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得意
平阳侯的正宴是设在外院的。正院正厅中布了主宴,专为招待贵客。因为这次来客太多,所以庭院中另设小宴。又再分作男女两席。
女席都用轻纱帷幔遮了。到场都是贵人君子,平日里也多有走动相交。故此轻纱并不是严严实实的防着,而只象征性地遮遮阳光烈日,有风吹起的时候更显得飘逸生情罢了。
大夫人安顿了女眷们入座,自己则是在冷夕的搀扶之下,走向正席与平阳侯并肩而立。
宴席开始之前,便是平阳候受礼还礼的时候了。大夫人随着平阳侯给老夫人行礼之后,双双入了主位,等着各方亲朋小辈上前见礼仪。再之后才是众人同贺。
第一个上前贺寿的,是平阳侯的五公子谢安珏。谢安珏乃是柳氏所出,堪堪十岁出头的年纪,生得分内雪白十分讨喜。
此时谢安珏在柳氏眼神的示意下,双手碰上一件雕花托盘。上前整整齐齐地跪下,向平阳侯磕头,用稚嫩的声音道:“儿子给父亲拜寿,愿父亲福如东海,松柏长青。”
谢安珏说着,将托盘奉上。只见托盘之上盛着一台丹砂封雪红的苴却砚——礼物贵重又恰合平阳侯身份,更是他平日里用得着的。
平阳侯虚扶了一把儿子,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口中也连声说好——这礼物虽然一看就不是十岁稚子亲自挑选的,但无论是他母亲或是服侍他的下人,也都算是教导有方了。
大夫人余光看见平阳侯的表情,脸上更加得意。侯爷就算跟她生气,一时不肯原谅她。可今日寿宴这样开怀高兴,恐怕早就忘了那些糟心事了。再有懂事的儿子女儿围着他笑闹一番,哪里还有隔夜仇的?
等宴席散了,自己去低声下气求他几句,这禁足也该解了……至少别禁在那种地方。
大夫人如意算盘打得响亮,暗暗使眼色让家中其他子侄依次上前贺寿。
侯爷尚算年轻,儿女也不是很多。但亲族们的小辈来得不少,一时厅中热热闹闹,恭贺之词不绝于耳。平阳侯也被这热闹所感染,笑得开心极了。
但此时,有一个人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谢安珍将手中帕子揉了又揉,一双脚也不期然地微微踮起。她隐在贺寿的人群中,眼睛却不断地看向男席。
肃王府的留座始终空着……
虽说像肃王府和帝师大人这样的贵客,肯定不会准点到来。而且就算来了,也许也是略饮一杯尽尽意思便会离去。可谢安珍还是希望自己上前贺寿的时候,能被肃王府的人瞧见。
她今日准备的寿礼,可是及其特别的呢!
所以每当快要轮到她的时候,她便会微微后退,跟大夫人两人交换着神色,让他人先上前去表现。
可眼看所有人都逐一贺过,谢安珍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牙上了。
只希望肃王府的人,能在她献礼之中到来吧。
谢安珍向前一步,等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踏着娉婷的步子缓缓上前。待走至平阳侯面前时,谢安珍扭着腰身,十分婀娜地行礼道:“女儿给父亲拜寿了,女儿今日要献上一舞,愿父亲寿富康宁,日月长明!”
谢安珍话音一落,四座哗然。因为之前有了大夫人的宣扬,众人皆知她就是平阳侯府的四姑娘谢安莹,也都知道她即与肃王府小郡王李承霆定下婚事。有这样贵重的身份,却仍愿人前一舞以尽孝道,实在难得。
在者说,谁人不愿看看热闹?能看见未来郡王妃的舞艺身姿,这可不是一般的眼福。
谢安珍唇角扬起。听着众人的赞叹,她自然是骄傲得意。今日她才是这寿宴的主角,等她这精心一舞之后,相信宴席上整日的话题,都会围着她转的。
这样一来就算肃王府的客人没有瞧见,也必会有所耳闻!
谢安珍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击掌三声。暗处早已准备好的乐师便缓缓奏起一曲沐春风来。
谢安珍随着音律轻轻摆动起自己的身子。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带着微笑将衣袖舞起。这曲子,她练习了近半年时间,早已熟能生巧。此时又因为她一心想要表现,自然舞得更为活泼好看。
众人的赞美之声果然纷沓而来,谢安珍一边旋转,一边窃喜。
——按照现在这个势头,不但今日她大出风采,这往后恐怕也会在京安城扬名一阵子的。
“快看,那女子是谁?怎生得犹如九天仙女一般……”
一声痴痴的呢喃,自席面上传来。
那说话的人显然是痴了,才会这样不知矜持地大声说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两侧的席面上,也都因为他这一句话而骚乱起来。众人一时议论纷纷,都像是看见仙女入凡一般,只剩下一声声赞叹。
谢安珍听见虚荣心大起。脚下舞步不停,像一面迎风摇曳的花枝一般,舞得更为尽力了。
“兄台不可冒犯。小弟听闻今日公主府上也要来贺,这位女子莫非是公主府的?怕是唯有公主府的哪位旁系贵女,才能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吧?”
又一声称赞,比之方才那一声更加无礼高亢。可经他这样一声吵闹,谢安珍舞步都险些乱了,不由有些气闷地蹙眉向那人看去。
这一看,谢安珍差点发出一声尖叫。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前庭的青石穿堂径——只见一个一身殷红似火的女子,双手平持一卷画轴。正踏着乐师的那曲沐春风来,缓缓向这边走近。
那女子尚看不大清楚面容穿戴,但只单凭身姿气度,便已胜过一切!
众人早已忘记有人仍在献舞,而谢安珍自己也停下了舞步,像根木桩子一样地立在当地。
她这辈子也忘不掉这身衣裙!这不就是之前在琼华院,自己失手烧毁了的那一件?
能将这衣裙穿得这样妖里妖气的还能有谁?不正是谢安莹那个罪该万死的小贱人!?
眼看众人的目光都朝着谢安莹的方向而去,而之前那些赞扬之语也都是给谢安莹的。谢安珍又羞又恨,快步跑到大夫人身侧,紧紧拉住了大夫人的袖子。
“娘亲!快找人来撵走她!”谢安珍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
大夫人的双拳在袖中握紧,谢安珍的心情她何尝不懂。可她今日才从那破院子里放出来,一时哪里顾得上谢安莹?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谢安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到前头来。
而且还是一身盛装有备而来!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再撵走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她到底要做什么?
第四十七章 目的
谢安莹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来贺寿了。
之前的种种手段,让大夫人失了臂膀,又被侯爷厌弃,更被老夫人责罚。想来她一定打算趁着这次宴席翻身。所以自己自然也要出来走走。
一来是要分掉侯爷的宠爱。二来,大夫人要是有什么打算撞在她手上,她也可以见机行事,见招拆招。
总不叫大夫人轻易得了好处就是了。
谢安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肃王府的坐席空着,想必平阳侯也不会怪她不带面纱就出来的。
她徐徐穿过两边宴席。直至走到厅中,这才露出一个微笑。
只听“嘶”的吸气声齐刷刷传来,众人仿佛都被她这一笑灼伤了眼。
眼前女子一身朱红衣裙,长发未梳萦落在身后,头上松散地簪一只白玉分心簪。她这一路行来,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端得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只叫席面上落了一地的口水和眼珠子。
谢安莹唇角的弧度更大,眼睛也难得地弯了弯。
眼看连侯爷都一脸惊诧,更不用说别人了——像大夫人和谢安珍之流,早已经呆若木鸡,只剩下干瞪眼的份。
谢安莹在平阳侯面前缓缓行了大礼,双手将画轴齐眉托起:“谢安珍贺寿来迟,忘父亲海涵。恭祝父亲萱庭集庆、寿富康宁。”
谢安莹声线婉转,语调温柔。可这样轻轻一句,就像是在滚油中泼了一瓢冷水——席面上的众人立刻就沸腾了。
尤其是女席这边。几乎是所有人都将脑袋转向大夫人柳氏。眼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就差没有当场上前围住她问个明白了——这就是大夫人口中“目不能视、胆小怯懦、自不通诗书、不懂六艺、连行礼问安都不会”的四姑娘谢安珍?
开什么玩笑?
若这也叫什么都不会,大家都宁愿自己什么都不会好了!
一时间大家看着大夫人和谢安珍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起来。
今日来的这些女眷,哪一个不是后宅摸爬滚打过的,像这样的事情,有心人略加思索,便明白其中的门道了。
想来,定是柳氏母女人前人后打压这位四姑娘,不许她出来抢风头贺寿。而四姑娘不知为何,居然偏偏在柳氏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了。
……也不知等宴席散去之后,柳氏要怎么整治这位貌美又无辜的四姑娘呢。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别人的家事,在坐的女眷还没有人好心到要为这种事情强出头的。一时大家只装作不知就里,继续带着微笑,称赞平阳侯有福气。
谢安莹并未将自己的姓名说出来,大夫人和谢安珍本该松口气的。但这两个人注定不会感谢她,反而因为她的出现,拆穿了她们之前的谎言,所以对她更添加憎恨与厌恶。
尤其是刚才谢安莹说话时,众人投射在她们身上的目光几乎犹如利剑刀锋。让她二人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裸|体被人看了个对穿一样。
大夫人才说出去的话,这么快就被谢安莹用行动反驳了,她恨得咬牙切齿,心中快速盘算起整治谢安莹的法子来。
而谢安珍则更惨。因为方才明明是她在献寿!
这准备多时的舞,才舞了一半,谢安莹轻轻巧巧一个亮相,便夺走了她所有的风头,以至于在场的宾客众人,根本就没有人记得她还未曾舞完!
要不是大夫人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她恐怕早就跳起来跟谢安莹拼命了!
这两人脸色难看得犹如锅底,倒是平阳侯一脸惊喜十分领情。
许是因为有谢安莹前几日的铺垫,所以,在平阳侯看来,她的出现一点都没有惊吓,反而满满都是惊喜。
毕竟每一个父亲都更愿意看见自己女儿明艳动人的一面。
尤其是她今日盛装而来,美貌得一如当年她母亲阿绫那样,无论是谁看见都会发自内心地赞不绝口。更让平阳侯很是与有荣焉。
平阳侯对谢安莹抬抬手,又忽然想起她看不见。于是索性从座位上起身前来,亲自弯腰托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行动不便,能来已是难得,为父又怎会怪罪与你。”平阳侯的语气,比上次相见更加慈祥,“来,让为父瞧瞧你的贺礼。”
平阳侯对谢安莹,其实并没多少亲情可言。但谢安莹每每都能戳中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无论是同情怜悯,或者是怀念往昔美好,再或者是对如花美貌的向往与虚荣。
这些,这都恰是平阳侯这个年纪的男子,无法逃开的网。
他几乎是不知不觉地,一步一陷地,就认可了谢安莹这个女儿,并且很快就在心里给她留出一块还算重要的位子来。
谢安莹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仍旧微带了羞涩的笑意,将手中画卷缓缓展开。
一副“春莅桃花图”就这样在她手中跃然于众人眼前。
这幅图,画的正是平阳侯负手而立于桃花之下的样子。
只见画中平阳侯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眉宇间若有若无地带着一抹轻愁,而落花就飘荡在他的周身,甚至还有花瓣掉落在他的肩头。整幅图一动一静,绝属上佳。
而且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之处,便是这画中男子分明太过俊逸,与平阳侯现在的样子相去甚远。但作画的人却笔力十足,不但发丝胡须都清楚分明,就连那神色眼神都丝毫不差——又让人一眼就能辨出,这就是平阳侯本人没错!
