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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施术2

    未改

    囊外的夏无且感觉一切皆不真实,囊内的白狄医生西奥夫拉斯特斯看着突无比利落的动作,心中一边默念阿斯克勒庇俄斯,一边克制住颤抖的身体,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当场晕厥。www.uu234.ccUU小说饶是如此,他心中仍然产生一个细究极恐的疑问:这位楚尼医生到底打开过多少活人、死人的胸膛?他的动作、神情为何如此熟练从容?

    西奥夫拉斯特斯越想越觉得恐怖,一直到突要求他按住病人的身体他才回过神来。这时候胸骨上方的皮肤、皮下组织、浅筋膜已全部切开,突用烧红的钜铁对准那些出血的细小血管一一烙烫进行止血。这种止血方式西奥夫拉斯特斯也曾使用过,但从未在这样的手术中使用。

    止血后的皮肉由丝麻包裹着,翻开这层皮肉,下方已是红白间杂的胸骨骨膜。庖丁解牛一般,突并未像西奥夫拉斯特斯猜想的那样直接劈开胸骨,他先是将附着在胸骨上的胸骨骨膜与下方的胸骨用手指分开,从切口处由下到上切开这一层骨膜,一直切到锁骨韧带,直至胸骨最顶端的气管外筋膜。然后利刃再往下,从最初下刀处切开下半段骨膜,露出胸骨最下方的剑突。

    剑突是一块软骨,突用骨剪利落的将剑突剪断后,手术才告一段落。下一步他要用胸骨劈开刀劈开这块已经敞露的胸骨,打开整个胸腔。趁着手术的间隙,医仆给他和西奥夫拉斯特斯两人擦汗。转过头,隔着口罩,突叮嘱了一句:“鼓风。”同时看向那四名目睹这一切脸上早就发白的强壮士卒道:“制住!”

    打开胸腔必然失压,只有人为的制造低压,肺才能被动的呼吸,病人才不会缺氧而死。而劈开胸骨不是斩断胸骨,这是要把整段胸骨劈柴一样劈成两半。这种痛楚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也不是豪麻汁的麻醉所能抵挡的。在十九世纪乙醚、氧仿出现以前,医学上并没有全身麻醉剂,只能依靠四名强壮的士卒将病人死死按住,如此才能劈开胸骨,打开胸腔。

    按以前的经验,按住病人是非常重要的。必须均匀的劈开胸骨,合拢后胸骨才能平整的愈合,如果劈斜、劈歪了,胸骨合拢后很难平整。开胸不仅仅只有劈开胸骨这一种办法,但为了寻找胸腔内出血的血管和异物,突只能选择这种视野最好的办法。

    突嘱咐完继续施术,他先用手推开纵隔胸膜,然后才拿起胸骨劈开刀。这是一种拐杖一样的利器,当然比例要比拐杖小。其原理和订书机类似,订书机机口一上一下咬合要订的纸张,用力往下按,‘咔嗒’一声,订书钉钉入纸张后会被下方的托板搁平。胸骨劈开刀也是如此,下端托板抵在胸骨下方,其上方有拐杖手柄一样的敲击部,每次敲击,刀刃就会往下劈砍在胸骨上,直到刀刃被胸骨下方的托板抵住。

    从剪去的剑突位置将胸骨咬入刀刃时,突特意看了一下绑着皮带的熊荆以及按住熊荆的四名士卒。施术和屠场一样恐怖,好在这些全是杀过人的士卒,他们只是精神有些不适,身体没有像西奥夫拉斯特斯那般克制不住的颤抖。

    突下意识的向四名士卒点点头,右手沉沉击在劈刀的手柄上,‘咔嚓’一声,最下端的胸骨被劈成了两半,熊荆的身体条件反射式的抽搐。突不关心熊荆的反应,他甚至已忘记施术的对象是大敖,只以为这是普通楚军士卒。胸骨劈刀继续往胸腔内部推进,他的右手继续沉击在刀刃手柄上,刀刃压下,再度劈开一节胸骨。

    “啊…”这次熊荆被剧痛惊醒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啃噬自己,骨头一节一节被咬断。突听到了熊荆的声音,他只是沉闷的喊了一声‘制住’,手上毫不停留,继续沉击手柄。

    “啊!”熊荆彻底痛醒了,脑子里再也没有豪麻汁带来的眩晕和虚幻,他感觉到了自己被绑着手术台上,昃离正在用他发明的胸骨劈开刀劈斩他的胸骨。他用力挣扎,然后皮带牢牢将他束缚,四名白狄士卒死死按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咔嚓’,又一段胸骨被狠狠劈开。在下一次剧痛来临之前,不住挣扎的熊荆忍不住大骂:“昃离、昃离!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熊荆极为强壮,虽然被皮带束缚,还被四名粗壮的白狄士卒按住,可整张床榻仍在摇晃。担心床榻被晃倒的突忍不住大声道:“昃离已死!楚卒已死!楚人已死!大敖若死,楚人或将尽死……”

    突的言语饱含悲愤,想到老师与那两千多名伤卒共死,想到十八万联军全军皆墨,他半夜醒来常常忍不住泣哭。楚国将亡,楚人尽死,而他远赴西洲,此生再也回不到楚地。他无法理解楚人为何要承受如此悲惨的命运!难道是太一抛弃了楚人?难道是大司命厌倦了楚人?

    “国人以大敖为大敖,是为楚国社稷故,是为我楚人故!大敖欲死,楚国社稷若何?!楚地百姓若何?!”突不断的沉击手柄,胸骨一段接着一段劈开。剧痛中他的喝问熊荆听的并不清楚,但‘社稷’、‘楚人’、‘国人’、‘大敖’不断冲击着他神经,他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倒映,最终回到中箭时他倒在雪地上所看到的那片天空。

    中箭之后以为他要死了,然后便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可他并没有马上死去,他一直在失血、在休克、在不断的昏迷。他很想自己拔剑结束生命,然后他找不到自己的剑,即便找到剑,也再也不能举起。死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但对母后、对妻子、对楚人,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逃避!

    他曾是天下最勇敢的君王!当他驰骋在战场上,楚卒为他嘶声欢呼,秦人看到他的凤旗心惊胆战。如此勇敢骄傲的君王,岂能心甘情愿屈服强加的天命?岂能委屈求全的接受耻辱的历史?他岂能选择自刎?!

    利刃无情的下劈,胸骨一段段斩成两半。熊荆继续挣扎,然而让他不断挣扎的不再是胸口的剧痛,而是疯狂爆裂的神经。

    无数无数的场景接踵而来,无数无数的楚人对他微笑,然后云烟一样消失。他终于克制不住了,用尽全身力气野兽一样嘶吼。绑在他手臂上的皮带‘啪’的一声崩断,整个人作势欲起。突见此大惊,喝道:“制住!”包括四名医仆在内,八个人连忙按住要起身的熊荆,然而熊荆却自己倒下,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床榻上,晕厥过去。

    “呼……”突大松口气,此时劈开刀劈到了最顶上的胸骨柄,最后劈的那下已将整段胸骨劈开。胸骨劈断,胸腔已经打开,接下来要做的是用撑开器将整个胸腔撑开,如此才能检查那支弩箭到底射伤了那里,是哪根血管一直流血不止。

    胸骨撑开后,包括囊外的尼阿卡斯、克里门尼德斯、夏无且和鲁阳炎全都看到了敞露的肺叶和肺叶之间靠左略带些白色的心包。心包有节奏的跳动着,强健有力。

    “啊…”四人当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心脏很多人见过,但正在跳动的心脏没有任何人见过。四人中最奇怪的是鲁阳炎,他不但看到了大敖的胸腔,还看到了大敖的心脏,整个人忽然跪倒,伏地大拜。他听到了突的话语和追问,是他和近卫骑士没有保护好大敖,让他一马当先冲向秦人的弩阵;是他们对扶苏身后的白狄人没有提防,让他们射中了大敖。

    囊外的鲁阳炎大拜,囊内的突检视整个胸腔。与他想象的一样,感染还没有波及整个胸腔,肺叶上没有凝固的血垢,心脏和肺都是完好的,没有损伤,那支弩箭从心肺之间穿过。想到这个位置的突对身侧说了一句光,皮囊正上方的阳光立即反射下来,接着这片光亮,他看到了鲜血不断从一个地方涌出,那里应该就是那根流血不止的血管。

    比女子绣花还要灵巧,突小心翼翼地找到了那根血管,又小心翼翼的将其妥善缝合。缝合完毕才开始在胸腔里摸索异物,没有异物,只有微微化脓的积血。清理这些积血,再用生理盐水清洗整个胸腔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这既是清洗又是消毒,当这一切进行完毕,整个胸腔才被缓缓关上。

    这时候囊外诸人才知道那些宝石是干什么的。突用骨钻在左右胸骨上分别钻出一个又一个的螺旋状孔洞,那些研磨过如同后世螺丝一样的宝石旋入这些骨洞,然后横向两颗两颗卡在一起。没有铬就没有不锈钢,更不可能有钛,医尹昃离能找到的不被身体排斥又有足够强度的东西只有红色琅邪。如果没有这种固定,劈开的胸骨根本不可能愈合。

    隅中时开始施术,太阳西斜的大迁时分才缝合胸前的皮肤,宣告手术结束。身体强壮的突走出皮囊只觉得饥饿,西奥夫拉斯特斯走出皮囊刚要开口对尼阿卡斯和克里门尼德斯说话,话未出口人便栽倒于地,他整个人虚脱了。

第十八章 召回

    西奥夫拉斯特斯被人抬了出去,克里门尼德斯径直走到突的身前问道:“不生病能活下来吗?”

    刚才施术的时候,突激动之余说了一连串他自己都觉得不妥的话,他不清楚外面的秦人有没有听见,但他相信粟特通事应该听见了。www.uu234.cc克里门尼德斯上前时,粟特通事也跟上前。突看了他一眼,粟特通事还看他,然而脸上未有什么异常。

    见此他才点头答道:“若未感染,可也。然其数月必要卧榻,不得起身。后日便可启程。”

    出皮囊后突检查了熊荆的呼吸,呼吸已然平稳。刚才他吼叫时松动了卡在脖子上的皮套为了造成肺部低压,施术时熊荆是头在囊外而胸膛在囊内,内外必须严密隔绝。熊荆挣扎的时候扭动了脖子上的皮套,造成内外气压平衡,结果不能呼吸而晕厥。一旦囊内囊外重新隔绝,随着囊尾风箱的拉动,肺部重新被动呼吸,整个人也就正常了。

    手术结束缝合时,突仍在熊荆的胸腔内留下银管以流出手术造成的积血,当腔内的积血流尽,银管就可以取出了。如果没有严重的术后感染,胸骨完全愈合要三个月时间,下地活动估计要在四、五个月之后。陈仓到狄道这一千多里全是秦道,秦道平坦,这一千多里熊荆可以在四轮马车里静养,等出了秦境道路崎岖,便只能让士卒抬着行路了。

    “我相信陛下一定会为你神奇的医术惊叹。”克里门尼德斯笑道。说完以后他的目光又看向静卧不动的熊荆,“连阿斯克勒庇俄斯都不会想到,他的胸膛上竟要镶满红宝石。”

    “必要如此,不然胸骨不可愈合。”施术完毕的突已然精疲力竭,他见没有人在意他在手术中的呼喊,也就彻底放下了心。嘱咐医仆几句后,他退出施术之室。但是夏无且一直跟着他,向他请教施术时的种种问题。

    开胸手术不是原有的、对世界认知的哲学体系能够解释的,此时的认知没有两千年后那样精深细致,没有接触过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氧气,不知道什么是血红细胞,不知什么是血管,不知道什么是动脉和静脉……

    他们对人体本身也没有多少太多了解。楚人曾是殷商的蕃属,不吃人但对解剖人体没有太多抵触,且有巫觋在旁,以神灵之名准允。周人不同,周人对解剖有种歇斯底里的反对,保持肢体完好似乎是一种政治正确。

    突很想回答夏无且的那些问题,可惜他的任何回答都会引起夏无且的更多疑问。回到居所时,想到自己此去西洲此生再也不能回到东方,突看着夏无且道:“楚医与周医不同,楚医需开膛破肚,有违人道。君若真欲行楚医……”突走到自己榻前抱起一叠书籍和装订成册的笔记,在案上全部放下:“可留此等书籍笔记,此弊人之所学。”

    “啊!”夏无且猛然失声,医者和匠人一样都视技艺如性命,突竟然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让他如何不惊讶。“足下……,无功不受禄,弊人岂能、岂能……”

    “行医乃为救人。老师既救楚人,也救秦人,不分彼此。”突有些伤感的道。“既要西去,老师所授自当留于天下,唯恐楚医被人视为不仁……”

    “此谬也!能救人何言不仁?”夏无且嘴里说无功不受禄,但人盯着案前的书籍笔记根本挪不开眼睛。突知道他拒绝不了自己的馈赠,索性将案上的书籍和笔记放到他手中,道:“弊人困顿之极,请于室外用茶。”

    突确实困的要睁不开眼睛了。医者只有一人,他最多睡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检视,然后半睡半醒,直到后日再度启程西去。夏无且抱着书籍犹在梦中,等使团离开陈仓,他才回过神来对着西去的马车顿首大拜。可当他急急驱车返回咸阳时,听闻手术成功的太医令李已在视朝时数次要求召荆人医者突返回咸阳任职,万不可放其西去。

    李的请求夏无且心知肚明,突与白狄使团在一起,他拿突没有办法。如果突在王宫中担任太医,他有的是办法治他。不及更衣,夏无且就急急进宫,以求赵政不召突回咸阳。

    夏无且心中想的是不要召回荆人医者,赵政想的却是寿郢的战事。王翦收到他的王命之后连日攻城,秦军再度炸毁北城,冒着守军的巫药和巫器一直往南推进,与守军进行惨烈的巷战。寿郢外城的房舍几乎全部被推平,秦军已推进到了王城北门。

    按照王翦的讯报,秦军推进到这里就推不动了。原因很简单,十五艘炮舰卸下的三百六十门火炮全部集中在这里,王城城周不过十数里,三百六十门火炮每隔五六丈就布置一门。堑壕、钜丝网、火炮、剑盾武士,即便秦军能炸开王城城墙,也没办法突破这样的防御体系。

    “启禀大王,太医夏无且求见。”赵政还在想着讯文中的防御体系到底是什么样的防御体系,谒者便进来禀告。他闻言微微挥袖,示意让夏无且进来。

    “臣闻大王召荆人医者突入宫,不知可有此事?”夏无且是救驾有功之人,他见到赵政也不忐忑,直接问赵政有没有召其入宫。

    “确有此事。”一直盯着地图太累,赵政并不介意与夏无且说起召突回咸阳之事。“太医令曰:荆人医者突所习乃我天下医术,其前往西洲自将我天下医术传于西洲,此不妥也。若他日狄人攻我,彼之方士可剖胸去疾,而我大秦方士不能剖胸去疾……”

    赵政说起太医令李请求召回突的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让夏无且膛目结舌。他原本准备好的言辞根本就用不上。也只有这样的原因才能打动赵政,说服他将突紧急召回。夏无且不懂楚语,可还是能感觉到突对那名疾者重视,如果突被召回咸阳,那名疾者怎么办?

    “夏卿、夏卿?”看着发怔的夏无且,赵政喊了他两句。

    “荆人医者已将其毕生所学所记皆交予臣,故臣以为,任他西去又何妨?”夏无且捧着手上的书籍和笔记,如此说道。“且以荆人之性,召其返咸阳……”

    “毕生所学?”赵政看到了夏无且手上的书籍笔记,正平连忙接过奉上。书籍由楚纸制成,上面印着楚字,笔记上除了楚字还有希腊式的图画。图画多是人体的部位,没有皮肤、或没有肌肉,一些甚至是**裸的骨架,密集的小字注释在图画之侧,看得人毛骨悚然。

    赵政草草翻过这些笔记,正当夏无且盼望着他收回成命时,他却问道:“荆人医术皆记于其上?夏卿得之亦可剖胸施术?”

    “大王当知庖丁解牛。庖丁始解牛,所见无非牛,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荆人医术亦是如此。”夏无忌答道。“剖胸如同解牛,非年轻体壮者不可胜任。臣老矣,唯有将此术教之于弟子,彼等数年之后必可剖胸去疾。”

    “善!”夏无且说的话在理,赵政忍不住点头。

    “臣受荆人之恩,故请大王曰:请大王任其西去。西洲据我几万里之遥,他日如何攻我?且西洲医术真不如天下邪?臣以为各有优劣。扰我者乃匈奴、胡人也,非西洲之人也。我大秦奄有天下,又得荆人巫器、巫药,何惧匈奴胡人?”

