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鬼故事
几人回到莫府。
欧俊年的书童在莫钟书的书房里糊纸鸢。莫钟书不放心,又叮嘱了他几句,务必要糊个年轻女子轮廓的纸鸢,而且大小要和真人差不多的。
因为欧俊年在同窗中人缘不错,莫钟书担心莫钟宝莫钟银听到消息会过来招呼,他想要保住纸鸢的秘密,便道:“不如我们去花园里逛逛,在湖中的亭子里烹茶煮酒招待两位,也不枉费今日的大好天光。二位以为如何?”
方睿和欧俊年表示客随主便。几人便到了花园中。行不多时,莫钟宝和莫钟银果然闻讯而来。
来到湖中亭子里,早有丫鬟在石桌上摆上了点心瓜果。一旁置着小巧的红泥火炉,上面烹着香茶。
几人坐下喝茶,莫钟宝和欧俊年摆开了棋局对弈,连杀两盘,互有输赢,都杀红了眼,正要开始第三盘。
莫钟银坐在旁边无聊的喝茶观战,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莫钟书知他素来不喜这些风雅之物,要是平时也不想理睬他,不过今日正好借这个由头开展自己的计划。他看了几人一眼,道:“前几日我看了本《聊斋志异》,里头的故事很是新鲜有趣,你们想不想听?”
此话一出,莫钟银如蒙大赦,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莫钟宝一听有故事好听,更是二话不说就丢开了手里的棋子,方睿和欧俊年也凑了过来。他们都知道莫钟书爱看书,肚子里头的故事很多。
莫钟书却摆了摆手,慢悠悠道:“别急,且等我准备点东西。”
他扭头对身后的丫鬟叫道:“夏荷,帮我找个破碗过来。”
夏荷应声去了,一会儿拿着个青花瓷碗回来。
莫钟书接过一看,很不满意:“不行,这个太新了,最起码得有个豁口的才好。”
夏荷撇着嘴道:“府中哪有破碗,这个已经是厨房里最旧的了。”府里公认最好伺候的五少爷就是这点不好,总会出其不意地提些千奇百怪的要求。
莫钟书蹲下去,把那碗在地板上磕啊碰啊,那碗却还老不坏。夏荷无奈,跑出去捡了半块砖头回来,使劲砸下去,“砰”的一声,瓷碗碎裂成几块。
莫钟书拿起带着碗底的大半边碗,吹毛求疵地看了看,又做了个将就的表情,道:“这个还行吧。”
他环顾四周,选了个角落,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把半边破碗往地上一放,抱拳团团一拜,道:“各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敝人今日来到贵地谋生,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大家听得他竟然模仿着街头卖艺人的口气说话,都嘻嘻哈哈地哄笑了起来。
一番做作之后,莫钟书才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说起了《夜叉国》:“话说交州有个姓徐的商人,常年漂洋过海做生意。有一次出海时,忽然刮起一股狂风,他的船只能随波逐流。风平浪静之后,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前面是个海岛,岛上树木繁密。商人希望可以找到居住于此的人,于是用缆绳把船系在岸边,背着仅剩下的一点干粮上了岸......”
莫钟书绘声绘色地说下去,一个个情景在他口中呈现。徐姓商人被夜叉抓获,在夜叉群中安顿下来,娶了母夜叉,生儿育女,后来又带着大儿子回到中原,儿子做官后又返回夜叉国把母亲和弟妹也接回中原团聚。
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听众们个个听得聚精会神,一时眉头紧蹙,一时又眉开眼笑。莫钟书的口才不错,说得眉飞色舞,精彩纷呈,让听众有如临其境之感,连声叫好。
故事说完了。莫钟书心中自得,把你们的胃口调好了,我才好实施下一步。
欧俊年拍手道:“好!说得真好,好象我也到夜叉国亲眼看见了似的。”
莫钟宝觉得不过瘾,连连要求:“再说一个,再说一个。”
方睿却似笑非笑地望着莫钟书不语,他知道自己这个朋友是无利不起早的,如此卖力表演,所图一定不小。
莫钟书端着架子坐回到石凳上,道:“累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莫钟宝心急,不等丫鬟动手,忙亲自给他斟茶。莫钟书一连饮了几杯。
“怎么没人给钱啊?”他放下茶杯,故意端起那半边破碗看看,皱着小脸,佯作叹息:“说书这碗饭还真是越来越难吃了,今晚的饭钱还没着落呢!”
旁边伺候着的几个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噗哧噗哧”的笑了起来。夏荷在莫钟书身边久了,知道他的脾性,忙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就扔过去,铜钱在破碗里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儿才倒下去。莫钟书还眼巴巴地等着,可是夏荷实在没那么大的胆去开口学人说什么打赏喝茶之类的话,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她在五少爷面前这么放肆还不得拉她去打板子呀。
有了这个榜样,别的几个丫鬟小厮就有样学样地扔了几个铜钱到破碗里去。
莫钟书把钱抓起来数了数,这才心满意足地开讲第二个故事。
“有个女子,身怀六甲行将分娩之时,为人所害。女子勉力生下儿子后含恨死去,却又不舍得离开儿子,灵魂一直滞留在阳间,唯恐儿子也遭仇人毒手。直到第七七四十九天,她的灵魂才不得不下到阴间,飘入阎罗殿见了阎王。阎王惊道:‘你阳寿未尽,为何前来?’女鬼滴泪道:‘我在阳间尚有老母,家中更有初生幼子,岂愿早逝?只为奸人所害。’……”
“阎王见她可怜,问:‘你尸身已腐,下世投胎之期尚远,现在有何打算?’女鬼答:‘我心中牵挂幼子,哪里放心得下,怎么也得回去看看。若有可能,也该报了害命之仇。’……”
“阎王叹息,旁边掌管生死薄的判官提醒他,这种情形也有例可循,且让女鬼以鬼魂之态回阳间探视儿子,以蛇鼠之身去见仇家。”
再后面的情节,莫钟书又偷懒,改头换面地抄袭《商三官》的情节,说到女鬼的仇人身首两断,他便见好就收了。
“你刚才说这本书叫什么来着?”
“《聊斋志异》。”嘿嘿,大部分都是蒲松龄写的,本大才子不过是协助编撰了一小段而已。
莫钟宝半信半疑地望过来,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一本书,不会是你自己瞎编的吧?”今年他几乎把澄州城的书店都翻遍了,可还是没找到那本《喜羊羊与灰太狼》,因此他严重怀疑这又是莫钟书自己编的故事。
莫钟书白眼一翻,答道:“天下书籍何其多?你没看过没听说过的多了去了。这书是我从齐山长的书房里看到的,不信你问方睿去。”他心中暗笑,却一本正经地用手指着方睿让他作证。
方睿一向就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闻言眼也不眨一下就道:“是了,齐山长把那书宝贝得很,却不许我们看。钟书狡猾,想是趁我练琴之时偷读的。”他边说边乐,要是让齐成章知道两个弟子合伙往他身上栽赃,国字脸一定又要拉长成驴脸了。
“行了,整个书院谁不知道你们是齐山长的入室弟子,用不着回到家里还要炫耀吧?”莫钟银不忿地翻着白眼道。
莫钟书好脾气地笑笑,不和他计较。今天在这亭子里的,除了莫钟宝和莫钟银,还有一大堆的丫鬟小厮,就不怕他们不把后面那故事传遍整个莫府。
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是存在于人们的心中,所作的恶越多,心中的鬼魅也就越多。
莫钟书回到房里,取来画笔颜料,把纸鸢上的女子衣裙涂成了杏黄色。夏荷曾经告诉他说,当年苏姨娘常穿杏黄色的衣物。
现在的莫钟书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所以大人们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即便他做了什么事情,别人也只认为是小孩子胡闹是巧合。他今天一边说故事一边耍宝逗乐,很容易就让人以为那是小孩子的把戏,很难想到他的目的竟就藏在故事里头。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夜幕降临后,喜庆热闹的家宴上,一大家人欢声笑语不断,只是不少人的笑容生硬。
伺侯的下人们也没闲着,瞅了个空档,就在大厅外咬起了耳朵:“听说了吗?昨天夜里,苏姨娘的鬼魂回来了。”
“何止听说,我昨儿夜里还亲眼见到了呢,那个影子在五少爷的院子上空飘了好久,我吓得差点都尿裤子了。”
“她不是五少爷的亲娘吗?就不怕吓着了五少爷了?”
“她应该不会做对五少爷不利的事吧?!”
莫钟书竖起耳朵,虽然听不真切,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总算没有枉费他一番工夫,昨天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放了半个时辰的风筝。
假期结束,莫钟书在回书院之前,就听说了府里的太太姨娘们突然之间就不约而同地喜欢养猫儿了,一个个都抱着猫儿爱不释手的。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这些女人都把那句“女鬼要以蛇鼠之身去见仇家”的话听入耳了。
第47章 狗咬狗
离了莫府,莫钟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二柱,让他暗中收购些无毒的小蛇,隔上三五天就拿一条回莫府去悄悄孝敬给太太和姨娘们。
这一招效果不但显著,而且还是立竿见影的。
那些小蛇虽然都是些没毒的,也没有咬到了谁。可是听说莫府里一下子病倒了好几位,这个头疼那个发烧还有腹痛的腿抽筋的各种症状层出,这个大夫刚出来那个大夫又被请进去了。厨房里的人一罐一罐汤药地熬,忙得就没个熄火的时候。
老太太虽然明知是莫钟书在捣鬼,她自己的院子里也一派风平浪静的,但她一反常态的没有露出幸灾乐祸地样子来。此后一个多月里的大半时间,她都在小佛堂里烧香念经。
太太王氏去清凉寺上香许愿,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还嘱咐方丈印制一百本《金刚经》免费散发给信众。
几个姨娘也各自找了庵庙道观去求各路神仙保佑,求请各种符水仙丹。连去年才进府的罗姨娘也不例外。
甚至就连几个主子们身边那些手里有点权力的大小管事们,也都人心惶惶。
莫荣添也脸色阴沉了几天,后来就遣人去请了得道高僧来府里一连做了三天的法事。和尚们作法的诵经声铙钹声不绝于耳扰人清梦,又放倒了几位。
莫钟书在书院的宿舍里听二柱说了这些,忍不住摇头,这富贵窝还真是用人头骨堆砌起来的,大宅门里就没几个人能够真正干净。他的本意只是想把当年下毒手谋害苏姨娘的凶手吓出点毛病来,不想却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扯出了一大串鬼怪,人人手里都有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倒变成是他替天行道了。
事到如今,他也再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鬼”继续闹下去,隔三岔五地送一条蛇去给她们加菜,他自己偶然回到莫府去放一次风筝,好让那些恶人多喝点苦药和符水。
根据二柱的信息,刘姨娘虽然天天汤药不断,可也没停止和罗姨娘的斗争。莫钟书佩服她的敬业精神之余,也替他捏了一把汗,这蠢女人太没自知之明了,没有挑战对手的能力却要学疯狗乱咬,结果只会是自取灭亡。
莫钟书挑了这个时候闹鬼,也算是间接地帮了罗姨娘一把。
不过这些莫钟书不太关心了。书院里的生活越来越丰富多彩,方睿组建了个蹴鞠队,不但在他们观澜书院里玩,还经常找紫阳书院和清风书院的蹴鞠发烧友来切磋技艺。
所谓蹴鞠,就是古式足球。莫钟书观摩了几场也就熟悉了游戏规则,跃跃欲试地要求下场参赛。
虽然他现在这具身子还不及同伴们的肩膀高,跑起来步子也迈不大,可是小也有小的好处,灵巧敏捷,他下场没多久就已经玩得得心应手,一记漂亮的香蕉球直射对方的球门,让许多人都惊诧不已。
莫钟书飘然而笑,想当年他也曾是绿茵场上的骄子,一个优秀的中锋。
比赛结束后,方睿一边擦汗一边神秘兮兮地凑到莫钟书耳边,道:“你完蛋了!”
莫钟书挑眉:“怎么了?我让你眼红了?”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蹴鞠吗?要知道在世人眼中,蹴鞠总是和斗鸡赌博放在一起的,只有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才会沉缅其中,象你这样的好孩子哪怕是过来看一眼都是罪过啊。可是你来看了,不但看了,还亲自下场了,不但下场了,还踢得非常出色。这消息要是传回书院去,齐山长和夫子们要泪流成河了!”方睿痛心疾首地指控着。他身后的几人很配合地用手背揩了揩干干净净的眼角,甚至还有人掏出帕子擦了一把,然后装腔作势地拧着毫无水分的帕子。
“光凭这出色的蹴鞠技艺,莫五少爷就可以正式跨入恶少的行列咯。”方睿很解气地拍着莫钟书的肩膀宣布。这个小朋友优秀得让人自惭形秽,你爱读书就读书吧,偏偏玩起来也样样不落后。
莫钟书:“……”
他从小就被教育说踢足球不但可以强健体格,还可以培养团队合作精神,这会儿却当成恶少的标志了。
恶少就恶少吧,总不能为了个名声就委屈自己放弃该有的娱乐,而且恶少是欺负别人的,总好过被别人欺负的,他本来就没想过要当个三好少爷。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时间就山谷里的澜河水一样川流不息前赴后继。
腊月里书院放假了。莫钟书回到莫府,罗刘两位姨娘的斗法已经落幕,听说刘姨娘犯了什么事,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罗姨娘挺着个大肚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莫荣添对她百般迁就,太太王氏也要让她三分。
老太太却在饭后喝茶时悄悄地告诉莫钟书:“看样子罗姨娘的大难快临头了,可怜她还不自知。”
莫钟书好奇:“原来老太太也有神仙的本事!这是怎么掐算出来的?”
老太太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丫鬟,没有再说下去,只道:“咱们就别管闲事了,等着看戏便是。”她就是担心这孩子太善,见不得有人受欺负而打抱不平,唯恐他惹上麻烦,这才先出言提点。
其实她多虑了。莫钟书不会存心做坏事,不过看着这些女人狗咬狗,他只会拍掌喝彩,才不会把自己卷进是非中去。
太太王氏突然就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她的亲姐姐胡太太央了她公公胡老太医亲自来帮王氏诊脉。
胡老太医望闻问切一番之后,道说并无大碍,开了一张方子就要告辞。
王氏却突然开口请求道:“今年府里多事,老老小小的大病小灾不断,世伯能否给府中众人都把个平安脉,开几个食补良方调养一下身子?”
她这话实在是太得人心了。要知道,胡老太医早就不再出诊,极少与外界应酬,等闲人就算花上十倍诊金也请不动这位再世华佗。
胡老太医今日却很好说话地点头同意了。
王氏便马上派丫鬟去通知众人,上至老太太下至莫钟书都被请去了,当然那些姨娘们也一个都没拉下。
其实那些女人的病,大多数都是前些日子被莫钟书吓出来的,顶多算个心病,身体并没有大问题。胡老太医没费多少工夫就开了几个方子出来。
只是轮到莫荣添的时候,胡老太医却突然皱起了眉头,把了好一阵子的脉,又开口细问了莫荣添的日常起居,甚至问到了府中几个小少爷小姐的出生年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莫荣添本来不当一回事的,他吃得喝得嫖得,一向自觉身体极好,这时倒开始忐忑起来:“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胡老太医道:“并无不妥。”
莫荣添才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胡老太医又道:“只是贤侄的脉象,似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药并不会害人性命,甚至可以说是对身体健康影响不大,也正是因为如此,被下毒者很难察觉,只是这种毒素滞留体内,恐怕无法令女子受孕。”
莫荣添一下子就脸色铁青,吸了口冷气,呲着嘴问:“可能诊断出是何时中的毒吗?”
胡老太医摇摇头:“请恕老夫医术不精,只知此毒时日已经不短,起码也有一两个年头了。”
这话犹如一粒石子扔进风平浪静的湖面,惊起了千层浪。
屋里众人屏声静气,看向罗姨娘的眼神全都变了。
澄州城从来就没有人质疑过胡老太医的医术。可是如果胡老太医没诊错,那罗姨娘腹中的胎儿是哪里来的?
