小几,小几旁放有软垫数个。而正对山水小几后面,有一檀木门扇,檀木门扇后便是从前她住的一屋。而香炉中燃出的香气,依旧是从前的沉光香。不知是这沉光香的香气,还是因为身处在九重殿中,清歌只觉心思定了下来,缓缓的长呼气,露了个满意的微笑。

    月白望着她也笑了,开口道:“清歌。”

    “恩,师父。”

    清歌不知月白要说何事,便是抬头望着月白,只见月白唇瓣微动,还未来得及出声,却是听到了扣门的声响。

    月白的唇瓣不再动作,而是抿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何事?”

    门外传来女子声音:“禀仙尊,榕惜殿出事了,仙尊快去一趟吧!”

    接着一阵风从清歌面前刺过,她下意识的闭眼,再睁眼的时候,身侧已无月白身影,只余下徐徐白烟,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师父?师父?”清歌试探性的唤了两声,才知月白已不在了。

    清歌定了定神,回忆着方才情况。

    她自然是不知榕惜殿是何地,也不知榕惜殿中所住何人,更不知道那人和月白是何关系。

    在清秋道,她与柔泫唤月白师父,其他众弟子唤月白师祖,方才殿外女子却唤他仙尊…如此看来,榕惜殿中人定然不是清秋道弟子。

    既是这般……又会是何人?

    榕惜殿…榕惜殿又在何地?她从未听过榕惜殿三字,却是对“榕惜”二字颇有印象。在她初到清秋道之日,那连石青色树干都美的不似凡物,又有胭脂色的树叶的树,名唤“榕惜”。

    这其中渊源,清歌实在是想不透,但她却知道,这榕惜殿中人,对月白是十分重要的。

    ………不然,月白不会连殿外人都未曾看见,更是连何事都未曾问上一句,只听到“榕惜殿出事了”这么一句,便闪身离去,无影无踪。

    那榕惜殿在哪,殿中人是谁,是男是女,与月白何等关系,清歌皆不知晓。她只知,月白从未不辞而别,甚至是月余前,她被他以结界困在幽谷,也是于她说过就她不要再出幽谷后才设下结界,而眼下却是未留下一词,凭空消失在了清歌眼前。

    “没事的………不是师父要丢下你,是师父他真的有要紧的事情,等一会儿就好了,师父回来就好了…”清歌喃喃,不住地安慰自己。

    转瞬已从月白消失的地方,踱步到了檀木门扇前,伸手想推开门扇,然只觉眼前有些恍惚,不由伸手摸了摸眼眶,却不料湿了指尖。

    原来………她掉泪了吗?竟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清歌苦笑,并不知自己为何哭泣,于是推开了门票,又反手拉上了。

    小室内一如既往的整洁,连一丝灰尘都无有,一切东西都保持原样,又干净非常。

    就好似……每日都有人来打扫一般。

    清歌进了小室,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觉心中隐隐作痛,却也不知在难受着何事。她来回跺了几步,最终靠在门扇上,身子缓缓滑了下去,又环抱住膝盖,那是一种极为受伤又无有安全感的姿势。

    靠在这门上,是离主殿室最近的地方了…若是月白回来…清歌也会第一时间得知的。

    如此,清歌想着,念着,过了不知多久,竟是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隐隐约约见竟是看见一身重紫的妙龄少女,此时她正被一种仙人围攻,而她每一出手,重紫色的光便好似利器向四周袭去,霎时血光一片,就连那紫光好似都染满血气。然她身侧那些看似法力皆是不弱的仙人,竟是逐渐不敌。

    而不多时,那重紫少女竟是将身周之人解决了个干净,随后不足回旋……

    “啊!”清歌一声尖叫,霎时惊醒。方才…方才…那重紫少女…竟是她自己的脸!

    这一张脸真的把清歌吓得不轻,半晌方才回神,可同时,身上竟是火辣辣的痛楚。

    ……有,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滚动,又不断被推至腕口,而腕口,竟是有极细的伤疤,向外滴滴答答的滴落着鲜血……

    不……

    那不是鲜血……

    是如墨色般漆黑液体。

    这些墨色液体正一滴一滴的滴落进她手腕垂下正下方的瓷瓶内。

    清歌瞪大了双眼,方才知晓去在意身周的情况,许是梦境太荒唐,又许是眼前之景让她不知所谓,她竟是忘记去思虑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眼下,清歌竟是恐觉无法转动身子,只觉背后有源源不断的内力注入着。无可奈何只得垂目,落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竹青色衣角。

    “……师父?”

(三十五)难返清秋道

    清歌并未听到月白的回答,只是觉得身上的痛处尚未停下,腕口处的墨色也未停止滴落,她的眉皱起峰峦,唇角抿的很紧,难受非常,却是一分想要反抗的心思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只知,她信月白,她愿为月白做一切事情,月白不论做什么,她都信是有原因的。

    ……只要,只要月白做完了现在的事,总是会给她解释的罢。

    清歌忍着,想着,不知时光过了几何,直到背后的力道骤然消失,她就好似是被牵线的风筝,“铮”的,被斩断了线,完全失了重力,猛然向后仰去。

    “咚!”

    清歌的后背直挺挺的摔在了床榻之上,却是来不及想她明明在门扇处坐着是如何到了床榻之上,又为何被月白如此对待,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痛。

    可清歌却是连轻呼一声都无有,只是急忙直起身子,不停地喘着粗气,看向月白:“…师父。”

    然,月白却是未置一词,什么都不曾说出口,甚至就连望她一眼都是极为短暂的不过一息,扫了过去。而后便是拿着那瓷瓶,化作一团烟雾,不知所踪。

    似是霎时被抽去了身子中的骨,好似再无能让清歌支撑的理由,又是一次重重地向后倒去,砸在并不柔软的床榻之上。

    若说方才是为问月白究竟是为何才能撑着清歌,而立刻拥抱她的却只剩无尽的黑暗。在失去意识前,有滴泪水随她合眼的动作从眼眶流出,缓缓滑落。

    “清歌。”

    “清歌。”

    “…清歌。”

    是……谁?

    清冷的声音,却是无比柔和的语调…

    是月白吗……

    “清歌……”

    没错…就是月白的声音。

    清歌已转醒,却是不肯睁眼,许是怕睁开眼来是幻觉,又许是不愿见他…换成任何一人,方才的事情,都会有些许的生气罢。

    可……

    又隐隐期待着,想听月白解释。

    接着清歌感到,月白的指尖,搭上了她的腕口,清歌几乎是与此同时便想要全身战栗,似有幽寒之地极为阴冷的风顺着骨缝吹过她的身体。

    然,她却是强行忍住了这战栗,佯装尚未醒来。

    月白的手指未曾停下,反倒是在他腕口那条极为细小的伤疤处,反复揉搓,他的手指并不是细嫩无比,许是因常年抚琴,而留下了薄薄的一层茧子。而许是月白太过轻柔,清歌并未察觉到痛楚,反倒是觉得舒服,就好似被月白疼惜的捧在手中。

    “清歌……”月白又唤了一声,声音却是无比的轻柔。这哪里是在唤她?清歌心想,这听似喃喃般的声音,别说是她在装睡不愿醒来,便是她真的醒着,这般唤她她也不定是能听见的。

    随着月白唤她,他的手指也不再在清歌腕口伤口处触摸,而是双指微微用力,摸她脉门,探她体内之状。随后清歌便听闻月白长出一口气,似是放心了下来。

    “如此……清歌,你便休息罢。”随即抬起了手指,转身出了小室。

    待月白将将拉上扇门,清歌便是“腾”的坐直起了身子,朝着月白离去的方向,红了脸。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脸红,只觉得方才月白在她腕口伤痕处轻柔触摸,又为她探脉,再加上那细柔如呢喃般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唤着她的名字,让她的心都上了九霄,什么都不顾了。

    在清秋道,不,就算是在如意城,她也从未被何人这般珍视,更无人是她的依靠。而月白,在柔泫欲伤她时护她,在幽谷抱她醒来,传授她心法,让她成仙,这一切加起来,就算是他以后也丝毫不解释他做了方才何事,她也不会再生气了。

    想到这里,清歌就好似是已经忘了方才她为何生气,竟是起身出了小室。

    清歌本想着月白会在九重殿之中,却不料他此刻并不在此,整个殿中只剩月白平时里常穿的那件竹青色衣袍。

    “师父…又不在吗?”清歌自言自语了句。

    清歌叹了口气,跺了几步,左右是无事可做,所以在山水四方小几旁的软垫坐了下来,斟了盏茶。

    抿了口茶水,茶香弥漫唇舌间,清歌却是叹了口气。虽说她已成仙,可到底还是什么都不会。月白传她的心法她早已烂熟于心,可除此之外,月白什么也没教,看别的弟子都有佩剑,可她什么都没…如此这般,便是她想要习练都无甚可练。

    “待师父回来了,可要叫师父教授我些东西了。”

    清歌这么想着,打算将心法再温习一遍,却是听闻殿外传来交谈声。

    好似有女弟子声音道:“师姐,走快些罢,好容易才能出一趟清秋道。”

    “哪里是出清秋道,分明是去雾泉洗衣罢了。”

    “就算是去雾泉洗衣,一月也只有三四次的机会啊,快走罢师姐!”

    “好好好…”

    殿外的声音愈来愈远了,清歌却是一激灵。雾泉…雾泉是哪?每月三四次是定期要去浣衣吗?

    说起浣衣...

    当初清歌从幽谷回到九重殿之时,月白正是说让她为他洗好这竹青色衣袍。而此刻,总归月白也并不在此,又正当例行浣衣的日子,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若是平时,怕是清歌要洗,这竹青色衣袍也不在,就是在,她尚不知雾泉在何处。而此刻,她只要跟在三五弟子身后,带上月白的竹青色衣袍,即可。

    既是如此想了,清歌便是将那本已叠好的衣袍双手举起,揽在胸前,跟在了那些个弟子身后。她们走的并不快,清歌两步便可追上,只是她不愿追,毕竟在这清秋道,她只认识她的师父——月白一人而已。

    眼见着出了清秋道的大门,眼前便是清歌初次来清秋道之时见到的榕惜树,脑子在一瞬空茫,竟是想起了榕惜殿三个字,猛然一窒。但来不及多想,因为眼前不过几步之遥的弟子们,打头的女子手指一翻,捏出一个花,唇瓣翻飞,念了个清歌听不清楚的诀,又紧又密的榕惜树林,硬生生的向两侧开区,眼前现出一条路来。

    打头的女子念完了诀,便先行进入,身后三五弟子一一跟上。清歌庆幸是跟的近,不然想必是连这榕惜树的结界都出不得,更莫说浣衣了。想着清歌加紧脚步,恰恰在最后一名弟子通过后不远不近的跟了过去,而后不过一弹指之间,榕惜树合上了。

    出了榕惜树不远,便见一泉。泉水上方有乳白雾气,甚深且浓,好似将一切都融进这天地间的白沙帐里。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这白雾正以缓缓地流动方式逐渐扩散开去。这一开,清歌便看到,涓涓水流,清澈见底,水中藻荇交横,一旁有数个天然光滑的大石头,上面长着些青苔。

    这里很美,清歌心想,这大抵便是此处名唤雾泉的原因,只是尚且来不及多看,那白色的雾气便是封合了起来,湿冷腻滞地在水面弥漫。

    霎时间,一切都又朦胧起来,清歌努力的抬头向上望了望,只剩下榕惜树的树尖还得以看得清楚,其余的一切,皆在白雾之中了。

    虽是有雾,倒也是不妨碍浣衣,相反倒是多了一丝情趣,这般美的地方,就好比是天上瑶池,待着自然心旷神怡。怪不得在九重殿内会听闻那女弟子急切切的要来这雾泉了。

    清歌唇角一勾,笑了,随后抱着月白的衣袍在胸前紧了紧,便走至了雾泉边,寻了个离她们较远的地方,坐在石头上准备浣衣。清歌离她们有些距离,她能听到她们欢闹嬉戏的声音,却是看不清她们,毕竟这里的白雾甚浓,不过如此也好,毕竟清歌也并不认识她们,且身份又是师叔,难免尴尬。

    只是这竹青色衣袍入水浸透了,清歌才记起,方才生怕掉队,走得匆忙,她未带胰子。没带胰子,这可叫她如何洗?清歌抬头望望不远处被雾遮的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的几个弟子,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非要过去一见了。

    清歌拎起了湿漉漉的衣袍,缓步走了过去,不多时便站在了她们身后,却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好在,她们嬉闹中也未曾瞧见清歌。

    犹豫了会儿,清歌咳了一声,引得弟子们回过头。

    清歌不知说什么时,已经有人先她开口:“……师叔?”

    又有几息愣神,那三五弟子立刻放下了手中正揉洗的衣物,皆双手抱拳,鞠了一鞠,道:“弟子见过师叔。”

    情歌一愣,脸都红了。

    “不知师叔在此……?”

    “啊……今日不是例行浣衣的日子吗?我来雾泉浣衣。”清歌道。

    “可……师叔不必自己来浣衣的,师叔和师父的衣袍,一向都是弟子们洗的啊。”那女弟子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另一个女弟子拉了拉衣袖,她看向她,却见她朝清歌手中方向努了努唇。

    那女弟子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看见了清歌手中已然浸湿了的月白的竹青色衣袍。

    “竟是师祖的衣袍吗?”那女弟子一声惊呼,引得原本未看清的几人尽数看清了去,这下,她们看清歌的眼神都生出多几分的恭敬来。

    “师叔不愧是师祖最上心宠信的弟子!”

    清歌一愣,道:“为何这般说?”

    “师叔上清秋道时日无多,自是不知,师祖的衣袍,向来不让我们经手清洗,就连是师父,师祖也是不许她动的。”

    “是……是吗……”清歌低着头反问了一句,觉得心跳有些许的失控,深呼了几口气,才开口说了来此的正事:“我来此处为师父浣衣,却是大意忘带了胰子,不知你们可否借与我一块?”

    话音刚落,已有一名弟子举起手中胰子,道:“自是可以,师叔尽管拿去用,什么借不借的,一块胰子哪还有让师叔还的道理?”

    清歌接过胰子,道了谢,准备继续浣衣。

    却不料那女弟子又道:“师叔让弟子们好生羡慕,我们平时若得师祖亲身指点一二,便是觉得世上再无更好的事情了!师叔与师祖同住九重殿,日日得师祖亲授,定是修为十分厉害了!那日与师父……”说到这里她的话一顿,似是想到柔泫那日被月白责罚,说来太难为情,便是不再说了,半晌才又低声加了一句“也是不分秋毫的……”

    清歌叹了口气,拿起胰子,提起衣袍,道了句:“你们且在此处洗着,我……我想起还有别的事情,便先走了。”

    那三五弟子一愣,而后抱拳道:“弟子恭送师叔。”

    清歌走了几步,还能听的刀那三五弟子议论声:“你的嘴巴也是,不会说话便莫说,那件事师祖早已不让再提,你还要提,惹得师叔这般不快!”

    “哎,我也是无意的,原师叔不介意才是。”

    “不介意最好,若是师叔报给了师祖,可有你好果子吃!”

    …………

    清歌轻笑着摇了摇头,她自是不会告诉月白,只因她并不是为此才离开的。只是那三五弟子口口声声说她的修为高,却是不知就连这榕惜树林,她都是悄悄跟着她们才得以出来的。月白着实……没有教过她什么法术……这若是一起浣衣,一会儿回去之时,她身为师叔连个诀都念不出,着实丢月白的人,这是清歌万分不愿的。

    “清歌啊清歌……世上如此笨的仙,怕是只有你了罢。”清歌笑骂了自己一句,而后开始浣衣。

    清歌虽是别的不如人,但浣衣倒是不算差的,不过一会子,这竹青色衣袍便已被洗的一尘不染。她拧干了衣物,抬起头扭了扭脖子,向前方望去,那三五弟子已经不见了,大抵洗完衣物回去了。

    清歌心中猛然一紧,她只顾着瞒着她们她不会念诀的事,却是忘记了离了她们,她无法越过榕惜树回清秋道!清歌左右踱步,想着应对之策,骤而眼前一亮,她在幽谷之中尚且对着月白设下的结界奋力一搏,虽是未成功,但到底也是有所减轻。月白是何许人,清歌对他所设下结界尚可一搏,这榕惜树,她未尝不可一试。

    想到这里,清歌伸出双手,使紫色光珠聚集在双手,待聚满,猛然地朝榕惜树退了出去。而与此同时,清歌竟是被狠狠地弹了出去!