    夏无且受人恩惠以图回报,他说的话都不错,然而赵政并未被他的言辞说服,只道:“夏卿当速择弟子授荆人医术,召回荆人医者之事,勿需再言,寡人自有主张。”

    “大王若召其回咸阳,其人必如其师伏剑而死。臣……”夏无且接过寺人奉回的书籍笔记,沉甸甸的感觉他让直接跪下顿首。“他日狄人攻我,狄人医者可剖胸去疾,臣之弟子亦可剖胸去疾,请大王准其人西去。”

    “寡人召其回咸阳,非为医术。”在赵政眼里夏无且是可以相信的人,若他不是,他早就将他轰了出去。话到这里,赵政也不隐瞒,直接道:“乃军中有人告奸,言圉奋所杀非荆王也。”

    “啊?!”顿首的夏无且闻言吓了一跳。他见赵政全然正色,诧异道:“丞相诸臣皆见首级,言正是荆王。这如何有假?”

    “确是不假,然……”赵政有些困惑,实际上护军大夫听完告奸者所述也很困惑。王绾、李斯等人是亲眼见过荆王的,他们说首级无假,当然不可能有假。然而告奸者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荆王高春时分中箭倒地,晚上不可能与圉奋阵斗,然后被圉奋斩首。

    如果圉奋斩杀的不是荆王,那荆王何在?如果圉奋斩杀的不是荆王,荆王不是已经遁走就是还留在大营内医治。昃离是死了,但昃离的弟子突还活着,召突回咸阳有助于弄清此事。最少可以确定荆王当夜到底在不在医营,又是何时出的医营。

    “退下吧,此事寡人自有主张。”赵政对夏无且挥挥手,要他退下。

第十九章 或是

    未改

    这段时间以来最让赵政最振奋的事情莫过于沙海之战,以及不可一世的荆王被圉奋斩杀。沙海之战的胜利决定了秦国一统天下之势再也不可阻止,荆王的身死则意味着在下一任荆王加冠之前,荆人并不能马上复国。

    两件事都关乎秦国生死存亡。沙海战败秦国将不复存在,而荆王身死则推迟了荆人的复国。来自新郢的鸽讯表明,荆人已立荆王之子熊胜为王。熊胜今年不过三岁,常言主少国疑,大臣未附,荆人复国最快也要在二十年之后,大秦有的是时间。

    可如果荆王未死,情况又将不同了。对荆人来说,沙海之败非战之罪,乃天命在秦。若非当时荆人钜铁脆断,秦军如何能胜?而国尉府得到的讯报中,荆人皆念荆王,无人以为沙海战败乃荆王之罪,如果荆王真的未死……

    二月的关中依旧寒冷,正寝内燃着好几个火盆,明堂内温暖如春。然而想到荆王未死的赵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荆王未死,荆人再聚起十万大军从蓬莱反攻天下,秦军还能再胜吗?秦军如果不能再胜,大秦何存?

    沙海之战,天命在秦,赵政因而自信。一想到荆王未死,一想到荆人复国,赵政突然就不自信了。自信是建立在武力的基础之上的,可能是自己的武力,也可能是他人的武力,但不管是谁的武力,本质都是武力。赵政虽不像王翦那样清楚秦荆之间的武力对比,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两国武力上的相差,一旦荆王未死率大军复国,秦军并没有太多把握抵挡。

    正寝明堂,赵政神游身外,想着荆王未死将会发生什么。堂外阶下,右丞相王绾、廷尉李斯带着大工师燕无佚等人匆匆登阶,入堂之后王绾急急揖道:“启禀大王,首级当是荆王。”

    “哦?何以言之?”赵政闻言不由一喜。他看见王绾身后跟着李斯和燕无佚,燕无佚身后的师匠捧着斩杀荆王后从他身上脱下的那副钜甲。

    “骑侯曾言,荆王所着钜甲不知何物所造,遇寒不裂。今大工师以强弩射之,甲衣不破也。”听闻荆王不死,王绾也吓得夜不能寐。虽然荆王已下葬,他还是命人将他的头颅加急送到咸阳。除此以外,廷尉府又便阅与此事有关的简牍,终于想到试射钜甲这种办法。

    白狄人扎拉斯曾说,当时荆王攻入幕府,其带人以强弩射荆王,荆王中箭坠马;骑侯圉奋却说,荆王身着钜甲不知何物所造,遇寒不裂。两人在月下阵斗,他刺死荆王之马方使其坠马,而后斩杀。两人之言必有一人为假,缴获的荆王甲胄就在咸阳,因此李斯提请一试。

    “甲衣不破?!”赵政看着燕无佚手里的钜甲不可思议,甲衣上有一个深凹,确实未破。

    “荆王甲胄臣细查之,前胸已换甲片。确不知何物所造,与往常钜甲不同。然……”燕无佚看了王绾、李斯一眼,道:“然强弩百步外射之不破,百步之内可破也。”

    距离才是最重要的,离开距离说破甲毫无意义。王绾等人是文臣,不太清楚距离对于破甲的影响,燕无佚毕竟是首席工师,很清楚距离越远,破甲能力越弱。赵政本来悬着的心落下,闻言又立刻提了起来,他急问道:“白狄人射荆王时,在百步之外仰或在百步之外?”

    “禀大王,此事长公子言不知也,白狄人扎拉斯已然西去……”李斯答道。他来之前已经问过扶苏。扶苏的回答很简单,就是忘记了。他不但记不起扎拉斯在自己身后多远,甚至连整件事都忘记了。

    “命人速问之!”赵政没有在意扶苏,扶苏并不知兵事。

    “已命人速问白狄人。”李斯答完燕无佚又道:“还有一事,荆王钜甲之外,尚有莫向甲……”

    莫向甲赵政当然知道,他两次遇险两次都是靠莫向甲才不死。他道:“莫向甲如何?”

    “莫向甲……”燕无佚话忍了一下才道:“骑侯斩杀荆王之后,得其莫向甲也。若莫向甲也如此套钜甲不知何物所制,恐五十步亦不能破甲……”

    燕无佚折服于镍钜的坚硬和韧性才会高估莫向甲的防护,但他的判断免不了让王绾又生出一些希望。他道:“国尉府所知,荆人已于蓬莱立荆王之子为王,荆王确死也。白狄人以强弩射荆王,荆王中箭倒地然甲胄未破。大王当知布甲,布甲中箭矢插其上,士卒毫发无损,故臣以为,彼时荆王中箭坠马,然其甲胄未破。返营之后见大势不可为,故趁夜逃出,为骑侯阵斩。”

    “或是如此。”王绾勾画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但李斯不敢完全确定,只说或是。

    燕无佚则道:“当夜我军攻破大营,荆人四处逃散,荆王纵然不死亦未见也。若荆王未死,蓬莱为何立其子为王?可见荆人亦不知荆王生死。”

    王绾确定荆王已死,李斯不敢确定,燕无佚倾向确定,他从来没有见过镍钜钜甲,而一国国君的废立是大事。沙海之战至今一月有余,如果荆王还活着,他为何不返回寿郢、蓬莱?

    三名臣子两位肯定荆王已死,还有一位不敢确定。赵政希望王绾是对的,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这要等圉奋身上的莫向甲送回咸阳之后再试一次。再便是白狄人的回忆,他到底是在多远的地方射伤荆王的,是百步,还是七十步,还是五十步,还是三十步,还是十步?

    如果强弩当时真的射伤了荆王,那么圉奋斩杀的很可能是荆王的弟弟熊悍。按照赵勇的回忆,当年水之战章邯就差点将荆王之敌熊悍误认为荆王,事后荆王赶到,才发现认错了人。

    弟弟被错认成哥哥,这并没有没有可能。昌平君熊启、昌文君熊梦,这两兄弟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也可能会认错。王绾、李斯、茅焦等人见过荆王,但那是五年前的荆王,少年人五年相貌变化甚大,他们又没有见过荆王之弟熊悍,认错并非不可能。

    群臣退下后,赵政无心处置政务,脑子里不断想着各种可能。两千多里外的寿郢大司马府,淖狡趁夜召集各军将率军议。此时守军已不两万,不得不退守王城。二月初淮水、肥水虽然解冻,可秦军已经攻入城内,护城池再宽也全部失效。眼下守军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死死钉在寿郢王城,为身后数十万童子和十数万工匠极其家眷将秦军南下的时间拖到三月。

    对王城而言,王城是很难攻破的,诸将真正担心的是秦军会绕过王城沿着郢芦运河南下长江,又或者是少海的秦军舟师、咸阳少府新造的战舟南下按以前的讯报,咸阳少府每个月能建造一两、百艘战舟,沙海之战到现在已过去一月,再过一月季风转向,秦人舟师必将南下。

    局势越来越危急,军议并没有给人多少希望,反而让将率们心事重重。军议未完,勿畀我有闯龙进来,说有紧急之事禀告,淖狡只能宣布军议结束,诸将回营。

    诸将退走后郦且并没有退走,勿畀我也不避讳郦且,他深吸一口气后问道:“大敖未死否?”

    “你从何得知大敖未死?”淖狡不想撒谎,对此他只能反问。然而在勿畀我的眼里,他的反问恰恰证实了熊荆未死。

    “军司马之计破矣,秦王已知所杀之人乃悍王子而非大敖。”勿畀我很自然的下了一个套,盯着淖狡面容的目光丝毫不放松。

    “真如此?!”淖狡果然不出所料的上当,他不顾郦且的咳嗽急道:“秦人如何知晓?”

    “真如此!大敖真未死?!”勿畀我终于确定侯谍传来的讯报是真的,人立刻激动起来。

    郦且看着淖狡上当毫无办法,既然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再对勿畀我隐瞒也就没必要了。他道:“大司马府也不知大敖人在何处?项将军言:‘当夜死于秦人剑下者乃悍王子,非大敖。彼时大敖留于医营,未曾溃围驰走。’”

    “未曾溃围驰走?那大敖何在?”勿畀我来之前已经看过诸将对沙海当夜的叙述了。

    联军阵列看见凤旗之后溃散,有士卒前冲也有士卒奔亡。奔亡者速速返营,然而王翦不避奇寒立即命令秦军越过阴沟追击,攻入大营,迫使溃卒连夜驰走。阵溃和攻入大营是前后脚的事,溃围驰走则不同了,有人先行有人后行,虽有火光但夜幕中根本看不清。

    活着的将卒都没有提及熊荆突围,只有项梁提及此事。这也是淖狡、郦且迷惑第地方。前十数日昃离与伤卒共死,难道是说,他求死是为了大王殉葬?

    勿畀我的问题无人回答,他们唯一能确定就是熊荆当夜没有突围而出,留在了医营。之后直到伤卒、昃离共死的这二十多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全然不知。

    “秦人疑大敖未死,必求于我也,勿司尹万不可中计。”郦且提醒了一句,他很担心勿畀我知道此事是被秦人收买的侯谍故意为之。试想楚国将亡,有多少侯谍愿意站在楚国这边抗秦?

第二十章 陷阱

    正人君子是不屑做侯谍的,勇武之士也不愿做侯谍。www.uu234.ccwww.uu234.cc战国末季继续抱着这样的思想已不合时宜,可楚人对侯谍依旧有着很深的成见。从勿畀我开口,郦且便大致猜到了原委,这十有**是秦人故意走漏消息,不然那些侯谍怎么会将这么隐秘的消息传递过来。

    郦且的猜测也让淖狡点头,他道:“侯谍不可信,此事可疑。”

    “便是如此,亦可知秦人之谋算。”勿畀我无奈苦笑。苦笑不是因为淖狡、郦且的成见,而是天下将倾之下,三晋侯谍确实全部变了。“此秦人俱也,我可反间之。”

    “反间之?”淖狡看向郦且,郦且不动声色,他又会看向勿畀我。“为何反间?如何反间?”

    “秦人不知大敖生死,亦不知大敖身在何处,故告于我以求知之。”勿畀我道。“试想若大敖在大梁四周,纵马一日即可返楚。大敖为何不返?我以为伤势未逾也。大敖仍在秦境,秦人必大搜之,不得还好,得之奈何?”

    淖狡、郦且一直想知道熊荆人在何处,勿畀我没有他们这样一根筋的想法。他不管熊荆在哪里,只要没有落在秦人手里便好。没有落在秦人手里,那便有机会返回楚地。

    “此事若弄巧成拙……”召勿畀我前来寿郢就是为了寻找熊荆的下落,侯谍显然靠不住,可反间计就靠得住?郦且很是不由担忧。

    “此事必然弄巧成拙。”勿畀我出乎意料的答道。“然,待秦人知晓,已是数月之后也。”

    “那当如何行之?”淖狡拦住要说话的郦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能拖延就尽量拖延。

    “公主乃大敖同母也,公主身着大敖钜甲,远观秦人或以为是大敖。”勿畀我道。“我今日以鸽讯告之寿郢,明日公主从新郢启程,数日后便可抵达寿郢……”

    “不可不可。”郦且连连摇头。“大敖亲近士卒,又身先士卒,公主一开口,将卒便知真假。”

    楚国历来是骗自己人很难,骗别人比较简单;秦国相反,骗自己人简单,骗别国比较难。芈脸庞长的与熊荆相似,眉毛更细但可以画粗,开口就不行了,一开口男声女声马上露馅。

    “大敖中箭胸尚未痊,故不能言语,不可骑马,只能立于戎车之上巡视全军。”勿畀我道。“至于日后,大敖中箭伤及内脏,若是未薨,当返楚也。然若不返……”

    说到这里勿畀我说不下去了。他初闻熊荆未死手脚颤抖、浑身发烫,心底仅有的一丝幽怨消失的无影无踪。得知熊荆未死之后,他已经无法接受熊荆再死。勿畀我是这种心理,淖狡与郦且两人也是这种心理。好不容易有熊荆未死的消息,又怎么能接受他再死一次?

    “可。”郦且重重点下头。“然公主前来寿郢之事必要隐秘,新郢……”

    “新郢多侯谍。我知也。”知己司与知彼司一起被裁撤了,但新郢仍有类似知己司的组织,不过不叫知己司。不过这也只能切断新郢与天下之间的交通而已。新郢山多林密,赵人、魏人、韩人、燕人都有自己的居所,鸽讯是没有办法制止的,只能听之任之。

    好在这些讯报的流通是单向的,只能从新郢传至天下,不能从天下传至新郢。一旦从天下带去的讯鸽全部用完,两地的联系也就彻底隔绝了。

    得到首肯的勿畀我当夜写就鸽讯,释放讯鸽飞往新郢。数墙之隔的秦军幕府,当着大将军王翦、护军大夫赵栀的面,骑侯圉奋无奈脱下了身上的莫向甲。这件从熊悍身上扒下的甲衣虽然也有修补,但莫向甲一环扣着一环,修补之后完全看不出痕迹。

    在秦国,与斩首一样,告奸也是升爵的一种重要方式,的长信侯正由此而来。人人平素必要谨言慎行,不能说的话绝不能说,不能做的事绝不能做,因为前后左右没有同袍没有亲眷只有随时告发你升爵得赏的奸人。这一次告发圉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极为信任的畴骑之将赵腾。

    圉奋对此事的自辩与王绾的勾画相差无几:白狄人射中荆王,荆王倒地,但荆王甲胄怪异坚韧,钜甲破裂但身上莫向甲未破,故而连夜率军突围。并且交战中,圉奋清清楚楚的听见楚军士卒在高喊‘大敖、大敖’,尤其在荆王落马之时,觉得不会有假。

    在圉奋看来这是一件很容易说清楚的事情,身边的将卒全都可以为他证明。可秦律明文规定诬告者反坐,赵腾如果不能把他告实,他自己就要担负‘私通荆王、欺君骗爵’的罪名。两个人的关系已成你死我活,必须一人有罪,而这种倾轧又让担心牵连的骑军将卒只有两人愿意为他作证,其余人似乎那一夜他们全都消失。

    生于寿郢,长于寿郢,近乡情怯的圉奋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免不了有些后悔。他投奔秦人虽然封侯,虽然是骑军将军,可成了将军、成了彻侯仍旧不能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灾祸没有任何征兆就这样从天而降。而以前在王宫苑囿,犯错最多不过是抽一顿鞭子,也不会有人告奸。不但不告奸,伙伴们彼此还会互相隐瞒,让厩尹找不到错。

    圉奋脱下的莫向甲交给了护军大夫赵栀,赵栀转交给一名护军军吏。军吏明日出发赶往咸阳,将莫向甲将给廷尉府。王翦上次还劝他要相信朝廷,这次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圉奋也没有说话,他对着幕府诸将揖了揖,便退出去了。

    圉奋退下后,王翦看着赵栀问道:“莫向甲送至咸阳便可知孰真孰假?”