胡老太医似是没有留意到大家的表情,还在继续说:“这种毒极是难解,老夫也没有把握可以去除干净。”
他给莫荣添也开了个方子,嘱他先吃三剂再去复诊,然后收拾了药箱出去了。
莫钟书一直坐在角落里看戏,忍不住就对着王氏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这位巾帼英豪一定也是熟读《孙子兵法》的。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先是借罗姨娘的手解决了刘姨娘,再轻轻松松地把罗姨娘打趴,罗姨娘从莫荣添那里扒拉来的店铺自然也到了她手中。
王氏平日生病,也并不一定非要请胡老太医不可的,今天特意请了这尊大佛来,又煞费苦心地请他为众人把平安脉,恐怕目的就是要借他那张嘴说话。不管莫荣添身体状况如何,胡老太医说他中毒了他就是中毒了,一句话就把罗姨娘打到地狱去。即便莫荣添现在还没有中毒,有了胡老太医的帮忙,她也能轻而易举就让他中了毒。
如果莫荣添真的中了毒,那毒恐怕也是王氏下的吧?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年纪也渐渐大了不能再生育,便开始给莫钟玉清扫争夺家产的障碍了。
莫钟书扼腕叹息,他那个可怜的生母即便没有死于难产,在这样一个精明厉害的主母眼皮底下度日,恐怕也活不长久。而他可以侥幸活到今天,除了他自己的小心谨慎外,更多的还要归功于老太太的悉心呵护。
第48章 裸奔之赌
莫府这个年过得有些诡异,到处喜气洋洋,热闹更胜往年。可是里头的几个主子却是各怀心思。
罗姨娘被除掉了,太太王氏表面上不动声色,言谈举止却无不宣泄着她心中的快意,操办起年货来也十分用心,怎么热闹喜庆怎么来。
莫荣添失了爱妾,整日有些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
这可苦了莫府里的奴仆们,既要顺着太太王氏的心意,又不能招惹老爷发火。大家都谨言慎行,说话的声音都比往常要轻上了几分。
莫钟书已经结交了许多朋友,每天一睁眼就往外跑,除了蹴鞠,还跟着朋友们逛遍了澄州城里好吃好玩的去处。
大年初一那天,照例是大家都要给老太太拜年请安的。
莫钟书坐在炕上,一边听着一屋子的女人闲聊,一边拿起炕桌上的一本经书胡乱翻看。听到太太王氏爽朗明快的笑声,他不由得扼腕叹息,原以为罗姨娘有几把刷子的,不想却也是不堪一击。
去年的这个时候,罗姨娘正踌躇满志地在这儿巴结老太太,想要找机会替代自己。如果她不是太过心术不正,他是很愿意帮助她多亲近老太太的,毕竟他总有一日要离开,希望能有个人陪着这个寂寞的老太太。
坐在他旁边的莫钟宝却突然跳下地去,说要回去温书了。
莫钟书好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莫钟宝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听说女子大年初一做女红,就一整年都会心灵手巧的。我就在想,要是我年初一读一天书,会不会今年的学业都很出色?”
莫钟书一愣,继而爆笑。
“你笑什么,你不就是前几年的年初一都在看书的吗?现在也还在看!”莫钟宝被他笑得有些恼。
莫钟书望了一眼手中的佛经,笑得倒在炕上,肚子都疼起来了:“有道理,很有道理。”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莫钟银,“你们俩都赶快回去好好用功吧!”
莫钟银眼睛一横:“把我们都支开了,留你一个在老太太面前独献殷勤吗?”
呃,又说错了吗?莫钟书马上改口:“那你要不要在这儿看书?”说着把手中的经书递过去。
胡老太医过来给莫荣添复诊的时候,身后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莫钟书认出她就是胡美媛。听说她跟着胡老太医学了一年的医术,进展神速,把她几个兄长都比下去了,让老太医很是快慰,今天带她来莫府,是让她去给老太太送药的。
胡老太医说老太太身上有些小毛病,问题不大,但是如果不注意调理,放任下去就会很严重。
胡老太医让胡美媛来给老太太送药,大概是想让她在老太太跟前混个脸熟,然后再拉近与胡家的关系,再然后......一年过去了,那老头儿竟然还在打着自己的主意?
想到这一层,莫钟书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这时代的人也真够目光长远,他过了年才八岁呢,这就忙着给他拉皮条了。真的要塞给他一个老婆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大事,他是一定要走的,说不定人还没娶回来他就已经远走高飞了。只不过耽误一个女子的青春到底不是什么有光彩的好事。
莫钟书看过胡老太医开的药方,见是杜仲、夏枯草、葛根、石决明等。这些东西都是降脂降压用的,估计老太太的问题也就是老年人常见的小毛病。老太太还不到六十岁,身上并没有大病痛,只要在日常生活中注意合理饮食,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适量运动,就算没有胡老太医,她也一定能健康长寿。
老太太对自己的身体健康还是很在乎的,一丝不苟地遵从胡老太医的嘱咐喝药。
这天莫钟书进去的时候,她又正在捧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喝。旁边还摆着几碟子的蜜饯果脯。莫钟书知道,老太太喜爱甜食,讨厌一切苦口的东西,喝完苦药后一定要吃上些甜的零食才会舒服。其实用上辈子的经验来说,这样服药的效果是最不好的。
他斟酌着开口劝道:“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话,就少喝一些药吧,是药三分毒呢。”
这话老太太爱听,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愿意当药罐子。只是胡老太医嘱咐一定要按时服药。”
莫钟书心里暗道,瞧不出您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倒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医生还真是个好职业,上辈子他就没少听说无良医生诱哄着让人把小病治成大病的,哄的不行就来吓的,反正得让他们宰上一刀。
他想了想,道:“我记得以前看过的书上说,坚持适量的室外活动,效果比吃药更好。”
老太太听说有不用吃药的法子,大感兴趣:“怎么个活动法啊?”边说边挑了颗蜜饯吃了,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莫钟书笑道:“趁着天气晴好的时候,去花园里走走就行了。”散步应该是最适宜老人的运动了吧?简单易行的。
“你说的对,我以前也爱出去走走的,只是就那么一个园子,天天就那么看,看了几十年早就看腻了。再说我一个老婆子,自己在那走来走去有干什么意思。”老太太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
莫钟书却蓦然就有了主意。
大富来送帐本的时候,莫钟书交代了几句。现在他手中有钱有地,想要干什么事太容易了。
假期结束,回书院之前,莫钟书去见老太太,说自己已经在牧场给她新建了一个院子,要是她喜欢,随时可以过去住。
老太太对于莫钟书的礼物从来就是爱不释手,就连他当年刚学写字时给她抄的佛经都被精心保存起来,何况莫钟书现在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书院就是在牧场,要是她住到牧场去,祖孙俩见面的时候可比在莫府里多多了。于是老太太马上就吩咐丫鬟收拾行李。
到了牧场一看,房屋的格局和她在莫府里的翠柏院一模一样,陈设布置却又和她的庄子风格相似,简朴舒适。
莫钟书手中虽有了些钱,但他还要留着继续买田呢,舍不得花费在那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奢侈品上。
不过老太太看着墙上他亲手画的水墨荷花,倒是更加满意了,从此就在牧场安顿下来。
莫钟书又交代三个小童经常采摘些蒲公英、车前草、马齿苋和荠菜等野菜,交给老太太带来的厨子,炒肉煮汤或者煎茶,老太太食用一段时间后果然觉得身轻体健,大夸莫钟书有本事。
莫钟书心里好笑,这关他什么事了?现在老太太早晚都下山去湖边走上半个时辰,身体不好才有古怪呢。
他把老太太拐到了牧场,看胡老太医和王氏姐妹还能怎么奈何他?他心里想得高兴,不料书院里的谢一鸣却向他发难了。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听了什么人的挑唆,反正谢一鸣就来找莫钟书下战书,要和他打擂台。
莫钟书不想理睬他,招呼了李长义就要走。不料谢一鸣竟跨上前一步拦着,缠着不放了。
莫钟书很无奈:“你要比什么?”谢一鸣的外壳比他的大了好几岁,这算不算以大欺小啊?
“算学。不过不比商人拨算盘算帐。”莫钟书生于商人之家,手中又有产业,谢一鸣以为他一定是精于算帐勤打算盘的。
莫钟书愕然,这是自己送上门来哭着喊着求被欺负的?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拨算盘算帐,至于别的算学问题,上辈子就学了,所以课堂上常常竖起书本躲在后头打瞌睡,却因此让谢一鸣误会,以为抓到他的软肋了。
书院里不光教四书五经,还教君子六艺。他们现在正在学“九数”。
九数即九九乘法表,古代的数学课,也算是一门基础课,主要目的是解决日常的丈量土地算账收税等实际问题。
不过,莫钟书他们现在学的还只是加减乘除,悲摧的是,还要练习打算盘。一直顺风顺水的莫钟书这下算是遇到拦路虎了。上辈子的珠算他就没学好,这辈子也还是没兴趣,勉强把珠算口诀背下来了,也只能慢腾腾地拨弄一下珠子,那速度不但比心算慢,稍为复杂一点的,他用笔算都比算盘快一倍。
莫钟书看了看站在几步之外的苏直,又看了看踌躇满志的谢一鸣。好吧,打狗须得用重典,为了今后的安宁,今天就给你一记狠的。他嘴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既是比赛,就要分输赢,彩头是什么?”
“输了的人要听从赢了的人吩咐去做一件事。怎么样?敢不敢比?”
莫钟书撇了撇嘴,道:“具体呢?先说来听听。”
谢一鸣道:“要是我赢了,你得学三声小狗叫。”
莫钟书就笑,还是小孩子心性啊,以为学几声狗叫就能羞辱别人了。
“你也可以先说你的要求。”
“要赌就赌大一点的。我说,咱们也不必分谁的要求了吧,谁输了就得脱光了衣服从四福街跑到平安街去。”
第49章
莫钟书的话音刚落,整个教室都轰动了,一片哄笑声差点没把屋顶都掀翻。
四福街在城东,平安街却在城西,从四福街跑到平安街要经过几条澄州城的主要商业街道,等于跑了大半个澄州城了。真要是有谁敢光着屁股一路跑过去,怕是够让整个澄州城的酒肆茶楼都热闹上三日。
谢一鸣面色一僵,先前的得意神色还没来得及收敛就被生生凝固。他已经十三岁,莫钟书却只八岁。八岁的小毛孩露出个光屁股虽不雅观但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他十三岁的人就丢脸大了。不过,他认为自己的赢面很大,几乎不可能会输给对方。
“怎么样?要是输不起就算了。”莫钟书作势欲走。
谢一鸣一咬牙:“脱就脱,不过不是你我单独比试。小组赛,双方各四人。算得准确者为胜,要是双方都准确无误,那就算得快的一组为胜。”他打定主意,就算莫钟书不怕光屁股,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羞辱一下他那些一起蹴鞠的猪朋狗友,那些人在莫钟书来书院之前就经常欺负他,也该到时候报仇雪恨了。
莫钟书欣然点头同意。
两人开始组队。
谢一鸣看了旁边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两人的苏直一眼,移开了目光,另外挑选了三个他认为很优秀的队友。苏直别的功课都不好,算学却学得很不错,不过谢一鸣也知道苏直是莫钟书的表哥,万一他故意给表弟放水可就坏了自己的大事了。
相比起谢一鸣的慎重,莫钟书就显得儿戏多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挑选的余地。平日里一起蹴鞠玩乐的伙伴确实都不是好学生,打架斗殴在行,要比试算学还真不如直接跟对方认输,可是这输了的人是要脱光衣服跑大街的,这些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已经知道要爱惜脸皮了。
莫钟书不由分说就抓了李长义和方睿的壮丁,谁叫他们跟他来往得最密切呢,是朋友自然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差一个名额,他的眼睛滴溜溜地那些玩伴身上打转,可是大家都低下头去,没有一个愿意与他对上目光。
静默了好久,莫钟书开始不耐烦,打算去外面叫蓝天过来凑数算了,这时候,突然有个叫辛天佑的自告奋勇地站出来,一拍胸口:“好吧,钟书也算是蹴鞠场上的好兄弟了,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一块儿上刀山下火海去。”
莫钟书有几分感动,踮起脚尖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兄弟,谢谢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让你看着别人光屁股裸奔的。”
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电影也没有电视,书院又处在半山腰上,众学子的生活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枯燥之极,一听说这边有热闹好瞧,自然不愿错过,纷纷奔走相告,都来围观。
比赛开始了。题目是教算学的吴夫子出的。
谢一鸣四个人分工合作,一人负责一部分,个个都神情严谨。
莫钟书却自己独揽了全部题目,只让另外三个人帮他磨墨。
旁观的人见莫钟书自作主张地以一敌四,虽然知道他一向聪明优秀,但是对方四个也都是佼佼者,都觉得这小家伙有点过于拿大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莫钟书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听说当年让康熙皇帝废寝忘食好几天的几何题,到了后世初中生手里却只需几分钟就能解决。不同时代的灵魂,本就是站在不同的智慧高度上,那是时代赋予的优势,与个人才学无关。在他眼里,这个所谓比赛也就只是个闹剧。
只见他神情轻松,不停地在纸上写写划划,各种方程式、函数和微积分信手拈来。旁边的人只看到他画出各种图形和一长串歪歪扭扭的蝌蚪,然后在卷子上写下几个字,接着又是另一番写写划划。
很快,莫钟书就交了卷,看着对方的人马还在埋头苦干,还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一句:“别急,慢慢算。”
谢一鸣没抬头,手上不停,额角上的青筋却是一阵暴跳。
吴夫子把莫钟书的卷子都看了一遍,答案全对。他暗暗吃惊,这个速度就是他自己也做不到,不知道莫钟书是怎么算出来的。本来要说作弊的可能性最大,可这些题目都是他临时编出来的,哪里来的作弊机会?
