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荆楚帝国TXT下载荆楚帝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荆楚帝国全文阅读

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南岸

    谁也想不到,秦军攻拔大梁只是为了城内那数万套兵甲。www.uu234.ccwww.uu234.cc每当虑及此事,王翦便不甚唏嘘,秦军不单单是没有巫器、没有巫药,连堪用的兵甲都造不了,不得不用人命换兵甲。现在如此,再过数年两国少府差距越来越大,那时候什么情景他不敢想象。半夜攻城,虽有内应亦不顺利,而早食不到,凄厉的军报便接踵而至:楚军拔营。

    “荆人行至何处?士卒几何?巫器几何?骑卒几何?几列行军?又行向何处……”沙海幕府,坐在诸将上首、扶苏身侧的王翦一口气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前来禀告的斥候根本回答不来。“禀大将军,荆人前军初出营垒,其以十六列行军,余者不知也。”

    “十六列行军?”刘池连连摇头。“此时牧泽冰封不厚,断不可行十六列,荆人当绕逢泽而行。”

    军侯王勒补充了一句。“泽面尚不能骑马,我军斥骑皆沿岸而行,荆人也当如此。”

    秦军虽有幕府,但幕府并未像大司马府那样细致,何种气温、何种厚度的冰封能如何行军,没有一目了然的数据,只有日积月累的经验。王勒说完刘池再道:“鸿沟距启封七十里,荆人当至鸿沟南岸,明日必然渡水攻我。”

    “善。”王翦舒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楚军踏着冰封的泽面而来,循岸而来己方早有准备沿着鸿沟北岸,冰封前秦军筑起了一道高一丈两尺的夯土长墙,这道长墙最少可以抵挡楚军数日。除此鸿沟冰封不厚,战舟也能阻止楚军渡水。

    “末将愿领军据鸿沟而守,以拒荆人。”坐下的王贲站起揖道。

    诸将之中,王贲是没有实职的,他只能算王翦的裨将。王翦看向自己的儿子,当着扶苏与诸将的面父子俩对视片刻,他没有答应而是转头看向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白将军尚需几日?”

    攻入大梁的不是赵勇、羌等人的麾下,而是白林的麾下。倒不是因为白林麾下不善战因此拿去消耗,而是因为他的麾下多是精锐,惯于城邑战和山地战。

    “三日。”白林极为冷静,他完全了解此战的意义。“末将即刻赶赴大梁,三日必夺城内武库。”

    “末将必死守鸿沟三日。”王贲转头看了白林一眼,大声喝道。

    “不然。非鸿沟也,少将军亦要阻荆人越逢泽而来。”刘池不得不提醒。现在泽面上不是不能走人,而是不能走很多人。天气越来越冷,冰越来越厚,楚军延误日久肯定会从泽面绕行,即便不绕行至沙海,也会绕行至鸿沟以南的大梁南城。

    “我予你二十五尉,且圉奋将军率军骑军、田朴将军率舟师倾力相助。死守鸿沟之外,亦当阻荆人于逢泽。不守三日,戳而弃市。”军法如山,哪怕领军的是自己儿子,王翦也绝不容情。

    “末将敬受命!”王贲不改初衷,“某将可破冰而战……”

    “如何战之,皆由你。”王翦不想听王贲的细节,他伸出三个手指,“三日!”

    “唯!”王贲胸膛起伏,深吸了口气才接下王翦给的羽檄和兵符,慨然出帐。

    儿子消失在帷帐之外,王翦目光紧紧看着白林,白林不待他言便道:“三日之内,必夺武库!”说完也如王贲那般慨然出帐,直奔厮杀越来越剧烈的大梁城。

    秦军绝不能出任何一点差错,只能任何一处出了差错,大军就要覆灭于沙海。王翦清楚这一点,在坐诸将也知道这一点。昨日起,王翦便没有解甲安寝,他与刘池等人枯坐在幕府等候前线的军情。前线任何一点挫败、任何一点的进展都拨动着他早已紧绷的神经。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冬日,五十万大军趁夜亡奔,楚军紧追不舍。幸运的是齐人只想收复失地,不想与战,楚军追到毂邑就止步了。这一次自己还会那么幸运吗?

    钜铁马掌踏在冰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项梁率领着项师骑兵往北疾驰。启封北面三十多里的牧泽岸南岸,两队骑兵正在白色的雪原上竭力拼杀,一队是身着铮亮钜甲的楚军斥骑,一队是身着亚麻灰甲的秦军斥骑。大战之前双方总是骑战不断,但秦军斥骑死守在牧泽南岸阻绝大梁与启封的交通实在让人惊讶。

    项师所属的骑师早已不满编,鉴于沙水一战项师骑兵伤亡惨重,大司马府特意从养马岛调拨了七百匹龙马给项师,项师骑师这才稍微恢复一些元气。看到秦军斥骑仍在与己方斥骑缠斗,项梁剑锋前指,命令道:“杀!”

    “杀!”骑士远远的就积蓄了马力,项梁军命既下,无数骑士大喝,策马奔向正在缠斗的秦骑。

    项师一千余骑冲入战场,秦军斥骑必然不支,可就在项师一千余骑往前加速时,一支刚刚赶到牧泽西岸的秦骑也徒然加速,往战场疾奔。

    斥骑之战演变成两军大规模骑战,这是谁也没有意料到的事情。项梁不敢像兄长那样托大,率师奔驰的他一边打马向西,迎击这支刚刚抵达的秦骑,一边大声命令,要求随从速速前往幕府告急。眼前这支骑军之后还有灰压压一片的秦军骑军,这绝不是自己能够抵挡的。

    “秦骑攻我?”开拔不过一个多时辰,前军还没有走到二十里,项梁便派人前来告急,这让熊荆极为惊讶,妫景、庄无地、彭宗等人也很是惊讶。

    “然也。”告急的是项梁的一个随从,妫景认识他,叫项六。“将军听闻斥骑告急,遂率骑师前往相救,至牧泽南岸,秦骑也至也。秦骑之后还有近万骑卒,不救不及也。”

    “秦骑争夺牧泽南岸,何故?”庄无地不明所以。“阻我军横越牧泽否……”

    “走!”猜测是司马与幕府谋士的事情,庄无地几个人还在猜测秦人为何如此,熊荆已经策马出列,快步奔向行军队列前方。他驶出队列,近卫骑士也驶出队列,郢师三个骑师,鄂师三个骑师,若敖氏一个骑师,还有其余各师的骑士开始汇集。

    沙水一战后,楚军还有一万两千多名骑士,此时近万名骑士奔驰在队列西侧,马蹄践踏出阵阵白色的雪雾,队列中的步卒炮卒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只能不断的往前张望,暗自嘀咕。一些领兵的将率上前行礼相问,却被近卫骑士挡住了,他们大喊着‘勿以敖在’。

    “报!”熊荆刚刚超过最前方的项师,前方便有斥骑飞速奔来。骑士看见三头凤旗速度更快,止步时勒马太急,龙马的马蹄竟在雪地上打滑。

    “何事?”熊荆见状有些不悦。龙马宝贵,直到今天,养马岛每年才产七百多匹龙马,骑士应该爱惜。

    “禀大敖,秦骑愈多,我军不敌,请速速相救。”斥骑半身血污,马身还插着箭矢。这是冒死杀出来的。熊荆心中的责备不由消解。

    “秦骑几何?”他问道。“何人帅之,圉奋否?”

