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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艮龙     海阔天高txt下载     海阔天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胡家亲戚

    生意开张之后,倒也不用他们太费心思,陆陆续续就有人在他们摊前停下来观望。有的过路行人本不想买,看见他们这里热闹,也暂时驻足看上一两眼,见里面是三个锦衣少年在那写字收钱,都觉得新奇。因为这时在街头卖墨的只有些读书不成又没别的出路的,在世人眼里只比那沿街讨饭的乞丐好上一丁点儿,这三个少年衣着光鲜,身边还带着几个训练有素的下人,明显就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少爷,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在此玩这勾当,但听前面买过的人说好,价钱又只不过比旁家的多要一文两文,倒有不少人让他们写上一两副春联来,更有人图有趣,简单介绍一下自家情况,就让他们作一副新联。

    莫钟书应付文字上的事游刃有余,方睿和李长义收钱也收到眉开眼笑。

    这时人群里挤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左手提着一副猪大肠,右手持一刀,腰间还挂着一刀,身上的衣服也泛着油光,他自称是个屠户,卖肉之余还替人家阉猪,见这边热闹,想着还从没有人专门给自家写过春联,便也来花上二十文钱要一副。

    莫钟书见他手中的猪大肠不住晃荡,上面的秽物还没清理,心中嫌恶,生怕蹭到自己身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字,让李长义递过去。

    李长义见那屠户好象不识字的模样,便好心地念给他听:“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旁边听了的人都大声赞好,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还夸这联写得贴切幽默。

    屠户听得欢喜,遂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顿,豪气地道:“小哥,这副大肠我也送你了,拿回家去叫家里卤了加菜。”

    莫钟书不提防他这么一手,见那大肠上的几点秽物往他这边溅了过来,吓得直往后退,倒又引得前面的人群哄笑起来。

    莫钟书一边跟朱元璋道歉,把他万岁爷的对子贱卖了,一边纳闷,自己上辈子虽然也爱洁但还没夸张到这地步,难道说莫府这几年养尊处优的庶子生活把自己也改变了?

    这时候又来了一个年近六旬的男子,头发半灰半白,慈眉善目,一身长袍虽已半旧,却是好绸缎的料子做的。莫钟书度着这人仪表斯文,不象是来买春联的,只是见他年高,便请他在对面坐了,问道:“老爷爷是要买旧联,还是新作?”老人答道:“新旧不拘,老朽家里是开药店的,只要求以药名入联即可,不知小哥能写几副出来?”

    这题目颇有些难度,难在寻常人只知道区区几个常见药材的名称,要把这几个词嵌入联中,着实不易。莫钟书沉吟片刻便提笔,饱蘸了墨水,一行行写起来。一连写了十多联才罢手收笔。

    老者接过来一看:“桃仁杏仁君子仁仁心救人,天仙凤仙威灵仙仙方济世。”上下两联二十二个字,竟然嵌入了六个药名,着实难得。再看下面两联:

    “杏林春意暖独活灵芝草,橘井活人多当归何首乌”

    “海龙海马通大海,红花红藤映山红。”

    那老者只读了几联便抚掌大声叫好,围观的人便也纷纷夸赞莫钟书人小才高,才思敏捷。

    莫钟书腼腆一笑,团团做了个揖,谦逊了几句。其实这些全是他以前无聊时上网看来的,现在还隐约有些印象,这几年又囫囵吞枣地读过两本药书,勉强记住了几个药名,这时候两相联系起来,凑到一起就是了。

    方睿亦为朋友感到自豪,但也没忘了收钱,客客气气向这位老人讨要两百文润笔费。

    老者笑着伸手掏钱,却突然脸色一变,莫钟书见了便猜到他多半是身上没有零钱,正想说句话圆个场子让他走算了,反正他们摆这个摊子也不是想要挣钱。

    老者却不等他开口,就笑道:“如此好联,岂只值二十文一副?”他递给方睿一张纸,竟是一张十两的银票。他又把十多副对联都卷好放进了袖子里,对几人点了点头,施施然去了。

    傍晚收摊的时候,方睿手里的脸盆已经堆了半盆铜钱。李长义问方睿:“你数没数清楚?一共多少钱?”

    “一共六百四十二文大钱,还有一张十两的银票。”方睿毫不含糊地道。

    莫钟书看了看谢一鸣那边,这一下午不知道他有没挣够一百文,看他衣衫单薄还是有些可怜,便背着李长义悄悄跟方睿商量:“要不,你给他送点钱过去?”李长义忠厚,要是让他送钱去,一定会做得比较妥当让谢一鸣坦然接受,但是方睿就不同了。

    方睿没好气道:“咱们辛苦挣来的钱,凭什么要送给那不识抬举的小子?十两银票归你,我和长义平分这些铜钱。”

    莫钟书不愿意,他还想用这些铜钱去砸谢一鸣呢,银票轻飘飘的,扔出去无声无息,太没气势了。两人争执几句,已经走到谢一鸣面前了,还没争出结果来。

    方睿把铜盆交给他的小厮,自己却从袖里掏出一锭白银,掷到谢一鸣前面的地上,石板地面发出一声脆响:“嗟,来捡,赏你的。”莫钟书板着脸忍笑,知他者方睿也。

    谢一鸣的脸瞬时涨得通红,转眼间又变得煞白,十分精彩。

    莫钟书再也忍不住,加快脚步,一转过街角,就蹲到地上去大笑了一气。方睿笑完了,又吩咐小厮原路回去,看看那银子捡起来没有。

    那小厮去了片刻回来,报说银子已经不见,他特地找旁边的人确认过,证实是被谢一鸣捡起来了。

    “面儿上装得清高,背后不也吃那嗟来之食么?”方睿冷笑。

    李长义目瞪口呆:“你们俩是故意作践他的?!”他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气愤。莫钟书还记得他那次酒后吐真言,想来他家境况也不甚好,不然他父亲也不会去当海盗了,难怪他的气愤中带着物伤其类的悲哀。

    莫钟书连忙解释:“是故意耍他,但没有作践的意思。要是他能正确认识自己,根本就没那么多事情。”他顿了顿,用力搂住李长义的肩膀,加重语气道:“你是我们的朋友。”谢一鸣心比天高,志大才疏,背地里那种小人行径更叫人厌恶。而李长义忠厚朴实讲义气,他不希望失去这个朋友。

    第二天,是莫府大小姐出嫁的日子。一大清早,天上就开始飘雪,混着一轮又一轮的爆竹碎屑漫天飞舞。整个莫府都陷入里欢庆的海洋里,迎亲的队伍到后,莫钟玉把身着大红嫁衣的莫娇背进了花轿,莫钟书几兄弟跟在后面相送。花轿终于在响震九天的唢呐声喇叭声锣鼓声和爆竹声中,从莫府的正门出去了。莫钟书目送花轿远去,舒了一口气,最能闹事的两只巴掌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总拍不响了吧,他暂时可以耳根清净几天了。

    莫钟书转身回自己的书房,才刚坐下,就有人来说太太那边有请。

    到了王氏那儿,只有她和她的姐姐胡太太在房里。莫钟书一进去,姐妹俩就用眼睛翻来复去地给他称了斤两。胡太太还和颜悦色地问了他的学业进度,又关心他的生活起居。莫钟书心中生疑,面上却依旧冷淡应付,好容易听得太太一声令下他就退了出来。

    新年到了。

    大年初二,胡家太太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上门拜年。莫钟书和莫钟宝便又在老太太那儿见到了胡家兄妹。

    胡景明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不再上学念书,不过他说他现在过的比上书院的时候还要悲惨,天天被拘在家里,每天先是跟着祖父学习两个时辰的医学理论,然后就到回春堂大堂实习并认识各种药材,晚上还要在灯下背诵各种药方,稍有错漏就要受罚。

    胡家是杏林世家,经营着几家大药房。胡家老太爷胡诚瑞从前曾经做过宫里的太医,不但医术高明,还很圆滑会做人,历经三朝宫廷变故和几次官场大换血,他仍能全身而退,如今回到澄州,只专心经营着几处药铺,很少出诊,也不怎么出外应酬。

    胡景明继续他的血泪控诉:“前几天老爷子上街回来,又把我叫去好生训斥一顿,我当时还一头雾水,隔天才知道是你这小子捣的鬼。”他手指着莫钟书咬牙切齿。

    莫钟宝奇道:“五弟整天足不出户的,怎么惹上你了?”

    “他那天给我们老爷子写了一堆对联,老爷子就夸他知药名懂药理了。”

    莫钟书恍然大悟,那个买药名春联的老者就是胡诚瑞。不过,他们之前从没见过面,胡老太医怎么认得他?他又想了好一会,蓝天过来给他们添茶水,他才猛然想起,澄州城里各家仆役的衣帽颜色式样都各有特点,胡老太医见了蓝天身上的服饰,自然知道他是莫府下人,也就不难推断自己是谁了。

    “不过你小子也别神气得太早,老爷子这些天一直在嘀咕着怎么样才能把你拐去做徒弟呢。”胡景明还是很讲义气的,虽然气恼,但还不忘给他通风报信。

第32章 罗姨娘

    莫钟书对这个消息倒没太大的反应。莫荣添还等着他去考科举功名来光耀门楣呢,决不可能让他半途改道去学医。胡家跟莫家是姻亲,胡老太医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怕是转着别的念头吧。再联想到大小姐出嫁那天,胡太太突如其来又无微不至的关怀,莫钟书也就差不多接近真相了。

    胡老太医也和别人一样以为他莫钟书是天纵奇才,见才心喜,想趁着他如今功未成利未就,先下手为强,把他抢去做乘龙快婿?至于人选,九成九就是胡美媛了。

    莫钟书心中冷笑,把我当成潜力股来抄底了?亲爱的投资者,高收益的股票后面往往隐藏着高风险,投资请谨慎,当心我跌跌不休叫你血本无归。

    不过莫钟书毫不担心,这事有老太太给他挡着。老太太与太太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绝对不会允许莫钟书娶王氏的甥女。再退一万步,他腿上长脚,关键时刻跑路就是了。

    莫钟书心中理清思路,继续看莫钟宝与胡景明下棋。这两人倒棋逢对手,是一对知音,下起棋来一个比一个慢,棋子捏在手里恨不能攥出水来才肯落下。莫钟书看得没趣,随手拿过老太太放在炕头的一本佛经看起来。

    胡美媛歪头看了眼他手中的书,立刻叫了起来:“五哥哥真厉害,连佛经也会读!”好象会读佛经是多了不起的事情似的。莫钟书下意识地摸摸脑袋,要是他剃个光头,胡老太医会如何作想?

    莫钟宝头也不抬地道:“你五哥哥本事大着呢,什么书都能看,拿起书来就能坐上半天。”

    那边陪着老太太说话的王氏和胡太太也望了过来,话题就顺势转到莫钟书身上,不外乎就是胡太太夸他聪慧会读书,老太太自谦说他就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莫钟书听得满意,百无一用是书生,书呆子这顶帽子戴得越稳,对他就越有利。

    胡美媛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莫钟书。莫钟书也留意到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寻思着有这样眼神的人都不会傻,就想撺掇她去跟她祖父学医,免得老先生再打自己主意。

    “五哥哥,读书辛苦吗?”小姑娘问。

    “不辛苦,又好玩又有趣。”这话倒不是骗人,他从上辈子起就觉得书中乐趣无穷。

    “那我哥哥怎么整天叫苦喊累的?是不是因为他太笨了?”小姑娘不理会胡景明丢下棋子朝她瞪眼睛,还在一个劲儿地问。

    “那是因为他还没发现其中的乐趣。”莫钟书十分积极:“不信,我们现在就找本书来读读看。”他叫来蓝天,让他去书房拿《内经》和《本草》过来,翻开书,给她读了几行,又逐字逐句地给她解释,末了合上书,道:“看,这书有趣吧?才这一会儿工夫,你就知道了人拉肚子最常见的原因是什么,吃什么药就能治好,要是你天天看书,那你能知道多少学问?又能医治多少病症?”

    拉肚子的原因当然不止他们刚刚读的那一点,真正想要行医治病也不能光看这两本书,不过那些自然有她祖父来传道授业解惑,用不着他一个外人兼外行来闲操心,他只管把小姑娘诱拐上路就万事大吉。

    小姑娘眼睛眨啊眨的,最后点头赞同他说得对。

    这时的胡美媛才刚刚开始跟着家里的女先生学了几个字,回家之后却就嚷嚷着要看医书,倒把她家里人唬了一顿。待到弄清原委,她祖父倒也真的费了心思来教导她,一边教她认字读写,一边开始讲解医书典籍。因为她年近小记性好,又被莫钟书忽悠起满腔热情,学得倒比她几个哥哥都更快更好。她祖父以为她在医学造诣上很有天赋,便对她寄予厚望,从此在她身上倾注更多的心血,对几个孙子的要求倒放松了些。

    从大年初一开始,一连着几日都是阴天,到了初八却下起了细雨,虽然不是很大,被刺骨的寒风卷起,扑在人的脸上,或者从衣领往身子里钻去,马上就能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着实是不宜出门的坏天气。连日来络绎不绝的客人终于少了。忙着迎来送往的人们便也松了一口气,享受起年节里难得的清静来。

    老太太和莫钟书正在对弈,老太太落下一子,莫钟书看得真切,也忙要落子去堵她后路,不料他手刚触到棋子,老太太突然道:“我不走这一步了。”边说边伸手想要把才刚放下去的棋子又拿回来。莫钟书哪肯放过这好不容易才逮着的机会,忙按住她要捡棋子的手,一个劲地嚷着:“落子无悔!落子无悔!”老太太也不肯依,一老一少就闹作了一团。

    老太太是故意卖个破绽,假意反悔,逗引一向稳重斯文的莫钟书发急来闹,她好享那天伦之乐。

    莫钟书看出了老太太的用意,他其实并不爱棋,对于输赢也无所谓。只是为了要哄老太太开心一笑,便也配合着作这彩衣娱亲之举。

    这时候门口的丫鬟通报道:“罗姨娘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妙龄女子就走了进来。她一身素色衣裳,身上少有首饰,却更加显得她弱柳扶风,娟秀可人。

    莫钟书不知道她是莫荣添的第几房妾室了。这几年死了几个,又添了几个,听说太太王氏还卖掉了两三个。说起来莫荣添的口味还真是丰富,莫府后院里燕瘦环肥,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这个罗姨娘,听说家里是澄州乡下一个小镇上开小酒楼的,莫荣添偶然去那个镇上办事,遇到了她,几天之后就一乘小轿子抬回了莫府,算是个贵妾。

    莫钟书此前只知道皇帝的小老婆有三六九等之分,现在才知道原来民间财主的**也有贵贱之别。他的生母苏姨娘原是莫府的丫头,做了妾也是贱妾,府中好几个姨娘也是一样,有两个出身青楼的就更卑贱了。可这罗姨娘没有签过卖身契,是莫荣添用轿子抬进来的,身份地位就比别的妾高出许多。不说别的,敢这样闯到老太太房里来的妾室,她就是独一无二的一个。

    “哟,下棋呢,我也来和五少爷对弈一局,可好?”她望着莫钟书言笑晏晏。

    莫钟书望着她温婉和善的笑容,猛地想起了过去生物课上的一个词--保护色。动物外表颜色与周围环境相类似,这种颜色叫保护色。自然界里许多生物就是靠保护色迷惑敌人,在生存竞争当中保存自己的。早年他也给自己上了一层暴戾的保护色,为了几颗小石子就把一个来附馆求学的小孩子打出鼻血,以至于直到今日莫府里的不少下人仍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这温婉和善弱不经风就是罗姨娘的保护色?

    他不相信罗姨娘的内在会和她的表面一样柔弱,要知道这时代没有人权保障,做妾就等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了别人手里,一般过得去的人家都不会这样糟蹋自己的女儿,可她却自己上赶着来了,那她所图必然极大,那是什么呢?

    莫荣添是个纯粹的生意人,除了钱就一无所有了,这女人是为了钱财而来?

    莫钟书心中隐隐生出一点点兴奋和期待。终于要开始了吗?如今莫钟玉已经长大成人,莫钟金完全失了莫荣添的信任,莫钟银最大的依仗张姨娘已经去世,他本来以为这一场大戏已经唱不起来了,没想到上天又派来实力更强的演艺派明星加盟,已经没有悬念了的戏码又将掀起了新的**。他仿佛听到了好戏开场前的锣鼓声,马上就有好戏看咯。

    罗姨娘的棋风很稳,莫钟书和她连战五局,两输三赢,才慢慢品出味来,这女人的棋艺比他高出太多了,可是她却不动声色地给他让棋,相让的痕迹遮掩得很好,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莫钟书赢了,可是中间险象环生,并非一帆风顺的取胜,让人错以为他们旗鼓相当。如果换了别的七岁小孩,恐怕会因此就把她当成知己惺惺相惜了吧?