又等了一刻钟,谢一鸣那一组才完成,虽然答案也是全对,但按照预先说好的规则,他们一方算是输了。
围观的学子们沸腾起来了。本来看热闹的人就很多,不光他们同班的同窗,还有许多别的班级的学子也来了,甚至还有好事者就他们的比赛设了个赌局,赔率是四六,赌莫钟书输的人多了一点儿。这一下子,赢了的人兴高采烈,输了的人倒也不丧气,都哄笑着催谢一鸣四人赶快脱衣服。
齐成章和王夫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齐成章和王夫子正在给莫钟书前几天交上去的一篇文章圈点。王夫子认为这文章破题点在点上,文字也中规中矩,比之前又进步了。而齐成章看到的却是文章立意别具一格,言之有物,只是语气太过老成缺少朝气。
两人正说得起劲,突然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几个学子一边说笑一边走,说的却是莫钟书和谢一鸣比赛算学,输了的人要裸奔半个澄州城。
齐成章对莫钟书的脾性已经很清楚了,他要是没把握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和人打赌的,可是仍然让这么伤风败俗的赌注气得差点口吐鲜血。
王夫子只觉得两眼发黑,他想不明白,怎么两个最受他看重的学生就斗起来了,而且还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两人忙跟着那几个学子的身影赶过去。
这时候,方睿和辛天佑已经指挥着一群小喽罗,扭住了谢一鸣,要把他推上马车带去四福街示众了。
齐山长和王夫子的突然出现总算让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
齐成章黑着脸,连斥几声:“胡闹!真是胡闹”。他瞪着莫钟书,恨得直咬牙,突然之间他明白了为什么人家都说他生了齐箫齐笛两个儿子是天大的福气,越是聪明的孩子就越是淘气,如果有一个象莫钟书这样的儿子起码得减寿十年。
沉默半晌,齐成章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随我来!”说完板着脸大步走了。莫钟书不情愿地看了谢一鸣他们一眼,只好夹着尾巴乖乖跟在山长后面,走出几步还回过头来悻悻地对着谢一鸣说了几句话,边说边挥拳头。
他的声音不大,但旁边的几个人还是听清楚了,“男子汉大丈夫,当言而有信!赢得起输不起的是小人是无赖!猪狗不如!”大家看着他人小鬼大的样子,顾不得王夫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全都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谢一鸣脸色很精彩,一时红一时白,这个结果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接连深吸了几口气,竭尽全力才让自己表现得镇静自然一点,虽然内心的屈辱感让他恨不得效仿弱质女流晕厥过去再不醒来。
莫钟书其实也不是真的非要逼着对方裸奔不可,他们都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小破孩,体型离健美先生的标准相差太远了,没有美感也就激发不起欣赏的兴趣,只不过想要谢一鸣落个输不起的名声,让他在苏直心中的位置一落千丈从此教唆无能。
齐成章对莫钟书的处罚很重,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天要练足两个时辰的琴,而且是要当着他的面弹,别妄想偷懒。莫钟书一听头就大了,再想想却又释然。死猪不怕开水烫,齐成章都不怕耳朵受虐,他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熬过了几天,莫钟书让人给山顶别院里的齐箫齐笛送去一黑一白两只山羊,兄弟俩如获至宝,他们的快乐感染了齐夫人,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过莫钟书了,便催着齐成章请他到山顶作客。山长大人的头又疼起来,莫钟书现在的日程安排已经满满当当的,只有弹琴的时间可供挤占,于是乎,为期一月的处罚被迫提前终止。
王夫子则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参赛的八个人都罚抄书,把整本的《论语》抄上十遍。
这对莫钟书来说比挠痒痒还要轻松,他每天都要练字的,只消和李夫子商量一下,把练字的内容更改过来就行了。李夫子为人洒脱不羁,听莫钟书说了受罚因由后抚掌大笑,只为自己没能亲眼目睹当时盛景遗憾,随后就一口答应了莫钟书的请求。
王夫子很块就惊喜地发现,从此之后,只要把莫钟书约束住,那一群屡教不改的公子哥儿就全都乖乖就范了。
莫钟书因为大败谢一鸣,成了小纨绔们心目中响当当的英雄,威望直逼领着他们打架闹事的方睿,甚至在他们策划某些离经叛道的活动之时,一定要先来找他讨个主意,怎么也推脱不了。莫钟书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坐上了狗头军师的宝座。
第50章 方睿挨打
时光荏苒。
四年后。
莫钟书和李长义到归德候府找方睿。守门的小厮认得他们是小侯爷经常来往的好友,忙迎了上来招呼。
莫钟书见侯府里的仆从脚步匆忙,却是一副大气不敢出大事压顶的模样,不由暗自奇怪,李长义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二人一对目光,面面相觑,不知道还该不该往里走。
莫钟书试探着问领路的小厮:“小侯爷今日可有空儿?”
那小厮答道:“小侯爷自然是有空的。只是……”他靠近两人,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知道小侯爷他做了什么事儿,惹得老候爷发了大火,把小侯爷打了二十大板,刚刚才叫人抬回去。”
莫钟书大吃一惊,第一代归德侯是武将出身,虽然归隐回到澄州,历代以来府中依然奉行军队里那一套,听方睿说他们家的二十大板能把个壮年的家丁打得一个月也起不来床,方睿到底干了什么能让老侯爷舍得对这么一根宝贝独苗打板子?
说话间,三人来到方睿的院子,院门外立着一群的丫头婆子,还有一个大夫模样的男子站在一旁。
李长义也看到了那个大夫,悄悄跟莫钟书道:“大夫都请了,莫不是真的打重了?”
莫钟书摇头,虽然方睿一向就是个爱闯祸惹事的主儿,早就欠揍了,不过侯府上下对他的容忍度比天高比海深,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方睿会在家里挨打。
两人进了屋,方睿正闭着眼睛趴在床上喘气,床前站了两个中年妇人,一个眼圈微红,一个脸色木然。莫钟书心知这是方睿的生母和嫡母,忙拉了李长义上前行礼。
方睿的生母红着眼睛,挤出一丝笑意,招呼二人坐了,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劝劝这个牛脾气,好歹给大夫看看伤处吧。”
方睿趴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身上还盖着张被子,一副刚刚受过大刑的模样。他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浓烈的不耐烦,“叫大夫来又有什么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么?只是些许皮肉伤,并没有伤着骨头。”
莫钟书一听那声音就放心了。虽然他刻意把声音逼得沙哑低沉,却难以掩饰十足的中气,只不知他那两个母亲怎么就被他瞒过去了。
方睿突然就发起了脾气,把手边的枕头扔向门口,“出去,你们都出去,让我清静一会儿。”
莫钟书与李长义对望一眼,他们也要清场出去吗?
方睿又改了口:“叫那两小子留下来,其余的人都给我走得远远的。”总算还顾念着旁边站着的是他的母亲,没吼着让人滚蛋。
两位夫人无奈,只得带着外面的人全都走了。
莫钟书看着人都走远了,便过去掀开被子,“别装了,起来吧。”
被子一掀开,莫钟书却惊呆了,方睿的裤子上血迹斑斑,果真打得这么严重吗?
方睿瞧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眼中闪过得意的光芒,示意李长义去关门。
门一关上,方睿就利落地跳下了床,脱去了自己的外裤。
虽然门窗紧闭,房中光线有些暗,莫钟书还是看清楚了。方睿的屁股上还绑了一块布,他小心地解下那块布,里面竟然包了一大块猪肉,已经血肉模糊分不清哪是皮哪是肉了。
李长义关好门转过身,就看到方睿穿着一身沾了油污的中衣,手里抖着一块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肉,一时震惊得把嘴张成了个o型。
方睿看着两个朋友得意而笑,“没想到吧?”
莫钟书口服心服,伸出大拇指赞道:“高!实在是高!”
他以前曾经给那些纨绔同窗们出主意,叫他们挨打之前先在屁股上绑上布包棉花之类的东西减震。他自己从没挨过板子,被人问起时也没考虑得太多,现在细想起来,那些东西就算不被人看出来,二十大板打下来却一点血丝都不见也太让人起疑了。还是方睿这招高明,预先绑块肉在里面,打的时候听着声响差不多,落到身上的力度却大为减弱,还有血丝渗出来迷惑人。
方睿得意洋洋,这还是莫钟书第一次在他面前俯首认输,正欲再自夸几句,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顾不得再说什么,一骨碌跃上床去,翻身趴下,拉过被子罩着自己。
莫钟书开了门,却是侯府的管家送了几丸伤药过来,他叫过方睿的小厮,细细说了一遍用法,又叫小厮复述一次,这才放心走了。那小厮显然是知道底细的,只把药放在桌上就出去看门了。
莫钟书奇道:“你到底干了什么?”方睿就算是杀了人放了火,估计老侯爷都会帮他善后解决,打他板子可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遭儿。
方睿的脸色黯淡下来,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他们想让我生个傻儿子,我不答应。”
原来老侯爷想要把他亲妹妹的女儿娶回来当儿媳妇,方睿不愿意,父子俩就扛上了。
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乃是这时代的男子身上最不可推卸的责任。方睿身为侯府独子却如此不负责任,难怪老侯爷要拿他去祭板子了。
“为啥不愿意呀?”李长义不明白,莫钟书也觉得奇怪,这时候的女子都是养在深闺中,如果一个男子不愿意听从媒婆的摆布,就只能从亲戚家里挑媳妇了,表兄妹亲上加亲的事情屡见不鲜。
“这不是他说的吗?表兄妹结亲,很容易就生出个傻孩子来。”方睿手指着莫钟书道。
莫钟书后悔自己多嘴了。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凑在一起,除了打打闹闹还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玩笑都敢开。有一回,不记得因为什么事情就扯到了齐箫齐笛身上,方睿总觉得齐山长那么一个出众的人物却生了两个傻儿子太过不可思议,莫钟书随口说,齐山长和他夫人八成就是表兄妹,表兄妹做了夫妻生傻子的概率很大。方睿不信,两人就打了一两银子的赌,然后去找齐筝套话,原来齐成章夫妻还真就是姨表兄妹。莫钟书打完赌就把事情丢开了,谁知道方睿却从此就记住了。老天作证,他可从没想过要教唆归德侯府的继承人反对近亲结婚。
莫钟书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方睿道:“如果齐筝也是你表妹,就算生十个傻儿子你也乐意娶了吧?”作为齐成章的入室弟子,他们常去山顶别院上蹭饭,跟齐家的人都很熟,齐筝也没刻意回避他们。这时候回想起来,还真有许多蛛丝马迹可循。
明明是方睿见了小姑娘心有所思,却把他拉出来当靶子,这也太不厚道了。莫钟书一生气,就要揭人的短。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
“我就喜欢齐筝,除了她,我别的人都不想娶。”方睿坦白,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脸色坚决却又显得青涩稚气,半晌他抬眼眸,十分认真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不想娶别的女子!”
见惯了一向嘻嘻哈哈调皮捣蛋的方睿,第一回听他用那样认真的语调说话,让莫钟书和李长义都是一怔。
齐筝的年纪比莫钟书还小几个月,虽然说这时候的女子都早熟,但也不至于才十一二岁就开了情窦吧,不知道方睿这个剃头挑子什么时候看上了那小丫头的。
方睿见莫钟书不说话,急了:“你不会也喜欢她吧?别的事儿我都不跟你争,只这一样,你得让着我。”
莫钟书哭笑不得,他从来就没把齐筝往这方面去想过。他早就做好了自己的人生规划,齐筝再好,也不适合给他当妻子。
“那好,你得想办法帮我……”方睿松了一口气,脸上带了笑,眼中含着期翼憧憬,讨好地望着莫钟书。
不是吧?别的事儿找他这个狗头军师都好说,这种事却没法帮,他又不是拉红线的月老。莫钟书满脸黑线。
初恋都是美好的,可是能把这点美好修成正果的人却是极少,他自认也算得上是个执着的人了,可上辈子的初恋女友也不是和他进入围城的那一个。也不知道小方睿能把这一腔热情坚持多久。
躺在床上养不存在的“伤”的滋味很不好受,方睿没几天就让人把他送回书院。侯府的人一离开,他马上就起来活蹦乱跳到处遛达,让几个刚刚看着他被从马车上抬下来的同窗咂舌不已。
方睿拉着莫钟书和李长义去了河边。
这时候虽是盛夏。山中林木浓密,谷底河中流水滔滔,倒让人觉得很是舒爽。
三人脱了衣服跳到河里去扑腾一通,正想上岸的时候,忽然漂下来两具女尸,她们长长的头发散在水面上,堪堪从方睿鼻尖擦过。
方睿一边闪躲,一边大叫晦气。
李长义胆大,一手抓住一个女子的长发,拽着回到了岸边。
莫钟书伸手去摸摸两个女子的鼻息,似乎还有点儿气。
李长义见状忙道:“赶快来帮忙给她们倒水!”
两人一个搬头一个扛脚,把两个女子翻转过来,使劲拍她们的背。
第51章
但是他们在女子背上拍打了许久,两女竟一滴水也没有吐出来。
李长义纳闷:“刚刚还有气儿呢,这就没救了?”
莫钟书看看旁边的地形,拖着一个女子的脚把她挪到了一块石头上,摆好位置,让她的头部比腹部低了许多。他能做的也就这点儿了。
其实这种情况下,最快捷有效的措施是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如果对方是男子,莫钟书早就给他急救了。可现在躺在石头上昏迷不醒的是两个女子,给他个水缸做胆他都不敢啊。
他在这个时空生活了十二年,知道这儿的民风有多保守,男女授受不亲到了多变态的地步。老太太因为担心他不知世事艰险被人算计了去,茶余饭后常给他说些各家后院里的秘闻轶事,许多都比天方夜谭更加不可思议。比如说,有个年轻公子,因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姑娘的手绢,好心给她送回去,不料却就此被人赖上,说是污了那姑娘的清白,非要那男子娶了那姑娘不可!
这种环境下,他怎么敢对着一个女子又是亲又是摸的?那样的话,人是救活了,可他自己的一辈子也要被人绑架了,作茧自缚的蠢事他才不干。
李长义见了,忙也把另一个女子拖过来,同样摆放好。
一直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的方睿走了过来,道:“好啦,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咱们赶快走吧。”
莫钟书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要是这两个女子活不过来,他们把她们从河中捞上来也算仁至义尽,总会有人来帮她们收尸的。可万一她们苏醒,不幸被她们看到,他们三个可能会有大麻烦的。
对于这时候的女子而言,名节重于性命,越是富贵的人家就越是在意姑娘的闺名。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穷家小户的女儿,或者一个丫鬟,大方救下来就是了,被救的人只会对施救者感激涕零。可前面这两个女子,从她们身上的衣饰判断,应该是一个小姐一个丫鬟。这种小姐是最不好救助的,一个不小心,他们当中就会有人遭殃被绑了去当压寨相公。
可是李长义是在海盗群中长大的,直率惯了,行事向来不拘小节,不晓得这些上层社会中的弯弯绕绕,只道:“你们想得可真多。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那当海盗的爹都只是抢劫财物,见到落难的人还要伸出手帮一把的。
莫钟书哑口无言。生长在富贵窝里的人,总是习惯性地为自己想得太多,一定要确保自己的利益没有任何损害之后才会出手助人。
方睿翻着白眼,“不是我们想得多,是你自己知道得太少,你没接触过这些所谓有体面的大户人家,不清楚她们有多荒唐无赖。要是被她们缠上,那就一辈子也挣不脱了!”
“你又不认识这两个人,怎么肯定她们就会象你说的那么荒唐无赖?”
“你也不认识这两个人,又怎么肯定她们不象我说的那么荒唐无赖呢?”
两人互不相让地唇枪舌剑起来。
莫钟书只盯着那两个女子看。如果不能及时清除堵塞着呼吸道的积水异物,她们的心跳随时都有可能停止。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子口中开始有水缓缓流出,接着开始咳嗽。三人知道,这个女子的命算是捡回来了。
但另一个女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的腹部有明显的水肿迹象。
莫钟书在心里对那女子道:“别怪我见死不救,除非你先声明不找我麻烦,我才敢给你做人工呼吸。不然就算我今日救了你,你也一样是活不下去,不如就这么清清静静地死去吧。”
那女子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她作不了什么保证,莫钟书也就只能站在几步之外远远看着她,心中鄙视着自己。他一直责怪老太太当年对苏姨娘无情无义,危急关头要大夫先设法保全胎儿,因为对老太太来说孩子比苏姨娘更最有利用价值。现在他也对着一个女子见死不救,因为他不愿意拿自己的一辈子自由去冒险。他其实和老太太是一样的货色,自私自利。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良心和理智交战不休。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农人牵着一头牛走过来。莫钟书眼睛一亮,忙招呼那农人走近,跟他说了自己的意图。那农人看他身材还嫌幼小,怕他力气不够,还热心地上前帮忙把那女子抱起,让她横趴在牛背上,然后轻轻在牛屁股上抽了一鞭,牛就迈开小步走了起来。那女子的身子就随着牛的步伐左摇右晃。走不多远,女子的口中鼻中就有积水流出,再走一段路,牛背上的女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原来因为牛的步伐富有韵律,很接近人体脉动的频率。牛走动后产生的振动,使得趴在它身上的女子的气管食道、口腔鼻腔内的积水都倒流出来,与外界空气连通的管道被打通,新鲜空气进入心肺,人自然就醒转过来了。
那农人忙喝止住牛,又安慰女子道:“好啦好啦,没事了没事了!”
那女子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地大哭不已。
莫钟书松了一口气,这都能哭了,想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他回头一看,大石头上的那个女子已经自行坐了起来,估计也再无大碍。
莫钟书瞄了一眼方睿,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字,于是脚底抹油一般逃得飞快。李长义愣了一下,还搞不清状况,不过他也没多停留,马上就追了过去。
那农人正想把牛背上的姑娘扶下来,见状不由叫道:“唉,你们几个先别走啊!总得让人家跟你们道声谢才好啊!”