    “此事下臣亦不知。”圉奋之案是大案,事关荆王生死,赵栀也不敢冒然判断谁真谁假。他只告诉王翦一个时间:“三十日内,廷尉府必有决断。”说完也告辞而去。

    此时寿郢前往咸阳必须经大梁而不便直接走武关,如此行程多达两千两百多里,最快也要十八日才能抵达咸阳,加上断案的时间,三十日是必须的。莫向甲从寿郢启程时,熊荆刚刚离开绵诸。和义渠一样,绵诸也是戎人部族之名,臣服于秦穆公,后为秦惠公所灭,遂成秦县。

    术后的熊荆只能平躺,卧于马车车厢。这是造府专门为病患制造的马车,车厢底部遍布弹簧,减震性良好。术后苏醒的他有许多不适,最不适就是胸骨剧疼,故而喊着要豪麻汁止疼。豪麻汁可以麻醉自然可以止疼,但豪麻汁每日饮用必然上瘾,除了最初两日,第三日拆除银管后突便不再灌麻醉止痛。熊荆这时仍被绑在床榻上,只能野兽一样沿路哀嚎。

    清晨使团出绵诸城往西而去,突昨夜已被县令告之不能西行,当往东前往咸阳。车队出城时他站在绵诸城墙上看着车队远去,听到熊荆越来越远的哀嚎声,忽然间泪流满面。

    咸阳发来的讯文中已交代县令务要提防荆人医者伏剑自杀,看到突泪流满面,担心他心生死志的县令连忙劝道:“医者何悲,西洲数万里之遥,去之返天下非数年不可。大王召医者入宫,必是我大秦太医,何悲之有?”

    “我乃楚人,秦国乃我敌国,焉能为秦之太医?”突不愿秦人看到自己哭泣,已然抹泪。

    “哎!”县令也不是秦人,他能体会亡国的痛楚,是以再度劝道:“何为秦,何谓楚,大秦一统天下,天下人皆秦人也。”

    “敢问县令何氏?”突转头看他,如此问道。

    “不敢相问,弊人氏徐,名承。”县令徐承不明白突为何问自己氏名,但突入宫成为秦宫太医,级别在他之上,他揖礼相告时显得极为客气。

    “赵氏之贼闯入足下家中,杀足下之父兄,辱足下之母,其后言于足下曰:‘何谓赵,何谓徐,此处已为赵氏所有,日后你便氏赵。’足下愿否?”

    突的言语如同施术刀般锋利,被他一刀划开胸腹的徐承瞬间说不出话。等他回过神时,突已一个纵跳极为利索的站在了女墙之上,徐承顿时慌了,急道:“医者不可、万万不可……”

    “告之秦王:寡君未死,已返新郢。他日亡秦,必我楚人!”朝阳初升,迎着初升的朝阳,突没有伏剑,他从女墙上头顶朝地跳落了下去。

    徐承听闻他的遗言手足冰冷,开始后悔同意他站在城墙上目送车队远去。他刚刚后悔,城下便传来‘噗’的一声大响,往下看去只见突扑倒在地,鲜血正将尘土染红。

    看到这一幕徐承支撑不住软倒,口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突最后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寡君未死,已返新郢。他日亡秦,必我楚人。’

    ‘寡君未死’,这不是说荆王没死吗?可沙海之战结束后朝廷下令却说秦军大胜,荆王已死。两者说辞谁真谁假?想到这里的徐承转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县丞和两名县吏,瞬间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突的遗言不管他是否上报咸阳,都已毁掉了他的前程。

第二十一章 如旧

    对新郢而言,援夕之月和正月都是悲哀的季节,进入二月随着怀孕的嫔妃产下子嗣,这座立基不久的都城才有了些喜气。www.xuu234.cc芈又产下一位王子,赢南产下的也是王子,妫可嘉产下了公主,姬玉产下的也是公主。其余两名媵妾一人产下公主一人产下王子,另外四人未到产期,不知男女。

    一月之间多了六位王孙王女,赵妃这个祖太后欢喜不已,可王孙王女抱着抱着,想到儿子的她又忍不住哭泣。她哭诸女也哭,怀里的王孙王女不明所以跟着啼哭。赵妃见状又连忙抹泪说不哭,然而越说不哭,包括她自己在内,诸人哭的更加厉害。

    北晨宫满是哭声时,总章外昭黍、蓝奢、宋玉、屈遂、鲁阳君几位重臣正在登阶。宋玉是四朝老臣,行将就木的他在儿子宋义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登阶,可他一次只能登一阶。宋义要背负他上阶时,固执的宋玉一把将他推开。不想自己身薄体轻,这一把儿子没推动,自己反而往阶下倒,幸好身后仆臣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住,才没有跌下阶去。

    宋玉并不畏惧摔倒,他吹了吹胡子,拄着拐杖继续登阶。等他登阶入堂的时候,大室里赵妃、芈、赢南、妫可嘉、姬玉等人已出大室相侯了。

    “臣等有一事需禀明祖太后、敖后。”昭黍清咳后揖礼说道,脸上兴奋之情不可抑制,只能清咳不断,手足无措。待总章里完全安静下来,赵妃与芈两人对他点头,他才道:“大司马府昨夜来讯言,大敖……,未薨也!”

    “……”赵妃老了,‘未薨’二字听的并不真切,芈与赢南等人虽然听的真切,猛然间身躯颤抖,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声,唯有泪水禁不住流淌。

    赵妃的身躯也在颤抖,她不敢置信的道:“何谓?荆儿未薨?!”

    “禀祖太后,大司马府有讯至,言大敖未薨也!”昭黍走前几步,将淖狡昨夜发来的鸽讯呈递上来。赵妃连忙接过,看到最后忍不住将讯文按在胸口,一口一个荆儿呜呜哭泣。

    “大敖如今何在?”芈稍微理智一些,她很快克制住了激动,抹着泪问起熊荆的近况。

    “禀敖后,大敖胸伤未愈,此时尚在魏境,数日后即可入寿郢。”昭黍揖道。

    “大敖胸伤未愈,如何前往寿郢?”这种场合赢南没有说话的资格,仗着赵妃在侧,她也发问。

    “禀赢妃,寿郢危急,大敖胸伤已无大碍,只是不能骑马不能言语,大敖在寿郢,我军士气倍增,可拒秦人也。”昭黍解释道。正朝收到的不是勿畀我发出的讯文,而是大司马府正式发出的讯文。讯文中详细解释了沙海当夜熊荆中箭的原委,受伤后滞留大营,而后又逃出大营的过程。

    “那当夜战死之人是谁?悍弟否?”芈没看大司马府发来的讯文,可她忍痛读过沙海之战的战报,知道丈夫从受伤到战死的整个过程。既然丈夫未死,那死的便很可能是熊悍了。

    “敖后明见。”昭黍看向芈,屈遂、蓝奢、宋玉、鲁阳君也都看向芈。“确悍王子也。大敖当日身中弩箭,取箭之时不便挪动,军司马庄无地唯有以悍王子假为大敖,突围驰走。谁料……”

    昭黍说话间隐瞒了一个事实,当然最初的隐瞒来自大司马府庄无地率军驰走前故意使人在大营四面高喊‘大敖速走’,突围的队列又高举燎火,以引秦人追击。秦军夜盲者众,可战马夜间视力数倍于人,追击毫无困难。

    熊悍因为李妃的缘故一直被赵妃漠视,如今听闻他代儿子而死,心中不免一阵懊悔。几声‘悍儿’喊过,人又啜泣起来。几位重臣前来除了相告熊荆未死,还有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宋玉咳嗽几声,牙齿漏风的道:“大敖既是未薨,胜王子不可再称大敖也。”

    大敖未薨是喜事,然而宋玉一句话便把喜事变成了政事。脸上流泪的芈心脏停了几跳,镇静的道:“大敖未薨,胜儿自当退位。然此事重大,理当后日视朝时朝议。”

    “敖后何意?”宋玉追问。“莫非胜王子欲效襄王之故,不顾先君怀王因留秦国而自立?”

    “太傅这又是何意?”芈站起身看着宋玉针锋相对。“退位之事重大,岂能在寝宫数言而定?后日视朝,此事交由正朝朝议定夺,此有何缪错?

    且大敖未薨,然大敖伤势未愈,又至寿郢抗秦,何日至新郢尚不可知。国一日不可无君,胜儿退位亦当如此前监国。此乃遵前之例,大敖亲命。”

    芈咬死了正朝和前列,让宋玉找不到借口。昭黍、蓝奢、屈遂尚在沉默,鲁阳君已揖道:“敖后所言甚是,大敖既是未薨,新郢诸事当如旧。”

    “确当诸事如旧。”蓝奢完全同意鲁阳君的意见。大敖未薨新郢也就回到此前的状况,不应该有什么改变。他见昭黍、屈遂还不开口,于是追问了一句:“昭子、屈子以为如何?”

    “确当如旧。”昭黍环看诸人一眼,连连点头。

    屈遂和他一样环看诸人,终于也点头:“此事确当由正朝朝议而定。大敖既是未薨,当如旧也。”

    四位重臣全都答应,芈也就无视宋玉的意见了,她随即对赵妃揖礼告退,而后出总章下阶。待到马车走远她才嘤嘤哭起。还未满月的熊捷本在安睡,被母亲的哭泣惊醒后他倒没有啼哭,而是伸了一个懒腰继续甜睡。芈一边哭泣一边欢笑,也不管儿子不能听懂,抱着他只重复道:“父王未薨,父王未薨也……”

    马车里芈又哭又笑,新郢码头,迎着猛烈的北风,挂满全帆的新朱雀号正缓缓驶离。裹着一袭丝巾的芈站在艉楼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新郢百感交集,‘轰!’突然间一声炮响,雄厚的声音让她的心脏猛然一抖。

    “是礼炮。”护送芈前往寿郢的曾阴笑了笑。收到勿畀我讯文的人是他,安排芈行程的人也是他。他说的果然没错,这确实是礼炮。得知大敖未死,讯报迅速传出新郢,传向内陆正在开垦的几块平原。芈可以想象楚人得闻此讯的狂喜,然而回想曾阴那并不确定的言辞,她又不安的道:“王弟真的未薨?”

    “若依项将军、大司马之言,大敖未薨也。”曾阴究竟执掌过知己司,能从讯文背后读出书写者刻意隐瞒的内容。芈的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可这件事情很难确定。

    “那王弟何时可至新郢?”芈追问。她忽略了曾阴说的前提,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见到熊荆。

    “此事……若大敖安然返楚,童子避迁之后当至新郢。”曾阴再道。他对熊荆何时返楚,何时到新郢也不能确定。“然秦王知此讯必大骇也。”

    “秦王?”芈只关心弟弟的生死,即便怀念死去丈夫,她也很少想到秦王,

    “然,秦王。”曾阴的脸上挂着笑意。“秦王多疑,听闻大敖未死,必生怒也。国贼圉奋杀悍王子谎称大敖而封侯,秦王必究其罪。”

    “圉奋?”芈也听说过圉奋的名字,但圉奋是谁,做过什么她全然不知。新朱雀号越行越远,在舟吏的命令下,甲板上的水手开始调戗。曾阴说道:“海上风大,请公主回舱。”

    从提起圉奋开始,曾阴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正如身在咸阳的赵政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国尉府试探性的将荆王未死的消息透露给荆人,荆人侯首勿畀我毫不震惊,其回复是请君拭目以待。不需以待,次日从绵诸传来的消息便是‘寡君未死’,数日后,新郢飞来的鸽讯同样声称荆王未死,新郢正朝商议后新王已退位。

    如果像王绾等人辩解的那样,此事是荆人得讯后故意为之,那荆人医者突的言辞就很难解释了。荆人医者突跟随使团西行,时时刻刻都处于秦卒的监视之下,断不可能与荆人侯谍接触。他自杀并不仅仅是不愿为秦宫太医,他清楚荆王因伤势当夜没有遁逃,数日后才离开沙海。因为此事,他一入咸阳必遭讯问,如此还不如早死。

    突的遗言和来自新郢的讯报两相对应,不可作伪。现在能让王绾硬着头皮坚持这是荆人反间之计的唯一理由就是强弩不破荆王钜甲。白狄人扎拉斯说自己是在距离荆王大约四、五十步的距离上放箭的,如果弩箭没有射穿甲胄,荆王自然能连夜突围驰走;但如果弩箭射穿了甲胄,伤重的荆王又岂能与圉奋对阵搏杀?

    一切全在甲胄是否能抵挡强弩四、五十步的攒射,在荆王的莫向甲送至廷尉府之前,又或在荆王现身之前,孰对孰错难以定论。赵政不得不隐忍,但很显然,担心荆王未死的他已下令王翦,命令王翦缓攻

    荆王如果未死,关东很可能再反。这种情况下秦国能依靠的将是老秦士卒,只有老秦士卒才会真正的为大秦效死。既然如此,灭荆之战岂能再度消耗老秦士卒?

第二十二章 轰杀

    整章未改。

    处境决定行为,位置决定立场。自信的时候,赵政觉得全天下都是自己的子民;不自信的时候,赵政又觉得关东黔首皆不可靠,唯有关中士卒忠诚。命令王翦缓攻的同时,赵政接见淳于越等人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为了赶今年十月赵政去赵氏称泰皇的吉日,齐国博士们正在日夜修改此前为齐王编撰的统治理论,以五行之说来解释朝代更替,为大秦统治的合理性背书。文人,就是干这个的。

    赵政本来对此也兴致勃勃,秦国本来尚白,可为了迎合这套理论,衣服旄旌节旗全改为黑色;昔日秦文公出猎明明猎获金龙,但为了彰显水德,也只好改为黑龙。理论建设不可或缺,但光有理论没有武力,理论就是假理论。赵政的刻意疏远淳于越等人也是无奈,一些博士更希望楚王未死。楚王未死,秦楚再战,胜负尚不可知,万一秦军又败了呢?

    半个月时间赵政脸上不见笑容,半个月之后,寿郢前线传来荆王再现的同时,那套莫向甲终于送抵咸阳。当日,钜甲与莫向甲便穿在一个草人身上,草人五十步外是数部强弩。右丞相王绾、左丞相隗状、廷尉李斯、少府大工师燕无佚、叶隧,还有担任新近担任国尉的赵勇全站在武场上,王绾要下令试射的时候,武场外传来寺人‘大王至’的呼喊,赵政也来了。

    圉奋是否‘私通荆王、欺君骗爵’赵政实际上并不关心,荆王是死是活才是赵政关心的重点。赵政驾到,群臣揖礼,又穿起韦弁服的赵政下榻后便道:“钜甲试否?”