    莫钟书手里把玩着光滑的棋子,琢磨着罗姨娘刻意讨好究竟是为了哪般。他在莫府里只是一个没有了生母的庶子,除了会读几本书之外就再没别的长处。他可不会幼稚到以为罗姨娘是喜他年幼可爱才格外友善。她是想借自己靠拢老太太?

    她进府也有两三个月了,不可能不知道这府里的局势。老太太和别家府里的老太太不同,早就撒手不管事了,她不是莫荣添的生母,对莫荣添毫无影响力。莫非她也和刘姨娘一样盯上了老太太手中那小金库?

    要是这样,她的对手就是愚蠢的刘姨娘了。莫钟书不关心她们谁能最后胜出,反正又不是他的钱,谁拿去了都一样。

    他转头看向老太太,她头上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一些,额上的皱纹似乎也更深了。希望这些女人们的争斗不要妨碍了老太太的晚年安康吧,莫钟书暗暗祈祷。

第33章 佛跳墙

    莫钟书正想着,突然就接收到老太太的目光,当中是难以掩饰的担忧,不由得摇头失笑,自己太杞人忧天了,老太太是谁啊,她不去算计别人就好了,能算计她的人大概还在天上伺候着王母娘娘呢。

    要是罗姨娘和太太或别的几个姨娘斗法,莫钟书很乐意旁观。可是她把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他没兴趣奉陪。

    看着对面还在温声细语的罗姨娘,他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找错对手了。”不管你的目标是什么,我莫钟书都不屑于与你相斗。

    真让人郁闷,他觉得自己已经把态度表示得很清楚了,为什么这些人还喜欢找上他?

    莫钟书一下子就兴味索然,观火须得隔岸,如果大火烧在家门口,那就不好玩了。刚才的兴奋瞬间消失殆尽,开始琢磨对方接下来可能采取的手段了。

    上辈子的父母有个好朋友,政治系的教授,他经常来家里和父母一边喝茶一边天南地北地闲聊。他们聊的内容很多很杂,不管是一条新闻,还是一个电视情节,只要有争斗,他们都可以联系到《三国演义》和《孙子兵法》上去,上纲上线地分析一番取乐。他有时也会在一旁静听,听了就跟着傻笑,可是笑完了回味起来却又觉得很有道理。

    人类历史发展了几千年,可是不论古今中外,不论世界大战还是地区冲突或者商战情战等等,所有的争斗归结起来不外乎就那几种,用到的谋略计策都可以用三十六计来概括。

    这些年来他冷眼旁观,莫府里的情形亦是如此,想来罗姨娘再高明也超不出这个范畴。

    她们之间那些明争暗斗大小动作他都看得明白,稍加思考也能想得出对策,只是他自认为是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整天挖空心思地算计别人在他看来就是浪费生命。他珍惜生命,苏姨娘拼尽全力把他生下来不是让他与这种人周旋的,才懒得为这些人浪费脑细胞。

    总而言之,他的办法就是一如既往地以不变应万变,退避三舍,瞅着机会就戏弄她们一下。

    这天罗姨娘又来了。她一进门,莫钟书便跟老太太谈起了书画。他以为罗姨娘家里是小镇上开酒楼的,顶多算个小家碧玉,对这些所谓高雅艺术应该接触不多,找个她不能插嘴的话题,晾她半天,也许她就不来自讨没趣了。

    哪知道罗姨娘谈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提到当世名家的画法流派更是如数家珍,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她口中说着,手上还不停,殷勤地给老太太捏肩捶腿。

    莫钟书瞟了她一眼,话风一转,开始说起了南北美食。罗姨娘真是家学渊源,虽然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一般,厨房里的十八般武艺也是样样精通。莫钟书会做的菜式不多,但过去走南闯北,吃过的特色美食不少,还曾经是几个美食论坛的常客,看过的帖子林林总总数不清,虽然动手能力不强,理论知识却是丰富之极,此时便随口道些出来。

    罗姨娘很是诧异:“五少爷怎么懂得这么多?”君子远庖厨,富贵人家的少爷本该连厨房里的家什都不认识几样,且他满打满算也才七岁。

    莫钟书一脸谦虚:“我是从曾祖父留下的藏书里看来的。”

    罗姨娘马上就夸赞他聪明好学,小小年纪就满腹经纶。

    莫钟书前面花了那么多力气来铺垫,可不给她歪楼的机会,马上又把话题扭了回来,开始大谈特谈“佛跳墙”的美味。

    罗姨娘茫然:“佛跳墙?我没听说过。”

    莫钟书淡淡一笑。天下事你没听说过的多了。

    “据说,某高僧外出远游,夜宿旅店,正好隔墙人家以此菜宴奉宾客,高僧嗅之垂涎三尺,顿弃佛门多年修行,乃跳墙而入要求同享。‘佛跳墙’即因此而得名。这菜有诗赞曰:‘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莫钟书煞有介事地念了两句,又摇头叹道:“可惜呀,咱们府里几个厨子厨娘都不会做。别说是我,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太太都没能尝上一口。”

    罗姨娘果然上钩,以为是个拍马屁的好机会:“老太太也想尝么?那你给我说说做法,我明天试着做做。”

    “这菜可不简单,要用到几十种原料,花费许多工夫才能做好,我可不敢劳烦姨娘。”这就叫欲擒故纵。

    “不劳烦,不劳烦,我正想愁不能孝敬老太太呢。”

    哼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莫钟书等到了这一句,便不再卖关子。他先说做“佛跳墙”要用到的原料:“鸡鸭、羊肘、猪肚、蹄尖、蹄筋、火腿、鸡鸭肫、鱼唇、鱼翅、海参、鲍鱼、干贝、鸽蛋、香菇、冬笋。”还有几样他实在记不起来了,不过又不是他自己要做,如果做出来的味道不好只能怨罗姨娘厨艺不精,怪不到他一个七岁小男孩头上。

    罗姨娘一一记下了这许多材料。莫府有的是钱,找全这些材料也就一句话的事。

    莫钟书接着说“佛跳墙”的做法。

    罗姨娘听得前面几步又煎又炸的,不知不觉就皱了眉头,旋即又赶忙松开。油炸过程中操作者稍不小心就会被溅起的油星伤着,产生的油烟更是美容大忌。可是刚才已经说下大话,现在已没改口的余地了。

    莫钟书把做法全说完了,做出一副垂涎的表情,对老太太道:“咱们就拭目以待,等着罗姨娘大功告成吧。”

    老太太点点头,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姨娘。

    等罗姨娘走了,老太太才问莫钟书:“你编这么多话来干什么?”这菜老太太也没听说过,还以为又是莫钟书瞎编的,他从小就喜欢用这一招作弄人,老太太只觉得好笑。

    莫钟书嘻嘻笑道:“不这样她在这呆着碍眼,明天她准不来了。”

    “怎么见得?”

    “那‘佛跳墙’可不简单,想要大功告成起码要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天。”

    可是第二天,直到老太太和莫钟书吃完了晚饭,还不见罗姨娘来大功告成,想来是做砸了。

    到得第三天晚上,终于有一坛子“佛跳墙”送上来了。伺候饭菜的丫头一揭开坛盖,便有酒香扑鼻而出,直入心脾,盛出来的汤色浓褐,喝到口中却厚而不腻。更妙的是酒香与各种食材的香气混成一团,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把里面的材料捞出,吃起来软嫩柔润,浓郁荤香,又荤而不腻,各种食材的味道互相渗透,味中有味。

    莫钟书以前曾在福州的酒店里吃过这道菜,不过不知道是酒店偷工减料了还是这时候心情够好,吃起来比过去的要美味数倍。

    莫钟书见老太太也吃得极是满意,唯恐天下不够乱,忙让丫头拿来三个大海碗,满满地装了三碗,叫她们给莫荣添,太太王氏,还有莫钟玉那儿各送一碗过去。

    莫荣添和太太王氏吃过之后都派人来说味道很好,夸了几句。

    莫钟玉的妻子于氏已身怀六甲,正没胃口不思饮食,这一大碗却吃得极香,就差没伸舌头去舔剩下来的空碗了。

    太太王氏听说了之后,当然不会放过折腾罗姨娘的机会,当即就叫人传话让她第二天再做。

    罗姨娘不耐烦再做,便把做法细心教了厨娘。可是厨娘做好端过去后,大少奶奶于氏却说味道差远了,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太太王氏便打发了亲信去厨房盯着,要罗姨娘亲自动手。

    罗姨娘哭丧着脸去找莫荣添诉苦,为了让他看自己被热油溅伤的手背,她硬是忍痛几个时辰不肯敷药。莫荣添虽然心疼小老婆,但他也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男人一样,更加宝贝嫡孙,尤其现在于氏怀的可是他的嫡长孙。于是他只温言安慰罗姨娘几句,再送了她几样金银首饰当补偿。

    莫钟书听得这个消息,大乐。看你罗姨娘还敢不敢再来烦我?要是敢来,我就再教你做几道费时费力的菜。

    罗姨娘恨得咬牙切齿,可也没放弃对莫钟书的情感攻势,虽然她人被困在厨房里出不来,却还能让人把点心送到外院莫钟书的书房去。

    可是她不知道,莫钟书自从自己的满月宴上认识了这一大家人之后,除了在老太太那儿还能放心吃上几口,别人送到他手上的吃食从来不沾口,直接就扔了。

    日子慢悠悠地过去了。一日接一日,终于到了正月十五。

    莫钟书高兴起来,元宵节一过,这个年也就算过完了,他要回书院去啦。

    他连夜收拾了行李。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听说莫钟书要提前去书院,一反常态地马上点头。这个罗姨娘象块狗皮膏药一般撕不掉,老太太一直在担心莫钟书会被她蒙骗教唆与自己离心,因此一听到莫钟书要去书院,她一颗心反而安稳了,只吩咐书童蓝天跟着过去好生伺候,就催着他赶快动身。

    书院要出了正月才开学,偌大的学子宿舍里除了他们主仆俩,一个人影都不见,蓝天吓的寸步不离地跟着莫钟书。

第34章 重返书院

    学子宿舍里一片空寂。一阵阵山风吹过,门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

    莫钟书是个成年人的灵魂,自然不害怕。他看着正在擦桌椅的蓝天,心里琢磨着这个书童身上到底藏着些什么故事。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蓝天的脸色都变白了。

    脚步声就在他们房间的门前停下,接着响起了一阵拍门声。蓝天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莫钟书无奈,十来岁的孩子本应是最大胆活泼的时候,这蓝天却象个没胆的,平日里看着也挺机灵,这时候脑筋却不会转了。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才十一岁,莫钟书更是只得七岁,依着老太太平日对莫钟书的紧张劲儿,怎么可能会放心让他带个小书童就提前回城外偏僻的书院,肯定会安排其他的人跟去。

    “五少爷!五少爷您在里面吗?”是二柱的声音。他一直和大富与阿贵在牧场里张罗,老太太竟然把他也召回来了。

    蓝天一下子就活过来了,跳起来去开门。二柱和莫府的一个厨子正站在门外。

    厨子是带着肉菜来的,打个招呼就去后面寻个小厨房忙活了。

    夫子们都还没回书院,莫钟书也就没了管束,二柱又带来一辆马车,他便天天往牧场那边去。

    过年前,莫钟书就让大富去人市上买了十个男仆。牧场和农田不同,负责看管的人稍不用心就会损失惨重,莫钟书权衡利弊,觉得还是用自己的奴仆比较放心。

    大富后来去莫府里向莫钟书汇报去年卖生猪的收成,顺便禀告说,人牙子还送了两个仆妇和三个小孩子,都是这些男仆的家眷。莫钟书当时就惊讶,买十送五,也太大方了吧?听了大富的解释才明白过来,那三个小孩子的年纪与莫钟书相仿,还得吃许多年饭才有力气干活,根本就没人要这些只会消耗米饭的小家伙,人牙子也不愿意留着他们白吃饭,才把这些“滞销货”和他们的父母捆绑在一起销售。

    大富把人都安排在牧场里,两个仆妇一个负责做饭一个负责洗衣,十个男仆正在用盖房子剩下的泥砖筑围墙。

    莫钟书走过去看,那墙筑得比个成人还高,忙把大富叫过来,用手在他身边比划着道:“这围墙是拦住牛羊不让它们跑出去的,没必要修得这么高,大概到你腰部就差不多了。”

    大富不好意思的搔搔头:“那天五少爷说要注意防盗,小的就想着建高墙了。”自从知道他自作主张地买下的荒地难以收拾,大富的言行就总有些小心翼翼的。高墙或许能挡着几个小贼,可是一千多亩的牧场,要建高墙得多少砖块?成本上太划不来了。

    莫钟书望着大富一脸恭谨严肃的表情,自觉不该再说他不对,只道:“一半高度就可以了。全砌好之后,如果还有剩余的砖块,再回头加高吧。”

    莫钟书看过那十个男仆,年纪都在二十到四十之间,都是在大家富户里当过奴仆的,行事进退之间很有规矩,回答问题也有板有眼。

    但莫钟书还是很失望,他本来希望找的是对喂养牲畜在行的羊倌,而不是端茶递水的小厮。不过这些人个个都身强力壮的,小时候又都曾放过牛或养过羊,想来大富挑人的时候已经费了不少心思。想想也是,但凡有点本事的人,谁愿意卖身为奴?哪个主人又愿意把能帮自己生财的仆役卖给别人?想通这一点,莫钟书又打起精神来,既然买不到现成的,他就要自己培养人才。

    那二十多只兔子,已经在一个佃农家里生儿育女,繁衍成百多口的大家庭了,现在被接了回来,安置在一个大笼子里。三个小孩子把它们当成了宠物,每天好草好料的伺候着。见莫钟书走近,三个孩子都很紧张,生怕少爷要怪罪他们,更怕这小少爷要把兔子夺走。

    他们怯生生的目光让莫钟书有些心酸。奴仆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注定也是奴仆,一辈子不得自由,任由别人买来卖去,身价甚至还比不上一只小猪。重生以来他头一次觉得上天还是厚待自己的,虽然没有了亲人,但起码的自由和尊严还在。

    莫钟书圈出一块两亩大小的草地来,让阿贵和二柱安排人扎好篱笆,就让人连笼带兔抬了进去,把笼口打开,任由兔子们自由进出。兔子的繁殖速度快,喂养的工作量太大,还是让它们吃自助餐比较省力。

    兔子们乍得自由,就撒腿在草地上乱跑。真抱歉啊,我没法给予和你们的澳洲亲戚一般的自由。莫钟书望着它们欢快的舞步,心里筹划着的却是再过多久就可以卖出第一批兔子,以及将会带来多少进帐。

    三个小孩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虽然莫钟书不愿意使用童工,但既然人家主动请战,他还是顺应民意好了,便对他们道:“你们每天检查看这些篱笆有没有松动的,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告诉大人,让他们帮着修补,知道了吗?”三个小孩欢呼一声,神色郑重地接受了任务。

    莫钟书又迈开小步,巡视了牧场一遍。初春的牧场虽然早晚还很寒冷,却也处处有了春的气息。去年播下种子的牧草已长到他的膝盖高了,郁郁葱葱的。而那被一把火烧光了的野草,亦已重新萌芽,贴着地面钻出了几片绿油油的小叶,生机勃发。

    莫钟书望着这一片土地,想到过不了多久,这片土地就将成为牛羊的乐园,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羊群牛群发出“咩咩”“哞哞”的叫声,心中喜悦,能在这里实现上辈子的梦想,总也是一件让人欣喜快慰的事。

    他又找来大富:“把老太太庄子边上那八十多亩的地也卖了吧。”接下来要买小羊羔和小牛犊子,还要买鱼苗以及小鸭小鹅,手里头的钱肯定还是不够。

    大富想了想,道:“现在小麦才刚返青不久,能不能再等上两三个月?到了麦子基本成熟的时候,可能价钱会更好?”