莫钟书一听,脚步迈得更快,只恨苏姨娘给他少生了两只翅膀。
农人固然莫名其妙,牛背上的女子也忘了哭,怔怔地望着三人逃命一般的身影越跑越远。
三人在山中绕了一圈,回到书院,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天,没见有什么人找上门来,总算把心肝都放回原位,心安理得起来,该干嘛干嘛。
这一天下午,琴课结束后,齐成章把莫钟书留了下来,问:“钟书,你决定明年要参加童生试了?”
莫钟书的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面前的琴弦,抬起头来,眼中有几分无奈和茫然,答道:“虽然把握不大,但我还是想试试。”齐成章的消息真够灵通,早上他才刚跟王夫子咨询过报考手续流程,下午山长大人就找他谈话了。
其实他本来并没有这个打算,他给自己制定的人生规划是十六岁考秀才。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莫荣添去祝贺友人之子进学,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对着太太王氏唏嘘,感叹自己虽生了五个儿子,花了许多钱财栽培,却连一个秀才也挣不回来。莫钟宝有意要讨莫荣添欢心,当即表示明年也要下场,立志要考个秀才回家安慰父亲。他这几年读书也很用功,每日书不离手,没准真能进学。
莫钟书急了。要是让莫钟宝先他一步考上了秀才,他在莫府里的处境势必又要艰难一些。可他又不能阻止莫钟宝,唯一的应对之策便是与他一起去考了,不但要考上,还要名次比莫钟宝的高出许多才行。
齐成章点头。这些年来,他一直关注着这个弟子的学业进展。事实上,六年前他刚来书院的时候,就已经满腹经纶了。也正是这个原因让齐成章和众多夫子对他青眼有加格外照顾,六年来,夫子们对他的教导方案都是特别制定的,尤其侧重于文章技巧。若是去应试,除非有人舞弊操控,否则断没有考不中的道理。
齐成章给莫钟书细细讲了许多考场的规矩道理,分析怎样做文章才能得考官青睐,还给他说了当任县令和知府的文风喜恶。县试府试就是由县令和知府出题主考,如果考生所作的文章不合这两个人的心意,就算学问再好也不能考取。莫钟书一一都记了下来。
眼看着暮色将降,莫钟书才从齐成章房里出来。门刚打开,他看到屋角青色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莫钟书也不以为意,他手中拿着几份不知道齐成章从哪里弄来的范文,虽然齐成章没有明说是谁的手笔,但看他的态度,这一定是对考试有大帮助的东西。他急着回去用功揣摩。
谢一鸣从屋后走出来,看着莫钟书隐没在暮色中的背影,眼神又妒又恨。
苏直两年前退学后,莫钟书就不再和他争妍斗艳,许多考试都让谢一鸣一枝独秀。可是谢一鸣仍然觉得很不舒服。
原因无他。不管他怎样努力怎样优秀,在山长和夫子们眼中,那个远不如他的莫钟书仍然是最出色的,也是最让他们关心爱护的。
打算明年下场的学子很多,可夫子们都是按部就班地统一上课辅导,只有莫钟书一个例外,才刚刚透了个口风,王夫子和齐山长就忙不迭地给他找资料开小灶。这也太不公平了。
第52章 失窃
可是书院里这样的不公平实在是太多了,简直数不胜数。自从那个澄州首富家的小儿子来到这儿后,齐山长就已经不复是过去那个不畏权贵清高自傲的大儒了。
去年他们开始学习骑射。莫钟书身子还很矮小,够不上书院里养的高头大马,也拉不动大弓,在同窗们练习的时候,只能呆在一旁干看着。这样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年幼或者体弱的学子只能等着待自己长得足够强大了能骑上马了再学这门课。谢一鸣看着莫钟书坐在场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的痛快真是酣畅淋漓。
可是没过几天,骑射教习就给莫钟书牵来一匹小马,给他的弓箭也比别人用的小了一号,说是齐山长特批经费专门置办的。骑射课不是必修课程,不论是上马奔驰还是挽弓射箭,教习一般只示范几次就让他们自行练习。可是到了莫钟书这儿,光是一个上马的动作就耐心教了半个时辰,马跑出去后教习也骑了马跟在后面,不时提醒他调节缰绳等等,射箭时更是手把手地教给正确的拉弓放箭姿势。教习如此用心,显然是得到了什么人的特别嘱咐,至于那是什么人就不用猜了。
莫钟书根本就不知道谢一鸣的心结所在。书院里的山长和夫子们给他的种种优待,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些特殊待遇。
他上辈子从出生到死亡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大学教授的眼皮底下打滚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下,举手投足一言一笑无不合符学术精英的要求。这些行为习惯给他带来很多的便利。从小学时起,他就受到老师们的额外关照,即便是刚刚从外地调来的老师也一样,而且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老师对他越是喜欢,原因无他,只是他从小培养的行为习惯符合了老师们的期望。其实这种便利,也并非他一人独享,许多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在学校里都或多或少地得到这种照顾,就如同许多官二代和富二代进入官场商场之后如鱼得水一样。
如今易世重生,虽然换了个外壳和身份,可他的修养没变,凭那言谈举止就很容易得到夫子们的好感。而且他了解这些师长的心理,清楚他们对他的底线。虽然他常常带着那些比他大了四五岁的公子哥儿捣蛋闹事,但总会在触及底线之前悬崖勒马,所以山长和夫子们虽然经常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事情过后却依旧对他青眼有加。一如他高中时去网吧玩游戏,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可是最后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咆哮几句就不了了之。
这天晚上,莫钟书去找李长义说话去了。蓝天也去隔壁和另几个书童凑到一起掷骰子玩。
蓝天中途突然想起莫钟书用过的笔墨纸砚还摆在桌上没收拾,忙又赶了回去。
他推开门正要进去,忽然感觉到什么,一抬头,正好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口往外跳。
“有贼!快来人啊!”蓝天扯开嗓子大叫起来。
自从六年前学子宿舍被王三和张七洗劫过后,书院就加强了安全措施,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事故了。因而蓝天那几嗓子吸引了好些人过来。
莫钟书回到房中,检视一番。其实他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些价值昂贵的古书孤本都已经带回莫府的致远轩去了,房中除了那架古琴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可是那琴还四平八稳地在琴案上摆放得好好的。
和他一起回来的方睿看着整洁如旧的房间,大呼奇怪:“什么都没少?这贼人是来参观游玩的?”
李长义推测道:“估计这人是刚刚进来就被蓝天发现了吧?”
蓝天听了便得意地摆出个功臣的姿态。
莫钟书心细,只在桌上扫了几眼,就发现有些东西不翼而飞了。
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蓝天,齐山长给的那几份范文是不是你收起来了?”
蓝天开始紧张,“没有啊,一直放在桌上呢。”
他走过来一看,“咦,我分明记得原来就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左边的呢。”
他想了想,脸色突然一白,“难道说,那个贼偷走了几份文章?”
莫钟书这才满意地一笑。蓝天的脑子不够灵光,这么明显的事情都要提示才能想到。
偷文章的贼?倒还真是个百年才一遇的雅贼!众人都吃了一惊,同时对那几份文章的来历分量更加好奇了。
莫钟书倒不怎么在乎,神色淡淡地道:“窃书不能算偷,想必那也是个爱读书的人。那几份文章算我送他了。”能把那几份文稿看重到不惜效仿梁上君子的,应该也是个正在备考的人,而且也是个消息灵通的人,最起码知道那是齐成章想方设法弄到的参考资料,只不过那也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第二天早上,谢一鸣心情很好的来到教室。
他坐下来,看见前面的同窗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他便也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看了一眼之后,脖子伸得更长,干脆走上去凑在旁边就看了一会儿,越看就越是心惊。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文稿?”纸上的柳体字,棱角分明,结构严谨,明显不是这位同窗的笔迹。不过这是谁的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字里的内容,竟然和他费尽心思才弄到的一模一样!
更叫他气恼万分的,是那同窗说的话。
“不知道,昨天早上大家就在相互传阅了。听说是抄了好几份发出来的呢,不过我是昨天晚上才拿到。”
谢一鸣不可置信地看着同窗手里的文章,差点没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昨晚都是白忙活了?
谢一鸣不知道,莫钟书自小秉承父母“不动笔墨不读书”的教诲,养成个边看书边写自己体会的习惯。有时候一本书读了几次,就有几种颜色的笔在上面点点划划,有时候书本上的空白处都被写满了,自己插进一页白纸接着写,甚至同一本书要买第二本第三本回来接着边读边写。
也正是因为他父母都有这个读书习惯,使得他在父母辞世后的十年里,虽然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消磨时间,虽然他只不过是随意地断断续续地读着父母留下的书籍,可他一边看书一边品味父母留在页头页尾的笔记,所收获的竟不比那些有导师从旁指导的研究生少。
重生之后,莫钟书把这个读书习惯也带过来了。齐成章给他的文稿上,字迹细细密密,中间根本没有多少空隙,不能再用毛笔写字。为了方便自己写读后心得,他便干脆自己抄了一遍,留出了许多空白方便自己。
抄完之后,他便又想到,班上打算明年下场的同窗很多,不如多抄几份,送他们参考。
对于利人不损己的事情,莫钟书从来是不用考虑的,随心所欲想干就干了。反正他每天都要练字,就干脆多抄了几份,第二天拿到教室就随手派发给了几个坐在旁边的同窗,就连莫钟宝都得了一份。
大家听说是齐山长给的参考资料,当然都很认真地对待,相互传阅,也有的人自己抄写了一份备用,一时间大家你看完了给我,我抄完了给他,教室里很是一阵热闹。只是那时候谢一鸣的整个心思都围绕着前一天莫钟书从齐成章房里出来时手中拿着的东西打转,竟然没注意到身边这么大的动静。
谢一鸣的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又松开,然后又握成了拳头,最后一锤重重地落在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自己也疼得叫了起来。他忙活了那么多那么久,原来都是些无用功。
他忿忿地望着坐在教室前头的那个小背影,那人是不是未卜先知所以故意用这一招来恶心自己?
莫钟书却根本没留意到这边,他正在全力忽悠几个公子哥儿。
因为莫钟书亲手抄写的那几份文稿,笔意瘦挺,让许多同窗惊叹不已,连声赞叹:“好字。”
莫钟书已经练了好几年字了,虽然李夫子看着他的字还是一边摇头一边说:“你是个女子还是没钱吃饭怎么的?写的字都有气无力风吹就倒的不成样子。”可这些风吹就倒的字在同窗们看来却已是极好,刚劲有力,算得有了几分柳体字的风骨,让他们羡慕得两眼放光了。
于是莫钟书就大大地得意了一把,开始充大虾指点小菜鸟:“要想写好字,不光要讲究笔法与字法,要多思考勤练习,还要练习腕力。”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同窗,煞有介事地道:“你的腕力不够,所以写出来的字也不好,软绵绵的,毫无气势。”
那人看看自己的大手,又看看前面那双小了两号的手,“那要怎么练呢?”
“很简单,你去外面捡块砖头或者石块回来,抓在手上,平举不动,最起码要坚持一刻钟才可以放下。每天练它十遍八遍,要天天练,持之以恒,才能有效。”
让他天天去练举重,就没功夫再来烦自己再想什么新鲜点子取乐了。莫钟书现在得收心读书备考了,没时间再陪他们玩。
不过这个倒不是他胡诌,是李夫子教他的。开始练字时他实在还太小,李夫子只让他天天抓着砚台平举上一刻钟,歇一会儿,又举上一刻钟。也亏得他生下来就带着一个磨砺了三十年的脑袋,不然才几岁的小孩子有几个能有耐心坚持下来?
第53章 被赖上了
时间就在学子们的书页中间一页一页地被翻过去了。
这时候与莫钟书同班的学子,已经少了一小半。不少人自觉功名无望,也就熄了读书的心,回家去跟着父辈们操持营生。莫钟银也退学回莫府去和莫钟玉争地盘了。
剩下的学子,大多数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明年的童生试。不过,方睿和李长义都不在这个队伍中。
方睿是归德候世子,天生的富贵闲人,来书院读书不过是打发时间,他的精力除了跟齐成章学琴,余下的就用来玩乐或者捣蛋。
至于李长义,他的户籍不在澄州,不能应考,他自己的心也从不在四书五经上。
莫钟书为了自己心底的那个梦,几年来没少给他灌输些海贸常识,尤其强调海洋运输的高额利润。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等,一百两银子的东西,到了南洋,就可以卖到一百四五十两,如果到了西洋,就最起码要卖二百两甚至三百两银子了。
他不知道李长义能听进去多少。在海上做生意,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轻松。以这个年代的航海技术而言,做海贸的绝对是拿生命去搏富贵,风浪无情,海盗出没,但凡有点别的出路的人都不愿冒这个风险。不过,对别人来说充满风险的事情,对李长义却未必。他本来就是个小海盗,终年漂在海上。如果能说动他,绝对是个非常理想的合作伙伴。
半个月后,方睿回到侯府,才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那日被救的女子姓周,家里也有些产业,是陶县的一家富户。出事那日,周小姐带着几个家人去寺庙上香,半路上却被贼人虏去。周小姐不甘受辱,趁贼人不备时与丫鬟一起投河自尽,失去意识后顺着澜河往下漂,幸好遇到方睿几人才捡回性命。
那日方睿三人一见两女醒转,就匆忙离去。但那农人知道他们是观澜书院的学生,周家人顺藤摸瓜,没费多少力气就得知了三人的姓名身份,因为莫钟书和方睿的知名度在书院里太高了。
那周小姐的家人第一时间就找到侯府,礼仪周到地表达了谢意,末了又表示愿意把女儿送给候府。他们把话说的漂亮,没提方睿的名字,更没说女儿到侯府来是做丫鬟还是什么。
侯府的人心领神会,倒也没多推辞,周家跟侯府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没这回事儿,周小姐来了顶多也只能是给方睿当个小妾而已,归德侯府家大业大,自然不会介意多养一两个吃闲饭的。也正是因为太容易了,竟然没有人想到要先征求一下方睿的意见,就收拾一个小院子出来安顿周小姐主仆,比安排小侯爷心血来潮要养的猫儿狗儿还简单。
方睿回到家中,边换衣服边听留在家中的小厮说这些日子里侯府的新鲜事儿,一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连衣服都顾不上了,拔腿就跑了出去。
此时,莫钟书在牧场里刚刚吃过晚饭,和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纳凉。夜色晴朗,晚风轻拂,唧唧的虫鸣此起彼伏,中间夹杂三两声蛙唱,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远处的萤火虫一闪一闪,令人说不出的惬意。
老太太心情也很好,和莫钟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趣闻轶事。她其实是个很优秀的教育工作者,一边说故事一边讲述各种人生处世的道理,虽然只是她那个立场的道理,也让莫钟书更好地了解他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
莫钟书很捧场地不时笑出几声,偶尔还投桃报李地说几句书院里的笑话,让老太太心情更好起来。
祖孙俩正其乐融融地互动着,突然就见一个人闯了进来,仔细看去,却是气急败坏的方睿。
待听得方睿说了周小姐主仆竟在侯府里安顿下来了,饶是莫钟书早有猜想,这时仍然觉得匪夷所思。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啊,周家父女的行径与强盗土匪又有什么两样?
“不如你派人去周家问问,收不收赎金?让你们家破点财把你赎回来好了。”
方睿哭丧着脸,把脸埋在两掌之间,烦躁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忽然又抬起头来,忿忿道:“都是你和长义惹回来的麻烦,你们休想就这么脱身!”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那两个女子是李长义拽着头发扯上岸的,开始施救时是莫钟书和李长义动的手,后来是个乡农把那周小姐抱上牛背。他方睿自始至终都只袖手旁观,更不曾碰到过她们身上什么地方,凭什么就让她们缠上叫他负责一辈子?那周小姐一定要嫁给救命恩人的话,应该是嫁那农夫或者那头牛。
“不赖你赖谁啊?我才十二岁,还是个屁大的小毛孩。长义跟着表舅过活,家里的境况还比不上那个周小姐呢。可你方小侯爷就不同喽,门第高贵,家大业大,就是赖着给你当个妾,也比嫁个小地主风光。”莫钟书还有几句不好说出来,说不定那周家的心思也和当年莫荣添的罗姨娘的差不多呢。
周家舍弃李长义这个真正的救命恩人,却把热脸蛋贴到方睿的冷屁股上,让莫钟书很怀疑他们的动机。不过罗姨娘图的是财,只要莫荣添愿意就有可能。归德侯府的家业和爵位却是有规定要优先传给嫡子的,除非方睿将来的妻子生不出儿子来,周小姐生的孩子才有机会。周家想要因祸得福,却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配合。
老太太也有点吃惊,不过她到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倒抓住机会给莫钟书上课:“瞧瞧,这就是教训。有时候同情心太过泛滥,到头来却是给自己找了个大大的麻烦,岂不冤死了!”