    “秦军上万,未见圉奋将旗。”斥骑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看到圉奋的将旗。

    “便是圉奋,也不敢亮出将旗。”妫景道。楚军骑士与圉奋仇恨最深,圉奋敢亮将旗,骑士肯定会直奔圉奋而去。这场骑战最莫名其妙的是两军不知在争夺什么。

    “传令重骑:着甲,列阵。”熊荆没有过多思考,他现在要做的是驱散秦骑,确保行军的安全。

    “大敖有令,着甲、列阵!”重骑一人数马,甲胄和武器全由另一匹马驮载,另外圉人还骑着一匹马。重骑着甲披甲重骑士一个人无法完成,必须靠别人的帮助才能完成。

    重骑下马着甲,轻骑在侧护卫,花了足足半刻多钟时间,这些重骑才着装完毕,每两个旅与一百多名轻骑组成三个楔形阵,其余七千多名轻骑则组成一道巨大的横阵,快步奔向牧泽南岸。

    “报!荆王来矣……”站在牧泽西岸的圉奋听到了斥骑的军报。实际上从楚军骑士集结奔前起,他就不断收到讯报。他本以为楚军会以最快速度北上,没想到楚军重骑着甲耽误了半刻多钟时间,直到现在才看到那面令所有秦军士卒既渴望又畏惧的三头凤旗。

    “荆王已至,若之何?”畴骑之将赵腾跃跃欲试。亚麻甲使得秦军士卒不畏箭矢,也使畴骑的战马不畏箭矢。这一点极为重要,此前畴骑战马体重太轻,背负不起石甲与铁甲,皮甲又不堪用,批两层皮甲依然会被楚军破甲重箭射穿。亚麻甲轻韧,完全满足了畴骑战马的防护需要。

    “畴骑乃破阵之骑,何以破骑?”圉奋嘴角勾出些笑容,他的目光紧离得最远的义渠鸩,“我闻义渠骑卒强于天下,此战当以义渠骑卒击之。”

    从河南地调至中原,除了兵力上的集结,自然还有另一侧意思,那就是消耗义渠人,维系关中骑兵与义渠骑兵的平衡。圉奋没下军令时义渠鸩闪避他的目光,下令后义渠鸩愤然与其对视。可惜圉奋毫不畏惧,对视的结果是义渠鸩退让,他用戎语低喝一声,镶金嵌银的马车奔驰而出,四周的卫骑紧跟他而去。

第八十八章 南岸2

    未改

    隔着牧泽望去,巨大的大梁城耸立于辽阔的雪原上,给人以一种雄伟的视觉。UU小说www.uu234.cc这座一百多年的城池自筑立起便是天下的中心,魏国于此强盛,商贾于此汇集,交通于此勾连,文化于此传播。此时这座雄踞天下腹心的城池余烬未灭,黑烟飘到城墙高度时被猛烈的北风吹向城南、吹出城池,最后漫过牧泽,在牧泽南岸消散。

    这里正是秦楚骑师厮杀的战场,此前锐气正盛的项师此刻只能聚拢成阵,用步战的方式抗击秦骑的冲杀。不然,一旦被数倍于己的秦骑分割包夹,结果必然是凶多吉少。

    然而骑士的骑矛全部用光,没有长兵的情况下结成步阵固守也支撑不了多久。军阵只靠一些尚能战斗的骑士在步阵外与冲过的秦骑拼杀,阻止其冲击只有长剑的己军步阵。尸首横陈,戎马弛奔。秦骑环绕楚军奔跑,楚军也环绕己军步阵奔跑,双方战马践踏起无数雪沫。

    十数里外,正加速赶来的熊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秦骑虽然数量众多,项梁却以步阵的方式与秦人拼杀,这让他心里忍不住动怒。不过想到项梁是前来援救己军斥骑的,步阵之内应该有撤退不及的伤卒,他的怒火又抑制住了。

    “大敖……”妫景的手指向西面,那里一支骑兵一如展开横阵的楚军骑兵,正踏起漫天的雪尘,快步奔来。

    “义渠鸩!”熊荆对秦骑阵列里居中的那面大旗很是熟悉,那是义渠人的旗帜,旗帜下那辆四马挽曳的宽大戎车里坐的正是义渠鸩。“这个胡酋!”他狠狠骂了一句。

    他和义渠鸩也算是老相识了,十年陈郢之战义渠鸩初至楚国,而后两人几次交锋,最密切的一次两人还同坐一帐喝酒。十年未见,这个热衷于享受的胡酋还是习惯坐着戎车上阵厮杀,那辆戎车仍然奢华彩绘,只是上面的人老了许多。

    “大敖?”楚军骑兵皆以三头凤旗为圭臬,此前凤旗北指,意在解项梁之围。现在一支秦骑从西面横冲过来,楚军如果不转向正对西面,左翼将被西面冲来的秦骑包夹。

    “你率一阵解救项梁。”熊荆命令道。两道骑阵相距尚有数里,但骑阵不比步阵,很快义渠鸩率领的那道骑阵就要疾冲而至。

    “唯。”妫景策马奔出,一个楔形阵跟着他北去。等他奔出三里开外,号声中,凤旗忽然西指。

    秦军骑阵由西面而来,楚军要迎敌自然要往西面而去。看到中军旗帜西指,右翼骑兵加速向西转向,左翼则勒马从快步变成慢步,以等待整个骑阵变阵。

    骑兵的威力在于速度,距离楚军骑阵只有数里的义渠鸩见楚军左翼减速,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他从戎车上站起对左右两翼大喊,两侧骑卒忽然间加速,向楚军队列冲来。熊荆对此不由冷笑,即便秦军装备了亚麻甲,也不该如此嚣张的与自己对冲。他安静的等待右翼回旋,秦人冲到一里之外时,才下令身侧的号手吹号。

    号声比鼓声悠扬,悠扬的号声中,熊荆拉下自己的面甲开始加速,身后的楚军骑士跟着他加速。雪沫四溅,大地在马蹄的践踏下震颤起来,整个视界也随着战马的奔驰起伏。相距四十步时,迎面冲来的敌骑射出密集的箭雨,箭雨对重骑毫无伤害,只可能射伤轻骑防护不严的战马。

    熊荆与近卫骑士皆披重甲,他胯下的战马也换成一匹训练过的重骑战马。箭矢落在人马身上好似雨点一样没有感觉,甚至连声音都听不到。战马奔驰时人与马的甲胄有节制的脆响,这种声音掩盖了箭矢射中甲胄的声音。在这种脆响中,熊荆将目标对准了敌骑,骑矛一点点平举。

    义渠鸩的奢华戎车没有冲在骑阵之前,而在骑阵之后,虽然车前有众多胡骑护卫,可他还是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楚军骑兵不是第一次列出楔形阵冲击敌阵,他知道这种战阵的威力,焦急的戎语下,更多的胡骑被他召至车前,妄图躲过楚军重骑必杀的冲击。

    “驾!”距离不足二十步,熊荆赫然加速,手中的骑矛已经放平,左侧盾牌挡住了大半个身体,准备迎击对面一名夹矛冲前的骑卒。

    骑兵是勇敢的兵种,每次出击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骑兵决战不在于数量、武器,而在于士气。在大多数情况下,士气低落的一方会在交兵前崩溃,使得对方的冲变成一次追击,或者双方对冲时交错而过,在交错的时候厮杀。只有很少很少的情况会真正战马冲向战马,由骑阵变成一场肉搏战。

    义渠鸩不敢冲在骑阵之前而躲在骑阵之后,楚军则在自己的率领下猛冲敌阵。在士气上楚军已经压制了对方,如果不是骑士与骑士做不到膝盖挨着膝盖,彼处之间有敌骑通过的缝隙,相信秦人早就调转马头往后方逃跑了。

    看着敌骑越来越近,熊荆在面具里冷笑,然后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因为对方夹持的骑矛已经下指,对准的不是他而是胯下的战马。

    好在熊荆并未忘记自己的坐骑受过重骑训练,重骑与轻骑最大的不同的就是重骑越障能力要强于轻骑,如此重骑才能越过敌人的拒马或者车阵。敌骑骑矛重重下压,熊荆加双腿夹紧马腹,重重喝了一声。胯下奔驰的坐骑对骑手骑令的反应极为敏捷,它对准那根重重下压的骑矛条件反射似的蹦跳起来。

    对方不是没有想到战马会跳跃躲避,但是没想到身披重甲的战马可以这么敏捷,能跳得这么高,风驰电掣中想把骑矛举高也已经不及。‘嘭’的一声,熊荆的骑矛越过盾牌击中他的左胸,能防御破甲重箭的亚麻甲根本没办法抵御速度更快、重量更重的骑枪,熊荆放手之前能感觉到矛锋击中了对方的肋骨,然后刺入一个毫无阻力的空腔。

    “拉祜……”骑卒落地时,坐在义渠鸩上的义渠鸩站身上大喊了一句。他喊叫时熊荆的五尺之剑对准了他。熊荆身后的重骑则像篾刀破竹那般击破迎面冲来的敌骑。这个时候义渠鸩的戎车突然掉头,因为转弯太急,这辆奢华的戎车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的同时差点就侧翻,好在义渠鸩足够的胖,这个胖子用自己的身体稳住了戎车,而后在众多胡骑的护卫下落荒而逃。