    莫钟书明白他的意思。那块地买来时,田契上明明白白写着是“下等田”,经过几年的轮作改良,已经和上等田一般无二了。如果现在卖田,恐怕人家会用田的等级来压价,但等多几个月,田里沉甸甸的麦穗就是最有说服力的宣传广告,再要高价就容易了。他便点点头:“这事你看着办吧。”

    忙忙碌碌中,十多天就过去了。

    书院里的学子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大厨房里也已经开火,莫钟书便把莫府的厨子也遣回去了。

    听说齐成章一家也已回到山顶上那个别院了。莫钟书忙把琴找出来,每天练完字后自动自觉地折磨自己和邻居的耳朵半个时辰。这一个多月他就没摸过琴,手法更加生疏了,齐成章见了准要吐血,还是先热热身比较妥当。

    他这手准备十分必要。新年后的第一节琴课上,莫钟书发现,小别一月的方睿琴艺已是突飞猛进,齐成章拈须而笑,面露满意,让他过关。轮到莫钟书的时候,齐成章的面色就一下子黑得可以滴下墨汁来。莫钟书不由得万分庆幸没有让齐成章听到他前几天的琴声。

    李夫子看了莫钟书交上去的字画,给他的评价依然是“灵气不足,匠气太过”、“难成大器”。莫钟书听了倒也不伤心,虽然他天天都坚持半个时辰的练字,隔三岔五也画上一会儿,但艺术这玩意没有勤能补拙的说法。他有自知之明,他本来就只是一块烂泥,除了齐成章再没别人会想要把他扶上墙去。

    李夫子听说了莫钟书在街头卖春联的事,一连串地说了几个“胡闹”。莫钟书腹诽:“卖春联是胡闹,但如果卖的是题书画的折扇之类,是否就高雅了?”想到这他心里倒有些跃跃欲试起来,琢磨着什么时候把李长义和方睿也鼓动起来再去卖艺。

    唯一对他满意的,大概是王夫子了。玩了一个长假,许多学子的功课已经荒疏了,但莫钟书还是那个出类拔萃的优秀学生。虽然莫钟书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落后谢一鸣一点,许多同窗还是觉得好奇,谢一鸣的遥遥领先是因为他整天书不离手,可是莫钟书的出色却让人觉得怪异,就连莫钟宝也跑来问莫钟书:“虽然你天天看书,可看的都是杂书闲书,没见你什么时候用过功啊,真不知道你的学问是从哪里来的。”莫钟书翻个白眼,心里答道:“我用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他觉得理所当然,区区一个长假怎能让他遗忘连奈何桥上那一趟都没能磨灭的东西呢。

    李长义回到书院,跟莫钟书诉苦说侯府里规矩大是非多,简直就不是个人呆的地方。莫钟书又翻白眼,忍不住道:“什么时候把你绑到莫府里呆两天,你就知道什么才叫不是人呆的地方。”归德候府里只有方睿一个小少爷,世子之位无可争议,所谓是非不过就是一群女人争风喝醋罢了。莫府里可是子弹与血泪横飞。

第35章 犯奴

    莫钟书好奇地观望着眼前的热闹场所。

    这是一处开阔的场地,中间一条东西通向的马路,两边用木头圈起两排整齐的围栏。围栏里头关着的是牛马驴等畜生,围栏外头便是一些由人牙子领着的,或大或小的男男女女。有的腰上还插着牌子,上头标着价格。看起来,就跟那围栏里头的畜生一般无二。人声鼎沸喧闹,不时有牛马之声充斥其中,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牲畜的腥骚之气。

    跟在他身边的大富口中不停的介绍。在柳庄口人畜交易市场,一个能劳作的年轻壮汉的价格,一般也就七八两到二十两银子之间,这已经是最高了。像一些普通的丫头小子,基本上就二三两银子的事,年纪太小了不值钱,年纪稍大的也不值钱。一般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最好卖价。因为这个年纪,基本上能看得出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而且这么大的孩子,既好教规矩,也能马上着手干活。不过这些,都是普通人的价格,就是除了会吃饭外就只剩下一双手和一身力气罢了。这样的人在哪儿都是一抓一大把,价格肯定高不起来。所以,只要稍出挑点,或是有点特别的,那价格自然就不一样了。

    莫钟书点点头,物以稀为贵,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道理。他们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就是想给他的牧场淘一两个比较特别的好货色。

    养鱼养鹅养羊,要是养得好当然财源滚滚,但鱼、鹅和羊都是活物,会生病会死,要想大规模地饲养赚钱,总得先配备一两个兽医之类的技术人员,单靠他自己看几本农书摸着石头过河,实在不是个好办法。但是大富说人牙子那极难遇到这样的人才,听说府衙有一批犯奴要处理,时间又正好是书院的休沐日,建议来这里碰碰运气。

    犯奴,是被官府判定终身为奴的犯人的统称,说是犯奴,倒不一定真是他们自己犯下了什么难以饶恕的罪行,听说不少是一人犯事被官府抄了家,他的家人也受了连坐被判为犯奴的。莫钟书今天就是想来看看这些惨遭连坐的犯奴中有没有合适的。

    大富停下了脚步,示意莫钟书地方到了。周围的围栏全是原木的颜色,唯有府衙专用这一处的围栏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并且两边还立着两个皂衣衙役。围栏里头关押着待卖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约有六七十个。围栏外站了四五个人,不知道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有意要买犯奴的。

    大富走过去,拉住其中一衙役询问道:“官爷,今儿卖的都是些什么人?”边说边往衙役手里塞了块碎银。

    莫钟书站在旁边,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得清楚,不以为然地抽了抽嘴角。这黄白之物还真是开路先锋。他可以给服务行业者小费,但还真不习惯给公务员行贿,虽然这行贿数额极小。

    那衙役袖了银子,又看他们衣着光鲜,象是个有钱的,便逐一地给他们详细介绍犯人。莫钟书一言不发,只认真听着。直到衙役全都说完了,他才晃了晃脑袋,白来一趟了,正想招呼大富回去,忽然视线就落在一个青年男子身上。

    那人头发乱糟糟,破烂的棉衣上沾着几丝血迹,抱着双膝,蜷着身子,脑袋低垂,蹲在围栏后面的角落里。刚才那衙役说这人是个窃贼,姓张名东。他旁边还席地坐了个身形瘦削的男子,也是个窃贼,姓王名三胜。

    莫钟书看了几眼,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胖一瘦两个窃贼!一个姓张一个姓王,会不会就是几个月前光顾过学子宿舍的那两位?

    他走回去,试探着叫了一声:“张七?王三?”那两人果真同时抬头,惊愕地望着他。

    莫钟书想了想,让大富叫来衙役,问:“这两个人要卖多少钱?”

    衙役道:“二十两银子一个。”他看了看莫钟书,又补充一句:“这个王三胜,有眼无珠,竟想去偷古记当铺的大少爷的荷包,让人当场给抓住了。”

    古记当铺?莫钟书没听说过,他对澄州城的店铺知道得极少,不过开当铺的多半不是好欺负的人家,而且听那衙役的口气似乎这个当铺还挺大的。

    莫钟书前几年也曾翻看过本朝律法,隐约记得盗窃罪是计赃论罪的,似乎是上十两银子就刑徒一年,不过他不记得有判为犯奴终身不得自由这一条,难道他记错了?“他偷了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衙役看在刚才那点银子的份上,好心地给他给他解惑:“这人是古大少爷已经预订了的,小公子还是挑别的人吧。”

    莫钟书明白了,那个古大少爷把人扔进牢里关了几天,觉得还不解气,便动用关系把王三改判为犯奴,把他买回家去就可以随意打骂折磨了。

    莫钟书念着当日张七赠他银票的情义,不愿让他沦为奴仆受人折磨,便让大富付了银子,办好手续就想带着张七离去。

    不想张七却是频频回首,看看王三又看看莫钟书。他也认出莫钟书来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相求。

    莫钟书略一沉吟,又折了回去,问那衙役能不能把这王三胜也卖给自己。衙役先是不语,大富又塞了块银子给他,他才点头哈腰地道:“如果有两家同时看上一个人的话,一般是先私下协商,倘若协商不成,就用竞价的方法来解决,价高者得。”他指了指正从远处向这边走来的一群人道:“那个穿蓝衣的就是古大少爷!”

    莫钟书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走在前面的人十五六岁,光看那一身行头就知道是个非富即贵的,那相貌更是让人一看便知不是个善茬。而跟他并肩走着的人,却是莫钟银。

    不出所料,古大少爷果然不愿意放弃王三胜,莫钟书只能和他竞价,每次加价十两。顷刻之后,就已经加到了八十两。

    大富急得猛向莫钟书使眼色。他带的钱快不够了。无奈他把眼睛挤得都快抽筋了,莫钟书还是不理会,仍然在继续加价。

    莫钟书不是没看到大富的眼色,虽然他也明白为一个小偷花这么多钱有点不值得,但是他觉得既然已经给张七和王三希望了,就应当尽力,他身上还有两张百两面值的银票。如果把这两张银票加上去也还不济事,他自然就不会再坚持了。

    站在他对面的莫钟银也看到了大富的眼神。他已经想到个让莫荣添对莫钟书生气的好主意了,生怕莫钟书会在这时候放弃这个买卖,忙站出来对古大少爷道:“古兄,这位就是我家五弟,五弟平日很得家中长辈宠爱,难得他今日有个喜欢的奴才,古兄可否割爱成全?”

    古大少爷听说对方是莫府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倒吓了一跳,因莫钟银平日出手阔绰,他便以为这个小少爷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觉得自己肯定竞价不过了,倒不如送对方一个人情,当即就拱手道:“原来是莫家兄弟,既然是莫五弟看中的,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犯奴就由莫五弟领去吧。”

    莫钟书翻了个白眼,无视莫钟银那一副表功的神情,靠,等他把价格都喊高了几倍才出声帮忙还叫帮忙吗?他朝古大少爷作揖行了个礼,神色淡淡:“如此便多谢古大少爷割爱了。”他不再理会古大少爷殷勤的招呼,转头吩咐大富去与衙役办手续。

    出了人市,莫钟书就把两张契书交给张七。张七愣了一下。莫钟书拱了拱手:“两位好汉请珍重!后会有期!”他跟这两人无话可说,还是早点分道扬镳的好。

    莫钟书走出几步,那两人又追了上来,只道他们已是无处可去了,请莫五少爷收留。

    莫钟书皱了皱眉头。他们这些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需要人收留么?不过他也没多说,便让大富带他们回牧场里先安顿好。

    莫钟书一回到莫府,莫荣添就派人来把他叫去。

    莫钟书进去的时候,莫钟银正在房里和莫荣添说笑。莫钟书望着那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忍不住露了个讥讽的笑容。他就知道,莫钟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踩他一脚的机会。

    果然,莫钟银一见到莫钟书,就问道:“五弟,你今天买的那两个贼可安排好了么?啧啧,原来小偷比妞儿还贵,一百两银子呢。”莫钟书白眼一翻,你叫什么?一百两也是我自己赚来的,我自己愿意扔到水里去听着响儿。

    莫荣添的脸色就沉下来了。所有的财主都憎恨小偷强盗,因为这些人威胁了他们的财产安全。莫荣添也不例外。

    莫钟书只作没看到,淡然道:“我让大富带他们回牧场去了。”

    莫荣添的眉头打结:“你要两个贼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见他们可怜,不想他们被别人买去受欺负。”这话其实是大实话,只可惜没人相信。

    “原来五弟还有一副菩萨的慈悲心肠!不过那么多人,你怎么就光同情那两个贼了?”莫钟银把“贼”字咬得特别重。

第36章 挑拨

    莫钟书盯着莫钟银:“那我说,花那么大价钱买下两个贼,就是想让他们替我偷东西,你信吗?”既然你想告状,我干脆替你说出来吧。

    莫荣添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莫钟银的用心,他不相信莫钟书居心会至于如此恶劣,只是纯粹的想知道莫钟书买那两个犯奴的目的。在他看来,小儿子的脑袋与常人不同,古怪主意层出不穷,偏偏他想出来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很值钱。

    就好比过年前几天,他心血来潮突然想去看看这个小儿子,却在致远轩的书房里见到一个奇怪的灯罩。那个灯罩,由六块小玻璃组成,三块镜面,三块透明。点上灯一看,比不用这灯罩时起码光亮了两倍,比一般的蒙了纱或绢纸的灯罩就更亮了。有了这灯罩,晚上看书甚至做针线就方便多了。莫荣添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一下子就嗅出了里头的商机,找来工匠依样画葫芦地制作了许多这样的灯罩。莫钟书听说之后,还给他出了个主意,再多做另一种廉价灯罩一起发售,用铜镜只围了半边,另半边空着,虽然不防风,光线也不及玻璃灯罩的明亮,但成本却下来了好多。现在这两种灯罩都销路极好。

    所以,莫荣添很想知道莫钟书又在琢磨些什么,无奈莫钟书守口如瓶,莫荣添只恨不能拿锤子凿子来撬开他的嘴。

    第二天下午,莫钟书到了牧场,交给张七和王三一个匣子。张七狐疑地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正是当日他留下的那张银票。

    张七和王三对视一眼,把银票收了起来,又放进两张纸,却是莫钟书昨日给他们的身契。

    莫钟书挑了挑眉:“你们决定了?”张王二人毫不迟疑地点头。

    莫钟书犹豫了,昨日买下这两个人不过是一时激于意气,原想着把身契送还就完事了,不想他们倒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他没有野心,这两个特殊人才留在他身边可谓是明珠暗投了。虽然他上辈子也曾听说过,有些商场超市专门聘请金盆洗手的惯偷当保安经理,因为做过窃贼的人知道要怎么防范盗窃。可是,他一个十多人的牧场用得着两个保安经理吗?太大材小用了。要想直言相拒,却又恐怕伤了两人的义气,更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需要借助莫家的权势来避祸。

    权衡再三,莫钟书只得暗中告诉大富,不要太多地干涉这两个人,让他们去留自由算了。

    天气一天一天地暖和起来。牧场里的草色越来越浓厚,那些兔子每天吃好喝好,也就很配合的长肉生孩子。

    莫钟书让人再扎了些篱笆,围了几块差不多大小的地,每隔几天就把相邻两块地之间的篱笆开个小门,把兔子们赶过去再围起来,这样也算得是轮流放牧了,既有利牧草的再生,又防止兔子走出去。

    湖里的冰已经开始消融,今天没有风,初春的太阳照在平静清澈的湖面上,莫钟书伸手探了探湖水,水温还很低。他正打算叫二柱找条小船过来,他要认真检查湖面。忽然,他前面的水面上泛起来几圈涟漪,莫钟书一下子就摒住了呼吸,几条鱼儿正向他这边游过来。

    莫钟书开心得大叫起来,让大富和阿贵二柱也过来分享这个惊喜。他一直在担心湖水不够深,生怕鱼儿会被冰层冻死,还怕鱼儿没有吃的会饿死。现在看来,它们已经安然度过寒冬了。他可以放心让大富去买鱼苗投放了。

    大富应下了,思索一下又请示道:“咱们再在湖里头种荷花养莲藕吧?莲藕莲子荷叶之类的,也值些钱。”好主意!莫钟书当然点头赞成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大富打理了。莫钟书又回到书院安心当了好学生。就算回到莫府见到罗姨娘的时候,他的心情也还很好。

    罗姨娘是突然出现在致远轩的。她的态度比先前更加谦卑柔顺了,恭谨地低头对莫钟书行了个礼,细声细气道:“婢妾见过五少爷。”她的自称从先前的“我”换成了“婢妾”。

    莫钟书毫不掩饰他的好奇,盯着美女蛇的脸细看,想必老太太这一个多月来没少给她修枝剪叶。

    罗姨娘带来的几套新衣,说是她亲手给五少爷做的。

    莫钟书干巴巴地道了声谢就再无别的表示,摆出标准的书呆子造型,老实木讷。尽管他心里很不耐烦,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等着这女人出招。

    “听说苏姨娘的针线女红做得很好?”

    莫钟书愕然。莫府里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苏姨娘,他对生母的事情知之极少,苏姨娘的事情有大半是他婴儿时期从丫鬟婆子那儿偷听到的。莫钟书也很想了解苏姨娘多一点,便压制着心中的反感听她说下去。

    罗姨娘说了几句,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一边小心地观察四周,一边轻声道:“五少爷,你就不想知道当年苏姨娘是怎么去世的吗?”

    任何一个七岁的小孩子都抵抗不了对亲生母亲的思念。即便是莫钟书,想到那个仅仅见了短暂一面的年轻女子,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的面色黯淡下来。

    罗姨娘把他的神色看得真切,道:“老太太一直盼着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对苏姨娘也很是看重。”莫钟书皱眉,她这话的意思是暗示苏姨娘生下孩子就再无利用价值而被老太太除掉的?