男席间,已经有不少人起身离席了。
遇上美人难得,而这样的画作也是难得,所以这实在不是拘礼的时候!
很快,平阳侯与谢安莹二人,就被宾客们团团围在中间。
“这是什么纸?中间竟夹杂着桃花的花瓣?为何我习画二十余载,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纸?”
“这须发的画法,我也从未见过。”
“还有这墨,似乎是夹杂了花汁。可花汁会稀释墨迹,为何这幅画中却始终浓淡合宜?究竟还放了什么?”
平阳侯对书画并不精通,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但此时的他还是一脸的骄傲自豪,冲众人频频挥手谦虚道:“小女拙劣之作,怎当得众位大儒如此品评,如若各位愿指导小女两句,倒真是她的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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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热闹非凡,因为谢安莹的出现,众人之间再无生疏客套。许多女眷也三五成群地围上前去,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人探讨品评。
谢安莹心情不错。
这幅画作她的确下了很大的功夫——笔法是许多年后才盛行的勾描技法。纸张是买了寻常宣纸,回来打成纸浆将花瓣洒落其中,重新浆制的。而墨中除了花汁,更加了一味矾石药材,不但能使墨色浓厚,也会使画作服帖,收藏经年也能不改颜色。
看在这些人如此识货的份上,谢安莹三五句话,便将众人无法解答的问题一一答了。
原本平阳侯的寿宴,谢安珍早就打算喧宾夺主了,她一直以为今日她会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却哪知……
谢安莹轻轻一笑,余光扫过大夫人和谢安珍那浑身发抖的样子。
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了。
她今日来,一为贺寿,二为争宠,三为扬名!
不管扬的是她的名,还是谢安珍的名。反正只要这京安城的众人记住平阳侯有这么一个女儿……多记住一天,她便多平安一天。
因为之前下手除掉了冷月和张婆子,这笔账大夫人迟早会算到她头上。
连同被王氏打脸的事情,恐怕大夫人也需要用自己来泄愤。
所以,她必须扬名,才能有进有退有后路……
而现在,这三重目的显然都已经达到,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 孟|浪
谢安莹目的得逞,对着平阳侯的主位遥遥一拜,然后信步而归。反正她是瞎子——既然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无视大夫人和谢安珍也很正常。
她的一副画作,几乎成了整场寿宴的主题。众人十分新奇争相传阅,于是连她离开也未曾发觉,再无人想起方才还有个人跳过半曲子什么舞。
平阳侯享受着众人的夸赞,更是将大夫人与谢安珍忘在一边。走向男席与众人同乐去了。
大夫人和谢安珍在一旁嫉妒的几欲发狂!如果说之前几次谢安莹给她们带来的“灾难”还能被称之为巧合的话,那么这一回,谢安莹身披华服,如此高调的亮相人前。又早已私下准备了寿礼……
这分明是有所预谋的!
大夫人和谢安珍心中隐隐察觉了什么,再回想起自己近日来的狼狈,一时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可即便她们心中再怀疑,这无凭无据,而且又是寿宴之上,也实在奈何不了谢安莹。只得一脸怒容眼睁睁地看着谢安莹翩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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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莹带着微笑,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去。那画作能得了众人夸赞,平阳侯脸上有光,以后必然会更看重于她。而能让大夫人和谢安珍如此不快,她心中更是十分惬意。
谢安莹大获全胜地归去,却不知男席上有一双眼睛,自她出现之后,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刻。甚至连那一副图都未看一眼,只紧紧盯着谢安莹,那目光就像是烈日一样,令人几乎可以感觉到其中的灼热。
而当谢安莹离席之后,趁着众人都围在一起讨论画作,这人竟也偷偷起身跟了上去。
此人正是苏君然。
如果说其他人因为从不曾见过谢安莹,所以对她今日的表现十分震惊的话,苏君然这个见过谢安莹的,更要比任何人都震惊百倍!
平阳侯府将二女调换,他心中是有数的。只因谢安莹前生嫁她之后不久就对他坦白过这一事。
他从来也不打算揭穿这件事。因为一旦揭穿,谢安莹便与他无关了。
所以令他震惊的,并非是谢安莹自称谢安珍。说起来,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让他感到震撼的,居然是谢安莹的美貌——他前生就朝夕相处过的美貌。
前世的谢安莹就很美,但那种美,也许只是她精致的五官、温和的表情。她就像是画中人一样,美则美矣,但却毫无生气。
尤其是当他想到她那一双毫无用处的眼睛时,对她那仅有美貌所产生的兴趣,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心目中所向往的女子,应该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才对。
像谢安莹这种唯命是从的女子,一点都不合他的心意。
如果不是因为谢安莹身上有重利可图,他这一世,绝对不会再在她身上浪费一刻工夫的。
这样的感觉,直到上一次在书画铺子遇到谢安莹时,还一直没有改变过。
可现在……
苏君然忽然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方才谢安莹自青石道上出现,那样婀娜从容的身姿,仿佛一下自己就攫住了他的心神。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认出她来。只以为眼前来人,必然是他高不可攀的皇族贵女。
而之后,当他看清楚谢安莹的容貌时,谢安莹却早已目不斜视地自他面前走过。带走的是所有人倾慕的目光,只留下众人在他耳边啧啧的惊叹赞美之声。
听着别的男子对谢安莹的赞美,他心中就像被利爪抓挠过一样……又疼又痒。尤其是谢安莹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微笑,那一刻,令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叫出她的名字,好让众人知道,她是他的……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逼迫自己强忍住,因为她现在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苏君然心中莫名有些烦躁起来。谢安莹的出现,仿佛是在提醒他,很多事情都跟他前世经历过的不一样了。
就好比他这一回来,就是为了想方设法得到谢安莹——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们的婚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这一世,不知为何柳氏与王氏忽然生了嫌隙。
眼看婚事也要受到波及,所以他必须前来做点什么……
苏君然皱着眉头,加快脚步跟上前面那个朱红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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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宴正到吉时。平阳侯府的主人客人和下人这时候都在宴席上忙得不可开交。故而谢安莹这一路走来都是安安静静的,连个人影都没有遇到。
今日她心情大好,于是这府中风光看起来也格外顺眼了些。一路掐着花枝柳叶走走停停,倒也十分惬意。
可走着走着,她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的耳力远胜于常人,有一个脚步声虽然很远,却一直距离不变地辍在她身后——这绝不是府上的下人,也不是走错路的宾客。
明显是故意跟着她而来的。
谢安莹放缓步子,弯腰采了一枝萱草拿在手上把玩,趁机向后看了一眼。可那人就像是知道她会回头一样,偏偏把握着一个令她难以看清的距离。
莫非……是自己方才在宴席上,勾起了哪位登徒子的兴趣,所以这才冒冒失失地跟来了?
谢安莹略微思索片刻,将手上花草丢下,快步走过游廊朝垂花门而去。
穿过垂花门便是内院了。今日的来客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就算一时有结交之兴,也绝不可能跟着主家的女子进入内院的。
可这一回,谢安莹却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当她走过垂花门,进入内宅之后,还未来得急松一口气,便又听见那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而且这一次,比方才更快,更急。
来人居然是故意要等到她进内宅,然后再与她相见的?
这般孟|浪的人,究竟是谁?
“谢家姑娘留步。”
斯文而又清朗的声音自谢安莹身后传来,“苏某乃是镇北侯府上前来贺寿的。方才因不胜酒力躲了出来,却未曾想似乎迷路了。不知姑娘能否为苏某指路。”
这声音……
谢安莹一惊。猛然转回头去。
而已经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不是苏君然还会有谁!?
苏君然看见谢安莹转回头,也是愣了一愣。这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谢安莹是“看”见了自己。可随后,待他仔细看去,却发现谢安莹的眼中一片迷蒙——只不过是空洞地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而已。
苏君然有些失落,却也踏实了不少。
虽然他更喜欢明眸美目的女子。可谢安莹过得越惨,他才越有机会。所以对他来说,谢安莹最好还是一直瞎着为妙。
虽然谢安莹看不见,不过他知道她的耳力不错,于是苏君然还是十分君子地拱手行礼——这么近得距离,她应该能从衣料摩擦的声音中辨别出自己的动作。
谢安莹放空眼神,却并不代表她看不见。
苏君然那一如从前谦谦君子的模样,刚一映入眼帘,便使得她胃中一阵翻滚。
她的胃中明明什么都没有,而翻涌上来的味道……却好似前世那碗浓浓的催命砒霜!
第四十九章 尖叫
谢安莹轻轻作呕的样子,令苏君然一愣。
他脸上谦逊温柔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与上次街市相见一样——谢安莹面对他的时候,不但丝毫没有羞涩胆怯之意,反而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她的怒意和排斥。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恶心……
怎么会这样?
两世的蛰伏筹谋,苏君然绝对称得上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
如果上一次谢安莹的反感,他还可以自我解释为是“拒陌生男子与千里之外”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实在无法再自欺欺人。
谢安莹对他这种态度,绝非是对陌生人该有的态度。
今日侯府寿宴,来者是客。况且自己彬彬有礼,与她说话也绝无冒犯,自问没有任何得罪她的地方。她凭什么摆这幅臭脸给他看!?
苏君然心中的怒火油然而生!
莫不是谢安莹以为她穿戴得够美,又得到别人得称赞,便不将他这个镇北侯庶子当一回事了吧!
想到这里,苏君然脸色渐渐阴暗下来。他忽然有些明白谢安莹为何对他如此冷淡了。
这时候的谢安莹,根本不像前世那样温柔乖巧。她出尽风头,说不定,根本就是想给自己谋个好前程,或者谋一个好夫婿!
王氏早就来相看过她了。她明知道镇北侯府有意娶她,还这样卖弄风骚与人前,莫非……
莫非她上辈子从一开始就看不上自己!只是最后没了别的出路,才装着贤惠乖巧嫁了自己的?
好一个谢安莹!
呵,那他倒要看看,这普天之下,除了自己的手掌心,谢安莹还能逃到哪里去!
他猛然上前几步,几乎要与谢安莹贴面而立,语调也变得冷硬霸道了起来:“姑娘,请为在下指路!”
谢安莹强压住胃中不适。她也想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正常一点。
可那砒霜的味道,还有前世濒死前的种种痛苦,就像是铭刻在灵魂上的烙印一样。在面对苏君然的时候,本能地反射出来。
她根本就无力抵挡。
好在身体虽然感受到无比的痛苦,可她的头脑却是清楚的。
苏君然两次与她“巧遇”,这足矣证明苏君然对她的图谋了。唯有一点令她不解的是,前世他并不情愿娶她,今生为何却忽然这般主动。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了解苏君然。
只要是他想要的,无论付出多少艰辛,无论怎样复杂筹谋,他都会势在必得紧紧纠缠,至死方休。
所以,现在的她很危险。
面对苏君然的步步紧逼,谢安莹能做的唯有连连后退。
垂花门处已经远离外院,而离内院的宅子又远。如果在这里呼救,根本就不会有人听到。就算听到,也未必是能帮她的人。
如是引来大夫人的人,看见她与外男相处,只怕麻烦更多。
可谢安莹退了,苏君然却更得寸进尺,又近了两步!
“姑娘可曾听说过镇北侯府?”苏君然口中的气息几乎喷在谢安莹的脸上,“我嫡母曾来你府上见你……为了什么,想必姑娘心中应该有数。”
苏居然一边质问,一边观察着谢安莹的脸色,想要从她脸上的表情,来印证自己的猜测。
而谢安莹面对苏君然,能不失控上去痛打他,已经算是很冷静了,又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
眼看身后已经是一堵墙,谢安莹退无可退地靠在墙上,冷冷道:“公子既然能看见我,应该知道我眼盲不能为公子指路。至于公子所说其他,安珍一无所知。”
谢安莹答的十分坚定,却不知她的矢口否认,更是激怒了信心满满的苏君然。
对于苏君然来说,他既然重生,这一世早已能事事料敌先机,自然不可能再像前世那样,因为一步踏错便被王氏斩下。
更不可能一直屈居人下。
而谢安莹,她前世都配不上他,更何况是这一世?