    “啊!”清歌在空中几个回旋,而后重重的落在雾泉旁,“噗!”一口鲜血被喷出口中,在她眼前开出朵朵绚烂血色红花。

(三十六)七十二琴钉

    榕惜树的树叶沙沙沙的响着,丹青色树干剧烈的抖动着,持久不停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歌用肘部支在地面,勉强抬起身子,另一只手捂住胸口。

    ……怎么,可能?

    这看似只如植物般的榕惜树,怎么会有如此威力?!

    而随后,清歌的心缓缓定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一个素白色身影一个闪身挡在她的面前,长袖一动,玄青色的光挥之而去,榕惜树霎时安静了下来。

    他是月白,是她的师父,即使没有穿平时的竹青色衣物,清歌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师……咳咳……师父……”清歌唤他。

    “清歌!”月白少有的慌乱,翻身拥住她,又急忙松开手,盘腿坐在她的背后,一掌推出,向她身体中渡着修为。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待月白收手,清歌只觉她竟是半分疼痛也无有了。

    “师父!”

    月白似是起了薄怒,眼睛微眯,好似看着在如意城欲打死清歌的那个胖公子一般。半晌,才有清冷声音从唇边溢出:“你可知你在干甚?”

    清歌一骇,顿时失了声。

    月白看清歌不言更是气了几分:“竟是趁为师不在离开清秋道?对着榕惜树攻击?”

    “不……不是的!”清歌这才辩解道。

    “那是为何?你倒是说来!”

    清歌急忙低头想拿出洗好的衣袍来告诉月白她只是来雾泉浣衣,却是不知方才被榕惜树甩出去,那衣袍飞到了哪里。于是急忙站起来,向前跑去,欲找回衣袍,将将跑了几步,却被月白一个闪身拉住了衣袖。

    “你要去哪?”

    清歌也说不清,只急忙找寻衣物,好在真是落在了雾泉,只离她还有七八步之遥。

    “师父……我只是来浣衣的,我见今日师父未穿那竹青色衣袍,又听几个女弟子说今日例行到雾泉浣衣,我才出来的。”

    “恩?”月白尾音上挑,似是不大相信,但面部表情已缓和许多。

    “师父,你看!”清歌指了指雾泉边的衣袍,那本已洗净的衣袍,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

    月白随着清歌指的方向回头望去,拉扯清歌衣袖的手也就松了些许,她一下就冲了出去,几大步到了岸边拾起了衣袍,有些心疼。

    “师父…衣服又脏了,好心疼。”

    这下月白已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缓步走了过去,拍了拍清歌的肩膀,让她站起来,接过了衣袍,道:“无妨…清歌,洗衣服可累了?是为师错怪你了。”

    清歌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清歌不累,清歌只是心疼师父的衣物,师父那般好干净,衣物向来一尘不染,前次因为清歌弄脏,这次又是……”

    月白一窒。

    “都怪清歌修为太低,才会被那榕惜树伤到,又弄脏了师父的衣袍!”

    修为太低?这下月白也算是喜忧参半,哭笑不得。这整个清秋道,想必除了他月白,柔泫也不能敌她。只是他平时里并未传授过他什么术法,就连这过榕惜树的诀她都不知。所以才会被攻击……

    “清歌,你可知,这榕惜树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师父何意?”

    “清秋道外榕惜树林承我满身修为,守护清秋道,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方才你使了多少修为,榕惜树便会以多少修为反噬你。”月白道。

    这下清歌才算是明白了些许,不由叹了句:“师父这般厉害,想必无人能入清秋道伤人了!”

    月白唇角轻轻一勾,却是摇了摇头:“若是为师身死,这榕惜树林也会随之枯萎。”

    身死?这两字让清歌心中不甚舒坦,她心中是不希望月白出一丁点事情的。于是抿唇嘟囔着:“什么身死,师父惯会乱说!”

    月白笑了笑,倒也是并未再说什么,而是自清歌手中接过已经脏了的衣袍,又牵过她的手:“清歌,你大可不必浣衣,为师今日换了白衣,只是要赴宴忘忧谷,不是嫌那青衣脏。”

    月白一挥手,二人便穿过榕惜树林,返回清秋道。

    本是那般难越过的榕惜树林,却不过月白一个闪身就进入了,清歌不由得张了张嘴巴,而后又低下了头,如蝇般道:“师父…这么久了,我却什么都不会,恐怕现在要弟子们与我动上几招,我也是要一命呜呼了……”

    “师父……你看那些弟子们人手都有佩剑,我……我什么都没有……”

    月白这才道:“清歌,你是为师亲授,自然不用学剑的。”

    转眼已到九重殿,月白手掌一翻,独幽琴便浮悬空中,又缓缓落下。

    “独幽琴!”清歌虽还不知月白是不是要教授她抚琴,却还是激动的不行。

    “恩,正是。”

    月白袖袍一挥,玄青色光形成一道屏障,溶于殿门前,消失不见。随后便在独幽琴前坐了下来,又招了招手,唤清歌也过来。清歌便是点了点头,跪坐在了独幽琴前。

    “独幽琴的力量,与榕惜树一般,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月白的手搭在了琴弦上,“铮!”眼睛可见的一道玄青色音波飞旋而去。

    清歌猛然想起了那日将柔泫伤成那般模样的音波,心中大呼不好,这下因为教她,怕是要将这九重殿毁了去!却不料那音波在殿门前便徒然消失,就好似是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无影无踪。清歌这才想起,是方才月白在殿门处设下的屏障。松了口气,才知晓自己的担心乃是多余,月白向来有备无患。

    “独幽琴能力的强弱,就在于使用它的人,若是使用它的人修为极高,那么它便能使那人所向披靡,但倘若让那寻常人弹奏,也就不过是普通的乐器,可弹奏乐曲罢了。”月白道。

    “竟是这般!”清歌觉得甚为有趣,便将手也搭在了琴弦,又急忙在心中念了几遍心法,调转丹田内力,而后才波动琴弦。

    “铮!”

    肉眼可视的紫色音波飞旋而出,也在殿门处,融入月白所设下的屏障之中。

    清歌随之站起身来,有些兴奋:“师父,我这可是成功了?”

    月白点点头,道:“你已成仙,这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随之他又将修长十指搭与琴弦,缓缓拨弄,悠扬旋律随手指流出,与此同时,玄青色音波如蝴蝶翻飞。

    月白奏的是,《高山流水》。

    清歌看的痴了,想象着若是有人来攻,月白便稳坐云端,奏一曲优雅,伤人无形。

    月白一曲终了,清歌却是口齿微张,久久不能回神。

    “清歌,你可记清了?”月白道。

    “啊?”清歌这才回神,方才料到这是月白传授她的第一首曲子。只是…她只顾着痴神,又哪里会全数记得?月白一如往常色淡如水,却在望向她时似有流萤眸中转动,教清歌移不开眼,又更不舍让他失望。

    只得忐忑点点头,道:“是,清歌记得了。”

    “如此甚好。”月白点点头,又朝清歌伸出手,“来,弹奏来与为师一听。”

    清歌的脑中似是炸开一个蜜果,又觉甜,又是一塌糊涂,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恩?”月白的手未收回,又尾音上挑,含笑望她。

    清歌脸染上一抹绯红,急忙低下了头,伸出手,放在月白掌心,又被月白一拉,重新坐在了月白身侧。

    双手搭在琴弦之上,深呼了几口气,脑中思索着方才月白奏琴的画面,随之波动琴弦。

    虽是方才出神,这会子回忆,到也是勉强奏了出来,但自然是磕磕绊绊,比不得月白那般,真的将《高山流水》奏出了高山流水之境。

    清歌弹奏,却不见月白有任何响动,不由心生疑惑,便从独幽琴上移开了眼,望向了月白。只见月白眼眸半合,唇角微扬。

    清歌本就不熟练,不看倒也勉勉强强的还好,这一看,便是弹错了。

    月白轻微蹙眉,而后从背后拦住清歌,双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她的耳畔:“清歌,这里弹错了。”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清歌只觉心中霎时开出漫天桃花,月白在她耳畔轻轻一吐,便吹的她心中桃花漫天翻飞,而她,便在这漫天美景中沉沦,宛若是醉了酒。

    月白的手指不停,清歌的手指也在他手指的捏窝下不停,在独幽琴上游走,玄青色与淡紫色音波交织,宛若蝴蝶迎风飞舞,好一幅高山流水!

    转眼天已擦黑。

    清歌依旧在月白怀中,琴声也依旧未停。只是此刻,她早已失了心智,哪里还顾得什么乐曲,只觉软绵绵的靠在了月白怀中,宛若微醺般半醉半醒。

    “…师父,那日…为何要取血呢?”清歌似是完全忘乎所以,不然又怎会问出这句话?

    “嗡。”月白的手指按在琴弦,琴声兀自停止。

    这一振,清歌醒了八分。这一清醒,清歌猛然咬了咬舌头,生怕月白生气,亦或者是又走了,便打算坐直身子。

    却不料清歌刚一动,便被月白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再次回到他的怀抱里。

    清歌虽是到了月白的怀中还是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却见月白将她横抱了起来,向她住的小室走了过去,修长的手指一并,轻轻翻转,檀木门扇便开了。

    月白抱着清歌跨过门扇之时,有轻微声音从他唇边溢出:“早已说过,你是厄难之体,从你身体中取出厄毒,乃是为了救命。”

    救命?

    清歌一愣,并未多想,只觉得开心。

    “我就知道,师父你一定是为了我好,师父是这世上断不会伤我负我之人!”

    月白的身形随着这句话猛然一滞,清歌不明所以,在他怀中动了动,却不料他此刻并未使力,这一动,几乎滚出月白怀中,倒是让月白始料未及。

    这一慌乱,倒是二人一同倒了下去,所幸此刻已到了床榻边缘,二人都并未磕伤。只是清歌被月白压在了身下,一个略带暧昧的体位。二人身子贴合,他的鼻尖就扫着她的鼻尖。

    清歌看不到自己的神色,只觉得脸蛋烫的不行。与此同时,她能感到,与她的胸膛不过两片布相隔的月白的胸膛里,强烈的心跳。

    清歌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就是月白的心跳,还是她自己的心跳,有或许是…她与他二人的心跳。

    “师父……”清歌声音极低的唤了一声。

    “恩……”月白的声音也极为低沉,而后几息静默,接着支起了身子,“清歌,你好生休息罢。为师明日再来。”

    月白只留下了这么一句,便闪身消失在了清歌面前。清歌支起身子,朝月白消失的地方望了望,随即唇角勾起,笑至眼底,轻轻捂住了胸口的位置,向后躺了下去。

    “师父明日就来了。”清歌念道,她并不在乎月白去了哪里,她只要等他就好了。

    “快睡罢,待明日睡醒,师父就会来传授我术法。”

    清歌想着,便沉沉睡去,这大抵是她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歌醒来的也十分早,便是简单梳整,推开了门扇,却不料月白已经坐在小几旁,独幽琴便放在小几上。

    “师父!”

    月白看向清歌,道:“清歌醒的倒是早。”

    清歌一笑,吐了吐舌头,整个人都灵动起来。“清歌想早些学成,好保护师父!”说完又觉得月白如此厉害不用她来保护,便又改了口:“…至少不用给师父添麻烦。”

    月白似是被她逗乐了,脸上的深情柔和起来,抬手唤她坐下。

    “既是有心,为师自然传授。”月白手指抚了抚琴面,“清歌可知,这是何物?”

    清歌见月白的手指正抚在琴面的紫宝石之上,心中便回想起她见过两次的,惩戒柔泫时的琴钉。那琴钉,便是以紫宝石为盖的。

    “是琴钉吗?”清歌道。

    月白点点头,“正是。”

    清歌也伸手摸了摸,若非她见过两次琴钉,这紫宝石如此漂亮,镶在琴面上,她怕只会以为这是装饰呢!

    “师父,这琴钉如此漂亮,旁人又怎知它会是伤人利器呢?”

    “昨日为师教你音攻,你只需日后将为师的乐谱拿来修练即可。但你要知道,音攻,也并不是战无不胜。”月白顿了顿,“独幽琴全靠弹奏人的修为支撑,但倘若遇见了修为在你之上的。高手,便是行不通了。所以,这旁人瞧不出的琴钉,在以乐曲迷惑他们后,便可出手致命。”

    清歌点点头,却又不解的问道:“那师傅,倘若那修为极高之人将琴钉躲了去呢?”

    “清歌可知,独幽琴琴钉共几枚?”

    清歌急忙低下了头,在琴面上数着,却被宝石折射的光晃花了眼,完全数不出来。

    “清歌数不出来…”

    月白倒也不难为她,浅笑道:“七十二枚。”

    “清歌,你来试试。”

(三十七)欲知真相时

    “七十二枚!”清歌惊呼,这般多的琴钉,叫人怎么躲呢?

    月白继续道:“一枚自然可以躲,倘若是七十二枚呢?躲着自然是不易,更何况,在此之前,那人定是已受音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歌不住的点头,激动不已:“独幽琴好厉害!”

    月白没在说话,而是袖袍一挥,原本在独幽琴琴身上镶着的七十二琴钉,一同而发!只是自然是固在了他早已设下的屏障之中。清歌自是合不拢嘴巴,比昨天弹奏《高山流水》之时还要更为讶异。

    见她这般合不拢嘴,月白袖袍一揽,那七十二琴钉便又回到了原本的钉槽中,独幽琴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来,试试。”

    清歌点了点头,学着月白的动作,挥了挥袖袍,然,无果,七十二琴钉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动作。她抬头望着月白,似是疑问。

    “若是何人都可一下子调转这七十二琴钉,这独幽琴又怎会是为师一人的法器呢?”

    清歌本是怕月白失望,但听他这般说,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便继续学了起来。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许是这段日子过的太甜蜜,时光竟是转瞬即逝过去了五六日。而这五六日,便是清歌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独幽琴的乐曲,从最初的《高山流水》,到《平沙落雁》、《梅花三弄》,再到《阳春白雪》…唯独没有教她那苍凉的古刹。

    而那七十二琴钉,从最初根本无所调转,到后来微微起伏,再到后来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不过五六日,清歌进益颇大。这下若是要论术法,恐怕倒真是能有柔泫较量,就算是在月白手下,也定是能过上几招的。

    然就当在清歌最最心悦之时,又是一声叩门声,这一切便宛若梦境消失无踪。

    “仙尊!”

    清歌听出那女子声音正是上次唤月白的声音,更何况这清秋道也断不会有第二人唤月白仙尊了,此番也定是榕惜殿之人!想到此,清歌颇为紧张的望向了月白,生怕他如上次一样,独留一串白烟便消失的无踪无影。

    好在情况并不像清歌想的那般糟,月白只是问了句:“何事?”

    虽月白的声音并不平静,略带急切,但,清歌也心满意足了。

    殿外女子似是料不到月白的反应只是问了句,也是微微停了会儿语速,才又道:“上次仙尊带来的毒...并不能根治……眼下已……”

    “你说什么?”月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凝结,随之起身,清歌急忙拉住他的袖袍。

    “师父……”

    月白并未瞬息离开,而是低下头看了一眼清歌,却何话也未说,就连叹口气都没有,深深锁起眉头,眸中说不尽道不明的神色。

    最终,月白将清歌揽进怀中,手掌轻轻地在她背后拍了拍。清歌一窒,急忙伸手欲回抱住月白,却不料只抓到了空气。

    “…师父?”

    月白……还是走了。

    清歌不知究竟为何,却也知此次月白是不愿离开的。他的眼神,她虽是看不懂,却也是能感到那丝丝无奈。

    清歌没有太难过,也安心的等待着月白。重回小几旁,手指抚上独幽琴琴弦,奏着那首《高山流水》。

    就好似月白那日,握住她的手,那般弹奏。

    清歌本以为要等月白很久,要几日也不一定,却不过一个时辰,便等回了他。

    只是…月白本就白皙的脸,竟是多了几分苍白之色。就连挺拔的身子,也有些显得单薄。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清歌见此,又怎会不急?月白不过出去了一个时辰,怎会虚弱至此?慌乱中朝月白扑过去,竟是将他撞的一个踉跄。

    月白微微后退半步,又站稳,闷声咳了几句。清歌骇然,想要说什么却是失了声。

    好在月白只闷声咳了两声,便恢复如常,缓声道了句:“无妨,清歌无须担心。”清歌没有说话,而是瞧着他,总觉得他欲言又止,好似还想说什么却又不说。又过了几息,清歌见月白面色不佳,便开口问道:“师父可是有何事要说?”

    “清歌……”月白开口,“那毒……”

    毒?

    她血液里的毒吗?

    清歌还记得一个时辰前,榕惜殿中的女子来唤月白,也说到那毒……莫非是那毒………

    月白曾说过的,那毒是为了救命的…那眼下可是因为毒出了什么问题?