    楚军左翼已和秦骑右翼交兵,楚军右翼因为转弯回旋,并未与秦骑左翼交兵。义渠鸩的逃跑带动未交兵的整个左翼逃跑,秦骑皆溃。可恨重骑跑不过轻骑,追出一里地后重骑不得不减速,只能看着轻骑继续追杀。

    “这个胡酋!”熊荆看着义渠鸩后远去,追至不及之下痛骂了一句。另一侧的圉奋看到义渠鸩居然临阵逃跑,也大骂了一句。骂归骂,他不得不再投入一个骑军尉,担心一个尉挡不住楚骑的攻势,宝贵的畴骑也派了上去。

    三万匹战马奔驰在牧泽南岸,秦军人数虽多,可士气已经不再,跟着义渠鸩逃跑的骑卒先一步将自己的同袍冲乱,眼看着楚军骑士猛冲而来,一些人不由自主的返身后跑。担心畴骑吃亏的圉奋不得不命人鸣钲,命令全军速退。

    骑卒不是步卒,骑兵撤退只要后方没有阻碍,很容易撤退,只是数千骑龙马的速度和耐力出乎秦军想象,他们一路追杀,一直追到鸿沟南岸才被王贲麾下的二十万步卒所阻。

    “万岁!万岁!万岁……”初战而胜的楚军无比振奋,然而再一次受到大梁城内讯报的熊荆没有半点胜利的心情,他正在大喊昨夜跑了六十里奔来启封报讯的赵柏。

    “禀大敖,赵柏不见。”庄无地追上来了,他带来另一个消息,“秦骑击我辎重,幸而得免。”

    “此秦人之计也。”没有戎车,彭宗在马上颠簸的不行。秦军在此发起大规模骑战,就是要引诱楚军骑兵前来,然后袭击后方辎重。

    “赵柏乃秦侯,此皆秦人之计。”熊荆指着一个身着钜甲的赵卒。“大梁诸门皆堵,秦人昨夜非奸人窃开城门入城,而是拽绳攀墙入城。今晨起,方由云梯入城。”

    “城内如何?”彭宗急问。

    “禀将军,昨夜奸人引秦人入城,又于王城纵火,高喊秦军大梁已拔,全城一时大乱……”秦军骑兵死死封锁南岸,正是为了防止有人前往启封报讯。

    “城内如何?”赵卒可能是被吓坏了,说的全是昨夜如何如何,根本没有回答问题。

    “大王太后已退至城南,北城尽失也。”赵卒目光仍有些呆滞,看到他这样呆滞,有些怀疑他是秦侯的庄无地又觉得不太像。

    “魏国如何?”赵军应该是被秦军乘乱打垮了,彭宗紧接着问魏国。他话音未落,二十里外的大梁城墙下忽然亮出一面旗,旗面上写着一个赵字。

第八十九章 冰面

    冰面上可以走人,但不能结阵。www.uu234.ccwww.uu234.cc秦骑一直在牧泽南岸守着,不但破坏了岸边的飞讯,大梁城内但凡有人南奔启封便会受到他们的截杀。楚军骑兵将秦骑全部驱散,城内的人才陆续出城。半天时间足够清理城门的阻塞,彭宗发问时,出城的赵人正六神无主的望着牧泽南岸的三头凤旗。

    看到旗下黑压压的人群,熊荆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赵王迁,而是赵太后灵袂,再就是赵军。一夜之后,赵国还剩下多少可战之卒?他凝立之际,城内原本熄灭的大火再度燃起,早前拉长的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火焰迅速窜至城墙上方,越来越猛烈。

    出城后好整以暇的赵国黑衣这时也乱了,他们不是向前护卫赵迁等人横渡冰面,而是返身冲向城门。熊荆正奇怪时,身着灰甲的秦军冲出了城门,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秦人!!”牧泽岸边的楚军骑士大喊,冲出城门的秦卒异与以往的秦卒,他们不是手持夷矛而是手持剑盾,一些士卒还持强弩,对准抵挡自己的赵国黑衣不断攒射,黑衣们一时大乱。练习过矛阵的他们本能的聚集,然而他们忘记这是在冰面上,三寸厚的冰封不足以支撑聚拢的阵列,岸边的诸人吃惊的从陆离镜中看到,那些聚拢的黑衣突然间沉入了牧泽。

    “救人!”熊荆扔掉陆离镜,策马就要向前。

    “不可!万不可!”妫景、项梁、庄无地等人连忙阻止。“冰薄也,不可纵马!”

    “那当如何?”马上的熊荆转了一圈,手中五尺之剑直指二十多里外的大梁城。他后悔没有架桥,如果架桥,断然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可是如果架桥,就不能多出数万吨水泥船。

    “弃马、唯有弃马。”庄无地喊道。“每人间隔两丈……”

    庄无地一说弃马,熊荆就从马上跳下了,跟着他,鲁阳炎这些近卫骑士也全部下马,紧接着是所有骑士。此时尚不及正午,加之秦骑袭击后方辎重人是没有死几个,但没有披甲的挽马被射死很多,最前方的项师仍在数里之外,能救赵人的只能是岸边的骑士。

    “项师骑士随我相救。”看到所有骑士都下马,准备前行的熊荆吩咐了一句。他不敢把所有骑士都压在牧泽只有三寸厚的薄冰上。

    “臣敬受命!”项梁大声应诺,苦战半天的他不觉得疲倦,反觉得荣耀。

    “此行甚险,赵国已亡,大敖万不可去!”不能聚阵而战,赵国黑衣根本不是秦卒的对手,很快被秦卒打得大败,旗下的大臣拥着赵迁和灵袂速速南逃。这时举旗的黑衣大概是中了一箭,没跑出多远便连人带旗一起栽倒,宫中的嫔妃、宫女也有不少中了弩箭倒在冰面上。

    任何一名楚军骑士看到这一幕都知道赵国完了。彭宗、庄无地担心熊荆犯险,连忙出声阻拦,可他们的劝阻毫无作用,熊荆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话,直接冲上了冰面,向崩溃的赵人行去。

    皮靴踩在冰面上和踩在实地上明显不同。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湿滑,估计是钜甲太沉,走在上面迈步间能听到冰层细微的碎裂的声音。这种碎裂声让紧跟在熊荆身后的鲁阳炎赶忙止步,不敢离熊荆太近。

    妫景看着熊荆踏上冰面,庄无地、彭宗等人没有阻止,心中不免焦急。这种焦急让他冲到庄无地等人身前指着越走越远的熊荆愤喊:“大敖……”

    “大敖不听,我等奈何?”庄无地无奈。他知道熊荆为何事事都要勇往直前、身先士卒,敖制与王制截然不同,敖制并未硬性规定谁可以为敖、谁不能为敖,任何一氏都可能为敖。勇敢是大敖最基本的要求,只有士卒真正的信服崇敬,熊荆才是楚人的大敖,不然,他什么也不是。

    牧泽宽二十五里,以大步行走,走完整个牧泽时间要超过一个半时辰,这一个多时辰足以秦卒把南奔的那些赵人全部杀死。然而看到三头凤旗飘扬在牧泽冰面上时,秦人左右两翼的前追之势忽然放缓,任由赵人跌跌撞撞的往前疾行。不过仍有人死于非命嫔妃宫女贵妇们还好,这些人体轻,聚在一起冰面还能承受,大臣寺人们聚在一起冰面就会塌陷。

    “有诈!”看到这一幕的庄无地与彭宗异口同声。“妫将军,速救大王!”

    妫景也看出了一些问题,秦人不是常见的秦卒,而是巴蜀的阆中巴人,只有那里的巴人士卒才会左盾右剑,辅以竹弩,这意味秦将白林所部已经赶至沙海。赵国黑衣单打独斗并不是阆中巴人的对手,然而本该尽屠赵人的他们却任由赵人在冰面上南奔,显然是为了诱大敖上前。

    庄无地彭宗的建议让他不再犹豫,他‘呛’的一声抽出佩剑转身大喊:“郢师骑士,进!”

    妫景率领三千多名郢师骑士步入牧泽冰面,若敖氏骑将斗简见状忍不住了,他也抽出剑大喊一声:“若敖氏骑士,进!”