而且他刚刚才对谢安莹产生了那么点兴趣,又岂容她这样一脸不屑?
她该感恩戴德才对!
苏君然欺身而上,紧紧贴上了谢安莹的身体,他一手压住谢安莹的肩膀,另一手毫不留情地捏住她的下巴:“你既不知,便让我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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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为谢安莹的画作太妙,引得众人都全神贯注的话。那么他们此时一定能注意到,有两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正顺着游廊,漫步一般走向垂花门。
帝师闲歌仍旧是那副装扮。一身白衣青丝未绾,如谪仙般清雅闲散地走在前面。他两手拢在阔袖中,脸上挂着十分温和的笑容,喃喃道:“这次来得真是时候……”
跟在闲歌身后半步的,是个一身银甲红袍的男子。
这男子竟比闲歌还高出半头来。
只看背影,这男子猿臂蜂腰昂首阔步,端得是威风凛凛。可要是迎面看去,却面如玄铁寒冰,一身煞气威压——即便一张脸生的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却也真的无人敢看。
闲歌只管自顾自地在前头念叨,而他却始终将唇抿成一条缝隙,一言不发。
闲歌终于耐不住了,有些不满地侧头向后问道:“李承霆,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去后宅?”
李承霆不是别人,正是肃王府嫡出次子——那位不到二十岁,便已经用自己军功换来郡王之封的杀神小郡王。
“为何。”极爽利豪放的两个字脱口而出,李承霆却依旧面无表情。
闲歌松了一口气,他很高兴听见的是“为何”,而非“不问”。
虽然从李承霆的语气上来说,他就是那个意思。
闲歌赶紧将话接下去:“因为我要去找一个婢女……说来十分奇怪,这平阳侯府竟然会有个婢女知道我闲字阁的生意。”
前头正在设宴,所有人都在那边帮忙。而小姐公子是小辈儿,贺寿自然是独自前去,绝没有一人带一个丫鬟伺候的道理。
所以这时候往后宅去找人,简直是天赐良机。
反正前面现在正热闹着,他二人晚些出现也无妨。要是先露了面,之后的事情反而不好办。
他今天倒要看看,这红提究竟是何方神圣,与他一直掐算不清楚的姻缘,又有些什么关联!
“谁!”
闲歌正得意洋洋地为小郡王介绍着自己的“部署”,却被李承霆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差点坐到地上。
“什么谁……”闲歌还未说完,便见李承霆忽然足尖一点,像箭镞一般疾射出去。
闲歌完全来不及阻止,只得手搭凉棚,眼睁睁地看着李承霆一步踏上面前的一堵墙,瞬间便消失在墙头之上。
而紧接着,墙的另一端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第五十章 可怜
谢安莹的尖叫声,全因惊吓而起。
苏君然的举动再无耻,也不算出乎意料。对于一个死而复生只为复仇而来的谢安莹来说,她要的是血债血偿……所以就算今日将她侮辱了去,也未必真吓得到她。
而真正令她尖叫的,是从她头顶飞身而下,一把拎起苏君然扔出丈余的……不知名男子。
谢安莹惊魂未定地捂着嘴。此时她已顾不得继续装瞎了。只睁大眼睛使劲看着眼前的背影.
此人高大威武膂力惊人,可突然从身后墙头飞身下来,却又十分迅猛轻盈。谢安莹尚且顾不得看清,他便已经将苏君然提在手中,重重地摔将出去。
苏君然虽然是个读书人,但身材也并非瘦小柔弱。可现在也只有躺在地上呻|吟不已的份。如果谢安莹没有估错的话,方才那一下,苏君然恐怕已经折了一根骨头了。
而这男子,却岿然不动立在自己身前。他面对着苏君然,两手微微张开将自己护在身后——看这意思,竟然仿佛是要保护自己?
谢安莹心中一软,却又觉得可笑——两世为人,竟不知这世界上还会有人挡在她的身前。以至于英雄救美反而比恶人的歹毒心肠更让人心惊肉跳,以至于吓得叫出声来。
她至于吗?
谢安莹不去理会躺在地上的苏君然,也不去管自己的尖叫会引来什么人。
她只想好好看看眼前的人——害她的人她习以为常,救她的人却是平生仅见。这样的稀罕事物,她可得牢记于心,也好日后报答回去才是。
也许是因为对方不问缘由便救她与危困之间的举动让她心生感谢。所以这细看之下,谢安莹更觉得眼前背影十分养眼。
对方身材高大却又不虎背熊腰,坚朗却又不魁梧粗笨。器宇轩昂更是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尤其这一身红衣银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竟似要比她还夺目些!
如果说在谢安莹的心里,苏君然那种文质彬彬的伪君子是砒霜味儿的话。
那眼前这个背影便犹如雪顶清风的味道,沁人心脾。
谢安莹深深吸了一口气。躲在这人的身后,竟连肠胃也舒适了不少!
“姑娘若是侯府中人,现在便可自行离去。”银甲男子开口道:“如若不是,姑娘尽管跟着我,无人敢向你为难!”
声音也很好听!
谢安莹眯着眼并不答话,此人挺身救人,却不留姓名反而让她先走。倒是个好人……只不过,稍微有些糊涂。
要是他没出现,自己方才恨不得逃得远远的。可既然有了他,谢安莹当然不走了。
——若这样走了,以后上哪里找这么好的靠山去?
况且,这位银甲男子并不了解苏君然,自己若是走了,只怕他要在苏君然手上吃亏。
苏君然这种口蜜腹剑的小人,只待她一走,还不知要编造出什么胡言乱语来。往后自己要再想辩解,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便宜了苏君然?
“多些公子相救。”谢安莹徐徐行礼,毫不犹豫地先下手为强:“今日府上宴客,两位想必都为赴宴而来。虽说来者是客,只是我还要多问一句——不知我如何得罪了地上的那位公子,竟然一见面就扑上来……想要掐死我?”
谢安莹说着,便从银甲男子身后缓缓走出一步。与那男子并肩而立,两人皆居高临下地望着苏君然。
苏君然半躺半坐在地上,眼中和心中满满都是惊恐。
他拼命地用手紧紧抠住地面,以至于指甲都翻裂开来却浑然不知。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噩梦一般——谢安莹一身红裙,站在红衣银甲的小郡王李承霆身边。二人是那样的般配登对,仿若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苏居然一阵眩晕,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他重重咬下舌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不知李承霆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万幸的是……这二人方才说话,想来应该是还不认识对方。
苏君然努力换上一副纯善面孔,躺在地上虚弱道:“二位有所误会。在下乃是镇北候府公子。已经与这位姑娘定下的婚事……”
肃王府与镇北侯府素来有些交情,抬出镇北候府的名头来。李承霆才会愿意听自己辩解。
果不其然,苏君然说完这一句之后。李承霆的一身威压立刻卸去一半。
见对方只沉思不说话,苏君然知道还有缓和的余地,于是连忙又道:“姑娘并非常人,而是一位天盲。在下方才也只是一时情急,听说眼盲者都是靠手来分辨长相,所以想让姑娘触摸我的脸……没想到,却闹出这样的误会……”
谢安莹心中冷笑,苏君然的解释还真是有条有理!
方才身边这男子飞身而来,顶多也就只是听见了墙这边的挣扎之声,不可能知道苏君然是如何步步紧逼欲要欺侮自己的。
现在,让苏君然这么一说,反而成了自己这个瞎子的错了。
“公子玩笑了,莫说我从不知与公子有什么婚约。就算有,现在也还未成婚。就算已经成婚——你镇北侯府的规矩,竟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摸脸的吗?”
谢安莹的声音冷冷清清,不卑不亢。口中道理更是清楚明白。
就算她与苏君然现在已是夫妻,也不可能在这光天化日满府宾客云集的时候,跑到这二门处互相摸脸。
更何况,还是她不情愿的情况下。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要有点脑子的人,一想便知。
苏居然没想到自己编出来的谎话,居然这么快就被谢安莹拆穿,一时忿恨难堪,却又只能等着李承霆自己决断。
李承霆上辈子直到死都不知道谢安莹是谁。所以他一定会卖镇北侯府这个面子的。
李承霆打量着地上的苏君然,一时沉默不言。
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准确的说,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人。
自十二岁起,李承霆便随祖父父亲征战四方。行路蹚血水,宿眠枕刀尖……这么多年自己这一身赫赫威名,总该足矣令鼠辈闻风丧胆。
想不到今日在这里,竟然能遇到一个胆大包天的。
当着他的面前也敢撒谎。
自己之所以越过墙头闯入内院,便是早已听见他侵扰姑娘在先。他竟然瞬间便能巧舌如簧颠倒是非黑白,将罪责全都推到姑娘身上,还当着别人的面前,说起姑娘的眼盲。
而更为可恨的是,对方见了自己就立刻抬出镇北侯府。却又假装不认得自己这个小郡王,连行礼都不曾。
这样的胆识……即便是放到军中,放到朝堂之上,恐怕也没有几人了吧?
眼前这位姑娘,若真与他有了婚约,也当真够可怜的。
第五十一章 心折
李承霆面无表情,心中却已然有了算计。
他方才要这红衣姑娘先走,可对方没走。原本,他还有些奇怪。现在见识了地上男子的胡搅蛮缠之后,他反倒觉得正好。
若是她走了,这件事情日后再搅弄出什么风影,非但姑娘分辨不清,恐怕自己也被牵扯其中。偏以他的身份,又不好再为这样一件小事,逢人便去辩解。
那就也就只好由着别人去说了?
呵,他李承霆气量再大,也不愿意吃这种暗亏!
李承霆上前一步,俯首看着地上的苏君然,直到苏君然的脸上缓缓渗出汗来,李承霆这才哈哈大笑爽朗道:“既是镇北侯苏府的少爷,便也算我的朋友。方才下手不知轻重,还请这苏兄弟见谅。”
李承霆说到这里,却故意停下看看苏君然的反应。果然见苏君然双肩一松,似乎很是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完。
就在苏君然忍痛爬起来,刚要露出他那“彬彬有礼”的笑容之时,李承霆双手抱在胸前跨步而立,像一堵墙一样拦住了苏居然的去路。
“苏少爷,你我不打不相识。不如就一同去往寿宴上坐坐。也好向平阳侯爷说明你我误闯后宅的缘由。平阳侯爷为人随和,相信他必然不会怪罪。”
李承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援手”,抓住险些又要摔倒在地的苏君然。
苏君然刚刚才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蒙混过关。却那曾想到李承霆居然要拉他去人前对峙!?
居然还故意将话说成一半,故意戏弄与他!
想不到李承霆堂堂郡王,居然是这样一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不肯放过。
而且自己已经报出镇北侯府,他还这样咄咄逼人,分明是得知了自己身份不如他,所以更加仗势而为。
苏君然身上巨痛,心中更是不忿至极。可不忿归不忿,想要摔伤倒地不起的伎俩已被识破,所以眼前这话却是不得不答的。
苏君然眼珠一转,立刻叹息着对李承霆摇头道:
“在下入内宅,纯属见了未婚妻子一时心急,所以这才……而您入后宅,更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此等误会,对于你我二人来说,自然该去主家面前禀告一声。只是……”
苏君然朝谢安莹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他继续道:“只是男儿昂藏七尺,却不该只顾着自己的磊落,而不顾他人的名声。兄台试想,你我二人告罪一声也就罢了,可这事一旦说出,宴席上人多口杂,却是狠狠损了女子的名声。恐怕,此举也非君子所为吧?”