    “师父,不管出了何事,清歌都受得了。师父说罢,可是我体内的毒出了什么事?”

    “……正是。”

    “师父不必忧心,上次师父取毒也是为了我好,说是救命,既是如此,师父尽管取,清歌不会介意的!”清歌咧着嘴笑了,甚至是打坐在了月白身前背对他。

    清歌自然是看不到月白瞳孔中剧烈的颤抖,看不到他向后踉跄的几步,只能察觉月白的手推向她的后背,随之而来的是满身的痛楚,和从昔日腕口伤痕处滴出的墨色。

    大抵是放在腕口处的瓷瓶装满了,月白收了手。清歌身子猛然一空,向后倒去,接着被月白接入怀中,但很快他便抽身将她平放在软垫上。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随之眸中染上了急切之意,不再停留,向殿外走去。

    月白行至殿门,清歌柔柔的唤了声:“师父…”她不问他去哪,只想问他,何事归来。

    月白脚步一顿,却没回头:“清歌。若是有一日我要带你走,永远离开清秋道,你可愿意?”

    清歌一愣,随之迷迷糊糊的潜意识指引着回答了句:“清歌愿意啊…”她的一切,无非都是因月白才得以存在,跟在月才身侧乃是她一声夙愿,又怎会不愿?

    随之清歌听闻月白似有若无的“恩”了一声,便见他消失在了殿门。

    而此番,月白竟是近半月不曾再归九重殿。虽说九重殿是月白的寝殿,可他竟是这般久一步不曾踏入。这也让清歌发觉,原来她从来只有等待着月白,哪怕他从不出清秋道,哪怕他二人同处清秋道,他若是不出现,她也是断然寻不得月白的。

    若不是那日清歌出了九重殿,她大抵永远也不会知晓,她等待了近一月未见的月白,她心心念念的月白,与她不过一层殿门之隔。

    九重殿门前那片巨大的空地上,月白亲身指导柔泫练剑。清歌从未见过月白舞剑,只见他抚琴之资优雅,却不料那剑在他手中也能生花。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清歌看的痴了。

    而月白那样自然的绕到柔泫身后,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手中的剑在他的指引下游走。

    “师父……”清歌轻喃。脸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这么多日!就算月白要传授柔泫术法,她在九重殿里不过与他一扇殿门之隔,他如何这般狠心不进去看看她?这么多日!若不是她对他思之如狂,又闻殿外剑声连响多日想要来瞧瞧而走出殿门,他是否便一直也不见她?

    “清歌师妹?”柔泫似乎是瞥见了清歌,手中动作停了,望向了清歌。

    月白也看向了清歌。

    清歌一窒。

    却只见月白目光闪了闪,然只道:“柔泫,继续练,切莫走心。”而后便不再望着清歌。

    “是~师父!”柔泫的声音拖的柔长,又似有若无的在清歌身上扫了一眼,满眼的得意。

    轰!

    就好似心中最美好的夙愿轰然粉碎,清歌只觉会心一击。

    ……怎么,这样。

    怎么会是…如此。

    不该是这样的…分明那一日,她和月白还好好的。月白还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怎么今日,他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是不是她太笨了,不如柔泫做的好?

    宛若滂沱大雨,清歌的眼泪倾盆而至,随之转身跑进了九重殿,眼泪在空气中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她要回去好好练习!她要做的更好!不让月白失望!她不要比柔泫差!

    若是清秋道中弟子,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一日,九重殿中琴声不断,一曲一曲不曾停歇。

    清歌的指头,早已被琴弦磨出了血,而那沾了她血的琴弦,所奏琴音几乎让人肝肠寸断。

    清歌也不知,她到底弹了多久。直到殿门被推开,月白走了进来。

    “清歌。”

    清歌没回答,手中琴声却不停。

    “清歌…”月白叹了叹气。

    清歌自是依旧不理。

    琴声不停,催人泪下。

    “清歌,再给我些时日罢。”清歌不愿同月白说话,月白也并未多留,只道了这么一句,便又离去了。

    琴声更是猛烈,一曲接着一曲,愈来愈得心应手,心却是越来越凉了。“师父,你只唤我两声我不答你便离去…”清歌喃喃,却不料殿门再次被推开。

    “师父?!”清歌惊喜抬头,是月白回来了吗?可眸中喜悦之光却随着看清眼前之人一点点淡然了下去。

    是柔泫……

    “师姐怎么来了?”

    柔泫一愣,目中之光不甚友善。“师姐来带师妹去个好地方。”

    柔泫目光恶毒,虽她一直如此,清歌却都不甚在意。清歌从小到大,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目光,早已习惯了。若说是之前,她定然是跟随柔泫走,只是今日,想到她在九重殿外看到的情景,她不愿去。

    “师姐对不住,我还需练习师父传我的术法,怕是去不得了。”

    柔泫似乎没料到清歌会拒绝,眉毛一挑,道:“师妹难道不想去一趟榕惜殿?”

    清歌猛然一愣,手中动作都停了,琴声止了。

    柔泫自然是发现了清歌的变化,得意一笑,又道:“师妹难道不想知道榕惜殿中是何人?不想知道师父取毒是何为?”

    榕惜殿中人……月白取她体内之毒…清歌想知道…她太想知道了。

    “哦,还有,难道师妹不想知晓为何师父带你上清秋道?这清秋道中皆是何许资历之人师妹自然晓得,你以为你比之众人如何?”柔泫一笑,“师父进来日日与我在一处,悉心教导,你可又知是为何?”

    柔泫的话一句接一句不曾停歇,句句戳着清歌的心。清歌站起身,道:“我跟你走。”

    柔泫点点头,“哼”了一声道:“这便对了。”

    走至殿门,清歌又止了脚步,问了句:“师姐,此番前去,能否见到师父?”

    “那是自然。”

    “好。”清歌道,随之回身手掌轻挥,将独幽琴收入墟鼎之中。

    “你这是干甚?”柔泫问。

    “我想告诉师父,我已经将他传我术法皆习练好了。”既是月白不归九重殿,那她便去寻他。

    柔泫冷笑,望向清歌宛若看着一个傻子:“师妹啊…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柔泫说的这句话清歌自然是不知何意,只得跟着她走了。好在所谓榕惜殿不远,只是略微隐匿,若不是柔泫引路,怕清歌是断然寻不得的。

    榕惜殿三字闯入清歌眼帘之时,她只觉心中猛然抽痛,却不知何故。呆愣了会儿,清歌提步想要进入,却被柔泫拦住。

    “师妹,别再上前了。你难道不知师父不愿见你?再上前以师父的修为怎会察觉不出你来了?”柔泫手一挥,竟是现出了殿内情景。

    “看罢。”

    殿中情景映在清歌眼前,虚浮却真实,正是她终日想念却又不得见的,她的师父,月白。

    月白一身竹青色衣袍,头发却是没有束,青丝散在腰间,是清歌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看起来,似是将将起身不久,脸上略带倦容。

    难道…月白终日不回九重殿,竟是宿在这里?

    接着一名婢女模样的人,手举托盘,走上前来,朝月白盈盈一福,轻声道了句:“仙尊,药煎好了。”

    看到此清歌猛然一窒,身子向后踉跄几步,却被柔泫强行按住,逼她正视眼前画面。

    “师妹,不想知道真相了?继续看啊。”

    清歌摇摇头,泪水不住滑落。从前清歌在九重殿中虽是未见过这女子,她的声音清歌却是记忆犹新!清歌可以确认这便是几次三番来九重殿带走月白之人。

(三十八)只一念成魔

    清歌被柔泫按住,只得继续看向眼前之景,况且她也想知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见月白轻轻接过那女子手中药碗,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汤药,而后声音极轻的问了句:“琴柔可醒了?”

    “回仙尊,小姐已然醒了。”

    “那便好,我还想着若是未醒便不要吵醒她,要她多休息,这药放上一放待她醒了热上一热我再拿去喂她喝下。”月白道。

    那女子笑了,道:“仙尊对我家小姐一向是极好的,凡事都想的格外周道。”

    “那是自然。既然琴柔已然醒了,便去喂她汤药罢。”月白也笑着点了点头,未束长发随之他低头的动作滑落,却遮不去他唇角笑意。

    月白端着汤药,脚步极稳的走着,似是怕那汤药洒了出去,这一步步,宛若踏在了清歌的心头。

    榕惜殿不大,不过少卿便步入了一间卧房。卧房中有一水床,那水面随着月白与那女子到来有些许波动,却又没洒出一丝一毫,只是晃的床榻上的女子张开了凤目。

    她面色苍白,却又显得她越发惹人怜爱,随之水波浮动,又宛若弱柳扶风。目似水杏,似点点泪光,娇袭一身之病。唇不染而红,眉不画而翠。真可谓一句“病若西子胜三分。”

    “琴柔,方才小姚说你已转醒,我才来喂你吃药,却不料还是吵了你。”月白将药碗递给小姚,靠着床沿坐下,伸手扶起琴柔,让她靠坐在床柱。

    “不妨事。我早已转醒,只是闭目养神罢了,月白无需介怀。”

    “如此甚好。那我便喂你吃药。”月白又接过小姚手中药碗,用汤匙搅动几下,又乘起一匙在口边吹了吹,喂在琴柔唇边。

    只是琴柔柳眉微蹙,轻轻摇了摇头:“月白,这药苦的很,我不愿吃。”

    “琴柔,听话,这药我寻了数年一直求不得,如今好容易得来,怎可忌苦?”月白声音轻柔的像是哄着世间珍宝。

    小姚也劝道:“是阿小姐,还是吃了罢。这药乃是厄仙之毒所致,哪能不苦?小姐忍一忍罢。”

    琴柔叹了口气:“可上次不也是厄仙之毒吗?吃了也没能好。”

    “这次与上次不同…你中毒已久,想清毒乃是不易,这次连续服用,定然能全好。这也是我毕生夙愿。”月白手中汤匙丝毫不让,非要琴柔饮下不可。

    画面到这里终了,柔泫衣袖一揽,收回了画面。清歌只觉胸口一痛,竟是呕出一口鲜血来。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怎能……如此!

    月白出现在莫名如意城,在那极坏的胖公子手下救下了她的命,她以为,是上天可怜她!他在那时听闻她从小便不能与厄运脱身,没有一丝怜悯,反而眼眸亮起,当时她不知所谓,却傻傻的跟他走,甚至把清秋道当做家!

    那时清歌不知,为何月白对她那般好,甚至与她同住九重殿,更是不叫她受修炼之苦,亲自为她打通穴道。如今回想他那句略带讶异又喜悦的声音道的那句“厄仙转世”,简直宛若刀子一般刺在她的心头。

    “师父……你竟是如此……才带我上清秋道吗?”

    天下人都欺她辱她,她不介意,不痛恨!她只想着能有月白在,她便心满意足!她只想得月白一人之心!可……可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是欺骗她的开始!

    为何……这到底是为何!

    怪不得……月白总是不声不响的离开她那么久…怪不得…在她在雾泉浣衣之时他会那般急匆匆赶来怕她离去……怪不得……他与她不过一扇九重殿殿门相隔,他都不愿入内看她一眼,见她一面!

    又怪不得…在小姚在九重殿之外只一句榕惜殿出事了,便一字未留闪身离开,这一切只因…只因这榕惜殿内有一位他心尖上的美娇娥!

    她错了……真的错了……错就错把月白放在了心尖之上!

    清歌颓然倒在了地上,泪水肆意的流,口中喃喃道:“师父…你说取毒是为救命,我还以为是为我的身子着想,却不曾想……是为了救他人之命……是清歌太天真了……”

    “为了你?”柔泫声音尖锐,“哈?我没听错罢!你可有些自知之明?你以为师父带你上清秋道是为何?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

    清歌摇摇头,没有说话,她自是知道,她在月白心中,什么也不算。

    “你可知师父如今日日与我在一处,亲授我诸多,告知我他有多厌恶你,多不愿见你!你!不过是个累赘!令人厌恶的累赘!如此还想着你能入住九重殿是多荣耀的事!如此还以为自己天资聪颖超过了我!你以为你清歌算是个什么东西?”柔泫声音尖锐,话语恶毒,句句直戳清歌痛处,说完转身怒摔衣袖,不再停留。

    柔泫的目的达到了,报了她因清歌多次在众弟子面前失了颜面的仇,自是不再多留,更是没去看此刻清歌痛苦的抱住头。

    “疼,好疼…”清歌捂住头部,在地上打滚,有什么记忆争先恐后的涌入她的身体。

    ……

    “像她这样的人怎会位列仙班?”

    “真是的…快离她远一些!”

    “别理她!离她近了可是要倒霉的!”

    “…呀!这事怎么做成这样!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厄仙!对!是厄仙做的!”

    ……

    “既是天下人嫌我弃我想要我死,那我便杀尽天下人为我陪葬!”重紫色少女衣袖一甩,霎时血红一片。

    她又随手提起一名少年,手握他脖颈,那少年就快绝了气。

    一道剑光闪过,厄仙来不及应对,便对那少年撒了手。

    “厄仙,你再不可为祸人间!”得道高人对决向来分秒必争,这随手提来的少年却不曾想让厄仙失了反手良机。待她回身,却只见白衣仙人将她手中少年接下,又将长剑插入她的胸膛。

    “清秋道,长白真人…”这下她看清了刺中她的人。

    “厄仙你本就天生厄运,本是无错,却为害人间,这叫我不得不除你!”

    厄仙的身子开始在风中消散,却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一命抵一命,你救下了这少年,我便要你女儿性命。我消散后,你女儿会中绝命毒,除非以我血中毒,不得解。”

    回忆最终止在那张与清歌面容一模一样的厄仙唇边的笑。清歌茫然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是厄仙……我竟就是厄仙……”清歌念道。随之衣角竟是燃起,烧毁了她最爱的衣袍,那是曾经月白送她的,上面有青色和紫色的蝶…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重紫衣袍。与记忆之中的,一般无二。就连她头上两个盘出的花苞也不见了,一层紫光在她长发上一渡,竟是全数散下,不知是因花苞散开还是别的什么,竟是又长了几分。

    “月白……清秋道……呵呵……”清歌笑出了声,却是比哭还要难听几分。“千年前清秋道长白真人取我性命,如今千年后我竟是被骗着心甘情愿忍痛取毒救治他的女儿!我怎肯!”

    清歌手掌张合,独幽琴赫然出现。“这独幽琴是清秋道历代师尊相传法器,我用此取你性命,也对得起你了,琴柔!”

    从前月白没教给她的,她如今也断不用他再教,因为她已全会了。如今清歌何须再进榕惜殿,只用意念一动,这天下地下,便都可去。

    不过一眨眼,再睁眼,她已在月白与琴柔面前。小姚此刻已是不在此处了,清歌冷笑一声,看向二人,定然是作甚见不得人的事才会将小姚遣走罢。

    说实在的,清歌眼下不仅是旧恨新仇,又加上了一层醋意。

    “清歌?!”月白看向清歌,脸上满是惊讶,这是清歌第一次见他竟还有如此震惊之时。

    “不错,是我。师父?”清歌一笑,这声“师父”尾音上挑,叫的颇有一番玩味在内。

    月白想要上前,却被清歌轻易躲了过去。

    “清歌,你怎会如此模样?”

    “师父说笑了,师父难道不是早知我是厄仙转世?”说到此,清歌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

    “清歌…”月白竟是什么也说不出。

    “师父…不,不该这么叫了罢。今日我来,是取琴柔性命的。你该明白我说的意思罢…你若识相,便不要相拦,可懂我说的意思,月白?”

    “清歌!”月白声音一冽,挡在清歌身前。

    “我都说了你不要相拦!”清歌伸手推了他一把,不过三成法力,却不料月白竟是后退好几步才将将站稳,随后又闷声咳了几下。

    清歌心中一骇,她不过是轻轻一推,并不想伤他的,她又怎舍得伤他?可月白竟是…对了…从方才她进来便察觉月白身上仙气不对,原也并未在意,眼下竟是…竟是发觉,他身上不过只剩一半修为。

    那他的修为去了哪里?

    不…不对…

    不是今日才少的。

    那日小姚说毒不能根治,月白离开一个时辰后回来,便是十分虚弱,只是那是她修为尚浅,并未探得他失了修为。如今想来,早在那日,他便失了一半修为,不然那日,他又怎会因她的冲撞便向后踉跄。

    清歌想明白了,心中却又是一沉。月白身为清秋道师尊,却为琴柔一切不顾,甚至宁愿散了修为,他…清歌苦笑,却是不叫他看出,反是故作轻松的朗声道:“月白,你身上只剩这点修为,便不要逞强挡在我的面前,你该知如今你已断然拦我不得。”

    “清歌,莫要伤她。这是我与你的恩怨,你有什么怨尽管冲着我来。”月白又向后退了几步,挡在琴柔身前。

    “冲你去?呵。”清歌笑了,却笑的僵硬之至,“月白,在如意城你曾救我一命,也算是有恩。如今我也饶你一命,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你我再不是师徒,也没有别的关系。若是你不让开,你便陪着她一起死,你看如何?”

