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初到天水城
夏日将尽但方不到秋日,眼下不再炎热却又不至寒凉,此时赶路实在是最合适的天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司习笙便走便读:“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哎呀!”一位妇人的尖叫声传来,惊得司习笙从书本中抬起头,却见他自己的脚踩踏在一旁妇人脚面。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生未曾看清道路,踩到您的脚了……”司习笙急忙致歉。
“没看清?你那是没看清?我看你是压根没看!”那妇人怒道:“走路呢看甚的书!难不成当自己能考上状元?我呸!”
妇人骂咧咧的走了,剩下司习笙木然的张了张口,原地呆愣了一会儿,随后竟又是觉得那妇人说的不错,他不该在路上边走边读书,于是反手取下后背的箱笼,将那本《诗经》放入。
待重新背好了箱笼,司习笙才抬头望了望周围之景。他的面前便是高高的门楼,上面偌大的字写着:天水城。
“原来竟已到了天水城……”司习笙自己呢喃道,“天水城并不算大,按我眼下之速度,今日便可穿城而过,后一直朝向北方直上,便可在秋日前达京。”
司习笙紧了紧所背箱笼,步入天水城。
不过一座城门楼所隔,司习笙便觉天水比所路过的其他城都要湿润。步入天水城后迎面扑来的风便带有浓重的湿气,放眼望去四下竟是被河水环绕。
“此地地形巧妙,竟是被古河围成一座河中小城,气候湿润,土地肥沃,甚适宜居住。”
司习笙看了几眼便不再分神,而是专心赶路。至今日为止,司习笙离家已有半月。
司习笙生长在涸谷乡,爹娘都是粗人。因年年干旱,这里并不富足,就连苦耕一年所收的粮食,都只够自家食用,没法子用来换银子。虽是如此,但乡里不至贫苦,人们尚且能够自给自足。所以生长在涸谷乡里的孩童,大都有在田间嬉闹过的快乐年岁。可年少时司习笙过的并不算舒心...
在涸谷乡,乡里乡亲都如他的爹娘一样,皆是农活粗人,可是到了他这里,却活生生的变了样——司习笙没有黑黝黝的皮肤与干裂的嘴唇,他的皮肤极为干净白皙,嘴唇丰润从不见干皮;也不比做农活之人的五大三粗,他的身条纤细修长,就连脸孔都长得极为清秀:弯弯柳眉轻轻浅浅,鼻梁高挺鼻头却不大,嘴唇不厚反倒有些偏薄;乡间孩童都乐于奔跑玩耍,可他偏偏爱在家读不知在何处寻来的书本;就连乡里乡亲所穿的如何都洗不干净的粗布衣,穿在他的身上都极为干净,好似尘土向来不沾他身。
大抵是因此,从小司习笙便饱受欺凌。与他爹娘同岁的乡间叔伯倒是还好,顶多是闲言碎语几句;可是与他同龄之人,不仅不与他结交朋友,甚至都来欺负他:说他是文弱的小鬼儿,活不了大年岁,说像他这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之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甚至有些力气大的,竟是抓起他的脚,将他悬挂在乡里的井口处。
然这一切,却在三年前,全数发生了改变。三年前,十七岁的司习笙在涸谷乡乡试中中了秀才。此消息传开,乡中大为震惊,乡里乡亲一改平日里嘲笑他之态,平日里冷落的门第,竟是时常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乡间众人竟是将他当个传奇看了。爹娘也不再觉读书无用,不但不逼他去田间做活,反而是托人在城中买了许多书来供他读书习文。大抵是因此,同年司习笙在省城考中举子。
考中了举子就意味着司习笙可进京考进士,上京赶考进士,三年一次。若是不但得了进士又高中第一,那便是无人不知的状元。若是那般,司习笙一家便可脱离涸谷乡,从此鸡犬升天,飞黄腾达。遂从他考中举子后的三年,爹娘甚至连田地都弃之不耕,终日守着他,叫他好生读书。他也乐此不疲,三年来几乎无所出,每日饱读。
不知觉间,司习笙已经又走了两个时辰,方至城中处。眼下不禁又饿又累。停了下来弯腰喘气,却只闻饭香飘入鼻中。原本就饿,眼下是更饿了,于是不再弯腰喘气,直起身子寻方才飘出香气之地。
那引的他食欲难抑的香气原是不远处面铺所出,司习笙摸了摸肚子,瘪的都微微凹下去了些,又捏了捏腰间钱袋,比之肚子更瘪,瘪到不能再瘪了。
“只得用些饭了,往后不吃便可。”犹豫些许,还是在桌旁坐下,向卖面的大娘说道:“大娘,给我来份面,要最便宜的。”
“哎~好嘞,就来就来。”
司习笙报完饭原本是想要从箱笼中取书读的,只是眼下饥饿难捱,便也无所动作,只是静坐等面。
“公子,请问这里有人吗?”
有女子细侬软语传来,司习笙愣了愣,才发觉是有人与他说话,抬头望去,只见一舞象之年女子,婷婷而立于他面前。女子婀娜多姿,身段柔若无骨,眉宇间风华万千,灵动至极,仿若天上谪仙;她的皮肤极为白皙,比司习笙还要白上几分,不知是不是红裙所衬;她的长发散至腰间,明明是黑发,却隐约透着金灿灿的感觉。
司习笙只觉心中咯噔一下,竟是望着女子发呆起来。直至女子又问了他一遍:“公子,请问这里有人吗?”他才勉强回神,发现这女子竟是指着他正对面的长凳询问。
“没有……”司习笙轻咳了下,“姑娘请坐。”
“那便谢过公子了。”女子轻声道。
卖面的大娘见女子落座,便朗声问道:“姑娘,吃点什么呦!”
“就吃和这位公子一样的就好。”
“好嘞好嘞~您等着~”
司习笙也并未因这碗相同的面多想,而是坐着继续等面。不一会儿店小二端着两碗面条而来,分别放在他和对面女子的面前。
“来喽~二位的面~”
面不是很多,汤水却是特别多,随着碗被放下,面条汤水险些晃出碗口溅在司习笙身上。他朝碗里看了看,清汤面,清的可以看见碗底,只有几筷子的白面条,与一两片菜叶。司习笙心道果真是最便宜的面,但赶考也只得如此。用筷子夹了一口面,咀嚼间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定要考中进士,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也不想再让爹娘与他一同在乡里饱受乡民欺凌。
又挑起一口面条,却发觉对面的女子已经里去了,桌上的面,分毫未动。
“哎……许是她吃不惯如此乏味的面罢。”司习笙念叨了一句,不由分说的端过另一碗面吃了起来。
待两碗面都下肚,司习笙总算是觉得饱了些。拿起钱袋,心中才开始有些惧怕——他吃了两碗面,会不会被大娘要两碗的钱?但又转念一想,方才那女子离去之时想必已付过钱,便不再忧虑。
“大娘,结账,一碗清汤面。”
“不用了,已经方才那位姑娘把你的那碗付过了!”
(十六)雨夜再相逢
付过了?
司习笙一愣,随即红了脸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方才,他还忧虑那女子会不会留下一碗面钱让他负累,却不曾想他白吃了人家的面,连自己的面也分文未花。
“东坡居士曾言: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不想今日我不仅吃了本不属于我的面,还以小人之心度了那姑娘君子之腹。实为不该...”司习笙摇头轻言,但也无处寻方才的女子,便是背好箱笼,继续上路。
吃饱了饭,便是有了力气,司习笙步行的速度快了不少,加之途中也没有休息,于是天擦黑之时,竟已到了天水城边界。
入城之时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出城之时却是荒凉至极。方圆几里,竟是只有一座破庙。
“不想出城处竟如此荒凉,眼下还不及日落,不若到了下座城再进行夜宿罢。”司习笙自言自语道,而后又望向出城的城门楼,不过二里地之距了。做了决定就得快些走,不然若是日落还未找到歇脚之处就麻烦了,毕竟夜路难走,更何况是在外地。
方才又走了数十步,原本晴朗无云的天气竟是突然暗了下来。
“轰隆隆……”
“打雷了?”司习笙道,“方才还天高气清,眼下竟转瞬乌云密布?”天气之事,任谁也没得法子,他也只能怨了几句后加紧步子,想要在落雨前离开天水城。
“轰隆隆....哗!”复行四五步,伴着雷声的大雨竟是从天而降。不过几息间,司习笙浑身上下已全数湿透。衣物湿透倒也无妨,可他背后所背箱笼被他看的比命还重要,那里面,可全是他要考进士所要背的书啊!
司习笙急忙取下箱笼,紧紧抱在怀中:“若是出城还不知要走多远才能有地歇脚,眼下暴雨这般大,淋下去也不是法子,想必今夜是走不了了,就留宿在那破庙一宿罢!”
好在他所处位置离那破庙不远,跑起来不过立谈间便到了庙中。来不及看庙中如何,只顾着先将箱笼从怀中放下,慌忙取出内中书籍翻开。
“呼……”司习笙长舒一口气。还好...书虽湿了页脚,但无妨翻读。他将书全数从箱笼中取出,摊放在地上,想着尽快晾干。
原本就落日将近,眼下突发暴雨,天色也就彻底暗了下来。趁着还多少能看见庙中之景象,司习笙起身,在庙中环绕。
寺中地方不是很大,除了庙中所敬雕像,以及支撑庙宇的四根木柱以外,再无其他。天色愈发的暗,以至于看不清楚庙中究竟是何雕像,只能依稀瞧出个轮廓大概来。这雕像,是一长发女子侧卧而坐,怀抱一条锦鲤。
“虽是简陋,但得以容身,幸哉,幸哉。”司习笙道。一阵风吹进,他只觉寒凉,又怕风儿吹坏了他的书,便是急忙关上了庙门,又恐风大吹开了庙门,于是又搭上了门闩。庙门一关,庙中是彻底暗了下来,想读书是不可能了。再加上一连奔波,早已疲累,司习笙眨了眨眼,终是在一卷困意袭来之际闭目入眠。
不知何时入眠,也不知入眠多久,只听闻庙宇的门闩“哒哒哒”的响着,有人在庙外不断地一下一下抬门闩。虽不是胆小如少女,可到底这大雨深夜,身处异地破庙,又冷风绕身,恐惧之意还是伸着脊背滑入司习笙的心间。
眼前漆黑无所见,只觉身子不住的颤抖。
“……谁?谁?!是谁投我门闩!”
庙外一片寂静,门闩所出“哒哒哒”的声音也停了。
几息后才有声音复起:
“庙中可有人在?深夜大雨,可否分得小女子一席容身之地?”
这有些耳熟的软侬细语让司习笙一直高悬的心缓缓放下,缓缓起身拔出了门闩。
庙外依旧大雨滂沱,奇怪的是乌云竟是没遮去全数月光,相反又生出与这雨夜之景不相称的朦胧之意来。而在朦胧月光之下果真站着一名女子。
“是你!”司习笙道,急忙闪身,请那女子进入庙中。这个女子他是见过的,就是白日里面铺坐于他的对面,又替他付了面钱的女子!
女子身上红裙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显得她的身材更加的曼妙,她的长发也湿漉漉的不断向下滴水,司习笙一看便知她已在雨中淋了许久。心中生出些许自责,若是他早些开了庙门,她便能少淋一会儿。
“……对不住,方才小生不知是姑娘前来,否则断不会让姑娘在雨中淋雨。”
那女子一愣,随即捂嘴轻笑:“公子这话何意?难道今夜除了我公子还能不叫他人进这庙中躲雨?”
“非也,非也…”司习笙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我是怕这污漆墨黑的,万一…万一有什么鬼怪妖物来了可怎么好。”
司习笙话音一落便见红裙女子脸色一僵。他还当是吓到了她,便又说道:“姑娘,你别怕啊,真有什么妖怪来了,小生……小生来保护你。”
许是他分明恐慌至极却还强撑逗笑了那女子,她又抿唇笑了:“别叫我姑娘了,我有名字的,我叫古鲤。”
“哦……原是古鲤姑娘……冒犯,冒犯了……”
“恩……那公子呢?怎么称呼?”古鲤又问道。
“小生名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古鲤截断:“我又不是你先生,何必在我面前自称‘小生’呢?”
司习笙一愣,没料到古鲤这样说,随之耳根发烫,干笑了两声才道:“好……好罢,我……我名曰司习笙。”
“司习笙……”古鲤又念了一遍,灵动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我以后,就叫你习笙可好?”
“这……”司习笙没料到古鲤会这样说,刚消下的红潮又一次红到了脖子根儿上,从小到大,从来他的爹娘,没人唤过他习笙。更何况在那中年干旱的涸谷乡,本就没见过几个女子,像眼前这等水灵的妙人儿,是断断不曾见过的。但眼下他们相识不过两面,这么叫似是有些欠妥当,可心中却是找不来拒绝的理由。
“好罢……”
“恩,习笙。”古鲤又笑了,那一瞬好似月亮都在她笑容下黯然失色了。
(十七)男女不杂坐
说也奇怪,那场暴雨在古鲤进入庙后不久便停了,雨停后的夜是寂静的,又伴着柔柔月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二人在庙中各自靠着柱子很快睡着了。
翌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昨夜的暴雨好似了无痕迹,只剩下庙前还时不时的滴落残留雨滴。
说也奇怪,那场暴雨在古鲤进入庙后不久便停了,雨停后的夜是寂静的,又伴着柔柔月光。二人在庙中各自靠着柱子很快睡着了。
翌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昨夜的暴雨好似了无痕迹,只剩下庙前还时不时的滴落残留雨滴。
司习笙早已养成晨读的习惯,遂天边刚现朝霞,他便醒来。原本天已放晴,他该即刻上路,只是靠另一角的柱子而眠的古鲤似还未醒。
“若是我此刻离去,古鲤醒来岂非独自一人?不妥……”
司习笙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古鲤醒来知会于她之后再走。于是望了望古鲤。却只觉古鲤虽双眸紧闭,好似眉宇间依旧灵动秋毫不减,她的身子侧卧靠柱,娇美至似无骨支撑。司习笙只觉移不开双眼,心中幻想着若是此刻在水中央她便能在水中随波涌动。
司习笙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脖子根儿,不知脑中怎会有这样的画面,又庆幸自己的想法没有被古鲤知道。长舒几口气,压下如鼓心跳,急忙念道:“……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习笙?”古鲤揉了揉眼,似是被司习笙的声音吵醒了。
“古……古鲤……你醒了啊……若是我吵到了你,十分抱歉,十分抱歉……”司习笙窘迫之至,左右踱步,不停地抱拳鞠躬。
他只顾着鞠躬掩饰,却被柔荑托住了手。“习笙,你干甚要与我这般见外?”
她的声音很轻,温柔间又带着些许调皮,一如这天水城中带着湿气的风,吹入他的心房。司习笙本是慌乱掩饰着,却蓦然静了,呆呆的望向古鲤。
深深一眼似已对望多个轮回,这一刻司习笙忽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古鲤,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连在哪里见过,都记不清了。
“古鲤……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有光从古鲤眼眸之中亮起,看起来是那么耀眼,只是最终她却是浅浅一笑:“习笙好生差的记性,我们在城中面铺不是就见过吗?”
城中面铺吗?可是……为何心中之感比面铺要更为久远呢?眼前似有红白之影闪过,却是无论如何都瞧不见脸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许是我记性太差罢……”司习笙一叹,而后又想起昨日里古鲤为他所付面钱...他是饱读诗书之男子,哪怕只有几文钱,也总是设法归还的。摸了摸肚子,昨日吃过两碗面后,再没进食,早已饿了,而古鲤就是连那清汤面都未吃上一口,想必也饥饿难耐了罢。
“古鲤,昨日到现下,你并无所进,想必早已饿了罢。眼下天已晴了,我去城中找些吃食来,你在此等我可好?”
“啊?……恩,也是,好饿啊……”古鲤听闻他的话愣了半天才低头揉了揉肚子,还好似他不说,她便永远也记不起饿来。
“习笙,你别去了。城中离这里太远了,万一你走至一半,天又落雨可怎么好?”
“怎么会呢?眼下艳阳高照,是断断不会落雨的。”
“那可说不准呢。”古鲤朝他眨了眨眼,又拉着他坐下,“你放心好了,这里我熟,就在这等着我,不出一炷香的时辰,我绝对给你带来好吃的!”
“哎……!古鲤!哎..”古鲤说完就起身欢快的出了庙门,司习笙欲叫她却已不见她踪影。
古鲤已去,庙中只剩司习笙一人。他想起昨夜未曾看清的庙中雕像,于是趁此行至雕像旁,细细端详:
那是一位身穿红裙的仙子,或因年代久远,她的红裙都黯然失色。灰暗的浮土敷在她的脸颊,只剩下眉间一点朱砂风华依旧。这是仙班哪位仙子?司习笙是不知的,他只是觉得那仙子侧卧而坐手中所抱的那条锦鲤,分外的好看。那是一条白磷的锦鲤,白磷间隐隐约约似有金光浮动,到了尾部微微的发红。明明只有点点的红色,司习笙却是觉得,要比仙子身上所穿红裙还要更为艳丽。
忽有有肉香传来,司习笙迎着香气回头望去,只见古鲤手提一只烧鸡而归。她说是一炷香的时辰,便真的只用了一炷香便赶回,她说是会带来好吃的,便真的带来了好吃的。古鲤背后是大片大片的日光,在日光下,她的皮肤越发的白皙,身上的红裙好似也更为艳烈,三千青丝间,若有似无金光浮动。
司习笙很饿了,若换平日他早已大步向前大口吃肉了,只是眼下,他却是呆呆的没有动作。为什么……越发觉得古鲤是这样的熟悉?熟悉的..就好似方才他一直盯着她看从未移眼一样。
“怎么了习笙?你不是饿了吗?为什么不吃啊?”古鲤问道,随之举了举手中香气扑鼻的烧鸡。
司习笙回头,望了一眼那仙子手中所抱锦鲤,而后才缓步走了过去,跟着古鲤席地而坐。古鲤见他已坐下,笑眯眯的撕下一只鸡腿,塞进他的手中。
司习笙咬了一口,而后问道:“古鲤,你从何而来?”
古鲤低着头,并没有吃鸡肉,掖了掖耳旁飘落的青丝道:“...我家就在天水城啊。”
“是吗?”司习笙也不知他究竟在怀疑什么。他与她分明昨日面铺偶遇,若她不是天水城中之人,又怎会偶遇?“我是上京赶考的。路过了这里,忽降暴雨,只得再次落脚歇息。”
“哦……是这样啊。”古鲤抱着双膝,将下巴抵在膝盖处,缓缓而道,“昨夜大雨忽至,我就在屋檐下避雨,后来雨一直未小,但天却是晚了去,我必须回家。奈何黑夜之中难辨方向,我越走越不识路,不曾想竟是走到了这破庙处,无奈只得在此落脚。”
原来,是这样啊。
司习笙点了点头,心道自己真是胆小多疑,古鲤如此纯真活泼,他竟是构想些乱七八糟的。抬手拧下了另一只鸡腿,“古鲤,来吃罢,别光给我吃啊。”
古鲤闻此忽的雀跃,猛地抬起了头,长发一甩,金光猛然刺进司习笙的眼眸。
司习笙愣然,随即揉了揉眼道:“古鲤,你的头发为何总有金光?”
“有吗?没有罢。明明是黑发,定是外面阳光太亮,让你刺了眼,误以为是我头发呢。”
是这样吗?