苏君然分明是为自己开脱,却字字句句都像为谢安莹这个女人考虑。若是李承霆不答应,便成了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小人了。
苏居然说完挣扎了一下,李承霆却像是在想些什么,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苏君然手臂被李承霆单手擎住,只能诡辩却也无法自行离开。所以至于他说得对不对,却还是要看李承霆如何裁夺。
不过他相信,他的这个说法,再加上镇北侯府的分量,应该足以让事情就此熄灭。
只要先度过眼前,送走李承霆这多管闲事的瘟神。他跟谢安莹的账,便可以有大把时间慢慢清算了。
苏君然这番话,虽然明显是为他自己开脱,可却是说中了点子。李承霆本就是为救人而来,不管婚约是真是假,但女子名声确实尤为重要。
这姑娘已经摊上这么未婚夫君,算是够苦命了,若她不愿,这事放过不提也罢。
李承霆回头朝谢安莹定睛看去,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这一看之下,却不知不觉有些挪不开眼。
从他飞越墙身过来,直到现在,两人才是第一次面对面地看到对方。
方才姑娘与他并肩,余光之中只见这姑娘肌肤赛雪乌发如瀑,应当是个鲜少见的美人。可这样看去,才知自己从前当真是太小看“美人”二字。
只见眼前的姑娘一袭红裙曳地,身段轻柔婀娜如柳。肤色白嫩的近乎透明,于是双颊透出一抹粉红,却显得这极美之中带着一份易折的脆弱。
还有那琼鼻樱唇,简直就像是画在脸上一般。否则怎能这样不偏不倚,不大不小。更甚至连想也想不出,哪里还会有比这个更好看的了。
可唯独……
李承霆是想看看姑娘的眼色行事,可唯独这姑娘的双眼,却犹如迷雾。那目光恍恍惚惚地不知落在何方,没来由地令人有些心疼,又有些气恼。
饶是李承霆这种对女色从无热情的人,见了这样一双眼睛,也忍不住想叹一声天妒红颜。
谢安莹见李承霆看过来,却带着浓浓笑意对苏君然道:“苏公子方才不是想让我带路吗?宴席不远,我这就带二位过去。至于名声什么的——我也该去问问父亲何时将我许配了出去,我竟丝毫不知!”
苏君然浑身一震,夹杂着滔天怒意的目光如火一般朝谢安莹席卷而去。李承霆敢欺负他,居然这谢安莹也敢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
谢安莹笑笑,用兰花指轻弄鬓发——咱们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有什么要说的,苏公子还是一会到了宴席上,当着大家的面再去分辨吧!
李承霆也跟着笑了。
本以为这姑娘没有走,只是巧合之下而已。现在看来,这姑娘虽被冒犯,却并不慌乱,显然是极胆大又聪慧的,她不走,恐怕是早知道这样的局面了!
他用余光扫过谢安莹的脸,果然在她脸上寻找不到一丝胆怯,那略带张扬的样子,反而还颇有凛凛之气度。
平阳侯为人平庸,想不到这府中却有这样特别的女子。
只是不知她究竟是谁?
李承霆一时好奇之余,也不免有些心折。当然,这绝非为女色所折,更不是唐突倾慕之情。只是他从未见过这样傲然的女子,一时很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而已。
将手中苏君然捏得生疼,李承霆却完全没有注意,只对谢安莹道:“姑娘既然也如此说,就请前面带路吧!”
第五十二章 分道
平阳侯府的路从来就没有这样好走过。
谢安莹虽不知这银甲公子是何人,但有他单手提着苏君然,竟令她第一次觉得前路平顺,就算要再回到那尔虞我诈的宴席之上,她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谢安莹在前面慢慢走着。李承霆单手拉扯着苏君然,望着眼前一抹如绚丽霞光般的背影。
今日,他本不想来。他与这侯府没有半分交情,更不爱应酬与这些客套之间。若不是闲歌……
本来还有些怪闲歌多事,现在想来,也挺好的。
而苏君然,他显然是三人之中最惨的一个。肋下不知那根骨头似乎断了,每走一步便是牵心扯肺的疼,偏偏李承霆还要用手擎着他,一路拖拖拉拉让他苦上加苦。
三人各怀心思走在前往宴席的路上。谢安莹知道,只要走到宴席上,有这位银甲公子在场,苏君然虽然不至于身败名裂,但丢了脸面是少不了的。
尤其是他此来定然是瞒着王氏偷偷作为,等事情闹大传进王氏的耳朵,他在镇北侯府的日子,怕是更要难过起来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到对付苏君然的时候,但他既然敢提前挑衅自己,这就提前给他点颜色瞧瞧也好。好叫他知道,这辈子谢安莹可不是任人捏扁揉圆的软柿子。想要用强,那也要看他的牙齿够不够硬。
而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沈幼芙回头对银甲公子微微一笑——这苏君然的牙齿显然还差得远呢!
谢安莹不去理会苏君然频频投来带着哀求的深情目光,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苏君然捏着她的时候,可曾想过人在做天在看,这么快就给了他因果报应。
而这样的机会,谢安莹必要好好利用。她的打算,是首先将这二位一齐引到人前。
苏君然这个人,做事一向最看眉高眼低。就他方才与银甲公子的那几句应对看来,对方的身份,必然远远在他之上。
所以,到了宴前,根本就不需她再做什么,她只需安静站着做个人证,其余的,让银甲公子与苏君然自去分辨。
介时众人会倒向哪一边,简直不言而喻!
而其次,苏君然代表镇北侯府而来。所以他在宴席上丢了脸面,便是镇北侯府丢了脸面。王氏与柳氏的心结还未解开,这样一来,王氏定会觉得是柳氏借题发挥……
谢安莹借力打力,又能在两人之间刚要熄灭的火焰上再添一把柴火。
让她们烧得更旺些。
助人为乐,何乐不为?
谢安莹却不知,她这临时想出来的小计策虽然不错,却已经没了可以施展的平台——因为此时,宴席上已经乱了……
方才谢安莹大出风头之后,便离席先行退下,所以后头发生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大夫人柳氏从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而且她更不是一个吃了亏就会收敛的人。在侯府多年养尊处优,早把她养成了高高在上不可忤逆不可侵犯的性子。
所以,当谢安莹出其不意在众人面前狠狠打了她的脸,又呈上平阳侯莅赏桃花的画像之后……大夫人再也坐不住了。
谢安莹受到别人夸奖,这份嫉妒她或许还可以忍受。但那副画作的内容,却实在让她无法忍受!
凡是在坐稍微有些年纪的,便都知道平阳侯的原配夫人最爱桃花!不但屋前屋后前庭后院都栽种桃花树,更是时常以桃花制了清酒点心,送与亲朋好友品尝。还得了一个桃花仙的美名!
所以,画中这平阳侯清逸俊秀,与现在脑满肠肥的样子浑然不同,又一脸痴情模样,望着桃花……这,实在是让她如鲠在喉,恨不得上去撕了那副画!
按说,谢安莹此举是大大伤了她的脸面。女眷应该有人帮她说句话,鸣不平才对,可偏偏她自己之前说了谢安莹那许多坏话,后来又不大符实……于是即便大家想到了什么,却也更可怜谢安莹这个没了生母的姑娘而已。
这一招一式,谢安莹真可谓是算计得漂亮!
宴席才开,大夫人柳氏就跌了这样大一个跟头,按她的性子又岂能善罢甘休?
可谢安莹已经走了,她也只好用其他人撒撒气了。
这个其他人,便是大夫人最近新长出来的眼中刺——黛纹。
如果说与谢安莹的交锋纯属意外的话,那么这次宴席,被大夫人当成是整治黛纹的战场,这却是她早就谋划好的了。
黛纹在老夫人面前那毫不留情面的一状,告得她被关了这么多天,又与侯爷夫妻失和。这笔账,她今天就要算清!
黛纹不是操办了这场寿宴吗?
既然人人都夸黛纹有本事,那她就让人人都知道,黛纹操办的寿宴吃不下去!
————
谢安莹还未走到宴席,便见不少下人朝内院而去。下人们都是行色匆匆,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谢安莹有些讶异,但不等她开口询问,便见银甲公子随手抓了一个,沉声道:“寿宴散了吗?这时辰不对,可是贵府上出了什么事情?”
只见被他抓住的丫鬟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样子,立刻微微脸红低头行礼道:“回贵客的话,宴席上有人忽然腹痛昏厥,我们夫人请了郎中来看,说是中毒……”
有人中毒,难怪宴席这时间就散了。
只是这中毒……
谢安莹三人脚步同时停下。侯府宴席并非布在茶楼酒肆,酒菜茶点都是自家厨房里制的,又怎么可能有毒呢?
“多谢,”李承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似乎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深究的打算。他转身对谢安莹道:“府上宴席既然已经散了,我们也不便再过去。这位苏公子的府上跟我有些交情,我将他送回去说清楚就是了,姑娘请便。”
李承霆说完之后,对着谢安莹拱手行了一礼。
谢安莹微微蹙眉。这么还的机会不能加以利用,她心中难免觉得可惜。不过也总不能硬强留人下来。见银甲公子已经要走,便只好笑着还礼,与他二人暂时分道。
————
李承霆拖着苏君然走到大门处,四处好找了一番才见到闲歌匆匆而来。
“你去哪里了?”李承霆手上还拎着苏君然,所以话也不多,随意问问只当是跟闲歌打招呼了。
闲歌却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方才李承霆飞身进了内院,可他那是什么身手?而自己虽是道家,可毕竟还没成仙,既不能穿墙又不会遁地,只好绕着那青石墙好远,这才找到一个月亮门。
可当闲歌找到门路之后,又碰巧看见几个下人打从那里经过。
堂堂帝师,第一次出现在平阳侯府后宅也就罢了,这要是再给人看见一回。怕是要让人以为这平阳侯府后宅有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引得全城人来平阳侯府挖地三尺寻宝了。
当然主要还是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丢脸。
所以,不得已之下,他藏了又藏。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前头已经散了宴席,闲歌也错过了再探后宅的机会。
闲歌一边长叹无缘,一边好奇地看了一眼李承霆手中提着的人。
不过他也只是好奇一眼而已——这人自从见了他,就一直将脸深深低着,恨不得快要埋在胸前了,一看就是李承霆方才在内院抓的宵小之辈。
这种事交给李承霆就好了。
“今日又无功而返,我得回去给自己做法改改运道了。”闲歌半开玩笑道,“既已经散了,你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能当面说小郡王没用处的人,恐怕也只有他这位“不在五行中”的人了。
闲歌和李承霆玩笑了两句,两人也暂时别过。
只是谁都没有察觉到,闲歌走后,苏君然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甚至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承霆。
幸好他遇见的只是李承霆,而不是刚才那个人。
因为上辈子,他就是死在那人的剑下!而那人自称就是谢安莹背后的师父!
这一世果然没有白白重来。苏君然回头望着闲歌远去的背影——既然老天将这些事情都让他先知道了,他必要尽全力将一切扭转——能为自己所用的,他便高高抬起。不能为自己所用并成为阻碍的,他就要狠狠碾碎!