    清歌如此说,琴柔声音似是染上了惧意:“月白...”

    “琴柔,你别怕。”月白道,又看向清歌,见她手指已重新搭在琴弦,道:“清歌!你可知你在作甚?”

    清歌挑了挑眉,心底怨气更大。清歌,你可知你在作甚?这句话她是第二次听到了。而第一次,是在榕惜树林外,月白起了薄怒质问她“你可知你在作甚!”可惜,那时她以为他是在乎她的,如今看来全是笑话。他不过是怕她若是走了,无人能救琴柔罢了!

    唇角又一勾:“我自是知道的。”

    月白目中皆是痛楚,说不清也道不明,只得什么都未说,而是轻轻一叹,道:“收回独幽琴,我带你走,把这一切全数都告知于你。清歌,信我。”    清歌一窒,有那么一瞬想要相信。

    “清歌,信我。”

    “清歌。”

    ……不,别叫了。

    清歌只觉痛的比刚刚恢复记忆之时还要难以忍受,因为那只是头痛,而此刻是心痛。

    他叫她,再如何信他?

    就是因为一次次的无条件相信,此刻才面对真相痛的无以复加!

    “别叫了……别叫了!你要告知我什么?真相就在眼前,我自己会看!”

    清歌崩溃,再也撑不住,抬起头竟是指尖一弹,向着琴柔射出一枚琴钉!

    其实清歌这一枚琴钉本无意杀她,只因月白在她身前是定会为她阻挡,而她是断不可能忍心要了月白的命,遂这一琴钉只用了三成法力。这与方才推月白那一掌所用法力相同,那时月白并未料到清歌出手,所以被击的都退了几步,而眼下,月白是倾心护着琴柔,这三成功力,他断然是接的下的。

    可……谁都没有料到……

    没料到……没料到月白竟是眼睁睁的看着那琴钉射来,不做任何防御,在终了竟是敞开胸膛,去迎那枚琴钉!

    “月白!”当清歌意识到月白乃是一心赴死,想要收手却也晚了,她一个闪身却只来得及接住月白从床边滑下的身子,鲜红的血,湿透衣袍。淡淡的竹青色,已被染成重绿。

    “月白!月白...”你清歌喊道,“你在干甚!为什么不接?你为何赴死?”

    月白的身子一点点的开始消散,他留给清歌最后的话是:“我欠你的,我来还,你放过琴柔。如此,你可会原谅我?清歌……”

    这是月白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话语,也是他最后一次叫那个他曾叫过无数次的名字。

    “月白?月白?月白!你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即使是你死你也要护着她?”清歌没有哭,木然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泪却顺着眼角不断滴落。“呵。好!好!好!月白,算是你心狠!”

    仙魔本一家,一念成仙,一念成魔。更何况,清歌前生今世都是被所有人遗弃的仙!这样的仙,要来何用!

    “啊!!!”清歌扬天长啸,有重紫色光芒在她身周翻飞,待光芒落下,她的眸中都被染成了重紫。

    “既然我是仙,你们伤我,负我,欺我,辱我,那我便不做仙!既然说我危害人间,那我便成魔!既是我倾心相待之人无心与我,我便杀光这世上得有情郎之女子!”

    清歌眼泪干了,唇边只剩不可一世的笑意,回头往床榻上看了一眼,那琴柔早已气绝了。许是被吓死的,许是月白身死之时死了,又许是被方才魔气冲撞死了,但清歌已经不在意了。

    清秋道近日安静,此刻也并未有人。清歌出了榕惜殿,走了几步,看着九重殿前空荡的土地,心道既是无人得见,便留那些弟子一命。

    总之有一天,她是要杀尽她不顺眼之人的。

    清秋道外榕惜树已然枯了去。

    清歌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仿佛耳畔还有谁的昨日话语:

    “若是为师身死,这榕惜树林也会随之枯萎。”

(三十九)前缘已注定

    我并不是原本便名唤月白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前我不过是一名孤儿,父母亲是否健在,我都不知晓。他们究竟是过世才独留我一人,还是因家境贫寒才弃了我,我无从得知。从有记忆起,我便是要饭为生。虽是常得欺辱,但日子得过且过,我也算命硬的活了下来。原本此生能得善终已是万幸,却不料我的人生一朝得以转折。

    还记得那年我不过九岁。

    天空彤云密布,就好似地表血流成河倒映在了云层之上,我不过从草堆中睡醒来,便见尸横遍野。半空中有一众白衣仙人与一重紫色少女打斗,却又不敌那少女,死伤惨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的神仙,除了兴奋,还是万分害怕的。于是我叫了一声,却因着这一声喊叫,被那重紫少女提上半空,她的手握在我的脖颈,像是提玩具一般提着我,我只觉下一口吸不上气,便会命丧当场。却不料猛然身体一轻,被谁人接在了怀中,便顾不得许多,只顾大口大口的吸气。待我缓过来了劲儿,再看向前面,那紫衣少女竟是淡了身子。

    我对她的所有回忆,都留在她最后一句话里:“一命抵一命,你救下了这少年,我便要你女儿性命。我消散后,你女儿会中绝命毒,除非以我血中毒,不得解。”

    后来我才知道,我得救了。救我的,是清秋道的长白真人。而他救我的代价是,他那与我同岁的女儿,中了绝命毒。我那时一度认为,他会因此杀了我,可他不仅没有,反而收我为徒,带我回清秋道,赐名月白。在清秋道,师父待我不错,师兄弟待我也颇为照顾,师母却是不甚待见我。毕竟,是因为我,他们的女儿才会中毒。

    说起他们的女儿,那是个十分美丽娴静的女子,名唤琴柔。师父的法器名唤独幽琴,而琴柔在小时总爱绕着琴玩闹,遂起名琴柔。自中了毒,便深居榕惜殿不出,那榕惜殿中,有千年榕惜树树脂熔炼出的水床,能抑制琴柔的毒发。那重紫少女后来听师父说是厄仙,那厄仙之毒真乃天下至毒,多少年师父师母寻遍解毒之法,都无果,只得勉强吊命。

    我在二十二岁之时飞升上仙,容颜便永驻二十二岁。而琴柔也因师父师母终年渡修为,早早容颜永驻。虽是容颜永驻,却也总有身归混沌之时,比之常人多出千百世,却也不是没有尽头。我在入清秋道七百年后,师父师母仙逝,传位与我。师父传给我的还有一个使命,那便是在后世寻得厄仙,解了琴柔身上的毒。

    这毒,皆是因我而起,我自是应下。

    后来我的日子寥寥几笔便可概括,我广收弟子,又在众弟子中选出天资聪颖的一名弟子,名唤柔泫。亲身指导数年,待她功成,便让她收了众弟子。从此清秋道弟子唤她师父,称我师尊。并不是我懒得传授,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要找到转世的厄仙。

    神仙在转世后,皆无前世记忆,如若不是机缘巧合,或得高人点拨,可能以常人般度日终其一生。所以,我要在大千世界中寻得转世的厄仙。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

    这一找,就又是三百年。

    那一日依旧是在凡间找寻,途径如意城,想稍作休息,却见有众人围观一名胖公子欺压行乞少女,甚至想要一脚踹下了。这行乞之人何罪之有?千年前我也同样是同她一般度日,我又岂会不救?

    我是仙,而他们只是人,想要救她轻而易举,不过抬抬手的事情。却不料众人反应极大,皆在叫嚷着接触过那少女会有多倒霉,皆被厄运缠身。

    莫非……她是厄仙转世?我心中略微一动。但很遗憾,她只是个凡人,周身没有任何仙泽。但依旧是有让人欣喜的地方,她是厄难之体。既是厄难之体,我便助她成仙,如此,便可为琴柔解毒。再者说,她已流落街头无处可去,我将她带入清秋道,也算得一个好去处。

    也就是这个决定,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故事,和我最终的结局。

    由于我有替琴柔解毒的使命在身,我并不常在清秋道,这也导致了我只有柔泫一名弟子。大抵因此柔泫竟是误认为这是我对她的骄纵,她对清歌也是一开始就不甚友善。这也让我更觉清歌乖巧,再加上本身带她上清秋道的动机便不是太纯粹,遂心便更向着清歌一些。我让清歌与我同住在九重殿,一切由我亲授,这是出于我的内疚与不得已。她的厄难之体,不能让外界知晓。

    清歌是个天真的孩子,她想要成仙,却只是为了不再饿肚子。她说的那般单纯,甚至还张开了嘴巴喜乐几口气。那是第一次我觉得自责到无颜面对单纯如水的清歌。出于琴柔的情况愈发糟糕,我只得助清歌尽早打通穴脉,毕竟成仙不是一日之功。可让我怎样也没有料到的是,在清歌的丹田处,竟隐隐约约有微弱仙泽,虽是微弱,但却不虚。清歌……乃是厄仙转世。

    可是,我断然不能将清歌与那千年之前让大地染血的厄仙联想至一处。清歌是善良且单纯的,没有人比她更加一尘不染。她会单纯的问我师父怎么了,会不计所有抛付给我她所有的真心,这让我无法回答她,我没办法直面她告诉她,我带你回来是因为我要用你体内的毒去救别人。

    我离开了九重殿,一连多日不回九重殿,只说要清歌自己去融会贯通。这约莫七八日,我一直处在榕惜殿,用独幽琴予琴柔渡些仙泽护身。却不料隐约中听闻清歌唤我,声音十分低,又带恐惧绝望,若非无事,她定然不会那般。我一个瞬移赶回,却不料的回的正当时,出关的清歌与柔泫起了冲撞,柔泫剑指清歌。

    成仙之人七情六欲看的很淡,但那时我却是真的动气了,就算是清歌没有厄仙这层身份,就算她只是我的普通弟子,我也会护她,也会惩治柔泫。那日我用了独幽琴的音攻,以示警戒,柔泫却是半分悔过之心也无有。我欲再罚,却不料清歌替柔泫挡了琴钉之刑。

    那时我与清歌已是几日不见,却是没想到她的变化那般大,果然厄仙转世,可塑之才。原本我想要由她自己融会贯通,生怕点醒她她会误入歧途,却不料想越是深入越是发觉清歌的心境与气度皆是常人所不及,乃是至纯至善。若成仙需他人提点,定然是要在对方毫无防备半点不知的情况下,而眼下便是正当时。我谎称要清歌与柔泫一同受刑,作出生气的样子,用琴钉刺她眉心,那一钉带着我的全部心法。随后我抱着清歌来到幽谷,这里是天地灵气最充足之地,眼下正是清歌所需。

    清歌醒的还算是早,在她额间一朵新开的紫梅,证明她已成仙。我说我口渴,叫她去溪边取水,实则想要让她借着溪水一睹她眼下的样子。我想瞧瞧,她的反应。我以为她会开心,会兴奋,再不济也会露个微笑,毕竟我的小徒弟清歌,是那样的爱笑。却不料她竟是半分喜悦也无有,反而是有些难过。我有些担忧,不知何故,一个闪身来到她的身边,她却只告诉我,她瞧着这额间紫梅想起了柔泫,担心柔泫现下情景,甚至还因为自己平白得了我的传授而不安。

    清歌平日爱笑,每个笑都夺目,因为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可偏偏她不笑的时候,偏偏是她这个担忧的表情,却印在我的心头。她说的那二字“平白”,刺痛了我的心。是平白吗?哪里平白?何处平白?这整个清秋道,心心念念要利用她的,不就是我吗?

    我问清歌若是有一日发现了我是在利用她,是否会怪我?我怕她说会怪,又怕她说不怪。若会怪,我不愿,若不怪,我不忍。可清歌竟是笑了,她竟是爽朗的笑着,反问我是不是在同她说笑。在她心中,我是断然不会负她那个人。

    就是在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也就是这一刻,我决定不再利用清歌,琴柔的毒,由我来想办法,而清歌,便永生永世的待在幽谷即可。这里好花好水好景,够她终老。若说从前清歌厄难之体尚可不被旁人发现,可如今清歌厄难之体再加厄仙之身,在这整个仙界,人人得而诛之,毕竟千年前仙界那一场浩劫,无人愿再发生。而由我设下结界的幽谷,便是她最大的保护伞。可我没料到,即便如此,还是不可避免的伤害了清歌,她那般用力的一次一次冲撞向结界,宛若她一次次的撞在我的心头。

    我的清歌,我最好最善良的清歌,最傻里傻气相信着我的清歌,还是一次次的被我伤害着。

    在离开了幽谷后,每每回到九重殿,我都会推开那扇门瞧上一瞧,每日命人打扫干净,不是不想清歌,只是如此是对她最好的决定。而榕惜殿中情景并不好,但凡能想的能做的办法,我都试了一遍,换来的却是琴柔的身子一点点的弱了下去。我只能再回幽谷,带清歌归来。带清歌归来之后,我甚至来不及与她说上几句话,便被小姚唤走,称榕惜殿出了事。琴柔确是出了事,比以往每一次都要严重,若是再不取毒,哪怕是远古上神再世,怕也是无能为力!我只得急匆匆赶回九重殿,取毒。

    清歌似是睡着了,我并未唤醒她,若是睡着了,也许能让她少些痛楚,毕竟那毒是她血液之中的,若是取了,定然是会痛的。我用瓷瓶在她腕口切口处接着,看着毒一滴一滴的滴落,说来可能肤浅,那一刻我愿以我的鲜血换之,只要不伤害她,什么都可以。

    终归清歌还是醒了,只是我却是不能对她说什么。一来,琴柔随时都可能丧命,此刻一息时间也不可浪费,就算此生我无所作为,一无所获,琴柔的命我是一定要救的,因为这是我给师父的承诺,况且师父对我有救命及养育之恩,琴柔的毒更是拜我所赐。二来,我无法面对清歌,这是一场清歌本不用卷进来的事,却被我硬生生的卷了进来。

    千年前厄仙一语成谶,她下的毒,果然只有她体内之毒能解,以毒攻毒。待琴柔服下清歌体内之毒时,便是呼吸归于平稳,面色甚至有难得一见的红润。如此,我便随之返回九重殿,眼下我更放心不下的是清歌。待我归去,清歌似是睡着了,我轻声唤了她几声,她亦没有转型。清歌手腕的伤口,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总在伤害她,轻轻触碰,生怕弄疼她,她定然不知,我有多想能代替她受这些伤。不知她体内情景如何,我探她脉搏,还好,脉象平稳,一切正常。

    翌日,忘忧谷大宴,凡是仙门中人皆要白衣赴宴,我便换上白衣,将平日里穿的竹青色衣袍叠放在九重殿内。那一日忘忧谷来人不少,但因为长久在凡间寻厄仙转世不曾与众仙人来往,识得的实在不多,略微眼熟些的,不过也就是天诀门九思上仙。

    九思好似也是百年未曾出现在仙界,此番前来怕是也因不得不来,如此一来,我与他倒是一般无二,便同坐在一处了。

    “见过九思上仙。”

    九思一怔,似是想不到此处还有人叫的上他的名字,他的眼睛在我眼上扫了一扫,问道:“九思不识,可是清秋道月白上仙?”

    “正是。”

    “见过月白上仙。”九思抱拳微鞠。

    九思当初在仙界的名声,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下凡历劫飞升上仙,虽是成功渡仙,却好似是变了一人,从此归隐于世,在山间隐匿,所居醉生阁,其中究竟为何无人得知。眼下无话可谈,便随口问了句:“九思上仙现在可还在醉生阁?”

    九思一窒,转头望向了我,几息后才道:“正是。”

    “方才听前方几位仙友议论,月白上仙近来待在清秋道不出,定然会来此宴会,眼下可见属实。上仙可寻到了厄仙转世?”

    “没有。”我谎称。随之想起了清歌,勾了勾唇角。“我收了位关门弟子,她天赋极高,我近来便在指导她。”

    “原是这般。那恭喜上仙喜得高徒了。”月白说完便不再说什么了,而是抿了口茶水。

    我也抿茶不再说话。

    约莫如此过了一炷香时辰,我寻思着过会儿便寻了借口先走,却不料身子猛然一颤,气息在体内四窜。

    榕惜树!有人动了榕惜树!

    清秋道历代掌门人修为与榕惜树相连,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为保护清秋道不受外敌侵犯提供保障,敌人不死榕惜树不休。而眼下……“清歌!”我低吼出声。

    攻向榕惜树的内力我认得,正是清歌无疑!