    冰面太薄,但项师、郢师、若敖氏的骑士全踏上了冰面,本不想与战的鄂师骑将鄂武也不得不对着麾下骑士大喊:“鄂师骑士,进!”

    “唉!”彭宗只是想让妫景率郢师骑士前往接应,没想到连锁作用下,全军骑士都冲上了牧泽冰面。虽说按赵人南奔的步伐,双方相汇处的水深并不没顶,但与宝贵的骑士与秦军的步卒拼杀,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买卖。骑士消耗在这里,实在是不值得。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大敖之性也。”庄无地听到彭宗的叹息下意识答了一句。

    他少年时也有救天下万民、挽回楚国颓势的远大抱负,然而现实总是残酷,若非王廷一直没有断绝失地封君供养的俸禄,他这个破落封君的破落子弟小时候已经饿死了。少时的理想只是少时的理想,然而现在追随的这个人正在完成他少时的理想。荒谬的是,他竟然觉得他不该这么做,认为他应该狠辣一点,应该更狡诈一点,为了成功可以先不顾那些小节。

    站在牧泽岸边,看着越行越远的熊荆,庄无地不知道自己是该叹息还是该高兴,说不清是自己变现实了还是熊荆变理想了。同样站在牧泽岸边,看着越来越近的楚王,白林发至内心的惊讶,他本以为只是一些楚军骑卒救援赵人,没想到踏上冰面的还有楚王。

    昨夜秦军攻入大梁,随着郭开和平阳君的投降,赵国已然灭亡,唯有赵太后带着赵王迁以及那些不愿降秦的大臣逃出了大梁。他们这些人实际已没有什么价值。即便要救,楚王也不应该自己亲自来救,派遣麾下将卒前来相救就行了。

    白林不明白楚王的用意,但这不妨碍他下达引诱楚王前来的军命。大战前虏杀楚王势必将改变秦楚会战的结局,这是立功升爵的好机会。此时巴人在后方射弩,赶着赵人前进。看到几名赵女被弩箭射倒,白林皱起眉头命令道:“不杀女子!”

    “将军有命,不杀女子!将军有名,不杀女子……”风往南吹,白林的命令准确无误的传到秦卒当中。然而这让巴人不解,范目道:“将军何以妇人之仁,此皆赵女也。”

    “在我麾下,甲士不杀妇孺!”巴人是秦国统治巴蜀的基石,寡妇清素来被秦王礼遇。依仗着这一点,巴人并不服从秦将的管束。白林是看着范目说话的,范目先是一怔,而后打圆场般的笑起。

    “此战若能虏杀荆王,将军可封侯也。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在乎彼等赵女?”范目不是酋长,不是贵族,只是个与巴人相熟的秦人,他以为白林是想俘获那些赵女。

    白林闻言心中蔑笑,他再怎么落魄也是贵族。既是贵族,自有操守和荣誉,这是范目这样的庶民不能了解的。他索性不与范目争辩,只看着越来越多的巴人涌出城门,迎向那面凤旗。

    熊荆知道自己最少要走十数里才能与赵人相遇,身着钜甲走完这段距离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如果是别的人率师相救,这一个时辰那千余赵人早会被秦军杀死,他率师相救就不同了,聪明的秦将必然会留赵人一命,以诱使自己上前。

    事实果然如此,秦将立刻命令秦军缓攻。他没想到的是,大梁城内涌出了更多秦卒。识破秦人意图的庄无地等人也迅速加派更多的骑士,结果楚军骑士全上来了。

    事情变成这样让熊荆苦笑,很多时候他能猜中敌人会干什么,却猜不到自己的队友会干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做的事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

    走了小半个时辰的熊荆身上开始冒汗,或许是因为正午的太阳直射,冰面踩踏时的碎裂声变得更大,他渐渐担心三寸厚的冰面会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和甲胄。低头又抬头,自己的前方,赵人正被驱赶着跑来,秦卒列出一个半圆形的阵势,显然是想把自己合围。

第九十章 冰面2

    未改勿订

    日已中天,阳光不再是温暖而有些炙热,熊荆有好几次想摘到铁胄都没有动手,虽然站立在冰面上,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着了火,汗水浸湿了衣裳,行走间大腿间的泽衣摩擦这皮肤,有种火辣辣的疼。UU小说www.uu234.cc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冲向秦骑的那一跃,那个骑矛下压的家伙估计是义渠鸩的什么人,不让他不会喊那么一句。

    想到秦骑,想到与秦骑之间的厮杀,再到行走在牧泽冰面上,感觉要被热晕的熊荆有了些恍惚,他有些难以理解为何自己前一个时辰再与秦骑厮杀,后一个时辰却走在了冰面上。是什么原因促使自己做出这样的行动,是灵袂那个勾人的娼妇吗?

    他确实很想把灵袂压在床榻上为所欲为,然而灵袂不是他的妾,她是赵国太后,他没有任何理由和她上床。对着楚国的那些媵妾,大被同眠也好,猜公主也罢,都是他份内的时期,灵袂不同,两人之间永远存在着一条界线。

    不是为了灵袂,那是为了什么?喘息越来越沉重的熊荆想着这个问题。十年来他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再也不是前世那个怨天怨地怨人的穷丝,再也不是那个自私自利善于欺骗更善于推脱责任的老油条,再也不是每天在坛子里和缓则们一起明里暗里唱衰赵家马上药丸的老愤青。他变了,变得敢于承担,变得勇敢无畏,变得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品德高尚。

    想到这里他双目免不了有些湿润,似乎是在喜极而泣。他已经变成这样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伸出手救援命悬一线的赵人?不说他们是楚国的盟友,即便他们不是楚国的盟友,作为一个勇敢无畏的骑士,难道不应该救助身边的弱者?

    哒哒哒的靴音回荡在薄薄的冰面上,越来越近赵人疾行中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一些人衣衫不整,仓皇四顾,一些人伸手高喊,神情激动。显然他们不但看到了迎面飘来的三头凤旗,还看清了大步走来的自己。

    北风将他们的呼喊断断续续的吹来,走的有些疲倦的熊荆背脊上忽然升起一股热流,这股热流直冲脑海,全身的疲倦和不适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更加快速的前行,毫不畏惧两侧准备包夹的疏散秦卒。

    “大王、大王、大王……”奔前的赵人一边揖礼一边疾走,如蒙大赦的呼喊。

    “赵王何在?太后何在?”隔着里许,熊荆也高喊,只是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北风吹散。只等双方相隔两百多步,听到他喊声,围了一席狐裘的赵迁才闪身出来,

    “太后何在?平阳君何在?郭开何在?”熊荆在人群中没有看到灵袂的影子,也没有看到相邦平阳君赵恒,还有太傅郭开,这些人都不见了踪影。

    “母后、母后……”赵迁不过十六、七岁,看上去比熊悍还小,他看到熊荆就忍不住痛哭起来,“母后将薨也……”

    “将薨?”熊荆不明所以,但看到赵人越聚越多,急道:“每人间隔两丈,速速南行、速速南行!”

    熊荆走在中间,两侧的项师骑士已经和左右包抄而来的秦卒拼杀在一起。听闻熊荆的王命,多数人脚步匆匆的从越过熊荆,越过熊荆身后的骑士,奔向牧泽南岸。但也有一些人留了下来,返身欲于秦人决一死战。熊荆这时候才看到一名贴身侍女搀扶着灵袂,越走越近。

    这个赵国的倡后衣衫全然不整,头发随意的挽着,漏出来的长过腰际的黑色发丝很自然的垂落,却被猛烈的北风吹得向上飘起,遮住有些惨白面颊。一夜仓皇,看到熊荆就站在自己面前,灵袂越来越黯淡的眸子像一盏被点燃的膏烛,发出异于往常的光彩。

    她嘴里喃喃着,径直走向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熊荆没有阻止她,同样想她靠近,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十数步的时候,灵袂努力的笑起,眼睛月牙般的弯起,而后整个人软倒在地。她的背插着一只弩箭,后背血红。

    “母后、母后……”赵迁奋不顾身的前奔,但被身边的寺人死死拉住。

    灵袂倒地的瞬间,熊荆心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他顾不得冰面单薄,奔前蹲下身子将她抱住。冰面吱呀吱呀的响,流泪的侍女连忙跳开数步,任由灵袂被熊荆抱在怀里。