第五十三章 定罪
谢安莹一计落空,低头沉吟盘桓了片刻,再凝眸时,心中已有了算计。她轻叹一声,挥散脑中那威武身影——想这世上,大多数人皆是自顾不暇。能救别人的人本就不多,而能救她的,更是少之又少。
与其指望别人,还是更要指望自己才对。
她毫不犹豫地朝大夫人所在的正院世安院走去……
当谢安莹孤身一人来到世安院时,院门口竟然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就这么任她信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世安院不比往日。既没有了之前柳氏大权在握时的欣荣,也不像前几日柳氏不得志时的颓败。倒是弥漫着一种紧张之感。
绕过影壁,谢安莹四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一众下人跪了一地。黛纹跪在最首,背脊笔直,单看背影便知她铮铮傲骨。而老夫人居中廊下,安坐一把太师椅,脸色瞧着并不大好看。在老夫人身边站着的,却正是大夫人柳氏。
上一次审问柳氏时,谢安莹并不在场。她若在,恐怕此时一眼就能看出柳氏的小肚鸡肠来——上一次是她柳氏跪着、黛纹站着对她指控。而这一次,一切都没有变,唯独她俩的位置换了过来。
再看大夫人眼中那一抹阴狠得意,要说这场面不是她刻意为之,恐怕连三岁的孩子都不信!
谢安莹见并无人注意自己,索性就站在回廊的转角处,一边看一边听一边思索……黛纹这个人恰好是她所感兴趣的,眼前这局面,怕是大夫人要做件好事,将黛纹拱手推向自己这边了。
既如此,她且等等无妨。
“母亲可还记得教训儿媳的话?”大夫人柳氏抑扬顿挫的声音远远传来,她站在老夫人面前指着黛纹道:“母亲常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任凭谁也越不过侯府规矩去……这话前两天媳妇似乎还听了一遍。如今黛纹犯错,母亲却要包庇。莫不是这侯府规矩,竟是单为媳妇立的?”
大夫人无理尚且声高,此时被她占了理,更是早就将长幼尊卑抛之脑后,竟当着老夫人的面上就质问起来。
听见她这话,老夫人眉头紧锁一连怒容,但也并未反驳她什么。
因为大家都知道,寿宴之前,大夫人仍在后院禁足。这宴席的确是由黛纹一手主理置办的。尤其是宴席上的菜肴酒水茶点——之前因为黛纹的一句告状,导致大夫人的陪嫁张婆子被发卖,于是这大厨房里负责膳食的,便也是黛纹安排的人手。
这样一来,就算黛纹清清白白,恐怕也难辞其咎了。
按照这个道理,若非她是老夫人当养女一般抚养大的,单凭一个管理不善她便已经没了资格再跪在这里,恐怕早就家法加身了!更何况,看大夫人这架势,是打算将管理不善和下毒两件事一同栽在她头上。
谢安莹见老夫人只生气不说话,不由掩嘴笑笑——她算是明白了,难怪黛纹是这样冷硬又公正的性子——因为老夫人就正是这样的性子。
此时大夫人咄咄逼人,老夫人心中明知黛纹有冤,却碍于规矩闭口不言。而黛纹又根本无法证明那事情与她无关。
老夫人不抬出身份斥责打压大夫人,难不成就打算一直僵在这里?
跟大夫人那种人,还用得着讲理么?
尤其是现在,看看这侯府在她的治下变成了何等乌烟瘴气。只要有她在,便是做的越多就错的越多。
好比黛纹,明明是个肯实心做事的人,但再有本事的人也架不住被人暗中作梗陷害。今日有了这先例,以后谁还敢揽事上身?自然又变成夫人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做了。
老夫人如果做不到强势翻脸,现在就将大夫人拖下去继续禁足,恐怕大夫人很快就要顺势定了这黛纹的罪名了。
果不其然,谢安莹才想到这里,大夫人就再次开口了。
“母亲若舍不得黛纹,犹在心疼儿媳之上。那今日儿媳索性就大度一回,替侯爷收了这位妹妹。往后黛纹也是这府中主子,再做砸了事情,到底也能理直气壮一些!”
大夫人越说越没了章法边际,老夫人被她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而黛纹虽然背对着谢安莹跪着,可连谢安莹这个“瞎子”都敲出来她周身怒意,几乎到了爆发的边缘了。
黛纹身份不明,年纪不小,上一次惹怒大夫人,这一次又代大夫人掌权设宴,更有传闻说老夫人意欲将她配给侯爷。这般般总总算下来,黛纹恐怕已早经成了大夫人的心头刺。
于是这么好的机会,大夫人绝对不会放过,今日黛纹必除。
“哎!你过来。”谢安莹压低声音,顺手折了一支金弹子,朝离她最近的一个下人打了过去。
离谢她最近的,便是离前边训话处最远的。这地方不会被前面的风暴波及,也不会被主子忽然迁怒。能跪在这里的必然是些偷奸耍滑之辈。所以认不认识的都无所谓,反正谢安莹要用的正这种人。
被打中脑袋的却刚好是与红提相熟的刘婆子。她原本正打瞌睡,后脑勺上忽然挨了一记,又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这才悄悄左右一看,却看见谢大姑娘正在廊下立着。
刘婆子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以防止自己一惊之下喊出声来。
虽然不知大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但刘婆子早就认定大姑娘乃是非常之人,再加上之前她与红提二人做戏的事情——虽然那是冷月指使的,但冷月姑娘已经被卖了!
所以这也成了一桩把柄落在琼华院的手里……
刘婆子伸着脖子观察了一下前头的形势,见仍然胶着,索性一咬牙,猫腰侧身钻进矮树丛,蹲在谢安莹脚下苦着脸小声哀求道:“不知大姑娘有何事要吩咐,奴婢这边挪不开手,您瞧,奴婢正听训呢!”
“你去那上头回一声,只说那中毒的客人毒性反复,前院照应不过来,让老夫人速去。”谢安莹见这婆子果然活泛,便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抛给她,“你放心,你只管上去回话,事后老夫人必有重赏。”
面对谢安莹,刘婆子不去也不行啊!她挤出一把泪花,挥手告别了谢安莹,低着头快步走向老夫人身边报信去了。
谢安莹则是笑笑转身离开——做完这里的好事,还得忙着去前院继续做好事。
只听身后传来老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闭嘴!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拍着椅子冲大夫人呵斥道:“黛纹有错当罚,但你也不瞧瞧,现在是罚她的时候吗?前头既然传话过来,现在首先是要去前头瞧瞧客人!而不是在这里急着定罪!”
第五十四章 神医
平阳侯府前院有一处名为“半香”的院落。平日此处无人居住,但也常年打扫着以备客居。谁也想不到,这难得住进来的“客”,竟然是因为吃了侯府宴席上的菜肴中了毒,这才不得不留下。
半香院里景致清雅,也算是一院好住处。可此时哪里还能顾不上细究景致好与不好?众人都一脸愁容地挤在屋子里,时不时地伸着脖子探着头,想要窥视屏风之后的动静。
“许神医,这里头躺着的,可是中书省部镇抚司督镇抚大人的夫人……您就这样不管了?”
说话的妇人身着柳黄色锦缎,面貌清秀,正是吏部青选司主事的夫人。
今日是她与督镇抚江夫人一同前来赴宴的,想不到酒至半酣宴席未散,这人就先倒下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先走,只得拉着几位平时要好的夫人,一同留下来陪看照料。
此时她这话一出,众人明显齐齐一颤。
在侯爵面前,督镇抚也算不得是什么大官。但要论实权,督镇抚大人可还在平阳侯之上。尤其这位大人,又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再加上督镇抚那种地方,常年与刑犯打交道,谁又能有什么好脾气了?
在坐的都知道这事情严重,可许神医他却……
他却袖手旁观,听凭侯府那瞎子姑娘的一番话,就让她进去给江夫人瞧病了!
许神医的面色也十分凝重。他望了望屏风之内那一抹殷红的身影,像是下定极大的决心,对在场诸人拱手道:“回禀侯爷,回禀各位夫人。谢姑娘方才说的解毒之法,与江夫人所中之毒病征完全吻合。若不是如此,在下又岂敢……”
许神医能在京城坐馆,又有神医之名,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正所谓内行看门道,方才谢大姑娘进来那三言两语,说得极有道理,而且更说了几桩连他也捉摸不透的门道。
正是因为听来极为可行,他才敢放胆让那瞎姑娘一试。
况且,也正是知晓那督镇抚的坏脾气,许神医这才不更敢推诿谢安莹。
要知道这中毒可不比寻常病症,若是平常病症,哪怕再来势汹汹,那也能拖延个一日半日。可这中毒——他方才也是上前扶过脉的,江夫人脉象虚浮紊乱心脉不济,短短时间,便已是毒入五脏。
虽说不准是否有性命之忧,但如若不能及时医治,恐怕五内俱伤是免不得了。介时督镇抚大人要是知道了……
所以,眼下他既束手无策,又怎能碍于身份面子不让别人试试?
虽然这“别人”是侯府瞎眼的大姑娘……
“唉。”
屋中齐声叹气。平阳侯更是面色苍白凝重,眼睛直盯着那面屏风,似乎要将屏风盯出一个洞来,全然忘记了男女避讳。
“谢安珍!你可不许胡来啊!”平阳侯紧张之下,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捏断,“要不,要不许神医您也进去盯着些吧?”
平阳侯对谢安莹的那一句,几乎是厉声呵斥,可转头对许神医这一句,却可怜兮兮近似哀求。
只可惜,屏风之内无声无息,许神医也摇了摇头。
行医有行医的规矩。里面躺着的只要不是皇帝陛下,便万万没有两人一同诊病的道理。否则一旦有了什么问题,算谁的?
……要是皇帝陛下,那自然整个太医院谁也逃不掉,这不一样。
“回禀侯爷,老夫人和夫人到了。”半香院外传来婢女的回禀。
“快请。”平阳侯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满室的女眷,没什么事情倒还好说,万一有事,他一个男子要如何应对!?
柳氏也真是太不懂事,竟然这时候丢下前院的事情,跑去后院说是要抓住下毒之人给江夫人一个交代!
好在母亲过来了。
平阳侯快速迎了上去,见老夫人身后虽然浩浩荡荡,但身边却没了黛纹的搀扶,想开口问,却又觉得不是时候。老夫人自然也是心事重重,摆手免了他的礼。母子二人携手进了屋子。
“许神医,你怎么……”
老夫人刚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许神医站在正中全无作为,吓得她紧紧捂住胸口朝里面看去。这一看之下虽然知道里头没什么大事,却又生疑惑——那红衣女子是谁?
平阳侯叹了一口气:“母亲,许神医说此毒难解,然后……”
“然后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然后,安珍她……”平阳侯神色复杂道:“然后安珍来了,说她有办法解毒……”
“你说什么!?”老夫人脚下一个踉跄,压低了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平阳侯。
里面那模模糊糊的身影,一看就不是珠圆玉润的谢安珍。所以侯爷所说的“安珍”必然就是谢安莹了。可谢安莹她打小就圈在琼华院里,身边连个教养她的人都没有。
她能懂个什么!
这天大的事情,一群老爷夫人郎中都在,怎么能由着她胡闹!?
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怕,一把推开侯爷就想进屏风。可还没等她走到,便听里面传来清丽温柔的声音:“事从权宜,祖母莫怪,江夫人她……已经无碍了。”
老夫人浑身一震,被这声音惊得无以复加。这声音温和柔软,甜甜糯糯,分明是阿绫的声音啊……
老夫人脑中一瞬间想起的是已故媳妇阿绫,可对于别人来说,谢安莹这一句却是人命关天的天籁之音。
只见许神医第一个跳起来,一把将所有人都推开,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进去。
众人惊呼之下,齐齐透过屏风,定睛使劲望着里头的情况。
百花纹绣云纱屏隐隐透出里面的影子,那许神医连凳子也不坐,也不顾一把年纪,冲进去就半跪在床前脚踏之上。似乎是抓了江夫人的手腕,细细把起脉来。
屋中早不复方才的纷乱了,众人的心都随着许神医提到了嗓子眼!一时谁也无法开口说话,一个个分明只听见自己如鼓如雷的心跳之声。
“这!这居然真的无碍了!”