    “上仙怎的了?”九思问了我一句。

    “不妨事,是我徒儿有些麻烦事,九思上仙,今日我便先告辞了!”话音未落,我已瞬移。

    待我赶到清秋道,眼前之景使我骇然,清歌已被榕惜树反噬受伤,远远跌落。唇边有血。而榕惜树还在沙沙作响。

    我先是挥袖制止榕惜树,待榕惜树恢复平静,才赶至清歌身侧,先是简单疗伤,才舍得对她发难。难不成她要趁我不在离开清秋道?难道她不知榕惜树攻击敌人不死不休?可...是了,是我忘了。我什么都不曾传授与她,她什么也不知晓。清歌此番,不过是为我浣衣。待清歌跑向雾泉旁捡回又弄脏了的衣物,我才算明白。也就是到此,我才意识到,我要将我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尽数传与清歌。

    接下来的日子,大抵是我漫长千年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从《高山流水》到《梅花三弄》,从我独自弹奏,到琴弦和鸣。我觉得,我漫长的时光总算是有了盼头,就此坐化而去,也都不算是虚度。

    美好之所以称为美好,是因为它太短暂了。小姚再次找上我之时,我便知晓,我要再一次的伤害我的清歌了。只是这一次,我不愿她再白白受苦。

    琴柔的毒早已入骨,无法根治,即使清歌取毒一次,也保不了她太久时间。可我又怎愿看清歌一次次的忍痛取血?好在上天保佑,我寻得了彻底清毒之法。只是这需要我将我一半最精纯的修为凝成一株竹叶参,日日取上一滴清歌体内之毒,煎成汤药,服用七七四十九天,余毒便可清除。

    而这七七四十九天,足够我与柔泫完成交接。我把这一切都交给柔泫,让她继任掌门之位,而我,要在琴柔余毒清了后,带清歌远走高飞。这七七四十九天,琴柔的汤药也是半分差错都不能出的,我放心不下,便宿在榕惜殿,我断不能让这一切前功尽弃。

    然,当一切都在我意料中进行时,那日我与小姚在殿外对话,竟是叫柔泫听了去。这也是除了我和小姚、琴柔以外,第一个知道的人,我告知她不许外传,她也柔声应下。

    似乎是一步错,步步错。自是那日被柔泫听去了对话后,事情竟越发不受我控制起来。从来不出九重殿的清歌,竟是出了见了我亲授柔泫之景,她气我多日与她一道殿门之隔却是不见她,而我却是无法解释。

    一直到,清歌以千年前厄仙之姿一般无二一身重紫的出现在榕惜殿里,出现在我和琴柔面前。我才意识到,有些事情,必须要与她道清讲明,只是……却是无法当着琴柔的面来说。

    “收回独幽琴,我带你走,把这一切全数都告知于你。清歌,信我。”

    可遗憾的是,她已不再信我。

    清歌恨透了我。既是如此,我甘愿死在她手里,只求,她还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又单纯善良的清歌。

    只求,她能原谅我。

    那枚琴钉,清歌只用了三成法力,看罢,我的清歌还是这么善良。

    “我欠你的,我来还,你放过琴柔。如此,你可能原谅我?清歌……”

(四十)为谁情义深

    画面逐渐消散殆尽,整个琴魔宫除了九思与莫问,只剩下这无数倒挂的琴,断了琴弦的独幽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前并未有人见过清歌,只因见过的皆无法活命,遂无人知清歌带走女人尸首是为何。而眼下,再看那倒挂之琴,竟是以女人皮制琴面,以女人筋制弦。清歌曾说要杀尽这世间得有情郎之女子,如今看来,她竟是全数做到了她曾说的话,也实为狠辣。

    “遥想忘忧谷宴请广大仙友,有缘得见清秋道月白仙一面,犹记得那时他提起这高徒是何等风姿。却不料想,今日竟是我了结了他这入了魔的高徒。”九思一叹,声音竟是徒增些许悲凉。

    九思手掌开合,醉生录现于眼前。

    “这可是世人皆传的醉生录?”莫问见此,微微多打量了几眼,道。

    “正是。”月白道。

    “不曾想竟是有缘得见这醉生阁中醉生录。”莫问挑了挑眉,又是多看了几眼,只见月白手指抚上了竹简,便又问了句:“不是寻得醉生阁的有缘人之事才能记入醉生录吗?”醉生阁对于外界皆是传说,更别说醉生阁中之物,若非有缘之人,自然是不得见的,更别说要记入醉生录了。

    “醉生录写有缘人事,而此番琴魔之事,虽不是她找至醉生阁,但也算是与我有缘,更何况月白上仙也算是我半个故人,如此自该记录。”九思的手指拂过竹简上的空白,随白光落下,一字一句记入清歌与月白之事。

    不多时,九思重将醉生录收入墟鼎。莫问才开口:“此番九思下届,本是我扰了你。如今此事已了,我自是该道谢。”

    说话间莫问后退几步,双手抱拳至于胸前,一副要鞠拜之姿。只是莫问平推手掌,要拜下前,却只觉九思轻轻抬起了他的手。

    “师兄莫要如此。”

    莫问似是还欲说些什么,却又好似想起来什么,面色暗了暗,叹了口气,也止了动作。“如此,事情已了,我们便出了这琴魔宫罢。”

    九思点点头,却又回头并指一翻,将那断了琴弦的独幽琴收入墟鼎。

    “九思?”

    “独幽琴乃清秋道历代掌门人相传法器,如今月白已身死,想必柔泫已接位,理应将独幽琴带回清秋道。”

    “还是九思你思虑周到,想从前师父常言,天诀门弟子,无人能及九思之万一...”莫问的话只说到这里便止了,气氛也突然僵了下来,二人无一人再言语。九思向外走了几步,并未回头的言语了句:“过往之事无需再提。”

    莫问皱了皱眉,只觉不该提方才那句话,但也并未再说什么,而是跟在了九思身后,出了这琴魔宫。约莫离琴魔宫有双十步之遥,九思停下,双手并指,翻转,指向天空,双唇轻启,轻声念了个诀:“一绝,无相无形。”

    天色并未起多大的变化,只一团气流成旋风状合着日光被引至九思指尖。

    莫问挑了挑眉,心知九思是要毁了这琴魔宫。想当初能在九思那年岁便把天诀门七绝全部练成的,除九思外,也无有他人了,能将一绝发挥出如此大威力的,除了九思,好似也断无旁人了。

    转眼那气流已在九思指尖凝聚环绕,他抿唇,又指向琴魔宫,接着肉眼可见下,那凝聚好的白色光晕随着他手指指向之地,无声无息的扩大开来,一阵明亮过后消散,随后琴魔宫断然无存。

    至此,世间再无琴魔宫。九思与莫问此番要行之事,也已全部了结。

    “师兄。”九思道,“眼下我便去清秋道,归还独幽琴,随后回醉生阁,若是无事,就此告辞了。”

    九思这百年来,早已是清心寡欲,不问世事。他所求之事,不过只那一事,那骨寒床上之人罢了。莫问也自是知此,便也未再说什么,而是点点头,朝九思抱拳后,踏着青光剑离去了。

    九思双手负立,腾翔半空,若水剑便自然而然现于脚下,一道光影闪过,已至清秋道。

    清秋道外榕惜树郁郁葱葱,与九思在清歌回忆里最后所见已然枯萎的榕惜树不同。想来如他所料,柔泫已接任月白之职,如此,他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九思落在地面,若水隐去。朝前行了几步,正寻思着通过这榕惜树的诀是何,却见有公子模样之人再不断奋力的用手中斧子砍着榕惜树那石青色树干。

    榕惜树防御外地,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而此刻这不断奋力砍向榕惜树的公子,却没有遭到任何反噬,只是那斧子一旦砍向榕惜树干,便会弹出好远,而砍出的疤痕,也会自动愈合罢了。

    此人乃是一介凡人,在他身上,九思感觉不到任何的仙气。只是此刻他依旧不放弃的一次又一次的捡起地上的斧子,使劲朝榕惜树砍去。

    不论他再砍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局,九思也就不再看了,也并不想知道他为何这般。九思捏出一个诀,白色光泽指向榕惜树,树干便随之向两边开去,一条路出现在眼前。九思收了手,若说从前这树上是月白修为,这进入清秋道是要略费些子功夫的,但现下这榕惜树乘的是柔泫修为,他自是进得去。

    这下那方才提斧子砍榕惜树的公子是真真傻了眼,他是怎么也想不明他年前这白衣是如何一指便使那半天也砍不倒的榕惜树开了口。只是眼下他只慌忙跟在了九思背后过了这榕惜树林,顾不得其他。

    九思也并未说话,反而是眯了眯眼,他已察觉到这四周有清秋道弟子向他包抄而来。果真不出所料,一息间,持剑弟子已在四周围住了他与身旁那位凡人公子。

    “何人闯我清秋道?”有女声从后传来,随后便见一女子越过众弟子站在九思眼前。

    此人便该是柔泫了,九思心道。既是已见柔泫,九思也不愿再多做纠缠,欲直接说明来意,只是尚不及开口,便听闻那凡人公子讶异的声音:“你说什么?清秋道?!清秋道是什么地方?这怎么会是清秋道?!这处难道不是醉生阁?!”

    醉生阁?

    此人竟是要寻醉生阁?

    九思这才将那公子好生打量了番。那公子面容姣好,皮肤细嫩,服饰华美,看得出非官即富,只是,他却不是有缘人。醉生阁非有缘人不得见,倘若他身上有九思想要的故事,也断不会寻不至醉生阁,反而寻到清秋道了。

    只是眼下并无人理会他,所有人都剑指破榕惜树而入的九思。

    九思手掌平摊,独幽琴骤然而现。

    “在下醉生阁九思,此番机缘巧合得见月白上仙弟子清歌,并得独幽琴。眼下自当归还。”九思手掌轻抬,独幽琴脱手,柔泫一个瞬移接下独幽琴。

    提起清歌柔泫的神色不甚好,似是因为提了这名字对九思也生了气去,只道:“那便谢过九思上仙,恕不相送。”随之竟是甩了袖袍带领一众弟子返回清秋道。

    这些九思是断不会介意,眼下已归还独幽琴,他便也打算离去。不料方才拢了拢袖袍,欲腾空而起,却察觉被扯住了袖袍。然,不用想便知是方才那凡人公子了。

    九思并未回头,却停了脚步,背对他而道:“不知公子何事?”

    “方才上仙说,是醉生阁的九思上仙,而我寻醉生阁已久,今日终于寻得上仙,求上仙赐我琼玉!不论是什么,只要上仙要,只要我有,定然毫不吝啬全数交给上仙!”那凡人公子说的急切且音高,说完了才慌忙喘气,又剧烈的咳了几声,但双手却是并未松开九思的袖袍,生怕九思说走便走。

    九思终是皱了皱眉,随之转过身来,面向那凡人公子。寻醉生阁之人,断来心中悲苦,甚至一心求死,皆是难得一见不可多得的有情人。而眼下此人,却是九思第一个见到名言只求琼玉之人。只是...他与醉生阁并无缘分,心中也定无那般多的情义,他又为何要求得琼玉?他想要忘记谁?

    那凡人公子见九思已回头面向他,竟是“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九思面前,手指亦是紧紧地攥住九思的衣摆。

    “上仙,我名唤柳明华,苦苦寻找醉生阁已三年有余。三日前,在城中偶遇一名道士,告知我此处仙气缭绕,应是醉生阁所在,这才在此用斧头砍树数日。”柳明华喘了口道:“我自知醉生阁非有缘人求不得,但若是他人替有缘人寻呢?如此上仙可愿通融?”

    替?眼下情况一目了然,柳明华苦苦寻醉生阁,竟是替他人而寻。

    九思唇角微微勾了勾,不答反问:“你又如何得知你替的那人便是我醉生阁有缘人?”

    “上仙不听,又怎知无缘?”柳明华也反问道。

    九思却不再作答,而是转身,不愿再留,衣摆轻易便从柳明华手中脱离。

    “上仙!”柳明华急不可待的唤了句,“若真是无缘,我又怎会在此遇见上仙!”

    九思的脚步停了,不仅仅是因为柳明华喊出的这句话所言非虚,更是因为随着这句近似于怒吼的话而快要溢出的满满情谊。柳明华是为了谁人,才如此急切,如此不顾一切,这满满情谊又是为了谁人?

    “你可知即使是有缘人,想要到醉生阁,也并不容易?”九思道。

    柳明华急忙点点头,道:“自是知晓!不论是何种考验,我都会不顾所有!”

    九思隐于袖袍间的手轻轻捏了一个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弱白光顺着柳明华的眉心穿过,这正是天诀门秘术,探欲。几息后这白光又回到月白指尖。

    九思终是轻道:“好。你若能过,你的所有要求我全数满足。”

    柳明华点点头,却在他点头间短短光景,九思一个旋身,竟是按着探欲在他心中所见之人变换。

    待柳明华再抬起头,眼前哪里还见九思?反而……反而……

    柳明华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大步。

    眼前之人,竟是,竟是……

    “……白尘……白尘!”

    一拢红衣,玄纹云袖,长眉若柳,双瞳剪水,身如玉树,长长的墨发披在雪白的颈后,明明是男人,却可用玲珑剔透,娇艳欲滴来形容。这样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男人,不是慕容白尘,又会是谁?

    九思反手将若水剑插入柳明华面前的地上。“提剑,杀了我。”

    “白尘,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可能会?”柳明华大步向后退着,竟是失控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不……不……不……”

    “杀了我。”九思道,“杀了我,你就能到醉生阁。”

    “醉生阁?”柳明华似是稳了几分心神,又似是回想了方才所发生之事,怔怔的道:“你是……九思上仙?”

    九思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认。

    接着柳明华似是明白过了这不过是一场考验,一场看他到底能否成为醉生阁有缘人的考验。想到这里,他颤抖着爬起身子,拔出插在地上的若水剑,一步步踉跄着朝九思而去。

    若水剑被柳明华提起了,然,却是没有了下一步动作,眼泪已模糊了他的视线。柳明华如此,提剑进进退退,却是无论怎样都下不去这手。

    原来……只要有人长着慕容白尘的脸,他也是断然下不去手的。

    柳明华闭了闭眸,几行清泪一同滑落。

    “上仙……这醉生阁的有缘人,我怕是做不成了。只是若是...若是能用我的命来换,柳明华也是愿意的。只求……换上仙一盏琼玉……求上仙……成全。”

    话音一落,柳明华提起若水剑,丝毫不犹豫在脖颈滑过。

    剑落,却是没有丝毫的痛楚。

    似是无法想象,柳明华再次张开了眼睛,却不料眼前之景,已大变。

    眼前空无一物,只有大片大片虚虚实实不易分辨的白雾缭绕。而不远处隐于白雾间的,是两位仙风灵气之人。这其中之一,是九思,而另一位……柳明华不识。

    见柳明华疑惑的目光,若水道:“你此时已经身处醉生阁。这是醉生阁九思上仙,想必你方才已知晓。而我,是方才你用来自刎时提在手中的那把剑。”

    “……怎会如此?我难道不是死了吗?”柳明华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之景。

    若水努了努鼻,才道:“我家主人怎会那般狠心要你性命?他不过是想看你究竟值不值得让他带你回醉生阁,毕竟你这种情况,以前也从未见过。再者这醉生阁,断不是谁都得进的,若是那般,我家主人还不得累死……”

    “若水。”九思这才开口道:“怎的这般多嘴?先回去罢。”

    若水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些,只得吐了吐吐舌,隐于若水剑,若水剑剑身抖了抖,少顷,恢复平静。

    柳明华见此,张了张嘴,一是震惊,毕竟他只是一介凡人;二来,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

    “上仙,我有一个不属于我的故事。”

    九思一摆衣袖,雕花凳出现在柳明华身后。

    “坐罢。不论谁的故事,都不必说。”

    柳明华一愣,却听九思又道:“敞开心门,让我知你所有。”

    修长得手指印在柳明华眉心,繁杂画面接踵而至。

(四十一)巧入琵琶洞

    想必是人尽皆知,但凡有什么土匪窝子,起名便是会起那些黑风寨,鬼阎寨,威虎山…如此云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总归都是些使人听之便闻风丧胆,不敢靠近之地。

    然,月城却有个土匪窝子,叫琵琶洞。这名字起的乍一听,不知者还当时有甚的仙灵住着呢,总归再不济,也断然不会与土匪窝子联想到一处去。

    但偏偏就是这听上去并不算凶神恶煞的土匪窝子琵琶洞,月城知府竟是多次镇压无果,反倒是越发猖狂,就连知府的月俸都敢抢了去。

    那月城知府虽是面上挂不住,却也是着实气在了心,便也不顾忌什么,上报给了朝廷,望朝廷能派人前来镇压。

    后来左盼右盼,可算是盼来了朝廷所派之人。只是朝廷所派之人既不是一队人马,也不是少数强兵强将,而是一辆马车。这马车上,只坐着二人。

    其一,便是近年来可谓是横空出世的旷世奇才,慕容白尘。无人知其从前被埋没在何地,只知他一上任便是位逼权臣,任少府,乃是丞相的左膀右臂。

    其二,乃是当今丞相之子,柳明华。

    小小月城山贼,如此大人物来此大材小用,但传言是这柳明华柳公子主动请命非来不可。旁人也道,这丞相府公子不过贪玩,而山贼事儿小,也就随着他玩玩了。如此,便是派了这二人来此。

    只是殊不知,日后这竟成了柳明华最后悔之事。

    此乃后话,且先不提。

    且说那日先下车的是慕容白尘,他一袭红衣示人,乃是可用绝色称之,难辨雄雌。早已等在城门口的王大人可是犯了难,并不敢确认这美若天仙似的人可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少府大人。若是叫错了,他可是担不起。正是愁着,便听闻一道声音响起:“白尘,你且等我一等!”