    “启禀大王,钜甲未试也。”燕无佚揖道。他是首席大工师,试射由他负责。

    “不试更待何时?”赵政看着五十步外的草人沉声喝道,仿佛那就是荆王。

    “大王有命,试射!”燕无佚高喊,已经上弦的强弩随着这道命令‘砰’的一声射出弩箭。强弩的精度人尽皆知,但五十步的距离并非可以马上射中,须臾,调整角度的强弩终有一箭射中草人,诸人远远听见‘当’的一记闷响,绑在木桩上的草人被弩箭射倒。

    “取。”赵政指着射倒的草人喊道,身边的寺人连忙奔过去将草人抱来。

    草人倒地王绾就心觉不妙,两个寺人抬着草人奔来时,他看见箭矢力透其背,面色立即变得煞白,额头上全是汗珠。草人抬到赵政身前放下,只见弩箭从草人下腹射入,从后腰透出。这已不是能不能破甲的问题,这是射穿了整幅甲胄。

    “臣失察、臣有罪!请大王治罪。”王绾在赵政发怒之前连忙揖告,承认自己有不察之罪。

    “大王,白狄人言其于四、五十步射杀荆王,以强弩之利,臣以为荆王或死也。”李斯忙道,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说。

    “不然,荆人医者可剖胸去疾,剖腹去疾也未可知。”赵勇显然是另一种意见。“寿郢来讯曰:荆人闻荆王至寿郢,大喜而呼,十里可闻,必是荆王也。”

    “大将军未亲见荆王,不可轻信。”李斯是廷尉。虽然这个案子一方是没有根基的圉奋,一方是赵氏之将,他还是力求做到公正。

    “然圉奋私通荆王、欺君骗爵之罪已定!”赵勇回到事情本身,赵腾氏赵,他很自然的为赵腾说话。“如此欺君之小人,请大王除去爵,治其罪。”

    “圉奋确有欺君骗爵之嫌,然……”李斯解释道。

    “然如何?!”赵勇沉声将他打断。他既然站在赵腾这边说话,那帮人就要帮到底。圉奋如果没有私通荆王,告奸的赵腾就要背负私通荆王的罪名。

    “未有人证言圉奋私通荆王。”李斯心中有些畏惧,背心已然冒汗。

    “无有人证?请廷尉至军中相问,骑军将卒皆知圉奋私通荆王!”赵勇无比断定的喝道。他相信现在这种形势下,随便拉一个马夫,马夫都会大声疾告圉奋私通荆人。“圉奋国贼,私通荆王,欺君骗爵,请大王速惩之。”

    “圉奋有欺君骗爵之罪,尚不见其私通荆王。”李斯道。“依我秦律,诬罔者腰斩,然其乃有爵之人,可以爵抵罪,论之当处腐刑,罚为城旦。”

    “可。”看着木人赵政有些发呆,李斯细究秦律给圉奋定了一个腐刑加城旦。念及圉奋以前的战功,他并不想再深究其罪。

    “大王贤明!”赵政显然是饶了圉奋一命,李斯、王绾深知这是赵政的仁慈,连忙揖礼。然而抓捕圉奋的讯文传到寿郢幕府时,被甲士按住的圉奋连连呼道:“我何罪?我何罪?”

    赵栀估计三十日才能确定圉奋是否有罪,没想到咸阳居然急索莫向甲,三百里加急送往咸阳,仅仅十五日就论之定罪。这样的定罪速度前所未有,圉奋即便申辩也是无用。

    听闻圉奋高喊‘我何罪’,恰好这时候王城中响起守军‘大敖万岁’的呼声,他指向府外喝道:“你疾告大王已杀荆王,然所杀者不过是荆王之弟。如此诬罔,理当腰斩!”

    大敖万岁的呼声一阵接着一阵,凤旗再度飘扬在楚国的天空。昨日诸将已用陆离镜看过再度露面的荆王。照实说,戴着甲胄看不太清面目,但面孔确实是荆王的面孔,或许是箭伤未愈的缘故,现在的荆王全然没有此前的桀骜迫人之感。

    莫向甲送出之前圉奋就处于软禁之中,为了让圉奋心服口服,赵栀喝问后又道:“请圉奋将军出帐一见荆王。”

    赵栀下令,护军甲士立即将圉奋推出了幕府外,甫一看到那面凤旗他就浑身一震,再看到风气下被楚军士卒簇拥着的楚军骑士,顿时决定阳光有些眩目。杀错了人并非不可能,可圉奋深信荆王已死。

    ‘报!’令骑从远处奔来,骑卒勒马的时候圉奋忽然身子一矮,接着全身用力一扭,从甲士的扣押中挣脱出来。赵栀的惊呼中,他快步冲向那匹战马,轻轻一跃就跳上,策马之前他转头对着赵栀大喊:“我弗信……”

    战马啸鸣一声在圉奋的鞭策下奔向千步外的王城。冲过秦军营垒的时候,秦军士卒还浑然不觉,待圉奋冲过,秦卒们才诧异骑卒为何冲过。前方七八百内便是荆王巫器的轰击范围,这样前冲完全是找死。秦卒如此着想,对面守军看到秦人单人匹马的冲来以为是信使,等将率举起陆离镜,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信使,而是一名秦军都尉。

    两军阵地间多有来不及埋葬的秦卒尸首,越靠近王城尸首就越多。奔到四、五十步的时候,前方尸首已挡住了去路,圉奋放声大喊道:“楚王可敢与我一战?!楚王可敢与我一战?”

    圉奋是楚人,他很清楚的楚人的传统。楚王是生是死一战便知,如果楚王不敢战,那必然为假拒绝比武的楚王势必将被所有楚人鄙薄。庶民对鄙薄安之若素,然贵族轻辱则死,荣誉在他们心中比生命重要的多。

    “楚王可敢与我一战?”圉奋连喊了两声都没有回答,他忽然哈哈大笑,就要说楚王为假时,王城阙楼上一个声音吼道:“圉奋国贼,无耻之人竟敢致师比武?我楚人杀之为耻也!”

    “圉奋国贼,杀之为耻也!”更多士卒大声喝骂。夹杂在这些呼骂中,还有‘已备’的呼喊。随着阙楼上令旗一挥,炮声突起,早就瞄准目标的十数门火炮立即开炮,战马嘶鸣,六十多步外的人马顿时被打成了筛子。第二炮响起时,再也无法夹住马腹的圉奋倒了下去。

    ‘轰!’炮声再响,将那匹强撑不倒的战马又被肆虐了一遍。马终于站立不住了,它先是跪倒,然后才侧躺了下去。弹孔血流如注,战马一声声悲鸣,久久才不甘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圉奋将军……”王翦没有看到圉奋倒下,只看到那片战马倒下,他揪着胸口痛心不已。

    “圉奋已死!我唯能如此禀告大王。”护军赵栀比王翦绝情,他不管圉奋勇敢还是怯弱,是聪慧还是木纳,在他眼里圉奋都是一个待罪之人。

    “唉!”听闻炮声,跟着王翦奔出幕府的刘池也叹息了一记。

    “圉奋将军欺君,然圉奋将军并未通荆。”羌难道说了一句实话。

    “将军请慎言!”白林以前也吃了圉奋不少气,圉奋死了他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圉奋乃荆人,若非通荆,其何以直奔荆王王城?”真正松一口气是赵腾。他已是第十七等爵驷车庶长,凭借告奸的奖励,最少也会是关内侯。

    秦军幕府在北,北风吹拂几百步外圉奋到底与楚人喊了些什么秦卒全没有听到。整个过程就是圉奋挣脱甲士的扣押,夺马奔向千步外的守军阵地,然而不知为何守军并没有接纳他,而是点火开炮。这几乎坐实了圉奋通荆的罪名。

    “唉!”只有叹息,没人反驳赵腾的言辞,即便守军击杀了圉奋。为圉奋辩白鸣冤,这对自己有什么益处呢?不但没有益处反而还未得罪赵氏诸人。

第二十三章 狄道

    芈穿上甲胄一出场就在诸将面前露了馅。UU小说女子眼波柔美本就不像男子,更不像战场上厮杀过的士卒,比之诸将眼里的熊荆那更是天差地别。淖狡只能向诸将坦言实情,此后教导了小半个月,芈的眼神才变得锐利一些,然而依然不足,她眼里怎么也没有熊荆那种睥睨桀骜的气势。

    好在此时两军相隔千步,陆离镜因为没有砒霜做澄清剂,依靠搅拌并不能完全清澈,一千步的距离即便景物能够放大,也有些模糊。靠着这种模糊,淖狡狠心让芈上了城楼。圉奋出其不意的冲前邀战比武时,也是他出声大吼,下令开炮,险险渡过了这个难关。

    “大司马……”炮声过后,芈脸色已然苍白,看着淖狡不知所措。她极力装出来的锐利眼神又变成女子的柔波,郦且见状连忙让人将她挡住。

    “无恙。”淖狡与身侧的郦且、勿畀我等人也抹了一把汗。假如上前邀战比武的人不是圉奋而是其他秦军将领,芈这个假大敖就瞒不住了。想到这里更是证明了国贼的可恶,如果圉奋不是楚人,他绝对想不出用这种办法一试真假。

    “圉奋国贼,今日伏诛,此太一庇佑也。”勿畀我难得喊了声太一庇佑。

    “真无恙否?那王弟如何?”芈关心的还是弟弟。只要弟弟能活着,母后不那么悲恸,楚人不那么伤痛,她做什么都愿意。然而她的问题没有谁都不能回答,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收到过有关熊荆的讯报,也没有任何有关熊荆的讯息,叱诧风云的大敖仿佛是从人间消失了。

    这种消失在勿畀我看来是一件好事。大敖如果真的死了,留在他身边的近卫一定会向外人宣告他已薨落。默默无闻的死只是庶民,贵族不论生死都有其行迹,也许疗伤的时候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但死后必定要会以真面目示人。唯有如此,才不会像庶民那样被埋葬。因此,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淖狡想法并不同于勿畀我。试想如果是他因伤深陷秦境,他绝对不屑于隐匿行踪,要么逃回楚地,要么就地与秦人死战。他如此,大敖必然如此。有什么理由让一个真正的君王藏匿自己的行踪,如同盗贼一样躲藏?这样的耻辱大敖如何能够忍受?

    贵族是易碎品!没有得到答案的芈越来越失望的时候,淖狡心里想起熊荆以前说过的这句话。这时候城下的守军钻出钜丝网将圉奋的尸体拖了进来,又将他的头颅斩下,随后用夷矛高高挑起。听着城上城下的士卒呼喊和喝骂,想到圉奋终究是战死的,淖狡心中禁不住产生些兔死狐悲的伤感,他下意识的道:“勇者不辱,葬了吧。”

    寿郢王城淖狡下令安葬圉奋时,使团恰好抵达距寿郢四千多里外的狄道。

    狄道本来叫作临洮,秦王政八年迁屯留狄人于临洮之后,临洮才改称为狄道。狄道就是‘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筑长城……,起临洮……’中的临洮。秦王政八年后的也有临洮,但那个临洮是后世的岷县,岷县并无长城。

    而且这里的长城也不是秦并天下之后蒙恬修筑的,是‘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秦昭王二十八年(前279年)之后陆续修筑的。

    狄道不仅仅是秦长城的起点,也是秦国最西面的一个关隘。出狄道顺着由南而北的洮水就能抵达后世的兰州,从兰州过黄河,溯着庄浪河可以到达后世的永登,过永登翻越著名的乌鞘岭,便进入了河西走廊,经古浪很快可以抵达武威。

    这条道路实际就是丝绸之路陇右南道东段南线。这是最早的西行线路,由居于此地的戎人开拓,这条线路的便利之处在于可以利用洮水与渭水。既然这被称为南线,自然就有北线。北线即是渭水、水交汇处的陈仓转而往北,与上次熊荆率军出秦的路径一样,溯水北上,翻越陇山。不过翻越陇山后不再北行而是西行,经张川、秦安、静宁、通渭、定西、榆中、在兰州西固渡黄河,同样溯着庄浪河翻越乌鞘岭抵达武威。

    草原丝绸之路被匈奴封锁,河西走廊通道渐渐被秦人重视。与秦人交善的月氏以及月氏的附庸乌孙控制着从河西走廊到天山的广大疆域,从这里前往极西之国是一条可行的路径。这也是斗于雉率军从陈仓南下后,咸阳匆匆收复陇西的原因。

    而尼阿卡斯听从亚里士多德四世选择这条道路的原因在于,亚里士多德四世第二次从巴克特里亚前来秦国时走的正是这条道路。此路上的二十多个西域城邦(西域三十六国的早期雏形)虽然多是吐火罗人(希腊人将月氏人称为吐火罗人),但这些吐火罗人除了受波斯文化影响外,也深受希腊文化的影响,其所用的卢文字显示其使用的部分量制是希腊式的量制,沿途也可以使用希腊货币。

    虽然要穿越沙漠和戈壁,但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绿洲,这些绿洲很好的起到了中继站的作用,能给商队和旅人供应清水和食物。正是靠着这些珍珠一样断断续续的绿洲,商旅可以直接从咸阳行达巴克特里亚。

    熊荆此前来过狄道,当时在羌地过冬的他曾率领近卫骑士再度潜入咸阳,然而那次他没有进入狄道城。使团一直西行,他基本在马车里养伤,并不知道到了哪里。狄道是关隘,关隘要验传符,他必须离开马车。

    旅途艰难,尤其过鸟鼠同穴山的时候有一段路要抬着。胸骨正在愈合,突只给了他两天豪麻汁就任由他沿路哀嚎了,好在数日之后疼痛稍减,可突又不见了。他问鲁阳炎,鲁阳炎说不知,他问医仆,医仆也说不知。直到前几日才靠着半生半熟的希腊语从白狄人嘴里听说突已经死了。

第二十四章 前路

    全章未改

    亲近的人一个个死去,唯有自己不死,这让熊荆沉沉的忧闷,而他身上比手术前还要虚弱,嚎叫多了都会气喘吁吁。www.uu234.ccUU小说他知道这是开胸手术的后果,但他又不甘于这种现实,尤其是他老是被皮带绑着突虽然死了,可医嘱依然有效,医仆们并不认他这个大王。等到入了狄道邑,鲁阳炎才正正经经的向他禀告当下的情况:斗于雉早已不再羌地。

    “斗于雉岂会流于羌地!”嚎叫胸骨可以维持不动,不那么疼,说话胸腔起伏不定,感觉生疼,熊荆皱着眉头说话,声音小到鲁阳炎站在身边才能听到。

    “请大敖训示。明日就要出关再西行便要前往大夏国,斗将军不再,秦人又言羌人已西徙,我等已然无计。”鲁阳炎恭敬揖道,可他还是没有解开绑在熊荆身上的皮带。

    “秦人与我相决,斗于雉必然入秦,要么南下入蜀,要么北上出塞,岂会留于羌地?”熊荆看着鲁阳炎,恨不得骂他蠢,可想到他是名骑士,骑士太聪明就不会是骑士,最后那句责怪也就吞下了。“前往大夏必要过黄河走河西,再由敦煌沿着沙海西行,过天山才是大夏……”

    与近卫骑士和炮卒不同,熊荆很熟悉西去的走向,奈何他胸口疼痛,一口气不能把话说话,说到一半只能松口呼吸,让胸骨保持在一定幅度的起伏之内。

    “大夏往西便是塞琉古,然塞琉古与埃及交恶,彼等必不会往西,而当往北进入草原,由草原经黑海前往地中之海。黑海联通……”熊荆一边说话一边想着如何摆脱现在的处境,鲁阳炎越来越听不懂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一个词,遂道:“至楼兰或可也。”

    “楼兰?”鲁阳炎两眼一抹黑,上次购买硫磺,他从走草原之路抵达过大夏,也听过塞琉古、埃之名,但从未听说过楼兰。“楼兰是何国?”他问道。

    “楼烦知否?”熊荆含着一口气问道。

    “楼烦知。”鲁阳炎大喜。“其乃赵国之属国,亲赵也。”

    “楼兰乃楼烦之别支,夏之后裔也。殷商时彼等不愿归殷,故而一支北迁,为挹娄、豆莫娄,一支西迁,为楼兰。待周武王克殷,成王时召其子嗣至丰镐,于娄旁加赐木,以为楼,封东楼公,封邑在杞(今河南杞县)。武灵王之时,不愿附赵之楼烦亦西迁至楼兰。”

    熊荆受过正统的宫廷教育,对于东亚大地上的所有族系有史以来的历史大致清楚。楼兰、楼烦实际是一支,是夏人的支系,丝绸之路中段是从楼兰分岔,一南一北,绕着塔克拉玛干沙漠西行。楼兰是必经之地,或许楼兰王能够相助。

    “彼等不亲赵?”鲁阳炎听到最后一句便有些担心,楼烦人不愿辐赵而西迁,看来并不亲赵。

    “亲赵不亲赵又如何?我楚人亦是夏人,夏人襄助夏人,岂要缘由?”熊荆安慰着鲁阳炎。他自己则想到从河西走廊到天山皆是月氏人的势力范围,对楼兰王是否愿意帮忙有些担忧。自己这一百四、五十人逃脱,月氏肯定会兴师问罪,也许只能让楼兰王传讯回楚。

    “然不知楼兰国距此路程几何?”鲁阳炎对天下之外的地方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楼兰……”熊荆也不知道楼兰有多远,他只能估计道:“或有三、四千里之遥。”

    “如此之遥?!”鲁阳炎吓了一跳,他算过狄道距离寿郢多远,也不过四千多里。

    “彼时我已伤愈。”熊荆挤出一些笑容,手术过去二十天,他能感觉自己在好起来。

    “楼兰有三、四千里之遥,我等如何返楚?”鲁阳炎忧愁问道。

    “楼兰乃夏之后裔,匈奴亦是夏之后裔,故而楼兰素亲匈奴。我等北上草原便可返楚。”熊荆并不担心返回的路径,他只是担心楼兰人为此付出的代价。

    “原来如此。”听闻可以返回以前走过的草原,鲁阳炎终于松了口气。然而熊荆心中忧虑再起,他交代道:“若要北上草原,火炮必要炸毁。”

    “为何?”使团内的十六门十斤炮是手上唯一的武力,大敖居然要销毁这些火炮。

    “匈奴将起也。”熊荆很清楚之后的历史,匈奴一统必然会对天下不利,到时候夏人对阵夏人,犹如四百年姻亲的楚秦互相厮杀,全是一场悲剧。“十数年后,匈奴或将一统草原,成为草原之秦国,岂能将火炮予之匈奴?”