许郎中七手八脚地爬起来,也不知是冲着谁,只四面八方地到处说道:“真的无碍了!无碍了!”
听见许郎中这样说,又看见他差点跳起来的身影。屏风之外先是一静,随后立刻爆发出一阵欢腾!
尤其是老夫人和侯爷,这一颗心总算是落到实处!
“快,快去拿诊金,重金谢过许神医。”侯爷和老夫人一连串的吩咐下去,又命人备下重礼,赶去督镇抚大人府上致歉。
屋中众人一片欢欣,唯独忘了还有个瞎眼姑娘正在一旁若有所思。
第五十五章 本事
半香院里繁忙了起来,江夫人身边留下许神医和几个婢女伺候。老夫人和平阳侯则是引着众人在偏厅里落座。
出了这样的事情,在尘埃落定之前,一时谁也不急着走。反正既已经搅合进来,索性就在这里等着许神医的最终定案。
大家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劫难一样,或者叹气或者喝茶,直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缓过劲儿来。
“今日一事,可真是将我吓坏了。”一位夫人捻着帕子,心有余悸道:“好在有惊无险,江夫人既然无事,便还有转圜余地。”
这夫人所说的话,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想。
老夫人也叹息着连点头。
眼下江夫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凭白在宴席上倒下,总之不是一句“吃坏了肚子”便能搪塞的。
至于“转圜余地”也就是指侯府要给人家一个怎样的说辞——那便要看许神医如何断病了。
只但愿许神医能口下留情,莫要将此事说得过于严重……否则,之前有王氏作梗,现在又有宴席中毒。这以后,平阳侯府在交际上恐怕要举步维艰了。
江夫人既没有性命大碍,除了老夫人与侯爷,旁人等待的心情也还算轻松。众人喝着茶水,又互相将宴席上的事情回忆诉说了一遭。两盏茶后,便见许神医自里面走了出来。
可是,与大家想象中不同。许神医自屋内出来的时候,却低头沉思着,口中还念念有词。他连众人巴巴的眼光都没瞧,见只自己摸过药箱,往身上一背,转身就要出府。
“哎!哎!许神医留步……”
许神医这幅神态,像是思索什么入了神一般。平阳侯见状连忙从位子上起身,张口轻唤拦下了许神医。
“许神医莫要急着离去,江夫人此时如何、所中和毒、如何医治……还请许神医告知。”事情紧急,平阳侯也顾不上客套了。
许神医正在全神贯注思索着问题,隐约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声说话。这恍恍惚惚一回头之下,方才看见偏厅里所有人都看着他。
许神医这才一拍脑门,仿佛忽然想起身在何处一般:“侯爷勿怪,诸位贵人勿怪,我这也是新得了奇方,正要回去钻研一番。诸位若是无事,我这就先告辞了。”
许神医说完对平阳侯拱手行礼,看样子是真急着回去。
这……
平阳侯一把按住许神医的手,皱着眉头简直不知该如何说。
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把许神医变成这副痴样,竟然连他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瞧许神医苦心孤诣的样子,相必这奇方定然不凡。”老夫人纵使心急如焚,只得也起身来给平阳侯打圆场,“只是,江夫人现在如何了,还望神医告知。老身倒是没什么,只是让众位贵客跟着悬心,实在是我侯府有亏有愧啊。”
老夫人的话,许神医这回倒是听清楚了。
不过,他没听懂。
只见许神医讶异地打量着老夫人的神色,又看看平阳侯府与众人。确定大家不是再开玩笑之后,这才啧着嘴奇怪道:“老夫人与侯爷如此谦逊,许某才是有亏有愧啊!众位,可是怪许某无用吗?”
许神医虽不是太医院出身,但召请太医麻烦重重,一般权贵府邸,便都是请了医术极高明的馆医上门看诊。许神医游走于公侯府邸也有几十个年头了,谁敢责怪与他?
见众人还是那副傻兮兮的表情,许神医只得再道:“病症是府上姑娘诊的,我这手上奇方也是向府上姑娘讨要的……”
你们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府上姑娘不就得了!?
平阳侯的手,原本牢牢抓着许神医。听了这话,僵了半响才缓缓松开,然后迟疑地回头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半张着嘴,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再看其余众人,竟然全是这么个表情。
许神医的意思,竟然是让他们去问谢安莹!?
众人的脑袋一时不太够用,却也在许神医的反复提醒之下,这才猛然想起的确是那位瞎子姑娘诊治了江夫人!
老夫人与平阳侯齐齐吞了下口水,平阳侯随手抓了个小婢,低声吩咐道:“去瞧瞧里头是个什么情形,若是无事了,就将四姑娘请出来。说我有话问她。”
不怪平阳侯做贼一般。他也确实是心虚得很。要不是许神医有话再先,他压根就没往谢安莹身上想。
谢安莹很快就被带了出来。
众人只见一抹娇柔身影盈盈立与厅中,一时都有些恍惚。虽说眼见为实——大家的的确确亲眼看着这瞎姑娘进去,又亲眼看着她诊病。
可直到她站在眼前,大家也实在难以相信,是她治好了连许神医都束手无策的毒症。
“安珍,为父问你,你可要如实作答。”平阳侯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震惊与疑问,当着众人面前率先开口道:“那江夫人究竟所中何毒?”
平阳侯细细打量着谢安莹。只见面无表情,眼神也空洞虚幻。虽然美艳慑人,但她真的懂得这些吗?
“回禀父亲,江夫人并非中毒,只是吃坏了肚子。”谢安莹没有半分犹豫,便说出了任凭谁都难以接受的回答。
许神医之前就说过这是中毒,而且一时难解。这人才前脚刚走,谢府的瞎姑娘就说没有中毒,还说只是吃坏肚子——莫非当大家都没吃坏过肚子一样!
“安珍,不许胡闹。”平阳侯一副严肃模样,凝眉道:“吃坏肚子又岂会濒死不醒?”
谢安莹心中叹息。她在这侯府,在平阳侯的心中,果然还是根基太浅。一个花尽心思的寿礼虽然能打动平阳侯,但到了眼前真有正经事的时候,平阳侯对她的维护,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也不能怪平阳侯。
毕竟这侯府,除了世安院的那些奴才,还没有别人真正见识过她的本事与手段。
谢安莹浅笑,上前一步道:“父亲无需忧虑。江夫人之所以呈现濒死之态,是因为食用了蔓豆所致。这蔓豆乃是从西疆传入的,虽然是道珍贵可口的佳肴,但近些年,因为蔓豆中毒的人却也不少。”
谢安莹说话有条有理,平阳侯总算微微放心些:“既然有毒,又怎会是可口佳肴?”
这也是众人心中的疑问。一位青衫夫人当场就坐不住了,连声催问道:“蔓豆稀少贵重,却也是我家老爷与孩儿的心头好。我府上几乎每餐都有这道菜,却也从来无事。这若是有毒,我们吃了这么久,会不会……”
谢安莹摇摇头,十分肯定道:“因食蔓豆中毒,会因人而异。寻常人无事。但少数人便会导致血脉骤凝。如不及时引吐或推拿穴位,必有性命之忧。所以但凡吃过却无事的,也就不必担忧。”
众人都算是有些见识的,却从无人听说过蔓豆居然还有这种“异人毒”——按照瞎姑娘这说法,吃下去,有毒没毒全看运气?
见众人表情精彩纷呈,谢安莹心中好笑,却仍旧面不改色地点头:“江夫人无事,可惜从此之后,便知道她不宜吃蔓豆了。”
她赶来救人,既能搅了大夫人的局,又能亮亮手段本事,最重要的是给黛纹谋一条生路。
一举三得。只是委屈蔓豆,要替大夫人背黑锅。
第五十六章 为妙
谢安莹浅笑盈盈,谈吐不俗,虽然说得是大家都不懂的事情,可仍旧十分耐心。她三言两语头头是道,原本人命关天的大事,被她这样轻描淡写一番。倒显得其他人……尤其是侯爷和老夫人过于紧张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众人将侯爷的举动看在眼里,只会觉得侯府敢作敢当,并没有因为出了事情就推诿怠慢。
听过谢安莹的一番话,平阳侯这一颗心已经放下一半了。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却仍要反复确认。
“安珍,此事非同小可,绝对不可儿戏。你确有把握江夫人的病症已经无碍了吗?”
“父亲不放心女儿,难道还不放心许神医?”谢安莹答得不急不躁。
提起许神医,果然立刻就让平阳侯闭了嘴。
的确,不管到底是病还是毒,他都不信谢安莹有这个本事能治好江夫人。但许神医所之前说的话,还有这么多人亲眼所见的事实,他却无法推翻。
只是这样的事实,对侯府实在是太有利了。有利到平阳侯都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平阳侯问回头看看老夫人,眼见谢安莹几句话就解了死局,两人均是心中高兴不已,但脸上却又不敢太过显露,生怕别人认为他们私心自用。
陪坐的几位宾客却没有他们这种顾虑了。
今日一事,对于这些宾客们来说简直如同奇遇一般。险象环生,却最终平安无事,说起来,反而很有大开眼界之感——尤其是对于眼前这位目不能视的四姑娘谢安珍,大家如今可都是好奇的很呐!
他们见平阳侯没完没了地绕着一个话题转圈,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于是也少不得说句公道话来。
“方才在宴席之上,我与几位夫人私下里便夸奖过四姑娘的画作。想不到四姑娘不但精通丹青,更对岐黄之术有所涉猎。连许神医都认可有嘉,可见平阳侯爷教女有方,真是令人羡慕啊!”
吏部青选司主事的夫人率先开了口,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夫人说得不错,连许神医都认可了四姑娘的诊断,可见四姑娘精通的必然是我们不懂的门道。所以侯爷你也不必太过苛刻了。”
“我也觉得四姑娘所言十分有理。因为今日一事,倒叫我想起我那小女儿。她打小就不能吃桂花糖糕,按说桂花也是无毒之物,可她吃了却如同服下鸠毒砒霜一样,腹痛咳喘不止。这莫非也属于四姑娘所说的‘异人毒’?”
在坐的都是各个权贵府邸的夫人们。她们先是从大夫人口中听到不少谢安莹的坏话。之后又在宴席上见到谢安莹本人,于是心中对她难免有些怜悯亲近之意。
而那时,谢安莹正因为一副画作,被男席上的大儒学子们团团包围,她们没有机会攀谈……现在总算说得上话了,尤其是又发现谢安莹居然还懂得医术。
再看谢安莹不但行止有礼学识渊博,对于大家七嘴八舌的问题,她也不卑不亢地逐一解答着,从头到尾温和的犹如一阵春风……真是让人想不喜欢她都难!
跟本就不像大夫人柳氏之前说的那样讨人嫌!
无论是因为真心喜欢,又或者只是十分好奇。总之今天谢安莹算是入了大家的眼了。而“谢安珍”这个名字,在今日之后,也将会被所有人牢牢记住。
谢安莹相貌好看,为人和气,再加上她的眼睛看不见更让人心生同情。很快她便俘获了众位夫人的心。更有那为人直爽的,当场就表示愿意将今日之事转达给督镇抚大人……
老夫人和平阳侯连连点头。平阳侯自然是对谢安莹满意至极。就连老夫人,短短这一会儿光景,她心中也不知默念了几百遍“阿弥陀佛”了。
老夫人想起之前大夫人的恶人先告状,她那时还一味地认为谢安莹是个灾星,要将谢安莹送进寺院道观里修行去。
现在看来,谢安莹非但不是谢安珍受伤的罪魁祸首,反而还是眼前逢凶化吉的一大功臣!