    话音落了,又是一人从马车上下来。这二次下车的,正是丞相之子,柳明华。

    柳明华本已十分俊朗,却被这被换作白尘之人硬生生比下了几分。“白尘,你下车也不叫上我,我还不知车已到了。”

    那王大人此番算是弄清了二人,急忙是跪下,连扣三下首,急忙道:“臣月城知府王邱扬见过柳公子。”

    这可是丞相之子,王邱扬自是先拜,断不敢怠慢。

    却不曾想那慕容白尘开了口:“王大人,柳公子并无官职,怕是受不起你这等礼数。”他的语气不好,却亦算不得太坏。“王大人,在下慕容白辰,此番来便是助大人平了那山贼。”

    “下官参见慕容大人!”王邱扬要拜,却被慕容白尘拦住了,他轻轻止了王邱扬的动作,道:“虚礼便免了,不妨先回大人府邸,商议正事。”

    “是!下官这便为大人与柳公子引路!”

    柳明华点点头,朝着慕容白尘喊道:“白尘,来,快上马车了。”

    慕容白尘并未言语,而是上了马车。

    柳明华却是不像慕容白尘般不言语,反倒是问:“白尘,你怎的如此慌忙,不过小小山寨,你又如此紧张着作甚?”

    “这件事情,本不必由你我解决。”慕容白尘不愿多理柳明华,似是有些责怪他因着贪玩,揽下这等事,又好似一直以来,慕容白尘都不愿多理他。

    可柳明华却是从不顾慕容白尘有多不愿理他。“你整日替父亲操劳,有那么多繁杂琐事要处理,这次就当是出来散散心,又有何不可?”

    慕容白尘微抬眼睑,浅浅的看了柳明华一眼,又合上眼睑,闭目养神。

    柳明华也只得咂咂嘴,不再说话了。

    月城不算是太大,城门离知府府邸也不是太远,交谈间也就算是到了。

    这次柳明华紧跟着慕容白尘,没被独自留在车上,于是二人一同下来了。

    “慕容大人,柳公子,随下官先进府罢。”

    王邱扬弯了腰,俯了背,做出了“请”的手势。

    “王大人也请。”慕容白尘也微让了身子,而后进入了府邸。随从全数留在了外面,只三人一同进了正厅。

    王邱扬命人煮了上好的龙井,又替慕容白尘与柳明华斟满。想是一路奔波柳明华是又累又渴,竟是不顾那么多,大口大口饮了起来。慕容白尘则是浅尝辄止。

    趁着这空档,慕容白尘道:“王大人,你且将山寨之事细细说与我听。”

    “是。”王邱扬放下茶盏,“这离城中不远,有座山,名唤青沂山。山中还算是富饶,遂山中之人并不常进城,城中山中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后来不知是何时,竟是突然有了个山寨,叫甚的琵琶洞。”

    “琵琶洞?”柳明华接了句,“这是什么山寨,名字倒是足够风骚!”

    王邱扬一听,面露灿色,不知如何接话。慕容白尘看了一眼柳明华,淡淡道了句:“喝茶。”

    说也奇怪,慕容白尘不过一语二字,柳明华便是安静了下来,低头饮茶,再没插上一句嘴。

    “在下听闻那琵琶洞已遭多次镇压无果,可否将镇压的详细经过告知于我?”慕容白尘道。

    “自是该告知大人…”王邱扬额头上渗了些汗,“不知何故,数次镇压琵琶洞,都遭到青沂山山民的共同抵制。大人你说这明明是山贼,除去了对山中民众自然也是好的,为何那山民还要抵制我们?轻则不开山门,重则刀石相向!下官又不可因着琵琶洞将整个青沂山都灭了去……下官实在……”

    慕容白尘难见的锁了锁眉。“原来并不是山贼难除,而是并没有接近山贼的机会。”

    “大人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若是如此,问题关键便是山民因何阻拦了。”慕容白尘道。

    王邱扬道:“正是,下官觉得,定是因那琵琶洞山贼威逼山民与我等反抗!”

    “若是威逼,那山民自是盼着镇压才是,怎会阻拦?”

    慕容白尘这么一问,王邱扬倒是回答不上来了。好在慕容白尘也并未多问,毕竟他此行是不论如何也要解决此事的。

    “不管阻拦是为何,这琵琶洞山贼是断然留不得。”慕容白尘道。眼下这月城小小山匪都能闹上朝廷,也可谓是非除不可。“不管因何,这山贼截朝廷命官粮赏俸禄,都不会是对的。”

    “慕容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王邱扬松了口气,伸手擦着额头的汗珠。“大人可有何妙计?”

    朝廷虽说让位高权重的慕容白尘与丞相府公子柳明华到此确实抬举这月城了,但说到底人员物资是一点都没有,又如何才能镇压琵琶洞山贼?虽说慕容白尘来此大材小用,但他这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倾国倾城之姿,来此确实也无有用武之地阿!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眼下王大人多次镇压却是连接近这山贼都不曾,若想知其底细,自是要混去琵琶洞内部,一探虚实。”

    “这是自然。”王邱扬道,“只是根本就见不到山匪的面,又如何才能混入内部去?”

    慕容白尘没有多想,或许是他早已想好:“此番派在下来此,便是解决此事,如今自然也是由在下前去。”

    “大人去?”

    “你去?!”

    王邱扬与柳明华的两道声音一同响起,皆是不可置信。

    “白尘!你在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你去呢?太危险了!”虽是被慕容白尘制止不让说话,但现下柳明华也是断不能忍,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慕容白尘置身半点危险,更不要说是潜入山匪内部。这眼下一提山匪两字,柳明华脑中便是现出数不清的关于山匪烧杀抢掠的话本子,他绝不同意慕容白尘潜入琵琶洞!

    “是阿……是阿……太危险了,太危险了,慕容大人三思阿!”王邱扬也道。

    然,慕容白尘却是与他二人强烈的反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乃是平淡之至。他甚至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极为优雅。

    “危险?也是。”慕容白尘望了王邱扬一眼,“那不若王大人去?”

    “……这,这……这……”这下王邱扬支支吾吾了。

    慕容白尘又望向柳明华,道:“明华,这是你求来的,如今又拦着,这不妥罢?”

    “我……”柳明华也被问愣了,他之前从未想过此种情况,支吾了半晌才道:“那你打算如何混入琵琶洞?”

    慕容白尘闻言,总算是勾了勾唇角,只浅浅一笑,宛若染尽风华。“那琵琶洞中人不是爱抢吗?那便由他们抢。”他站起身来,袖袍一甩,如天边艳霞般的红色随之翻飞。

    “王大人,请备月城中最好的花轿,从青沂山山门处起,铺满红妆十里,首饰,衣匹,挑月城之中顶好的,用没有盖的箱囊乘着,丫鬟仆从要三十六人,一路吹吹打打,尽数高调的来。”

    “是,下官领命。只是…只是慕容大人是要娶何人?”王邱扬道。

    慕容白尘又是一笑:“自然是娶我。”

    “什么?!”这次轮不到王邱扬惊讶,柳明华已坐不住了。他“腾”的站起身,几大步跨到慕容白尘面前,喝道:“白尘,你在说什么!你是男儿!”

    慕容白尘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的望了柳明华一眼,却使柳明华心底猛然一颤,彻底失了声。

    “并不是我慕容白尘卖弄己身,在下容貌如何想来也不必再多说。到时只用将我反捆双手塞上那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引来琵琶洞山贼,如此便成功一半。那顶好的嫁妆,山贼岂会不出手?待山贼出手我便大声呼救,告知那山贼统领城外豪商中意我的姿色,不顾我男儿之身要强娶…”慕容白辰勾了勾唇角,“那山匪救下我也必然会带走我,倘若他们不带走,我便说我已无家可归,只愿报他救命之恩强行跟着他们。”

    王邱扬眼前一亮:“慕容大人果真聪颖!此计乃天衣无缝,又将危险降下来不少,可行,可行!”

    柳明华瞳孔剧烈的抖动,张嘴想要拒绝,却在来不及出声时被制止。“明华,你若是没有更好的计策便什么都不要说。”

    随之又道:“待我探得虚实,自会知会王大人,到时再派人镇压。”

    “我也去!”柳明华脱口而出。他断不会让慕容白尘一人独去。

    “你如何去的?”

    “你说你要装作被城外富商强娶,那你若是公子身边有个小生也很正常啊!”

    慕容白辰几息沉思,道:“不可。”

    柳明华急了:“为何不可!到时你若是要和王大人接应你如何接应?带上我岂不是容易些?”

    最终许是慕容白尘抵不住柳明华的软磨硬泡,又许是觉得,柳明华说的也有些子道理,最终还是叫他以小生的身份跟上了他。

    此刻敲敲打打,锣鼓喧天,十里红妆。顶好的首饰珠宝没有盖子盖着,在阳光下随着箱囊的晃动金光闪闪,璀璨夺目。这下王邱扬乃是动了家底儿了,没抵够这所谓嫁妆箱数,最后几箱皆是银锭子充当的。若说王邱扬不心疼是假的,只是琵琶洞若是被镇压了,这些值钱器物自然也就会全数回来了。

    慕容白尘眼下是按照他先前所说的那般,双手被反绑,发髻解了,三千墨发散与腰间,身上那身红衣倒是并未换下,毕竟那红衣已似嫁衣。用柳明华常言的那句话来说:这世上再无人能将红衣穿的似白尘那般好看了。慕容白尘确实美的不似凡品,倘若不是因当今皇帝不好男风,怕是这慕容白尘入了后宫那三千粉黛都会尽失颜色。

    而柳明华,此刻便混在送亲仆从当中,离慕容白辰的轿子最是相近。

    转眼这送亲队伍已吹吹打打了将近三刻钟,已行至青沂山山门周围,而四处荒草湖泊,草丛中黑影攒动,沙沙作响,只是这喜庆之音早已盖过了草丛中的声响。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只听一声高昂且明亮的女声:“给我上!”

    这一声,所有人都是听见了的,自然也包括轿子里的慕容白尘。

    慕容白尘唇角一勾,他要等的人,总算是到了。他沉声道:“明华。”这是他与柳明华早已约好的,若是山匪现身,便先让这由王邱扬府邸仆从所伪装的送亲队伍尽数散了去逃命。

    接着便听柳明华扯开嗓子喊道:“有山匪啊,大家快跑!”

(四十二)不开口便是

    一时间场面大乱,原本热闹的喜庆场面变成了一哄而散,被众人抬着金银珠宝,也都摔落在地上,因着没有箱盖落了一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接着没有离开的柳明华与坐在轿子里的慕容白尘,便被一众粗布衣之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为首的是一名女子。

    虽是男装打扮,三千青丝只用一条布带高高束起,皮肤也不似深闺小姐那般白嫩,而是有些粗糙,且偏黑,但胸前突起,还是证明她是女子。

    随之她便看着柳明华开了口:“你的同伴都跑了你为何不跑?”她踢了踢脚边箱囊,“难道你不怕我琵琶洞?”

    琵琶洞!

    果真是琵琶洞!

    柳明华正想着如何开口,便听闻轿内慕容白辰的喊声:“救命!”随之他竟是从轿子里滚了出来。

    慕容白尘在地上翻滚,双手却是被反绑在背后,手腕白皙的皮肤都已在翻滚中被麻绳磨红。说巧不巧的,恰恰是停在了女山匪的脚边。慕容白尘抬起头,望向那女山匪,额头起了薄汗,在翻滚中粘了两鬓碎发,眸中饱含水雾。

    他朱唇轻启:“姑娘,求你救救我。”

    这下柳明华才从慕容白尘滚出轿子的动作中反应过来,急忙扑上前去,扶起了他:“白……”差点叫出白尘,又慌忙改了口:“少爷,少爷,你没事罢!”

    只是那女山匪愣愣的望着慕容白尘并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男山匪喝道:“大胆!竟敢称呼我们大当家为姑娘!”

    大当家?

    这琵琶洞当家的竟是位姑娘。

    “白尘不识,竟是琵琶洞大当家的。”

    “白尘?好名字,够风雅!”女山匪似是将将回过了神,爽朗的笑了起来,“我叫李红莺。”李红莺说着又打量着他,道:“什么识不识的,我也没识得你这般容貌竟是个儿郎!你我扯平了!”

    慕容白尘与柳明华对视了一眼。

    “大当家的,求您救救我家少爷罢!”柳明华哭喊,伸手去解慕容白尘手腕上的麻绳。

    那李红莺便真的伸手替柳明华解起了麻绳,竟是三下五除二解开了那死结。

    “大当家的…”有山匪道,“咱可是来打劫的啊!”

    那李红莺这才如梦初醒,轻咳了两声:“咳咳,对,打劫的!兄弟们,抢了这嫁妆!”

    “得嘞!”一众山贼竟是齐齐喝了一声,随之动手抬得抬,搬得搬,能塞的便往衣裳里头塞。余下四个山匪,两两分了押着慕容白尘与柳明华。

    从轿子中滚出来,慕容白尘本就有些扭伤,而那粗鲁山匪下手自然也没轻重,被这么一押,他倒是真有些疼了,不由得闷哼了声。

    这闷哼声倒是没引来李红莺的注意,反倒是让柳明华急了,他急忙喝道:“你们下手轻点!这嫁妆我们不要,别碰我家少爷!”

    柳明华这一喝,倒是引来不少山匪注意。

    慕容白尘咳了两声才开口道:“大当家的,各位英雄好汉,我本是月城中一户小人家,父母过世早,虽是清贫,却足以度日,我也算在这书童小生陪伴之下一直读书。”他看了看柳明华继续道:“谁料想,那一日城外的富商来月城,巧遇了我,竟是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强娶了我…”

    慕容白尘语调平平,一如往常,甚至没有故意去表演。而恰恰因着这般,竟是徒增些许悲凉之意,就好似他再不愿提起此事。

    “那富商丝毫不顾我男儿之身,竟要十里红妆,招摇过市。有幸在此遇见琵琶洞各位英雄好汉,实在感激不尽。”

    柳明华也开口道:“少爷…”

    此话一出口,气氛都微微的变了变,背后押着慕容白尘和柳明华的四人都松了手。

    慕容白尘道:“各位英雄好汉皆是有情之人。若是今日我被强娶进了那富商府中,也定然不会随了他去,哪怕是自裁,也断不会叫他得逞。如此,各位英雄好汉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转眼东西也抬得差不多了,李红莺才开口说话。其实她并非一直不曾注意,相反是从见到慕容白尘起,便是十分在意。

    恩……怎么说呢……

    琵琶洞中皆是男子,仅有她一个女娇娥,她也是因此性子直爽豪迈,若不提她是女儿身,倒真是与男子别无二致。

    而眼下…自打见了这慕容白尘,倒是有些女儿家的心思冒头了。

    但李红莺左右转了转眼珠,却只是道:“哈,我们救了你,也劫了你这嫁妆,扯平两清。”

    “甚的嫁妆?我家少爷乃是男儿身!”柳明华不满道。

    李红莺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不恰当,也料不到自己小心翼翼却还是说了句大错特错的话来。“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她说跺了跺脚。

    慕容白尘的脸暗了暗,道:“大当家的不必介怀,是我家小生太过冒犯了。”

    “大当家的!东西都装好了!”一旁有一山匪双手在胸前抱拳一砸,甚是豪爽的喝了句。

    慕容白尘,李红莺,柳明华三人一同看去,果真,那盛着珠宝银锭子的箱子全部被绑在了他们所带来的马匹上,除此之外,他们每人的腰间都被塞的满满当当,鼓鼓囊囊。

    “好!兄弟们辛苦了!”李红莺转过身子,面向众山匪,声音洪亮,没有半分在慕容白尘面前那种扭捏之态。

    “大当家的辛苦了!”一众山匪齐声喝道。

    眼见他们一众人就要上路,慕容白尘轻声咳了两下,与柳明华对视一眼,而后上前,在李红莺面前站定。他双手抱拳,向前平推,推至不过与李红莺一掌之遥之处,又略微弯了身子,鞠了一躬。

    两鬓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而滑下,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柳明华也上前几步,随着慕容白尘之态鞠了下去。

    只听慕容白尘道:“大当家的,各位英雄好汉,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愿各位听之。”

    这下李红莺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一旁性子急的山匪抢了先:“还有什么事儿啊!我说你事儿是不是多了点?难不成还要让我们把这嫁妆还你啊!”