司习笙又揉了揉眼,再抬眼望向古鲤,果真一头乌黑青丝,哪有什么金光?
(十八)起誓定红妆
说是撕下了一只鸡腿给了古鲤,可最终古鲤是一口都未碰,一整只鸡全数进了司习笙的肚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古鲤,你怎么不吃呢?”
古鲤含笑望他,道:“没事的,你吃就好,我不饿。”
每每被古鲤望着,司习笙都会有几息之间心智全失,他也说不上是为何,只觉对于古鲤,有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心绪。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因为我心悦你呀。”
“咯!”司习笙其他反应倒是没有,反倒是被吓得打出了个饱嗝。
半晌才咽顺了气,喃喃道:“我……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个上京赶考的穷书生,能不能考上且是后话。古鲤你如花似玉,怎会心悦于我?定是取悦我罢...”司习笙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明话都是他说的,却是分外的想古鲤是真的喜欢他才好。这忽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他一跳,古书圣言皆道成大事者情爱之事不得碰,他从小牢记于心,怎的眼下忽冒情爱之火?
“习笙,我不曾取悦你,字字句句皆是我心。习笙,我心悦与你。”古鲤用柔荑握住他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口。“听得到吗,它是为你跳动的。”
司习笙身形一顿,只觉心如擂鼓再难控制。从前一心只读圣贤书,却不想一日遇见古鲤,这才忆起,他不过是双十年华的挚情之人。
缓缓起身,身形有些颤抖,颤颤巍巍带着些许试探,伸手捧住古鲤貌可倾城的脸。“古鲤……”
他向她俯下身去,唇瓣轻擦她的鼻尖,欲一探柔唇,却又在一指距离之处,停下了所有动作。
不行……不行。他们不过相识两日,即使心生爱意,他也并未飞黄腾达,到今为止依旧是一无所有,如此……如此怎可毁她清白?!司习笙不住地摇头,唇瓣都颤抖着紧缩在一起。
“习笙……”古鲤声音中已染上哭腔。“你不喜欢我?”
“不是的……我……”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古鲤咬住唇瓣,剩下的话只得全数咽回肚子里了。
古鲤一边在他唇齿间厮磨,一边探手轻轻一推司习笙的肩膀。
她的力道又轻又柔,却让司习笙再也承受不住,竟是被她一推就倒。
“古鲤……这样不行,我不能……”
“习笙,我什么都不求,你不用有顾虑,更不用自责。”古鲤眸中情丝缭绕,柔声曼语。
“古鲤……”
柔弱无骨的手指按住他的唇,不许他再说,光滑微凉的身体,似鱼儿滑入他的怀中。
“习笙,我等你……已很久了。”
……
破庙之中一时旖旎,宛若柔风甘雨,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停歇。
司习笙揽过古鲤,让她靠在他的胸口。“鲤儿……我……我没想到我会……会如此……真真是对你不住!”
“这一切皆是我所求,习笙又有何对我不住?”古鲤的声音很软。
“我是个要上京赶考的穷书生,只是路过此避雨,眼下……眼下就要走了。”司习笙声音越说越小,就连头都缓缓低下不肯抬起。他本就是想要待她醒来告知她他要离去之事,不料却情思难耐……做了这等毁她清白之事。
“我知道啊……”他听到古鲤道,“习笙,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他对于她的心绪,是二十年来从不曾有过的。
“喜欢……”
“喜欢习笙就把我娶回家罢。”
“……娶?”司习笙一愣,“鲤儿,我尚未中功名,怎可娶亲?”
接着他感到古鲤的手柔柔的敷在他的脸颊。“无妨……等你高中后回来娶我可好?我会一直在古河边等着你。”
司习笙低头看了看身下地面上的点点红斑……如花如玉的古鲤已为他破了处子之身。且不说眼下他对她有情,即使无情,也是必须要负责的。
再抬起头已是满目坚定,朗声道:“好,我司习笙在此起誓,若是有朝一日高中,定回到古河边寻你,凤冠霞帔娶你过门!”
古鲤却是摇摇头,道:“即使不高中,也要娶我。”
“这……好罢。即使名落孙山,我依旧归来!”
“恩。”古鲤笑了,又一次将头埋在他的怀中。
……
即使心中此时万般不舍,二人也终有一别。
“鲤儿……我真的要走了,若是再耽误,恐秋日难以抵京。”
“好,我送你。”古鲤也并不缠他,只是微笑点头,帮他一起收拾摊开在地上晾晒的书本。
待装好了箱笼,二人一同出了破庙。
“鲤儿……我走了。”
“恩……”
司习笙转身,不再看她,抬步向前,却得见一抹刺眼红光冲破天际,直指云霄。他一骇,急忙回过头望着古鲤,道:“鲤儿,你可曾看见有红光直入云霄?”
“哪有甚的红光?我不曾见到。许是习笙眼花罢。”古鲤靠在庙门边,笑的温婉,双手皆隐于袖间。
“那许是我看错了罢……鲤儿,我真的走了。”
“恩。”
司习笙再次抬脚迈步,不过走了两三步,晴朗天空竟是又一次惊雷打响。
“轰隆隆!”
“哗!”
突入而来的大雨有多大,司习笙形容不出,只知道不过一息之间,他便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一大桶的水般,全身尽湿。
“习笙!”古鲤唤道,急匆匆的跑至他的身边,“快些进庙罢,别叫书湿了去!”
对了!书是断不能湿的!司习笙急忙点点头,再一次跑进破庙之中。
待在庙中喘了几口气,司习笙气恼道:“这雨,怎会两次突然就下了,昨日也是,方才也是!”
古鲤却是不见半分气恼,微笑道:“许是上天犹怜我不舍你离去,才忽降暴雨,让你离去不得。”
本是气恼至极的司习笙,听闻此便是只得叹口气,也再生不起什么气来了。“既是走不得,我便也只得温书了,时间不可浪费。”
方从箱笼中取出一本书来,就听古鲤问道:“习笙,这是什么书?”
“《易经》。”
“习笙可不可以换一本读?”
“换何?”
“习笙读《诗经》给我听可好?”
司习笙不解古鲤何意,只是这小小要求他不是不可满足,于是复从箱笼中取出《诗经》,翻开一页读来:
“南有木,葛系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木,葛荒之。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木,葛萦之。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习笙念的真好听。”古鲤道:“我还想听。”
司习笙摸摸她的头,又翻来一页读来: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
(十九)入夜方知晓
庙中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知道延误了多久,一直到司习笙的肚子“咕”的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古鲤先是笑了,随后问道:“习笙可是饿了?”
司习笙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道:“是饿了……”
“饿了我便出去给你寻吃食,你在此好生温书。”古鲤说着就已起身向外走去。
“鲤儿!”司习笙急忙起身拦住古鲤,“外面下这般大,我怎能让你一女子出去寻食,而我在庙中躲雨不出呢?”
“你就安心温书,早日高中不才能速速让我过上好日子吗?你就温书罢,这雨啊奈何我不得,我最不怕雨水了。”古鲤又笑道,脚步未停,转眼出了庙门,失了踪影。
古鲤已出庙寻食,司习笙也只能温书,遂是又将书翻开了一页,朗声念道:“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一则诗还未念完,庙中便响起了脚步声,司习笙未随声望去,只当是古鲤寻吃食回来了。
“鲤儿,这次怎么这么快?连半柱香时辰也不曾到,我一首诗都还未读完。”
只是脚步声依旧未停,已从他身旁经过。
司习笙这才抬起头望去,原来进庙的不是古鲤,而是一道长模样的人。那道长看上去已半百年华,蓄着长长的胡须,胡须上已染花白之色。身材伟岸,穿道士服,只是早已被雨淋的湿透。他背着一只不大的包袱,手拿浮尘。
那道长径直走到雕像前才停下,口中道:“瑶池仙子?”
司习笙也从地上起身,听闻那道长的话在脑中思索。瑶池仙子...他在民间从未听过仙班有此仙子...
接着又听那道长道:“早已被驱逐出仙班的人,竟还立有雕像,实在不该!”
听此,司习笙心道原也不怪他不知,竟然是被驱逐出仙班之人啊...虽是如此,他也怎样也没料到,那道长竟浮尘一甩,念了几句咒语,硬生生的碎了那雕像!
“咔……”瑶池仙子的红裙开始出现裂纹。
“咔嚓……”雕像竟是碎了。
司习笙一惊,忍不住开口道:“道长怎可碎这雕像?”
那道长没有理会司习笙,反而是目光深邃,凝视地上雕像碎片,半晌后才幽幽道:“怪不得贫道过路此地便觉察有妖气浮动,那雨又来的诡异,竟不想果有妖物作祟!”
那道长口中头头是道,司习笙听得不甚理解,只得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碎片。随之心中也是一惊,雕像尽碎,只剩那锦鲤却是完好如初。
还没从吃惊中缓过神来,就见那道长又抬头注视着他自己。司习笙虚退几步,道:“道长你为何看我?”
“公子身上有妖气。”
“啊?”司习笙一愣,“怎会有妖气?道长定是胡诌!”
那道长还想说什么,却时目光忽然一转,又道:“眼下已不便说,贫道自会再来寻你。”话音一落,那道长手指拈花,口中振振有词,随即一点司习笙天灵一处。
司习笙自觉脑袋“嗡”的一声,向后连退数步,再站定,只觉身体全无异样。
“道长,你这是作甚!”
“入夜你便会知晓,再会!”那道长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已匆匆离去。
“这是何方道士?这等古怪!”司习笙心有不满,小声的嘀咕着,随即闻见一阵饭香。
顺着饭香回头,见是古鲤已归,手中提着一只大猪肘子。
“鲤儿,你回来了,快歇歇罢,浑身都湿透了!”
“不妨事,你温书温的如何了?快些来……”古鲤拎着猪肘子走进,却在看见雕像碎片之时,面色骤然煞白,身子不断地颤抖,就连口中话都只说到了一半。
“鲤儿,方才进来了一个道长,说是什么有妖气之类的,还说这瑶池仙子早已被赶出仙班,不该再有雕像。”司习笙扶住古鲤的肩,缓缓而道。
古鲤愣了半晌,开口时唇瓣仍在颤抖:“……是……是吗?”
“你别怕鲤儿,有我在的,没事的。”
“真的吗?”古鲤闻言忽然抬头凝视着司习笙,“不论如何你都会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吗?”
“当然。”司习笙只当她傻气胡闹,“我不是已起誓定会娶你吗?婚娶之事哪个不是百年之约终生不弃?”
“好。习笙,你定要记得你此时之言,不可轻负。”
“定不轻负!”
古鲤面色好了些许,唇角勾起微笑,荡漾人心。“习笙,我方才想你已吃过鸡肉便不想再吃了,于是弄来了猪肘子,你可喜食?”
那一霎间司习笙好似又被她发间金光刺痛眼眸,他抬头看了看庙外,分明乌云密布,阴雨连绵,没有半分阳光。
这金光……就是从她发间闪现的。
“鲤儿……你的头发……”
“恩?怎么了习笙?”古鲤问。
只这一瞬她的头发便无金光,如瀑黑发缱绻腰间。轻轻叹口气,司习笙只当自己多疑。“无事……”
“那便快吃罢,习笙不是早就饿了吗?”
司习笙点点头,他早已饿了,这下接过猪肘子一连咬了几口。然后才想起古鲤没吃,于是道:“只有一个猪肘子,鲤儿你不吃吗?”
“习笙吃饱就好,我不饿。”
“那样怎可?剩下的鲤儿吃罢!”司习笙将猪肘子递到古鲤的面前。可古鲤却是不接,只是摇摇头,道:“习笙,我又不会骗你,我是真的不饿,不然我何不带回两只猪肘子呢?”
司习笙点点头,觉得古鲤说的不错,便是继续吃起来猪肘子来。
阴雨天天色总是黑的格外的早,今日的夜来的比昨夜还要早上些许,司习笙吃完了一整只猪肘子,只觉十分饱了,一饱困意便随之袭来,再加上天色已黑,没法子温书,只得与古鲤早早歇下。
二人在靠墙位置躺下,司习笙将古鲤揽在怀中,睡着前忽而想起白日里那道长所言“入夜你便会知晓”,心中轻轻一啐,分明眼下已入夜,但仍旧何事都未发生,说甚的入夜便知!
(二十)古河之锦鲤
平静的古河,有条锦鲤在莲荷间游来游去,每到一处平静的河水随之浮起波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锦鲤通身白磷,泛着浅浅金光,却偏偏是红尾,好不绝妙美艳。
忽一阵风起,平静河面骤起漩涡,红光乍现。几息后待水中漩涡不再飞旋,风儿好似也停止,红光一点点消散而去。有佳人宛然立于河水中央,肤白貌美,眉宇间皆是灵动之色,一袭红裙随风飘扬,三千青丝散于腰间,隐约间散着金光。
水中佳人正是古鲤是也。
只见古鲤足尖轻点于荷叶,却好似半分力气也不依附在荷叶之上,轻盈而至古河河岸。
转瞬间她已站定,随之双手拈花,飞速旋转,凝于两眉角,又指向天空,霎时间一抹红光刺破天际。不可置信的一幕随着红光消散而出现:那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竟是阴云密布,雷声震震,不过几息间大雨倾盆而至。
可古鲤对这一切似乎见所未见,也并不躲雨,看上去好似分外享受这雨水的冲刷。古鲤在雨中甚为喜悦的旋转了几圈,红裙旋出好看的弧度,银铃般笑声雨中回荡。她随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用手掌轻轻一拂,再抬手竟见那一石块变成了佳肴美食,且色香味俱全,远远便可闻见诱人食欲的香气。
此时并无阳光,可古鲤的发间依旧金光尽染,笑容也愈发温婉且具灵动之意,她手提石块变出的佳肴美食,轻移莲步,推开了破庙的大门。
“习笙,外面又落雨了,恐怕你今日又是不能走了……昨日见你吃烧鸡吃的分外香,今日我又给你带回了一只,还热乎着呢,快吃罢,莫叫凉了去!”
……
“啊!”司习笙尖叫,猛然直起身子,汗水浸透衣衫。
这……是个梦吗?
司习笙只觉惊魂未定,急忙向四周看去,原来,天已经亮了。
“……习笙?”古鲤微微睁了睁眼,似是半梦半醒的揉揉眼,“习笙可是做恶梦了?”
古鲤的软哝细语传入司习笙耳中,只是于他来说,却是已经变了味道。好容易才止住发颤的身子,司习笙道:“古……古鲤,我……我出去一趟,你还是先睡罢。”
勉强说完,司习笙不顾古鲤询问,像是怕再晚上一息一般,飞也似的出了庙门。跌跌撞撞的跑出,却发现四面环水,至多只能跑到古河边,他也只得跑到河岸便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撩起河水使劲的洗了几把脸,不断的喘着粗气。
脑子已经完全乱掉了,梦境和现实,他不知该选择去相信哪个。天真烂漫只愿与他永坠爱河的古鲤,世间人人得而诛之的妖物古鲤,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古鲤?若这只是一个没有来由的噩梦,他尚且不会如此惊恐。可……
古鲤口口声声道她是这天水城中之人,为何一连几日并不还家?若说因大雨才落脚此地,为何天气已然晴朗之时她不曾离去?若说是她钟情于他才留与此,司习笙自问他与她相识尚且两日,并无此自信。他只是个空有报复的穷苦书生,可依古鲤之姿色,怕是入了三千佳丽的后宫,也是其中佼佼者。
且说这里离城中遥远,她又是如何在一炷香之内便可带回佳肴美食?想到这里,梦中一幕骤现眼前,司习笙只觉一阵反胃。想古鲤带回的食物,她是一次也未曾未曾入口……细思极恐,她已好几日无所进了!且不说她是不是为知食物根本不进食,且说若身为人类,早已耐不住这几日饥饿!
再说这天气,司习笙身为男子,尚且觉得一连几日淋了大雨身子有所不适,可为何古鲤那娇弱女子半分都不曾不适?她淋的雨水,应是比他多去了好几倍。回想古鲤所言,“这雨啊奈何我不得,我最不怕雨水了。”司习笙只觉大脑“嗡”的一声,思绪全乱了套。
又是用水洗了一把脸,思绪才慢慢串联...那一日他见天空晴朗无云,欲离去,古鲤相送庙门,他分明见一抹红光冲破天际,可古鲤只道是他眼花。紧接着不过几息,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竟是下起了无法再赶路的瓢泼之雨。司习笙记得很清楚...那红光和他在梦中所见红光,一般无二。
那道长所言入夜便知,难道所指这一场梦?司习笙思索着,又猛然一怔,随之眉宇间了如明镜。那道长打碎了庙中雕像,却偏偏那锦鲤未碎,而古鲤入庙见此却是惊得如同失了魂魄……等等……古河……锦鲤……古鲤……古鲤?古鲤!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错不了,定然是错不了!古河中的锦鲤,白磷金光红尾……怪不得古鲤肤色那般白皙,且身穿红裙,发间总有金光,却只说是阳光!分明无光之时她发间也有金光……!”
“公子是否很生气?”忽有声音传入司习笙的脑海。他急忙四下观望,却是寂寥无人。
“是谁在我耳边说话!”
“公子,我并不在你耳边,而是在你心中。”
“骗人!你骗人!你到底是谁!”许是古鲤之事让他受了惊吓,司习笙变得失态,不断地扭转身子向四周找寻,却依旧不见人。
“公子不必担心,我们昨日见过的,你且先坐下,听贫道慢慢道来,公子不用说话,我能知会公子心中想法。”
贫道?难道是昨日所见的那道长?司习笙脑中回忆,只觉眼下所听声音是昨日那道长之声无疑。心绪竟是缓缓的定了下来,缓缓坐于河岸,他倒是想听听那道长会怎么说。
“我昨夜的梦,是因你而起罢?”司习笙心道。
“正是。”
“你为何让我做那样的梦?”
“公子此话何意?公子难道不是已然明了贫道之意吗?”
明了?明了何意?明了古鲤是妖?
“你让我看的,我并未全数信服!”
“若是公子不曾信我,此时我也不会出现在公子的心境了。”
司习笙一怔,未置一词,确实,他已多少相信古鲤是妖,只是尚不明古鲤这样是为何,她从未伤他秋毫,甚至...那颠鸾倒凤之事,是半分假也没有的。
“公子心中尚有顾虑,贫道不再多言。只是贫道愿以性命担保,所言皆属实,若是不信,便将公子手中瓷瓶中之水泼于她身上,到时真相定能一目了然。”
话音一落,司习笙猛然觉得心境一轻,便觉知那道长已去,于是急忙在心中喊道:“道长所说是何瓷瓶!”
只是心里再也不闻道长之言了。
司习笙啐了一句“装神弄鬼”,只当是他逃跑。于是又开始不是那般相信那道长所言,只是垂目间,却被惊得骇然。
那道长所言瓷瓶,竟然已在他手中!
这……这瓷瓶到底是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
司习笙只觉心中惊骇,却又是思索片刻将瓷瓶放入袖袍之中,收了起来。
他心中……还是有了芥蒂的罢。
“……习笙?”古鲤的声音传来,像是带着些许的试探。
“……你!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司习笙闻言回头,见古鲤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她的睫毛上沾染了些许晨间河边雾气,好似她已经来了很久,又好似她从一开始就现在这样一般。这让他吓了一跳,心底没来由的恐慌,只是竟不是对于她可能不是常人的恐惧,相反倒是害怕被她知道了方才他与那道长之时。
“……我刚到。长时间见你不归,怕你出事,便出来寻你。”古鲤依旧站在那里,与司习笙相隔数步相望,并不再上前。
“怕我出事?我能出什么事?”司习笙道,语气甚为生硬。若她是妖,怕是跟她在一起才会出事罢!