倒是大夫人柳氏,走到哪里就乱到哪里。短短几天之内,又是放出谣言惹得王氏打砸侯府。又是不知悔改妄图将罪责推给谢安莹。这还未禁足两天,宴席之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不问青红皂白就率先咬定江夫人是中了毒了!
要不是有谢安莹及时救了江夫人。这一回,侯府岂不是要背上毒杀人命的罪名?而黛纹也自然少不了要被牵涉其中了。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夫人素来是个讲道理的人,她再不喜欢谢安莹,谢安莹这么大一个人情砸下来,她也不能不认。见谢安莹仍被众位夫人拉着叙话,老夫人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身影,盘算起稍后该如何论功行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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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莹与几位夫人周旋了小半个时辰,大家虽然仍旧意犹未尽,却也知道侯府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善后,恐怕并没有太多精力一直作陪,于是纷纷起身告辞。直到临走之时,还有几位夫人拉着谢安莹,想要邀请她过府做客。
谢安莹这样的遭遇,自然又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大夫人可是跟着老夫人一同来半香院的。可她从始至终就没进屋子,所以这落埋怨的坏事虽然躲过去了,但得夸奖好事她也没赶上。只能带着几个下人,远远地隐在厢房里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听着大家对谢安莹的各种夸赞。
大夫人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吩咐冷夕放进江夫人酒中的药粉,明明是一种无色无味极难察觉的毒|药。一开始分明连许神医也束手无策。
怎么到了谢安莹那里,就成了什么蔓豆的“异人毒”,又被她短短时间之内就调理好了的呢?
要说谢安莹暗中与自己作对,这个大夫人深信不疑。可要说谢安莹懂什么岐黄之术,大夫人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可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显然这一回,陷害黛纹不成,反而又给谢安莹做了出风头的垫脚石!
大夫人阴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盯住不远处的谢安莹。
看来,不下狠手料理她是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不但侯府内的便宜被她占尽,连府外都有了她的声援。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要快些动手为妙。
第五十七章 两难
侯府的寿宴就这样结束了。
宾客们各自散去私下津津乐道。侯爷则是立刻携了重礼,前往督镇抚司大人家致歉。而老夫人心中存有不少的疑问,但也知此时并非追根究底的最佳时机。于是将种种可疑之处暂且按下不提,只吩咐下人重整侯府一应事宜。很快就将纷乱的侯府整肃一清,又恢复到了寿宴之前的模样。
这两日来,平阳侯府表面上平静如旧。可就连最末等的下人也不难看出,在这风和日丽的平静外表之下,蕴含着一股暗涌蠢蠢欲动,稍一不慎,只怕眼看就要掀起惊涛骇浪!
尤其是那一直以来看起来最平静无声的琼华院。现在可谓是处在这惊涛骇浪的漩涡正中!
说起琼华院,也许除了每年春日从墙内飘出来的些许桃花雨,这其余时候,侯府中几乎人人都当它不存在。本来嘛,琼华院里统共就两个人。有半口吃喝,有片瓦遮头,也就行了……只等着谢安莹到了年纪,这主仆二人一嫁一陪。从此过水无痕,与平阳侯府就再无半点关系。
这么多年就这样过了,接下来自然也该这么过啊!谁能想到一场寿宴,这默默无闻的琼华院忽然一举跃入众人视线。不但在盛宴之上夺了明珠谢安珍的光芒,又搅合了大夫人想要问罪黛纹姑娘的好事,更凭借奇画神医,使得谢安莹成为名满京安城的风流才女。
寿宴结束才不过两天,听听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说侯府四姑娘乃是闭眼菩萨下凡历劫,因为见不得世间污秽,这才索性瞎了了事!否则又怎会博物精通远胜常人?
一句话说白了——不是她看不到,而是她不想看。不是她少了一双眼睛,而是这世人都多长了一双没用的眼睛!
这话听起来何其狂妄荒谬?
可偏偏追捧附庸的人还不在少数!
尤其是那些个见识过莅赏桃花图的大儒学子们。一个个回府之后,便找了布条蒙住眼睛开始作画。结果可想而知——上好的纸墨化作鬼画符——莫说桃花图,寻常人闭着眼,能写个方正的字已算他本事了!
还有许神医,自打侯府出来,就一直神神叨叨闭馆研习。两日出关之后,逢人便说平阳侯府四姑娘指点了他,令他多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有了着落,所以这四姑娘于他有“半师之恩”!
这要不是菩萨转世,试问何人又能做到?
就连侯府下人们出去采办些日用,都能遇到别的府邸前来打探的人。探来探去,无非就是想多知道些“四姑娘谢安珍”的传奇事迹。
一时间,什么自幼丧母孤苦无依,什么目不能视心思玲珑,什么貌美惊人气度不凡……四姑娘的一颦一笑都被编成一桩故事,迅速传扬开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眼看外面这股风越刮越大。老夫人就算挡得住府中的议论之声,却也当不住大家的议论之心。宴席才过去不出两日,各种传言早已人尽皆知。
平阳侯府的几位主子都坐不住了。
平阳侯已经接到不少求画的拜帖——当然不是求他的画作,而是求谢安莹的。这可谓是令他又欣喜,又为难。
而大夫人则是故意不去后院禁足,直接回了世安院居住。她敢对老夫人之前的禁足令这样置若罔闻,就是想逼着老夫人严查中毒一事。别人信了谢安莹的鬼话,她是下|毒之人,又岂会相信?
府中上下各处都在悄声观望,就连老夫人的福衢院也不例外。
福衢院中常年焚熏着东山檀。浓郁甘香的味道自主屋中飘散而出,令人心莫名沉静。老夫人侧卧于主屋榻上。听了刚传进来各处的消息,便直吩咐黛纹为她按揉太阳穴——显然是多思多虑以至头疼了。
黛纹一言不发,走上前去熟练地将老夫人头上带着镶松石的抹额取下,又将她斑白的鬓发打散盘梳成家常发髻。这才一下一下规规矩矩地按揉起来。
黛纹伺候老夫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她这样用心,老夫人这头疼也缓解了许多。
只是……事情若是没个决断,天天只靠按压穴位是缓解不了多少的。
“外头的事情虽然平息了,但咱们侯府自己的账可还没算呢。黛纹,你说说,该怎么算?”
老夫人瞌着眼,似半睡半醒。可眉间的皱纹却显示出她此时并不宽心。
黛纹面无表情道:“中毒一事,显然是大姑娘说谎了。无论大姑娘出于什么心思说谎,但她维护侯府声誉替侯府挡去横祸不假。于情于理,老夫人应该赏赐她。”
赏赐谢安莹也是老夫人的意思,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其他的事情呢?老夫人沉吟着“嗯”了一声,示意黛纹继续说下去。
黛纹仍旧是脸色漠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继续道:“既然老夫人也看出大姑娘说谎,定然也能明白下毒一事必然另有隐情。可若彻查,虽然大厨房的张婆子已发卖,但这满府上下有哪个不是大夫人的人?只怕查来查去,还是要查到奴婢头上。”
但若不查此事,不严惩她以正家法。之前大夫人散布谣言的事情也就不好再提。这往后想要立侯府规矩,大夫人阻挠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黛纹言语间句句诛心,全然不将大夫人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可熟知她的老夫人,却知道这已经是黛纹留了情面。
否则就凭大夫人这等腌臜下作的手段,连老夫人都恨不得在众宾客面前揭穿她,更何况是眼中容不得沙子的黛纹。
老夫人轻轻按住黛纹的手,将她牵到自己身边坐下。
黛纹说得很有道理,谢安莹虽然能为侯府,为黛纹挡去杀人偿命的大罪名。可小罪名却逃不掉。眼下连毒|药都被带进府来轻易使用陷害。这要是不彻查,何以正家风?
要正侯府家风,这事必然不可轻轻揭过。可真要拿住不放,首当其冲便是黛纹这个无辜的人。
眼看这进退两难之境,究竟有什么圆满的法子可行呢?
老夫人正一筹莫展之时,廊下伺候的小婢打了帘子进来,行礼道:“启禀老夫人,大姑娘谢安莹前来求见老夫人,说是要当面向老夫人求个恩典。”
老夫人睁开眼睛,疑惑地与黛纹对视一眼,又皱着眉头道:“这乱了称呼排位,越发的糊涂了。你只说是哪个院子的大姑娘谢安莹?”
老夫人心烦,没那耐心在两个真假称呼之间细细辨别。
小婢连忙再行礼道:“回禀老夫人,是琼华院的大姑娘。此时已在院外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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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人情
老夫人听说是琼华院的大姑娘,一时神色转了又转。
前两日在半香院中匆匆一见,想不到那孩子也有那般年纪了……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尤其是眉眼声音,无一不像阿绫。只这一点,足以使老夫人减了不少芥蒂。再加上谢安莹维护侯府有功,老夫人心里的确是记了她的好的。
可是,对于老夫人来说,十几年的心结又怎么可能一朝得解?
想到要面对当年连累阿绫身死的这个孩子,还要面对面地与她说话,老夫人心中仍是不大舒服。
“哼,她这是挟恩而来吗?”老夫人全然没把谢安莹当成自己孙女,反而像是对外人一般的态度,“该赏赐的我自会给她,她倒好,迫不及待的追上门来讨要了。”
老夫人撇撇嘴,似乎很不高兴。
黛纹却一脸平静。她知道老夫人这时候不想见谢安莹,除了当年的心结之外,多半还有些闹别扭的成分在里面。正是因为老夫人一直不把谢安莹当亲孙女,而是当做一个讨厌的外人……所以,现在这个讨厌的外人反过来帮助了她,换做是谁恐怕都不想见。
黛纹上前为老夫人带好抹额,回头吩咐小婢道:“请大姑娘进来吧。”
“她帮了你,你就帮她说话。”老夫人叹息一声,却也没驳了黛纹的意思,挥挥手道:“罢了,请进来吧。”
————
谢安莹双手交叠,立在正屋之外候着。
今日为了来见老夫人,她特意换上了红提为她备的新衣。桃花实底暗花纱的交领长裙,正是出自天一阁的最新款式。红提对银子的贪恋与她花银子的阔绰完全成正比——单单是这一袭水粉色的外衫,便已花去几百两。
红提敛财,对她却极为舍得。总念叨着今非昔比美名在外,一定要她妆扮起来才肯放她出门。
不过这样一妆扮,倒也省去不少麻烦——廊下来往的几个小婢直忘了规矩,瞧见谢安莹便错不开眼,一个个都傻傻地站着光顾着看了,谁都不敢上前多嘴多问,更没人口出不逊之言。
谢安莹面带微笑只当没看见,低头轻轻抚弄着袖口暗纱下若隐若现的桃花。
大夫人的事情,到今日也是该做个了结了。之前所做种种,就是为了松动大夫人的根基。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己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只有在这个时候退走,才不用直面大夫人疯狂的反击。
而且,她今日来,可是来给老夫人“送礼”的——只要将黛纹彻底救出这场争斗,老夫人没了后顾之忧,只怕很快就能将大夫人斩于马下!
“老夫人请大姑娘进去。”传话的婢子从屋里出来,打了帘子躬身请谢安莹入内。
谢安莹微微点头以示谢意,又借扶了婢子的手走进屋子,直到老夫人面前缓缓跪下,冲着卧榻之上深深一拜:“孙女谢安莹见过祖母,平日从未曾来祖母面前请安尽孝,还望祖母原谅责罚。”
谢安莹行礼的姿势极端正,老夫人一言不发,她便伏地不起,没有半点摇晃犹豫,显得她这一番话也诚心诚意。
老夫人冷眼瞧了片刻,道了声“起”。又指了指一旁的绣墩,让谢安莹坐下说话。
“听说你今日来是有所求,不知所求何事?”