    慕容白尘眼波一沉,却是语调未变:“白尘求各位英雄好汉能收留我与我家小生。”

    这明明是句请求之词,却是被慕容白尘说的不卑不亢,平淡如水却又掷地有声。

    就是这么一句话,半晌无人应答。良久才有人道:“我们一土匪窝子,要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公子哥有甚的用处啊!”

    柳明华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慕容白尘制止。而后便听他道:“救命之恩,岂能不报?”

    李红莺道:“你若是要报恩,便不回家了吗?”

    “白尘已无家可归。”

    “为什么?”李红莺又问了句。

    一旁的山匪在慕容白尘回答前便嚷道:“大当家的,别听他瞎说,那富商还能为了娶他把他家都给拆了?”

    李红莺却是愣愣的问了句:“是这样吗?”

    慕容白尘摇了摇头,道:“家园是断无法回去了。我被那同为男儿的富商强娶,虽未进夫妻之实,但街坊领里也定然把我看作…我一堂堂男儿,怎肯受此猜疑?我便是不在意,此番回去,又岂会有我与小生半分容身之处?”

    慕容白尘字字句句说的皆是实情,便是略微有脑子的人,都是能想的到他口中所述之情。

    柳明华也道:“我吃苦受累不要紧,只是如此回去,怕是吃二倍苦受二倍累,也断不会有人要我与少爷了,此番回去,又岂有生存之道?”

    这么一来,琵琶洞山匪倒是静默了。众人皆是你望我,我望你,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慕容白尘见此,便接口道:“总归是顶差的结局,也不怕再如何了。眼下已成定局,白尘只愿跟随大当家的回琵琶洞,能活一日是一日,尽我所能报答大当家的救命之恩。”他的话说的朗利,明明所道之言皆是恳求且心诚,却又让人丝毫不觉他卑微,甚至那倾城容貌在他身上也断没有让他娘里娘气哪怕半分。众人只觉他遇此事悲苦万分,只道他是堂堂男儿托生错了相貌。

    “如此,那白尘便随我一道回琵琶洞罢。”李红莺道。这简单一句话十五字在她口中说出却似是早已在心中绕了百转千回,带了浓浓的女儿情丝才出口的。

    只是反对声虽减少,仍犹在。

    “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他若是去了不过是多了两张嘴,就算也不至于拖累我们,可我们一山匪窝子,带着他们两个白面小生有个屁用!”

    ……

    “切!”柳明华轻啐了声,“这么多的金银财宝,锦绣绸缎,若不是有事儿哪会让你们拿去?多了我们两张嘴不仅不赔你们还赚了呢!”

    柳明华的嘟囔虽是声音不大,却还是被耳尖之人听到了,虽是心思粗俗不曾意识到他所指之事,却随之不满道:“你说什么?平日里我们山匪只管抢,哪还管你们这等破事?你莫要不知好歹!”

    “我家小生粗鄙,不识礼数,让各位英雄好汉见笑了,还望英雄好汉莫要在意,只当听了个笑话罢。”慕容白尘道。他这左一个英雄好汉,又一个英雄好汉的,倒是叫他们哄的开心。

    “成!这小公子嘴巴够甜,带回琵琶洞,闲来无聊也可寻寻乐子!”

    李红莺也点点头,眼下这要带他二人回琵琶洞的事情,算是敲定了。

    只是如何回去,倒是个问题,因为马匹上已尽数捆绑上那些所谓嫁妆了,是断然再没有多出的马匹令慕容白尘与柳明华乘坐了。只是山路难行,道阻且长,又是断断无法走回去的。

    正是犯难之际,却见李红莺越起身子,从马背上飞跃下来。那一瞬她随身的粗布衣摆被她的动作带的飞扬起来。慕容白尘的双眼眯了眯,望向李红莺,只见随她的动作衣摆撩起,露出她里面穿的粗布裤,颜色灰暗,脚腕处用布条束了起来,脚上是一双黑布靴,虽是磨的发白,却是没有太多灰尘,而黑布靴筒旁,插着一把尖锐的刺刀。

    说也奇怪,那刺刀精致非常,刀柄镶满了宝石,各色皆有,七彩缭乱。如此精致的刺刀,着实不该出现在山匪手中。然却又不奇怪,那山匪终日烧杀掠抢,身为大当家的有个这样的刺刀不为稀奇。不知是不是那刺刀刀柄之上的七彩宝石合着日光闪了慕容白尘的眼,他只觉一阵刺痛,猛然闭上了眼睑,却又条件反射性的,眼前闪出李红莺翻身下马的动作来。那只是个模糊的人影,周边尽是刺眼亮光,什么都看不出,只是条件反射私的随着日光映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但很快,便随着刺痛感的消失,那人影也消散了。

    待慕容白尘再睁开双眼,李红莺已然翻身下马站在了他的面前。

    “白尘,上马。”李红莺说着拍了拍马背。

    慕容白尘从一开始便自称白尘,想必那李红莺将“白尘”二字当成了他的姓名,眼下叫的十分顺口,而他也没有出口纠正。

    总归一切都是假的,他又怎会在意她叫他什么。

    “我若上马,大当家的如何归去?”这马一匹都不多,让他骑了,她又骑什么?

    “我……我自有法子!你快些上马!”李红莺说着脸竟是红了去。

    莫非…她是要与他同乘一匹马?慕容白尘心道,只是眼下也只当如此了,反正也只是为了…他又何苦在意那般多?

    不过思虑了几息,慕容白尘便翻身上马。却不料,随着他一起上马的,竟是被李红莺推上去的柳明华。

    如此,慕容白尘便是在那高头大马上向下俯瞰着她,他极好看的眉毛微皱,道:“大当家的这是何意?”

    随着慕容白尘低下头,两鬓青丝也随之滑落,就连衣衫都敞出大口来,迎着日光,白皙的皮肤一片春光。李红莺的脸红了,急忙是移了眼。

    如此过了几息,李红莺才道:“难…难道要你们二人跑路回琵琶洞?”

    相比之下柳明华倒是挺乐的,因为此刻他与慕容白尘同骑在一匹马上。朝他耳侧贴了贴,轻言道:“白尘,如此挺好的,咱们坐一起也不失为良策。”

    “成事不足。”慕容白尘轻冷道了句,他没说败事有余,但后半句的意味却是很明显,要知道方才柳明华啐出口的那几句话,险些让他们功亏一篑。而眼下,他竟是还不自知。

    “从现下起,你便不要再开口说话了。若你做不到,就此离去也可。”

    “白尘!”柳明华险些惊呼出声,还好急忙收住声音。

    慕容白尘没再言语,而是侧颜向后瞥了一眼,淡然的似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之人。

    “我……”柳明华本有一堆的的话想要解释,却是因着这淡漠的眼神全数堵在了嗓子眼,再说不出一字。

    慕容白尘却是视若无睹,不再言语。

    半晌。

    柳明华还是败下阵来:“好,我不再开口便是。”

(四十三)山路阻且长

    其实方才慕容白尘对于骑马的事情也没有过多的在意,不过是山路罢了,只要是路,总归是可以走的,没必要非要骑马才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虽是倾国容貌,然也是男子之身,又怎会怕区区山路?

    然,进了山才知道,这青沂山的路,可谓是险之又险。地表坑坑洼洼,无一处平坦,怪石密布,地势忽高忽低,方才只顾着想要能让李红莺同意他入琵琶洞,却是没有细看,这眼下在马背上看每次马蹄飞扬,才看清,这马蹄上钉着的铁掌都被磨的多处出现破损。如此路面,要人步行,怕真的是要磨掉一层肉皮才是。且不说这崎岖山路,绝巘多生怪柏,便是这路边斜枝横出的枝条,就算是在马背上坐着,都会时不时被刮上一下,那密密麻麻的枝条有些长着倒刺,刮着衣物还好,不过是破了便缝补,若是刮着肉,那着实是疼的很。只这样慕容白尘便已觉得这青沂山险,可不多时便见更险的在后方。

    越行至山里气温便越是寒凉,原是山中有水,悬泉飞瀑,美则美矣,可若是过人,却是无法。且不说四周早已无路可绕行,这水的深浅,生人若是入山,也是断不敢轻易涉足的。马蹄每次落下,都是飞溅晶莹水花,可慢慢的,便也不再飞溅了,因为水越来越深,马蹄已经全数没入水中,动作已看不见,又何来飞溅的水花。

    若说这些险境让人不得不骑马,这眼前的山崖,更是无法跨越!只听那山贼喝了声:“嘿!那两位公子哥!可抓紧缰绳,身子伏低些,要过崖了!”

    慕容白尘感到柳明华放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便也伏低身子,握紧缰绳,只觉马儿加速,随之竟是飞扬马蹄朝前一跃,接着他便似是遨游九霄一般,随马儿的飞跃度过了山崖,下面,是深渊万丈,面前,却是逐渐平缓的山路,马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如此之境,若是无马,乃是断不得过。慕容白尘似是因着这一起一落的颠簸,心思有些恍惚,却蓦然想起李红莺。那李红莺已将马儿让给他与柳明华,又如何过的了这深渊?

    方才只顾观察周围景致,竟是将此事忘在脑后,眼下骤然思索,便是回过了头。不料想李红莺竟是并未距离他们太远,而此刻正是要过那山崖。只见她“蹭蹭蹭”几下三步并两步便蹬着一旁树干飞身上了树顶,又伸手抓住最长的一根枝条,向前一跃,竟是向山崖这边荡了过来。

    这山崖的宽度,光靠这么一荡,是断然过不了的。果不其然,李红莺这一荡,只到了山崖正中间便已呈下落趋势,而此时她已经没有什么借力点了,就算是轻功盖世之人,怕是也只有死路一条。慕容白尘心中猛然一紧,怕是此时此景换谁看见都会心中一紧,然却是不见那帮子山贼有何反应,他们甚至连回头看看都没有。然只见身处山崖中央的李红莺反手掷出一柄飞刀,刀柄上是极长的绳索,而绳索的尽头便系在她的腕部。

    “噔!”飞刀钉入山崖这边的树干中,刀刃全数入木,只留刀柄在外,如此,李红莺便是荡了过来。她的身体腾空,旋转,又安然落地,一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仿佛她已于这山水融为一体,就好似是灵动的鸟儿,不,更似是山间俊鹰。好一个干脆又洒脱的女子!

    慕容白尘的眼波一闪,随即回了头,不再望她。又侧颜望了望她方才掷出钉在树干的飞刀,全然入木。将将她的身体腾空,且离这树干距离不近,这一掷便能使飞刀全然入木,可谓内力浑厚,纵使再不济,也断然是身怀武艺之人。

    “呵。”慕容白尘笑。此番柳明华为他揽下的这任务,可真真是有些难度呐。就且不说究竟为何山民全数反抗官兵,就是这山路,想要度过,又谈何容易?

    轻笑摇头,再抬眼间,眼前之景便已然变了。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景。那山民,想来就是居住在此处罢,方才那险峻之地,怕是断然不能住人的。慕容白尘想着,观察周围情景,也便于他的下一步计划,只是此时这屋子虽多,却是断然没有人的。大抵是因着此时山贼出现,皆躲在家中闭门不出罢。若是如此,他们究竟又为何阻拦官兵镇压山贼?更别说此处之景乃是欣欣向荣,半点不似是被山贼压迫的水深火热。且不说这些,就说这里到山门的位置,已算是不近,且山路极险,这山民们竟是次次去山门处阻拦官兵?如此想来,于情于理皆不相符。此处断然是有些子玄机的。

    复前行几步,又是一番景象。密密麻麻的树木,却不似是山路上那些扎人的怪栢,而是枇杷树。枇杷树的叶子乃是深绿色,厚且大,而密密麻麻的树叶中竟是夹着一串串澄黄澄黄的枇杷果子。再往前走上几步,便看见这在两旁溢出的树叶掩盖下的三个字:琵琶洞。

    琵琶,枇杷,二字同音,想来这山贼窝子之所以叫琵琶洞,原因有二。其一,便是因着这枇杷。其二,大抵是因为这琵琶洞当家的,是个女子罢。这转眼已忙碌一天,辗转多地,天已擦黑。便不说李红莺已带着他们进洞,此刻时辰也已不利于下一步行动。于是二人便是随着他们进洞了。

    进洞前慕容白尘心中对这山贼窝子已有想象,且不说他们经常打劫官府粮饷,他们光是只截了王邱扬那一次,便够他们风流许久了。如此想来,这琵琶洞只怕是不会太差,相反定是相当富余。只是进了琵琶洞,却是发现实景与他想象的出乎二致。

    琵琶洞内光线很暗,许是因为此时天色已暗,而这洞内竟是连透光的气孔都无有。“点灯!”只听李红莺一声令下,几个粗粗的声音喝着:“得嘞!”霎时间整个琵琶洞都明亮了起来。

    随着火把的点亮,慕容白尘才算是能将琵琶洞看上个大概。洞中地方不算是特别大,以他为中心,方圆约莫十步有余。只是这洞中之景,却是与他想象的天差地别。不仅并不富饶,甚至有些过于简陋。这洞中平旷,却是没有什么陈设,只有边缘处每隔两臂之隔,一束火把。尽头处有一被平整土石垫高三扶左右,在那上面置着一处雕花太师椅,只是上面未帔虎皮,反而是帔着一张杏色锦布。除此之外,洞中有开凿出的水渠,引了山涧水流,浅浅流动。这有水有土,与洞外之景也就别无二致了,只是这洞内生长的植物,看似被他们修剪过,十分的齐整且没有杂草。洞内阴暗,地表也生长些蕨类,菇类。

    总之,若用一句话来总括,这琵琶洞洞里与洞外并无甚大的差异。

    若说有何差异,便是这洞内四周用竹条编制所成的门帘所遮挡的房间罢。再如何睡觉的床,总还是要有的。

    慕容白尘数了数,这屋子一共有六个。六个屋子从外隔着门帘所看,并无不同。而早先在遇到山贼之时,他便已将人数大致数上了一数,约莫五十人。起初他以为,人数定是没有到齐,却不料眼下到了琵琶洞也并不见人。况且从屋子数量上来说,六个房间,很可能是十人一间,分五个屋子,剩下的一个屋子,则是李红莺的。五十人,不算太少,但若是对于一个山贼窝子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规模。光是青沂山中山民,恐也不止五十。这等规模,竟是叫官府多次镇压,且皆无功而返,实在说不过去。

    这一切,恐怕还需从山民下手了。

    慕容白尘敛了敛额,却见李红莺正对着他,干是张张口,欲言又止。

    拢了拢袖。

    “大当家的可有何吩咐?”

    “我……”李红莺移了移眼,“白尘……天色已晚,是不是该睡觉了?”

    李红莺问的慕容白尘有些想笑,于是勾了勾唇角:“白尘正有意问大当家的如何就寝。”这些子屋子,该去哪一个?

    “……...啊?”李红莺望着慕容白尘半晌,腾地红了脸,竟是背过了身去,挥了挥手,“哎呀……这几个屋子,哪一个都好,都好,白尘你挑一个罢!”

    一旁壮年男子捋了捋下巴上的浓密胡须,喝道:“嘿!大当家的可是脸红了?”

    许是他们平日里也这般嬉闹不在意许多,这男子一言,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

    “可不是嘛!咱们大当家的可是个姑娘!”

    “这新来公子哥,面目确实俊的不行,没几个姑娘见了不心动!”

    “哈哈,说的是啊!他与大当家的年纪正好也相仿,不可说不般配!”

    “倒不如,让他与我们大当家在一处得了!”

    “这抢亲给咱们大当家的抢了个‘压寨夫人’!妙!”