    呵呵,离间计来了。不过这手段不怎么高明嘛。莫钟书仍然是不吭声,只看着对方怎么把独角戏演下去。

    罗姨娘小心地看了莫钟书一眼,却是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由得有些怀疑,这小书呆子会不会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罗姨娘有些气馁,对着一块不开窍的石头可真让人无从下手。

    莫钟书这时总算开了尊口:“我还要温书,请罗姨娘先回去吧。”说着便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架前,自顾自地挑了两本书,再回到书案边,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崔姨娘见状,皱了皱眉,还是不愿死心:“五少爷真的认为读书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吗?”声音泫然欲泣,倒象是她的母亲含冤屈死了。

    莫钟书只当听不懂,木着一张脸,摇头晃脑地吟诵着:“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罗姨娘真想当头棒喝一声:“你忍心让苏姨娘死得不明不白吗?”谁说这小子是个天才聪明绝顶的?

    莫钟书见罗姨娘还站在前面不动,眼珠一转,拿过案上的另一本书:“我前些日子还看了几个美食方子,不如今日一并抄给姨娘吧?老太太和太太一定会喜欢这些新菜式的。”

    “谢谢。不过,婢妾还要先过去太太那儿请安伺候,就不打扰五少爷了。”罗姨娘算是怕了这个不可理喻的小书呆子了,上回一个“佛跳墙”就把她折磨个半死,可不敢再要他的菜谱。

    莫钟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把手中的书扔到了桌上,嫌恶地抓起她放在一旁的那几件衣服,砸向一直站在旁边装石头充愣的蓝天:“赏你了!”

    蓝天接住衣服陪笑:“奴才可不敢穿这绸缎衣裳。”

    莫钟书忍不住又想翻白眼,这书童是真傻假傻?“不想穿就卖掉呗,这些该能换上几两银子了。”

    蓝天小心翼翼地望着莫钟书,试探道:“刚刚罗姨娘说的话......您信不信?”

    莫钟书轻蔑地撇了撇嘴:“苏姨娘去世的时候,罗姨娘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不过就是以为自己年纪小,想挑拨自己与老太太反目,她再去老太太那献殷勤套近乎争点好处。

    莫钟书有些头疼,这些女人怎么就都认定了非要除去自己她们才能得到老太太手中的财产?天地良心,他费心竭力地经营田地和牧场,为的就是经济上可以不依赖任何人,怎么这些人就不明白,反而还以为那些都是老太太给他的好处。

    “那......那罗姨娘刚刚说的话,您难道一点怀疑也没有?万一她说的是真的......”蓝天吞吞吐吐地问。

    “没有这个可能。苏姨娘的死不简单,但老太太是最不可能害她的一个。”莫钟书对老太太有怨,怪她当年对苏姨娘见死不救,但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恨。这种情绪不是出于一个孩童对监护人的依恋,而是源自于一个成年人深思熟虑后的理智推断。

    莫钟书的确不相信苏姨娘的死只是一次难产,这些年来他也做过许多种推测,悄悄地努力追查过。如果说,当年莫府里所有人身上都有疑点,老太太的嫌疑也是最小的。苏姨娘原本就是老太太的丫头,在老太太面前温顺得象只猫,即便是后来给莫荣添做了妾,也还是对老太太忠心不二。如果老太太想要霸占她生的孩子,恐怕她都不敢承认自己就是孩子的生母。莫钟书相信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杀人总需要理由的,老太太实在没有必要除掉老实听话的苏姨娘,何况在那个时候使用那种方式,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以老太太的精明,她是绝对不会做那竹篮打水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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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打油诗

    小山顶上的几间茅草屋竣工了。方睿说要邀请同窗们来帮莫钟书暖宅。

    莫钟书对这种事情向来是无所谓的,见方睿想要请同窗来热闹找乐子,便干脆给他搞了个bbq。将木炭放在临时搭建的烧烤台上,点燃木炭,再将金属编成的烧烤架放在木炭上方,旁边的盘子里准备了些猪里脊肉和羊肉串,让牧场里负责做饭和洗衣的两个仆妇守在旁边帮忙看着火候。另外他还提供一些酱油和辣椒面等调料。至于更丰富的食物,得大家自己动手去找,想要吃鱼的去湖里钓,想要吃肉的自己去抓兔子。大富还牵了一只羊过来,让他们自己宰杀着玩,可惜今日来的公子哥儿非富即贵,能自己穿衣吃饭就不错了,没人干得动这个,还得等大富找人过来动手。

    李长义招呼了几个人准备摇小船到湖中去捕鱼,看着二柱拿给他的渔网就直摇头:“这渔网的眼儿这么大,你是存心不让我们抓鱼不是?”这渔网是莫钟书特意叫人织的,网眼比常见的渔网要大许多,小鱼直接就能自己从网里逃出来。莫钟书做过详细的规划,一定要让鱼长到足够尺寸才能捕捞,绝不允许把不达到规格的鱼抓上来。

    现在湖里的鱼苗已投放了不少,鸭和鹅各有几百只,荷花也种了五六十亩。莫钟书还特地跑去附近的山塘里舀了几桶蝌蚪回来,现在已经长成小青蛙呱噪不停了。放眼望去,入目的全是密密匝匝地翠碧荷叶,绿意送凉。一阵微风吹过,丝丝的荷叶清香就悄悄沁入心脾。几只小青蛙时而在荷叶间蹦跳穿梭,时而又扑入水中,溅起朵朵晶莹的水花。鸭鹅成群的在水塘中游来游去,游累了,吃饱了,就跑到岸上扑腾着亮翅,将水珠抖落的四处飞溅,折射着太阳的金光。

    李长义他们去了约有半个时辰才回来,一边向岸上的人炫耀他们的成果,一边感叹:“也不知道钟书都给鱼儿吃了什么,怎么就长得比河里的鱼要肥那么多?”这些鱼其实都是李长义从河里打来的,他每次来,都要到河边撒网抓些扔到湖里去。大富投放的鱼苗还没长到这么大。

    李长义的话只不过是一时好奇,说了就算,但另一个同窗却上了心,跟着追问了好几句。莫钟书知道他家里也有鱼塘,不过产出却不好,此时话里明显有取经的意思。莫钟书虽没有造福百姓荫庇万民的宏愿,不过面对虚心请教的人倒也不会藏私,遥指着数丈开外几个覆盖着芦苇席子的坑说:“秘密就藏在那里,想要知道的自己去揭开看看便是了。”

    那人依言走过去,掀起席子细看。等他回来,众人发现他脸色发白,额上细汗涔涔,不觉十分好奇,便也跑过去看个究竟。只见那几个坑里,密密麻麻地堆积着深褐色扭来扭去的软体虫子,看得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仔细看了,原来是地龙。单独一两条地龙,就算再粗些再大些,也吓不了这些淘气的半大小子,不过成千上万地凑在一堆,还真让人心里发毛。就算是牧场的工人,每天要取用时,也不愿意直接用手碰触,而是借助两根长竹枝夹出来。

    不过湖里的鱼能长得这么好,却要归功于这些丑陋到恶心的蚯蚓。

    《养鱼经》上说地龙菜叶等都是鱼的好食物,但语焉不详。不过莫钟书素来热衷这种毫无危险性的实验,他在湖边种了芦苇和几种常见的水草,又让三个小童去与附近村里的孩子说,牧场收购地龙,八文钱一斤。乡下的农家小孩没什么玩具,也不同于有钱人家的少爷要上学读书,大多数孩子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就在山间田边奔来跑去,抓蚂蚱摘野果,闲得正不知道怎么打发日子,听得牧场这边收购地龙,便天天提个小桶小篮子的,漫山遍野地寻宝,等到桶里的地龙勉强把桶底盖住了,就兴冲冲地送到牧场来发财。

    莫钟书让工人在湖边挖了几个大坑,把收购到的蚯蚓都一股脑儿倒进去。有些生猛健壮的蚯蚓一弓一弓地慢慢爬到外面去了,起先还有工人说要抓回来,被莫钟书制止了,这些逃跑出去的精灵可都是好劳模,松土施肥还不要工钱,非但不能抓捕,还弄些糖水在远处给予奖励。剩下来的那些老弱病残,每天都有一部分被扔进湖里去喂鱼。好在蚯蚓的繁殖速度不慢,又不时有村里孩子送货上门,鱼儿们一直口福不浅,理所当然地要长点膘来作为回报。

    李长义手脚麻利,就在湖边把鱼开膛破肚,摘除泥肠,内外抹上油盐,塞进香料腌上,用竹签串起来,放到烤架上,没过多久,香味飘出老远,把原本正在合力围追堵截一只白山羊的齐箫齐笛也吸引了来,像两只大肥猫似的守在旁边,口水直流。刚刚与他们嬉戏的那只山羊竟然也跟了过来,低叫一声“咩--”,倒像是给李长义捧场。

    今年受制于资金有限,牧场里只养了两千只山羊和一千只驴子。莫钟数本来是想养马或者牛的,但二柱说,养驴比养牛马更合算,因为养活一头驴所需要的草料比养活一匹马所费的要少得多,驴也没有马那么容易生病,驴皮可以卖给人家做阿胶,驴肉的味道也好。莫钟书听他说的有理,而且小驴驹子的价格比马驹牛犊便宜多了,就改了主意,先养一千只看看销路再说。

    齐箫齐笛很喜欢来牧场玩,好在羊和驴都是性情温驯的物种,齐成章夫妇倒也能放心。莫钟书记得科普杂志上说海豚可以治疗儿童的自闭症,突然奇想智障孩子和小动物多接触也许会有意外惊喜,这想法虽然毫无根据有点异想天开,不过即便没有惊喜也不会有损失,便经常叫上齐家兄弟来牧场玩耍,今天他们俩也来了,后面还拖着条红色的小尾巴,以护兄使者自居的齐筝。

    等大家都吃饱喝足了,这才突然想起他们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来帮莫钟书暖宅的,忙又一窝蜂地涌向山顶上去。

    黄泥小路直通到山顶上一架粗糙笨重的松木院门。推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正中是三间茅草屋。茅屋一旁种了几竿疏竹,另一边是几排翠绿的松树。竹子还很矮,松树也显然是刚种下不久,笼罩在初夏的阳光里,显得静谧而美好。

    方睿惊叹:“天哪,这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啊。”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回去也要建上一个茅庐过瘾。

    莫钟书直翻白眼,方睿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典型!要不是银根实在紧张,他又心急想要个自己的小窝,才不会搭这种茅草屋。今年收了田租他一定要再建几间宽敞明亮的砖瓦房。他真担心会不会外面下大雨这茅屋里就下小雨。

    屋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可是收拾得一尘不染,朴素中更显几分清雅。窗前的书案上有一幅尚未装裱的画,方睿拿起来一看,画上几个小人或坐或卧或嬉戏,栩栩如生,虽然线条简单,却别有意趣,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好笑。旁边还写了四句打油诗:“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多雪,读书最好是来年.”

    方睿把这诗念了一遍,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今日来的不少都正在顽皮贪玩的年纪,因为不爱读书没少被书院的夫子和家中的长辈责罚,听得这么一首别开生面的“诗”,竟都齐声赞好,看向莫钟书的眼神平添几分亲热。

    方睿道:“别人画这个也就罢了,可不像是你这书呆子的写照,还是让我帮你保管着吧。”说着就把画卷起来塞进自己袖子里。

    莫钟书不在意地摆摆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送你也行。”这是他昨日心血来潮,突然想起了过去网上看到的几句打油诗而随兴画的一幅漫画而已,也就方睿会把它当宝贝。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旁边却有人马上递过来一把折扇:“这诗写得实在太好了,真应该让我家里那几个老祖宗看看。你帮我把它题到扇面上去吧。”莫钟书扭头看去,说这话的叫欧俊年。

    本朝商人之后也可参加科举,许多有钱人家都把子侄送到书院去,指望这些孩子能考个功名回来给家里装点门面。这欧俊年也是个富家子弟,为人倒也机灵活络,只是无心读书,每次夫子抽查考校他的成绩总是排在倒数几名,他家里的祖父母和父母恨铁不成钢,没少在他耳边唠叨,让他不胜烦恼。

    莫钟数接过扇子,也是一时顽皮,指使着欧俊年帮他磨墨,然后提笔写了几句:“填词日当午,平仄心下赌。谁知口中诗,字字皆辛苦?”还顺手画了个卡通小人,一手执笔一手搔头苦恼不堪的样子。

    欧俊年只觉得这诗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不禁笑出声来。

第38章 李夫子

    书院里的学生也分派别,在莫钟书到来之前,班上的学生就分做两派,家境优裕成绩不好的富贵子弟围绕在方睿身边,另外几个成绩优异的寒门子弟以谢一鸣为首,两军人马没少打架争执。谢一鸣几个因为读书努力,很得夫子们的看重。莫钟书来了之后,因他出自澄州首富之家,却又出类拔萃令夫子们对他爱护有加,就连齐山长也悉心栽培,种种特殊待遇,倒让两派都不愿意接纳他。而莫钟书再世为人后性格趋于内向冷淡,别人不来烦他正好自得其乐地忙自己的事情,除了李长义和方睿外,跟别的同窗都关系疏离,今日要不是方睿出面相邀,这些人也不会来牧场作客。

    这两首打油诗,却出乎意料地拉近了莫钟书与他们的关系。欧俊年告辞离去时,已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第二天,莫钟书一到书院,就发现自己成名人了。不仅是他自己班上的同窗,许多他不认识的学子也人手一扇,扇面上赫然就是那两首毁人不倦的打油诗,同时还很显眼地标注着他的大名。这也就罢了。那些学子还故意在夫子们面前玩潇洒,“唰”的一下打开折扇,露出那写着“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的扇面来,把夫子们气得跳脚。

    欧俊年晃着扇子过来找莫钟书。莫钟书盯着他手中的扇子一阵无语。那扇子一面是他昨日题的“谁知口中诗,字字皆辛苦?”,另一面是欧俊年自己抄上去的“春天不是读书天”。

    欧俊年手中的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颇为自得地一笑,给自己邀功:“一夜之间,我帮你把这两首诗传遍了澄州城,现在不但咱们观澜书院,还有城里的紫阳书院和清风书院的学子都知道老弟的才名了,”说着看了一眼扇上的字,又笑道:“哈哈,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正合我意,甚得我心……”

    莫钟书哭笑不得,他成了逃课偷懒派的代言人了!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齐成章的脸又板得象块石头一样了。莫钟书在卢英不惜辞馆说服莫荣添把他送到观澜书院后,面对这些对他寄予厚望真心爱护的师长时总有些惴惴,再想要捣蛋闹学时心底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愧疚。

    王夫子来上课时,别有深意地看了莫钟书一眼,手中的铜戒尺在空中虚晃几下,吓得莫钟书的小心肝儿一阵狂蹦乱跳。万幸的是,王夫子在他的心脏从嘴里跳出之前一刻就收好戒尺开始讲课,莫钟书额头上的冷汗才渐渐消去。

    不想见到李夫子的时候,莫钟书随手画的卡通小人倒是得到了夸奖。李夫子认为那夸张变形的表情很形象地表达人物的思想,艺术效果极好。

    李夫子已经开始教画山水人物了。这天李夫子突然让他自己选题作画,莫钟书想起了齐白石的《蛙声十里出山泉》,便仿照着齐翁的格局画了出来。李夫子啧啧称奇赞不绝口,莫钟书功底平平,UU小说出来的东西也缺乏灵气,可这画的布局却颇具大师风骨。

    莫钟书心里好笑,却也从此茅塞顿开,一般时候他就老老实实地自己构思自己画,想要糊弄李夫子开心的时候就抄袭大师的作品。上辈子他虽然没学过画,但是也看过不少名家大作,齐白石,张大千、李可染等许多大师的经典作品他都还有些印象,虽然没能力摹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但还可以大概地模仿个七七八八,不至于把老虎画成了野狗,这七八分相似就已经足够叫李夫子惊喜不已了。

    李夫子细细看了那画。简略的笔墨勾勒出远山的轮廓,从山涧的乱石中泻出一道急流,几只蝌蚪在水中摇曳着小尾巴顺流而下,并不见一蛙。但作画者匠心独特,让人浮想连篇,仿佛在纸张后面还藏了一个大场景,山峦由近及远,河流由远及近,仿佛蛙声也从远处传来,让人如身临其境。

    李夫子问起这画的灵感来源,莫钟书又开始瞎编,顺道把牧场湖边的风景吹得天花乱坠,倒把李夫子勾得也来了兴致,非要到牧场一睹为快不可。

    牧场里驴羊们正在悠闲自在地吃草,一派田园风光。负责照顾鹅群和鸭群的两个工人,在湖边“啰,啰,啰!”的呼喊几声,鹅鸭们便成群结队地往岸边游来,围着食槽吃专门为它们调配的大餐。