    “大、大王……”灵袂虚弱的声音,北风呼啸,熊荆要凑得很近才能听见。

    “勿言勿言。”熊荆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女人。他从知彼司知道这个女人的诸多过去,她是所有为了生计游媚富贵赵女的缩影。她和那些女子唯一的差别是她成功了,成了赵国的王后。然而这也是她的失败之处,即便她不断的游媚男人,也无法挽回自己与赵国败亡的命运。

    “医卒何在?医卒何在?”熊荆想把灵袂横抱起来,冰面咔咔作响,骑士与秦卒激烈的拼杀。

    “大王,”灵袂知道要自己不行了,她不想见医者,只想求熊荆最后一件事。呼吸急促间,她用尽全身力气说道:“迁儿、迁儿……”

    “迁儿必会无恙,他必会无恙。”熊荆不知道该答应她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场决战中活下来。但听到他的这句承诺,灵袂眼中最后一丝神采开始消散,她满足的笑起,随后笑容便在熊荆怀里彻底凝固。

    “母后!母后!啊啊啊啊……”被寺人按照地上的赵迁似乎感觉到灵袂薨落,更加剧烈的大喊。他竟然挣脱出寺人的束缚,一边哭泣一边奔跑过来。熊荆将灵袂放在冰面上,后退两丈,任由赵迁扑在她身上哭嚎。

    赵迁哭嚎,身侧赵人不再行走,他们对着冰面上的灵袂顿首大拜,史官拿出笔墨楚纸,依照自己的职责,心无旁骛的记录赵国史上极为重要的一刻。

    看着这一幕熊荆没有哀伤,只有巨大的愤怒。看着他站立在冰面上,几支弩箭射了过来,甲胄轻而易举的将这些箭矢弹开。他忽然拔剑,对准一个射箭的秦卒疾步冲去。秦卒根本没想到熊荆会前冲,以为他也会像赵人那样逃跑。见他冲来毫不畏惧的弃弩用剑,举着大盾迎战。其余的秦卒看到熊荆前冲也快速的聚集,他们虽然不能一起冲前,但可以依次冲前。

    巴人的身高比不上关中秦人,剑盾的战法熊荆极为熟悉,在冲前的秦卒打算先用大盾撞击,再用铁剑攒刺之前,熊荆双手持剑对准秦卒右侧身猛劈。剑势如虹,剑又劈在右侧,秦卒不得不举剑相格,熊荆的剑虽没有将秦卒的铁剑斩断,却将他的上举之势彻底击垮,剑锋趁着余势劈在他脸上,一剑毙命。

    余势未了,身后忽然风起,趁着熊荆持剑前劈,另一名秦卒冲前后铁剑猛刺,剑刺在熊荆腰际,虽然刺的是钜甲的缝隙,可钜甲之下还有一层锁甲,熊荆忍着痛楚向后挥剑,一剑刺中的秦卒没想到剑竟然刺不进去,被这这愤怒的一剑斩下了头颅。

    余光中看到第三名秦卒从身侧冲来,熊荆转头对他怒叱,此人见被发现,前冲之势一时止住,人最后僵在哪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杀!”熊荆没有顾及这名秦卒,而是直扑另一名秦卒,他侧身避过猛撞过来的盾牌,错身后反手对准此人后背猛刺了一剑。

    跟着前面的秦卒,又是一名秦卒举盾撞来,这次熊荆没有闪避,他高高的跃起,双脚直接踩在了木盾的上端,。一人踩着冰面冰面已吃力,一个几近八尺身着钜甲的骑士跳上盾牌,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秦卒身上,骑卒脚底的冰面咔嗒一声直接裂了。

    在这名秦卒掉下去之前,熊荆反跳,落地的时候冰面也承受不了他的重量,一样咔咔直响。他只能快步向前,离开冰面碎裂之处。这时候弩箭再度射来,雨点一样打在他身上,毫发无伤。

    巴人见识过楚军的钜甲,但他们很少见识穿着身体内侧的莫向甲。更不知道熊荆身上这套已经不是单纯的钜甲,而是镍钜钜甲。钜铁中加入镍并不能使钜铁坚硬,相反,镍的作用是使钜铁变软、变韧。钜铁的硬度与韧性总是冲突的,很硬就会很脆,很韧则会很软,镍的加入可以使钜铁在获得更高硬度的同时又不失去低硬度时的坚韧。

    当十步距离上竹弩都不能射穿熊荆钜甲时,巴人彻底抛弃了竹弩,他们再一次向以前那样轮流冲杀,只是衔接的速度变得很快,熊荆正在招架前方一个巴人时,另一个巴人已经从后方一剑劈来。可惜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结果,熊荆是一个刀剑不入的魔鬼,怎么杀也杀不死。反倒是冲前的那些同袍一个个被他斩杀刺死,血横流在冰面上,满地皆赤。

第九十一章 君命

    庄无地觉得宝贵的骑士与秦人步卒交换很不划算,巴人也有类似的感觉。www.uu234.cc与其说他们是秦卒,不如说他们是部落武士。武士不是不能牺牲,但不能这样被楚军骑士砍菜瓜一样杀死

    骑军的钜甲被王翦索要了去,巴人缴获的钜甲也被王翦借走。布甲能抵御箭矢自然能抵御刀剑,然而步卒布甲是少府依照阵列作战的样式制造的,身上有很多地方防护不到或者防护薄弱,正面的防护不畏剑刺,但没有防护的地方、防护薄弱的地方一剑下去非死即伤。

    骑士除了列阵冲锋,很多时候要单打独斗,他们的钜甲不如熊荆身上的镍钜坚韧,但防护足够而且周全。骑士与巴人的战斗本就是全甲胄拼杀半甲胄,再加上双方武技、体格上的差距,交换比就很难看了。

    白林一直站在岸边,看到楚卒根本不惧铁剑刺砍,巴人多死而楚卒少死,焦急中却没有什么办法。冰面上不能列阵,只能逐对厮杀,人一多冰面就支撑不住。水深还好,问题是牧泽之水不能没顶,掉水里吃亏的是巴人士卒而非楚卒。巴人比楚人更怕水。

    眼见赵人在楚卒的掩护下撤向牧泽南岸,楚王身侧的尸体越来越多,到最后他那些亲卫将四周的巴人杀光,撤退的钲声恰在这时候响起。南岸鸣钲的同时楚军一师一师的步卒冲向冰面以接应己军骑士。这是项师、淮南师上来了,一万多名步卒的加入,楚军人数上已多于秦军。

    “荆王不死,奈何?”看到熊荆在近卫骑士的护卫下南撤,范目有些着急了,死了这么多巴人却没有杀死楚王,他很不甘心。

    “兵甲皆不如荆人,奈何?”除了体格和武技,兵甲不如楚人才是巴人不敌的原因。

    “请大将军再遣士卒。”不甘心的不止范目一人,白林身后的都尉苏复也不甘心。“便是冰裂,也要将荆王拽入水中淹死!”

    “淹死?”白林转头看向他。“荆王身侧甲士众多,荆王未落水我军士卒已落水。是我秦人畏水还是荆人畏水?”

    白林说的苏复无语,白林站在岸边是为了指挥作战,他站在岸边却是因为畏水。想到这冰面聚阵即破,四周又全是荆王的卫卒,荆王确实不那么好杀。

    苏复思索间,冰面上的楚军越撤越后,秦军虽然将他们包围,但这是极为松散的包围。楚军发现秦卒畏水后,人多之处故意踏破冰面与秦卒一起落水,水里可以聚阵而战,可水里不能持盾格斗,加上畏水,秦人松散的包围圈变得完全无用。等项师不着甲的掷弹卒快步冲上扔掷弹时,秦军连追都不敢追了。

    这时候白林看都不想看,骑士刀剑不入的印象已铭刻在他内心,他转过头直接喊道:“鸣金!”