“习笙……”古鲤声音染上哭腔,泪水顷刻决堤。
古鲤总是笑着,活泼又灵动,她的眼泪,司习笙是第一次见到。在那一瞬他的心像是被谁的利爪抓住,很疼,原她哭了,他还是会心疼……
司习笙心中眼下是百般不愿再与古鲤亲近,可奈何身体却是不受控制,急切的上前几步,拥她入怀。
“鲤儿……我……”
像是黑夜忽然燃起的烟火,古鲤的眼眸亮了起来。“习笙,你又叫我鲤儿了……方才你叫我古鲤,让我分外难过。”
司习笙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噩梦醒来唤她的那声“古鲤”,竟是让她这般难过。她睫毛之上的雾气,想必也不是什么雾气,而是眼泪罢。司习笙只觉内疚不已,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连名带姓的叫了她名字便使她因此泪流,这样的古鲤……真的会是妖吗?
既不愿她是妖,又说服不了自己她不是妖……眼下二人无话相拥,司习笙心中实在不好受。约莫又过了几息,司习笙忽而双目一亮,道:“鲤儿,你先进庙去罢,我寻些吃食去。”
“习笙还是回庙中温书,我去寻食罢……”古鲤抬头望着司习笙。
“鲤儿,我是男儿,怎能让你日日奔波劳碌为我寻吃食?前两日皆下大雨,你说你对此地熟悉行事方便也算有理,只今日无雨,眼下天色晴朗,何不让我去呢?”司习笙把话说的一本正经。
古鲤眼波微闪,终是点点头,又嘱咐他要小心,便进了庙中。
待古鲤身影全数进入庙中,司习笙转身重回古河边,向河水望去。
河中莲荷茂密,可以看出河水并不是很深,荷叶之下有来去游动的锦鲤。每条锦鲤形态不一,金鳞占多数,红磷次之,却是一条白磷的锦鲤也不曾见。
司习笙捋起袖袍,如女子般白皙光滑的手臂露出,他想在河中捉上一条锦鲤。只是...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司习笙第一次开始觉得,从小到大只读圣贤书的他,分外的无用。若是涸谷乡中其他人,哪怕不是如他才双十年华,哪怕是上了岁数之人,抓起鱼来想必也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再不济也断不会像他这般无从下手。眼下这小小一条锦鲤竟是在他手边多次溜走,他竟是奈何那锦鲤不得...“天赋我七尺男儿身,我竟一条鱼儿都奈何不得!”
像是些许赌气,司习笙捋起袍摆,向前大跨一步,竟是踩着一块微微露出河面的石头站在了河水中央,随之伸手向水中猛然一探,非要捉起一条锦鲤不可!
那锦鲤哪会乖乖等着被他捉了去?司习笙手到之处,锦鲤尽散。他眉峰高起,不信这个邪,猛然移转身子,向一条金鳞锦鲤之处抓去,谁料怎奈脚下一滑,竟是重重向河面砸去!
“啊!”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被吓了一跳,尖叫声脱口而出。虽还未入秋,可到底是下了几场暴雨,河水分外的凉,只是司习笙感觉那凉意还未浸透衣衫之时,他便已到了河岸边。
司习笙不可思议的朝脚下望了望,怎么分明已经落水的他,眼下脚踩实地而立?又抬头,竟见古鲤站在他身旁。
“鲤儿?你不是在庙里吗?……还有,我怎会在岸上?我记得分明,我方才是落水了的。”
古鲤微微一笑,道:“我方才是在庙中不假,只是听闻习笙尖叫便出来了,却见习笙落水,便急忙救起了习笙呢。”
古鲤依旧笑着,司习笙的目光却忽然沉了些许。她说的没有错,他确实是尖叫落水了,她闻此急忙赶出施救也是合情合理,只是...时辰上不对。破庙离河岸虽是不远,但一息之间赶到是断不可能之事,即使是骑了皇室之用的御风快马,也不可能,更何况她一个女子仅凭脚力呢?再者说,她又是如何将他活生生之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上了岸?虽他算不上雄壮男子,但好歹也是男子啊。
“鲤儿……你是如何这么快赶到?又是如何将我救上岸的?”
古鲤闻言一愣,随即转身向破庙走去,不再望他。“习笙当真是糊涂了,我如何快了?我闻声赶到之时,习笙已落入水中了。我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习笙你拉上来的……不曾想你看似文弱书生,却也是有些斤两啊,叫我好累。习笙是不是落水惊得失忆了?”
古鲤的话听似头头是道,若是没有昨夜的梦和那道长所言,想必司习笙定是信了古鲤所言,只觉自己是惊吓过度。可……司习笙低头下望,他的衣衫都未尽湿透,与他方才感觉一致,他定是沾水便出,又毫无知觉站在了岸边!
“你别走!”
古鲤身子一顿,缓缓回头,“怎么了习笙?”
“你为何不问我为何会到水中央又落了水?”
古鲤本就极为白皙的脸庞骤然变得煞白,一如毫无生气的鬼物之白,半晌才道:“对……是我忘记过问了。习笙为何要到河中央又为何落水?”
“因为我要抓一条锦鲤。”
古鲤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一字未言。
“可是我从小生活的涸谷乡较为干旱,见水不多,我也并没有捉鱼的本事...鲤儿,你自小生活在古河旁,想必很会捉鱼罢?为我捉一条可好?”
(二十一)河中捉锦鲤
长久的静默,二人皆是无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古鲤眸中似有泪光,站在离司习笙几步之外望着他,也并不上前。司习笙也定定的望着她,想听听她到底会怎么说。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炷香还要长的时辰,古鲤眼中的光逐渐淡去,低声问道:“习笙为何非要捉只锦鲤?”
“我想要一条锦鲤,难道鲤儿不许?”
“自然……是许的。”古鲤向河边走去,“习笙站远一些,莫要再落水了才好。”
司习笙点点头,目光紧了紧,想看看她如何为他捉锦鲤。
原本对于司习笙很难的事,到了古鲤那里竟是易如反掌。她甚至连袖袍都并未捋起,像是拈花一朵般优雅,手指水面轻拂过,一只金鳞锦鲤已在她的手中。她似有愁容,但终只是幽幽一叹,随之轻移莲步,去而复返。
“习笙,这是你要的锦鲤。”
“恩,鲤儿捉鱼果真有一手。”司习笙点点头,又道:“鲤儿替我燃火可好?”
古鲤的面色一僵,“习笙,你要火干甚?”
“我饿了啊,想吃鱼。”司习笙道,说的风淡云轻。
“习笙饿了我去寻些吃食可好?”
“今日我就想吃鱼。”
一滴清泪从古鲤的眼角滑过,然她还是转过身去,在附近寻了几段枯木,又捡起了些许零星树杈,用两块石头打火,为他点燃了火把。
司习笙从一旁阙下了一枝略尖锐的树枝,狠狠地刺入那条锦鲤的身子,余光看到古鲤的身子也随之一抖。但他未曾过问她一句,便将那锦鲤放在了燃起不久的火焰之上。锦鲤不大,想烤熟也是很快的,火还很旺之时,锦鲤的金鳞就被烤至焦黑,有肉香混着烤焦的味道随风飘散。
“鲤儿,鱼烤好了,你来尝尝吧。”
古鲤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阵,望着那烤熟的锦鲤是怎也不愿上前接过,反而是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鲤儿?”司习笙又把手中穿着锦鲤的树枝往前推了推。
“习笙……习笙吃就好了,我……我不喜鱼的。”古鲤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司习笙的表情看似有些遗憾,将鱼放在口边,在开口咬前却是停下了。复有递到古鲤面前,道:“鲤儿,你总说你不饿,你已经好多天都未进食了,换做常人早已饿死了!眼下你就吃些罢,哪怕一口也好。”
“不……我不吃……”
“吃罢,哪怕就一口。这是鲤儿捉的鱼,又是我亲手烤的,鲤儿难道不想尝尝?”司习笙一步也不退让。
古鲤脸上早已泪湿了,最终却是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既然是习笙亲手烤的,那我便尝一口。”她的双唇抖的很厉害,一如寒夜之中濒临冻死之人,尽管如此,她还是咬了一口那烤熟的锦鲤。
司习笙眉目一滞,手探入袖袍间,紧紧地握住那道长所赠瓷瓶,心道若是古鲤吃下这锦鲤,哪怕只一口,他便不再怀疑她,好好的和她在一起。可天不随人愿,他看见古鲤只是咀嚼了两下,便是神色突变,身子猛烈的颤抖,用手捂住嘴巴,可最终还是吐了起来。
探入袖袍的手滑出,那道长所赠瓷瓶已被司习笙握在手中。是泼……还是不泼?那道长所言泼了便得见真相,究竟是何真相?也许……古鲤不是妖,弄错了也未可知?但若是妖,泼上又当如何?瓷瓶十分精巧,想必其中所装之水不过几滴而已。几滴而已……泼上去,应该也不会出何事罢?转瞬之间,几个想法在脑中来回。
“嘣。”手指弹开瓷瓶木塞的声音。
“鲤儿……”
古鲤像是刚刚吐完,脸上眼泪未干,虚弱的回过身来,“习笙……”
司习笙眼底猩红,却只是咬咬牙,闭上眼,只道:“鲤儿,对不住了!”
瓶口倾斜,瓷瓶中之物全数倒在了古鲤身上。
“啊!”古鲤的尖叫之声冲破天际。
古鲤的尖叫声十分惨烈,听的人毛骨悚然,司习笙没有想到古鲤会如此痛苦,那瓷瓶内不过几滴水而已...急忙睁开眼望向古鲤,道:“鲤儿,你怎么了?!”随之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跌坐在地上。
古鲤白皙的皮肤竟开始向外凸起,变作大小宛若鱼鳞般的一片片,不断的向下脱落,地上已被她所落皮肤铺满一片,她的身上渐渐的竟是血肉外露,变作血人模样!
司习笙想上前去,却是堪堪至了脚步,不敢上前,更不知如何下手,她身上...早已无有能让他下手之处了。他只得双手抱头,不住地摇头,口中直道:“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这是甚的真相?这是甚的真相!我不想知道了,我不想知道了...”
古鲤的身体只剩血肉,早已看不出眼睑何处,却听闻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习笙……习笙……为何……为何要如此待我?”
“真相是何?真相是何!鲤儿你是妖!对吗?你是妖!”
“哈哈哈哈哈……”爽朗笑声从远处传来,司习笙惊愕回头,却见是那手拿浮尘的道长。
司习笙跌跌撞撞的跑向道长,上下其手的抓住他的衣衫,喝道:“你这是何意!你到底让我看甚真相!鲤儿为何变成如此!”
“方才公子自己脱口而出道她是妖,眼下怎还来问贫道?”
“就算她是妖,我也不想她这样!”司习笙喝道,泪水竟是奔涌而出。到此,他心底忽然明了,原来就算她是妖,他也只是不会同她在一起罢了,但却断不想她受半点苦更别提是丢了性命。
“公子莫对贫道动手动脚。”那道长浮尘一甩,司习笙便是摔出许远。“那药水可是公子自己泼的,贫道从未曾逼迫公子半分。”
本在地上勉力爬起,欲再与那道长一辩究竟的司习笙听此,身形一顿,重新跌坐在地面。对啊……这药水,是他亲手所泼!他已再无半分资格气恼于那道长...可,他从不想回事如此结果!
“鲤儿……鲤儿……”到了此时,竟何话也说不出,只剩唤她的名字。
地上那摊血肉早已不堪入目,只剩古鲤微弱的气息:“习笙……”
“妖孽!到了此时你还是不愿献身!”那道长浮尘直指古鲤肉身处,并指立于唇间,口中念念有词,随之那松软浮尘竟是坚若宝剑,直刺那摊血肉之躯!
“啊!啊!”悲惨的叫声撕心裂肺,司习笙呆呆的望着那摊属于古鲤的血肉,竟是见慢慢的变换缩小成一条锦鲤。几息间,古鲤在锦鲤与血肉之身之间来回变换数次,最终定格在一条锦鲤之上。那锦鲤,白磷,金光,红尾……
锦鲤?
和庙中那完好无损的锦鲤一模一样,分毫无差。
古鲤,是妖。马上要死在那道长手下的妖,从此往后,司习笙终其一生都再见不到的妖。
那道长手掌一抬,浮尘重回手中,又在腰间取出一卷布带。随之那布带被展开,竟是密密麻麻插满了银针。道长双手左右变化莫测,银针随他手动而动,最终会于一处,针尖皆指向化身锦鲤的古鲤!
“不要!”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从司习笙喉中传出,随着道长手落,司习笙猛然扑向古鲤。
只是,意料之中的疼痛是一丝也未传来,反倒是感到柔软之意拥住了他。再睁眼,却见是古鲤。此时的古鲤,不再是锦鲤之态,亦不是血肉模糊之躯,而是一如初见之时,三千青丝尽散腰间,一袭红裙,美轮美奂。
“……鲤儿?”司习笙一喜,紧接着呼吸一滞,急忙将她护在怀中,生怕那道长见她未死再来伤她性命。
“习笙,那道长...不会再伤我了...你莫要恐慌...”
司习笙一愣,还未想通为何道长不会再伤古鲤,却听闻道长声音传来:“想不到妖也有真情,竟会为一介凡人不顾性命,宁愿魂飞魄散。若你不拼尽精元再次化身为人替他挡针,你尚可转世为人。这下你自寻死路为他挡针,再无转世之机。不过这也算是了解我一桩事,省得下一世你再入妖道,我的徒儿徒孙再去擒你。”
那道长说完一挥浮尘,转身而去。剩下司习笙紧紧的抱着古鲤,像是听不懂那道长所言。
“鲤儿……那道长定是胡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竟见古鲤从脚开始化作光尘,一点点消散。
“鲤儿!”司习笙急忙捂住光尘,却是半点作用还没有,光尘似粉末从他指缝流出。
“习笙……”古鲤的声音很浅,“你说过你喜欢我,有没有骗我?”
“没有!我没有骗你!”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那习笙,会不会娶我?”
“会!我会!鲤儿,你快些好起来!你好起来我就娶你!你好起来我就不考功名了!我许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一生与你相守!”
“好,习笙这次可要说话算话。此生我与习笙无缘,下一生我就在古河边等着习笙,等习笙高中归来许我十里红妆……”
“鲤儿,鲤儿,你别所胡话,我不要下一生,我只要这一生!不不不……我要生生世世!鲤儿!”司习笙紧紧的将古鲤抱入怀中,却是随之察觉,他的怀中,已空无一物。
红白掺杂的光尘在阳光下有些耀眼,司习笙却是一粒也抓不住。待阳光下光尘消失殆尽,他颓然跌坐于地。
下一生啊……下一生。
可,古鲤已没有下一生。
为何他只记起了她异于常人之处将药水泼向她,却忘记了她虽为妖却是半分坏事也未作,虽是妖却将他放在心间,虽是妖却是为他落红许下红妆之约……她为他才施法落雨,也只是为多留他一天啊!若是他能记得一点,是不是结局了不会如此?
泪水奔流,却是没人再为他拭面,只得垂目拭泪,却得见地上一枚精巧玉珠。
这玉珠是古鲤的遗物罢。为何...没随着古鲤一同消散天地间?
司习笙轻轻捡起,手指方才轻触玉珠,珠子竟是散发出柔和之光,将他包裹在内。
………………
“瑶池仙子与凡人私通,触犯天条,即日起剔除仙骨,毁其肉身,永世不得超生!她所养锦鲤仙受同诛之罪,废其修为,贬入凡间!”
……
“来来来,各位客官这有条锦鲤,从古河中刚捉住的呦~白磷红尾,既能吃又能观赏~仅此一条呦~”
……
“卖不出去了,白费老子的力气!宰了吃了!”
“掌柜的,这鱼儿漂亮得紧,不要杀它!”
掌故的低头一看,说话的不过五六岁的孩童,不由挥挥手,“小屁孩儿,我不吃还能把它放了?赶紧走赶紧走!”
“我把它买了!”孩童的声音还很稚嫩,却是说的铿锵有力。
“你?有钱?”
“没有……”
“没有就快走!”
“可是我有这个……”那孩童思索了半天,从怀中掏出一颗轻巧的玉珠。“我用这个换这条锦鲤,可否?”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掌柜飞快的接过珠子,生怕孩童反悔,“把鱼带走,我告诉你,带走可不能换了啊!”
“恩!不换!”
……
“漂亮的小锦鲤,我们这里很干涸的……我不能带你回家了,你就顺着这里游走罢。听掌柜的说你是古河来的,这里可以回古河的。”
……
“习笙,今天在田间捡到的玉珠呢?快拿出来给你娘看看!”
“愣着干甚!把珠子拿出来啊!”
“爹娘,我用珠子换了一条鱼。”
“鱼呢?”
“放生了。”
“……放生了?好容易得一颗玉珠你拿去换鱼,换完了竟去放生?全天下只你一个善人是不是!你小子倒是涨胆子了!他爹,使劲打!”
……
“姑娘,你别怕啊,真有什么妖怪来了,小生…小生来保护你。”
“别叫我姑娘了,我有名字的,我叫古鲤。”
…………
玉珠柔和的光渐渐散去了,司习笙捂住眼,哭的不能自己。
怪不得他初遇她便觉得她眼熟,原来...早在十几年前,他们便是见过了。
怪不得在他与她欢好之时,她带泪轻言:“习笙,我等你……已很久了。”当时只顾贪恋她的柔情,听见了也只当未听见,他当时……为何就没有问问她此话何意!
古鲤被废修为流放古河,又险些死于食客刀下,重练修为,只为重现人形,苦心等待他多年,却只等到他亲手泼她药水,断她轮回!
“古鲤……古鲤……我都做了什么啊!鲤儿……为何这一切,起初你不说?”
忽而司习笙一愣,想起她初入破庙之中,他万分恐惧所言“万一有什么鬼怪妖物来了可怎么好。”
又是几行清泪。“鲤儿,其实你是想告知于我的,却因为我这句话才什么都没说的对吗?”