    熊荆考虑的事情是鲁阳炎不懂的,他本匈奴并好恶,可听到草原之大秦顿时觉得匈奴是敌。熊荆的担忧只是一时,匈奴是秦国之后的敌人,不是现在的敌人。他转而问道:“使团有火炮几何?炮卒几人,何人为将?是何姓名……”

    熊荆第一次问起使团的情况,鲁阳炎也就第一次整件事情的原委。他一开口熊荆就怔住了,道:“我等已诺西去埃及为埃及人之炮卒?”

    “然也。”鲁阳炎点点头,“彼时不诺白狄人,大敖便将与伤卒共死。”

    “此昃离之意?”熊荆问道,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车队前往何方。

    “然也。一切皆为大敖故,彼等见昃离相求,虽不明其故,却甘愿西去。”没有白狄人秦人就不会有战舟,没有战舟也就不会有天池大泽之败,秦国已经早亡。因为这个缘故,楚卒皆不喜白狄人,宁死而不西往,但因为昃离相求,他们才同意西去。

    “唉!”熊荆忍者痛叹息一声,他很想说自己不如自刎。可真的要自刎么?那么多人为了他活着而死,他怎能在他们付出之后再死?战败是耻辱,委身埃及人也是耻辱,背负这些耻辱,活着是一种折磨,死反倒成了一种解脱。生与死,真的是一个问题。

    “大敖勿忧,至楼兰便可返国也。”鲁阳炎不敢再说话,他一直小心的急着突的叮嘱,不能在言语上刺激熊荆,尤其不要提到沙海之战的结果,不要提到昃离已经伏剑,更不能提到最后两千多名伤卒全被秦人诛杀。想到突的交代,鲁阳炎最后又笨嘴笨舌的加了一句:“敖后必忧心大敖,以时日计,此时敖后、诸嫔妃当产下大王子嗣也。”

    鲁阳炎一提芈熊荆思维便突然一顿,这是怀孕的妻子第二次产下孩子。他鼻子发酸,眼眶里全是泪水,他曾答应她要回去的,他不但没有回去,十数万楚军士卒也没有回去。他们全部战死,而他却耻辱的活着。

    鲁阳炎的话适得其反,不但没有让熊荆念生,反而让熊荆忽然间很想求死。绑在担架上的熊荆开始挣扎,甚至想要起身,鲁阳炎连忙将他按住,急道:“大敖何以如此?大敖若薨,我楚人若何?永生永世为秦人之奴否?”

    鲁阳炎的言语禁不住的让熊荆想起突在手术时的喝问,他确实可以一死了之,可楚人怎么办?不过是几十万童子迁徙蓬莱,剩下两百多万楚人很快就会被秦人统治。他们已经为抗秦献出最后一分力气,自己却没有完成他们的嘱托,还将他们抛弃在楚地。这时候熊荆忍不住抽泣,泪水从眼角流下,直入发髻。

    “退下吧。”良久熊荆才平复心情,极力镇定,让鲁阳炎退下。

    “臣告退,明日便要出关,请大王安歇。”夜幕已落,鲁阳炎揖礼告退,出去的时候将门小声的掩上。不放心的他出去之后又告之医仆,言大敖心绪不定,让他们在门口看着。然而这一夜寝房出奇的安静,次日再抬熊荆出寝房时,熊荆眼睛睁着,眸子一动不动。

    “王二十一年正月丁酉,荆人不疾,荆人之降虏,为埃及使臣之佣往埃及国。为人色白,椭面,有须,长七尺七寸,年十九。无长物……”关吏看着平卧在担架上熊荆,念着手上过关的关符,上面不断写有姓名、身份,还有相貌、身高、年龄、行李等信息。不知是否是楚国很少有七尺七尺的身高,关吏念到身高七尺七寸的时候,掏出一把尺子将担架上的熊荆量了一遍。看到关吏如此仔细,熊荆眸子终于动了一下。

    什么是暴政?这是暴政!

    春日狩猎,万不可射杀怀孕的母鹿;秋日收粟时必要留出一小片粟米喂养鸟雀、田鼠乃至贫者,也不要拾穗;打渔的时候绝不能用非常细密的落网,将小鱼也一网打尽……

    什么是仁政?这就是仁政。

    秦政的残暴在于将一切资源控制在手上,全部投入使用,从不留有余地。

    春日狩猎,万不可射杀怀孕的母鹿;秋日收粟时必要留出一小片粟米喂养鸟雀、田鼠乃至贫者,也不要拾穗;打渔的时候绝不能用非常细密的落网,将小鱼也一网打尽……

    什么是仁政?这就是仁政。

    秦政的残暴在于将一切资源控制在手上,全部投入使用,从不留有余地。

第二十五章 思索

    正在忙碌的关吏并不清楚自己丈量的人就是楚王,更不清楚自己的行为会让楚王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他不过是恪守自己关吏的本份罢了。www.uu234.ccwww.uu234.cc秦政对庶民苛刻,对官吏同样苛刻,如果关吏不这么仔细查验出关之传,不这样一条条核实上面的内容,出问题后定会被咸阳追索罪责,从大梁西面的榆关开始,沿途的关隘都要赀甲。

    明白关吏身不由己的熊荆没有再想,他索性闭上眼睛,被医仆抬上马车。炮卒一百四十人,医仆六人,巫觋两人,加上白狄人扎拉斯指挥负责护送的一百八十多名骑兵,连同使臣和他们的文书、通事、仆臣、驭手,四百多人的使团检验符传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放行。

    关口两侧耸立的阙楼上,从大梁护送使团至此的二五百主获拧着眉头看着楚军炮卒陆续出关,关都尉黄翟则很平静的看着,他回首的时看见获拧着眉头面色不愉,不由问道:“使臣出塞,何以生忧?”

    关都尉是关隘的最高长官,级别显然要比获这个二五百主高,然而被派到秦国最西面驻守这个小小的边关,级别再高也索然无味。获是经历过沙海之战幸存下来的二五百主,昨夜宴席上黄翟听传奇那般听获说起沙海会战,两人已相熟的很。

    黄翟相问,获拧着的眉头下意识放松,可这只是下意识,放松之后他又马上拧的紧紧。然而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就是有种面对无人谷道、担心敌军有伏的不安。

    “荆人不当西去!”他莫名说道。

    “荆人西去数万里乃迁数万里……,或半死也。”黄翟微微摇头。迁刑是一种仅次于死刑的刑罚。在秦国即便是迁,也不过三千里,数万里的迁徙比死还残酷。

    “荆人何忧,其已累累若丧家之狗。”阙楼上不单站着获和黄翟,关丞等人也站在阙楼上眺望使团西去。他将这些陆续出关的荆人比作是丧家之狗顿时引起一阵笑声。

    阙楼上诸人欢笑,平躺在车厢内的熊荆因为车厢后门未关,恰好能看到关隘两侧的阙楼。阙楼高耸,很自然让他想到了楚国。西行至楼兰或许能够从草原转回新郢,可想要回到楚国却不知道是何年马月。

    依照他所知的历史,赵政占领楚地之后便马上进攻齐国。齐人是挡不住秦军的,齐国更有可能的是向秦国投降,接着天下就一统了。赵政焚书坑儒两千年来一直被人提起,但他成批成批的处决六国贵族却很少有人记得。待到秦末,除了投降的齐国留下一些田氏贵族,其余各国剩下的有名有姓的贵族屈指可数。

    熊荆后世听到的说辞是六国贵族反秦,然而在秦统一前六国贵族在位时尚且不能抗击秦国;秦统一之后,被赵政杀的寥寥无几,六国贵族反而能反秦灭秦。这样的悖论如果不细究,只会下意识想当然。

    事实上除了项羽八千子弟是由残余的楚国贵族率领,秦末十八路诸侯,除魏豹、韩成、田氏三王之外,剩下的还有谁是贵族?即便魏豹、韩成,他们也与熊心一样只是个牌坊。真正的贵族无非是项羽麾下的楚将,以及独自光复齐地的田氏诸王。

    当然,熊荆并不清楚如此细致的历史,他记忆中只有陈胜、吴广、刘邦、项羽、张良、萧何、项梁,还有一个在灞上以勇猛之姿吃猪肉的樊哙,其余的人大多数没有印象。然而凭借复郢之战一直打到关中的经历,他还是能得出一个粗略的判断:亡秦的真正力量是秦吏和豪杰。

    在实际中,秦吏与豪杰又往往两面一体。刘邦是豪杰,刘邦也是管辖十里两百五十户的秦国亭长;陈胜最少是潜在的豪杰,不然不会有‘燕雀安知鸿鹄’的感叹,他同时又是管辖五十名戍卒的秦军屯长;吴广也是豪杰,不然不可能‘士卒多为用者’,吴广同样也是秦吏,他与陈胜一样是秦军屯长……

    狄道关阙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摇晃的车厢里熊荆没有看向车外,他在深深思索如何亡秦复国。

    避迁是为了复国,但从大泽战败到决定避迁,仅仅几个月时间;从决定避迁到真正避迁,也不过几个月时间。他也好,大司马府也好,设想的都是决战与避迁本身,从未仔细讨论过如何复国,如何亡秦。

    复国与亡秦都需要武力,武力来自迁徙蓬莱童子的数量。按大司马府输运司的数字,截止到今年四月,将迁徙六十万童子,七万工匠及其家眷(包括家眷其人数在四十万左右)至蓬莱,此外便是自己造舟迁徙的贵族与商贾。

    然而这个数字只是计划数字,童子全由各县邑乡闾的贵族与誉士组织集中。一些没有誉士的县邑乡闾、地处偏远交通不便的县邑乡闾,或是新占领区不信任楚人的县邑乡闾,这些因素使得实际迁徙的童子远低于计划数字。

    而大司马府之所以得出六十万童子的计划数字,在于八岁至十六岁的童子占楚国人口的百分之二十,东地三百万人口,算下来也就在六十万上下。减去仓促间不能抵达的,减去不愿意离开家人的,减去交通不便的,较为合理的数字是四十万到四十五万。

    男女各半,真正的男童也就只有二十二万。而这二十二万也不可能是实际兵力,必须有人负责运输,有人负责后勤、有人负责贸易一艘饕餮级海舟需要九十名船员;一艘混沌级炮舰则需要一百八十名船员。

    贸易是军事的后盾。蓬莱并没有迁徙农人,一旦渡海返回楚地,近百万人可能只能靠贸易维持生计。这种情况下光粟就一年就要消耗三十二万吨,这还不包括战马和挽马的粮秣。而三十二万吨粟米因为密度原因需要四十五万吨船舶净吨才能输运,等于一千一百艘饕餮级海舟。

    海舟数字仅仅是数字上的计算,蓬莱也种植粮秣,加之返回楚地后可就地征收,或许并不需要这么多的海舟。但建立香料贸易网以后还要保卫这个贸易网,这就必须在香料产地、香料销售地以及印度各港派驻炮舰并且驻军了。

    此时熊荆已经醒悟,在海陆贸易路线争端上,秦国与巴克特里亚、塞琉古、埃及等国是一体的。楚国必须将这些丝绸之路上的国家视为一个利益共同体,而不是互相独立不会援助的个体。到时候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东亚,数之不尽的秦军与仓促登陆的楚军作战,阻止楚国复国;在南亚,日渐衰弱的孔雀王朝可能在大夏的游说协助下重新统一全印度,以打击、吞并与楚国进行贸易的南印度各国;在西亚,塞琉古、埃及必然会与楚军反复争夺香料原产地;在最远的地中海,一向与埃及人关系密切的迦太基人,一贯接受埃及援助的希腊诸城邦,他们将派出舰队攻击楚国在地中海的贸易港。

    世界贸易路线变动产生的矛盾无可调和。一旦贸路线易由内陆转向大海,楼兰、巴克特里亚、塞琉古、埃及、希腊诸城邦、迦太基……,这些邦国不但会衰弱,有些甚至会消失。整个世界将以一种新的方式连通,所有已知、未知的资源会重新配置。如同中国在唐宋时期政治经济轴线由东西转为南北一样,此后整个世界凡是靠近海洋的地方都会变得繁荣,凡是远离海洋的地方则会变得荒芜。

    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海路开拓者的楚国必然受到旧有贸易路线既得利益者的殊死反扑。这场宏大的战争中,熊荆看不到多少盟友,毕竟数千年以来人类的贸易路线就是陆上丝绸之路。

    但如果细究楚国的盟友:在东亚,越人必然是盟友,所以要重新梳理楚越之间的关系。马来水手如果可以交流的话,马来也可以成为楚国盟友;在南亚,潘地亚、朱罗、哲罗三国肯定是盟友,百乘王朝、羯陵伽或许也会是盟友,但羯陵伽经历印度的长平之战后是否还有力量尚未可知;

    在西亚自然是那些盛产香料的邦国,海上贸易他们能得到更多的利润,还可以摆脱内陆大国比如埃及、塞琉古、纳巴泰的控制;至于地中海,便只剩下罗马人了。

    熊荆潜意识里是希望与迦太基为友,然而贸易争端将两国推向了对立面。位于亚欧大陆一东一西的两个国家居然成为一对仇敌。而罗马,红的鸽讯并不完整,但对罗马介绍较为透彻,罗马的主体是自耕农,他们素来鄙视狡诈的商人(海商除外)。罗马与楚国如同普鲁士与不列颠,这样的搭配才能成为真正的盟友。

    本来熊荆只是想估计楚军能有多少士卒复国作战,想到最后很自然的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有多少盟友。为了将这些盟友紧紧的绑在一起,他免不了想到了张仪。这样一个联盟必须要有一个张仪式的说客进行连横,唯有连横这些邦国,才能赢得这场横跨欧亚大陆改变全世界战争的胜利。只有赢得胜利,楚人才能真正的复国。

第二十六章 乌鞘岭

    全章未改

    二月末的塞外山岭还能看到冰雪,黄河仍然冰封,翻越乌鞘岭的时候,熊荆居然走下来担架,自己下地行走。并不是所有人都只荆不疾就是大敖,可当熊荆下了担架,有些晃动的行走时,全体楚卒一瞬间全部凝立。

    君王就是君王,哪怕君王瘦骨嶙峋,摇摇欲坠,炮卒们仍然认出了这是他们的大敖。热泪突然盈眶,一些人看着熊荆更忍不住哭泣,大声悲哭起来。熊荆看着他们哭泣也怔住了,乌鞘岭陡峭,他不想炮卒那么辛苦可以。

    “全卒皆有!”就在这陡峭的山路上,炮卒连长喊出了口令。“立正!敬礼!”

    一百四十名炮卒闻声仿佛检阅,他们马上立正,右手锤击的左胸,热血沸腾。

    “不疾万岁!”连长举阆高声喊出熊荆现在的名字,炮卒虽有些惊讶,却毫不迟疑的跟着喊道:“万岁!万岁!不疾万岁!!”

    称呼变化了,但呼喊气势与节奏和之前熊荆检阅时是一模一样的。炮卒都是小学优等生,入军校三年才正是毕业,言行举止都是标准的军人作风。本来以为西迁是比死还残酷的刑罚,可看到熊荆的那一刻起,他们又仿佛回到了寿郢,回到了楚军大营。

    一百四十名炮卒在激动中呼喊,激动的熊荆想什么却凝噎住喉咙。他不知道该和这些人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予他们希望。他只能尽量用目光触及他们,然后以军礼回礼,用最坚定无比的口吻说道:“楚国永不亡!”