她顿了顿,又安慰方睿道:“别气了,这回你的运气还算好,只是叫你纳个妾而已。你们侯府又不差一两个房间,也养得起闲人。”
第二天,李长义听说之后,很是过意不去,当时要不是他坚持要救人,就没有今日的麻烦了。
“准是那周小姐见到方小侯爷生得英俊风流,生了淑女之心,倒也算是一桩美事!”莫钟书打趣。其实方睿的相貌虽然不丑,可娇养太过长得白白胖胖的,和高大伟岸的李长义站到一起,差距还真不是一丁半点儿。
“那周小姐漂亮不?”那天他们急着救人,还真没注意到她们的长相。不会是长得太丑嫁不出去才赖上来的吧?
“不知道,我没见到她们。”方睿的声音闷闷的。他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可恨这种事情还不能去衙门击鼓鸣冤。
“齐山长家里就没有妾,会不会因为这个而对我有什么看法?”方睿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妾会让齐成章心生不喜。他家里还有个表妹在挡道呢,这又来了个周小姐,他什么时候才能娶到齐筝?
“平时挺滑头的,怎么这会倒成了个木头了。你若果真对她无意,直接把她晾在一边就是了。不过是一个妾,又不会妨碍你娶正经媳妇,让她一直守活寡,看看到底谁熬得过谁!”莫钟书一脸理所当然地出了个馊主意。
蓝天站在后面暗暗吐舌,心里悄悄道了一句,原来五少爷才是最狠的!
莫钟书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小子得管好自己,可别抵不住诱惑让那周小姐得了手。”要是那样,齐成章一定一脚就把他踹得远远的。
十六七岁的男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也是对异性的好奇心最旺盛最受不得诱惑的时候。莫钟书忽然明白古人为什么那么热衷早婚了。那么保守古板的社会风俗下,父子之间不可能把某些事情摊开在桌面上来谈个清楚明白,当爹的不能给青春期朦胧懵懂的儿子解惑,便索性给他娶个媳妇回来让他自己折腾着求知。
方睿和李长义看到莫钟书脸上突然就浮上一个了然又促狭的笑容,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都已经十六七岁了,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自然是懂的,可莫钟书才十二岁,虽然聪明老成,谁能想到这小子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啊?
书院里的同窗之间也会背着夫子相互传阅一些黄或半黄的书,李长义和方睿也没少看,可是莫钟书从来对那些东西不屑一顾,连眼角都不曾瞄过去一下,他们只以为他年纪太小,还不懂那些事情。
可现在看来,他竟然是懂的。人小鬼大,这个鬼也太大了!两个人就象看到个三头六臂的怪物一样瞪着朝夕相处了六年的小同窗。
莫钟书心中暗自发笑。前世他活了三十年,结婚离婚都经历了一遭,而且那个资讯发达的年代,互联网上什么样的东西没有?随便点几下鼠标就什么都能找到,而且还是有图有真相。即便是个别一尘不染的呆子,结婚时到了民政局那些比妓院老鸨还要敬业的工作人员手里也得乖乖投降。他记得当年他和前妻去办离婚手续的时候,就碰见了一对纯洁的活宝刚刚从放录像的小房间里放出来,两人的脸色红得能滴出血来,倒逗乐了本来情绪有些低落的他。
第54章 秀才
接下来的半年,方睿都窝在书院里。
他可能是化悲愤为力量了,也可能是存着讨好齐成章的心思,也不去捣蛋闹事了,整天抱着琴苦练,琴艺倒是突飞猛进,确实让山长大人欢喜了一阵,觉得这个弟子也越来越顺眼了。
每逢休沐日,他就和李长义一起到牧场去打那不要钱的短工。他们干活不要钱,搞破坏自然也不能要钱,以至于大富和沈治平一见到方小侯爷就直皱眉头,牧工们却高兴得很,因为他们又要有新鲜羊肉吃了。
侯府几次来人催他回家,他只一口咬定,不把周小姐送走他就不回。老侯爷也没辙了,只得让自己一个没有子嗣的小妾认了周小姐做义女,又给她寻了门亲事,陪了嫁妆吹吹打打地送了出门。
这时已经接近年关了,侯府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小侯爷接回来准备过年。
再一眨眼,新年来了。
出了正月,就是县试的日子。
那天一大早,莫荣添亲自送两个儿子去城东南的贡院去。太太王氏领着全家大小在二门相送,阵容之大,让莫钟书差点以为他们不是去考试而是要上战场。
莫荣添驰骋商场叱咤风云几十年,却对这个科举考试中最最初级的童生试极度紧张,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生怕儿子们落下什么东西耽误了考试。也难怪他,听说当年他曾一连考了许多年,却是年年落败,都留下考试恐惧症了。
不论莫荣添问什么,莫钟书都点头称是,莫钟宝却是认真得很,莫荣添每问一句,他就皱着眉头想上半天,想不起来又翻开包袱仔细查看,莫钟书在一旁瞧着忍不住直笑。
县试考了五场,连考五天,分别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等。这些东西莫钟书已经驾轻就熟,拿到试卷大概看了一遍,便开始低头做答,完成之后却没有急着交卷,直等到看见陆陆续续有人交了卷,他便也起身交卷出去。
县试结果很快就放榜出来。莫钟书名列榜首,谢一鸣排名第二。莫钟宝也通过了。和他们同班的学子参加考试的半数都通过了。
莫荣添喜出望外,设家宴庆祝两个儿子首战告捷,一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有两个秀才儿子了,他的嘴巴就笑得合不拢。
府试定在四月份,共有三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莫钟书这一次考试更是得心应手,到四月底放榜,他的名字又被列在榜首。
谢一鸣还是紧随其后的第二名。
陪着莫钟书一起去看榜的方睿乐了,当场就给谢一鸣起了个诨号“谢二名”。他身后的一群喽罗也跟着“谢二名!谢二名!”地唱得起劲,惹得许多旁边的人都望了过来,那些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这名字是赞谢一鸣了不起考了个第二名的,都对着站在榜下的谢一鸣指指点点。
谢一鸣听不到那些人嘤嘤嗡嗡地说的话,疑心都是在嘲讽自己,一时脸色铁青,心中憋了一股邪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总是输给了那个除了家世比自己富贵之外就样样不如自己的小孩子。
莫钟书摇头。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比别人聪明,只不过是多了三十年的阅历积累。假与时日,等到谢一鸣他们四十多岁的时候,自然不会逊于今日的自己。只是谢一鸣做梦都想不到这个道理,而且他的得失心太重了,这种心态决定了他在考场上的表现不会太出色。
府试卡住了许多人,莫钟宝也被挂掉了。莫钟宝表面上笑嘻嘻的,对人说他并不在乎,明年再考便是了。
莫钟书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眼,虽然知道那多半是言不由衷的掩饰之语,心中仍然有些着恼,早知如此自己今年就不考了。
又过了两个月,学道巡临澄州,院试开考。
考试的前一日,莫钟书一反常态地没有看书,而是关在房间里抚琴。
琴声时而亢奋,时而迷茫,就象他此刻的心情。他有决心也有信心能考好院试,可是考完之后又该如何?他心下踌躇不诀。
这许多年来,他想的都是考完秀才就该出去闯天涯了。因为担心莫钟宝考上秀才后自己的日子不好过,他不得不把考秀才的时间提前了三年。原来的计划被打乱了。他现在才刚满十三岁,出海似乎还太早,钱财上更没准备充分。可要是留在澄州,他又能干什么?
老太太听到琴声,以为莫钟书压力太大,担心他明日会怯场,把他叫过去轻言细语地嘱咐了一番,又说便是考不上也不打紧,左右他年纪还小,大不了多考几次,旁人考到七老八十头发花白的都有云云。
莫钟书也懒得解释,由着她误会。
第二天清早离家的时候还是天高云淡朝阳灿烂,不想六月天孩子脸,走到半路上竟突然就下起暴雨来,大雨只下了一炷香的时间,到考场的时候又是艳阳高照了。好在莫钟书是坐着马车去的,身上一点没湿。
有不少考生是自己步行来的,没带雨具,淋得浑身湿透,却又不舍得放弃考试,穿着湿嗒嗒的衣服就进了考场。
前来考试的童生纷纷从他马车前经过,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仪表端正的,獐头鼠目的,衣冠齐楚的,褴褛破烂的。尤其惹人注目的一个老童生,面黄肌瘦,花白胡须,洗得泛白的麻布直裰因为被雨水淋湿了,紧贴在干瘪老迈的肌体上,看着就让人觉得寒碜心酸。
莫钟书因为莫钟宝没通过府试,对这次的院试倒不在乎了,就在马车上看着络绎前来的考生百态,一边联想《儒林外史》中的人物,很是自得其乐,直到考场快要关门时他才施施然跳下马车走进去。
学道三炮升堂,开始点名归号,莫钟书进入独人独间的考棚,做了文章,又等着放到三四牌才交卷出去。
回到莫府后,莫钟书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除了吃喝就不怎么开口。老太太见他那副神情,以为他考得不好,又东拉西扯找了好些话来安慰他。
莫钟书一笑了之。其实他一点也不担心。他出场后已把考卷默写出来,交给齐成章和王夫子阅过,他们俩都说这样的考卷是必中的,王夫子还说要把这卷子留下来给后面的学子们作范文。他们经验丰富,既然说了自己能考中那秀才相公的帽子就一定跑不掉了。
等待放榜的日子里,莫荣添和老太太都等得心焦,听见喜鹊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声就眉开眼笑,一见到乌鸦的影儿叫人快拿竹竿去赶得远远的。
相比之下,莫钟书这个当事人却象个没事儿人一般,每天跑去阿贵开的面馆里帮忙。
莫钟书的小厮阿贵,原是个情种。早在几年前,他年纪不大还能在内院行走的时候,看到几个大丫鬟在欺负一个小丫鬟,一时同情心大发,上前帮忙赶跑了那几个大丫鬟,又求莫钟书出面把那小丫鬟调到致远轩,一路对那小丫鬟照顾多多,最终在两年前娶了那个小丫鬟。
有一天,阿贵和二柱吹嘘说他媳妇做得一手好面食,面条饺子馄炖样样在行。
他是说者无心,旁边的莫钟书却是听者有意,当时他正在为怎么安排刚刚退学的苏直发愁,闻言就让阿贵去租了个店面开了个小面馆。阿贵的媳妇是面馆的大厨,阿贵负责采买算帐,跑堂的则是苏直。
面馆开在一条斜街上,因为紧邻着澄州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东风路,人流量倒也不小,面馆的左右也差不多都是卖吃食的店铺。他们的面馆虽然只有一间小门面,里面勉强摆下四张桌子,可是人来人往一直就没哪张桌子空下来过。
莫钟书心中满意,他是个只负责提供资金的甩手掌柜,一切都是阿贵夫妻带着苏直打理的。既然他们能干,他就要尽力给他们一个更大的舞台。
以前的县试与府试,成绩都出来得很快,可这次院试,等了足足有一个多月也未见结果。莫钟书自己一派镇定,却急坏了莫荣添,托了许多关系去学政那里探听消息,第二日有话传来,说是莫钟书考中了廪生。
莫荣添半信半疑。莫钟书虽然自幼聪慧素有才名,可是毕竟才十三岁,真的能考中廪生吗?不会是传消息的人有意戏耍他吧?秀才分三等,成绩最好的称“廪生”,由官府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官府不供给粮食,“廪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莫荣添在生意场上锱铢必较,但对于儿子们真的要求不高,只要有一个儿子能考中附生,他就心满意足了。
突然听说小儿子竟然有可能考中廪生,莫荣添倒比前些天更不能淡定了,每天一睁眼就派人去打听放榜了没有,外出查账和巡视店铺时也心不在焉,有时掌柜的跟他说了半天他还搞不清状况。如此这般煎熬了足足三日。
第55章 庆祝
这一日,莫荣添正在回府的路上,突听前面隐隐有吉庆的锣鼓声,还夹着有人大声的吆喝声。莫荣添心里有事,忙侧耳细听,似乎正是从隔着一条街道的莫府那边传来的。
莫荣添心头一振,好消息来了?登时精神大作,忙掀起车帘子,对车夫道:“快!赶快些!”
车夫应了一声,在马屁股上打了两鞭,马儿就撒开腿跑起来,惊得路边的行人慌忙躲避。
转过街角,莫荣添远远就看到一群人正站在莫府大门外,锣鼓声铿锵有力,震耳欲聋,人声喧闹,“恭喜”“进学”等语直钻进他耳中。原来是州府衙门的差人报喜来了。
这时候管家已经拿出早就预备好了炮仗,拿一根长竹竿高高挑了,在大门前劈劈拍拍地放了起来。
莫荣添大喜,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吩咐门房大开了府门,亲自迎着那两个报子进去,同来看热闹的许多邻里街坊也一齐涌了进门,莫荣添也不恼,反而笑吟吟地让管家招呼众人吃酒,又封了五十两银子给报子们当喜钱。就连来看热闹吃酒的邻居,也一人发了一个装了一钱银子的红包。
莫府有银子领的消息一经传出,前来道贺的人越来越多,反正说几句恭喜的话又不要成本,周边的闲人便都扑过来吃酒拿钱。
管家眼看着预备的红包快发完了,忙去找莫荣添请示,莫荣添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挥手道:“再给我预备两千个等着。”他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了,就算全澄州城的人都来道贺,他也要一个不漏地派喜钱,一个穷得只剩下钱的人除了烧钱也再没有更好的途径可以向世人宣示他心头的快慰了。
莫钟书这时还在面馆里忙碌,他正在应付一个客人。
“小二,来碗牛肉面。”
莫钟书:“好!”
“面要切得细点。”
“好!”
“多放香菜。”
“好!”
“香菜多放叶少放杆。”
“好!”
“牛肉切片别切块。”
“好!”
“面多煮会儿。”
“好!”
“……”
“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了。”
“好,一共十二文!谢谢!”