    李夫子暗暗称奇,这地方他以前来过,十足的荒芜之地,莫钟书小小年纪,于农事上头倒有一套。

    忽然间,天上就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眼见着一场大雨就要到来。莫钟书忙领着李夫子往旁边的工人房里去躲雨。

    他们进去的房间,是大富平日处理事情的帐房。李夫子对里头的东西毫无兴趣,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水和半湖的荷叶。

    这时候荷花还未开,荷叶已经把湖面遮盖,不见丁点水面。雨打荷叶的声音幽远神秘。一阵风吹来,荷叶迎风摇曳,上面较高的荷叶上珠玉般的雨珠便洒落在比它低矮的荷叶上。一旦底下那一层的荷叶也承受不住那细碎的珠玉时,宛如绿色地毯的湖面便承受了这一切。

    雨停了,乌云散去,透出一片阳光,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几株小垂柳和遍地的牧草都被洗刷得十分干净。几只不知名的小鸟飞过来,啄饮着荷叶上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一群青蛙欢快地蹿上跳下,忙个不停。

    李夫子久久不语,手指却不时在空中虚划几下。莫钟书见状便知他在构思画作,不敢出声打扰,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旁边厨房里,牛大婶正在和三个小孩子宰杀青蛙。见莫钟书进来,四人都丢下手里的东西行礼。莫钟书摆了摆手,让他们继续。

    那三个孩子叫丁小武,余春生和牛茂福,他们的年纪和莫钟书差不多,每天在牧场里东奔西窜,今天趁着下雨后青蛙出来透气捕食,去湖边抓了许多回来加菜。

    莫钟书有点郁闷,他不是个小气的主子,早就交代过牛大婶,只要不浪费,湖里的鱼和地上的兔子随便吃,米面粮油之类更从没少过他们的,这些人却还是喜欢抓鸟捉蛙的。

    余春生舀来一盆清水,丁小武就把青蛙从竹篓中掏出来,牛大婶左手攥住它的大腿把它按在案板上,右手握刀将它的头连同前爪切下来后扔到水盆里。

    莫钟书看着那些青蛙,它们一直瞪着圆眼睛气鼓鼓的样子,很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概。有的青蛙生命力很强,没有了头还能在盆里游动,甚至可以跳出来。牛茂福从它头部的切口处将它的皮顺着向下一拽,再将它的肚皮从腿根向上撕开,顺势就取出了内脏。有的大个的母青蛙肚子里还会有一堆芝麻粒般的卵,也被他挖出来扔掉,最后只剩下了肥壮的两腿和后背的一小块白生生的青蛙肉。就算这样,有的青蛙肉还能动。莫钟书知道,青蛙的中枢神经是在脊背上,所以掉了头没了肠肚以后还有生命。

    莫钟书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青蛙会帮我们捉虫子,不可以过多捕食,知道不?”

    三个小孩子异口同声地应了:“是,五少爷,我们记下了。”

    可莫钟书知道,等他一离开牧场,他们很可能又去残害青蛙了。湖里本来没有青蛙,莫钟书很喜欢辛弃疾的那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特意找了几桶蝌蚪过来营造景观,不想倒满足了这些人的口腹之欲。

    牛大婶用辣椒炒了青蛙肉,诱人的香气惹得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莫钟书却想到今晚的蛙声将要微弱许多,那香气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李夫子终于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跟着莫钟书上了山顶,看看小茅屋,又俯瞰山下的牧场和湖水,最后吸了口气,拍一下莫钟书的脑袋:“你这小子倒真会找地方。”声音里是浓浓的艳羡。

    茅屋的门上贴了一联,写着:“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一看笔迹就知道是出自莫钟书之手。

    李夫子点了点头:“这副对联不错,可惜字写得太糟。”

    莫钟书虽然从五岁起就在老太太教导下开始练字,又跟着李夫子学了半年,现在的字也还只是学了个皮毛,哄哄外行人还可以,在李夫子看来顶多就只抵得上“工整”二字。

    这时候已是黄昏时分,牛大婶让三个小孩子给他们送饭菜上来。除了一盘兔肉,一盘辣椒炒青蛙,一盘糟鸭,一盘红烧鱼,还有一大盘子的生蒲公英。

    这蒲公英是原本就长在荒地里的野草,去年被一把火烧光之后,今年春风一吹又长了出来。倒让莫钟书很是欢喜,每次来牧场,都要让人采了来,洗净沥干蘸酱,略有苦味,清香爽口。牛大婶只以为这是少爷的怪癖,放着好肉好菜不吃,偏要尝那穷苦人家才啃的野菜。莫钟书也没告诉她,在另一个他曾生活了三十年的世界,这种原生态无污染的野菜是有钱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人和猪抢吃的才是时尚。

第39章 捉贼

    李夫子吃得十分满意。

    放下饭碗,李夫子突然问:“你跟我学了多久书画了?”

    莫钟书答道:“有半年多了。”

    李夫子干咳一声,莫测高深地摸了摸没蓄胡子的光下巴:“你可曾交过束脩?”

    莫钟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世界的读书人都很清高,耻于谈钱,而观澜书院给夫子们的薪酬待遇极好,听说这个李夫子家里也是个大地主,平素为人甚是大方,经常周济些家境不宽的学子,今日怎么会亲自开口索要一点儿束脩?

    他眼珠子转了几转,已然猜到了李夫子这番做作是为了哪般,却也不开口揭破,只做出个诚惶诚恐的姿态,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李夫子等不到他来接话,无奈地看了看他,只得自己板着脸说下去:“若是交不起束脩,不妨就拿这房子来抵吧,每个月让我来住上三五天便成。”虽然明知这个要求对莫钟书来说易如反掌,且他大多数时日都被齐成章拘在书院里,能来牧场的时候不多,茅屋空着也是空着,何不就借给自己住几天呢?但李夫子还是为自己这样近乎强抢的行为有些脸红。

    这个李夫子三十七八岁,和自己的心理年龄差不多,莫钟书忽然就想开他几句玩笑,问他的束脩要多少,自己这茅屋可是4a风景区里的五星级别墅,每日收费可不便宜哦,不过话到嘴边却又改了:“行,夫子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他现在的外壳才七岁,乱开玩笑的后果也许会很严重。

    茅草屋让出去了,砖瓦房暂时还没钱盖,莫钟书叫二柱帮他扎了个超大的竹筏,宽三米多长五米多,前半截固定了一张小竹桌和一把小竹椅,后半截上面搭个养鸭人住的那种鸭棚子,不过尺寸大许多。材料就是竹子,顶上盖了茅草,加个半月形的门,象个张开的嘴巴,里头空间不大不小,就是个小房间,里面固定了张竹床。

    莫钟书把筏子放到湖中,撑着竹篙在荷叶丛中穿梭,倒也有一番诗情画意的风光。

    筏子下水的时候,李夫子正对着满湖碧荷作画,一抬头看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了许久,搞得莫钟书开始担心他不会也是见一样爱一样的小孩子心性,又看上了他这个新居吧?

    好在李夫子是个旱鸭子,虽然眼馋,却没胆子一个人躺在湖里睡大觉。

    倒是后来李长义和方睿来了,也一人扎了一个差不多样子的棚屋在水上漂着。三人或在水面荡桨嬉戏,或钻入碧绿的荷叶荡躲猫猫,或者跳入水中去赶鸭子。即便不是书院的休沐日,三人也常顺着水路来到牧场,有时还带上齐箫齐笛两兄弟。

    李夫子也很善解人意地把书画课的地点改到了牧场里。齐成章知道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

    齐成章教了莫钟书一年的琴,总算认清他在音律上毫无天赋这个事实,让莫钟书彻底沦为方睿的陪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莫钟书自由。莫钟书也就安心地给方睿垫底当绿叶,干脆把这当成艺术欣赏课来上。学琴他不行,但欣赏嘛,他还是可以说得出一二三四来的。

    时间就在几个孩子的玩闹欢笑中不知不觉地流逝。转眼间荷花开了,又一转眼间就到了莲子收获的季节。

    现在小山顶上的青砖瓦房已经盖好了,不过他们还是喜欢住在湖面的筏子上。那一望无垠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来,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莫钟书随手掰个莲蓬,剥了个莲子进嘴里,懒腰一伸,就躺倒在筏子上,宽厚肥大的荷叶替他遮挡了阳光的烈焰。蓝蓝的天上飘着棉花似的白云,被太阳的金光照射得仿佛镶了金边。微风夹杂着清凉的水气,隐约带来一缕缕的荷花清香。这样的生活还真不赖。

    牧场的运作也步入了正轨。大富把十个男工的任务分派好,各司其职。就连王三和张七,也领了看管门户的职责。

    这两位保安经理也不负所托,认真察看过牧场的地形之后,就要求大富给他们找二十只刚生下不久的小狗崽儿来。狗崽儿不难得,但要凑齐二十只而且还要是刚生下不久的可不易办到,大富一连走访了几十家养狗的人家,才终于找到三家狗儿刚产了小狗崽儿的人家,索性连窝端了回来,最大的一窝已经满月了,最小的一窝还没睁开眼睛,毛色黑的黄的白的都有,品种也不相同,不过看着都算健壮结实,一共二十二个。

    莫钟书见到这些小狗的时候,它们已经在王三的指挥下奔来跳去,那情形看着和训练警犬差不多。

    莫钟书暗暗点头。狗比人警觉得多,鼻子也灵验,跑起来还快,而且狗比人更忠心可靠,确实是看守牧场的好帮手,万一有人来偷盗,放狗咬他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虽然看着那些狗很可爱,莫钟书也没走近。他知道,一头警犬在一段时期内只能属于一名带犬人员,如果他走过去,王三和张七必定会让狗们认他为主,这会干扰小狗们的认知。

    现在狗儿们已经基本长大成型了,动作迅捷,能根据王三和张七的口令或手势做出准确动作,完成各种任务。

    牧场旁边的村子里有几个不务正业的地痞无赖,打听到牧场的主人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牧场里的人也不多,想着必定疏于防守,便动了歪心思,打算来做些无本的生意。现在的小羊已经半大,拿去换钱也好,自家尝鲜也不错,只等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好行动了。

    这些人也不笨,行动之前还知道踩点,找仆妇套话查问底细,没费多少力气就晓得只有王三和张七负责防盗,而这两个人整天都没个正形,只嘻嘻哈哈地和一群小狗厮混。这些心术不正的人就聚在一处,商量出个自以为高明的法子来,既要偷了羊,又让人抓不着他们的把柄。

    牧场里的仆人仆妇们一如既往地该干什么干什么,日暮时羊和驴都被赶回牲口棚去,他们也就休息了。只剩下王三和张七两个,轮流在牲口棚周边巡视。

    那拔坏人分成三路,打算着两路人把王三和张七分别引开,最后一路才冲进羊圈去动手。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刚弄出点动静吸引了王三过来,王三看着他们跑远的背影,只把手指放在嘴里,一连打了四个清脆的唿哨,就见四条黑影飞奔而出,追着那两个身影去了。

    四条狗没多久就追上了那两个人,两个一组地把人扑倒在地,张开森森白牙,直咬得他们鬼哭狼嚎。

    几乎与此同时,张七放出的狗也咬住了另两个人,怎么也不松口。倒霉的小偷叫得震天响:“救命啊,救命啊,咬死人啦!”

    其实这些狗儿都受过训练,神勇异常,却只袭击敌人的四肢,倒不至于害人性命。

    还躲在暗中的一路人见势不妙,忙悄悄转身想退,却突然发觉四面八方围了十几条狗,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有人才刚挪动了一下脚步,狗们就不约而同地扑了上来。

    王三和张七相视而笑,敲响了小铜锣。仆人们闻声赶来,手中的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三个小孩子也不甘落后,各提了根手臂粗的棍棒过来。

    张七等人们把小偷们团团围住,这才喝住狗。狗们不甘心地松开嘴,冲着小偷们汪汪叫唤。

    小偷们倒在地上,有的抱着自己的脚直呼痛,有的耷拉着脑袋想把脸藏起来,有的赶紧趴在地上磕头认错:“我们错了,实在对不住。求求几位大哥饶了我这一遭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饶了你?想得倒美!”有人朝他们吐了口唾沫。

    “拿根绳子把他们拴了,天亮后牵着挨家挨户地游街去,让大家都看看小偷长的啥模样。”另一个人也毫不留情地数落。

    三个小孩子在地上捡了些小石子,扔到他们身上。小偷么,不打白不打,只要不闹出人命,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莫钟书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这些小偷都被关在一间空着的房间里,身上的伤口只勉强止了血,疼痛不已,还得担心莫钟书会不会把他们送到官府去。

    莫钟书问张七和王三:“王三哥,张七哥,怎么处置他们好呢?”虽然这两人自愿奉他为主,他却从不敢将他们当成奴仆。金庸大侠教导,结纳江湖人士的最好办法就是许以义气。

    王三毫不含糊地把球踢还给他:“我们听五少爷的!您说咋办就咋办!”

    莫钟书不想把邻里关系搞得太僵,不然今后麻烦还会接连不断。他想了想,让人去村子里把里正户长和耆长都找来,由大富出面向他们说明了情况,请他们通知这些人家里来把人领回去。因为他并没有遭受损失,所以也就没提什么赔偿要求,只请他们的父母长辈好好管教孩子,免得他们一错再错最后酿成大祸遗恨终身。他一个七岁小孩说出这种话,倒把那些来领人的中年甚至老年人臊得满脸通红。

    这些作案未遂的小偷手上腿上狗牙留下的伤口不少,恐怕医药费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但于情于理都不能要求莫钟书这个苦主来埋单,只好自叹倒霉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40章 兽医

    自从放狗咬了那伙窃贼之后,附近的地痞无赖再也不敢来打牧场的主意。

    莫钟书还是找了个机会,告诫王三和张七,千万不能因此而麻痹大意,甚至因此更需小心保护狗儿的安全,谨防有人为了方便作案而先对狗儿暗下毒手。两人也点头应下了。

    再过几天,大富雇了村子里的人来做短工,两三天工夫就把湖里的莲篷收净了。莫钟书终于见到了牧场的第一笔收入。

    大富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一个声望不错的兽医,莫钟书开出一成红利的条件请他加盟,不料对方听说了牧场的规模之后,想都没想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理由是他的兽医诊所每年赚的钱比莫钟书给的多多了,甚至大富退而求其次改请他的大儿子驻扎牧场的要求,也被一口回绝了。

    大富回来说起,还觉得很惋惜,连叹了几声“可惜!”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帮莫钟书管理田产,眼界开阔,深知人才难得的道理,只是看着莫钟书表情冷淡,最后还是把劝他提高薪酬标准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莫钟书只一笑了之。他不是既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的刻薄雇主,所以才开出一成的分红条件,希望借此提高对方的积极性。只不过,牧场现在的规模确实还太小,今年满打满算也不可能超过一千两的收入,小有盛名的兽医瞧不起那几十两银子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人也忒短视了些,只考虑今年却不问明年,这种看不到将来的人绝对不是理想的合作伙伴。

    不料第二天,那兽医的小儿子却找到牧场,说他愿意来。莫钟书打量着这个叫沈治平的小伙子,才十六七岁的年纪,中等个头,相貌也平常,两眼却是精光闪耀。大富很不看好,说他一直只是跟在其父兄身后当学徒跑腿,从未独当一面过。

    对大富的质疑,沈治平是这么解释的:“按照本来的计划,我是要到今年年底才算满师。不过,该学的东西,我都已经学到了。”

    莫钟书倒是不介意他没有多少实践经验这一点,他自己也还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呢,而且沈治平既然是那个老兽医的小儿子,如果有什么问题搞不定,让他回家去找他老爹求援应该可行,只是有些问题还需要问问清楚。

    “你父亲瞧不上我这牧场,你为什么要来?”

    “家父说过,现在的兽医诊所要传给哥哥,不过他会帮我另开一个诊所。只是我想着,这方圆几十里的兽医已经够多了,最好还是另外寻一条出路。”

    “我这儿可未必是条好出路,你也知道,今年的收益不可能超过一千的。”

    “五少爷弄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就只打算养一两千只羊吧?想必明年后年的羊会越来越多,届时收入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莫钟书笑了:“你和你父亲很不一样。不过,你怎么让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呢?”