“鲤儿……是我错了。我能接受了,不论你是妖物还是鬼物,我都能接受了,你回来罢。”
(二十二)无以解脱之
回忆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了,司习笙早已泪湿双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向来淡然对他人情事的九思,轻轻一叹,心中似有无边记忆翻涌而至,随之竟是有清泪从眼角滑过。九思苦笑,从墟鼎中取出白玉瓶。
此次有两滴眼泪落入白玉瓶中,一滴来自司习笙,而另一滴,则是来自九思。
“今日你有何所求,我全数应你。”九思道。有多久,他不曾流泪,好似百年前那次后,便再未流过眼泪了罢。
“上仙方才让那位化身老翁的仙子前来,是为我设下的屏障罢?”司习笙并未提要求,而是问了九思一句。
九思微微敛额,未置一词。
“从前我不能接受与妖相恋,所以上仙想知晓我心中是否真的全数接受了妖,便让那仙子重现鲤儿消损之景……以此考证我是否全数接受了妖……民间传闻醉生阁百白衣上仙看破世间情爱,今日方知果真如此。”
九思依旧不言语,神色却少有的凝滞。看破世间情爱?他真的能看破吗……若是真能全数看破,他也不会在醉生阁隐居百年,更不会在知司习笙之事时,有泪水滑过。
“上仙,小生接受了妖,鲤儿却永世不再……若是有办法可使她复生,小生愿付出所有。”
“她三魂七魄皆散尽,没法子救了。”
司习笙苦笑,不仅不增喜气,反倒徒增伤悲。“明知无法,却还是想问。”
“那上仙便赐小生琼玉酒罢。”
“可。”九思道,白色袖袍翻飞,琼玉壶与酒盅虚空浮现。
九思执壶,斟满一盅。
“此乃琼玉,一盅过唇,大梦一生。至于是苏醒忘记还是沉沦梦境,由你选择。”
司习笙接过酒盅,道:“谢过上仙。”举杯饮下,分毫未剩。
………………
司习笙远远的望见古鲤坐在古河河岸,一袭红裙裹题,曼妙之姿净展,她的两只脚丫却与她勾魂摄魄的妩媚不慎相符,不住地在水中踢来踢去,水中不断翻起白色水花,好不活泼。
“鲤儿!”司习笙唤了一句。不知为何,原本他只觉此时心中是万分悲凉,可开口竟是喜悦至极的语气。
古鲤没回头。
“鲤儿!”他又朗声唤了一句。
古鲤像是将将听见,急忙回过头,望向司习笙。那一瞬司习笙看到古鲤逆着朝阳回过头,刚刚穿破云层的微红绚烂霞光好似都染在了她的脸颊,世间再没有谁,比她更为纯美烂漫了。
古鲤从河岸起身,不顾还湿着的脚丫,小跑着扑向司习笙的怀中。“习笙,我等你好久了!”
熟悉又真实的拥抱。
“对不住鲤儿,让你久等了。”
“别说对不住,等你一生我也甘愿!”古鲤笑了,“习笙此次归来,可是放榜高中了?”
“自然是了。”司习笙转身指向城门,“鲤儿你瞧。”
从城门驶来的,是大批红霞霞的马车和身穿红衣之人,每人脸上皆是喜色难抑。
“那是什么啊习笙?怎么那么多的人呢?”
“傻瓜,那是给你的聘礼!”
古鲤的脸红了。“习笙说什么,我听不懂。”
“真的听不懂吗?”司习笙低头轻啄红唇,“不懂就算了,那些东西扔掉好了。”
“你敢!”古鲤极了,推了一把司习笙,“那是我的聘礼!你怎能说扔便扔!”话说完,古鲤才像反应过来自己便捉弄了一般,急忙捂住了嘴,娇羞难耐。
“不是说听不懂吗?怎么眼下说的头头是道?怎么说来着?是谁的聘礼?”司习笙眉眼含笑。
“习笙讨厌!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不理我,我去娶谁为妻?”
古鲤听此涨红着脸回头,娇瞪一眼司习笙,道:“你敢娶别人我就让你家每日都落雨!”
“好好好,鲤儿说什么都好,哪怕跟鲤儿住在水中哪里也不去都好!”司习笙满眼宠溺,捏了捏古鲤的脸蛋儿。
“习笙,我总是觉得自从你高中归来,对我分外的好。”
“………是吗?”司习笙眼眸明暗几许,“我以后只会对你更好。”
“习笙……”
没有哪个瞬间是比此时更幸福的,司习笙将凤冠霞帔的古鲤抱进轿子,随即翻身骑上那高头大马。这一刻,他意气风发,好似不再见那孱弱书生的影子。
十里红妆,喜奏之声悠扬,一路吹吹打打,从天水城一路直到京城。
谁也没曾想过,司习笙真的一考就中了状元,真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全家永久的搬离涸谷乡,住在了天子脚下。
花轿抬进京城之时,司习笙的爹娘站在状元府门前相迎。有花童轻轻扯了三次古鲤的喜袍,迎她下轿。
依旧是喜奏吹吹打打,在司习笙的搀扶下,古鲤一路到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进洞房!”
大礼已成,在府内婢女的搀扶下,二人从两道分别进入洞房。
古鲤似是听到了司习笙进喜房的脚步声,软软道:“习笙,怎么不喝喜酒就进来了?”
“于他们的喜酒不喝也罢,我想早些来陪着鲤儿。”
司习笙轻轻挑起盖头,却见古鲤原本该红霞满片的脸上略显苍白,甚至连微笑都没有…她好似不甚开心。
“鲤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去喝喜酒你生气了?”
“习笙……你去过了醉生阁了是吗?”
什……什么……?!
司习笙的面色也僵了,古鲤的话好似突然才反应过来,这仅是个梦,不是真实。
可……可她为何会知道?!
“鲤儿,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习笙,醉仙阁的九思上仙在成仙前是人,而我,却是生在瑶池的锦鲤仙子,在瑶池仙子出事以前,我也是天庭在册的正仙…世上无人可破我灵知,即使我元神尽散…”
“习笙…这梦中所梦皆你所求,你有这份心,我真的很开心。习笙…你欠我的婚礼,已经还给我了。”
司习笙瞪大双眼,摇了摇头,不住道:“鲤儿你在说甚我听不懂!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对,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可我断不会看你沉沦梦中,丢了性命…所以,习笙…你该醒了。”
古鲤抬手,红光骤现,司习笙泪流满面不住摇头:“鲤儿,不要,求你!不要让我忘了你!”
两行清泪从古鲤眼角滑出,可到了嘴角却是硬生生晕开了一个凄美的笑容。
“习笙,再见,永生不复相见。”
醉生阁中忽而生出一股白烟,看似与阁中本有云烟相似,可这股白烟虽不及过眼散尽,但已现消散趋势,与醉生阁中终年不散的云烟不同。
九思本微合的双眸轻起,眉间略有褶皱。
“他竟是选择忘了。”
九思话音刚落,若水剑便微颤,若水旋身而出。
“主人怎么知道他忘了?”若水眨了眨水灵的双眸,不解问道。醉生阁中有缘人凡得琼玉酒,大多数都沉沦梦中不愿醒来。
“当时我化身妖物重现古鲤消散之景,我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去,却不曾想他过来抱住了我…如此之人,定是已接受了妖,为何会选择忘记?”
“琼玉一梦不受外物干扰,他却在梦中见古鲤逼他醒来。”九思抿了抿唇。
“能抛舍梦中之景,这人想必心坚至极!可既是如此,何必千辛万苦的寻来醉生阁?”在梦中之景中醒来,比之在现实中忘记要难上数倍。这也是为何百年来,人们对醉生阁都只凭传闻猜测,因为大多数到醉生阁的人都长眠于此,无人归去。“这人好狠的心,古鲤可是为他散尽三魂七魄。”
“许他只想把欠古鲤的婚礼补上罢了。醉生阁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如何选择皆是自由,不得干涉。”
说话间那股白烟散尽,司习笙缓缓睁眼,眸间清澈如水,却又满是疑惑。他四下观望了片刻,除白烟外只见二人,虚虚实实似立于云烟之中。
“我是在做梦罢?”司习笙伸手半进半躲的触探云烟,“这定然是梦境。”
若水轻啐:“梦境不当实景,实景偏说梦境。”
九思微微抬手,若水立刻便闭口无言,他知道这是九思不叫他再说了。
只见九思又挥一挥衣袖,司习笙脚边现出一条直通他故里之路路。
司习笙低头望了望那路,只道:“我真是胡梦颠倒,竟是梦见离家这般遥远之地。”随之便顺着路向下慢慢走去。
“还真当是梦了?看他如此且非更像是梦游?”若水看着司习笙离去,尾音上挑着道。
“是噩梦。”九思淡淡而言。
若水听闻唇角一勾,从云雾间向下望去,果真司习笙回到故里的路途遥远,路险且坚。本是对司习笙带有些不满之意的若水,见此却是没再嘲笑戏言,反而是沉默了下去,就连眼眸都像蒙上了黑雾,暗了许多。九思从不过问也不干预有缘人的选择,而今这样刁难司习笙,惩戒之意明显。他定是...因此忆起了那百年前之事罢。
“主人,此事……是否记入醉生录?”
“不记。”
九思转身,竟是出了醉生阁,他的脚轻踏在云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缥缈云间,向下望了片刻,许是在看离去的司习笙,又许是什么也不曾入他眼。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九思忽而启齿而言,“我空有九思之名,这君子九思,我又做到了多少?”
大抵是司习笙已经行至故里,九思踏着云雾而归。
随之九思双腿打禅而坐,在袅袅间坐定,不曾摇摆半分,并指轻点腹部,醉生录从墟鼎中出。那卷汗青已经卷成了合抱之拳粗细,里面记录着所有来过醉生阁中的有缘人之情愁,只是这么多的故事,却是没能感动骨寒床上之人秋毫。
“我自己尚且犯错,又何苦要求司习笙一介凡人无错?他犯了错尚且知还古鲤一场婚礼,可我,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九思将汗青摊至空白处,指尖轻覆,所滑过之处白光小字浮现,记录着关于司习笙和古鲤的故事,只是记至结局处,他的指尖一顿,白光小字也骤停。几息后,九思的指尖才缓缓向下,却记下了与真相不同的结局。
“主人为何不记实?”若水见九思将司习笙与古鲤二人之事改了结局,问道。
“实话总是伤人,我不想再让她听了。”
若水听闻九思这样说便没有再接话,而是点了点头而道:“主人又要去看她了罢。”
九思未置一词,甚至连脸上表情都分毫未变,只是将醉生录纳入墟鼎之中,又轻轻拂袖,挥散眼前白雾,轻推出现眼前的黑门进入。
“妙之。”九思唤道,不过是言语二字,气息便在室内凝结成一团白雾。
这里是一如既往的寒凉,因骨寒床在此,四周皆已结冰百年,黑门之后尚未结冰之物,只有九思与骨寒床上之人。九思又向前走了几步,缓缓的坐在骨寒床边,伸手轻轻抚摸骨寒床上女子的脸庞。她肌肤胜雪,皮肤未因百年长眠而变得僵硬,反而是一如既往的吹弹可破,只是因躺在骨寒床之上,冰冷似万年不化的坚冰。而也只有如此,才保她身体容颜一如百年之前,分毫未变。
九思手掌一撑,身子扶摇而上,跃过骨寒床上的女子,又轻轻落于骨寒床上,位于那女子身侧。九思侧卧,将她抱在怀中。
“妙之,好久不曾抱你了。”
“今日我给你讲一个凡人与堕仙而成之妖的故事。”九思将她抱得紧紧的,声音却很低,好似怕惊扰了她,但又好似怕她听不清,双唇紧贴她的耳边。
“有个男子在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救下了一条即将被食客宰杀的锦鲤,这锦鲤便是九天之上被下令散尽修为堕入人间的锦鲤仙子。”九思把故事变了顺序,先从司习笙小时讲起。
随后他的声音很柔很软一直萦绕女子耳侧,将故事点点滴滴的道来。到末了,九思又将他改过的结局道出:“最后啊,男子后悔了,不顾一切的寻到了醉生阁,求得了琼玉酒,一盅下肚,长眠一生,永远的陪着那因他而死的锦鲤仙子。”
故事讲完了,但骨寒床上的女子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她就一直那么纹丝不动毫无气息的躺了百年。
“妙之…他后悔了尚且有醉生阁可寻,尚且可以从情思中解脱。可我呢?我空居醉生阁中百年,却断无半分解脱之法。”
(二十三)无人愿有缘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空气分外的潮热,使人透不过气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梁晚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喘了喘粗气。她抬头又望了望缥缈在云中的醉生阁,还有很远很远。
那醉生阁仿若百尺之高,梁晚书想,若是在晚上,群星璀璨之际,在醉生阁中伸出手,定是可以手摘星辰的。遂要到达那么高之地,定是先要爬上面前这座极为艰险陡峭的山才是。累,她是断不怕的,只是……她的身子能不能撑到爬上这座高山,她真是不敢保证。这眼下还未开始攀爬,她便是气喘无力,身上疼痛难忍,更莫说那蜿蜒曲折的山路了。
“君千哥哥...”梁晚书轻喃,眼角尚有泪水,“还望君千哥哥保佑我可寻得醉生阁……”
又先前走了几步,梁晚书看到一个茶水铺子。抬眼望了望,这约莫是进山前最后一个茶水铺子,过了此处便是漫漫山路,人烟尚且稀少,更是不会有何处如茶铺可歇脚。梁晚书想了想,决定在此茶铺稍作休息。
“大娘。”梁晚书唤茶水铺子的贩妇,“烦请给我上一壶茶水。”
那贩妇点点头,急忙招呼着梁晚书坐下,一边用抹布擦着梁晚书面前的桌子,一边道:“小娘子生的可真好看!”
梁晚书神色未变,甚至连一丝微微的变化都未起。原本女子被夸赞美貌当有的喜色娇羞,在她脸上半分也无有。过了半晌,才淡淡的开口道:“大娘惯会取笑我。”
“不取笑,不取笑!”那贩妇又盯着梁晚书看了会儿,“你瞧瞧这小脸长的呦!比施了脂粉还好看!这就是读书人所说的眉目如画罢?”
那贩妇又打量了几眼梁晚书,问道:“小娘子身子几月了?”
梁晚书一愣,半晌不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才轻言:“昨夜刚刚生了。”约莫三四个时辰前,她在家中产下一子,孕肚还未完全收紧,也难怪他人将她视为有孕之人。
“啊?!”那贩妇瞪大了眼睛,好不吃惊,“小娘子昨夜才生产今日便下地行动?”
“恩……”若不是为那孩子,她恐怕早已寻至醉生阁,又岂会等到今日?
“这万万不可!小娘子这是拿自个身子开玩笑啊!”
那贩妇很是吃惊,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急忙转身去煮茶,“小娘子,你且好好坐着,我这就给你煮茶!”
梁晚书点了点头,朝着那贩妇笑了笑。
而后喃喃自语:“君千哥哥……在上山前的茶水铺子遇到的大娘很是亲切待我,不知是不是你安排来的呢……”
“小娘子,茶来了呦!”贩妇端着一壶茶水走来,梁晚书只闻见一阵香甜之气。
“大娘,这是什么茶?这般香甜。”
“哦这个啊,这是我给你煮的红枣茶……这平日里主卖茶水,也没什么药材,只有些往日里闲来自己吃的红枣,想你昨夜才生产,身子定是虚的不行,便煮了给你将就补补!”那贩妇道。
“大娘……”梁晚书眼眶一热,“大娘待人真好。”
“哎哟小娘子,月子里可是断不能落泪啊!”贩妇急忙朝梁晚书摆摆手,不叫她哭,“赶紧趁热喝罢!”
“恩……”梁晚书点点头,斟了一盏红枣茶一饮而尽,随之又斟满。
喝茶间听闻那贩妇道:“小娘子生产后便急忙出门,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罢?我终年在这山脚下开这茶水铺子,若是有何事不防说与我听,兴许我能帮你呢。”
梁晚书听此放下茶盏,问道:“大娘可知,哪条路距离醉生阁近些?”
“……醉生阁?”那贩妇认真的想了想,“小娘子说的是缥缈云间解人情思悲苦的醉生阁?”
梁晚书眼前一亮,“正是!”
那贩妇面露难色,道:“……我说小娘子,你是不是寻错地方了?”
“怎么说?”
“那歌谣里唱:飘渺仙山有一阁,阁楼名字曰醉生。那可是仙山啊!咱们这深山密林,可断不是什么仙山,哪里有甚的醉生阁啊……”
“怎会?”梁晚书一愣,抬起头望去,醉生阁就在此山顶云雾间。于是伸手指了指,“大娘你看,那不就是醉生阁吗?”
那贩妇顺着梁晚书所指望去,什么都没看见,但看梁晚书不像是开玩笑,就又揉了揉眼,使劲的望云里望着,可是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哦这个啊,这是我给你煮的红枣茶……这平日里主卖茶水,也没什么药材,只有些往日里闲来自己吃的红枣,想你昨夜才生产,身子定是虚的不行,便煮了给你将就补补!”那贩妇道。
“大娘……”梁晚书眼眶一热,“大娘待人真好。”
“哎哟小娘子,月子里可是断不能落泪啊!”贩妇急忙朝梁晚书摆摆手,不叫她哭,“赶紧趁热喝罢!”
“恩...”梁晚书点点头,斟了一盏红枣茶一饮而尽,随之又斟满。
喝茶间听闻那贩妇道:“小娘子生产后便急忙出门,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罢?我终年在这山脚下开这茶水铺子,若是有何事不防说与我听,兴许我能帮你呢。”
梁晚书听此放下茶盏,问道:“大娘可知,哪条路距离醉生阁近些?”
“……醉生阁?”那贩妇认真的想了想,“小娘子说的是缥缈云间解人情思悲苦的醉生阁?”
梁晚书眼前一亮,“正是!”
那贩妇面露难色,道:“……我说小娘子,你是不是寻错地方了?”
“怎么说?”
“那歌谣里唱:飘渺仙山有一阁,阁楼名字曰醉生。那可是仙山啊!咱们这深山密林,可断不是什么仙山,哪里有甚的醉生阁啊……”
“怎会?”梁晚书一愣,抬起头望去,醉生阁就在此山顶云雾间。于是伸手指了指,“大娘你看,那不就是醉生阁吗?”
那贩妇顺着梁晚书所指望去,什么都没看见,但看梁晚书不像是开玩笑,就又揉了揉眼,使劲的望云里望着,可是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小娘子……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怎么可能,那分明有一座白色阁楼啊!”
那贩妇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小娘子,也许你就是那醉生阁的有缘人罢。听传闻,只有醉生阁的有缘人才得见此阁,若非有缘人,是穷极一生也寻不见醉生阁的。你瞧我,在这开茶水铺子几十年,从未见过小娘子所言的白色阁楼,更别提什么醉生阁。我知道的这些啊……也都是民间传闻听来的。”
“……是这样吗?”梁晚书道,“既是如此,我更要登上这山,寻得醉生阁了!”她说完便起身,从钱袋里取出了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大娘,真的谢谢你。”
“使不得,小娘子就别给我钱了,都是女子,我也有过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生产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啊!我这也没什么能帮你的……铜板就不用给了。”那贩妇将铜板塞回梁晚书手中。
“大娘,我……”
“什么也别说了,小娘子趁着天早,赶紧上路罢,不然天晚了山路就更不好走了!”
梁晚书听此,也觉那贩妇言之有理,便是急忙忙上路,又朝着那贩妇鞠了一躬,就再没回头。
隐隐约约的好似听到那贩妇叹气:“哎...天下有谁人是愿做这醉生阁的有缘之人呢?这醉生阁的有缘之人,又有哪个不是透骨酸心呢?”
………………………………………………………………………………………………………………………………………………………………………………………………
远处骨寒床上九思忽而起身,手掌一撑,一如躺至床上之时一般扶摇直上又翩然而落。
一吻轻轻落于女子额头,“妙之,有人来了,我先去了。”
九思将从黑门中走出,若水便迎了上去,道:“主人,我正想去唤你呢,有人朝醉生阁来了。”
“我已知。”
“那主人可是出来设障?”