莫钟书收了钱,冲后厨方向大声喊了一句:“一碗牛肉面!”然后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莫荣添派来的小厮找到面馆,看到身穿布衣正在擦桌子收碗筷的五少爷,想到莫府里正大张旗鼓地为他摆宴庆祝,这个新中秀才相公却在个不知名的小餐馆里招徕顾客,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五少爷性情实在古怪。
莫钟书跟着小厮回到莫府。地上铺满了鞭炮燃放后留下的红纸屑,空气中还弥漫着硫磺的气味。几个小厮人手提着一个装了红包的篮子,逢人便发。虽然不知道红包里头到底装了多少银子,眼看着一个个红包流水般地散出去,他心里就一阵抽抽的疼,抽得连胃都跟着疼起来了,他这些天在面馆里帮忙,可是知道卖出一碗牛肉面只能赚上三文钱的。直到后来他突然醒悟这是在花莫荣添的钱,与他莫钟书毫无关系,脸色才渐渐缓和过来,想起来应该亲自向老太太报告这个喜讯,毕竟老太太对他是有着养育之恩的。
“好,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老太太早得了消息,正在招待前来道贺的女客。她一张老脸虽然看似平静,只在嘴角略带了些笑意,但眉梢眼角的得意之色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这时一见到莫钟书进来,她就接连说了许多个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心中的欢喜。
莫荣添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家祖坟上又冒青烟了,一连请了三天的流水宴。知道的人说是莫府在庆祝小少爷考中了秀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家有人被点了状元。反正那几天,整个澄州城的人都知道莫府有喜事,不拘何人都可以进去饱餐一顿。
宴客的花厅里,喝得醉醺醺的莫荣添还在高声炫耀他儿子今后每个月可以领到一两银子的皇粮了。
莫钟书不由得失笑,莫荣添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每月的进帐不止千两,却将这一两银子的廪膳当成了不得的稀世珍宝,时不时就拿出来显摆一番。更好笑的是,席中有好些澄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富户,全都眼冒星星地向自己这边望了过来,更有些知情识趣的,干脆接过话头,把莫钟书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莫钟书不耐烦应酬那些人的奉承,更不喜与莫钟玉几兄弟虚情假意地周旋,勉强陪了几杯酒就走了出去。
此时夜幕已经落下,晚风轻轻吹动庭院中几棵玉兰树上的叶子,树上还有些少还未败落的玉兰花便散发出一股股淡香。白天的暑热已经退去,深蓝色的天空上只挂着一弯新月,冷冷清清地俯视人间。
莫钟书忽然就想起了十三年前苏姨娘床边那盏比月光还要昏暗的小油灯。此刻她泉下若有知,是否会觉得欣慰了?是否还会担心他不能在这世上立足?从此之后,他是不是可以在莫府里横着走了?
一念及此,看看左右无人,他便真的打横走了几步,却发觉这个横着走也挺不容易,脚步走得比八字脚的还要难看。原来恶霸也不是想当就能当上的,他嘿嘿嘿地自己笑了起来。
忽然感觉到不远处有几道目光在看着自己,他抬起头来,借着挂在园中照路的花灯的亮光,发现太太王氏和莫钟玉的大老婆于氏正在几步之外诧异地看着自己。
莫钟书忙解释一句:“太太好!大少奶奶好!呃,我在学螃蟹走路玩。”说完不待她们开口就赶紧溜之大吉。
于氏好奇地望着瞬间便已走远的背影,对王氏道:“这个五弟,还真让人看不透。平日里总是木讷少言,只知道躲在屋里看书。可是我又听人说他把田产管理的很好。”
王氏不以为然:“那是老太太给他派的管事,还能不把一切都打理好么?”
“这倒是。咱们府里谁不知道五弟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老太太给他的人准定是能干的。不过,这个五弟脾气还真好,我曾经好几次见到他给抬东西的丫鬟下人让路。”
王氏没再接话,心中苦涩。这个庶子虽然与另外两个庶子截然不同,但同样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当年她刚嫁进莫府来的时候,莫荣添的生母何老姨奶奶还在世,何老姨奶奶被老太太打压了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当家作主了,自然要抖抖威风,一有机会就和老太太唱对台戏。王氏那时年轻,还想着要讨莫荣添欢心,所以明里暗着没少帮着何老姨奶奶,得罪了老太太。
不过那时候,老太太手里的钱财几乎全用来给她的亲生女儿置办嫁妆了,手里只剩下田产和两个不怎么赚钱的铺子,所以王氏得罪了她也不觉得有不妥。谁知道后来老太太又咸鱼翻身财源大开。而王氏与莫荣添的夫妻情分却越来越淡,但这时候王氏想要和老太太修复关系已经不可能了。
她只希望,老太太已经没了别的亲人,会把钱财都留给自己的儿子,他们俩毕竟是莫府的嫡子,理应继承一切的财产。可是老太太却另指了个丫鬟给莫荣添作妾,那丫鬟生下孩子就死了,孩子却活了下来,老太太把那孩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王氏不是没动过弄死那孩子的念头。只是老太太一直防范严密,那孩子连乳娘都没请,一直由她的亲信秦嬷嬷照顾。后来莫荣添发现那孩子聪明过人,有意培养他读书光耀门楣,她就更不容易动手了。
如今那孩子眼看着越来越有出息,已经中了秀才,很可能还会再进一步。而她自己生的两个儿子,一个跟莫荣添一样只对生意场上的事情有兴趣,另一个虽然努力读书求上进却连个府试都没过。要是莫钟书与他们手足情深倒还勉强算得上是件好事,可是那孩子除了和老太太亲近些,与府里一应人员都关系疏离,就算他将来真的能中了进士,又能对自己的儿子有多少助益?
却说莫荣添还在大厅里与一众客人推杯换盏,一边高谈阔论:“老陈的儿子去年考上秀才,只是个附生,就把他美得找不着北了。老宋家的二儿子今年三试过了两试,只好明年再看运气了。”他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三试只过了一试,只想着把自己的廪生儿子提出来跟别人家的儿子比较一番,这时却有下人来报:“知府大人来访。”
莫荣添为人圆滑,深晓官商相互借力方能共荣之道,和澄州一应大小官员的关系都很亲密。
现任知府姓任,今年刚到澄州。
莫荣添一听,忙放下酒杯,迎了出去。
任知府此来并无大事,不过是听说了莫府小儿进学,顺路进来道贺一句,还送了一副文房四宝以示嘉勉。
莫荣添忙遣人把莫钟书叫来当面道谢。
莫钟书这时对见官老爷倒没有象以前那么抵触了。秀才虽然只是勉强够着士大夫阶层的外缘,但已有了公堂之上见地方官可以不下跪的特权,何况现在是知府私访莫府。莫钟书最恨的,就是叫他对着什么人跪跪拜拜,卑躬屈膝。
第56章 面馆
任知府对这个刚刚进学的小秀才倒是和颜悦色,一连出了好几道题考他,见他确实是个出口成章的,面上也禁不住带了笑意,夸赞了两句,又随口问了他几个问题,就打发了他出去。
之后任知府又和莫荣添聊了几句,只喝了一盏茶就匆匆离去。
莫荣添一直恭送到大门口。
任知府上了马车,又探出头来对莫荣添道:“今后有空儿了也带令郎来我府中坐坐,我家儿子去年中的秀才,功课也还好,他们年轻人就该多亲近亲近,一起切磋学问。”
莫荣添忙恭敬应道,“承蒙任大人不弃,改天我一定带小儿过府请安。”
“那就好,贤侄聪明伶俐,我家夫人想必也会很喜欢的。”
知府离开之后,莫荣添没有再回宴席去,而是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紫檀木书桌,眼睛望着墙边那个一尘不染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书籍从来就没被人取下来翻阅过。有点钱财的体面人家,不管主人喜欢不喜欢读书,家里总得布置一个甚至几个书房,摆满了书来装点门面,尽管许多时候这些书房的主人只不过是坐在这儿看看账本。
莫荣添心里隐隐有了些猜度。他毕竟在商场摸爬打滚这么多年,触觉敏锐的很,任知府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小儿子定了亲事没有?听说这位知府只有一儿一女,似乎女儿就和莫钟书年龄相仿,难道是他看上了自己这小儿子?这可是一桩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莫荣添摸着下巴想得美。
在现今的社会阶层中,经商者最贱,为官者最贵,不然莫荣添也不会那么看重能读几本书的小儿子了,因为学而优则仕,要是莫钟书能踏上仕途,整个莫府都能跟着沾光。
不过知府大人没有明说什么,莫荣添便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好乱嚷嚷。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嫁给秀才是个很有面子的事,有钱财但社会地位不高的商家富户,尤其喜欢找个秀才女婿来给自己脸上贴光。莫荣添给自己三个女儿挑的女婿就都是秀才。不过他们莫家不缺钱,他的秀才儿子可不能轻易找个没有靠山根基浅薄的岳家。
早些年胡家就已经盯上了莫钟书,莫荣添打的却是待价而沽的主意。胡家只不过有几间药铺,财势都不显,叫他们赶早儿靠边站去。要是知府大人的闺女,那就不同了。听说这个任知府在京城的靠山很强大,任满后定然要高升的。儿子要是娶了他的闺女,自然也就有了官场上的依仗,而自己也可以借这个亲家的东风把生意做得更上一层楼。
莫荣添把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
同一时间,回到知府后衙的任知府和任夫人也在商议这件事。
任夫人疑惑地问道,“老爷,您不是一直念叨着要给女儿找个状元女婿的,最不济也要是个进士才行?怎的今儿就改了主意,竟然看上一个商户小儿来?而且听说还是个庶子?”
任知府心情很愉快,满脸笑意道,“那孩子虽然只是个商户的庶子,才刚中了秀才,只是我瞧着他将来必定不凡,因此才想趁早把女儿许配给他。如今好女婿难找哪,下手慢点就被人抢去了。”
他刚刚已经在莫府里对那孩子考校了一番,相当满意,不仅学问好而且气度从容,在他这个知府面前说话也不卑不亢,一点也不象别的商家子弟见了大官儿那般不是胆怯畏缩就是巴结讨好。莫荣添有的是钱,只要那孩子顺利在秋闱春闱中榜上有名,再加上他们任家的帮衬,前程想要不似锦都难!他当即认定莫钟书就是他的乘龙快婿。如果非要等到他金榜题名之后才去提亲,恐怕已经花落别人家了,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任夫人嗤笑一声,不屑道:“老爷哪里看出他不是凡人了?一个刚进学的小秀才而已,也就只有在澄州这小地方才会被这么稀罕着宝贝着,人人都当他有什么远大前程似的!天底下年少成名却一生蹉跎无所建树的人多了去了。”任夫人出身京城大族,后来跟着任大人走南闯北,见的世面多了,才不把个秀才当回事儿。
任知府细想之后,觉得夫人言之有理,要是下手太早,万一莫钟书江郎才尽碌碌无为,岂不是误了女儿一辈子?他这时又开始庆幸自己尚未采取行动。夫妻俩研究许久,最后达成共识,他们的儿子和莫钟书年纪差不多,且让儿子先与他来往应酬,多加考察,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倘若他能顺利中举,再谈婚约不迟。只是还须得想个法子稳住莫荣添,免得他先给儿子聘了别人家的女儿。
他们却低估了莫荣添的商人本性。莫荣添久经商场,凡事先从利益考量。别说莫钟书现在年纪还小,就算他已经十七八岁该成亲的时候了,除非天上突然掉下个更有权势的儿媳候选人,否则他决不可能轻易放弃知府千金这块肥肉,一定会让莫钟书无限期地等下去。
过了几天,莫荣添与莫钟书来知府后衙拜访,任知府只字不提女儿,只叫儿子任明瑞出来与莫钟书议论学问。
这倒正合了莫钟书的心意。他在莫府里装了整整十年的书呆子,演起来绝对炉火纯青游刃有余,尺度拿捏得非常好,迂腐呆板却又不至于叫人讨厌。
任明瑞口才极好,话题渐渐就从四书五经蔓延到了各地的山水景致人物风俗。莫钟书便也跟着天南地北一通闲扯,还不忘时不时地掉个书袋叹几声之乎者也。
任明瑞不知道父母的心思,只觉得眼前之人知识比自己更广博。他从小就聪明好学,被人捧着赞着长大的,自视甚高,不想今日见了比自己还小两岁的莫钟书,他能说出来的东西对方基本上都能应答,虽然言语动作有些迂腐呆板,还是让他忍不住赞叹对方的博闻强记,也因此起了结交之心。
任夫人一直躲在屏风后暗中观察,却觉得那就是一个只会空谈不通世务的呆子,这种人就算日后侥幸得中进士也只能放在翰林院的角落里坐冷板凳,亏得她丈夫还口口声声地夸他前途必定无量,果然是无量,一点儿量都没有!