    他们开起玩笑便是没有了边儿,说话间推推搡搡竟是要将二人凑在一起。

    “别闹了!”李红莺的脸红的似是要滴出花色来,却又是对这推搡半推半拒,转眼二人已距离很近。

    慕容白尘并未有何反应,也不曾气恼,只是笑盈盈的望向李红莺。他不过是为了剿灭他们罢了,逢场作戏,也未尝不可。

    他不曾迎她,却也不后退半步,就那般静静的站着,眼看李红莺就要被推进他的怀中,却被一人,硬生生的挡在了慕容白尘身前。

    此人不是被慕容白尘要求不说话的柳明华又会是何许人也?

    气氛一僵,众山贼眼神并不甚友善。

    慕容白尘也眼睛微眯,在他身后道了句:“柳明华。”

    他叫他,柳明华。语气生冷,连名带姓。这三个字,总算是让他清醒了不少,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也全数堵在唇边,再出口,已平稳情绪,换了说法:“大当家的,自古都是男子娶女子。若大当家的真要‘娶了’少爷做甚的‘压寨夫人’,这与那杀千刀的富商又有何区别?他是男人强娶少爷,少爷尚且宁死不屈,更何况,是被女儿身的大当家‘娶’?”

    如此,那些山贼也是被问的怔了神儿,半晌后却仍是不松口:“怎么?我们大当家的还不兴娶他了?”

    “好了!”李红莺总算是开了口,但她脸上红霞尚未消退,转过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背对着众人开口:“我自己的婚姻大事,乱说个甚,赶紧的睡觉!”

    李红莺都走了,众山贼也不再多留,人群转眼也就散了,与慕容白尘所思一致,十人一屋,各回各屋睡觉去了。不多时这洞中便只剩慕容白尘与柳明华二人。大抵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山贼,回过头来唤了一声:“那俩公子哥,不如就在这屋挤挤吧,前几天进山采药,折了俩兄弟,这屋松散点。”

    慕容白尘回答的很快,顺势便点点头,应了下来,“那,便谢谢这位大哥了。”

    接着便随着那人准备进屋,却是被柳明华扯住衣袖。

    “白尘,与他们那样的十人挤一间屋子,是不是不太好?”

    “蹭”大红色衣角从柳明华手中滑出去,却是没听到慕容白尘半句回答。

    慕容白尘,在生气。柳明华知道。想伸手拦住他,却是又收了手。这里是山贼窝子,说错了话,他们不仅会完不成自己硬揽回来的任务,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这一切柳明华都知道,但却是在慕容白尘的事情上控制不住自己。

    思索间,眼见慕容白尘已随着那人进了屋子,柳明华也只得进去,却是不敢再说一句话。

    屋子里与柳明华想象的是一样的糟糕,一张十分宽大炕头,十床被褥相连,在左边第三四个,空着,想必便是采草药折在山里的那两个山贼。屋子中有两扇纸窗,此时推开着,虽是有微风,但屋子里的气味,也并不怎么好闻,八个粗野汉子挤在一起,想也不会有甚好闻的气息。汗味、脚臭味掺杂在一起,再加上早些时候上床已经睡着了的山贼发出的呼噜声,确实是与慕容白尘与柳明华二人之前生活的环境天地之别。

    然,慕容白尘却是什么都没说,甚至是眉毛都未皱一下,便是解了外咆,着了中衣躺在了炕头上,拉起被子,盖在了身上。柳明华只得随之上了塌,心中有些庆幸能够挨着慕容白尘,便伸手拉上了被子。

    “唔。”柳明华捂住嘴巴。

    这被子上的气味……常年阴冷的湿气夹杂着淡淡的霉味已经汗味,实在是……

    床褥轻轻的动了动,慕容白尘转过身子来,接着洒进来的月光,柳明华看得到他的眼神,只得堪堪的闭上了嘴巴。

(四十四)病来如山倒

    清晨,雾气似消未消,若有似无,与白日里景致别出二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晨曦也并不似正午那般刺眼,合着这雾气,把树叶叶面照出深深浅浅浅浅深深的绿。阳光也洒进屋子里了,透着光影,把慕容白尘的眼照的明明暗暗。

    其他人都已起了,只剩下慕容白尘和柳明华。不多时,柳明华也醒了过来。他望着身边还在睡着的慕容白尘,犯了难,不知是该叫还是不该叫。但转念一眼,虽说慕容白尘不叫他说话,但那也是怕坏了事,此刻四周无人,且时辰也不早了,将他叫醒,应当错不了。

    “白尘,该起床了。”

    “白尘?”

    “白尘?”

    柳明华的声音很小,慕容白尘也没有醒来。叹了口气,他放大了声音:“少爷,该起床了!”叫白尘生怕那些山贼听见,叫少爷那断然是不怕,这一次柳明华使了八分力,却是也没能叫醒慕容白尘,他非但是没醒,还蜷起了身子,闷声咳了几声。

    “这是怎的了?”柳明华伸手摇了摇慕容白尘,却发觉他的身子有些烫。

    柳明华猛然惊了一惊,刚转醒的困意半分也没剩下。“……起烧了?”他抬头看了看慕容白尘头顶的窗子,那风口正是冲着他躺下的位置。山间夜风何等寒凉,这么被冲了一夜,再加上身上盖着潮湿阴冷的被子,怎会不起烧?“若是寒凉你怎的就不知关窗呢!”他急,不管慕容白尘还未醒,喝了一句。只是转念便又不再言语,不关窗屋中气味尚且如此,若是关上了窗子……

    柳明华想了想,简单将外袍一套,便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便望见李红莺已坐在太师椅上,瞧上去倒是也无事,腿曲起脚跟踩在椅子上。柳明华本就是要找她,还想会麻烦一番,却不曾想出了屋子便见到了。于是便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过去,站在李红莺面前。

    柳明华抱拳,道:“大当家的,我家少爷病倒了,您快去看看罢!”

    李红莺有一秒的愣神,放下了翘着的脚,站起身来,问道:“白尘怎么了?”

    “许是因昨日奔波,再加上夜里寒凉,似是起烧了!”

    “起烧了?”李红莺问着便已然向慕容白尘所住的屋子走去,话音落,人已经到了。柳明华也跟了过去。

    此时慕容白尘曲着身子,缩在被子里,看似很冷,额上却出着一层薄汗,极为好看的眉揪心的锁在一起。李红莺就呆呆的站在窗前,嘴巴微张,手指微抬,却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大当家的?”柳明华道。

    这一唤倒是让李红莺回神了,急忙走了两步,伸手探了探慕容白尘的额。他的额头虽不至滚烫,但却也比之常人不甚正常,确实是起烧了无疑。

    “白尘……”李红莺眼波颤了颤,随之起了身,离了床榻。

    “大当家的,怎么办啊?”柳明华看李红莺没有下一步动作便是急了,又问了一句,“我们快些找个郎中来罢!”

    李红莺摇摇头,“此处深山老林,没有郎中。”

    柳明华一听,险些按捺不住,却在来不及出口前听闻李红莺又道:“我去山里采药,你在这里守着白尘,我回来之前,你先用热水为他擦拭身子!”

    李红莺的话说的很快,就连眼中都是掩饰不了的急切之色,说话间便已转身出了屋子,又听她唤了几人前去烧热水,之后便出了琵琶洞。柳明华这下也无法了,这里不是他所住的丞相府,也断然唤不来三五名医,现下只得盼着李红莺能早些采了药回到琵琶洞了!

    然,虽然琵琶洞条件没有丞相府好,但烧个热水的条件还是有的,不过一会儿子,便有人抬进来了一大桶热水,那木桶上,还搭着一条麻布。眼下情况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柳明华撸起袖袍,拿了麻布,浸入桶内,又猛然松手,这水,好烫!柳明华的手被烫的已泛红,宽大的袖袍随着手上的动作也滑入水中,尽数湿了。

    “咳咳……”床榻上的慕容白尘又轻咳了两声,没有半分转型迹象。

    柳明华深吸了口气,又伸手探进热水中,捞起麻布,拧干了水,上了床榻。

    “白尘,白尘。”柳明华又唤了两声。随之解开了慕容白尘的中衣,拿起拧干的麻布,为慕容白尘擦拭身子。

    柳明华下手很轻,怕麻布的粗糙伤了慕容白尘的皮肤,却又怕太轻起不了效果,便是用麻布按在他身上,如此,一寸一寸皮肤也都被擦拭到了。再轻轻翻过他的身子,背部也仔细擦拭。只是如此,实在是费力,只擦了一遍,柳明华便浅喘了几口气。

    木桶内的水慢慢的不烫了,又变温了,直到凉了去,柳明华也不知自己究竟擦了几遍。只知唤了人,又换了一桶热水。

    浸湿,拧干,上榻,擦拭,翻身,擦拭,下榻,浸湿,拧干,擦拭……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到底多少次,慕容白尘的身子,逐渐凉了下去。许是因为男儿恢复能力强,许是将将起烧便着手处理,又许是这热水擦拭真真有效,总之慕容白尘的体温,是逐步恢复正常了。

    柳明华已经很累了,便坐下来休息,热水浸湿的袖袍待热水凉了去贴在身上有些冷,他便脱了外袍,裹了被子,盯着慕容白尘,生怕他再出什么状况。然,好在慕容白尘不过多久,便悠悠转醒了,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裹着被子坐在自己眼前的柳明华。

    慕容白尘皱了皱眉,微微支起身子,“明华?”

    本已疲累至极,却是听闻慕容白尘唤他,霎时就精神些许:“白尘,你醒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慕容白尘坐了起来,却见自己身上什么都未穿着,又看看一旁的木桶,还有柳明华湿了的外袍,问道:“方才如何了?”

    “我今早醒了,却见你依旧还睡着,唤你你不应,便伸手摇了摇你,谁料你竟是起烧了!惊得我急忙去找了他们李红莺,她却说此处并无医者没法子医你。便叫我先用热水为你擦拭身子,随后便出去了。也多亏这热水,你此刻醒了,你觉知觉知身子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李红莺?”慕容白尘没回答什么,反而是沉声问道:“她去哪里了?”

    柳明华被慕容白尘问的一愣,几息后才反应过来,道:“她说去采药了,让我在她采了药回来前用热水给你擦身子。”他说着努努嘴,“还说会早早回来,到这个时候了还未归来,若不是白尘你病的轻我给你用热水擦拭身子就有效用,真的等她的药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采药……”慕容白尘轻念了一遍,脑中却有一道声音响起:“前几天进山采药,折了俩兄弟。”

    念及此,慕容白尘竟是扯起衣物穿在了身上,随之下了床榻,待他回过神来,已被柳明华扯住袖袍。

    “白尘,你干甚?”

    “我……出去看看。”慕容白尘有一瞬的愣神。

    柳明华显然不曾料到慕容白尘此刻反应,不可置信的迎着他上前一步,袖袍脱手。“你是在担心她,白尘?”

    袖袍脱手瞬间,慕容白尘已转过身子。甩袖,伴着袖袍带过的风声,还有慕容白尘的轻笑声。

    “她一介山贼,我怎会担心,若是折在山里,倒也能早些返朝了。”

    柳明华却是追了一步:“那你眼下何为?”

    “大当家的不在,难道不该趁此探查周围地势,早日找出进山最佳之径,引官兵进山剿灭琵琶洞?”慕容白尘道,之后不再多留出了屋子,又步履匆匆的出了琵琶洞。

    待出了琵琶洞,慕容白尘便顺着山间小道走了下去,起初平缓,随后路势渐变。他抬头看了看,发觉已脱离方才村落,路又进山。随着他抬头,苍山郁郁青青,苍茫一片,山峰极高,峰顶已然有白云在侧缭绕,若是在峰顶伸出手来,怕是摘下星辰来也不是胡诌。说也奇怪,青山向来该伴着花朵,可这里却是没有一朵花儿,极致的绿,侵染心肺的绿,不掺杂庞杂颜色的绿。青沂山的景色不错,慕容白尘心道,倘若此番到此不是为剿匪,恐怕此处也不失为闲情的好去处。

    只是若是赏景,此处是好去处,可若是让官兵进山剿匪,真真不是什么易事。虽说琵琶洞只有约莫五十人,可这山势,就是让官兵进来一人也是不易,更何况要许多?倘若……能在此寻出其他入山路径,此事便会容易上许多。

    想到此,慕容白尘便是鼓足了劲,翻过眼前一坡,然只见眼前是下坡路,走上去轻松了许多。如此,他便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向路两旁看去。山路本就极为难走,更何况他此刻并不专心走路,而是分心找路。不过数十步,只觉脚下一滑,不知是踩了石子或是别的何物,竟是顺地势向下滚了下去!若是平缓下坡滚了几圈便会自然而然的停下,然此刻慕容白尘在地上翻滚的速度却是分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是越来越快。慕容白尘心道不好,此处山势险且奇,若非山中常住之人稍有不慎皆会命丧于此,这突然加剧的坡度,只恐下方是极险之地甚至万丈深渊!虽是心知如此,可想要停下已是太难,因为这两边根本没有可以抓住的阻力之物。情况已然如此,再糟也不会如何,慕容白尘伸出双手,不顾一切的向边缘处抓去,虽是此时身侧无物,但他不信这一路连一枝树枝都不会有。

    约莫又翻滚了五六圈,慕容白尘终是抓住了路旁的枝条,然,随之而来的,竟是刺骨的痛楚。他抓住的,竟是那长满倒刺的怪栢枝条!倒刺轻刮一下便已是痛不可言,更何况此时全身重量都抓在这枝条上。但他已不能松手,只因这地势已到尽头,他的身子竟是放空荡了出去!

    “恩……”慕容白尘一声闷哼,暗笑自己直觉太准,他身子的下方,竟真的是万丈深渊。此刻几乎已陷入绝境,手上紧握的枝条长满倒刺,抓住痛不可言,就算是不惧疼痛,这一枝枝条,也经不起他太久,而这深渊,掉下去也断无生存之机。

    “啪……沙……沙……”枝条一点点断裂的声响。在枝条彻底断裂之前,慕容白尘脱手,抠在深渊边缘的土石之上。枝条脱手,鲜红的血从手掌流出,又顺着手臂流下,最后啪嗒啪嗒的滴在他的脸上。然,此处并无人能够助他一臂之力,而此处的下坡地形,他又是断然上不去的。手臂已经快要脱力,慕容白尘用脚去蹬岩壁,却发觉根本蹬不到!

    怎会如此?!

    难不成此处是悬空的山崖?可这断断是无稽之谈!

    慕容白尘深吸了一口气,勉力的稳住身形,用双脚在蹬不到岩壁的地方超前踢了踢。空的!往前踢,踢到他所能踢到之地,都是空的!一息之间一个想法在他脑中出现,莫非...这下方有一个能容人的窟窿?

    “蹭……沙沙……”慕容白尘左手已脱手,随着手臂下落的,还有一些土石。倘若如此再过几息,怕是他断然再无法撑住,而是坠落深渊!既然如此,何不信这下方正是一个能容人的窟窿?若是有,他便有一线生机,便是没有,不过也就是一死,与现下情况别无二致。

    说动则动,慕容白尘的右手也放开了紧紧抠住的土石,一袭红影骤然下落,却又在一息间停了。

    还好……这下方当真有个能容人的窟窿!而此时,慕容白尘正用手扒在窟窿边缘处!虽说同样是悬空着身子,此刻却已是有了生机,心劲到了,身子也有力了许多。再加上窟窿那是平地,不必方才下坡地势,脚下也能蹬到岩壁助力,虽是艰难,到底是进了窟窿里。

    “好险。”慕容白尘定了身形,靠在容身的窟窿壁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倘若没有这个窟窿,只怕眼下他已归西。虽说眼下逃生还是不易之事,但只要活着,便总有希望。可谁料他方才缓了一口气,便听闻一声尖叫,与树木枝条断裂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反应,有一抹身影骤然从眼前下落,而后是一条长长的麻绳。鬼使神差般的,慕容白尘竟是伸手抓住了那条麻绳。麻绳的尽头,是一柄飞刀。

    麻绳上的重量坠的慕容白尘向前滑了几步又堪堪止住。

    随后听闻下方声音出来:“不知哪路英雄好汉出手相救?以后便是我琵琶洞的大恩人了!”

    慕容白尘一怔,侧颜看了看手中飞刀,刀柄上七彩宝石,闪耀夺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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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生录介绍:
传闻说,飘渺仙山间的醉生阁中有一白衣上仙,可惜没人得见真颜,只是据相传,那白衣上仙宛若傅粉何郎,美甚妇人,非人间凡物。 听闻他手中那琼玉壶,倒出的琼玉酒,以有缘人一滴泪便可相换一盅,饮下,便能让人忘了情爱之苦。琼玉酒,大醉一梦,梦中心中所求皆可成真。梦醒,一生过往荣辱皆忘醉生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生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生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