    沈治平沉默了,他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眼中充满希冀:“不如,我们约定一个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内,我不能胜任,您不必支付我任何酬劳。”

    最后,沈治平留了下来,待遇是每年他可以获得百分之五的牧场红利分成。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沈治平一口气就指出了几处牧场需改进的地方。他的第一把火,就烧在了蚯蚓上。

    沈治平搬进牧场的第一天,就看到几个村里的孩子来卖蚯蚓。

    沈治平也读过《养鱼经》,知道蚯蚓的用途。

    “五少爷有没有考虑过要自己养殖蚯蚓呢?”蚯蚓的收购价虽然只区区几文钱一斤,但这个消耗是日积月累的,如果能把这笔开支节省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莫钟书很感兴趣地挑起眉毛。他当然知道蚯蚓可以养殖,但那时候对农事毫无兴趣,来到这个世界后却没找到过蚯蚓的详细资料,也就无从繁殖。

    沈治平找来锄头,在湖边选了个地方,自己动手就挖了个土坑,接着在坑的周围筑起高出地面的土埂,再将坑底和四周的泥壁打实之后,把牛粪淋上水发酵后堆入坑内,再铺上一层沤湿腐烂的杂草。然后叫人把蚯蚓投放进去,之后再盖上苇席。

    然后他又细细教导专门负责处理蚯蚓的仆人,喷水保湿,定期清理蚯蚓的粪便,还要经常投放些稀粥或腐烂的瓜果作为蚯蚓的饲料。

    “你是从哪儿学到这些的?”莫钟书很好奇,他也曾翻过许多书,请教过不少老农,可都不得其法。

    “小时候我喜欢钓鱼,经常和哥哥去捉蚯蚓回来当鱼饵,有时候蚯蚓多了用不去,就挖个坑想存起来,后来发现一段时日后坑里的蚯蚓突然之间多了许多。更有一次,小表弟淘气往坑里扔了几坨牛粪,蚯蚓就更多了。后来,我和哥哥又做了好几次实验,久而久之,就发现这样可以让蚯蚓快速大量地繁殖了。”

    沈治平又把目光对准了湖中觅食的鸭群和鹅群:“这些鹅鸭之中,有多少公鸭和公鹅?”

    莫钟书只知道个大概的总数,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便转头望着身边的大富。大富也不清楚,叫来专职养鸭的柳叔和养鹅的陈叔。

    听了柳叔和陈叔的回答后,沈治平对他们道:“今晚把公鸭和公鹅挑出来,大约一百只母鸭配一只公鸭就差不多了。”他转而对莫钟书道:“其余的公鸭公鹅,我建议都隔离开来,再养些时日长多点肉就卖掉。”

    “为什么呢?”莫钟书不懂其中的缘故。

    “公鸭公鹅多了,难免要相互争抢母鸭母鹅,闹得鸭群鹅群惊慌不安,会影响产蛋的!”

    莫钟书没料到还有这个讲究,现在的鹅鸭都开始下蛋了,可不能让它们争风吃醋破坏和谐大局。他想了想,觉得当中大有学问,便问:“那羊和驴的公母比例是不是也要调整一下?”他本来只想着年初买进羊羔驴驹子养到冬季就全都卖掉赚点肉钱算了,不过既然现在牧场有了专业的兽医,留着母羊母驴生娃娃似乎更有钱景。

    “当然了。我今天就开始做个详细的规划给五少爷过目吧。”

    “如果把母羊和母驴留下来,那今年的收益比先前估算的要少许多了啦。”莫钟书正色看着沈治平,这将会直接影响到他那百分之五的红利分成。

    沈治平点点头,面色不改:“确实是这样的。不过我想,五少爷投入这么多的精力整治牧场,想必不是目光短浅之辈吧?”

    莫钟书只想仰天大笑三声,这样的人才也能被他找到。

    莫钟书一高兴就会开人玩笑:“那你能不能也把湖里的鱼的雌雄比例也规划一下?”总得找点你办不到的事情来刁难一下,不然我就对不起波士这个头衔了。

    “......”

    莫钟书呵呵笑出声来,过后就交代大富:“今后的技术细节,就交给沈治平的安排吧。”

    而沈治平也没辜负他的信任,白天尽心尽力地协助大富管理牧场,晚上还不忘挑灯夜读。他的书桌上摆了一溜儿的书,莫钟书扫了几眼,发现全是讲兽畜禽的饲养及其疾病的预防和治疗的专业书籍。

    又过了几天,莫钟书正和他的几员大将一起巡视农场,看看有什么有待改进的地方。

    他们远远就看见那三个小童正围成一圈儿说着什么,走过去一看,他们中间的地上躺着几只鸟儿,已经断气死硬了。丁小武忙撇清道:“五少爷,这些鸟儿可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走近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死了,想来都是被这天气活活给热死的!”

    大富闻言叹道:“唉,这段时日天气实在是热!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都一个多月没下雨了。”

    “幸亏咱们今年没种水稻,要不收成也要受影响的。”二柱接口道。

    莫钟书今年种的是绿豆,倒没多大影响。现在绿豆已经收获。他今年卖了不少地,剩下的几块地还没养好,产量不高,为了弥补这个损失,绿豆一收完,就叫人抓紧时间种了占城稻。占城稻耐旱,生长期又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可惜这占城稻粒小米差,只能用做穷人的口粮,有钱人是不屑于吃的,莫种数种这个,也只打算着留给牧场作冬天喂牲口的饲料。

    “这都七月中旬了天气还这般热,就连王管事和张管事养的那些狗,都热得无精打采的趴在地上,把舌头伸得长长的!”厨房里的牛婶从旁边经过,也插了一句。

    崔伯赶着羊群过来,慢腾腾的说道:“我看这天气还得再热上一两个月,哪怕入了秋也照样会这般热!我记得小时候,我老家一带也闹过一场大旱,不光是热死许多鸟雀,地里收成不好,很多人家都吃不饱饭,甚至要卖儿卖女才度过饥荒!”崔伯四十多岁,是牧场里年纪最大的人,阅历也比别人丰富些。

第41章 蝗灾

    莫钟书眯着眼望向万里无云的蓝天,开始担心:“那些鸟雀被热死的数量一多,随处堆积的尸体很容易引发鸟瘟,会不会殃及到我们的鸭和鹅?”万事开头难,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牧场一开始就来个没顶之灾。

    沈治平曾听他父亲说过这种事件的应对措施,此时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倒不消担心,只要派人时常巡视湖面和草地,及时把掉下来的鸟雀尸体清理填埋,保持湖水不被污染,好生看管着鹅鸭,应该问题不大。”

    “唉!只盼望着老天爷赶紧降场大雨,救救即将收割的庄稼,也让天气能凉爽几分!”崔伯感叹了句,跟着羊群走了。

    莫钟书不怕热,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史书上有多次“旱极而蝗”的记载,严重的旱灾往往导致严重的蝗灾。而蝗灾的后果是很恐怖的,黑压压的蝗虫飞到哪里,哪里的庄稼树木就被啃食精光。白居易的《捕蝗》诗中,描绘了蝗虫大肆爆发时的景象:“始自两河及三辅,荐食如蚕飞似雨。雨飞蚕食千里间,不见青苗空赤土。”

    莫钟书对于蝗虫的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是2010年澳大利亚东南部的蝗灾。当时他们的船正好到了昆士兰,新闻报道当地百万亩小麦和牧草等植物已经被蝗虫啃食一空,甚至连人们身上穿着的纯棉衣物都不放过。

    应对的措施,莫钟书只知道一丁点儿,那还是当年中学英语课本里的一篇课文--盐湖城的海鸥吃掉蝗虫拯救了庄稼,海鸥如此,想来所有的鸟类都会是蝗虫的克星吧?不知道这几千只鹅鸭能帮他保住多少牧草?

    大旱一直持续到下去,天气依然酷热,更是连一滴雨都没有落下。莫钟书每天看着蓝天,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天空出现乌云,更希望能来一场倾盆大雨。书上说多雨和阴湿环境对蝗虫的繁衍有许多不利影响,下雨了就不用担心蝗虫成灾了。

    可惜老天爷没听到他虔诚的祷告,蓝天上依旧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这天,方睿带着齐箫齐笛,拿着几只胡萝卜逗引着一头驴子转圈圈,齐笛忽然一下子摔在了地上,爬起来后顾不上拍打干净身上的泥巴,两手捂在一起,似乎里面有什么宝贝东西。齐箫见了不依,非要他给自己看看那是什么。

    兄弟俩拉扯了好一会儿,齐笛才张开了手掌,只见一只绿色的飞虫躺在他手心里一动不动,可能是已经被他刚才太过用力不小心捏死了。

    牛茂福撇了撇嘴:“原来是只蚂蚱,我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每次齐箫齐笛到来,莫钟书都让牧场的三个小童跟在他们兄弟身边伺候,他想着三个孩子年龄还小应该和齐家兄弟能玩得来,不想这三个小童竟也嫌弃齐家兄弟愚笨,尤其是这个牛茂福表现得最明显。

    莫钟书听了这话却心头大震,他知道蚂蚱就是蝗虫的另一个名字。他蹲下来,低头在脚下的草丛中寻找,果然看到断断续续有蝗虫飞出来,四下飞蹿。

    莫钟书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他不知道这为数不多的蝗虫会不会就演化成蝗灾,如果一旦成灾,后果就极其严重。

    莫钟书站起来,吩咐牛茂福赶快去把沈治平和大富找来,又让另两个小童去找养鸭的柳叔,赶些鸭子过来。

    沈治平看到这些小蝗虫也是眉头紧蹙:“我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蝗虫一般情况下是喜欢独居的,如果它们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飞,那很可能是将要发生蝗灾的前兆!”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大富着急了。

    沈治平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知道得不多:“鸟类和蛙类是蝗虫的天敌,它们可以吃掉许多蝗虫。”

    这时候柳叔赶来的鸭子已经在追扑啄食蝗虫了。

    莫钟书点头,即便是上辈子那个科技昌明的世界,多种农药大量使用,也不能完全断绝蝗灾。他转过身来,对后面那三个小童道:“现在知道我不许你们捕杀青蛙和鸟雀的缘故了吧?”

    但如果大规模的蝗灾真的要降临了,再寄希望于蛙鸟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莫钟书略作思考,就对大富道:“你赶快去通知佃户,紧急收割田里的稻谷。”连沈治平都不能断定蝗灾将于何时发生,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收割田地里的稻谷,免得到时会颗粒无收。

    大富犹豫着道:“这......稻谷还没成熟,现在收割最多只能收五成早熟的稻子,剩下那五成较晚熟的稻子就要损失掉了,恐怕佃户们不会答应的。”沈治平也不敢完全肯定说蝗灾一定会发生,就算他的推测是正确的,真的会有蝗灾降临,谁知道那是在明天还是在稻谷完全成熟收割之后才发生?他总不能用一个含糊其辞的“可能”就叫佃户白白损失了五成收成。

    占城稻的生长期短,成熟期也短,即便只是提前三两天收割都会减少许多收入。莫钟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认为能收回一半总胜于颗粒无收。只是要怎么说服那些佃户呢?现在看到的三几只蝗虫对作物的破坏力还没有一只小鸟的大,蝗虫大军团还是没影儿的事,跟他们解释历史规律?恐怕磨破嘴皮也难让人相信。

    莫钟书思忖许久都没想出什么好说辞,正在苦恼之间,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就笑了起来,有什么好苦恼的?自己是地主,他们是佃户,就应该是他们听自己的。他决定了,就当一回野蛮地主,于是他挺起腰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管那么多,三天后不交租子的,明年就不要种我的地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一次情况特殊,只收四成租子算了。”

    大富愕然,租子减到四成,这么一来,佃户获得的收益与正常收割时相差无几,五少爷是打算把损失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你快去吧。我还得赶回书院去找苏直。”莫钟书打发大富走了,自己也招呼方睿他们准备回书院。

    苏大山不接受莫钟书额外给予的财物,莫钟书便于两年前在老太太的庄子旁边买了十亩上等田,交给苏大山耕种,但从不过问他种什么如何种,也从没收过租,甚至连那田契也叫苏直保管着。这个时候,他还得去提醒一下苏家提前收割作物才好。

    李长义一直站在旁边听莫钟书他们说话,这时候便开口道:“你回书院帮我向夫子告个假吧。我要回家去一趟。”他舅舅家里也有百多亩田,得把这个消息送回去,让他们能及早准备避过这次蝗灾。

    莫钟书让人安排马车送走李长义,二柱也准备好小船等着送他们回书院了。一路上,方睿还是心情很好地逗弄齐箫齐笛作乐。

    莫钟书问方睿:“你不要告诉侯府一声?”他才不信方睿会没听到他和牧场管事们的交谈。

    方睿懒懒地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就算被蝗虫吃光了也饿不着。”

    莫钟书真想给他一个拳头:“侯府家大业大,自然饿不着你这个尊贵的小侯爷。但是如果田地失收,侯府会给佃户发钱粮过冬吗?”这小子竟然还不晓得没有土地的佃户就指望着这些收成过日子吗?

    “这个嘛?”方睿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想了想,一指身后给他打扇子扇凉的小厮道:“等会儿你回侯府去一趟,告诉管家,就说我让他们提前收割田里的东西。”

    莫钟书无语,人和人果然不同,方小侯爷下令提前收割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连原因也不用提一下。

    回到书院,苏直还在教室里用功,他看书很专心,莫钟书在他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发觉。

    莫钟书无奈地摇头,想不通这么努力读书的人怎么每次考试只能勉强过关。他敲敲苏直的桌子,苏直这才吃惊地抬起头来。

    莫钟书想了想,提高了声音道:“你去跟先生告个假,回家去一趟。”苏直顺从地应了一声,他给莫钟书当了一年多书童,服从已经是习惯。

    “我听说很快就会有蝗灾来袭,你回家去说一声,最好把地里的庄稼提前收割了吧。可别耽误了时间,到头来颗粒无收!”这时候教室里还有几个学子,听到这话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苏直又干脆地应了一声,站起来收拾东西。那块地本来就是莫钟书的,他说要怎么着他们自然就怎么着。再者他也曾听父亲说起过,那蝗虫过境有多可怕,所以他一刻也不耽搁。

    旁边的谢一鸣却发出一声嗤笑:“哼,道听途说的事情,可真害人不浅。”

    莫钟书懒得理睬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他刚才特意提高了声音,旁边长了耳朵的人应该都听见了,至于他们爱信不信的,他管不着。

    莫钟书走到门边,看到王夫子就站在门外,想来也听到了他的话。王夫子的语气很严肃:“钟书,这闹蝗灾可不是件小事,你是怎么得知的?还是只是听了别人胡说,你就轻信了,然后以讹传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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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灾后

    莫钟书在王夫子前面不敢放肆,便把沈治平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遍。王夫子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久旱必蝗”这句话他也听说过,现在已经连着几个月没下过雨了。

    教室里的几个学子都走了出来,围着莫钟书七嘴八舌地追问:“真的会有蝗灾吗?”“什么时候呀?”这些人有的是出于对灾难的忧心,有的却是出于无知的兴奋期待,但都想知道一个确切的日期。

    莫钟书苦笑,他又不是先知,就连蝗灾可能发生也只是个推测,只是想防范于未然罢了。对于那些要求确切消息的询问,他只能一再重复:“仅是推测而已,信不信由你!”他能做的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蝗灾也许会于近期发生的消息,很快就在书院里传了开来。有的人相信了,便也转告自己的家人朋友,采取可行的防范措施。更多的人认为莫钟书是在散布谣言危言耸听,甚至把那些因为相信莫钟书的话而早早收割庄稼的人也当成一个笑话。

    老太太的地收完绿豆后就一直空着,她看不上占城稻那点小利,只等着天凉了好种小麦,所以倒不惧蝗虫。莫荣添和太太王氏也有几块田产,莫钟书派阿贵把话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莫钟书自认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提醒的他也都提醒了,就把这事情放下了。他又回归了七岁小孩的位置,每天除了必要的功课之外,就要专心玩耍,这样才能健康成长。

    天气依旧酷热,偶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的也是阵阵热浪,就连半山上的书院里也燥热难当。

    几天过去了。

    外面的天依旧是晴朗得刺人眼目。突然之间,湛蓝的天空上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阴云,把阳光都遮蔽了,天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恰好是课休时间,大家见天色转暗,还以为是要下雨了,可惜来不及高兴,就见到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了外面的树枝和花草上,发出奇怪的声响。没多大工夫,树上的叶子就消失了大半。原来是一群扑着翅膀的蝗虫!而天上还有遮天蔽日的一大片。

    有几个不知厉害的学子走到外面去看稀奇。他们一走出去,便有蝗虫落到他们的身上脸上,吓得忙又躲回教室里,头脸上已经带上几个红印子。

    终于来了!莫钟书叹息一声。他这几天没再去牧场,一切有大富和沈治平操持着,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莫钟书望着光秃秃的树桠,这些蝗虫来势汹汹,进食速度又如此之快,农田里那些作物比树叶要鲜嫩许多,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吃得一光二净了。

    莫钟书直等到蝗虫都消失后,才到牧场去看看。一路上满目苍夷,不但田地里的稻谷被吃个精光,连河边的芦苇水草等也被吃得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

    直至他到了牧场,才在湖边看到了一块绿色。

    沈治平从那天他们商量过后,就让陈叔柳叔停止给鹅鸭们喂饲料,把它们赶到草丛里觅食。因此蝗虫到来的时候,这些杀蝗英雄们表现得十分勇猛,吃敌无数,总算是保住了靠近湖边的一片草地,估计也够羊驴们吃到别的地方上长出新的牧草来的时候了。

    莫钟书看着那块绿草地,心中的欢喜难以言喻,不经意间却看到一大群鸡在那上面啄虫子撒欢儿。他脸上的笑就凝住了。那些鸡看上去已有一斤多两斤重,起码也养了几个月了。

    大富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道:“那是管厨房的牛婶养的鸡。”牛婶原来一直把鸡圈养在她自己住的房子后,莫钟书从来不去那边,所以毫不知情。前几日飞蝗来袭,她见鹅鸭吃蝗虫吃得香,便把自己养的鸡也放了出来。

    莫钟书的眉头紧锁:“当初买人回来的时候,你没给他们讲过我的规矩吗?”