莫钟书却不管这些人心里的诸般计较。他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
书院里一同考上秀才的几个同窗相约了彼此来往,王夫子帮他们联系了几个往年的师兄做了几个文会。他还要继续跟齐成章学琴,跟李夫子学书画。
不过,他倾注了更多的力气在新面馆的选址筹备等工作上。
大富和阿贵已经在外面奔波了好些天,看了许多铺面,挑了几处他们认为不错的出来等着莫钟书拍板。
莫钟书最后选定了流金街与东风路交界处的一个铺面,一座三间开门的三层小楼,后面有一座不小的院子,中间是个天井,三面房屋有十几间。院子里种着一颗槐树,树冠俨然一顶大华盖,此时槐花盛开,浓郁的花香飘散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莫钟书里里外外瞧了一圈,很是满意,便让大富去找原房主交钱过户。
从去年底起,莫钟书就交代大富,收上来的田租不再买田,把银子留着另有它用。
大富不知道五少爷心底的盘算,不过他现在已经被培养成一个很优秀的决策执行者,不管他是否理解莫钟书的用意,都不折不扣的照做不误。
莫钟书却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今年也许不走,明年后年走不走还是个未知数,最迟大后年是一定要离开莫府离开澄州的。两三年的时间不足以把劣田改造成良田,不如另外找个来钱快的投资渠道。
而餐饮业就是这样的一个渠道,投资可大可小,银钱周转极快,运作得好的话,一两年就可以翻个倍儿。届时他把利润都抽走,还可以给苏直留个壳儿继续赚钱糊口。
铺面有了,装修等细节问题自然有大富和阿贵操心。他只定了一个方向,要营造出光线明亮格调欢快的效果。
莫钟书一向就只抓重点,现在的重点落在厨师的培训上。
阿贵媳妇的手艺很好,可是她也和所有中餐厨师一样,做面条做菜用多少油盐都是凭感觉凭经验。莫钟书让她试着带了几个徒弟,效果因人而异。
所以,莫钟书近几天一直在跟阿贵媳妇商议怎么把面条的制作规范化,希望这些徒弟都能做出同一个味道的菜式。
他让阿贵媳妇把该用的油盐量记录下来,然后找匠人定制专门的勺子,规定了什么时候用一勺盐什么时候用几勺油。然后再让阿贵媳妇那几个徒弟照着规定做,这样做出来的就差不多一个味道了。
他没开过餐馆,可前世见识过的优秀餐饮企业太多了,把他们的经验抄袭过来便已足够。
第57章 开张
麦当劳生产的汉堡包不是最好吃的,但他却能在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拥有几万家连锁店。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能做到每一间店里提供的汉堡包都是同一样味道,消费者所受到的服务流程也都是一样的。他们的成功在于规范化的生产操作,及能从一而终的执行能力。他们卖的不是汉堡包,而是规范化的企业管理,因此它能从一两个点迅速扩张到全美,又像瘟疫般从美国传播至全世界。
不过,现在这个世界交通不便,通信设施落后,要想象麦当劳那样发展成遍布全世界的几万家店面绝对是个空中楼阁。他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他只想要效仿他们的经营方式,在澄州城开上十多间连锁面馆,十几间店全是一样的装修风格,一样的菜式味道,从而竖立自己的品牌。他要卖的不仅仅是面食,而是一种有别于澄州城林林总总的酒楼食肆的独特风格。
而且让厨师们都按规定制作相同味道的菜式还有个好处,他不用担心竞争对手来挖墙脚,一个厨师跳槽了,他再找一个新的来顶上便可,对产品几乎没有影响。
这时候再回头看大富和阿贵的装修。
墙壁已经重新粉刷过了,整个大厅呈现一种明亮轻快的感觉,让人一进来就觉得放松和亲切。
只是桌椅的式样他们还定不下来。桌子都是八仙桌,这点无可争议,只是一个主张用酒楼里那样的椅子,看着高档些;另一个认为椅子太大,还是和原来的小店那样用方登或条凳好些,这样可以多摆几套桌椅。
莫钟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争论,阿贵自从开起面馆后越来越能干有主见了。他们现在的店面,地方足够大,倒是不愁摆不下。不过莫钟书今后还要租赁十多个店面,还不知道那些店面的大小,还是要在美观实用的基础上尽可能节省空间的。
莫钟书想了想,提笔画了个草图,八仙桌的宽度减小了近一半,有点象前世快餐店里常见的细长桌子。凳子看着有些小气,但这儿的椅子多为交椅,占地不小,因此莫钟书画了一把样式简单的靠背椅。如此,原来估摸着只能摆下二十张桌子的地方,算来应该可以摆下三十多张了。
这示意图画得简单明晰,大富一看就懂,于是等莫钟书说完他的要求,便将图纸收起,找木匠定制去了。
莫钟书里外再查看一番,剩下的事情大富和阿贵应该都能解决了,他便放心地丢开了手,任由他们发挥,自己去府学里点卯去了。
秀才们进入府学之后,和以前在各书院里读书时不同,教授在府学里和县官升衙差不多,公座朱墨笔砚摆得停当,教授进来升了公座,学生们送书上来,教授只把那日子用朱笔一点,学生就下去了。学生多半还要自己另外延请先生指导课业或者自修。莫钟书实际上还是跟着观澜书院里的夫子们读书。
虽然齐成章没有多说什么,但莫钟书知道他和夫子们肯定是希望自己明年能顺利通过乡试。观澜书院每年都能出十个八个秀才,夫子们在他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他们有理由要求他回报更高一级的功名。横竖他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可干,所以自动自觉地努力温书备考。
到了八月初一,预定的开张日子。
一大早,阿贵请的舞狮子队便如约来到。这时候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两只狮子却已开始对着店铺上方的大片红绸磕磕拜拜,引得路人驻足观看。这时候的社会娱乐稀少,街头巷尾的一点小动静对老百姓都很有吸引力,所以澄州城里每有新铺子开张,大多数掌柜的都会请来舞狮子队热闹一场,为自己的铺子壮壮声势。可是见惯了世面的澄州人却还没见过大清早就开始舞狮子的,这时店铺还没开门呢。
大富和阿贵、二柱、苏直几人合力挂起了长得象条龙一样的两千响大鞭炮。
辰时正,面馆开张的时称到了。阵阵鞭炮声中,大红的绸子被扯落下来,一面长十尺宽三尺的匾额露出了真面目,漆得油黑发亮的木板上,是五个黄铜铸就的大字“莫秀才面馆”,五个字在朝阳中反射出金子般耀眼的光芒。五个字前面还有一枚红色徽记,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形侧影,那书生手中端着以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碗下方是一个赤红色的篆体“莫”字。
这招牌一亮相,旁边看热闹的人就嗡嗡嗡地议论开了。
有点功名的读书人都很在意他们的脸面,即便只是个没有廪膳银的三等秀才,即便家里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也不愿做生意,认为做买卖折辱了他们的身份。如今商人地位低微,稍为有点权势地位的人都不会自己出面去打理生意,比如说,归德候府的几间酒楼客栈金银铺就全都挂在几个奴仆的名下,只不过那些奴仆是祖祖辈辈都在侯府伺候的,他们从一生下来就认定自己是侯府的奴才了,倒也没人敢去图谋主家的财产。
莫钟书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不在意旁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却担心将来赚钱后有人跟风假冒,所以干脆起个店名叫“莫秀才”。别的秀才都清高到了骨子里,宁愿受穷也不愿靠做买卖赚钱。而朝廷有规定,非生员者如果假借秀才名义或穿戴秀才衣帽都是要吃官司的。因此这个名字既给自己的面馆制造了一个噱头,又把“李鬼”们的路堵死了。
这一招十分有效。几个月之后,澄州城里冒出了许多“张童生饭店”、“李童生酒楼”,不过却就真再没有别的“x秀才x店”。莫钟书有一日晚上闲得无聊,和方睿等人骑马跑遍了全城的街道,一个个地数“童生”店的数目,有人说是一共有三十八家,也有人说三十九家,还有人说是四十一家。几人都坚持说自己没有数错,就在街头争论起来。莫钟书听着就大笑,得意的笑声在冬夜寂静的夜空中传出老远,像极了他的心情。
且说面馆的匾额露出来后,舞狮子队按照事先说好的安排又舞了起来,一跳一拜,象是在向人磕头贺喜一般。阿贵从二楼的窗户里垂下一条绳子,绳子上挂了个红包。金色的公狮子看了一眼,猛地直立,再向上一纵一跳,就把红包吃入口中,之后又蹲到地上,做了个象是叩首致谢的动作,然后又是一连串跳跃打滚。
莫钟书和李长义方睿等几个书院同窗站在一起,笑呵呵地听着他们对舞狮子的品头论足。这些东西他都不懂,只看得到热闹。不过,他从大家的反应得出一个结论,阿贵筹办的开业庆典已经成功了一半。
舞狮子的又表演了一会才离去。阿贵走上前,向还围在面馆前面的人们拱手道:“敝店今日开张,承蒙各位赏脸来到捧场,东家吩咐了,今天店里全部菜式都五折优惠!”说完退到一侧,向人群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富等人也站出来招呼众人进去。
莫钟书也踏着地上一层厚厚的红纸屑进到店里。他的心中有激动也有憧憬。两辈子加起来,商业于他也还是个全新的领域,虽然有上辈子见识过的许多成功案例可供抄袭,他仍然不敢完全肯定自己就能成功。
人们最先注意到的,是墙上挂着的一溜儿大画,或者说,是巨幅的菜单。许多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来回走动着观赏。每一幅画上只画了一个菜,画工细致形象逼真,旁边除了介绍此菜名称味道的文字价格之外,还很整齐地画了许多铜钱的正面图,即便是不识字的顾客,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什么菜,数数旁边的铜钱数目也能知道这菜的卖价,指着墙上的大菜单就可以点菜了。
莫钟书看到这些画,不由自主就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从创意到画图,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完成,前后花了十几天,把他累得看见宣纸就觉头晕眼花。今后再开分店,打死也不能自己动手了,找个画师来全盘复制吧。
这时候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擂了一拳,“好小子!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怎么想出这主意的?”今日来的这些同窗,除了李长义,别的几个家里都是做着生意的,耳濡目染之下都已略通了些生意经,一下子就意识到这别具一格的菜单的实用性,又一次服了莫钟书的别出心裁。
莫钟书大剌剌地点头,一点儿也不谦虚,“当然是本大才子的亲笔墨宝!怎么样?够漂亮吧?”他在画中用了好些李夫子教的笔法布局,改天一定要请李夫子过来评鉴一下,不知道他会不会斥责自己又是“有辱斯文”?
店里处处人声鼎沸热闹得很,人们发现面馆的定价十分亲民,虽然比街边小摊小店要贵一点点儿,但相比差不多规模的饭庄就实惠多了,尤其今日五折优惠之后竟然比自己家里做的还要便宜。于是没吃早饭的就坐下来先尝为快,已经吃过早饭的就打算招呼家人朋友来此吃午饭晚饭,而不久之后他们又发现一应食品的味道比之高档酒楼也毫不逊色。这些消息口口相传,涌进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几十张桌子都坐满了,还有人站在旁边等空位。
阿贵等人带着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第58章 各人反应
看到店里一片兴旺景象,莫钟书便放心地带着朋友们去后面的院子里透透气。
出了店堂,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架滑梯,几座跷跷板和秋千,还有一大堆圆的方的三角的砖头大小的木块,旁边还有个用这些木块细心堆砌起来的一间小屋。显然都是预备给小孩子们玩的。
这是莫钟书特地叫人收拾出来的儿童游乐区,当然又是抄袭来的东西。
这时代的儿童玩具稀少,有这么一个游乐区,准能把附近的小孩子都吸引过来。不过孩子来了大人就会跟着过来吃饭消费吗?至于这一点莫钟书心里还真没谱,不确定现代经验到了这儿会不会不服水土。不过,这院子足够大,划出这点儿地方对面馆的经营基本没什么影响,这些设施也花费不了几个钱,所以莫钟书又一次摸着石头过河了。
方睿等人对游乐区很是好奇,听完莫钟书的解说之后又大加赞赏,甚至要亲自尝试一下。在他们眼里,莫钟书能耍的新花样特别多,从店面的陈设,到后院这个游乐区,样样别出心裁,就连店里伙计们的着装都与别处的不同。几人缠着莫钟书,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不亦乐乎。
李长义一直默默地站在后面。他本来就话语不多,不善于与人交际应酬,哪怕旁边的人都是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同窗。
不过莫钟书觉得他的眼神和往常有异,里头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只是他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也就没有多问。而且他很快就发现,有心事的人可不止李长义一个。
二柱一直在店堂里招呼客人,尽职尽责热情周到,只是每隔一小会儿,他就忍不住要扭头去看看站在门口送客的阿贵,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羡慕。他们都是从小就跟在五少爷身边的小厮,可是现在阿贵已经俨然独当一面的大掌柜了,他却还只是个跑龙套的小厮。看着阿贵春风得意的劲头,二柱的神色就黯然下来。
莫钟书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瞅着个空子把二柱叫过来,安慰道:“二柱,你别急,等面馆的经营上了正道,我便抽钱给你也开个店。你要是有空,先琢磨一下自己干什么最合适。”
二柱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但见莫钟书望着自己的目光从容信任,想起五少爷从来没骗过他们,忙点头应了,强颜欢笑了半天的脸色真的晴朗起来。
莫钟书并非是胡乱画个大饼给人充饥,而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二柱和大富阿贵一样,都跟了他多年,都是忠厚勤恳的好人,如果能把这几个人培养好,绝对是好助手。
夜幕降临好久之后,最后几个客人终于也结账出了门。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就连莫钟书都有些站不稳了。
苏直收了一天的钱,他也很累,但还是坚持把今天的流水帐算了出来。结果却是让他大吃一惊,不甘心地又重新算一次,可是最后算盘上的那几个算珠子还是无情地打击了他。
虽然众人辛苦忙活了一整天,收支却只勉强平衡。
苏直报告这结果时心中有些惴惴,生怕莫钟书会因此不高兴,却见莫钟书淡淡一笑,道:“不要紧,咱们生意好着呢,明天优惠结束,就可以开始赚钱了。”苏直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们今天要不是打了五折收益当真可观得很,便也咧开嘴笑了。
今天这个结果其实比莫钟书预想到的要好。在那个商业极其繁荣的世界,忘了是从哪儿看到的一句话,做饮食生意的第一天最要紧的是打响名声拉拢客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算是赔钱赚吆喝都是值得的。
不过他自己明白这个道理,不等于别的人也知道,员工们的工作热情还是要靠最直接的物质刺激。为了鼓舞士气,莫钟书让阿贵把伙计和厨师们都叫了来,每人发了一百文钱,算是今天的特别奖励!
原本伙计们听说今天竟然没赚钱都有些无精打采的,但是这一百文钱到手,精神又都抖擞起来了,纷纷拍着胸口表示今后要更加努力地为东家效劳。
莫钟书不相信区区一百文钱就能买到这些雇工们对雇主的忠诚,要是有哪家老板给的钱比他更多,这些人一定也会对着人家把胸脯拍得更响。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人家需要赚钱养家糊口。他努力回忆着上辈子的优秀企业家们是怎么协调劳资关系的,希望能从中借鉴一二。
莫钟书在面馆里忙碌,莫府里的人们也没有闲着。
莫荣添坐在书房里,莫钟银就站在他的椅子旁边,正在汇报:“二三十个人忙活了一整天,竟然一文钱也没赚到。可真是给爹给咱们莫府丢脸!”这些天他花了不少的银子和力气才收买了“莫秀才面馆”的一个伙计,那伙计刚一听苏直算出帐来,就急忙给他递了消息。莫钟银觉得很解气,从小到大,人人都说那小子怎么聪明过人,今天总算让他逮着机会踩上两脚了。
莫荣添只抖了抖眉毛,没有说话。
他虽然与莫钟书接触不多,可是他知道这个小儿子与寻常人不同,可能是因为读的书多了,各种各样的正的歪的点子也很多,莫荣添甚至用他捣鼓出来的东西赚了不少钱,难怪人家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莫荣添有五个儿子,会做生意的儿子不少,其中莫钟玉最象他,现在已经能和澄州商界的老狐狸们抗衡竞争了,莫钟金和莫钟银也有两下子,可是能读好书的儿子却只有莫钟书一个。莫荣添富而不贵,因此把光耀莫家门楣的希望押在了莫钟书身上。前几天他听说这个本应在书院里埋头用功的小儿子竟然丢下书本去筹备开铺而且还是本小利薄的面馆就很不以为然,只是这个小儿子在他面前一直是恭而不敬的,如果他出言反对只怕会让本就疏离的父子关系更加糟糕,所以他才选择了沉默,如果有可能,他倒希望小儿子真的能来一个惨败,要是能让他知难而退从此专心读书就再好不过了。
此时听说莫钟书出师不利,莫荣添的心中是暗暗高兴的。只是他比莫钟银的见识多多了,知道仅凭一天的收入不足以论成败。
王氏和莫钟玉的妻子于氏在饭后闲聊的时候,也听莫钟玉提起了这个消息。
莫钟玉自觉他如今已经是个做大生意的人了,把莫钟书倒腾面馆当成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游戏,因此他只把这个消息当成一个普通的饭后谈资,随意地说出来给母亲和妻子帮助消化那一盘红烧猪头。
于氏的反应和她的丈夫差不多,她见惯了大钱的人,根本就没把一个小面馆看在眼里。
王氏却是闻言一惊。这几年虽然莫荣添还是隔三岔五地弄个小妾进来,可是那些女人们都知道莫荣添身中奇毒不能生育,都很识相地低调敛些小财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就算了,几个庶女都已出嫁,几个庶子也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莫荣添最赚钱的几个产业都到了莫钟玉手里,王氏以为一切都在她掌控中了,谁知道她稍一松懈,莫钟书就把铺子开起来了。
要是莫钟书一直只在书房里读书,或者在田地上打转,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莫钟书竟然开始做生意了,虽然他只是拿着自己的几个小钱小打小闹,可谁知道哪天他就突然把手伸到莫府的生意上去了?这是不可容忍的,她一定要未雨绸缪。
王氏握起了拳头。她觉得自己太大意了。十多年来,莫钟书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老太太身后,让她以为那孩子是个不足以为虑的。可是现在,这个庶子开始向她叫嚣了,也许她再一眨眼,他就会张牙舞爪地扑上前要和她的儿孙争夺财产了。
王氏越想脸色就越难看,倒让莫钟玉夫妇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太太却是听得眉开眼笑:“真不愧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
她身边围绕着的丫鬟仆妇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说,五少爷白忙活了一天连一文钱也没赚上。
老太太乐呵呵地笑道:“这开门做生意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关键是要打响招牌,创个好口碑,小五这孩子是真精明。我原还以为,他只会念几句书,没想到也是个能干的。”
“五少爷当然能干了,他身上流着的可也是莫家的血。”旁边一个新来的仆妇看老太太高兴,忙紧跟着凑趣。只可惜她这马屁拍得不够高明,老太太和莫钟书没有血缘关系,最不喜欢人家给她说什么血脉的屁话,闻言就赏了说话的人一个大白眼。
等到莫钟书一脚踏进莫府的时候,莫府里几乎每一个下人都知道他开店第一天就没赚一文钱了。许多人远远看着他窃窃私语,也有几个人上前好心安慰他几句。
第59章 柿子试验
莫钟书根本就不把莫府众人的态度放在心上,老太太不会害他,现在又有莫荣添给他撑腰,无论那些人心里怎么想,都不敢拿他的人身安全来开玩笑了。
他只想着明天该回观澜书院去了,他还有篇文章没完成。考完秀才后,夫子们对他的要求反而比以前更加严格了。
第二天,莫钟书把熬了大半夜才赶出来的文章交到齐成章手里。齐成章看看他的两个黑眼圈,再看看手中的文稿,虽然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可是字迹工整用词简洁,显然是用心写成的,倒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齐成章当然知道莫钟书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可是莫钟书老早就和方睿在他面前大谈特谈什么“世上难得的是通商贾的书生,知稼穑的公子”,感叹时下的读书人多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空谈的呆子”,齐成章当时不知道他们的小九九,不明就里地夸赞两个弟子言之有理:“世事洞明皆学问,固然要以读书为重,只是若生计一概不懂,将来也难成大业,须得适时历练一下才好。”
齐成章无奈地把文稿收起来,这时候要是出言阻挠莫钟书经商,倒好像是在妨碍这人小鬼大的家伙全面成才了。他对这个从小就极有主见的弟子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了。
方睿坐在旁边,一边整理琴具一边悄悄地向莫钟书竖起了大拇指,整个观澜书院从来就没人敢跟齐山长叫板,他却有胆量一次次地挑战齐山长的底线,还有能耐让齐山长说不出话来反对。
上完琴课,方睿不由分说就拉着莫钟书往山脚下跑。
到了一片柿子林里,莫钟书看到以前经常一起蹴鞠游乐的朋友都在那等着了。
人到得这么齐,不会是想偷柿子吧?莫钟书抬头看去,枝繁叶茂的柿树上,一个个柿果才刚刚长足个头,几个早熟的开始转黄,但离成熟的时候还远着呢。不过这些少爷们偷柿子只是纯粹图个乐子,才不管偷来的东西能不能吃。
莫钟书叹了口气,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脑细胞才能让这些生长在锦绣堆中的少年顺利回转书院了。想想他这狗头军师真不容易,没人发工资不说,齐成章和王夫子算账时还总把他也给绕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小道上转出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小的年纪和方睿也差不多,看样子象是爷孙俩。
祖孙俩看到这边的人群,忙加快脚步走过来。
方睿也拉着莫钟书迎了上前:“李大爷,小满,今天有什么活儿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莫钟书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就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强盗头子带头改行开始学雷锋做好事了!