    熊荆原本是想给众人希望,可一句‘楚国永不亡’让所有人泣不成声。炮卒的呐喊惊动了更高处的尼阿卡斯和克里门尼德斯,他们转身往下看的时候,恰好看到所有楚卒再像熊荆敬礼。

    “楚尼人……”克里门尼德斯指着下地走到的熊荆满脸惊讶,他记得突曾经说过,不疾要几个月伤口才能愈合。

    “不疾可以行走,楚尼人正在为他欢呼。”粟特通事目放异彩,那一日手术他已知道不疾是谁。

    尼阿卡斯锐利的感到平躺着的不疾和站立着的不疾是两个不同的人。平躺着的不疾脸色阴暗,心如死水,而站立着的不疾挺拔凌厉,从容自定。“他可真像一个国王。”他竟然下意识道出了实情。

    “是楚尼贵族,真正的贵族。”克里门尼德斯纠正道。一看到熊荆就想到他被剖开的胸膛还有镶嵌在胸骨上的红宝石,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咸阳告诉他,楚尼医生已死了,那么他胸口的那些红宝石怎么办?克里门尼德斯因为这个疑问稍微走神,但他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掷脑后,他道:“也许我们应该和他谈一谈。”

    “谈一谈?”尼阿卡斯不明所以。

    “我很担心他们会叛乱。”克里门尼德斯看着熊荆缓缓走过向他敬礼的炮卒,看到那些炮卒对熊荆无比的崇敬,他越来越有这样的担忧。

    “叛乱?”尼阿卡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雷霆武器用的巫药并不再他们手里,他们……”

    “那些士兵随时可以为他去死!”克里门尼德斯仍然注视着那些向熊荆敬礼的炮卒。“如果不疾不愿意与我们一起前往亚历山大里亚,那么他们就会叛乱,然后逃走。如果……”

    “如果什么?”尼阿卡斯只是单纯意义上的文官,不懂军事。

    “如果他答应将前往亚历山大里亚,那他一定会实现他的承诺。”克里门尼德斯嘴角微笑。“他是楚尼贵族,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启程时克里门尼德斯记得不疾一直昏迷不醒,出发之后他才醒来。其余楚尼士兵都承诺过,将接受埃及王室的雇佣,前往亚历山大里亚为托勒密服役。虽然不疾没有承诺,可他相信与高贵的人打交道应该用最正当的方式,而最正当的方式就是面对面的谈判。

    翻越海拔四千八百米的乌鞘岭便是河西走廊,翻越前使团就在岭南后世的金强堡宿营,翻越之后便在岭北后世的安远驿宿营。汉代建立河西四郡之前,沿路很多驿站都是草地。翻岭本来就疲极,要拖曳十六门八百多公斤十斤炮过岭那就更是疲极。天黑之后使团才越岭宿营,铁壶里的水烧沸时,粟特通事忽然前来请熊荆前往使团主帐。

    “禀告大王,彼等欲以计……”粟特通事走到进去才说话,他一开口就把帐内所有人吓了一跳,鲁阳炎和权豳吓得拔出了剑。

    “无妨!”熊荆强制镇定,拦住了拔剑的两人。他仔细打量着这位通事,嘴里只说了一声你。

    粟特通事这边却伏低身子对着熊荆行了一个匍匐礼,之后才起身扬看着熊荆道:“小人越奴莫拜见大王。小人闻之:大王昔年曾誓言征服天下外之天下,摩诃兜勒亦如是。”

    很久以前说的愤慨之辞,没想到遥远的粟特人竟然记得,而现在自己却军败受仁辱,熊荆免不了百感交集,他看着仰望自己的越奴莫道:“楚军终有一日兵临西洲,摩诃兜勒亦如是!”

    “阿胡拉马兹达啊!这便是光明的使者。”越奴莫忍不住用粟特语祈祷。被希腊人统治一个世纪的粟特人一直祈祷能有人将白狄人赶走,希望却是在东方。越奴莫叹息完毕才起身,他道:“摩诃兜勒请大王至幕,乃以信约相逼,使大王至极西之地也。”

    信约二字让熊荆皱眉,从程序上说,埃及人既然救了炮卒士卒,炮卒士卒就应该信守承诺前往埃及服役,这就是信约。但就整件事情而言,这明明是内陆贸易国联合打败楚国之后的一次分赃。出力最大的埃及分得了十二门火炮和一百二十名炮卒,出力更小的巴克特里亚则分得四门火炮和二十名炮卒。

    “岂能与白狄人有信!”鲁阳炎的剑并未入鞘,他对射伤熊荆的白狄人恨之入骨。

    “不与白狄人有信,我等何存?”越往西逃走越困难,河西走廊已经是绿洲之地,必须循着绿洲走,楼兰之后更如此。

    “大敖安危事关楚国存亡,岂能因留与此!”权豳见熊荆有一种被炮卒拖累的倾向,连忙提醒。

    “楚国之事皆有定计,无计则正朝决之,带信而返便可。若无大敖,便无楚国?”熊荆反问道。从狄道到翻越乌鞘岭这一路反复思索,他越来越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士卒皆我楚人,焉能弃之不顾?”

    “臣闻之,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权豳见熊荆真的不愿抛弃炮卒私走,忍不住再劝。

    熊荆闻言长叹,再度反问道:“然沙海之战又如何?沙海之战,将卒皆以我军必胜,然钜铁冻裂,秦人以铜矛击我,我军大败。君子本当我行我素,岂惧成败,我便惧之,又有何用?”

    沙海之战是所有人心中的阴暗,熊荆直言沙海之战,包括两名炮卒连长在内,闻言皆肃然。神灵的意志不可违背,沙海之败,不管承不承认,这都是神灵的意志。

    “然若再败……”鲁阳炎忧愁的道。

    “胜败乃太一之意,生死乃大司命之意。”熊荆道。“楚人我行我素即可。然若再败,非我楚人有罪为太一所厌,便是楚地有罪为太一所厌,总有原委。”

    用神明来解释楚军的战败对熊荆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楚军的胜利本来就是建立在技术之上,一旦技术出现问题,胜利自己会化为泡影。真实的楚军绝对不是秦军的对手,不是对手的原因是时代已经变了,战争也已经变了。

    当秦军‘丁男被甲,丁女转输’的时候,楚国仍保留着春秋时期的军事体制,这种军事体制虽与吴起变法后半变半不变的新军制融合,仍然远远落后于秦人,甚至落后于赵人。这便是楚**力在春秋时代强大,在战国时代萎靡的原因。

    错误的答案只有两个原因:一种是回答错误,另一种是问题本身错误。换而言之,这是劣币逐良的结果,不忍残暴的国家会被淘汰,最残忍那个国家最后胜出竞争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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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误的答案只有两个原因:一种是回答错误,另一种是问题本身错误。换而言之,这是劣币逐良的结果,不忍残暴的国家会被淘汰,最残忍那个国家最后胜出竞争规则

第二十七章 条件

    一个伤病静卧数月的楚尼贵族忽然说出一句希腊语,给诸人带来的惊讶一点也不逊色于野蛮的太平洋部落酋长嘴里忽然来一句‘how.do. you. do’。www.uu234.cc惊讶中,尼阿卡斯哈哈大笑,克里门尼德斯眉头越皱越深,扎拉斯与粟特通事越奴莫则满头雾水,只有医生西奥夫拉斯特斯不那么吃惊,在他接替突给熊荆拆除胸口的缝线时,熊荆似乎也说过一句谢谢。

    全帐篷的人惊讶,熊荆正品尝这杯中的葡萄酒。记得上一次喝葡萄酒的时候还是与义渠鸩。想到义渠鸩就想到往事,往事如胸骨劈开刀一样劈斩着他的心,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好受。他仰着脖子将银杯里的酒饮尽,然后捋着自己颌下的长须,想着应该修饰一些胡子,一边示意女仆给自己倒酒,接着又让仆人给自己端来一份烤小牛肉。

    本来克里门尼德斯叫他前来是为了谈判,进来之后熊荆自顾自开始享用起颇为丰富的晚餐:葡萄酒、烤牛肉、烤山鸡、熟鸭蛋、以及希腊人惯有的主粮,硬邦邦的面包。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们可以继续交谈。”熊荆看着目瞪口呆的几人,用有些生疏的希腊语继续说道。他对这种语言并不陌生,毕竟王宫曾考虑过从塞琉古运入一些希腊戏剧演员,在王宫里演几部希腊悲喜剧。如果熊荆听不懂希腊语,生肉一样的希腊戏剧会很让人难受。

    除了戏剧,他还深究过古希腊神话,比较它与楚国神话的异同。平心而论,希腊文化极富感染力,因为它是人的文化、人性的文化,文艺复兴的直接源头正是希腊文化,而周人的文化是家的文化,至于楚国和楚国所传承的殷商文化,那是神的文化。

    人的文化标榜自由,却也隐含放纵。比如这座只是临时性质的帐篷,**的图画、与女体有关的雕饰、用器随处可见。几个侍女非常年轻,但个个腰胯分离、圆臀翘起,这不免让熊荆想象出她们骑乘在男人身上时极力扭动起伏的辣眼情景。

    “你叫什么?”是不是贵族,如同豌豆公主的那颗豌豆一样,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一处。贵族与贵族总是惺惺相惜的,纵然双方是敌人。

    “荆。”熊荆看着说话的尼阿卡斯,这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白狄人,黑发,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他如果不是希腊人就是马其顿人。“我又应该如何称呼你?”

    “尼阿卡斯。”尼阿卡斯见熊荆目芒闪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询问有些无礼。“我是使团的副使,正率领所有人返回亚历山大里亚。荆,亚历山大里亚你知道吗?”

    有些人即便精通语言,也不知道已知世界的版图,尼阿卡斯因此加问了一句。

    “我听说过亚历山**洛斯灯塔,它就竖立在法洛斯岛上。”熊荆明白这是尼阿卡斯对自己的试探。他可以扮猪吃老虎的假装不知道,正如他可以假装自己听不懂希腊语,可这不是君子的做法。装傻充愣会有很多好处,光明正大也有光明正大的好处,这是不同的人不同策略的选择问题,反之选择不同的策略也映射出人所处的不同地位。

    “……这座五百腕尺高的灯塔指引着亚历山大港,亚历山大港就在亚历山大里亚,就在‘我们的海’东南角。”熊荆正视着尼阿卡斯,余光则看向克里门尼德斯和扎拉斯。

    在进入帐篷以前,越奴莫已经详细向他介绍过整个使团的情况。尼阿卡斯是副使,正使帕罗普斯还在胡姆丹;克里门尼德斯是一位将军,时时穿着漂亮的青铜胸甲;而扎拉斯,正是扎拉斯用荆弩将他射伤,这个白狄骑兵将领以前还是巴克特里亚使臣的亲随卫士之一,他和嗟戈瓦拉应该是同袍。

    “诸神啊!你们看,谁说楚尼人是蛮族?”尼阿卡斯目光连闪,找到同类的欢喜让他微笑。

    “荆,既然我们将你和你的士兵从秦尼救了出来,你就有义务带着士兵们前往亚历山大里亚,按照我们约定的那样在军队中服役,效忠于陛下。”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克里门尼德斯索性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他目光注视着熊荆,想看他怎么回答。

    “是奴役还是雇佣?”熊荆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见克里门尼德斯一怔,他的目光又看向尼阿卡斯:“请告诉我,我们的身份是俘虏,还是佣兵?”

    “这一点并不重要。”见尼阿卡斯和克里门尼德斯都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扎拉斯希望将这个问题略过。

    这实在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假如回答是佣兵,那么佣兵有雇佣的期限,也有离开的自由;而如果回答是俘虏,情况可能会更糟,按照潜在的战争法则,俘虏的家属可以出钱将俘虏赎回,尤其其中有一名楚尼贵族。当然也可以选择杀了他们,但是杀了他们巴克特里亚和埃及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这些人根本不畏惧死亡。

    “不!这一点非常重要。”熊荆完全不同意的扎拉斯的观点。他之所以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懂得已知世界文明的楚国贵族,而不是掩饰自己,不自作聪明的扮猪吃老虎,就是为了获得一个文明世界贵族的身份。这样做自然是吃亏的,可不这样做吃的亏更大。

    “确切的说,应该是俘虏。”克里门尼德斯终于回答。

    抢在已经开口的尼阿卡斯前面,熊荆闻言笑道:“很好。请问阁下需要多少德拉马克银币才能将我,以及我的所有部下、我的仆人赎回?要知道,楚尼士兵都是公民,从来不是奴隶!”

    “不、不。”尼阿卡斯连连摇头,克里门尼德斯话一开口他就说不了。“我想楚尼士兵已经很清楚,他们是佣兵,他们愿意接受陛下赐予的土地,成为埃及的一名士兵……”

    尼阿卡斯觉得克里门尼德斯的回答是错误的,但他没有说完就被克里门尼德斯拉出了帐外。两人在帐外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等两人再度回来,尼阿卡斯脸色已经变了,他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荆,你可以赎回你自己,以及的士兵,你的仆人,但你必须为此支付五艘、不!是十艘装满雷霆武器的战舰。”

    “装满雷霆武器的战舰?”熊荆正绞尽脑汁在想埃及的雇佣兵制度,埃及人已经变了主意。

    “是的。”尼阿卡斯连连点头,“这种商船挂满了船帆,穿越大海来到我们的海,曾在亚历山大港鸣放过雷霆。如果你能支付十艘这样的战舰……”

    “战舰上必须有水手。”克里门尼德斯事无巨细,特意强调这一点。“战舰上的船帆像蜘蛛网一样密集,我们不知道如何驾驶这样的战舰。我们还需要楚尼盔甲,最少三万套楚尼盔甲。还需要一百部那种更大的、会在空中爆炸的雷霆武器。”

    无勾长曾经访问过埃及,尼阿卡斯所说的是装备了六门十斤炮的新朱雀级飞剪,而不是装备二十四门三十二斤舰炮的混沌级炮舰。前者熊荆并不担心,新朱雀级飞剪太过先进没办法逆向仿制,混沌级依靠地中海的造船技术反而可以逆行仿制。

    “巴克特里亚也需要那种会在空中爆炸的雷霆武器!”扎拉斯秒懂尼阿卡斯与克里门尼德斯的算盘,巴克特里亚已经有了钜铁盔甲,不需要战舰,只需要火炮。“支付四十部雷霆武器,就可以换回那二十名楚尼士兵。”

    然而他的要求只是小头,尼阿卡斯与克里门尼德斯的要求才是大头,这笔赎金包括十艘装有六十门十斤舰炮的新朱雀级飞剪,三万套钜甲,一百门六十八斤短管炮。

    “这些武器可以打下一个帝国!”熊荆很肯定的道。“只有楚尼王才能支付这些东西。”

    明白自己确实是在狮子大开口的尼阿卡斯有些讪笑。他与帕罗普斯前往秦尼除了协助秦尼击败楚尼之外,迫使楚尼退出香料产地外,求的也就是这些武器。见熊荆发出这样的感叹,他正想酌情减少时,熊荆出乎意外的道:“我会考虑这个赎回条件,但,我也有条件。”

    熊荆说我会考虑的时候,帐幕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尼阿卡斯连连点头,示意他说出自己的条件。

    “整件事情秦尼人不应该知道。”熊荆提出自己的第一个条件。尼阿卡斯随之点头,他也不想让秦尼人知道。秦尼人对埃及也是有防备的。

    “我无权命令任何楚尼公民留在亚历山大里亚,所以,”熊荆再道。“水手不可能交付,他们不是楚尼公民就是越族公民。”

    “那水手怎么办?”克里门尼德斯忽然想到了索要工匠,但想到工匠全属于楚尼王,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据说,楚尼王曾经用一批质量低劣的雷霆武器从秦尼王手中交换他妻子的父亲和兄弟,秦尼王当时索要过工匠,却被楚尼使臣一口回绝。

    “又如何确定雷霆武器的优劣?我听说楚尼王交付给秦尼的雷霆武器一经使用就会炸膛。”克里门尼德斯不奢求工匠了,他只担心交付武器的质量。楚尼人并不诚实。

第二十八章 条件2

    自己以前干过的丑事现在被人当面翻出来,熊荆心中尴尬,脸皮滚烫。好在幕帐昏暗,没有人看出这一点。他不得不对此作出解释,“秦尼是交战中的敌国,如果那些火炮不炸膛,死的将是楚尼士兵。”

    “火炮?”尼阿卡斯重复这个词,他和其他人一直称呼火炮为雷霆武器。

    “是的,火炮。”熊荆点头。“火炮的寿命是用发射炮弹的次数衡量的,我可以保证火炮的寿命能够发射一千发实心炮弹。在正常情况下,一场大型会战火炮的发射次数不会超过一百发,所以每门火炮配备的弹药是两百发。用完必须付钱购买弹药,两百发弹售价大约是三十金,六千多德拉马克。”

    熊荆特意将弹药问题提出来就是想看看众人的反应,扎拉斯有些着急,他道:“巴克特里亚的火炮必须配备一千发炮弹。”

    “这不可能。”熊荆摇头拒绝。“除了另外付钱,火药府绝不会同意这种做法,包括卖给其他楚尼贵族的火炮同样如此。在快使用完毕的时候才能购买新的弹药,每次只能购买两百发,所以,最好是巴克特里亚自己生产弹药。”

    熊荆一说最好是自己生产,扎拉斯便看向尼阿卡斯。阴差阳错之下,埃及没有给秦国火药制造技术,同样也拖着没有给巴克特里亚。如今楚尼军队覆没,国都很快将陷落,火药技术就没必要再给了,这正是秦使甘罗滞留埃及,没有马上返回秦国的原因。

    扎拉斯的目光让熊荆心中顿悟,秦人收集硝土战场上却不见火药原来是还不懂得制造火药,巴克特里亚同样不会制造火药,即便他们能获得硫磺。懂得制造火药的是埃及,可埃及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扎拉斯看向尼阿卡斯,尼阿卡斯并不想多谈弹药,他看着熊荆道:“我相信你的话,交付的火炮是可以正常使用的火炮,但战舰呢,没有水手就无法驾驶战舰?”