    大富的冷汗都下来了,五少爷现在的态度就和老太太发作背主的下人之前如出一撤,忙弓腰答道:“讲过,讲得很明白,要手脚勤快,认真干活,不能背地里干私活儿。”老太太要是抓住瞒着她干私活的下人,不但那个犯事的下人要打板子发卖,连上面的小管事也得吃亏。他今天可不要被连累了啊。

    “你去把牛婶叫来。”

    牛婶来的时候还很高兴。过去每次莫钟书特别交代她什么事情,都有额外的打赏。今儿大富没告诉她原因,她还以为又有什么好处给自己了。

    “你这鸡养得不错,一共有多少只?”

    “一百二十只。”牛婶这时候还在琢磨,莫非五少爷想要买这些鸡?那她得要个好价钱。

    莫钟书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火气:“你用什么喂大它们的?”

    “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每天喂些剩饭。”她觑着莫钟书的脸色不善,忙撇清一句:“五少爷明鉴,我可从没用过牧场的饲料。您叫陈叔柳叔来一问便知。”

    莫钟书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给牧场工人提供的都是好白米,比给鹅鸭们准备的米糠贵出不止一倍两倍,而这十几个人的剩饭,就能养活一百二十只鸡?这个牛婶到底浪费了他多少粮食?

    “我放你一天假,明天把这些鸡都处理了,随便你是自己吃了还是卖掉送人了,总之明天晚上不能让我再见到一只鸡。”

    第二天下午,莫钟书再去牧场,草地上已经没有鸡的影子了。他想了想,又绕到下人房后面,看到了关在笼子里的鸡。看来这些鸡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笼子里有米粒有水。不过它们怎么看都不象有搬家的打算。

    “大富你再去跟她提醒她一声。”莫钟书的声音冷冰冰的:“我拿这些鸡无可奈何,要是惹得我火大了,我就直接卖人。”还真是以为他好欺负的了!他倒要看看谁奈何不了谁。

    牛婶本来看着莫钟书小小年纪,来牧场的时候也多是和几个小毛孩一起玩闹取乐,厨房里的活儿又不多,就想养些鸡来赚点外快。原来她一直小心地把鸡关在自己房间后面,直到那日听沈治平放鹅鸭吃蝗虫,便也把自己的鸡放了出来,原本还以为自己立了大功,不想却等来这样一个命令。不过她还以为莫钟书到底是个小孩子好糊弄,把鸡关起来就能混过去了,没想到他竟然紧盯着不放了。

    牛婶只得把鸡带到旁边的村子里,仓促之间,只能低价半卖半送地出了手。她心中好不气恼,逢人便说五少爷如何如何刻薄下人。

    牧场里的菜是牧工们自己种的,兔子是地上抓的,鱼是湖里打上来的,只有米是从外面买的,却是大富亲自去采购的。牛婶一个活钱也见不着,本来偷偷摸摸地用厨房里的米养了些鸡,总算捞了点油水,谁知这些鸡才刚开始生蛋没几天,就让莫钟书把财路给堵住了。

    牧工中也有几个好事的,听牛婶发牢骚,嗯嗯啊啊附和着不算,还要火上加油地添上几句凑热闹。他们说话不小心,又被莫钟书撞了个正着。

    莫钟书不怕背后被人说坏话,但他下决心要煞住这股损公肥私的歪风了。他叫大富把牧工们吃的米换成了廉价的陈米,就连鱼和肉类的供应也减半。又另设一个小厨房,把原先负责洗衣的张嫂调去,专门负责几个管事的饭食和衣物浆洗。牛婶则负责给普通牧工做饭洗衣。

    这可把张嫂高兴坏了,洗衣的活儿比做饭累多了,要是冬天就更辛苦。只是她也有些忐忑,她做的菜实在不算可口,所以当初才不敢和牛婶争,主动领了洗衣的苦差。

    莫钟书不爱下厨,但当年泡美食论坛看图片过眼瘾,理论知识积累了一大车,此时见张嫂为难便挑了几个简单易做的教她,倒把一众人等唬得一惊一乍,连跟他最久的二柱都没料到五少爷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厨。谁也想不到莫钟书也就口头工夫了得,真要他动手就露馅了,不过在牧场也还没哪个有胆量敢叫他动手。

    张嫂得莫钟书支招,一连几天小厨房里饭菜飘香,让本来想等着看她笑话的牛婶干瞪眼。

    这下轮到那十个牧工有意见了,大富却抓住机会跟他们解释说,都是因为牛婶用好米喂鸡,触怒了五少爷,这才换了米减了菜。牧工们一想确实如此,换了谁都舍不得拿自家的好米去喂鸡,实在怨不得五少爷,一肚子的火就都冲着牛婶去了。大富又趁热打铁道:“五少爷素来大方,又体恤下人,如果大家伙努力干活,让五少爷满意了,说不定哪天就恢复原来的伙食标准。”几句话就给牧工们鼓起了干劲。

    莫钟书又详细和沈治平说明情况,让他负责监督牧场里的用度有没有浪费。大富和二柱阿贵早先也不是没敲打过牛婶,但碍于情面总是点到即止,才让牛婶越来越放肆。沈治平就算再怎么好人缘,他也得想想被浪费的东西里有百分之五是属于他自己的。

第43章 夺佃

    牛婶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但还有几家更难缠的佃户在等着莫钟书。

    大富去通知佃户提早收割稻谷,大多数的佃户都是按要求去干的,只有几家不相信有所谓蝗灾,见莫钟书主动把田租减至四成,竟打起了等待稻谷完全成熟好发财的主意。至于莫钟书那句“三天后不交租子的,明年就不要种我的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略,莫钟书才只七岁,派来收租的大富又是个极好说话的,料想缓几天交租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自己按兵不动,还笑话旁边正紧锣密鼓地忙着收稻子的佃户:“一个小毛孩子的话也能当圣旨,他说要收割你们就收割了?只消拖上几天就能多得一倍收成了。”

    过了几天,田里的稻谷变得金黄,他们才刚打算动手收割,蝗灾却不打招呼就突然降临了。田里别说那金灿灿的谷子全没了,就连稻草都没给他们留下一根,光秃秃的田间一片荒凉。

    要是他们就此接受教训,莫钟书也不会那么恼火了。

    莫钟书听书院里的夫子们说,因为今年先是大旱,又闹蝗灾,许多人家颗粒无收,澄州城里来了许多难民。而莫钟书因为田里早先已经收过一茬绿豆,牧场里的草地又保住了一块,心里头正高兴,便把收来的两百石占城稻都捐给了负责接济难民的济善堂。

    这事是交给大富去办的。大富从未学习过雷锋精神,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风亮节,捐赠粮食时把莫钟书的名字也留下了。

    这时候的粮食价格飞涨,就连占城稻的价格也比蝗灾之前翻了一倍,两百石占城稻的价格相当可观。

    于是用不了一天工夫,莫府五少爷小小年纪就乐善好施的美名就在澄州城的大街小巷被人传诵,就连那两百石占城稻也被三姑六婆们几句闲言碎语就包装成了价格不菲的好米。

    那几家受了灾的佃户得知这个消息,认为自己家里也有损失,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莫钟书的救济补偿。可是莫钟书竟然象是忘掉了他们一般毫无表示,他们便聚集起来商议如何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要是他们好言好语地说话,也未必完全没有可能。可他们派来牧场的代表太不懂莫钟书的心,三男二女都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表演哭功。

    莫钟书的信条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别说男子,就连女生在他面前掉眼泪都会招他厌烦。何况这些人只不过是因为不听指挥损失了一茬稻谷就来哭天抹泪装可怜,只能叫他鄙视到极端。莫钟书虽然把田产都交给大富掌管,但对自己的田地和佃户了如指掌,就算不种后来的占城稻,这些人也不至于生活有困难。见他们如此作态,他心里不耐烦便挥手撵人。

    第二天早上,莫钟书去到书院,竟有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跪在书院门外等他。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子了。

    莫钟书这时候还不愿把事情闹大,想悄悄绕过去算了。不料那几个女人眼神太好,早就看见了他,竟然飞快地跑了过来又跪在了莫钟书脚下,几只手紧紧扯住了莫钟书的衣襟,生怕他插翼飞了似的。

    那一瞬间,莫钟书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恶向胆边生。昨天没达到目的,今天就跑书院来控诉自己的冷漠无情为富不仁?想借书院的夫子同窗悠悠之口来掣肘自己?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

    “五少爷,我们的稻子都被蝗虫吃光了,求五少爷不要叫我们交田租了!”

    几个小孩子也哭喊着道:“家里连饭也吃不上了......”

    大人小孩的哭声震天,凄凄惨惨戚戚,简直就是收租院的场景再现。

    莫钟书眉毛直跳,心中却开始冷笑,大富收租的时候早过去了,这时候来求他免什么时候的田租?再说早先的绿豆丰收,那时候卖价正高,这才过去两个多月就揭不开锅了?骗谁呢?莫钟书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蓝天,蓝天会意,跑开了。

    莫钟书一直板着脸,等到蓝天领着书院的门房过来,他才慢吞吞地开口,声音温和悦耳听不出一丝恼怒:“田产的事,一向是大富全权办理的,你们有什么要求直接找他说道。”既然要演戏,就大家一起上,看谁能得奥斯卡!

    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听他把事情都推给大富,一下子都愣住了。有个女人反应过来,大富虽然好脾气,怎及得上这个小地主好糊弄?

    不过这时蓝天已经蹲下去掰开那几只扯住莫钟书衣服的手,又和书院的门房一起拦住这些人,莫钟书可以抽出身来了。他进了书院,不过一路上都没少人指指点点地对他行注目礼。

    莫钟书无奈,只能提醒自己好好享受,过了今天就难再有这个影帝的待遇了。

    进了教室,自然又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番善意或恶意的询问关心,莫钟书好脾气地拿出明星派头,彬彬有礼地回应一众粉丝们和记者们的热情追问,暗地里还得遗憾这里找不到太阳镜,少了这个道具他的造型就不够酷了。

    好不容易熬到上课前,王夫子都快来了,同窗们终于各自归位。

    莫钟书抓住这个空档,让蓝天去告诉大富两个字:“夺佃”。连年初发下去的猪崽,虽然现在还只长到半大,也要按约定收回一半。哼哼,你们强行支付了那么多的眼泪,我都不好意思不让你们进入悲惨世界了。

    下午上琴课的时候,齐成章早就从方睿那问清了前因后果,趁机敲打莫钟书:“可曾想过今日为何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莫钟书老实交代:“想来是那些人以为我年小不懂事,闹出些事来,就可以迫我就范了。”其实他年纪小是一个劣势,也未尝不是个优势。仗着自己年纪小,可以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大富头上去,黑锅也让他背了,自己当个幕后老板还不落骂名。

    “凡事该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你年纪尚幼,本就不该操心财务。多少田主比你苛刻,他们的佃户比今日来人艰难更甚,田主却从未遇到此种尴尬,何故?他们皆已成年,人不敢欺。”齐成章三言两句就绕到他的目的:“当前你最该做的是专心学问,努力上进。”

    莫钟书洗耳恭听,那谦恭的姿态看得旁边的方睿自叹弗如,耳中就响起莫钟书往日里向他和李长义传授的八字诀:“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再说那几家佃户,当天下午见到大富带着人上门的时候,心中还在得意,以为自己的谋划要成功了,不料却听到一道晴天霹雳。

    莫钟书的地虽然不算好,但他的市场嗅觉十分敏锐,种的几乎都是收获时卖价最好的品种,佃户的收入也就不薄。而且他每年春天提供猪崽,猪粪肥田,又让家家佃户年底都有猪肉可吃。这一下要把田地和猪只收回去,可真让这几家佃户慌了神,假哭变成了真哭。

    大富十分为难,这些人看着可怜,却是咎由自取。他们要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贪心不足,步步进逼,莫钟书也不会发脾气要夺佃。

    莫钟书平日看着为人和气还不怎么理事,大事小情都交给他和二柱阿贵代办,即便他们没有办好也极少责罚,就如去年他自作主张买下的荒地,莫钟书也没有一句重话,只想方设法地收拾烂摊子。可这个极好说话的五少爷一旦拿定了主意,那就是无法更改的了。今早他特意遣随身的书童回来送消息,显然是恼怒到了极点。大富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这一场夺佃风波闹得动静挺大,连莫府里的人也听到了风声。在莫钟书休沐回府的时候,刘姨娘就很善解人意地找上门来。

    “这帮刁民太无法无天了,不就是欺负咱们五少爷年纪小吗?五少爷你也别忧心,这些事儿今后就交给你二哥哥照管吧,不信他们还敢不服服贴贴地来交租。”刘姨娘义愤填膺,又是打抱不平,又是拍着胸口保证。

    莫钟金现在已经不去书院念书了,莫荣添也不要他插手生意,他便每天到处闲逛。好在澄州城里给这种公子哥儿准备的去处着实不少,只要舍得花银子,倒也不愁无聊。

    真是打得好算盘,要是交给你们,佃户不敢不交租了,我却要连一个钱儿也见不着了。莫钟书心中冷笑,口中却也礼貌周全地谢过刘姨娘母子的关心,最后话头一转:“二少爷愿意帮我管理田产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二少爷是个做大事的人,会看得上我这三两银子一亩的下等田吗?”

    刘姨娘一窒,她没听错吧?外面都在传这小子捐钱捐粮赈济灾民,她还以为他得了老太太多少好东西呢,闹了半天竟然是才三两银子一亩的下等田!这种田不好耕作,白送她也不要!原来老太太也是只铁公鸡!