“非也。此番有缘人,不必设障。”
若水听此正想看看是什么人能让九思这么说,便又见九思手指一点,一朵云像是有了灵知一样向梁晚书飞去,竟是托起了她朝醉生阁中飞掠而来。若水来不及吃惊,便见梁晚书已出现在醉生阁中。
在看见梁晚书的第一眼,若水也就明白了为何九思不仅不设障,反而接她直入醉生阁:那是柔弱至极的女子,她眉宇间温婉善意让若水觉得,面前有一只昆虫,她都不会踩死。她的腹部凸起,宛若五月之身。
若水望了一眼九思,便隐于若水剑。
醉生阁中只剩九思与梁晚书。九思挥一挥袖,雕花凳出现在梁晚书身后。
“先坐下罢。”
梁晚书愣愣的,有些怯生生的坐下,轻声开口:“可是醉生阁中白衣上仙?”
有太多人在见九思之时都是如此开口。九思点点头,“正是。”
“我有故事...和眼泪...”
“恩。”九思并指点于梁晚书眉心:“敞开心门,让我知你所有。”
(二十四)难过美人关
古人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此处壁立千仞,高耸入云,高不可攀的危峰兀立,下临无地。这里的山脉便被人唤作美人关。
且说从美人关向上望去,绝巘怪柏,悬泉瀑布,险之又险。可若是站远了观望,美人关封顶溪流平缓,土地平旷。
那般适宜生活之地,却是断没有人的。并不是无人想上去,而是无人能上的去。此地唤作美人关,其意便是即使你是英雄也未见得能过得了美人关。美人关之险峻,使人闻之丧当,多少壮汉在听闻美人关,无不都叹上一句:行路难!
整个美人关可谓了无人烟,但山脚下却是有四个村落。分别为东顾村、南顾村、西顾村、北顾村。四处分别位于美人关的西、北、东、南,因向东、南、西、北方向观望可清晰见美人关封顶而得名。其中位于美人关正东方向的西顾村在美人关是分外的出名。
西顾村在美人关的山脚村落中出名的原因却是不在于它在此地最为富饶,而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美佳人,名曰梁晚书。
梁晚书的美,是浑然天成的。
别家女子忙着弄妆饰粉画那弯弯峨眉之时,梁晚书依旧只是清水拭面;别家女子忙着摘下红花儿来点绛唇之时,梁晚书只是又取了水壶,为开的正艳的红花儿浇水;别家女子忙着换各种米粉只为找到最合适自己的肤色之时,梁晚书只是倚着窗儿将仅会不多的诗文再温一遍。她什么都不做,可偏偏就是自然峨眉,面若敷粉,琼鼻精巧,丹唇外朗,见者无不啧啧称赞。
这样一位美人儿,自然是追求者无数,可梁晚书却是不挑不选,无声无息的嫁了。她所嫁之人,既不是村中首富,也不是城中名门望族,而是同在西顾村的一位寒门书生——顾君千。
起初村中皆叹惋虚负了这天仙般的容颜,却在见到顾君千时,什么话都再说不出。
顾君千终日一袭青衣,却穿的极为别致,好似那青衣在他身上比那城里公子的衣袍还要好看几分。修长的身材昂藏七尺,再看脸庞,一如梁晚书一般白皙如玉的皮肤,眉如春山,碧眼凝波,明眸皓齿。梁晚书所嫁之人,让村落中所有人都称赞了一句“天作之合”。有顾君千在的地方,好似映衬的其他男子都格外的配不上梁晚书。
且说不知觉中梁晚书嫁于顾门已经一月有余,节气正值暖春。可谓时在中春,日和方起。
阳光伴着暖风吹入有些破落的小院,又顺着已有破口的纸窗,最终吹落在梁晚书的脸颊。许是又密又长的睫毛都被风吹的轻微颤动,梁晚书渐渐有了些许意识。
“君千哥哥...”梁晚书半梦半醒间柔柔的唤了一句。
从小到大,梁晚书就唤顾君千为“哥哥”。
顾君千大梁晚书三岁,二人青梅绕床,竹马剪西窗。梁晚书从小便生的美,爱与她玩耍的不在少数,她却是只爱缠着顾君千。而那时顾君千的家境在这美人关下的村落中还属不错,遂打小便上了私塾。然梁晚书身为女子,是去不得私塾的,于是便总是偷偷的跟在顾君千身后想在私塾外偷听,后来被他发现,便总把在夫子那学来的诗文念给她听,也拿着树杈教她写些简单的字。日子就那样平淡又颇为有趣的过了许多年,二人都从稚嫩孩童成长为青涩少年,相貌也是出落得越来越惊艳,那时候他和她可谓村落中有名的“金童玉女”。只是天公不作美,顾阿娘突然患上疟疾,顾君千家中为了救治她变得一贫如洗,只是终未能留住她。在那之后,他便不再去私塾读书,因为家中再也没有多余的钱送他去年私塾了。只是天资聪颖如他,五年前,顾君千中了秀才。可也就在五年前,顾阿爹在溪涧扑鱼时,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中,撒手人寰。本就不甚富裕的家里,骤然一贫如洗。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顾君千再也没有在考试中中过任何。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就像是鸿鹄大志的大雁被折去了双翼。
这是这一切,于梁晚书而言,都不算什么。她只要陪在顾君千身边,便心满意足。
“君千哥哥……”方才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便又唤了一句。只是声音落下,身旁依旧无人回话,梁晚书睁开了美目。
“君千哥哥!”梁晚书支起身子,她身旁,哪里还有顾君千的身影!
慌乱的下了床榻,也顾不得换衣服,只身着中衣便推开了门。推门的瞬间,阳光大片的射进梁晚书眼眸之中,她有几息的恍惚,急忙扶住门框才站稳身子,待看清面前之景时,才长长的呼了口气。
破落的小院里,一袭青衣的顾君千手里拿着食饵,站在鸡笼前,喂那几只瘦弱的母鸡。许是被突然推门的声音惊了,他好看的眉毛绣在一起,回过身来,又在望见梁晚书时,长眉舒展,柔声笑语:“晚书醒了。”
梁晚书这才忆起他们已成婚了,是一家人了,顾君千是不会离开她的,可她却是如此慌乱来不及换衣服便冲了出来...不由只得垂目,望着脚尖,支支吾吾的道:“……恩……”再抬眼时,却见顾君千已放下手中食饵,行至她的面前,轻揽着她的肩头。
“晚书快些进去把衣袍换上罢,如今乍暖还寒,莫要着了凉才好。”
“好,我这就去换衣袍,君千哥哥等我。”梁晚书点点头,欲转身进屋换衣袍,却只觉又是一阵恍惚,分明不曾有阳光刺目,却又只觉比方才被阳光刺目还要难受,竟是觉得天旋地转。
“晚书…晚书!晚书你怎么了?”
梁晚书能听到顾君千焦急的声音,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看着顾君千满面愁容,她的手指紧紧的抓住门框,半晌才恢复,汗水,已然湿透中衣。
“君千哥哥…”
“…好些了吗晚书?”顾君千此刻的神色十分不好,好似方才险些昏厥的人是他一般,又定醒了半晌,他又开口,已是分外镇定,“不论如何,今日定是要请来大夫为你医治。”
“君千哥哥,我没事了…就是刚起有些头晕,休息下不要紧的…看大夫很费银子的…”他们家,已经一贫如洗,只得勉强顾得日常必须的开销。
顾君千的神色变得复杂,内疚、自责、心疼…却终化一个满是疼惜的眼光落在她的脸上。
“晚书…我去把母鸡卖上一只,我…不能失去你…不能…让你有事。”
顾君千的声音很轻,对于梁晚书来说,却是很重。他的阿娘换疟疾离开他,阿爹又因飞来横祸撒手人寰,他…只剩下她一个了。
顾君千不想梁晚书出事,更不能让她出事…可她却是在婚后方才一个月短景便是让他这般担心…
“君千哥哥,我的身子真是不争气…害你为我这么费心!”
“晚书说什么傻话?若是没有你,我的生活还有何过头?”顾君千扶着梁晚书在屋中坐下,随即出了屋,打开了鸡笼,挑了一只在瘦的可怜巴巴的鸡中还算是有些肉的母鸡,喃喃道:“但愿能多换些银子罢。”
随后便抓着鸡爪处,拎着那只母鸡离去。
很快,顾君千的青色身影已经消失在西顾村村口旁,梁晚书有些难过,只觉是自己拖累了这本已贫寒至此的家——小院里除了一颗大杨树,一口井,那几只瘦弱的鸡以外,只有一把破椅子了。
待梁晚书进屋换上了衣袍,又用木桶提了些水,清水拭面简单梳洗,顾君千便已经回来了。
“晚书,我回来了。”顾君千的语气带着急切,一边唤梁晚书,一边将身后的郎中引请进屋,“郎中,内子体有不适,烦请您为她诊治!”
那郎中不过二十又加,闻此点点头,缓步入内。他见到梁晚书时神色略显错愕,半晌才道:“小娘子可是梁晚书?”
梁晚书抬头望了望那郎中,只觉不曾见过,略带疑惑得道:“是我,只是不曾记得郎中是谁了。”
“我是跟着王老郎中学医的,到此便听闻梁晚书美貌盛名,眼下见小娘子容颜极佳,便想着是不是梁晚书。”那郎中又看了看顾君千,可能觉得他说的话不合适,急忙又道:“我无意冒犯你家娘子…”
顾君千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抬手一请郎中:“还请为我家娘子诊治。”
那郎中拿出脉枕,让梁晚书手腕搭上,出指探脉。他的眼眸忽明忽暗,让顾君千忧心忡忡,梁晚书见此也是焦急不已。
待那郎中放下了手,顾君千随之问道:“郎中,我家娘子情况如何?”
“不必忧心,是滑脉!”
“滑脉?!”顾君千神色骤然一喜,那是自打小以来梁晚书都不曾见过的神色。好似枯木逢春,美好的好似望向他的人都染上了满目灿烂之色,使人移不开双眼。
“郎中,是真的吗?”顾君千又问了一句,柔波般的嗓音起着波澜。
“自然是真。虽我不及王老郎中,但滑脉我还是探得出的。王老郎中这几日外出,待会来再让他开着安胎药便好。”那郎中道,“在来时的路上,听说你头晕目眩,现想来许就是害了喜,脉象上看,身子并未其他异常!”
“太好了…晚书,你听到了吗?我做阿爹了!”顾君千此刻的激动无以言表,甚至让梁晚书觉得,若是此时那郎中不在,他定是会上前拥住她飞旋几圈。
原本是担忧至极生怕身子除了甚问题,却不曾想是喜事,梁晚书也颇为激动,红霞铺满脸颊,就连耳根子都是红啾啾的。她垂目望向依旧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其中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属于她和顾君千的小生命。手掌轻覆住小腹,不由笑逐颜开:“君千哥哥,以后我们便又有一个亲人了。”
那郎中许是见梁晚书与顾君千目光缱绻,有些尴尬,也不愿再待着,便抱拳而道:“既然无事,我也不便再为叨扰,告辞。”
“君千哥哥…”梁晚书羞的不行,推了推依旧深情望她的顾君千,“郎中要走了,你还不去送送?”
“啊…是了是了,我应送送郎中的…晚书快坐下休息,等我。”
梁晚书被顾君千小心翼翼扶到了床榻边,见她坐下才出门去追赶先他几步的郎中,欲相送于他。青色衣角很快就消失在梁晚书视野里,她不禁掩唇笑道:“我又不是已然大腹便便,竟是这般小心翼翼…”
原本梁晚书觉得顾君千定是很快便去而复返,却不曾想他一直未返。天色渐渐的暗了,他已走了大半日,且不说这里离郎中铺不甚遥远,这么几个时辰,就是东顾村西顾村南顾村北顾村相连,也够走上一个来回了。
思来想去,梁晚书有些急了,也顾不得顾君千说的让她休息了,慌忙起身向外走去。只是将将起身,又是一阵晕眩,于是原地站了几息,只当是那郎中所言害喜,待晕眩之感消失便很快出了门。
“君千哥哥!”她唤了一句,四面茫茫不见人影实在不知如何找寻,也只能一遍遍唤顾君千之名。
“君千哥哥!”
“君千哥哥…你到底去了哪里!”
天色愈来愈暗,梁晚书声音喊至沙哑,只觉气血向头顶涌去。夕阳余晖都快散尽,村中就连农耕之人都已归,可顾君千还是未归。他向来守时不晚归,如此还是第一次,这样梁晚书急不可耐,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抓住村中一位年纪稍年迈的老翁的衣摆带着哭腔问道:“老人家,请问可有见过我家相公顾君千?”
就像是所有人见到梁晚书之时的神色一般,那老翁目光在梁晚书脸上凝滞了片刻,才道:“原是顾家小娘子啊…不必忧心,方才我西悬瀑,看一袭青衣,身影与顾君千有些相似…”
后面的话梁晚书没等老翁说完,便是急匆匆离去…
西悬瀑…一想起这个地方,梁晚书心就跟着猛然一沉。西悬瀑…顾君千竟然去了西悬瀑,他去那里是为何?
来不及想太多,也顾不得身子不适,甚至连方有身孕都顾不得,梁晚书碎步小跑,一路东去。一直到我西悬瀑边,她才止了脚步,松了口气,却又不过一息泪水充盈眼眶。
顾君千的衣摆被全数拢进腰间布带里,袖袍堆至肘部,迎着从美人关冲刷下的瀑布,整个下半身全数埋在西悬瀑形成的潭水之中。他的青衣早已湿透,青衣浸水贴在他纤瘦的身子上,显得他越发单薄。尽管如此,他还是手握树枝所致的鱼叉,一下一下的叉进潭水中。
顾君千的身子轻微的颤抖着,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五年前…顾阿爹就是在西悬瀑一如眼下顾君千一般叉鱼儿,却应被西悬瀑冲刷而落下的石块砸中驾鹤西游。许是旁人不知,但梁晚书却是知道的,这五年来,顾君千誓不食潭中鱼,不过西悬瀑之地,即使外出,也要绕着西悬瀑而过。
“君千哥哥……”
(二十五)不见全鱼者
话音落了,顾君千才缓缓回过头,他的脸色有些许苍白,眼眶却是红红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的身子还在不住的轻微颤抖着,好似极力压制着什么。
“…君千哥哥。”梁晚书见此又唤了一句,眼泪不断线的往下掉。
许是因此,顾君千才有了动作。他松开了手中握着的那用树枝制成的鱼叉,任由它失了重力歪倒在潭水里,似因潭水阻力而步履蹒跚行至谭边,凝神望梁晚书,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晚书啊……不是说了让你好生在家休息等我吗?怎么有了身子还乱跑。”
梁晚书的脸埋在顾君千怀中,只觉脸上湿湿的,不知是他的衣袍湿,还是她的眼泪湿。她不断的摇头,混在他轻微颤抖的动作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知道了……定是我久不归家,晚书等我等着急了对罢。原是我的不是。”顾君千又道,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悲凉,就像是呢喃。
“……君千哥哥你别这么说。”梁晚书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为何突然到了西悬瀑?”
梁晚书能感觉的到,顾君千很难过。七年前,顾阿娘离世,且说是因疟疾;可五年前顾阿爹撒手人寰,却是为养家而再西悬瀑捕鱼而亡……短短二年,他在世上的亲人全数离世,他怎能不悲不恨?遂他不愿再食用西悬瀑下潭中鱼儿,就连路过都只愿绕路。而眼下他在此捕鱼,又是为何?
梁晚书出了顾君千的怀中,先是伸手握住他的臂膀,向上使力,将他拉出了潭中。“潭水凉,君千哥哥先上来罢。”随之顾君千上岸,反向方才叉鱼的方向走去,原来在他叉鱼所处之位临近的岸边,有他挖出的一个土坑,里面有三条草鱼。
“晚书,我方才叉了三条鱼,回家给你炖成鱼汤。”
梁晚书心中一痛,总算是明白了为何顾君千会到西悬瀑下的小潭,为何又捕鱼。原来……是为了给她补身子的。
顾君千伸手阙下一枝有些尖锐的树枝,分别戳进三条鱼的鱼肚中,串在了一起。“晚书……跟着我你后悔吗?”
他边走边问,脚步未停,却让梁晚书的脚步猛然一顿。
“君千哥哥乱说什么?我为何后悔?”
天色早已暗透,夜风很凉,一阵凉风吹过,顾君千发髻上的灰白布条随风翻飞,他回身而望梁晚书,道:“你如花似玉,却跟着我一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穷秀才受苦,甚至有了身孕都无有银子为你补身子……终究是我辜负了你如花美眷。”
夜色昏暗,梁晚书早已看不清顾君千的神色,只觉这话在他口中说出是分外的残忍,她的心,比他还要痛上几分。只是这次却是一滴眼泪都不曾掉,她抬脸,迎着晚风笑了起来,她嘴角的弧度虽是都糅杂进了黑夜,可那笑声却是萦绕于心。
梁晚书上前几步拉住顾君千的手,放在她的小腹。“君千哥哥,他就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有了这个礼物,再苦都不算辜负。……从此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我和他,都是你的亲人。既是亲人,又怎会有辜负之说呢?”
随之梁晚书感到,顾君千放在她小腹的手指轻微颤了颤。“有妻如晚书,乃三生幸事。”
“恩。”她点点头,只觉如蜜之感。“君千哥哥,我们回家罢,你身上还湿着,别染了风寒才好。”
“是了,我还要为你炖鱼汤呢。”
二人携手向西走去,路上好似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他们甜言蜜语:
“君千哥哥,你不知今日你长久不归,将我吓成什么样。我当你不要我了呢!”
“晚书,除非死别绝不生离。”
………………………………
待那碗鲜嫩的鱼汤带着腾腾热气摆在梁晚书面前时,时辰都已入夜,漫天星光璀璨,极为简陋的院子已全数被镀上一层银白色柔光。
“晚书,让你等到现在,实在是我的不该。”顾君千语气极为宠溺,又带有些许自责。
“没事,好饭不怕晚。”梁晚书道,端过那碗鱼汤,放在鼻下一嗅。那是一种不掺杂任何他物调味的鲜香,又带着一点点水草的腥气,十分天然的味道。
“君千哥哥,你也没吃饭,我们一起吃罢。”梁晚书把碗向前推了推。
顾君千的脸僵了一下,而后道:“晚书又来难为我了是吗……你明知……”
他的话没说完,梁晚书却是已然明了。她竟是忘了...他誓死不愿食西悬瀑下潭中之物,因为那里的潭水,都染着顾阿爹的鲜血。
梁晚书不再言语,伸手覆住小腹,心中暗下决定,一定好好地照顾身子,早日生下一个康健的孩儿来,生生世世的陪盼着顾君千,不再叫他孤单,不再叫他在世间孤身一人。既已下了决心,梁晚书也不再多言其他,而是伸手捧住面前的大碗,将整整一大碗的鱼汤灌进腹中。
奇怪的是,这鱼汤里,竟是一根刺也没有,有的只有鲜嫩的白色汤汁,还碗底的碎鱼肉。大抵是顾君千看到了梁晚书脸上疑惑之色,便问道:“怎么了晚书?可是不好喝?”
“……这鱼竟是一根刺也不曾见到。方才只顾着喝,喝完了才忆起他人所说食鱼要小心漱刺的...还好它没刺,不然定是要卡死我了。”
“打小便是如此,晚书吃的鱼都没有刺。”顾君千揉了揉她的青丝。
梁晚书猛然间一愣,记忆中顾君千揉她头发的身影与眼下慢慢重叠。以前他也道:“晚书吃的鱼都没有刺。”好似现下才第一次梳理回忆,细细数来,十六年的时光,每次吃鱼都在顾君千的身侧,毕竟从前之时,顾家是捕鱼为业的。从小到大总是不断听人说,吃鱼要小心,甚至还听说谁人因吃鱼卡了嗓子,她总是后怕以前未曾小心翼翼的食用并下决心下次食鱼定要仔细漱刺,可下次依旧忘记,她所食的鱼肉,也依旧没有鱼刺。
“君千哥哥……”好似早该想通,又好似现下才想通,又许是第一次认真的想这个问题,梁晚书道:“我吃的鱼不是没有刺,是君千哥哥将刺为我剔除了对吗?”