    秦楚两军各自鸣金,冰面上剩余的士卒海潮一样退去,最后隔着偌大的牧泽对望。熊荆没有看到这一点,他离开冰面步上南岸时,秦军已从城门返回大梁,只留下若干士卒看守城门。

    “请楚王率军夺回大梁!”赵迁脸上泪痕未干,一见到熊荆上岸便伏拜在地,丝毫不顾君王的尊严,在场的赵人跟着他伏拜顿首。

    熊荆上前一把将他拉起,道:“焉能如此。”赵迁体弱,不想起身也被他一把拉起身,他还想跪下熊荆又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跪下。钜甲上全是血污,弄得赵迁的狐裘上也全是血污。

    “城内如何?”见赵迁不再执意跪拜,熊荆摘掉自己的头胄,直接坐了雪地上。他坐下,项梁、妫景、庄无地、彭宗等人跟着坐下,力战一个多时辰的骑士也全部坐下。

    “城内……咳咳,”庄无地下意识说话,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不由看向在坐的楚军将率和赵王迁后面的赵国大臣。城内的情况是这些大臣、黑衣跟他说的。

    大梁天下中枢之地,本来商贾逆旅就多,鱼龙混杂给秦人侯谍提供了不少空间。昨夜城外秦军渗入城内,城内奸人侯谍杀人放火,朝中相邦平原君赵恒、太傅郭开劝降,北城全然混乱。赵军士卒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未有君命根本不敢行动。等城内秦人越来越多,连王城都大火熊熊的时候,再动作已经晚了。

    平原君死后,朝中大臣多是平原君和赵开的人,正寝里灵袂嘴上答应降秦,天明前却带着赵迁等人在部分黑衣的掩护下从闱门出了王城。两人哪里都没去,直闯平原君府,除了黑衣和零散的赵卒,两人靠着平原君府上的一些门客和众多家仆的力护,这才冲出大梁。

    北城如此,南城的情况要好得多,南城连火都没有起,虽然城内冲入了不少秦卒,但全城未乱,最少夜里未乱城内的闾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秦军要逐闾逐闾与魏军厮杀争夺,才能缓步向王城北门推进。不过也有不利之处:秦军很可能有十万人,他们天亮前占据了南城城墙,控制了南城各个的城门。

    “臣以为此时冰面太薄,甲士、火炮皆不可行,与其救援大梁,不如攻拔沙海。”在座诸人当中,鄂曹是一直坚持攻拔沙海的。在他看来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因为秦军存在,秦军不存在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此时只可步卒入城……”彭宗话只说半句话,但意思是很明白的。楚军是一支合同军队,不是单纯的步卒大军,放弃自己的优势与秦军在不适合夷矛战斗的大梁打一场城邑巷战,这是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

    “我军当攻沙海也。”庄无地也道。他甚至认为刚才的救援都没有必要,秦军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楚军向沙海推进,包括刚才秦骑对挽马的射杀。因为射杀了挽马,楚军要从后方调集马匹,今日已不可能赶至鸿沟南岸,除非彻夜行军。

    “当攻沙海。”邓遂、鄂乐、东野固、越无诸等人这时候也过来了,若非已经鸣金,越无诸也冲上冰面,痛杀几个秦卒。

    “大王,赵恒郭开虽降秦,城内尚有万余赵军士卒啊!”司马、将率商议时赵人不好插嘴,就要商议完廉舆赶紧开口,抢在熊荆决定之前说话。“太后寡君皆不降秦,赵军士卒也不降秦,岂能坐视彼等战死?”

    “大王明鉴,臣欲再返大梁,但有千余士卒,必可乱秦。”平原君的爵位还在,说话的正继承爵位的赵翰,时至今日,他很清楚父亲死亡的原委。

    “城内鏖战,需剑盾卒,越王以为如何?”楚军全是夷矛,只有越卒当中有很多战舟上下来的剑盾卒,故而熊荆看向了越无诸。

    越无诸对此倒不拒绝,他刚刚称王,正是展现越人勇武的时刻。他重重咳嗽一声,很满意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道:“一师之卒如何?”

    “不可。”彭宗急道:“秦人已据城墙,千人可也,数千人不可也。人众必被秦人所觉。”

    “人不在多,而在精。”庄无地也不同意派一师士卒入城,“可遣掷弹卒数十入城。南城门既已清理,半日内不可再塞,至夜可用火药炸破城门入城。”

    “可!”彭宗第一个支持,他想得就是这样一场人数极少的夜袭。

    “可。”抽调一师入城,二十个矛阵就少了一个,抽调少数精锐越卒同时派掷弹卒入城,夜里爆炸声一响,剩余的赵卒听到爆炸知道是楚军入城,城内必乱。火药楚军再也不缺了,即便高纯火药也不太缺六月海舟从东洲返回,又运来了不少高纯硝石。

    事情商议到这个份上,熊荆望向平原君赵翰、赵王迁、廉舆等人,直接相告道:“楚军攻拔沙海,不可分兵。城内若能拖住秦人最善,不能全身而退亦可。此战不在大梁之归属,而在沙海之胜败。”

    赵翰闻言目光注视着赵迁,然而赵迁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没有胆量再杀入大梁。如果赵迁能重新杀入大梁,相信城内的赵人必然闻命而起。庄无地、彭宗、鄂曹等人见赵翰一直盯着赵王迁,一时又看向熊荆。

    熊荆意会诸人的意思,他清咳一声问道:“赵王以为如何?”

    赵迁对熊荆不能派遣大军入城很是失望,熊荆相问他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身侧。太傅不在了,母后也不在了,无助间他忍不住又落下眼泪。熊荆想到自己答应过灵袂赵迁必会无恙,再见他一副无助怯弱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遂道:“便如此吧。”

    即便赵国严苛恪守周礼,赵翰看到赵迁这样怯弱也心中暗恨。他大声的答应:“臣敬诺!”

    “长姜。”平阳君赵营的死亡与知彼司有关,熊荆看到赵翰不免心存爱惜与愧疚。“赐其镍钜之甲,镍钜之剑……”

    镍钜出现没有多久已全军皆知了,宝贵的镍钜甲胄只有近卫骑士各师师率才有,现在赐给赵翰,显然是把他当成楚军师率。赵翰没听过镍钜是什么,但见诸人吃惊,立即大拜道:“谢大王赏赐。赵翰必不辱君命!”

第九十二章 严惩

    晋三分而有赵。www.uu234.cc从某种意义上说,赵魏韩全都得国不正,虽然周天子最后承认了他们的诸侯身份。然而受此影响,亲秦的楚国老贵族们并不喜欢赵国,远交近攻下楚赵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还能物产互补,更可以一起牵制强大的魏国,这才渐渐走在了一起。

    赵迁怯弱,然而赵地悲歌感慨者众,有楚王越王相助,又遣千名剑盾手精锐,好不容易杀出大梁城的赵人很多又选择杀回大梁城。楚军在牧泽南岸立营,天黑前熊荆又在幕府飨宴,向夜袭的诸人赐酒赐食,天黑后站在牧泽岸边目送这千余人北去。

    “风萧萧兮牧泽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反。”夜幕下北风更冷,看着远去的人群熊荆情不自禁吟出传扬两千多年的易水歌。这个时代荆轲虽然刺秦,却未从易水出发。他本为这而惋惜,没想此时到站在牧泽南岸,不由自主的竟然吟唱出了千古名句。

    吟唱的熊荆毫不自觉,远去的壮士不能耳闻,唯有熊荆身后左右二史知道这两句必将传颂千古。

    因为这两句歌谣,回到灯火通明的幕府,熊荆心绪依然惆怅,这时庄无地之言让他打起一些精神:“秦军攻入大梁,并非先攻寝宫也。”

    寝宫是君王居住的宫室,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最基本的道理,秦军不可能不知道。熊荆诧异中问道:“秦人为何不先攻寝宫?”