    “这很简单,交付的时候可以花几个月时间教会他们如何驾驶。”熊荆道。“如果埃及有合格水手的话,两个月时间足够教会水手如何使用船帆。”

    克里门尼德斯是海军将领,他知道真正的水手不可能在两个月之内教出来,“两个月时间他们只能驾驶战舰,并不会作战。他们也不知道如何从楚尼前往达赫拉克勒斯石柱进入我们的海。”

    “海图在楚尼只有三个人知道,一个是楚尼王,一个舰队司令,一个是作战司司尹。如果你想索要海图的话……”熊荆立即否决克里门尼德斯的要求。“作战不是教会的,只能在海上自己尝试和训练。如果你一定要达到你想要的要求,我可以很肯定的说,这不可能。”

    熊荆看着克里门尼德斯说话,克里门尼德斯也看着他,两人目光对视谁也不愿意妥协。

    “如果不知道如何前往东方,战舰又有什么作用?”尼阿卡斯问道。

    “所以我建议不要战舰,我可以按照这些战舰的建造费用支付黄金和银币。”熊荆建议道。“在我们的海,还是在红海,战舰都不如桨帆船实用。”

    尼阿卡斯将问题推向熊荆,熊荆则直接把问题本身解决。

    “如果我放弃五艘战舰……”克里门尼德斯提出另一个建议。

    “你放弃十艘战舰,放弃三万套盔甲,放弃一百门六十八斤短管炮,也不及海图价值的十万分之一。”熊荆打断道。“我无法支付这笔赎金。”

    “如果楚尼王不答应,埃及将帮助秦尼人灭亡楚尼。”被拒绝的克里门尼德斯很是不满。

    “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寒冷钜铁脆断,要求赎回自己的应该是阁下吧?”熊荆毫不示弱的笑道。“一个连火药都不会制造的国家,一个连钜铁都不会生产的国家,一个靠奴隶士兵而不是依靠贵族武士的国家,这样的国家如何灭亡楚尼?!”

    “但是楚尼战败了,只能逃到海岛。还有你,只能成为我们的俘虏,哀求我们接受赎金……”克里门尼德斯挖苦道。熊荆闻言突然站起,怒视,手则摸向自己的腰际,可他什么也没有摸到。

    “你一定会为你今天的冒犯付出代价!”熊荆无剑可拔,即便拔剑,他也没办法与克里门尼德斯决斗。然而他的气势也让克里门尼德斯心中暗震,手紧紧握在了剑柄上。

    “哈哈……”克里门尼德斯一怔之后大笑,笑自己居然被一个没有武器的蛮族震慑。他不屑一顾的道:“我期待你的报复,唯一的担忧就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熊荆则不屑看他,他问尼阿卡斯:“我是不是应该离开?”

    “当然不是。”尼阿卡斯连忙否定。他不像克里门尼德斯那样在意海图,只有海图没有战舰也是没用。反倒不如先得到十艘战舰、三万套钜甲和一百门火炮塞琉古几年前就得到了楚尼出产的钜铁盔甲,如果不是两国忽然交恶,不是安纳托利亚和帕提亚叛乱,塞琉古二世已经发起会战,向埃及进攻了。情况对埃及很不利。

    “我的第三个条件是,战舰和武器的交付地点只在红海。”被克里门尼德斯触怒的熊荆并不想多提条件,他想尽快达成这笔交易。

    “在红海?”尼阿卡斯并不知道红海在哪。

    “红海就是厄立特里亚海。”熊荆道。“在厄立特里亚海的埃及港**付这些东西,巴克特里亚的火炮也在其中,人员也从这些港口离开埃及。”

    “我同意。”尼阿卡斯对此没有疑问,他随后又看向克里门尼德斯。在红海而不是在地中海交付这些武器对埃及没有影响,法老运河在托勒密二世时期已经重新凿通。虽然如此,克里门尼德斯还是问道:“为什么不能在我们的海?”

    “因为这样更加便捷。”熊荆简单的解释。“双方都不要漫长的等待。”

    “我同意。”尼阿卡斯不想在这个小问题上纠结。“你还有什么条件?”

    “所有人全部前往埃及,包括巴克特里亚的那二十名士兵。他们享有应该享有的待遇和尊重,以及人身安全。他们不是奴隶而是公民,一些人是贵族。”熊荆再道。

    “我同意。”尼阿卡斯继续点头,他正想问熊荆是否全部答应己方的条件时,熊荆已道:“我同意你们的条件,为此支付十艘新朱雀级战舰,连同上面的六十门十斤舰炮,以及三万套钜铁盔甲,一百门六十八斤短管炮和配套火药。”

    熊荆对尼阿卡斯说完随即看向扎拉斯,“我答应交付巴克特里亚四十门六十八斤短管炮及其配套火药,那二十名士兵必须事先前往埃及港口等待。

    如果你们都同意,明天双方可以盟誓,然后我向楚尼派出信使。”

    熊荆之前的意思是考虑,但现在他毫不拒绝的答应。尼阿卡斯的感觉不是自己索要的太少,而是对方答应的实在太快。正如熊荆所说,这些武器可以打下一个帝国当年亚历山大也不过用了三场会战就击败了大流士,夺取了整个波斯帝国。与巴克特里亚不同,埃及不需要购买后续弹药,埃及自己可以配置火药。

    “我……”扎拉斯并没有资格进行这样的谈判,但显然,即便换一个人谈判,也只能参照埃及的条件谈。埃及是绝对不会提出后续火药问题的,埃及能制造火药。既然埃及能制造火药,埃及自然要提高条件,好让巴克特里亚用完那两百发弹药之后没弹药可用。越是先进的武器,就越是应该独享。

    “需要多久时间才能交付这些武器?”尼阿卡斯更关心时间。

    “也许需要三年时间,最长应该不会超过五年。”熊荆答道。“更准确的时间要等我的仆臣来到亚历山大里亚后才能确定。如果他们能够及时收到信息,明年夏天就会抵达亚历山大里亚。”

    “五年时间?”尼阿卡斯微微惊讶,不过想到楚尼现在的处境,有觉得应该要这么久。或许楚尼能在海岛上残存,但她显然不再强大,不会再与埃及争夺香料产地和香料贸易。

    “我想我们最少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来思考所有细节。”克里门尼德斯建议道。他不是对熊荆说话,而是对尼阿卡斯说话。

    “当然。我完全同意。”熊荆笑道。“你们甚至可以不同意接受赎金,但不要忘记,我们只是一群俘虏,不再是受雇于埃及的佣兵。”

    熊荆含笑离开主帐,克里门尼德斯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咬牙切齿。他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非赎不可的陷阱。因为自己的原因,楚尼士兵的身份不再是佣兵,不会再为埃及服役。如果不接受来自楚尼的赎金,自己什么也得不到。

    熊荆走回幕帐,还未靠近幕帐四周便闪出一群人影,灯火剪影下,他们手中的木杵极为显眼。

    “见过大敖。”鲁阳炎等人上前揖礼。

    “命炮卒回营安寝。”熊荆不意外诸人的戒备,他特意相告道:“我等已为白狄人之虏,虏者可赎,三年后我等皆可赎回楚国。”

第二十九章 陛下

    熊荆相信尼阿卡斯会同意这次交易。UU小说www.uu234.cc会制造火药而不会制造火炮,这将限制火药的使用。如果秦人再隐瞒凿城炸城的技术,埃及人最后只能用投石机。对方没有火炮可以,对方如果拥有火炮,那就要抓瞎了。而埃及的敌人是塞琉古,塞琉古很多年前就购买交换过楚国的兵甲,秦人也给了塞琉古火炮,熊荆相信埃及会忌讳这一点。

    炮舰、钜甲、火炮,这些可以打下一个帝国的武器,只是造府制造的工业品。不算成本,算销售价格,这些武器加起来也不过八万多金,等于一千八百万德拉克马,不及当年为购买一百二十吨硫磺支付的三千万德拉克马。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事情。熊荆真正要考虑的是这些武器运入埃及后会对已知世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再则是这些武器对接下来的贸易路线争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前者,埃及获得这些武器说不定真想恢复亚历山大帝国,打回马其顿,已知世界将越来越乱。这是好事,埃及向北、向东扩张有利于楚军夺取香料产地,彼时马其顿或许也会是自己的助力。

    至于贸易路线争夺,朱雀级飞剪只是武装贸易海舟,不是真正的炮舰,最多只能破袭战,不能阵战。其最大的优点航速,可假如船底不加装铜皮,或者加装了铜皮保养不善,速度也将大幅度下降;那一百多门六十八斤短管炮,这是近战火炮,一艘只装备了短管炮的炮舰和一艘既装备短管炮又装备标准舰炮的炮舰交战,短管炮必败。海上如此,陆地也是如此。楚军真正要做的事是升级武器……

    炮卒回营安寝后,熊荆开始用膳。出关前特意买了许多菽豆,他现在每天都吃菽粟饭,羹则是羊肉羹。一边用着简单的晚膳,一边想着交易带来的危害,而后又想到楚军的武器升级。

    楚军仍然是冷兵器部队,不是热兵器部队,必须开始装备火绳枪或者燧发枪,最好是燧发枪。燧发枪的技术瓶颈不在板簧,而在火药本身,具体的说是在硝石提纯和大规模研磨火药。不纯的硝石可以大规模研磨,得到质量相同的火药只要低廉的成本,高纯度硝石的研磨却困难重重,只能手工研磨。没有高纯度研磨的火药,燧发枪发火率低下,还不如装备火绳枪。可火绳枪的射速……

    想到武器升级熊荆不再往嘴里扒饭,想到燧发枪他则放下了筷子。火绳枪要一两分钟才能发射一发子弹,不纯的火药爆炸后会产生许多渣滓,清理这些渣滓又会进一步降低影响射速。下雨时火绳枪不能或者难以使用,进一步影响作战效率。

    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击穿秦军的布甲以及楚军自己的钜甲,这一点才是火枪的价值所在。弓箭射速再快能射穿三十多层的布甲么?能射穿钜铁甲胄么?射不穿射速再快也没有意义。秦军、巴克特里亚、塞琉古、埃及,他们的士卒全都身着钜甲,最少也是前面十数排身着钜甲,没有火枪不足以将其击败。

    火绳枪效率太低,燧发枪火药只有靠手工研磨……

    放下筷子的熊荆直接找了一张楚纸计算起来。火药府向他禀告的是一万人一年可以研磨一百二十吨火药,实际产量每人每月只有一千克,每天三十三克,这三十三克火药只能开两枪。假设一场会战开一百枪,如果是枪手自己研磨火药,必须苦心研磨一个半月。

    ‘或可为之。’他下意识在楚纸上写出四个字,感觉枪手自己研磨火药或许是解决大规模研磨瓶颈的一个办法。剩下的几个问题便是燧发枪机的减重,不减重,燧发枪连同刺刀重量远远超过夷矛的重量,携带使用皆不便;

    还有便是刺刀卡座了。钜铁府机械加工水平严重落后,钻枪管没有问题,毕竟其原理与镗床类似,可要加工出对精度要求极高的刺刀和刺刀卡座,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用膳未毕的熊荆思考着燧发枪,小心的用笔在楚纸上勾画。帐外不知何时响起话声,等他抬头,尼阿卡斯已快步入帐。熊荆诧异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还未坐下尼阿卡斯开口说道:“荆,作为使团的副使,我完全同意我们刚才所说的条件,但是……”

    熊荆离开后,尼阿卡斯与克里门尼德斯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论。尼阿卡斯怀着见好就收的心思准备同意。如果不同意,那么埃及将损失‘可以打下一个帝国’的武器。这是绝不可饶恕的,尤其是埃及现在面对的塞琉古具有致命威胁。

    一旦失去了对东地中海、叙利亚地区的控制,托勒密王朝将迅速衰弱没有钱,埃及的雇佣兵不能维持,现在埃及雇佣兵的数量也已经下降到三万人以下,索要三万套钜铁盔甲不是没有原因的。不但雇佣兵无法维系,整个官僚系统也无法维系。

    克里门尼德斯的反对理由也很充分,但尼阿卡斯是使团副使,在距离秦国咸阳三千多斯泰德、距离亚历山大里亚四万多斯泰德的地方,他可以代表托勒密三世与熊荆达成赎回协议。

    尼阿卡斯的到来并没有让熊荆惊讶,对于他的‘但是’,他微微颔首,示意他把话说完。

    “我们能单独交谈么?”尼阿卡斯摊开双手,目光看向帐幕内极为警惕的鲁阳炎等人。

    “可以。”熊荆不置可否,等着尼阿卡斯新的要价。

    等所有人出去,帷帐落下,尼阿卡斯马上上前走近,尊敬地弯起自己的手臂向熊荆行了一个尊贵的礼节,准确无误的道:“陛下,请饶恕我一直以来的冒犯……”

    尼阿卡斯一句话让熊荆浑身剧震,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如此快的暴露,他本以为可以隐瞒到自己离开埃及。不过他剧震后迅速镇定下来,不是克制畏惧,而是没有畏惧。命运如何太一已经安排,生死如何大司命已经指定,渺小的人类如果违抗神意盲目挣扎,绳索只会越捆越紧。他只有顺着神灵的旨意反抗。

第三十章 罪人

    未改

    “免礼吧。www.uu234.ccUU小说”熊荆看着行礼的尼阿卡斯,要他免礼。他不喜欢尼阿卡斯的埃及礼节,这会让他联想到埃及法老,联想到带着腐朽味道的金字塔。

    “谢陛下。”尼阿卡斯与克里门尼德斯的争吵并非没有收益,正是克里门尼德斯断定这个荆不疾就是楚尼之王。尼阿卡斯本就觉得熊荆仿佛一个王者,一经提醒并不反驳。

    两人的争论在于尼阿卡斯认为楚尼即将亡国,对埃及已经没有威胁,完全可以接受他的赎金;克里门尼德斯则认为楚尼只是陆上军队被秦尼人消灭,楚尼的海上力量完好无损,因此她依然是埃及的威胁,不能接受他的赎金放楚尼王回国。克里门尼德斯只是随团返国的将领,他不能决定外交事宜。

    尼阿卡斯行礼,熊荆要他免礼,这之后两人才再一次打量对方。尼阿卡斯有些惊讶熊荆的镇定,他本以为熊荆最少会失措;熊荆则奇怪埃及人的敏锐,这么迅速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过是一名囚徒而已。”熊荆神色如常,尼阿卡斯倒有些手足无措。“说说你的但是。”

    “如果陛下仅仅是一名楚尼贵族,我完全同意刚才所谈的条件,但陛下是楚尼的王,这些条件也许会被亚历山大里亚所反对。”尼阿卡斯脸上带着些困惑。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希望同意双方的条件,可托勒密三世的意图如何,他无法判断。