顾君千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君千哥哥!你说,你快说是不是!”梁晚书也笑了,又有些着急的轻轻推了推顾君千,好似催着他回答一般。
顾君千顺着她推向他的力度轻轻一扯,把她揽进怀中,柔声道:“傻晚书,从前我终年与鱼打交道,在我眼中不见全鱼,要剃刺岂非再容易不过?”
“那就是说,我想的是对的?”
“是了。我原以为你是知道的,谁知你竟是今日才知。也亏得我次次为你剃刺,不然就是有十个晚书,也定然全数被鱼刺卡死了。”
“君千哥哥!”梁晚书脸上红霞满片,带着笑意娇怒道:“你竟是一直不说,倘若哪日你不在之时我吃了鱼,岂不是就一命呜呼了!”
顾君千不再与她玩笑嬉闹,而是极为认真的柔声道:“对啊,所以,我会一直在晚书身边,哪有不去。”
一股暖流流入心间,又流入小腹,梁晚书只觉浑身都是暖的,只是不知,到底是那碗鱼汤的暖,还是身侧之人所给温暖……
自那日后,顾君千每日都去西悬瀑,干着顾阿爹带着他干了很多年之事——捕鱼。村中人都道,西顾村已故老渔民之子中从丧父之痛中走出,乃至重拾旧业。只有梁晚书心里清楚,顾君千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她和她腹中孩儿。而她也知,那丧父之痛,他还未走出。遂眼下梁晚书心中最为盼望的,就是早日生下腹中孩儿,那样她会和孩儿一同陪伴在他左右,再也不叫他有半分的难过。
且说时光也快,一转眼四五月已经过了。
如今梁晚书身怀六甲,大腹便便,只是她的害喜似是一直都未曾过去。春日便知有孕,当时时常有头晕目眩之感;到了夏日,晕眩感更是加重,时不时的作呕,梁晚书也只当是夏日炎炎再加上害喜不予理会;与其说是不理会,倒不如说是她不愿顾君千知道。他日日在西悬瀑下捕鱼,也是分外艰辛,她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为她忧心;于是日日盼秋,心道若是秋日一到,气温渐凉,且月份也大了,便不会再有晕天黑地之感。
眼下好容易挨到秋日,难受之感却是愈演愈烈。除了头晕呕吐外,她的全身都开始脱力,明明是身怀有孕,却是日渐消瘦了去。到如今,本就不胖的她,瘦到脸侧颧骨高高凸起,手臂和双腿都细上一大圈,显得她的肚子大的骇人。原本那倾国之色的红润脸庞,如今也只剩苍白中夹着暗黄。
“晚书!”门外传来顾君千急切的声音,随之是推门而入的声音。
“君千哥哥...”梁晚书生怕他看出她身子每况愈下,急忙从床上支起身子,想要下床来。只是顾君千却是先她一步按住她的肩,又扶着她轻轻躺下,开口便是叹气:“晚书,你不必逞强,你是我的娘子,你身子好坏我岂会不知?”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贪睡,你又不在家,我便躺在床上休息……君千哥哥不是总让我在家休息吗?”
“晚书!”顾君千声音骤然一扬,提了音量却依旧是柔音中带着悲凉,“你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当我看不见吗?”
“我……”他说的是事实,她第一次只觉张口却无言。
“这几日我在家时日无多,并不是不顾你。”顾君千从腰间取下钱袋,放入梁晚书手中,“晚书,你看,我这几日在潭中捕鱼,又去村中干店做了几日短工,赚了这些银子,可以为你请好的郎中瞧身子了。”
梁晚书愣愣的,却是依顾君千所言掂了掂钱袋,果真,钱袋沉甸甸的。
“君千哥哥……”
“怎么了?”
“这些钱够我们生活很久了……有了这些银子,君千哥哥便很久不用再出门劳作,可以在家休息了。”
“晚书……”顾君千的神色复杂,似是急不可耐想厉色让她听话,却又是舍不得对她使半分颜色。“今日,你必须瞧郎中,没得商量。”
“为何?君千哥哥,我真的只是因身怀有孕才如此的。从前村中有孕却消瘦之人,也不是断然无有的,许我也是那般呢……待孩儿出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君千忽然俯身,紧紧的揽住梁晚书的肩膀,手臂不断地颤抖。她没听到他说话,只能感到她的脖颈已被他泪湿。
半晌,才听到他的声音:“你知道吗晚书……你眼下之状,与阿娘生前短景一般无二。”
“晚书……我真的怕。”
梁晚书心中一惊,没想到会是如此,也开始害怕自己真的身患与顾阿娘一般无二的疟疾,却又不是惧怕死亡,反而是害怕……她若身死,留顾君千孤身一人。转瞬间便已下定决心,即使她真的身患疟疾难逃一死,那她也定然妖撑到腹中孩儿出世再赴之黄泉,只有那样,她才能死而无憾,含笑九泉罢。
想好了对策,才轻轻的拍了拍顾君千的后背,好似哄孩儿般轻柔:“君千哥哥,你别怕,我不会有事,我听你的,瞧郎中便是了。”
“好,好……”顾君千闻此一愣,几息后才抬头,“你说的对,定然会无事的,那你在床榻上休息,我去唤郎中,你等我!”
“恩,去罢。”梁晚书柔柔一笑,侧目望他离去。
待顾君千走远,梁晚书想支起身子靠坐一会儿,总是这样躺着,巨大的孕肚压得她喘气都不顺畅,腰背也酸痛的不得了。只是方一动身子,晕眩之感宛若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急忙抓住床栏,借力一推,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唔……额……”吐得翻江倒海。只是因眩晕吃不下饭,这几日所进无几,吐来吐去竟只剩下淡黄色的水,无有什么实物了。好容易缓过了反胃的劲,紧接着却袭来无力之感,全身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只剩下脑袋在无边无际的旋转,眩晕到再看不清眼前之景。
“君千哥哥……”无力的唤了一句,无人应答。身子绵软向后倒去,却又怕在倒下时伤了孩儿,用尽全力一手托腹,一手抓住门框后,才放心的失了意识,向后倒去。
………………………………
梁晚书再次在床榻之上醒来之时呆愣了很久,才慢慢恢复神智,向一旁望去,见顾君千在她身旁侧脸趴着,清浅而眠。梁晚书透过窗子望了望天色,眼下已是晚间了。原来,她已经昏睡了整整一日。
今夜的月光很亮,亮的梁晚书能看清顾君千眉宇间愁绪,他的睫毛有淡淡水雾之色,就像是刚哭过一般。她跟着便心中一紧,这都是怪她...若是她的身子挣点气,顾君千就也不会这般难过了罢。
梁晚书骨瘦嶙峋的手指轻触顾君千的眉间,微微的揉搓,想化开他眉宇间愁绪,却是见他醒了过来。
“晚书?!”顾君千猛然直起身子,分外激动道:“你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急忙转身,取来一截短短的蜡点亮,又在一旁木桌上滴了几滴蜡油,随之将蜡烛坐在木桌上。
“晚书,你感觉怎样了?”
“我……”身子还是无力,但却是不愿知会于他,“我无事啊,君千哥哥,我这是怎么了?为何躺在床榻之上?”
顾君千原本很激动的神色,却在凝神望向梁晚书后,先是堪堪移开双眼,又是紧紧抿唇,再开口是色淡如水的说着本该不平静的事:“我带着王老郎中回来,便见你昏倒在门旁,可是叫我吓呆了。”
“我害喜比他人时间都长些,那时不过害喜孕吐,吐后虚弱,又被那日光晃眼,才昏了去,害君千哥哥担忧,实乃我的不是。”梁晚书将事情轻描淡写了去。
“晚书……”顾君千眼眶红红,声音略微颤抖,“晚书忘了吗,今日是阴天,一日都未见阳光。”
(二十六)男儿护平安
气氛忽的就静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顾君千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眼中猩红不散。梁晚书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剩垂在棉被两侧的手,有些难为情的抓紧了棉被角。
过了许久,久到桌上短蜡都又燃去了一小段,梁晚书才道:“君千哥哥,不管今日有无阳光,想必我身子是无碍的罢?不然怎的那郎中什么药物都未曾留下呢?”
眼下虽是屋子里烛光不甚明亮,但到底就这么大一块地方,家具又极为简陋,生活的时间久了,屋子里有何物是闭上眼睛也想得出;所以那王老郎中到底有无留下药物,也是借着微弱烛光一望便知之事。那王老郎中见她昏倒在门旁定然是要诊治的,可既已诊治又未留药物,想必是她身子无碍罢。
顾君千没有言语。
“君千哥哥?”梁晚书又唤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
顾君千又沉默了良久,眉宇间愁绪不仅不散,反倒又染上几分痛色。再开口已是苍凉如泣:“是了,晚书说的一点不错。”
“恩?”梁晚书不是太相信顾君千的话,因为他的神情与声音都很是不好,“若是我无事,君千哥哥为何不甚喜悦?”
顾君千又不言语了,只是转过身,吹灭了蜡烛,复而上了床榻,将梁晚书拥入怀中。因着蜡烛熄灭,屋子里暗了许多,若是没有今夜分外明亮的月光,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这下,她又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了。只是听到他道:“傻晚书,怎的疑到我的身上?这将近二十年时光,我可曾骗过晚书?”
是了,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十几年光阴,顾君千捧她在掌心,可谓呵护备至,又怎会骗她分毫?
“君千哥哥从不曾骗我啊,只是……”梁晚书的话还未说完,顾君千便以吻封缄,将她未尽的话都揉碎在唇齿间。
梁晚书的只觉得脸烫的难受,下意识的往顾君千的怀中缩了缩,娇笑出声。随之顾君千松开了她的唇瓣,大手覆在她高高隆起的孕肚之上,轻言道:“晚书你说,孩儿会是男儿还是女儿?”
梁晚书也将手覆上孕肚,盖在顾君千的手背之上,“君千哥哥想要男儿还是女儿?”她在心里想好了顾君千的回答,她觉得他定是会说不论男女都好,却不想听到他说:“男儿。”
“为何?”梁晚书随之问道:“君千哥哥不喜女儿?”那若是此胎出生就是女儿又如何是好?
“不是不喜。”
“那是为何?”
“若是男儿,来日长成,可护你平安。”
梁晚书松了口气,本还惧若是真生了女儿不讨他喜该如何办呢,原来竟是为此。“我才不要孩儿保护我,我有君千哥哥了,君千哥哥就能保护我了!”她的声音欢快且带休息调皮,实则说的却是分外认真。这个世上,有了顾君千她便觉得酸甜苦辣皆是幸福。
顾君千像是笑了,他的唇瓣在她脸侧扬起的弧度蹭的她痒痒的,“晚书,你得要应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儿。”
“那是自然!”梁晚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方才说要孩儿保护我,眼下又是要我照顾好孩儿,君千哥哥今夜说话是乱了套呢。我是阿娘,你是阿爹,我们的孩儿定是要我们一同照顾,等他长成再一同护着我们!”
“恩,晚书说的有理。”顾君千道,随之不再言语,而是将手环至梁晚书身后,像哄孩儿入睡一般,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原本梁晚书身子就甚为无力,眼下被顾君千一哄,便是很快睡着了。
…………………………………………
梁晚书再次醒来已是翌日。
这一日天气是出了奇的好,真可谓是秋高气爽,万里无言。
只是朝身侧望去,顾君千已然不在床榻上了。
“君千哥哥定是要去务工了罢……”梁晚书呢喃一声,直起身子,却意外的发现竟是已不再晕眩,且有力了许多。
“君千哥哥果真没有骗我,看来我身子确实无碍。”她下床走了两步,伸了个懒腰,余光扫视在木桌上。桌上放着有些破旧但刷洗的分外干净的大碗,碗中放着五六个煮熟的鸡蛋。
梁晚书知道这鸡蛋定是顾君千离去前在鸡笼里取出又煮好放在桌上的,微微一笑,拿起一枚剥开蛋壳,慢慢吃了下去。
许是天气也好,心情也好,再加上吃了几个鸡蛋,只觉浑身舒适了许多,虽不至于力如泉涌,但好歹是能在院中活动了。梁晚书在小院边缘的脊上摘下了几把青菜,又在野辣椒苗上摘下几个鲜红小辣椒,洗净备好。
先是在井中提了半桶水,放在火上烧着,又取了面粉加水和好。梁晚书的手法很熟练,从和面到擀成面皮又切成面线不过水烧开的时间,水滚了,面线也切成了,便随之滚水下到了锅中。
“待君千哥哥回家,就能吃到我做的面了。这几日他操劳,我身子又不爽,总是让他回家还吃不上饭,今日定是要让他多吃些的。”梁晚书一边呢喃自语,一边将洗净的青菜和辣椒切好,待苗条快熟全数下进锅中,又放上了适量的盐。很快香色就随着热气铺面而来。
只是面做好了,顾君千还是没有归来,清汤面被梁晚书翻搅了好几次,却还是驼在了一起。她心中不由惋惜,叹道做的不是时候,应当晚上做才是,中午是等不到他归来了。最终这本该二人吃的清汤面,只有梁晚书一人吃了半数,剩下的虽是驼在一起,却是也舍不得倒掉。“晚上给君千哥哥新做些吃,这些剩的我吃掉就好。”
想了想,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碗筷。后又见太阳不错,便把院中的木凳搬到门旁,坐在凳上背靠门框打起了盹。许是因无人攀谈过于无聊,又许是阳光暖暖实在舒适,梁晚书真的睡了过去。
后许是太阳落山,风中染了寒意,将梁晚书吹醒了来。她揉了揉眼,见此时已夕阳在山,日暮黄昏,可家中依旧只她一人。
顾君千……还未归来。
“君千哥哥这几天都去好久……”梁晚书叹了句,起身想去先把晚饭做上。只是将将起身,便听闻有急切的脚步声向此跑来。
梁晚书随之回头,只见几名村中邻人急匆匆的赶来,还不到院落便朗声喊道:“顾家小娘子!顾君千出事了!快去瞧瞧罢!”
“我家相公出了何事!”梁晚书见那几个邻人不似玩笑又那般慌张,只觉得天旋地转,甚也不顾便手扶孕肚跟着那几个邻人向东跑去。
梁晚书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是眼泪婆娑,不断问道:“我家相公究竟如何!”
那几个村中邻人脚步不停,只是不断叹气,道:“小娘子到了自己看便是了,这情况……我们也不好说啊……”
不知觉几人已除了西顾村的西顾门,已经临近美人关。只是那几人脚步未停,梁晚书也只得跟着跑。她的心已早随着奔波的脚步而七上八下了。
美人关……为何要去美人关?难道顾君千在美人关出了何事?他又为何会去美人关之险地?
思虑间便到了美人关山峰正当下,只见有许多人站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在指着地面议论着什么。
脑袋开始轰鸣,刺耳的声音由内而外冲破耳膜,梁晚书只觉得心中的大山都轰然倾塌。难道…难道…她不敢想了!
不知是谁道了句:“大家都让让位,顾家小娘子来了!”人群开始向两边散去,梁晚书面前出现一条笔直的通道。
在短小的通道尽头,是浑身是血倒地不起的…顾君千。
“君千哥哥!”尖锐的叫声冲破喉咙,梁晚书身子一软,几乎跌倒在地,又被一旁的人搀了起来,半走半爬的道到了顾君千身边。
顾君千好看的眼睑已经看不清楚了,他的七窍都在出血,血迹模糊。可他干净的青衣上并无破损,若是没有满脸的血,恐怕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顾君千的右手还紧紧的握着,就算是到此境地,都没有松开。
“君千哥哥…”梁晚书唤了一句,提袖为他擦去脸上血迹。顾君千的脸上没了血污,也没有了外伤,看起来依旧是白白净净,只是没有生气。
梁晚书突然抬起头,就好似是卑微的祈求,泪光闪烁望向四周之人:“你们看,我的君千哥哥没有事,他只是睡着了,你们说对吗?”
叹气声渐起,有人道:“是不是顾家阴宅出了什么问题啊,这几年连着顾家人竟是都死绝了。”
“可怜了那顾家小娘子和腹中孩儿…谁曾想转眼就成了遗腹子…”
“闭嘴!”梁晚书怒了,猛然抬头,泪水都甩出了眼眶,“君千哥哥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醒了!你们莫要乱说!”
人群中无人再言语了。
梁晚书又垂目,凝视着顾君千,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又凉又硬…
“郎中呢?”梁晚书道,“郎中为何不在?为何不救君千哥哥?”
“身子都凉了,七窍都出血了,还能怎么救啊…”
“对啊…那可是从美人关上摔下来的啊…叫郎中也没用,顾小娘子节哀顺变啊…”
大抵是看梁晚书挺着孕肚坐在地上一直抱着顾君千尸身不愿撒手于心不忍,最终不知是何人当真将不远处医馆里的王老郎中请了来。
那王老郎中到了之后被人簇拥着来到顾君千身侧,他先是伸手探了探顾君千的脖颈,看看他有无生还可能。只是探过后面色凝重,又抬头望了望美人关,道:“可是从美人关摔下来的?美人关艰险异常,怎会去攀爬?”
说话间王老郎中望了望顾君千的脸,那是被梁晚书擦净了血迹的白面。届时只见王老郎中身子突然一僵,接着竟是眼眶都红了,长叹了口气才道:“他竟真的去寻那血灵芝…”
“…什么?”梁晚书抬头望着王老郎中,语气颤抖。什么血灵芝…?
“昨日他来医馆寻我为你看病,来时见你昏倒门旁。为你诊脉发现你竟是患了绝症…”
周围又开始有人议论,都道顾门不幸,天要绝顾门…
“他问我如何才能救你,我道只有美人关上的血灵芝才能救你。可那美人关英雄也难过,血灵芝五十年一芝,更是难求…谁曾想他真的会去犯这个傻呀…”
…血灵芝,这就是顾君千攀登美人关的原因吗?可若是他身死,她梁晚书又岂能苟活于世?
梁晚书泪水不住滑落,早已是万箭穿心,原本今日不曾有的眩晕感随之而来,身子也越发无力,竟是下一旁歪倒下去。随之倒下的,还有被抱坐她怀中的顾君千的尸身。
“君千哥哥…你昨夜分外反常,竟是为此…可我不要孩儿护我,我只要你…你说过绝不生离,可为何偏偏留于我死别?”轻到几乎不闻的声音在梁晚书唇边蔓延,带最后一字落下,她已无意识。
…………………………
若是可以,梁晚书只愿追随顾君千而去,不愿再醒来独留人间。可天偏偏不随她愿,翌日,她竟是在自家床榻上转醒。
身子好似全数好了起来,甚至比她儿时身子还要好上几分。她的身上好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且有暖流汇于腹部,很是舒服。
若是此刻有人见了梁晚书,定是能发现,她的脸色不再阴沉暗黄,白皙的肤色下隐约得见绯红,比上等胭脂擦出的还要美几分。
“…怎么可能?”梁晚书轻喃,“我怎会还活于世?”