    “不知也。”庄无地整理赵人关于昨夜诸多叙述发现这个问题。“秦人自西自北而来,竟未直入寝宫,反而绕至茅门,由茅门攻入王城。”

    “确是如此。”庄无地身边还站着廉舆和魏间忧,还有年迈的春平侯家宰葛得。葛得记得很清楚,秦军好像大夫早朝一样,是绕至茅门攻拔王城的,而非就近从寝宫后门攻入王城。

    “茅门近南城门,秦人阻我去路否?”廉舆不在城内,只能猜测。

    “然北城并非一门。”葛得道。“南门可至启封,北门也可至启封。”

    “那是为何?”熊荆感觉到了什么,然而就像隔着一层纱纸,他能看到影子却看不真切。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包括葛得。昨夜北城一片混乱,若不是他听闻秦人入城后执意要全府出城,恐怕现在还陷在大梁城里。楚军幕府,一堆人想不出秦军行动为何如此怪异,二十多里外的大梁,一副一副犹带血迹的兵甲运至沙海大营。

    为了让赵国降秦,秦人下足了血本,甚至允诺平阳君、郭开返回赵国,以为官吏并归还田宅家业。可惜的是,两人联手清理了亲楚的平原君,最后还是让灵袂和赵迁给跑了。赵迁不在,赵军据守闾域顽抗死守,秦军得到的兵甲只有三万多套,一些还是从战死赵卒身上扒下来的。

    幸运的是武库内的兵甲不是一套钜甲配一支夷矛,夷矛因为太过坚硬,矛锋很容易崩裂,每套兵甲一般配有三支夷矛。这对秦军来说是件喜事,截止到冰封前,秦军只有十万支酋矛,现在凭空多了八、九万支夷矛,数量几乎翻了一倍。钜甲只缴获三万多套,但军中已有布甲八万套,钜甲四万套,再加从巴人手里借来的一万多套,堪用的甲胄有十六万多套。

    除了兵甲,武库内还有上百万支破甲重箭,这些重箭的箭镞可以取下来装在强弩箭矢上。不过这并非一拔一装那么简单。要想发挥这些破甲重箭的作用,箭矢就要送到少府,重新造箭。但是这已经没必要了,所谓‘年弓月箭’,没有几个月时间,以四棱破甲重箭箭镞为部件的强弩箭矢根本造不出来,等造出来,战争都已经结束了。

    箭矢无用,兵甲在手,这让忐忑不安的王翦心下稍宽。牧泽一战证明没有合格的兵甲,以勇武著称的巴人也会败的一塌糊涂。此战之后,通事范目特意跑到沙海来哭诉,说是巴人战死数千人,要求归还那一万多套钜甲,范目被刘池拦住了,因为大将军还有重要军务处置。

    “义渠鸩临阵而亡,致我骑军皆溃,不杀,将卒皆怨也。”幕府里商议还在义渠鸩一事。义渠鸩临阵而逃,使得原先以骑军阻楚军于牧泽之南的计划完全失败。如果中午的骑战秦军未败、或者没有如此溃败,骑军或许还可以拖住楚军一日。

    “大将军,义渠鸩乃戎胡封君,如何处置当由大王定夺。”羌帮义渠鸩说话。

    “义渠鸩既在大将军麾下,大王既授大将军生杀之斧钺,便当有大将军定夺。”要想将卒死战,必须让将卒畏惧秦军军律甚于敌阵,查明经过的刘池强烈要求诛杀义渠鸩。

    “大将军,此事必要严惩,然严惩可不在今日。”后军之将安契不知为何也帮义渠鸩说话。

    “不然。临阵而亡,骑军士卒亲见之,不速惩,骑卒必乱。”圉奋担心骑卒跟着义渠鸩学坏。“今日大将军不杀义渠鸩,他日对阵,我军骑卒何以破巫器之阵?”

    王翦本来还在权衡义渠鸩的戎人身份,圉奋最后一句话让他目光一怔。骑卒作战虽然飘忽不定,不能以步卒阵战之法衡量,但如果骑卒不畏惧军律,对阵时命令骑卒冲击巫器之阵就会有人不服从军命。这是万万不能。

    王翦目光渐渐变冷,他挥手打断还想劝说的羌与安契,揖向安静旁听的扶苏:“长公子以为如何?”

    “军务皆由大将军定夺。”扶苏的回答堪称标准。义渠鸩的戎人身份让人忌惮,一旦杀了义渠鸩,北地郡的义渠人必有怨言,说不定还会作乱,但不杀义渠鸩军律不整,将卒不能令行禁止,对大战有害无益。两者的权衡极为艰难,扶苏这个护军并不敢擅自干预。

    “来人!”王翦沉着声音,整个幕府安静了下来。“义渠鸩临阵而亡,罪不可赎,枭首!”

    帐外北风呼啸,王翦的判惩决定了义渠鸩的生死。他继续道:“与义渠鸩共亡之骑卒,耐!与义渠鸩共亡之骑军将、率、吏、长,吏、将、率赀两甲;长赀一甲。”

    “下臣得令。”军正大声重复王翦的判罚,“义渠鸩临阵而亡,罪不可赎,枭首。与之共亡之骑卒,耐;与之共亡之将率,赀两甲;与之共亡之吏长,赀一甲。”

    秦国民事处罚常常赀甲赀盾,军事处罚也常常赀盾赀甲。义渠鸩以戎人的身份本可以降爵抵罪花钱赎罪,但王翦不准许他抵罪赎罪。不过他还是手下留情,对与义渠鸩一起逃亡的义渠骑将骑卒没有重罚,只是赀甲耐刑而已。

    军正重复完便出帐,军帐内还有些冷场。刘池、圉奋低垂目光,只看地下,羌与安契一个微微摇头一个暗自叹息,仍觉得不该杀义渠鸩。秦国的外交素来现实,对有价值难征服的胡戎素来优待。这样的国策不是现在才开始实行的,秦昭王之前便是如此。

    “荆人受阻不过一日,明日当至鸿沟南岸也。”幕府里冷场,只能王翦牵出话头。

    “少将军、圉奋将军、田将军严整以待,鸿沟宽阔,三日不得破。”刘池道。

    “荆人知我攻大梁之意否?”王翦随即问起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把诸将问住了。楚军只能由楚人渗透,但楚国入秦为官吏之人远少于他国,愿意做侯谍的就更少,楚军内部此时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诸人再度沉默时,幕府地面忽然晃动起来,紧接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刘池迅速的站起,道:“荆人果然夜袭!”

第九十三章 夜行

    月下的大梁城一片安宁,刚刚入夜时城内并无厮杀,正午时分北城燃起的大火也已经灭了,偌大的城池看不见什么灯火,清冷的月光照在白茫茫的屋宇和空地上,遮盖了鲜血的颜色。北风狂吹,焚烧后的烟火味被吹得无影无踪,只有粟米饭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

    秦军猜到今夜必有夜袭,故而早有防备。也猜到敌军会以火药炸破城门的方式攻入大梁,白天出城的那道城门根本就没阻塞,然而剧烈的爆炸还是让人心惊。硝烟未散,慌慌张张的弩将慌慌张张的站起,慌慌张张喊出了‘射’的命令。

    头还在眩晕,手脚吓得发软的弩手们同样慌慌张张的拉动机括,长长的弩臂重重打在弩架上,发出连绵不绝的砰响。箭矢一支支射入硝烟中,射完弩手又匆匆上弦再射。待到埋伏在这里的都尉苏复从爆炸中回过神来,五十多部强弩已射了好几轮。

    ‘轰!’爆炸再起,但位置不在南门,而是东面的南侧门。听清是南侧们的苏复心中暗叫不好,敌人声东击西,真正入城的位置不是这里,而是已经阻塞了的南侧门。他不清楚门洞内那些泥土是如何炸开的,但他听到建鼓声夹杂着呐喊,敌军已经攻入大梁城了。

    爆炸声几十里可闻,牧泽南岸的熊荆也听到了这两声爆炸。与厚实的夯土城墙不同,混凝土城墙单薄的很,门洞内的阻塞一炸就能炸开,幕府因此制定了声东击西的计策。听到北面传来鼓声,熊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们入城了。

    “大敖……”并非熊荆一个人听到了建鼓声,他身侧全副甲胄的将率、一直等待的司马也听到了这些声音。大梁城内的战斗只能说是一支偏师,这支偏师要将秦人拖在大梁。

    熊荆知道将率们的意思。千余人夜袭大梁,楚军不会没有动作。他点点头,道:“全军拔营!”