    “恩。”熊荆点头。他明白尼阿卡斯的意思,如果他没有逃脱,他的命运将由托勒密三世决定。“你并不能决定我们的谈判。”他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不,陛下。我能。”尼阿卡斯摇头。“我相信我等。埃及需要盔甲和火炮,需要最新式的楚尼战舰,我相信陛下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是……”

    尼阿卡斯再一次说但是,熊荆依然不疾不缓对着他颔首,示意他把话说完。

    “盔甲和火炮最终会损坏,只有技术可以长存。”尼阿卡斯道:“我希望陛下可以给予我国一些工匠……”

    “你应当知道,楚尼一切大事并非由国王决定,而是有正朝……、不。用你们的说辞叫做元老院,一切皆由元老院决定。”熊荆微笑着。“战舰、火炮、钜甲,这些都是可以销售的贸易品,但技术不是。正如我无法给予你海图一样,也无法给予你技术以及工匠。”

    “如果这样的话,楚尼将失去他的王。”尼阿卡斯听说过相似的话,有关楚国的正朝。

    “我的儿子已经继承了我的王位,楚尼怎么会失去她的王?难道埃及国王死后就没有下一任继承者?”熊荆脸上笑意更甚。“我觉得你、还有你的国王应该知道这样一件事:七十四年前,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曾经被秦尼王父亲的父亲的父亲欺骗,最后被囚禁在胡姆丹。秦尼王要他支付一个省的土地作为获得自由的赎金,但被他拒绝。三年后,他死在胡姆丹。”

    熊荆脸上本来满是笑意,可提起先君怀王,脸上马上全是肃穆。尼阿卡斯闻言也有些吃惊。已知世界此时还未进入战国时代,会战结束后胜利者不是继续进攻,而是签署一份条约,以确定自己的利益,包括赔偿。这样的环境下,欺骗一国国王并将他囚禁,一直将他囚禁到死,这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这就是楚尼与秦尼发生战争的原因?”尼阿卡斯问道。

    “不!这是楚尼人仇恨秦尼的开始。”熊荆语气逐渐变冷。“两国之间发生战争是因为秦尼想消灭其他六个国家,吞并他们的土地,奴役他们的臣民,以建立一个秦尼帝国。他的暴政必然会被全天下人的反抗。”

    秦楚之间仇恨的起源尼阿卡斯理解了,但见熊荆提起帝国,他不由道:“然而亚历山大建立帝国的时候,波斯人和埃及人不但不反抗,反而欢迎亚历山大大帝……”

    “不、不!我想说的是:人们反抗的不是帝国,人们反抗的是暴政。”熊荆强调道。“亚历山大只能任命行省的总督,他无法任命总督以下的任何官员。秦尼不同,秦尼的管束一直延伸到每一个人,以方便将所有人投入对别国的掠夺战争。

    亚历山大可以命令一个省年满十七岁的全部男子进入军队?可以命令一个省年满十七岁的全部女子为军队运输粮食?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将一个省十五岁以上的全部男子投入一场会战?”

    “大帝做不到。”尼阿卡斯毫不犹豫的摇头。

    “这就是暴政。”熊荆下出自己的定论。

    在平静的时候,他对赵政并无恨意。赵政不过是历史的不知觉的工具,扮演着曾短暂统一过欧洲的希特勒所扮演的那个角色。战国天下与近代欧洲的相似在于:其所处于的两个世界都已进入内卷化状态。对战国天下而言,天下可以开垦的土地全部开垦了,再也没有多余的土地;对于近代欧洲而言,世界可以瓜分的地方已经瓜分完毕,再也没有信殖民地可分。

    这就像一个人失业后预计再也不会有收入,形势迫使他要慎重考虑充分使用每一个铜板。下意识制定秦律一样严密的规定,对自己、对所有人都变得苛刻;同时他还会像商鞅强国十三数、或是像秦国上计制度那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清点一次自己兜里卡里的钱财。

    这正是韩非说的中古逐智的原因。智即理性,只有穷人才会时刻保持理性,因为他的资源极其有限;有钱人从不理性,他们只会任性,因为他们的资源可以大把挥霍。当明白天下的疆土是有限的,不变法就会被别国吞并,理性由此发端。

    尼阿卡斯被熊荆说服的时候,熊荆微微有些走神,想着楚国所处的天下演变。如果说这一切真有一个罪人的话,那这个罪人就是封闭。疆域的封闭让人们不得锱铢必较,野蛮争抢;技术的停滞不前无法升级到更高级的模式,也会产生封闭的效果,使人像穷人一样不得不理性。

    想到这里熊荆不免有些悲天悯人。世界本就是一个封闭的球体,如果技术一直停滞不前,当所有的土地都被开垦再无新的土地开垦时,世界也将诞生理性,理性则产生暴政。

    看着不知该如何谈下去的尼阿卡斯,熊荆出声道:“如果不是元老院禁止的技术,我想这可以作为赎金的一部分。”

    “不是元老院禁止的技术?”尼阿卡斯不解。

    “铸造火炮技术。”熊荆说道,这是被造府不用但后世用了几百年的技术。

    “铸造火炮技术?”尼阿卡斯呼吸有些急促。就埃及而言,火炮的作用远大于战舰。

    “是的。火炮可以铸造。秦尼人的尝试虽然失败,但并不证明火炮不能铸造。”熊荆解释道。“造府有火炮铸造技术,能够生产和楚尼现在火炮大致一样的火炮。”

    “大致一样?”尼阿卡斯无法理解这个词。想起熊荆对火炮寿命的定义,他问道:“他可以发射多少发实心炮弹?”

    “可以达到一千发。”熊荆道。“缺点是更加笨重,但优点也很明显,它的口径可以做到很大。大到足以将胡姆丹那样的城墙击毁。”

    “诸神!”尼阿卡斯见过咸阳的城墙,如果火炮能见那样的城墙击毁,那已知世界任何城市的城墙可以抵挡。他惊叹完见熊荆闭口不言,欲言又止。

    两人说也不说话,彼此对视时,帷帐一掀,鲁阳炎闯了进来。他手中提着剑,焦急道:“禀大敖,白狄人知也。”

    “无礼!”熊荆不知道鲁阳炎是怎么知道的,立即斥喝。“出去。”

    “臣……”是越奴莫报的讯,鲁阳炎冲入乌帐是想捕获尼阿卡斯,没想到熊荆斥他出去。

    鲁阳炎出去看,看着不安的尼阿卡斯,起身看着他道:“我虽然是囚徒,但不等于囚徒不会反抗。你如果答应这些条件,那我们盟誓;你如果不同意这些条件……,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我同意!”尼阿卡斯不断点头,铸造火炮技术足以让他说服托勒密三世同意这笔赎金交易。“但我不清楚楚尼的工匠……”

    “等我的大臣从楚尼赶到亚历山大里亚时,埃及工匠随同他前往楚尼,他们学会铸造火炮后,连同那些武器回到埃及。”熊荆道。“战舰水手同样如此,他们可以和工匠一起前往楚尼,学会以后连同工匠一起返回埃及。”

    熊荆说完看着他,尼阿卡斯连连点头,他道:“我将马上拟定盟约,明天就可以签署。”

    “好。”熊荆已经听到了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兵甲撞击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扎拉斯麾下的那些白狄骑士正在包围这里。

    “禀告大敖,白狄人欲攻我!”鲁阳炎和权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刚才点头的尼阿卡斯快步出帐,他一出帐就看到了手持木杵的炮卒和正在走进的白狄骑士。他大声道:“我是埃及使臣尼阿卡斯,楚尼人并没有叛乱,你们马上回到自己的营帐!”

第三十一章 使命

    使团除了扎拉斯的骑兵,还有随使团前来东方的埃及银盾兵。UU小说www.uu234.cc钜铁兵甲的两百多人包围只有木杵的一百二十名楚卒,胜负不难预料。尼阿卡斯的出现喝止了这一行动,让步步逼近的士兵停下了脚步。点点火把中,克里门尼德斯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尼阿卡斯,你一定会被他们欺骗!”

    “不。”尼阿卡斯转头看向同样走出帷帐的熊荆,大声的回答好让所有人听到。“慷慨的荆已经答应所有条件,并且,”他又看向四周的希腊士兵,“为了感谢你们的沿途护送,在交付赎金的时候,你们,你们每个人都能得到六千德拉马克。六千德拉克马!一塔兰特!!军官则可以得到三塔兰特!”

    不想局势失控的尼阿卡斯宣布了一笔巨大的赏金,几乎等于这些希腊士兵十年的薪水。熊荆对此哑然失笑,他不在乎金钱,他有的是钱。

    “士兵,欢呼吧!”尼阿卡斯对着四周的士兵挥手。“感谢慷慨的楚尼王友!”

    “啊……”包括那一百八十名骑士在内,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一些人甚至向已经站在尼阿卡斯身边的熊荆微微鞠躬。前往东方是一件苦差事,一塔兰特的赏金可以让他们美好的回忆一辈子。

    士兵们欢呼的时候,克里门尼德斯忍不住叹气,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连尼阿卡斯这个埃及使臣都不在乎楚尼王返回楚尼后是否会再度与埃及为敌,这些可以得到一塔兰特赏金的士兵又怎么会在乎呢?他们更在意如何得到这笔钱吧?

    “请马上到我的帐幕里登记你们的姓名,然后回营睡觉,”尼阿卡斯乘胜追击,离开的时候又对熊荆行了一个埃及曲臂礼,这才离去。四周的士兵紧紧跟着他,一列一列撤离。

    “大敖?”鲁阳炎等人重重松了口气。真要打起来,己方一百二十多人能逃出去的寥寥无几。

    “白狄人已允赎返之事。”熊荆对鲁阳炎等人说话,也对靠近的士卒说话。“若无意外,三年后我等皆可返国,唯此行将赴地中之海,白狄之都。”

    “大敖,楼兰如何?白狄人岂可信?”鲁阳炎顿时焦急,他不太相信白狄人。

    “楼兰乃月氏之属邦,楼兰王如何助我?”熊荆否定之前的计划。翻越乌鞘岭便是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已经是月氏的势力范围,在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面的楼兰真要助自己逃脱,结果可想而知。“白狄人之信甚于秦人,且我等一心死战,彼等何所得?此处亦如战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白狄人宁得我之赎金而不愿与我死战也。”

    熊荆对鲁阳炎解释,也对聚拢的炮卒们解释。他接着道:“明日与白狄使臣盟誓后,我等将共赴西洲,重走穆公西游之路,或可见沙海西面之王母。你等若有家书,可连夜写就,明日好带回楚国。权豳,昭鲤……”

    “臣在。”权豳与昭鲤听见熊荆的呼唤连忙站出行礼。

    “明日你二人各率数骑返楚送讯。一支向北,沿黄河西岸越天山入草原,往东经东胡至朝鲜,再登舟至新郢;一支向南,由羌地入蜀地,再由蜀地出川至黥郡。若南郡、江东已失,则从青阳往南入百越之地至番禺……”

    熊荆的话语让炮卒们安心,尤其是听到熊荆将与他们一同前方埃及。士卒们很快回营,普通楚军士卒需要寻人代笔写信,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写信。

    熊荆也要写信。明日盟誓后便要送讯楚国。担心途中有失的他为求稳妥分成两路送讯,以求今年冬日季风转向时新郢可以派出舟楫,明年春夏抵达红海最北端的苏伊士湾。

    除此,造府必须马上开始燧发枪可行性试验,甚至是米尼弹枪的试验可以镗出炮膛就能拉出膛线。拉削膛线的手工车床可能出现在十五世纪(有记录的膛线出现在十五世纪),镗出炮膛的镗床则出现在十八世纪。拉膛线要比镗炮膛古老的多。然而碍于困难的装填,两三百年间线膛枪只用于打猎,一直到米尼弹的出现解决了装填速度问题,线膛枪才大规模运用。

    钜铁府很早就能拉出膛线,但对于不纯硝石配制的火药,膛线有害无益。即便每次发射后都进行清理,燃烧不尽的火药残渣仍然会堵塞膛线,让装填变得更加困难。而在燧发枪时代,研磨的越来越细的火药燃烧后剩下的残渣极少甚至可忽略不计。

    同时,早期膛线拉削不易,没有熟悉的工匠,废品率居高不下。与秦人的战争中,楚军前期的火炮绰绰有余,因此火炮生产不足;大泽之战后火炮需求突增,根本没时间也没有必要加拉膛线。迁徙蓬莱后,童子们长大之前最少有八年时间,这八年时间足够楚军改革军制,生产出堪用的米尼膛线枪。

    当熊荆将带有三道闭气环的米尼弹小心画在楚纸上时,克里门尼德斯刚刚离开尼阿卡斯的帐篷。他没有因为尼阿卡斯取得的‘成就’改变自己的主意,反而加深了他的忧虑。海军将领的视野、对技术的敏感性远远超过文官。当尼阿卡斯为得到铸造火炮技术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为却为楚尼海军将来统治世界海洋而隐隐生惧。

    希腊人一直认为是大海环绕着陆地,克里门尼德斯深以为然。当已知世界的舰船还要沿着海岸航行,东方的楚尼人已经穿越环绕世界的海洋出现在达赫拉克勒斯石柱之外。当然,正如尼阿卡斯所解释的那样,囚禁或杀死楚尼王都不能改变这一点,他有自己的继承人,他的继承人已经继承了王位。或许得到楚尼战舰后进行仿制能改善已知世界的处境。

    一夜无眠。熊荆撰写两份讯文,尤其是技术部分要画出详细的图纸;尼阿卡斯在草拟次日签订的条约,以及在莎草纸上向亚历山大里亚报告自己的收获,他几乎全部完成了出使东方的使命,唯一没有完成的就是不知道从埃及的船只如何抵达楚尼,沟通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

    克里门尼德斯心中全是忧虑,却没有办法消除这种忧虑,只能叫来一名侍女以将这种忧虑忘却;满营的希腊士兵和楚军炮卒一样无眠,他们高声谈论得到那一个塔兰特白银后将如何使用。

    当次日清晨太阳升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倦意。双方确认攥写在楚纸、莎草纸上的条款完全无误,便在一个当阳的小山坡上歃血签约:熊荆第一次在莎草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私印,尼阿卡斯则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嘴唇上抹上动物的鲜血。双方士卒不出意外的欢呼,一方是为了那一塔兰特的赏金,另一方则是看到了返回故乡的希望。

    “我所言者,皆在讯中。”扎拉斯提供了八匹索格底亚那战马,权豳与昭鲤各带一名骑士返楚。

    “唯。”权豳与昭鲤连行礼。“臣必不辱使命!”

    熊荆当然知道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有辱使命。“告之敖后:待我返楚。”

    “唯!”熊荆无暇在讯文写上肉麻的情话,上面全是政务军务。想到妻子他心头火热,但也只能将所有心绪付诸在这四个字当中。

    “去吧。”熊荆对两人说道。他看着两人上马,看着昭鲤带着一名骑士一人双马从原路翻越乌鞘岭前往羌地;权豳则转向东方,找到黄河河道后他将顺着河道北行,前往草原。使团也沿着沟壑继续北行,走出乌鞘岭的余脉便是黄土高原,再前方便是休屠。

    休屠即后世的武威,也是汉代匈奴休屠王的王城所在。彼时匈奴已驱走了月氏,独占河西走廊,休屠王的休屠不是匈奴王名叫休屠,而是他的王城建在休屠。使团赶到休屠的时候,当地并无城池,只有一片名叫休屠泽的大泽以及在大泽四周放牧的牧人。

    休屠、浑邪(张掖)、金泉(酒泉)、瓜州(敦煌),沿着河西走廊四个绿洲西行两千里,快到敦煌的时候,诸人才看到海一样沙漠和沙漠中的胡杨林。两千多里走了一个多月,这时已是四月。如果是在楚地,春日已是将尽,马上便要初夏,但在沙漠戈壁,春天似乎才刚刚开始,只要有水的地方,除了牛羊还有满满的绿意。

    一边是黄色沙漠,一边是绿意昂扬的绿洲,这种反差不由让人感觉到水的宝贵。术后两个多月的熊荆终于不必再躺在马车、担架上,他拒绝尼阿卡斯提供的老马,与炮卒一同步行。与原来内出血时感觉生命一点点消逝相反,现在的他正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强壮。

    风吹黄沙,他弯腰站在绿洲小溪中,借着溪水的倒影察看自己的胸膛。伤口愈合的很好,但皮肤上还是留下一道锯齿状的肉色疤痕。疤痕将胸膛一份为二,从倒影中看去显得极为对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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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