身上久违的舒适让梁晚书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下了床榻,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破落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正是昨日所见王老郎中。她望向王老郎中之时,王老郎中也回过头来望着她。
王老郎中比梁晚书先开口:“血灵芝果真奇效,顾小娘子你看起来已经痊愈了。”
梁晚书却是不太能听懂,只是问道:“什么血灵芝?”
“昨日你心痛以致昏迷,再加上疟疾缠身,若不是那血灵芝,恐怕你也已入九泉。”王老郎中道:“也许上天犹怜顾门,顾君千确实采到了血灵芝,他虽已身死,手掌却是半分不松开,原来就是握着血灵芝。”
梁晚书似是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她方才醒来便觉得,浑身没来由的舒爽。原来…竟是服用了血灵芝?
那用顾君千的生命换来的血灵芝啊…她的命,还有腹中孩儿的命,是用他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啊…
可是…,她不想要,用顾君千的命换来的东西她不愿要,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梁晚书被心痛冲散理智,竟是几步冲到井边,欲投井寻死!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停滞。却在将腿跷上井口之时,有声音骤然突入而来灌入她的脑海。
“晚书,你得要应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儿。”
脑中“嗡”的一声,动作骤然停止。顾君千前夜的话还绕在心头,梁晚书在此一息间明了,他许是早预料到身死的结局,甚至将后事都交代与她…他知若他出事她定会追随他而去,所以要她应他好生招呼孩儿;他怕若是他身死无人护她安危,所以才想要男儿,待长成好护她长安。身子开始颤抖,可最终却是轻轻覆上肚子,对啊…她怎么忘了,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她还不能随他而去。
一直没说话的王老郎中见梁晚书从井口退回,不住的叹气摇头,鼻音有些重的但:“顾小娘子,你相公是真心待你好,你好生呵护身子切莫犯傻,定要生下腹中孩儿,不然,顾门可就真的绝了。”
(二十七)不知身已死
二日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顾君千下葬。
无有阵式,无有陪葬,就连送葬的,都只有梁晚书与两个抬棺人。
眼下除了梁晚书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儿,顾家已没有一人,更不要说陪葬和送葬了。就连用来装顾君千尸身的棺材,都是梁晚书回来娘家索要了少的拿不出的银子置办的。梁阿爹和梁阿娘对于顾家是心有恨意的,当初他们便指望着梁晚书天仙似的容貌能嫁个好人家,好让梁家鸡犬升天,却不料想她是铁了心嫁于顾家…嫁了便也不再说了,眼下竟是要让梁晚书为他守寡,还留下了遗腹子要他们抚养。若不是梁晚书苦苦相求,就这置办棺材的银子,他们也不愿意拿出。至于这抬棺人有二,也是村中邻人见梁晚书挺孕妇实在不易才来了两个心底好的年轻壮汉。
梁晚书是请不来看地仙儿为顾君千选阴宅的,于是便沿着顾阿娘和顾阿爹下葬一脉向下而埋。至于墓碑,梁晚书就用一块木牌代替了,上所刻名字有二:顾君千、顾氏梁晚书。
下葬之时,梁晚书与那两村中邻人一同把阴宅挖的深且宽,只愿来时她也身死能与他合葬。
待黄土将棺椁全部掩埋,那两邻人也是眼眶微红,就再别说梁晚书了,她的泪水早已倾盆。从此,顾君千就下了黄泉,二人已是阴阳相隔。
“顾小娘子,有身子的人不能总哭,你也…别哭了罢。”
“是阿…若是顾小娘子和孩儿出了何事,想必顾君千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两邻人见梁晚书悲不能抑,也是开口相劝,梁晚书回头望向他二人,深深的鞠了一躬,不顾他们急忙阻拦,庄重而道:“两位是晚书与相公的恩人,二位恩人的恩情晚书无以为报,若有来生,晚书当牛做马定当报还。”
“顾小娘子快别如此,从前顾门老者尚在之时,也没少帮衬我们,如今顾家子下葬…哎…怎能不帮…”
“这不过是我们举手之劳,怎能不帮…顾小娘子节哀罢…”
那二人见梁晚书如此,心中是更过意不去,心中皆叹顾门命途多舛,随之摇头而去。
如此,坟前便只剩梁晚书。她怔怔的望着那高高黄土,倒是也并无表现出过多的悲伤。早在几日前,她抱着顾君千尸身,就已肝胆俱裂…而眼下的梁晚书,不再只是为她自己而活着…这条命,是用顾君千的鲜血为她和腹中孩儿换来的…
梁晚书上前几步,一手抚摸木牌,一手覆在高起的肚子上,轻轻道:“君千哥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儿。”
忽而一阵风吹过,满地落叶沙沙作响,好似在回应梁晚书。
“君千哥哥,是你在回应我,对吗?”
复又风起,落叶温柔的呈螺旋状飞旋。
梁晚书垂目,忽觉好似顾君千就还在这天地间…总算是露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微笑,清清浅浅,很快随着落叶飘飞消散。待风住,她不再多留,转身向家门走去。
………
依旧是破落的小院,眼下因顾君千意外辞世,只剩梁晚书一人,更显寂寥。进屋取了些面粉出来,又对了些刚打上来的井水,不论如何,她总是要吃饭的,她饿得了,腹中孩儿却是断断饿不得。
梁晚书的手法很娴熟,从前顾君千在世时就很是爱吃她做的清汤面,而眼下竟是不由自主的又做起了清汤面,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想留些念想。
和好了面杆成面皮再切成面线,这清汤面便做好了一大半,剩下的只要丢进锅里稍等片刻便好。约莫天色渐晚时分,锅盖上蒸腾出些许白色雾气,清汤面熟了。依旧是可让两人饱腹的量。
梁晚书取来两只大碗,按照以前盛饭的方式一样,一个碗里面多稠些,一个碗里面少稀些。待盛好,她端着饭碗进了屋中,把那稠着的面放在从前顾君千总坐的位置。
“君千哥哥,面好了。”
梁晚书只当顾君千还在,可虽是柔柔的笑着道了句,但绝美容颜已被清泪滑过。
清汤面是从前他们怎么也吃不够的味道,可现在,却变成了为了生存才必须吃的东西,形同嚼蜡。
一阵风吹过,梁晚书身子一颤。虽然如今已是晚秋,风中已起凉意,但方才这风却是分外阴冷,比寒冬腊月的风还要冷。
这里…是村中边界,人烟已是稀少,如今家中又只剩她一人,再加上天色黑了,心中又怎会不怕?梁晚书伸手摸了摸圆滚滚的巨肚,在心里壮了壮胆,深呼了几口气,猛然转过身子向后看去…
还好…
什么都没有…
梁晚书急忙起身,紧紧的关上了屋门,搭上了门闩,背靠屋门依旧心跳如鼓。又过了约莫半柱香时辰,屋里屋外都再无动静了 她才将将松了口气。
只是方才不那般惊恐,屋外竟是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嗒嗒嗒…”
那声音像是脚步声,却又过于生硬,像是有人一下一下的击打地面,沉闷又阴森。
那可怖的声音没有间隔,一直连续,且声源缓缓向屋中移动。梁晚书吓得想开口尖叫,却又连尖叫也不敢,生怕外面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听见了她的声音。
梁晚书心跳如鼓,背靠大门不敢回头看,不知该如何做,门外“嗒嗒嗒…”的声音依旧未停。
又过了约莫十几息,声音落下,梁晚书却是松不下半口气,因为透着月光,一个黑漆漆的阴影洒在她的面前。
黑影面积不很大,且修长,看上去颇像是人影。
门外…有人!
“哐。”有人推门。
梁晚书顾不得那般多了,急忙用后背抵住大门,心中不断祈求。
门外人只推了一次便不再推了,而是拿了一根树枝从门缝插进,欲挑门闩!
门外人的手法很熟练,不过两下就挑开了门闩,没有门闩的阻力,梁晚书一人之力怎又抵得住大门,更何况…她还是及近生产之妇呢?
在门外人大力推门之前,梁晚书闪向一旁,手中抓起藏在枕头下的剪刀!
没了她用背抵门的阻力,门外人已推门入内。梁晚书咬咬牙,高举起剪刀猛然转过身去!
“哐当!”剪刀落地的声音。梁晚书整个人开始颤抖,眼泪簌簌而落…“君…君千哥哥…”
那推门而入之人,竟是顾君千!
顾君千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眼下站在她面前之人,确实是顾君千无疑。
依旧一身青衣,头发用灰色的布带束成发髻,恍若天人的面孔,温柔如水的眼眸…这个男人,就是顾君千。
若是顾君千之前长久未归,梁晚书定是知道这是他本人无疑,只是…今日他的尸身,是她亲手下葬的。
顾君千死了…眼前的人,不…不是人,是鬼魂。
“…君千哥哥。”梁晚书唤道,她不知为何他的鬼魂会此时归家,莫不是有何遗愿?
顾君千却是顾盼神飞,半晌才落在梁晚书脸上,可又似根本未曾看见一般,目光穿过她的眼睑,最终才缓缓道:“晚书,我还是没能救得了你。”
梁晚书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说的何意。血灵芝她已服下,如今她已然痊愈,再无半点不适,可…他好像不知她已服下血灵芝。
“君千哥哥,我已服下血灵芝…已无事了。”
“什么血灵芝?”顾君千竟是一副全然不懂的样子,“血灵芝是何物?”
“美人关上的血灵芝啊…”
“美人关?”顾君千似还是不懂,又问道:“美人关那般凶险,晚书难道去过?怎会知甚的血灵芝?”
“君千哥哥…”梁晚书不可置信的虚退了两步,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顾君千什么也记不得了…
甚至…记不得他已经死了…
这…才是他的鬼魂回到家来的原因罢…
他只记得,她患了绝症,却记不得…他只身犯险去美人关寻血灵芝之事,记不得他已身死。
“晚书,我还是没能救得了你…”顾君千垂目,满眼悲切,“阿爹阿娘相继离世,我只剩下你,和你为我带来的孩儿,可如今…你尚未生下孩儿,我也救你不得,方才在你坟边醒来,心中悲不能已...不想我还能在人间见到你,已经是很好了…晚书…若你不愿投胎转世,就留下来罢,我会对你一如既往,等我身死便追随你去。”
顾君千的声音带着浓重悲凉,说的却是梁晚书听不懂之言。直到话音落了半晌,她才将这话想明白了去。坟前木牌上所刻他二人名,他也不再记得起他已身死,遂便把这坟墓,当做了她的坟墓。泪水再也止不住,一如大雨倾盆而至,密密麻麻的泪水竟是让她都再看不清面前的他的眼睑。
…她爱的顾君千啊,她只愿生下孩儿与他生死相随的顾君千啊…不记得他已身死,却只记得未能救她自责不已的顾君千啊…觉得她是鬼物可依旧半分不惧怕的顾君千啊…
“君千哥哥…”梁晚书再抑制不住扑向顾君千怀中。他的身子并不像是从前在村中听到的鬼故事那般是触摸不到虚影,还是和常人一般可以触碰的实体,只是...却是冷的刺骨,好似下一秒便会结满冰凌。然,他好似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体的寒冷,也觉察不出他的体温与之她的区别。顾君千是鬼物,可是,梁晚书一点也不怕,相反的她庆幸他的君千哥哥还能这样陪在她的身边...
“晚书……你别怕,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的。”顾君千的心绪十分低落,伸手揉了揉梁晚书的满头青丝,除了道上一句“你别怕”以外,别的话断不再说。不知过了多久,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他才放开了梁晚书,擦了擦她的眼泪,将她扶上床榻。
大抵因顾君千心觉梁晚书已是死亡之身,上了床榻也并未再言语其他;梁晚书更是明白事情真相缘由,更是不再言语。这么一来,二人皆无话,良久的静默后,屋中呼吸声变得清浅,二人入眠。
翌日,气温骤降,阴风大作,破旧不堪的窗子不断传出渣渣嘎嘎的声响,实在是难为听。梁晚书大抵是被这声音惊醒,慌忙支起身子,向一旁望去。床榻……已然空荡无人。
顾君千……去了哪里?
昨夜究竟是梦还是真?若说是真,她也不是笃信鬼神之人;若说是假,昨夜拥抱的触感犹记心中,他眼中悲切也历历在目。
梁晚书下了床榻,推门走出,朝天空望了望,不见太阳,黑云压境。环顾四周根本不见一丝人烟,这样的天气……大抵务农之人都不出门,出门的也就只有她了罢。她向东走去,不论昨夜是真还是梦,她总是要去顾君千的坟上看看罢。
自从服了血灵芝,如今梁晚书身体是一日比一日更好,所以眼下虽是挺着巨大的孕肚,她步伐也是不慢。
很快,梁晚书就看到不远处的坟墓,坟前,站着一袭青衣的顾君千。她的脚步随之顿了顿,却也并没有开口唤他。
可是,她却是能够听到顾君千在说话。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
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
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
不我过,其啸也歌。”
梁晚书捂住了嘴巴…顾君千在背诗经…是他第一次教给她的那首。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
发如云,不屑髢也;
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
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
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
他教了她无数次,她却怎也学不会写的诗…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梁晚书的泪怎么也止不住,这首诗是她最喜的诗…
顾君千什么都记不得了,甚至都记不得他已然死去的事情,可关于她的事情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今日一大早便不见他,不曾想他竟是到了坟前,吟咏她最爱的诗文…
“晚书,虽你的魂魄还留于家中,可你的尸身是在此处,我还是会日日来此吟诵诗文与你…今日我该回去了,明日再来看望你。”顾君千道,又伸手摸了摸那快木牌,手指在她的名字上停了很久。
待顾君千转身,望见的自然是哭泣的梁晚书。他有些诧异,可眸中流露更多的,是痛惜。
“晚书…你怎么在此?”
(二十八)肠断到黄昏
“…君千哥哥在…我坟前吟诗,我自是能察觉的到的,于是便寻来了…”梁晚书想了想,这样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若是顾君千以为死的人是她,那她也愿顺着他这么演下去。要她亲口对他说他才是死去的那人,她…开不了口…
“晚书…”顾君千开口,“虽然你魂魄尚在家中,可我每日来坟前心中会安宁些许…不知为何,总觉得坟冢在指引我来此…大抵是因你的尸身在此处罢。”
梁晚书闻言张了张口,但终是什么都未言语。只是她心知,这指引他的,不是她的尸身,而是他自己的尸身…人死尸骨与魂魄皆当入土奔赴黄泉,等待转世,投胎与下个轮回。
“君千哥哥,我们回家罢…好不好?”就算他是鬼物,可她却仍想留他在身边…她是自私的…可…
君千哥哥你等等我…等我生下孩儿就与你同去…
梁晚书不忍再望顾君千眼中疼惜之色,便率先转过了身子,向家的方向走去。约莫几息,听闻背后顾君千清清浅浅的叹气声,和随之传来他向她赶来的走路声。
此后的日子,每日都是如此,顾君千总是清晨便出了门,赶到坟前,吟咏从前他们在一起吟咏过的诗文,有时也讲讲他们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梁晚书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有想过这样的日子迟早会结束,却没想到结束的那般快。
此后第六日,梁晚书正在打水准备煮清汤面时,有脚步声传来。
“君千哥哥?”
没人回话。
梁晚书有些疑惑抬起头来,却见一道士模样的人,那道士一身道袍,手执拂尘,同行的还有一小生。
“…道长找人?”
那道士没回答梁晚书的话,而是四下看了几眼,道了句:“就是这里了…”
“恩…师父说的对!这里阴气是挺重的的!”与道士的同行小生说道。
梁晚书听此似是明白了这道士是与徒弟一同前来,口中所言阴气重,霎时间就明了定是与顾君千有关。
“道长在说甚!”梁晚书语气不是很友善,甚至想将刚提出的水泼在他们身上,谁料还未动作一半,那道士的徒儿便按住了她的手腕。
“你敢向师父泼水!真是狗咬吕洞宾!师父可是来救你和那个鬼魂的!”那小生看起来年岁不大,身高也不过到她肩头,可嗓门却是不小,朝着梁晚书不留一丁点情面的大吼大叫,让她可吓了一大跳,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徒儿!休得无礼!”那道士喝道:“为师教你的你可是都忘了!”
那小生闻言嘟着嘴回到了道士身边,“师父…”
“将为师教你的背来!”
“…尊老、爱幼、敬妇…更何况还是身怀有孕之人…”
那道士更生气了,“既是知道你还对她不敬!”
“可师父!你是为了救她!她却…啊!”那小生话只说到一半,便被道士用拂尘敲了脑壳,后面的话只得咽在腹中,不敢再言语。
梁晚书似是已经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也将道士与小生二人对话心中揣摩几遍,所以再开口已是镇定:“道长…你说救我和我相公,怎么救?”
那道长闻言微愣,大抵是揣摩梁晚书所怀竟是遗腹子,语气又轻了些许:“贫道方才路过村东头,见一座新坟,坟前竟是有鬼魂飘荡,对着坟头如泣如诉…那鬼魂心中怀怨颇深,若是如此,定然无法转世为人。遂贫道顺着那鬼魂路过所留气息寻至此处。”
“…飘荡?”梁晚书只问了这二字。顾君千是鬼物,她自然是知道,可他何时也不曾在飘荡,而是一如常人般行走啊…
“对呀,你若不信一会儿自己瞧瞧便知!若是鬼魂过了七日还在人间而未转世投胎,便会烟消云散,再无转世之际!”那小生似是对梁晚书颇为不满,朝她努了努鼻子,“你那相公的鬼魂脚下开始浮漂,想来也过不了多久便该消散与天地了罢!”
七日…七日…
梁晚书心中骇然,已然开始相信那小生的话,因为…今日是顾君千下葬的第六日啊…!七日…不就是明日吗?
消散于天地…世间便再无此人!哪怕是转世,她尚可在下个轮回里找到他,可若是魂魄都消散…不!她不要!她不能让顾君千消失!
“道长!”梁晚书不顾高高隆起的肚子,“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求求道长救救我相公罢!”
那道长眼中止不住的惊骇,什么也没说便是急忙扶起梁晚书,待她起身站好才道:“你这是做甚?贫道若是不愿救又怎会寻来此处?你尚有身子,断不可行此大礼!”
梁晚书闻言眼波闪动,心中对道士多了几分尊重与感谢,接着先是向他与那小生致了歉才道:“不知道长有何方法可救我相公?”
“自然是设法送他投胎!”那小生道。
道士也点了点头。
梁晚书面上却是愁容不减半分,开口道:“道长有所不知,我相公不知自己已身死…不然…他又怎会在此游荡?”
她轻轻闭眸,却有数行清泪滑落。几句话将顾君千身死之因与过来之时讲与道士听,话音落了,心却是没法子平静。
那道长也是唏嘘不已,就连对梁晚书一直有些许敌对的小生,也红了眼眶。
“真是个深情之人啊…”那道士道:“既是如此,其首便是要他知道他已身死…”
“…道长,我…我该怎么做?”梁晚书问道,若是要她亲口告诉顾君千他已死未免太过残忍…可若是不说,又是断断不可!
那道长看似想开口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携那小生向外走去。
梁晚书本欲出口阻拦,却也是没有说话,因为不远处,一袭青衣飘忽而至!
“晚书,我回来了。”青衣转瞬飘忽而至,确是顾君千无疑。
“君千哥哥…”梁晚书唤道,声音有些许颤抖,垂目间,泪水已充盈她的眼眶…
从她的角度望去,顾君千的脚,果真已淡化于近乎虚无!