    刘姨娘一下子就全没了兴致,敷衍几句就走了。没有人告诉她,莫种书那几百亩下等田,因为施肥充足耕作得法,产量已在中等田之上。

第44章 雷雨

    莫钟书看着刘姨娘的背影,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这些年看得清楚,刘姨娘母子上蹿下跳,为了得到老太太或莫荣添的一注钱财没少费心思,还花了不少冤枉钱,最后却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他们还是只知道把眼光盯在别人身上,其实如果他们把这些力气钱财用来投资,几年下来都不知可以买到多少田地或商铺了。

    莫荣添妻妾成群,已经生了五个儿子,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儿子,除了莫钟书,其余几个恐怕都打着要从莫荣添的锅里多抢几碗羹的心思,早晚莫府要乱成一锅粥。大宅门里四角的天空,不但圈住了女眷们的活动空间,也圈住了男儿们的视野,没有人想过,出了这个门,外面就是海阔天高的大世界。

    飞蝗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天还是没有下雨。好些地方的青草开始枯萎,甚至浅一点的小溪已经见底干涸了,道路上尘土飞扬。

    这一天早上起来还是晴空万里,不料才刚吃过早饭不久,一大片一大片乌压压的黑云已然从北边的天空直压过来,温热而粘滞的风随着这黑云的快速移动也变得爽利起来,湖边几株垂柳的枝条随风乱舞,隐隐透着一股凉意。

    莫钟书望着北面黑压压的天空,招呼李长义和方睿:“快走,怕是要下大暴雨了。”

    这时空气中甚至能嗅出土腥气味来。风骤然吹紧,凉意渐渐增加,他们的衣衫被吹得紧紧鼓起,猎猎作响。

    三人忙把筏子撑回湖边,跳上岸向山顶上的房子冲去。

    他们冲进屋里的时候,一直劲吹着的北风猛然停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连屋旁高出房顶的竹子上的竹叶都停止了晃动。天空上的黑云从愈来愈低,光线愈来愈暗,似是夜幕即将降临。

    突然之间,狂风再起,飞沙走石,闪电如凌厉的长剑劈开黑色的天幕,霎时,豆大的雨滴的落了下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霹雳叭啦”乱响,象是在放鞭炮一般。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在头顶上闪耀,将幽暗的天空照亮,滚滚炸雷从天边“轰隆隆”由远及近而来,在头顶低低的云端炸响。雨水像是一盆接一盆地从天上往下倒,哗哗啦啦的倾泄而下。

    从开着的门口望去,外面的世界已被白花花的雨雾笼罩着,只能勉强看清一丈之内的东西,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哗哗哗”的雨声与“呼呼呼”风声交织,电闪雷鸣,而且闪电与雷声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小。

    天色沉暗,空气有点凉飕飕的。莫钟书走进里间,端出一只碳盘,烧了红红的炭火。然后他又去屋角的小柜子里翻找,李长义也凑了过来,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到柜里锅碗瓢盆俱全,米面各一袋,几块腊肉,几条鱼干,十几只蛋,柜边还有一把捆杂整齐的木柴,不禁吃惊道:“好家伙,你竟然藏了个小厨房在这里!”

    莫钟书只是淡笑:“如果不是因为这儿一切设施齐全,我有必要带着你们避到这儿来吗?”他一边说一边拿了一只瓷盆,搁到碳盘里,里面摆上几条红薯,上面再扣上一只瓷盆。

    几人一边烤火听雨,一边聊着书院里的闲话。没过多久,一股焦甜的烤红薯特有的香味就从碳盘里传来。

    方睿话也不说了,就眼巴巴地守在碳盘边。好不容易等红薯熟透,拿筷子捞出来就往嘴里送。不想那红薯刚从火里拿出来,就和烧红的碳火一般,烫得他大叫一声。

    李长义拿个罐子到门外去接了雨水回来,在碳火上煮水,水开后又泡好茶。这才坐下来,这时候红薯的温度刚刚好可以吃了。

    方睿一见他们只拿了两个杯子,就扑过来要先抢。莫钟书和李长义一人护了一杯,急得方睿直跳脚。

    莫钟书等他跳够了,才慢条斯理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么?那边有的是杯碗,想要喝茶就自己去拿!”

    方睿取了杯子自己斟了茶,端在手中却没有喝,看着莫钟书嘀咕道:“我真奇怪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明明就是个富家少爷,行事做派却和个穷家小子一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空中一道亮光闪过,同时一声巨大的声响在头顶上炸开,震得几个人都不自觉地举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这一声雷响过后,雷公电母就鸣金收兵了,只剩下风雨继续肆虐。外面的雨已经不象是雨,而是象一个特大瀑布,雨花咝咝地从门缝窗缝处溅进屋里来。

    雷电停止之后,张嫂才从山下的厨房送了饭菜上来。饭菜装在食盒里,外面又裹上油布,虽然淋了一路风雨,总算还保持着温热。

    三人虽是被大雨关在屋里,不过饿了有东西吃,渴了有水喝,累了还有床睡,倒也不觉得难熬。

    大雨滂沱了一日一夜之后,雨势渐小,淅淅沥沥了大半个时辰,又演变成牛毛小雨,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完全停歇。铅云退去,天边出现一抹火烧一般的晚霞,将西边的半面天空烧得火红。

    三人去到书院的时候,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周奎死了,他是被雷击倒在山顶上的。

    莫钟书找到书院后面那排仆役房,苏直面无人色地坐窗边,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眼睛盯着前面的一小块地面发呆。莫钟书进去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发觉身边多了个人,也不等莫钟书相问,他就主动开口说起了事情经过。

    “昨天我和周奎,谢一鸣,还有几个同窗,商量着砍些柴去换几个钱。才刚到山顶,就变天了。雨来得太急,大家只得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当时电闪雷鸣的,大家都吓得蹲在地上,抱着头不敢看天。只有周奎胆大,还站在一边。忽然,我看到一道强光闪过,接着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旁边好几个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还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了的气味。我一个一个地摇醒同伴们,但是周奎怎么也醒不过来了。真恐怖啊!你没看到他的脸,真恐怖啊!”

    莫钟书任由他象祥林嫂一样翻来复去神经质地说着“真恐怖啊”。苏直现在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这惨状吓坏了也正常。

    莫钟书走到桌边,桌上摆着一只大茶壶,壶里的水早凉了,不过他还是倒了一杯,送到苏直嘴边。

    苏直接过茶杯,一口气便“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又将杯子递回:“再给我来一杯,我渴坏了。”

    莫钟书点了点头,知道口渴是好事,起码他的意识已经回来了。又去给他倒了一杯来。

    苏直一连喝了好几杯凉水,脸色渐渐回转,不再那么苍白了,人也镇定了许多。

    莫钟书又等了一会儿,看着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才问:“周奎当时身上是不是带着刀具或者别的金属器械之类?”

    苏直想了想,道:“是呢,我们一行人中,就他一个人带了斧头,我们都不太会用斧头,说好了他砍树,我们背下山去。”

    “这就是了,就是那把斧头把雷电引到周奎身上的。”

    苏直懵了:“周奎的死跟那斧头有关?”

    莫钟书点头:“你们不该呆在树底下,周奎更不该拿着斧头站得高高的。”他看苏直还很糊涂,没再细说下去,只郑重其事地强调:“总之你记着,今后如果再遇到雷雨天,一定要离开高大的树木,身上不要有任何金属器物,尽可能躲到屋里或者山洞里去,但不要靠着墙壁。如果能做到这几点,就不会再有这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苏直愣了半晌,之后就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真的?”他想到这个表弟虽然比自己小两岁,但博学多才,更从来没骗过自己什么,就真的放下了心中的千钧重担。这两天,他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周奎,就吓得寝食不安。

    这个时代科学不发达,人们总是习惯把种种自己不懂的自然现象解读成天谴。因为周奎是被雷电击死的,引发了人们关于他和他的家人是不是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猜疑,因为他死时年方十二岁,人们便猜测他是不是在替他的爹娘受过。所以,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疏远了他的父母,生怕自己也受了牵连成为代罪羔羊。就连一直受着他们一家照顾的谢一鸣也躲开了。

    莫钟书一直留意着苏直和谢一鸣的举动。谢一鸣家境不好,过去几年间没少吃周奎的娘偷偷从厨房里给他捎回来的好肉好菜,以前一直“大叔大婶”地叫得亲热,现在却对他们视而不见。苏直崇拜谢一鸣,因为谢一鸣和他一样出自贫家寒门,功课却在班级里遥遥领先。莫钟书很担心苏直会不会也学了谢一鸣的凉薄无情,幸好苏直还经常去看周奎的父母,也曾试着把莫钟书告诉他的那些雷击理论转述给大家,可是没人听他的。

第45章 纸鸢

    周奎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悲伤了,还不得不面对这样仿若众叛亲离一般的尴尬局面。安顿好儿子的后事之后,夫妇俩便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伤心地。

    他们夫妇一个是书院的杂役,一个在厨房帮厨洗碗,收入微薄积蓄不多,这一下骤然离去,今后的生计恐怕还是个问题。

    过去一直不与周奎来往的方睿突然找到苏直,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苏直接过来一看,面值还不小,他狐疑不解地望向方睿。

    方睿脸色有点不自然,摸了摸鼻子,道:“我以前向周奎借过一笔钱,一直忘了归还,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你替我把钱捎给他父母吧。”他口中说着,心中狂喊:“丫的,做好事比打架难为情多了!都是莫钟书那小子阴险,骗着自己打赌,然后逼自己来扮善人,他却站在一边看戏。”

    苏直满脸怀疑,方睿这个小侯爷什么时候要跟别人借钱?而且还是跟身无长物的周奎借?不过有钱送给周奎的父母总是好事,这么想着他便一口答应下来。

    方睿“还钱”的消息传出后,倒是有好几个人去找苏直帮忙“还钱”,总算给周奎的父母筹集了一笔善款,起码可以保证他们短期内不会挨饿了。

    莫钟书一直盯着谢一鸣。他知道谢一鸣没有钱,只想看看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想起周奎一家对他的帮助照顾,会去安慰一下周氏夫妇。可惜一直到周氏夫妇离开书院的那天,谢一鸣都没去和他们说上一句话,偶然一次在路上遇见还远远就避开了。莫钟书知道时人无知迷信,也可以理解他们因担心受到连累而刻意疏远的行为,但仍觉得谢一鸣罔顾多年的情谊甚至恩惠的冷漠让人心寒。

    莫钟书自此更加厌恶谢一鸣,更怕他带坏了苏直,那个傻表哥在这个人面前简直就是言听计从。有时候,他甚至考虑是不是干脆叫苏直辍学算了,可是一时半会的,又找不到什么好去处给他。

    为了削弱谢一鸣对苏直的影响力,莫钟书毫不犹豫就把谢一鸣拉下了“第一名”的宝座。以前他不欲与谢一鸣相争,每次考试都故意跳过最简单的题目不答,现在只要把考题全都答上就行了,倒真不费他什么事儿,只是心中有点小疙瘩,他的智商和心理都已是三十七岁高龄,欺负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实在是胜之不武,不过想到谢一鸣常撺掇苏直做傻事他又坦然了。

    班上富贵帮的同窗对莫钟书的突然胜出自然是欢欣鼓舞,贫寒帮的却对他横眉怒目。莫钟书心中好笑,只觉得这些小孩子的派系划分太阶级鲜明了。要不是因为中间夹着个苏直,他还真不想去打乱两个派系的平衡。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转眼又是中秋。书院也放假三天。

    莫钟书与莫钟宝、莫钟银一起回了莫府。

    莫府里张灯结彩,一片忙碌,好不热闹。莫钟书习惯性地无视,热闹和忙碌都是别人的,如果有得选择,他宁愿一个人在牧场里过节。

    再见到罗姨娘的时候,她很友善地笑着和莫钟书打招呼,他便也报以同样礼貌的一笑。

    莫钟书虽然有些日子没回莫府,不过府里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罗姨娘在老太太那碰壁多了,总算明白老太太就是一堵油盐不进的铜墙铁壁,她攻不进去;莫钟书又是个不开窍的呆子,还老待在书院里不回来,想下手也没有机会。于是很明智地放弃了老太太这块小骨头,开始和几个女人争抢莫荣添那块大骨头。别看她年纪比人小一截,修行却高出她们几级,深知莫荣添虽然好色但更重利的商人本质,频频给他出谋划策,效果还相当好。莫荣添认为她是个人才,渐渐地也会和她商量生意上的事情了。

    莫钟书在老太太那儿吃过饭,祖孙俩正一边喝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的时候,刘姨娘哭哭啼啼地闯进来了,一下子就跪到老太太前面,抱着老太太的大腿哭了起来。

    老太太嫌恶地皱了皱眉,旁边的丫鬟仆妇忙上来把刘姨娘拉开。

    老太太还没开口,刘姨娘已经呼天抢地地嚎起来了:“老太太您给评评理看,二少爷好歹还是这个家的主子,他手上都还没有铺子呢。”

    刘姨娘抹了一把泪,继续哭:“她一个连子嗣都没有的姨娘,怎么能越过主子去?”

    刘姨娘又哭又闹,总算也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原来是莫荣添把一家生意很不错的丝绸铺子交给了罗姨娘打理,而莫钟金却还不被允许插手莫府的生意。刘姨娘替自己的儿子鸣不平来了。

    “老太太您一定要给我们母子主持公道哇!”

    莫钟书目不转睛地望着茶碗里的茶叶,轻轻地吹散杯面上浮着的热气。太太王氏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也猜准老太太不会理会这些破事,她躲在后面,却唆使刘姨娘这个笨蛋来找老太太,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看莫荣添怎么收拾。

    老太太抿了一口茶,闲闲地打着太极,“我这个老太婆早就不管事的了。你有什么委屈找太太说去。”王氏那女人是个人精,她又岂是傻子?

    莫钟书自始至终都像看戏一样,藏在杯后的唇角一时翘起来一时又弯下去。刘姨娘是个蠢货,可是为了给儿子多争取一丁半点的利益,却毫不犹豫地冲锋陷阵,如果苏姨娘还在,她会不会也为了自己挺身而出呢?一定会的,她连性命都舍给了自己。

    这时候他耳边就响起了罗姨娘那句话:“你忍心让苏姨娘死得不明不白吗?”他不忍心,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忍心不忍心的问题。

    苏姨娘已经去世七年。她只是一个丫鬟出身的小妾,还不得莫荣添欢心,娘家人又都老实巴交不会搅事,就算他查出了真相又能如何?有谁会为她主持公道惩治凶手吗?莫荣添和王氏当然不会,在老太太眼中,她也只不过是个忠心可用的丫鬟,完成了主子交代的任务之后,死了也就死了。如果他想要为她讨还公道,还得先想好惩罚措施。

    刘姨娘被人半推半劝走之后,老太太看着喝茶不语的莫钟书,沉吟一下,出言点拨道:“王氏那女人才是真精明,既不甘心让罗姨娘占了便宜,又不愿出面得罪莫荣添,故意支使刘姨娘来我这里闹,我要是接了这个茬,她正好躲在后面捡便宜。我要是不管,她也不吃亏。”她到底还是关心这个孩子,他虽然聪明,却年幼不知世事艰险,一个不小心就会在后宅的硝烟中吃亏。

    莫钟书沉默不语,老太太又安慰道:“小五你也别担心,将来祖母名下的东西全都留给你一个人。府里那些东西,能给你多少就多少,全不给你也没关系,就让他们争个头破血流去吧,咱们在边上看热闹就好。”

    莫钟书只淡淡地一笑,心道:“你们的东西我都不稀罕!谁爱争谁争去!”

    今年老太太对他格外亲近,莫钟书心知肚明,蓝天把他那番关于谁是谋害苏姨娘凶手的话报备给老太太了。老太太听得莫钟书如此信任自己,当然心花怒放。

    莫钟书毫不意外蓝天会背着他打小报告。他身边的人全是老太太给的,就连大富都会隔个十天半月就跟老太太汇报一次他的情况。不过这些人替他办事也还算尽心尽力,莫钟书便只当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他和老太太目前还没有利益冲突,也就不怕老太太知道他的举动。不过,他已经很谨慎地把所有田契地契都抓在自己手中,将来真到了那一天,就算这些人想帮着老太太阻拦他的脚步,也没有机会。而老太太见他毫无芥蒂地使用着她派去的耳目,心里的满意又添了几分。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莫钟书去候府找到方睿。随着他的年龄增大,老太太对他的限制也日渐放松,现在他的行动已经相对自由许多了。

    “你要做纸鸢?”方睿奇道:“现在可不是放纸鸢的时节,街上也没见有做这个的匠人。”

    莫钟书有些扫兴,难道还得自己动手做?他最多也就能做个普通的方形风筝,还不一定能飞得起来。

    方睿想了想,又道:“不过,听说欧俊年的书童就有这个手艺,每年春天他都会做许多来,邀大家一起去城外放纸鸢。”

    方睿带莫钟书去找到欧俊年,他毫不含糊地答应下来:“没问题,我马上就叫他来给你做。”他把书童叫来,书童问清莫钟书想要的纸鸢形状大小和其他要求之后,就找来工具要开工。

    莫钟书忙制止他:“到我那儿去做行不行?”这么大的纸鸢要拿着走进莫府大门太惹人注目了,最好是藏在他房里悄悄地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欧俊年点头道:“无所谓。”他一个大少爷在家也闲得慌,既然莫钟书热情相邀,他当然不会拒绝上门作客,更何况他近来对这个小同窗也很友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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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天高介绍:
前世也算生在书香门第,他却选择了漂泊不定的航海职业。狂风巨浪都闯过,不想却走在街上被个跳楼的给砸死了! 重生到澄州首富之家,生母难产而死,生父视而不见,名义上的祖母却只想把他当成私有财产般操控。 为求自保,只能选择个书呆子的扮相。 眼见生父的妻妾相争,他只当看戏。面对兄弟的海阔天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海阔天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海阔天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