老夫人待谢安莹坐稳,也不看她,目光落在别处开了口。
谢安莹对老夫人的冷淡毫不在意,她本就不是来攀亲的。老夫人能给她一张凳子,已经算是颇有人情味了。既然她愿意直来直去,那更合她意。
“孙女确有所求。”谢安莹再次起身行礼,索性直言道:“祖母想必也知道,近来府中纷乱不断,其中也有孙女的缘故。所以孙女想要入普觉寺持斋礼佛为府中祈福。还望祖母恩准。”
谢安莹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这“普觉寺”是向红提打听来的。那里是离京安城最近的女寺,老夫人每逢年节也会去参拜。
谢安莹早就盘算好了。只有“去寺庙祈福”这个理由,能让她顺理成章地离开侯府。而老夫人笃信佛法,尤其是之前她还曾经动过要送自己去寺庙的念头……
所以她一定动心,一定会答应。
“嗯?”老夫人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她看看谢安莹,又看看黛纹,见黛纹也露出疑问之色,这才敢肯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老夫人可还没忘记,之前柳氏挑拨离间的时候,便想罚谢安莹去那普觉寺里苦修。
对于侯门贵女来说,这分明是最重的重罚,怎么到了谢安莹口中却成了“讨赏”了?有错当罚,有功则当赏。虽说侯府近来的不太平,其中似乎也少不了谢安莹的影子。但不管怎么说,谢安莹都是有功之人。
老夫人又仔细上下打量了谢安莹一番,还是摇头回绝道:“普觉寺中从不论身份高下,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去那里修行祈福清苦异常,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此事不妥。”
她说着,便示意黛纹去取妆奁盒子,显然是要用贵重首饰来奖赏谢安莹。
谢安莹连忙阻止,再次行了大礼,执拗道:“孙女只想要祖母恩准入寺,其余的,孙女一概不要。”
“哦?”
这一下老夫人真的吃惊了。她从榻上撑着身子坐起,难以置信地瞧着谢安莹。心中却十分不可思议。
原本,她以为谢安莹只是随口说说,甚至是故作虔诚以退为进,想借此获得更多的赞扬与嘉奖。而自己劝说一句,她也该顺势而下才对。
可现在看她这样子,不但是真心要去,而且似乎对寺中清苦早有耳闻却仍然非去不可了?
为了去寺庙,连自己妆奁盒子里的好东西都不要了?那里头的东西可是精美贵重得很呢!
真真是怪事!
可是话说回来,自从听到谢安莹这个提议,老夫人还真有些动心。
侯府现在上下一团乱,是该好好礼佛祈福才对。可侯爷近日来被各种琐事缠身,柳氏其心不正,自己又要重整后宅,安珍更要安心备嫁……
这么数了一圈下来,还真没有一个人能比谢安莹更合适的!
老夫人心中怎么想怎么别扭,想让谢安莹去吧,又觉得似乎亏待了她。
谢安莹将老夫人的神色洞察于心,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于是趁热打铁抛出自己最后一个诱饵:“祖母若是怕寺庙苦寒孙女应付不来,可否将黛纹姑娘借给孙女?由她代替祖母祈福再合适不过了,孙女与她也可相护照拂……”
谢安莹一番话还未说完,只听“噗通”一声,黛纹已经跪倒在地。
“老夫人,恩准奴婢跟大姑娘一同上山入寺吧!”
黛纹都反应过来,老夫人自然也想通其中关窍了。
一时间,老夫人与黛纹两人均是一脸震惊,眼底却又似有些喜色!
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谢安莹这等怪人,会把“入寺修行祈福”当成是奖赏。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苦修无疑都是最严重的惩罚。
如果这时候“罚”了黛纹和谢安莹入寺,大夫人柳氏势必再无话可说,只能乖乖柴房禁足去了。
而接下来,老夫人没了软肋,再想彻查寿宴中毒一事,简直易如反掌!
这谢安莹今日前来,哪里是来讨赏的?
这分明是又送来一份让人不得不收的人情啊!
第五十九章 温柔
老夫人心底的震惊难以言表,她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暗暗将谢安莹的提议思索了一遍又一遍。
很快她就发现,这提议不光是听起来不错,而且实际落实起来更不错。因为无论站在谁的角度上去看去想,这样一个安排,无疑都是最为合理精妙的!
而这个安排所导致的结果,对她乃至于对整个侯府也十分有利。
柳氏可以死不认账处处抵赖,唯一的把柄便是黛纹。将黛纹的过失拿捏住,她不但可以将之前得罪镇北候王氏的错处一笔勾销,更是打算以后继续为所欲为。
若不严惩,到头来,柳氏这个恶妇毫发无损不说,反倒累得侯府乌烟瘴气,侯爷也要处处替她担责任。
但现在,自己按照谢安莹的提议,将黛纹“严惩”入寺。首先,之前散布谣言的罪责柳氏是逃不掉了。而接下来,一旦查出下毒一事也跟她有关。柳氏别说世安院回不去了,就连后院柴房也休想久留。
此等恶妇,就该一纸休书趁早下堂。让她收拾东西回娘家去罢!
老夫人再往深处去想,又想起前一段时间府中的几桩事来。这些事不大不小,却桩桩件件直指柳氏身边的人,也就是近两个月之内,柳氏身边可用的人全都被一一拔起。
这些忠心耿耿的人不在她身边,寿宴下毒一事她没有亲信可用,必然就会有百密一疏的地方。只要自己着手细查,总会查到蛛丝马迹!
更为让人心惊的是,那些亲信全是柳氏自己处置的。不是被她自己重罚打伤,就是被她下放发卖。过程中并没有留下“其他人”的一点手段痕迹……
以至于时至今日,所有的底牌都放在自己眼前,自己才隐约察觉到一丝关联——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暗中已经将猎物网住,捆得结结实实送到她面前。
只等着她手里这把刀了!
这府中,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心计……却只差一把刀?
“你们两个都起来吧。”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既然都有诚心,我也不能驳了你们的好意。就按大姑娘所说的办吧!”
老夫人答应下来,黛纹率先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亲手上前搀扶了谢安莹起身,两人一同再次行礼谢过老夫人。
老夫人见谢安莹神色仍就温柔似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柳氏所做的坏事,那是明摆着的,但谢安莹从始至终有没有做什么,她倒现在也看不清。
无凭无证地猜测他人,这不是老夫人的风格。况且,就算谢安莹在背后做了什么,前思后想却都不是她的错。
想不到这一汪温柔的水,不喜不悲平静如镜,可却又深不见底,连她也无法窥探一二……
谢安莹微微笑着,心底十分满意。此行果然如意了——将种种好处都算进去之后,老夫人的确无法拒绝自己的要求。
见老夫人的脸上已现困倦之色,谢安莹也不逗留,与老夫人商议入寺的行程之后,起身告辞离去。
“对了,还有一事……”谢安莹停住脚步,目光落在福衢院的雕花木门之上。
这木门暗淡老旧,在岁月中沉淀出一种沉稳之气。与琼华院如出一辙——都是前夫人在世时所建的,老夫人念旧,于是后来也并没有翻新过。
“姑娘还有什么事?”黛纹迎上来道。
“眼下时节已经入夏,又有些日子没下雨了。在这样微微闷热的天气里,若还是焚烧东山檀,不但不能静心安神恐怕还容易积郁生痰,对人身体反而不好。”谢安莹用手指挥散鼻尖的香味,“该换成味道淡些的新山檀才好。”
黛纹一愣,猛然间想起老夫人这几夜睡得不安稳,夜间的确有些轻痰……难道大姑娘竟然是真的精通歧黄医术?
这一愣神的功夫,谢安莹已经走远。“多谢姑娘提醒,奴婢送送姑娘。”她急忙追着谢安莹跑了出去。虽然还是那张没表情的脸,但与之前相较,却是亲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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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院中,红提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撅着嘴唠叨。
“姑娘,奴婢想不明白,为什么咱们一定要去寺庙里?”
按理说,现在姑娘风头正盛,大夫人就算再恶毒,在府内府外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她明面上也不敢将姑娘如何。而之前那些事情,既然已经交给老夫人做主,琼华院只需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何必非要远远躲进庙里?
“你若凡是只想眼前因果,自然是想不明白的。”谢安莹将手中书卷递给红提,示意她也放进行装里,“既然是天罗地网,自然要无边无际才对。你要多看看远处,多想想未来,就会明白了。”
留在侯府,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保全自己,对于以后的打算没有一点好处。
眼下的情势,大夫人已经不足为虑了。只要老夫人查到一点证据,她便休想再翻身。但这并不是她谢安莹的最终目的。
她之所以要肃清平阳侯府这些魑魅魍魉,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干净的后方。否则将来等她与镇北侯府开战之时,这起子小鬼在身后作梗,腹背受敌之下哪怕是神仙在世也难有胜算。
而下一个目的既然是镇北侯府……那就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她可不想又落得前世下场。
镇北候是皇帝爱将,他的夫人王氏又是那样厉害的角色,苏君然更是表面文雅内里奸诈无比。想要将手伸入镇北侯府,身后没有后盾怎么行?
所以,除掉大夫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借修行一事夺得老夫人的心。适当的时候,再襄助黛纹找到她的亲族,恢复黛纹南郡贵女的身份。
她们现在对自己无情,无妨。情意这种东西,也是可以捏造的。等有了老夫人的支持,平阳侯府才能算得上是她的娘家。若是再有黛纹的支持,南郡名门的实力不容小觑,对她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到了那个时候,她这个人人可以践踏的瞎子孤女,也就有了与王氏对弈的资格了。
“姑娘的眼界太大,恕奴婢愚钝,怕是看不到边际了。”红提将几件行装整理好,跑到谢安莹身边坐下,用手撑着下巴道:“不过出府也有出府的好处。眼下老夫人掌家,府中各处规矩极严,奴婢想再溜出去买个烧鸡都不行了。”
等到了山寺之中,就算有清规戒律,也不至于限制人的行走。虽然日子苦寒一些,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也不错。
红提话音一落,便听见谢安莹连连鼓掌笑道:“谁说咱们红提愚钝看不到边际?你所说的,才正是我此行最重要的原因。”
“啊?姑娘去山寺的原因……难道也和奴婢一样,是为了偷跑出去……吃鸡?”
“恩,差不多。府中规矩太严,而我,要偷跑出去找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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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钱的事说完了,说说接下来故事情节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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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们的陪伴之下,谢安莹从一个无依无靠的盲女,克服重重困难,现在平阳侯府已有了立足之地。但她选择以退为进,没有留在侯府享受暂时的成果,而是借着去山寺祈福,为接下来的出手做打算。
尤其是寻找前世的师父一事,被谢安莹列为此时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从目前看来,你们也发现了吧,谢安莹跟闲歌实在是没缘分。所以想要见到估计还要费些波折。
不过另一个人就不一样了,这么大好的机会,他跟谢安莹最少也要摩擦出一些火花!至于怎么摩擦,那个……暂时先不透露。
可是别忘了,还有一个什么都知道的苏君然。按照他的性格,谢安莹现在美名在外,又大摇大摆地住进寺庙,他肯定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还有大夫人,谢安珍,王氏,换婚,小郡王的病,前世的谜团……一大堆的故事等着说。
哒哒!就剧透到这里,后面的精彩还很多。总之小安莹不会白白受了一辈子的苦的,她这一生,白小归一定会给她找个好男人,然后每天各种宠啊宠。
男主角某某某,将谢安莹揽进怀里,酷酷哒道:“上辈子你跑哪去啦?如果还有下辈子,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见你一回就爱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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