莫钟书不知道,前段时间他因为要准备考试,之后又忙着开面馆,没怎么履行他狗头军师的职责,无所事事的少爷们结伴去人家果园偷那还只如红枣般大小的柿果,果园主人放狗来咬,少爷们逃开了。可是第二天,这些穷极无聊的公子哥儿们竟然又带了几条狗前去挑衅,非要放狗比赛,果园主哭笑不得,不过他的孙子却与这群不识疾苦的少爷们不打不相识地成了朋友,这些狐朋狗友从此就成了果园的常客了。
李大爷笑呵呵地道:“活儿都干完了,就不敢劳烦少爷们了!”
莫钟书看到好几个同伴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心里暗笑,这些公子哥儿哪里是干活的料,老大爷准是听说“小雷锋”们要来帮倒忙,吓得加班加点地赶在他们到来之前把活儿抢先干完了。
他正低着头偷着乐,却听到方睿道:“喏,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智多星。喂,你赶快帮忙想想,找个法子让李大爷家的柿子今年可以卖个好价钱。”后面那句话是对着他说的。
莫钟书象是被电击了一般跳了起来,方睿这家伙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推销了?还让找个法子让人家的柿子卖个好价钱!那是财神爷的职责啊。
莫钟书本能地摆手摇头,正想开口推辞,李大爷祖孙俩却向他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希冀。这点希冀让莫钟书说不出话来了。
他经营了十年的田产,知道农家对地里收成的依赖程度,那点收获承载了农人的全部希望,来年的衣食全都指望着这点东西,要是能卖个好价钱,也许过冬的时候还能买点棉花回来缝衣制被,要是价钱太贱,说不定就连肚子都吃不饱了。
“这个,你们容我想想。”莫钟书皱着眉道,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帮得上这个忙,只可惜他不是上帝,不知道市场规律的调节之手会往伸向何方。
“不急,柿子离成熟的时候还远着呢。您就慢慢想好了再告诉我们一声就成了。”李大爷很高兴,他这语调却让莫钟书的头疼又加重了几分,方睿到底和人家说了什么话让人家对他这么信赖?
为了对得住这份信赖,莫钟书只好又垫高了枕头冥思苦想。
他无法预测未来柿子的售价,只能想想有什么可能让李大爷的柿子卖得比别人的贵些。要想卖得比别人的贵也不难,与众不同就行了。不过都是树上结出来的柿子,怎样才能显得与众不同呢?
在树上长到完全成熟的柿子是甜的,没熟透的柿子却是涩的。但柿子的自然生长程度很不一致,一般的人家是不管生熟都一起采摘下来,然后用稻草或棉絮捂着去涩,捂熟了的柿子也甜,不过吃起来软绵绵的没劲道。要是能找个什么办法让柿子变得又甜又脆,有别于普通的柿子,物以稀为贵,自然就能卖个好价了。
莫钟书理清思路,第二天就叫上那一群死党下山去。
李大爷的家就在山脚下,几间小小的茅草屋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翻修过了,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屋子虽破,里面却收拾得很干净,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中年妇人忙里忙外地张罗着,莫钟书猜到她们就是李大爷的老伴和小满的娘。
李大爷和小满听了莫钟书的话,狐疑地问:“怎么样才能让半生不熟的柿子变得又甜又脆呢?”
这个问题莫钟书早就想过了。他大学时下铺的同学家里就是种柿子的,每年柿子收获的时候他家里都会送来一大框新鲜柿子,然后同学就在宿舍里处理好了再分给大家尝鲜。记得那同学说过,柿子去涩的方法有许多,最简单的就是用几个成熟了的苹果与柿子一起放在密闭容器中催熟。不过李大爷家有十几棵柿子树,不可能找得到那么多的苹果,只能用更低成本的石灰水了。
莫钟书一边回忆当年那同学是怎么操作的,一边随口说了出来。
方睿一听完就追着问:“那石灰水的浓度应该是多少呢?泡多久才算好?”
莫钟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书上没说。”这小子把他当成百度大神来使呢,什么问题都想来他这儿找答案。他肩膀上扛着的是人脑不是电脑!当年同学有没有详细说过,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就算是说了,他也不会往心里去,那时候谁想得到他竟然会在风华正茂之时遭遇意外然后带着记忆重生到另一个生产力落后许多的时空?
不过,他已经说出个大致的方向了,如果这家人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应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了。莫钟书便把目光落在了看着也有十六七岁的小满身上。
小满挠了挠头,犹豫着道:“虽然书上没说清楚,不过我想,咱们是不是可以先摘些柿子回来试着做它几回?没准就能让咱们找到最合适的法子呢?”
莫钟书高兴地一拍手掌,孺子可教也!
莫钟书的佃户中,每年都有几家的田租比别人的低了两三成甚至一半,因为他们愿意配合莫钟书,按照他的要求做各种各样在别人看来有点荒唐古怪的试验。莫钟书不是超人,上辈子对农业绝对是个门外汉,只勉强记得新闻报道里的只言片语,一知半解,可是凡是他想得起来的东西,都让这些勇于吃螃蟹的人摸索着试验了一遍甚至几遍,效果不理想的就放弃,确认可行的就向全体佃户推行。
说干就干,莫钟书让蓝天买来了几袋生石灰,李大娘给他们找来几个盛水的缸子,帮着他们配成各种浓度的石灰水。莫钟书细心地在缸边贴上纸条写了相应的比例,想到李大爷和小满都不识字,他又在上面画了几个容易辨认的符号。
小满也摘了一大筐半生不熟的柿子回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柿子分别放进各个缸子里去。
柿子刚被放进缸里就立刻浮了上来,只有底下一圈接触到石灰水。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莫钟书。
莫钟书无奈地耸耸肩膀,这也算是问题吗?他四下看看,走到屋角拿了几个蒸笼用的竹片子把那些浮出水面的柿子压到水里去。
临走的时候,莫钟书交代小满:“从明天起,你每隔两个时辰就过来检查一次,必要时就捞一个出来尝尝看。记得尝之前要先用清水把柿子洗干净。”他一点儿也想不起需要多少时间了,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让小满多费点功夫。
小满郑重点头应道:“好,我都记住了。”
第60章 助手
过了两天,莫钟书再去李大爷家,小满已经被那没处理好的柿子涩得舌头都大了,说话都不利索。现在换他娘来试吃了。
方睿不满地看着莫钟书,他有些不相信生涩的柿子放进石灰水里简单浸泡就能变甜变脆。
莫钟书解释不清楚,因为他自己也不懂得其中的原理,只是单纯地依着记忆来试验。他可以肯定,这次的试验最后一定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只是中间的过程比较麻烦辛苦了些。
好在李大爷一家子都是明白事理的,知道一旦试验成功,受益的将是他们自己,倒也毫无怨言地坚持下去。
又过了两天,莫钟书正打算下山去看看,却见书院的门房来通知说书院门口有人找他。
莫钟书走出去,远远就看到小满一手抓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另一手却举着两只柿子,一见他就兴奋地大叫:“又甜又脆的柿子!成功了!成功了!”
小满很大方,在他再次成功地泡好一筐柿子之后,又来征求莫钟书的意见,可不可以把这法子教给村里的乡亲,因为几乎家家都有柿子树,要是大家都学会这个法子,就都可以多得几个钱。
莫钟书自己在这一点上是从不保密的,虽然他从不大肆宣扬,但他的试验成果都无条件地向他自己和老太太的佃户推行,要是有别的人家来取经他也让大富毫无保留地传授绝不藏私。不过他提醒小满:“要是大家都学会了,这种柿子就不再稀奇,你家的也许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小满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苦恼地挠挠头,自己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可是乡亲们也都不富裕,自家好还是大家好?还真是个两难的选择。
“不如先把你们家的柿子处理了大半,再向别人传授这个法子吧。那样你们的损失不多,而且有你们赚钱的例子在先,别人更愿意效仿。”莫钟书见得多了,知道有些蠢人就是不可理喻,明明是好心教他个赚钱的诀窍,他却还当你不安好心。对那种人莫钟书是连一个字都不屑多说的,只因为喜欢眼前这个单纯善良又勤恳的小伙子,所以他才提醒几句。
小满高兴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了。莫钟书看着他的背影也露了个笑容。
过了几天,李长义说要请莫钟书和方睿下山去吃酒。
这些年来,他们三个没少光顾山下那个小酒馆,什么时候来了兴致就去喝一顿。好在三人酒量都不小,一两坛酒下来也不至于大醉大闹,时间长了王夫子对他们也就一只眼开一只眼闭。
从酒馆里出来,走在回书院的路上,一阵秋风迎面吹来,舒适微凉,带走了大半的酒意。莫钟书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熟悉的环境,心中感慨,弹指一挥间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
李长义突然说道:“我打算明天就离开澄州了。”
方睿打了个酒呃,问:“去哪儿?”
李长义望着路边还在簌簌抖动着的松树针儿,想到远方那被狂风掀起的巨浪,他的眼神渐变深邃,“去找我爹!”
方睿张大了嘴。李长义跟他和莫钟书说过,他爹是海盗头子,在风口浪尖上讨生活,经常受到朝廷官兵的追捕围剿不说,海盗们中间也不平静,常有争权内讧,隔不了多久就来一次火拼,所以李长义的爹才把他送到远隔千里的内陆澄州,希望儿子能活得安稳舒适一点。他怎么突然说要走?
莫钟书只看着两个朋友不语。他能理解李长义的决定。他们俩最大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和这个生活的环境格格不入,内心向往着海阔天高的自由。莫钟书在莫府有老太太呵护,书院里又有齐成章和夫子们诸多关照,他仍然觉得不舒服时刻想着要走出这个小圈子。李长义没有任何依仗,就象一只鹅被扔进一群鸭子当中,其孤独感可想而知。
不过李长义接着说出来的话还是出乎莫钟书意料,“我打算见了我爹之后,跟他要几个人,弄条船,在江南贩些丝绸茶叶到南海几个小国去,再带他们的珊瑚珍珠回来卖,想来可以赚几个钱的。”男儿心底里都埋着一股开天辟地的**,自从见莫钟书带着几个小厮把面馆搞得有声有色的,他就开始琢磨自己能做些什么。他一个海边生海里长的海娃儿,也没有别的本事,唯一的出路只能靠着那一片海洋,这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想起莫钟书常说的海贸。不过他虽然有个海盗父亲做后援,能弄到的本钱也不会很多,只能小打小闹着开始,不过莫钟书有句话说得好,蚂蚁再小也是肉,积少总会有成多的一天。
莫钟书又惊又喜,因朋友即将别离而生出的一丝惆怅也不见了,忙道:“长义,帮我留意一下海船,我也有打算要买条船。”
日子一天天流水似的过着,秋意日渐深浓,树上的叶子开始一点一点地变黄,一叶接一叶地掉下来。
“莫秀才面馆”在阿贵夫妇的主持下生意蒸蒸日上。莫钟书几乎没怎么过问,他有自知之明,不论田产管理还是做生意,自己都远远比不上身边这几个人,他唯一的长处就是多了点前世的见识,偶然能提出点异乎常人的建议。所以他安心地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一切业务都交给几个经理去操心。
阿贵已经在澄州城里开了十三家分店,分布在澄州城的几条商业街或者主干道的交汇处。分店都是租赁来的店面,面积都不大,不过装潢陈设都和总店的一样,掌柜也是阿贵从总店已经培养好了的小二中挑选出来的。
阿贵认为大批量采购可以降低许多成本,所以十三家分店都由总店统一供应食材。每天早上一大早,就有几辆专门送货的马车从总店出发,穿过澄州城的大街小巷,到达各个分店。
阿贵秉承着他们一贯节俭实用为上的宗旨,运货马车的车厢上只蒙着一层简陋的油布,虽然也能防晒防雨,但光秃秃的不太雅观。
莫钟书便想起了前世各种交通工具上鲜艳夺目的广告,本着不能浪费任何资源的原则,他让人在几辆马车的车厢上都画上了他亲自设计的巨幅宣传画。
从此“莫秀才面馆”的流动广告就低调地走进了澄州市民的平凡生活中。
阿贵受到启发,每隔一段日子就换一张画。每天早上马蹄声“得得”过去之后,街头巷尾的人们就都知道了“莫秀才面馆”将又有什么促销活动。
此举使得他们的马车渐渐成了澄州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莫秀才面馆”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
莫荣添有样学样地给他旗下店铺的运货马车也换了新装。没过几天,这种高效廉价的宣传方式已被众多商家接受,纷纷效仿。
再过不久,澄州城里出现了个“莫秀木面馆”,店铺的装修竟和“莫秀才面馆”一模一样,许多人都以为那是莫钟书新开的分店,进去点菜之后却发现虽然菜名价格都一样,味道却大有不同,服务更是差多了。
阿贵听说之后,带着人找上门去理论。可人家说他们东家就叫“莫秀木”,用东家的名字给面馆命名有什么错?一番话倒把阿贵说得哑口无言。
可是阿贵也不是好惹的。第二天,“莫秀才面馆”的总店和每一家分店的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上都挂了一份简易地图,用醒目的颜色标明了总店与各家分店的详细位置。
莫钟书听说之后,不由得拍案叫绝。就算“莫秀木莫秀寸”们厚着脸皮也弄个差不多的地图挂出来,可他们怎么着也上不了总店墙上的地图名录。
北风开始呼啸的时候,莫钟书兑现了对二柱的承诺。
二柱经过深思熟虑和多番考察,终于明确了他的目标,要开个南北杂货店。
莫钟书听完二柱的设想之后,很爽快地掏钱,但他也很明白地表示自己只提供本钱,从店铺选址到筹备货物等等一应大小事务,都让二柱自己看着办。他这些年看得清楚,二柱不是没有挑大梁的能力,只是缺乏表现的机会。既然如此,他就给二柱一个证明他自己的机会。
二柱觉得受到重用,更是卯足了干劲。
几天之后,李大爷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李大爷和李大娘对望一眼,又看向儿媳:“小满他娘,你怎么想?”
小满的娘道:“莫少爷的好意原不该辞才是。只是,我们家只有小满一个孩子,怎么舍得叫他卖身为奴?”
二柱笑了笑道:“你们误会了。五少爷只是叫我来问问你们,愿不愿意让小满到新开的杂货店干活?可没说要买下他。”
实际上,二柱也请示过莫钟书,要不要让小满先签了卖身契。莫钟书却反问道:“我要那一张纸做什么?”他从不认为光凭着一张卖身契就能让人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再者他也不需要那种愚忠的奴仆。
他要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助手,就如牧场里的沈治平,他并不是奴仆,但因为莫钟书每年分给他牧场百分之五的红利,所以他做起事来比任何一个奴仆都更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