梁晚书痛到宛若万箭穿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做。眼下她亲眼所见,又岂能不信那道士所言?且说她本身,也并不是全然不信,再者那虚浮的身影,除了相信,再无他法。
也就是说…顾君千若是今日再不转世投胎,便会消散于这苍茫大地间!
不行…不能…不许!
梁晚书咬了咬牙,开口道:“君千哥哥,你的身子为何这般冷?”
顾君千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才道:“晚书可是担心我着凉?不必忧心,我并不觉寒凉呢。”
“已死之人,又怎会觉知自己寒凉呢?”梁晚书嗓音压的很低,却依旧盖不住哭腔。
“…已死之人?”顾君千轻声呢喃,似在回味梁晚书的话,“晚书,你在说什么?”
梁晚书猛然转身,伸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行…她还是说不出口…
“晚书?你怎么了?可是觉得冷?那我明日再去坟前为你烧上一床棉被!”
“君千哥哥!”梁晚书没回过头,却是高声截断他要说的话。
“我是患了绝症,可是…我没有死…我活的好好的…我的身子比以往任何时日里都要更好…”
顾君千未置一词。
“美人关上有血灵芝,五十年得一株,太多的人欲求无门…可是我有幸食之…所以我活的好好的。”
梁晚书回过头望向顾君千,尽管她眼中泪光已让她看不清他,“君千哥哥,你可知那血灵芝我为何有幸食得?因为…那是君千哥哥你舍命为我取得的!”
“…君千哥哥…死的那个人,是你啊!”
顾君千的脚早已消散的看不见,梁晚书朝他哭喊出这句话,他的身影只是向后漂移了几步之遥。他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而后好看的眉毛高起,随之头颅深埋下脖颈,半晌,再抬起头来,竟是满脸鲜血,一如他死时之景!
梁晚书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却是没有叫出声来,她怕鬼物,可是…她不怕顾君千!
“君千哥哥…”梁晚书上前两步,伸手想擦去他脸上血痕,可他的身后却是突然现出大片金光,那金光不刺眼,分外的柔和,却是包裹住了顾君千。
不过几息间金光消散,顾君千已经恢复了如方才一般干净的面庞,不见血迹,他的背后,是方才的道士和小生。他们皆并指于唇间,口中念着梁晚书根本听不懂的咒语。
顾君千的表情变得柔和,眼中柔波似水,向梁晚书伸出手来,“晚书…”
“君千哥哥!”梁晚书急忙迎上他伸出的手,扑入他的怀中,与他十指紧握。
“我已经记起来了…”顾君千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我寻得了血灵芝,救了你和我们孩儿的性命…”
“君千哥哥…”
“死的那个人,是我…”
梁晚书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抱紧顾君千,在他怀中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真好…这样真好…晚书,能救下你的性命,我虽死无憾。”顾君千开始似光尘一般消散。
“君千哥哥!”梁晚书哭喊,叫声撕裂着顾君千的心,他痛惜道:“晚书,你别怕,我不过是去下个轮回等你…”
“君千哥哥…君千哥哥…”
梁晚书一味的哭着,直到顾君千用手覆住她巨大的肚子,说了他在这人世间所说最后一句话:“晚书…照顾好我们的孩儿…”
光尘消散尽了,世间再无顾君千。
道士和小生的阵法也结束了。那道士语气颇为沉重的道:“贫道不知为多少人超度过,这次却是最深刻…你们…都是有情人啊…”
“还是谢谢道长。”梁晚书擦了擦眼角的泪。若是道士未与顾君千超度,明日他一样会消散殆尽,且是从此再无此人。
“哎…”道士叹了口气,一甩手中拂尘,携了那小生转身,身上铃铛铁索咒符震得叮叮当当的转身远去了。
顾君千走了,这个家彻底只剩梁晚书一人。只是她也从不曾寻死觅活,反而是一日三餐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家中的鸡子和鸡蛋,她也都吃完了,因为孕期需要补身子,而待这孩子出生,她也不用再在人间苟活。
梁晚书从未像此刻一般希望时日过的更快些…好在时光如流水,两月时光转瞬即逝。
且说那是一个宁静的夜,天空未出一颗星星,只留一轮明月。俗话说百星不如一月,虽只留一轮明月,可院子里被照的很亮。
梁晚书感觉身子分外不适,所以便上了床榻休息。可翻来覆去,只觉得腰身都快要断裂,肚子也隐隐作痛。
身上已起了一层薄汗,梁晚书不断地喘着粗气。原本只是时不时的疼上一小阵,眼下疼的次数是越来越紧凑,疼痛的感觉也愈演愈烈,最后痛到她叫出声来。
“啊!…啊!恩…恩…啊!”梁晚书觉得她的双腿间又热又湿,她伸手摸了一把扯下再抬起手来应着月光来看,满手的鲜血。
见此梁晚书竟是笑了,只是腹部不断袭来的疼痛把她嘴角的笑震得七零八落:“君千哥哥…我要生了…我…就快要去找你了…”
梁晚书咬紧牙关,抓起一旁粗布巾塞进口中,用力的咬着,她没再叫一声,嘴角却是被咬出了血,没人接生,她便自己生!
不知道痛了有多久,只觉得痛的眼前都失了明亮时,只听“哇!”的一生,孩儿出世了。
梁晚书摸出了枕头下的剪刀,喘了几息气,才坐起身子,将刚出生的孩儿的脐带剪断。
泪水充盈眼眶,啪嗒啪嗒的落在孩儿脸上…那是个男儿,流着顾家鲜血的男儿…
“孩儿,你是新的生命,可爹和娘已经愁到黄昏…如今娘只愿去寻你爹,你莫要怪娘对你不养…”
梁晚书找来家中仅剩的一些粗纸,蘸了身上还未干的血迹,用手指在纸上写着,她会的字不多,都是顾君千以前手把手教她的。
“爹,娘。女儿晚书不孝…只愿追随君千哥哥。今将孩儿托付给爹娘,望爹娘念他是我骨血将他养大…女儿叩谢!”
写完后梁晚书取了些水为自己和孩儿洁身,然后用被子包裹住孩儿,将信塞在孩儿怀中。又看了眼天色,快要黎明了…于是抱起了孩子,推门而出。
梁晚书在上次为顾君千求取安葬银两后便再为回过娘家,只是眼下,不去也不可了。不知是不是急着与顾君千相会,她不顾方才生了孩儿的虚弱,走的很快。
天刚蒙蒙亮,梁晚书便已经到了娘家门口,只是天色尚早,门前寂寥无人。只是如此也好…若是此时有人,她也不能放下孩儿转身离去罢。
又是几行清泪滑过,梁晚书搂紧了孩儿,在他脸上蹭了蹭,随之将孩儿放在她娘家门前的地上。
被放在地面的孩儿哭的很厉害,梁晚书的心也是一揪一揪,可事情已然如此,她去意已决。
虽是一步三回头,可梁晚书也断未停下脚步。不知走了多远,只知再听不见孩儿哭声…她这才敢抬起头来看看四周,却见远处飘渺云层间,坐落一座白色阁楼。
“…醉生阁?”
(二十九)忽入青光剑
梁晚书的眼泪流的汹涌,身子不断地颤抖着,好似被九思展现在她眼前的故事,她已然又经历了一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九思轻轻抬手,指尖远离她的眉心,回忆的画面也就戛然而止。手掌一翻,白玉瓶从墟鼎之中浮出,转瞬到了九思手中。随着他指尖指引,一滴眼泪从梁晚书的眼角处纳入白玉瓶中。
“既你一心寻死,为何要来寻醉生阁?”九思问道。
梁晚书一直哭的抽抽搭搭,却在听闻九思这般问她时,急忙止了哭声,大抵是怕九思不予她琼玉。
“上仙……我……”
九思抿唇,什么也没再说,反而是手掌轻翻,一息间已是满满一盅琼玉,只是琼玉依旧在他手上,未给予梁晚书。
梁晚书的泪水依旧不停流,喘了几息才道:“上仙又怎会不知我心中所想?本是一心赴死,可谁料望见醉生阁……能在美梦中死去,又有谁不愿?况且……梦中定会有我的君千哥哥……”
“既是如此,想必你的选择已定。”九思挥手,琼玉到了梁晚书手中。
“多谢上仙。”梁晚书道,随即毫不犹豫的饮下琼玉酒。
酒盅掉在云雾间没有任何声音,梁晚书倒下,也没有任何声响。
唯一可见的,是在梁晚书嘴角的微笑,笑的那般甜美真切,笑的好似一如她小时候缠在顾君千身侧赖着他要他吟诗与她听一般。
远到不可及的地方似有吟咏声传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九思的眼波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梁晚书脸上,而后醉生录展于眼前,手指轻触,白光顺着指尖在汗青之上滑过,梁晚书与顾君千的故事被一字一字记录在醉生录中。
有过眼散尽的云烟从梁晚书身体中浮出,她的脸瞬息苍白了下去,再无生息。若水剑剑身蓝光乍现,若水旋身而出。
“主人,梁晚书已死,尸身还像以往那般纳入后室之中吗?”
九思缓缓闭眸,良久,再睁开眼睛已是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且再等等吧。”随之苍白长袖一挥,古寒室的黑门眼前浮现。
若水点点头,心知九思是想先去古寒室,而后亲自将梁晚书尸身纳入后室之中。还未想好要说什么,就见一把剑竟是破云而入醉生阁!
若水倒是不紧张九思会出什么事,因为这人界,能伤九思的人实在少数,只是九思的反应却让他觉得稀奇。那破云而入的剑,九思甚至不用抬手,只需眯一眯眼,便能粉碎了那剑....可,九思却是旋身向后滑行几步又站定,躲开了那剑。
“主人!你……没事罢?”若水问道。“怎么不直接……”
“青光剑。”九思没有回答若水,反倒是望着立于云间的剑道。
“……青光剑?!”若水的声音猛然向上一挑。青光剑岂不是……
九思勾了勾唇角,“既是来了,何必躲着不出?”
话音刚落,有黑衣男子稳步踏云而入,“谁说我躲着了?”
男子身高与九思齐平,眉间一点朱砂,面容姣好,精致的五官,明朗而深邃,比之九思多了一丝邪魅。他狭长的眸子里相比九思的平静,多了抹幽暗之色。
九思抿唇淡笑,半晌才道:“莫问师兄。”
若水只是撇了撇嘴,好似对于莫问分外的不满,却只是小生嘟囔着:“甚的师兄...”
莫问自然是听的见的,却也只是眼眸一眯,随之一笑,道:“若水说的不错,我早已堕仙成魔,怎配得上九思上仙以师兄称之。”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仙魔本无太大的差别。”九思道。“旁人不知,可师兄难道也不知,这成仙的代价是何?若能重来,世上堕仙之人恐怕不只莫问。”
莫问闻言也只是笑笑,未置一词,二人也就无话。
又过了良久,莫问才道:“九思,你在这醉生阁已隐居百年,至于原因……我是知晓。如若不是有事相求,我也不会寻来绕你清净。”
九思甚至没有再望一眼莫问,而是道:“师兄,这百年除我所求之事外我已清心寡欲,若不是为了……我可能早已在何处坐化也未可知,又怎会待在醉生阁让众人前来寻我?”
九思未言拒绝之词,但拒绝之味明显。莫问叹了口气,道:“我早知你不会同意,但我还是望你在听完我所求之事你再做打算。”
“师兄还是请回罢。”九思道。
“九思!”
若水见九思不再回话于莫问,便道:“我家主人不是都请你回去了!”
“九思!”莫问依旧说着:“从前我们同处师门,我们一心修仙,想在成仙后平定人间四方的梦想你都忘记了吗?”
九思终是回头,道:“从未忘记。”
“我已堕仙,再无机会完成心愿……可我堕仙的原因需得再次解释吗?我虽是堕仙成魔,我心中想法却是分毫未变……若不是我无能为力,又怎会来此求助于你!”
莫问的神色不甚平静,邪魅的眼眸中幽暗之色更甚,九思望了望他,思索了片刻,才道:“师兄请说罢。”
莫问慢慢的平静下来,将他所求之事缓缓道来。
原来人间如今正风波大起,这风波既不是天灾也不是**,而是有魔作祟。那魔是位妙龄少女,手中执一把琴,遂外界称之为琴魔。表面看上去纯良无害,谁也想不到她会是杀人如麻的魔。琴魔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杀人如麻,可她的双手从不见血,就连被她害死的人,身上尚且不见血流。在人们看见的死在琴魔手下的尸体,都是男性,但这不代表她不杀女人,而是因女人的尸骨,都被琴魔带走了。至于为何,尚不得知,因为见过琴魔的人,都死了。
九思听完后表情有些许的凝滞,而后道:“师兄的意思,是想由我解决了琴魔?”
“正是。”
“那师兄可有一会这琴魔?”
“并未……”莫问道,“并非是我惧怕琴魔……九思你如今隐居醉生阁,不问世事,只解有缘人情思,世间大小事宜皆不在你眼中,若我今日不来寻你,恐你依旧不会理会此事……”
“师兄何意?”九思蹙眉,问道。
莫问眉毛微起而道:“我如今不再是仙,同是魔的话,我并无把握能伤琴魔……可若我身死,人间众生定然依旧饱受琴魔之苦……遂我想,此事定要你与我一同前往。”
九思蹙起的眉毛良久才落,幽幽一叹,道:“若师兄是魔,这世间又有何人敢称仙?”
莫问眼眸骤亮,“九思,你同意了?”
“恩,”九思抿唇,从喉结处发了一个单音。
若水眼睛瞪了瞪,但只是干咽了几下唾沫,而后隐于若水剑剑身。随后若水剑一动,飞到九思手边,静止不动。
青光剑也向莫问掠去,停在他手边不动。
“九思,走罢?”
九思点点头,就欲踩上剑身,却又止了动作。
“师兄且慢。”
“怎的了?”莫问问道。
“稍等片刻。”九思望了望早已没了生息的梁晚书,衣袖一挥,将她抱在怀中,而后才踏上若水剑剑身。
“九思,这是……?”
“有缘人。”
莫问也不再问了,只是点点头,也踏上青光剑剑身。霎时间两道幻影掠过,醉生阁中空无一人。
二人虽是御剑飞行,但高度已过云层,透着松软云雾,下届美景一览无余。九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醉生阁了,更是多久没有在这广袤天地间御剑飞行了。而对于莫问,若不是到此来巡九思,眼下这般的情景也不会有了,更何况像这人二人并肩,上一次已是百年前之事了。
如此,二人也就沉默无话,心中皆是五味具杂。直到透过云层隐隐约约的能望见一座高耸的山峰时,九思身形一顿,若水剑随之一颤,也停了下来。
“何事?”莫问也踏着青光剑站定,询问九思。
“忠人之事。”九思道,“师兄可一同前来。”说罢向那高耸山峰处飞掠。
“忠人之事?”莫问思虑几息,才想明白九思何意。起初他尚且不明为何下届来要带着那一具女子尸身……想必九思所说忠人之事,便是忠她这有缘人之事罢。莫问微微点了点头,也向下飞掠,追寻九思而去。
待莫问追上九思之时,他已站在一座新坟前。坟前无碑,只插着块木牌,上面所刻名字有二:顾君千、梁晚书。
“顾君千……梁晚书……”莫问轻声念了一念。
“恩……我怀中女子,便是梁晚书。”九思道。
莫问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只见九思手掌轻抬,梁晚书尸身漂浮于虚空之中。随之他并指唇间,薄唇动了动,有白光渡于她的尸身,包裹住她向坟墓而去,而后白光缓缓降落,在坟头萦绕。几息后,待白光散尽,已不见梁晚书踪影。
“我已忠人之事。”九思望向那堆高高的黄土,启唇而言。
莫问不知顾君千与梁晚书的故事,只知定不会是什么幸福往事,一对年轻的夫妻双双殒命,定然悲不能已,于是也只得叹了口气,等待九思再一同出发。
只见九思已再次踏上若水剑,莫问也踏上了青光剑,二人欲离,却闻本晴朗无云的天空骤起闷雷,反常的很。
九思的眼眸眯了眯,向后望去。只见一道刺眼的闪电,伴着没有打几声便停了的闷雷而落,正劈在顾君千与梁晚书的坟头。霎时间电光刺目,雷声轰鸣,就连坟头的黄头都被击的四散。九思与莫问皆提袖,挡住面前飞扬的黄土。
待声静土落光散,二人拂袖。
却见那坟前,立有一双石像。
那石像正是一个身怀孩儿的美艳孕妇与一个俊朗青年相拥而立的石像。
是梁晚书……与顾君千。
九思与莫问对望了一眼,二人眸中皆是明暗几许,一切尽在不言中。随之,九思拂袖,一块石碑落于石像旁,他抬指,随着白光落在石碑上,所书有三:夫妻石。
至此,一切皆终了。九思与莫问再次踏上剑身,飞掠而去。
至于目的地在何处,尚不得知。不仅是琴魔,就连琴魔宫都神出鬼没,去到的地方,无人幸免。待她掠杀过一地后,便会连人带宫的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眼下,九思与莫问,也只得根据空中散布的缕缕残存魔气来找寻琴魔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九思与莫问对望一眼,知道他们要到的地方,到了。透过云层下望,此处应是富饶之城,只是却了无人烟。这里…不但不见人烟,反倒能觉察出不该存在的魔气。
若水剑的剑身向下倾斜,带着九思向下冲去,莫问也跟了过去。不过几息,二人已在这寂寥无人的城中站定。城门楼上所书三字:如意城。
如意城中看起来昔日定然是很繁华,道路平坦宽广,路旁摊铺居多,摊铺后还有许多店铺,茶楼,酒楼,红倌…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能生活在此的人,想必定然是如意的。只是眼下,城中了无人烟,不想也知定是因琴魔到了如意城…
“还不算是最差的结果。”莫问道。
九思未置一词,只是侧目望向了莫问。
“虽是未见一人,但总好过尸横遍野。眼下如意城中,也未有血腥之气。”
九思点点头,确实,这如意城中并不像是被琴魔掠杀后之景。“不论如何,眼下方得找到这如意城中百姓,一人也好。”
莫问点点头,与九思一同隐去,再次现身,二人已到房屋密集处。如意城中无有尸身,又不见人,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都闭门不出,眼下也只得如此试试了。
莫问抬手叩了叩门,只是无人应答。
过了几息,莫问又叩门,依旧是无人响应。
“难道是无人?”莫问问了句。
这下一直无人应答的门中倒是有了反应。只听门中道:“来了来了,还以为是琴魔,不敢做声,原来是人!就来!”
莫问与九思对望一眼,不由得失笑。若是琴魔…是断不会敲门的罢。
不多时,有人推门而出,那人看起来是位正值壮年的男子。
只是莫问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男子竟是尖声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黑…黑白无常!”男子的手指在莫问身上,又指在九思身上,吓得翻起了白眼。
九思并指,快而准的点住男子转身穴位,男子才慢慢恢复正常。随之他苦笑,心道如意城中定然是被琴魔荼毒不浅,否则也断不会因为他和莫问一人白衣一人黑衣便以为是索命的黑白无常罢。
男子慢慢的恢复,但待再次看清面前的九思与莫问之时,一脸惊恐,急忙说道:“琴魔要女子,我们整个如意城都已主动把家中女子全数奉上!要杀要剐我们都不会不自量力的阻拦,只求能留条命啊!为何又来了索命的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