    “大敖有命,全军拔营!”军命迅速传达。息了一下午的骑士在雪原上奔驰,驱散隔绝附近的秦军斥骑。早就做好准备的各师迅速收帐列队,半个时辰之后项师和淮南师便匆匆出营。他们的队列与白日一样每师以四条纵队行军,十六道队列行走在雪地上,脚下的冰雪踩得磕磕作响。

    为了早日赶到沙海,尽管辎重落后,楚军还是连夜拔营北上。二十个师的行动并不能隐瞒多久,项师还未走到十里,急报便传到了沙海,正在担忧大梁城内将乱、三日未必能攻破南城的王翦闻讯一惊,他没想到己方骑军连一日都没有迟滞敌人,楚军居然不怕混乱夜中行军。

    “我军可夜袭否?”看着召来的诸将,王翦问道。这是对着众人发问,但目光最后停在圉奋身上。夜袭只能靠骑军,最少骑军要驱散楚军行军队列外围的楚骑。

    王翦看着圉奋,圉奋吸了一口冷气半张着嘴,可他只是张嘴,半响也没有说出话来。最后还是幕府的方士上前揖告道:“禀大将军,此不可也。”

    “为何不可?”幕府方士主百药,以治金疮,以痊万病。这样的人应该尊敬,然而王翦有些恼恨圉奋不立即答话,反问的声音很大。

    “禀大将军,我军士卒多雀盲,夜中不能视物,不可夜袭。”方士很清楚秦军士卒身体状态。秦军士卒的体质本要强于六国,但战争日久,精壮的甲士就越来越少,这几年又是大饥,真正强壮的士卒已经很少了。士卒羸弱,疾病层出不穷,雀盲便是其中之一。

    为将日久,王翦当然知道雀盲夜不能视物,正常时期士卒便有不少人雀盲,此时则更多。哪怕是沙水一战逃回来的十四万人中也有不少士卒患有此病。可他还是不愿就此放弃,直接问圉奋道:“骑卒中雀盲者几何?”

    “禀大将军,骑卒中雀盲者多也。”有方士解围,圉奋大大松了口气。他不想夜袭不是因为军中有人患雀盲,而是因为骑军今日新败,毫无准备的夜袭楚军,结果肯定不会太好。

    “骑军明日可再袭荆人辎重,断荆人粮道,今夜不当夜袭。”刘池知道王翦的心意,但军中士卒确实很多人患有雀盲,骑卒中猎户牧民还好,这些人经常吃肉,郡县骑卒这几年只能保证食粟,肉食早就不能保证。

    方士,骑军之将、腹心全都反对夜袭,王翦只得摆摆手作罢,可还是不甘心的道:“这荆人为何不雀盲?荆人平日皆可食肉?”

    王翦心存抱怨的问起荆人,这个问题诸将谋士根本不敢回答。知道的那些人不敢誉敌,不知道的人不敢瞎猜。楚军确实每日食肉,这些肉食主要是鱼肉和禽肉,再就是牛马肉。鱼肉是因为楚国有渔舟,每年渔汛时大肆捕鱼;禽肉是楚国的家禽不再自然孵化,而是人工加温孵化;

    牛马肉则是战场上缴获的,沙水一战光冲击炮阵就留下了三、四千具马尸,加上整个战场留下的,马尸牛尸有数万具之多,这些肉都做成了罐头,供应楚军各师。可这还不是楚军不患雀盲的最终原因,关键是楚军膳食中加入了胡萝卜,这是嗟戈瓦拉从他的家乡带到楚国的。

    秦军士卒的健康情况楚军并不完全了解。秦军士卒因为畏惧得到长平赵军的下场,很少投降。投降的少量秦军士卒健康水平很不稳定,但总的来说前期秦卒士卒身体素质要比楚军高,后期就不行了,后期俘虏的秦军士卒很多人还不如鲁师。身高是高,但瘦弱,肺气量平均在三千三百左右,超过三分之一的人低于楚军入伍标准。

    灯下黑那般,包括大司马府、幕府谋士在内,楚军并未觉察到先前强于自己的秦军已经在体格、兵甲、训练等方面全面落后于自己,大泽之战的结果反而让楚人隐隐以为秦军仍然强于自己。六十万大军好似山一样压在所有人心头,越靠近鸿沟就越加沉重。

    楚军拔营、列队、等待、扎营,从下春开始行军,下半夜鸡鸣时分楚军才赶至鸿沟南岸立营。趁着这四个时辰,鸿沟南岸的秦军营垒和鸿沟上的转关浮桥全被撤回了鸿沟北岸。冰厚三寸,田朴麾下的舟师已不能驶入池泽,但鸿沟流动的河水并没有冻出三寸冰。即便冻住了,战舟和秦卒也会想办法把这些冰砸开。

    等楚军前军赶到鸿沟南岸,鸿沟上全是秦军五桨战舟的剪影,这些战舟身后是北岸那道夯土墙。火药在手,任何城墙都经不住一炸,只是想要炸毁这道城墙,必须先渡过鸿沟,而想要渡过鸿沟,就要驱离鸿沟数里宽水面上的战舟。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楚军立营的时候,炮卒已经在选定的地方放列筑垒。炮垒一旦筑成,炮卒就开始鸣炮。这时候幕府的大幕刚刚搭起,深夜中轰隆隆的炮声不但没有让人惊慌,反而让全军士卒安定。搭起乌幕后,军营很快安静了下来,除去值夜的将卒,其余将卒全部安寝。

    夜幕刚刚降下,北城便传来两声巨响,紧接着又是杂乱的鼓声和厮杀声,大梁南城并未就寝的魏王魏增听闻这两记巨响萎靡的精神顿时一振。这是楚军来了!他立即召来老将晋祝要他出兵接应。时至今日,魏国不但没有可战之卒,还没有可战之将。好在晋祝并不冒进,探查后发现北城的鼓声和厮杀并不激烈,这不是楚军进城,这是小股军队夜袭入城。拒不出兵。

    晋祝是魏军大将军,他说不出兵魏增也没有办法,正寝里枯坐好几个时辰,北城的厮杀声越来越小,魏增、相邦蔡文等人几乎要睡着时,西面又传来了炮声。

    “沙海!楚军在攻拔沙海!”魏增急急跳起,他下裳很长,踩在下裳裳角的他差点跌了一跤。

    “确是沙海!”炮声不绝,蔡文也听出了炮声来自西面。

    晋祝是将军,将军的方向感自然要比文臣好得多。炮声再度响起时,他道:“非沙海,乃鸿沟。”

    沙海在大梁西北,鸿沟在大梁正西,炮声轰隆,心情激动之下很难分辨,但静下来仔细的听,还是能发现两者的区别,炮声确实来自正西方向的鸿沟。因为兵力不足,外城城墙被秦军占领,只剩王城还有诸多闾域在魏军手中,魏军看不到城外的情形。

    回忆着鸿沟的晋祝很快猜到了炮声为何会在鸿沟方向响起,“秦人攻我大梁,楚军则趁机攻拔沙海。然,冰面不厚,启封至沙海必经逢泽之西,故秦人于鸿沟北岸以阻楚军。”

    “那当如何?”魏增抓住晋祝的手臂,秦军源源不断的杀来,魏军撑不了多久。

    “楚军必破秦垒,然,”晋祝非常肯定,但这话他说了一半便怔住了,浓密的眉毛紧蹙在一起。

    “如何?”魏增也好,蔡文也好,明堂里的魏国大臣也好,全看着晋祝。

    “此战若败,天下亡矣!”晋祝话一出口,忍不住叹息一声。

第九十四章 意图

    未改

    会战的胜败决定着天下的命运。UU小说UU小说大梁城内的晋祝对此无能无力,只能叹息。他甚至连看都看不到两军的会战,只能在大梁城内枯等。鸿沟南岸的楚军幕府自然也清楚此战代表什么,然而夜间不便视物,秦人防御到底如何要次日天明才能全部知晓。

    楚军最大的问题是人少,二十个师的步卒加上一万两千名骑士,列阵作战的士卒不及十万,还不到秦军人数的六分之一;秦军的问题则是精卒太少、兵甲不足。只有八分之一的士卒有钜铁兵甲,只有四分之一的士卒有堪用的兵甲

    甲胄的作用不容低估,历朝历代都禁止私人藏匿甲胄。西汉平灭七国之乱的国相周亚夫因儿子准备的随葬冥器中含有冥甲,被廷尉诬说是要在地下造反,最后活活气死。唐律规定,私藏‘矛、,徒一年半’;私藏‘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两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宋元明律也秉承着‘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的原则,禁止民间私藏皮甲和铁甲。

    不能以民间传奇、志怪小说为准,而是朝廷禁止什么,什么才真的重要(朝廷的政令新闻历来都要反过来读)。被严禁的矛、(即槊)、弩、甲,这些才是军用杀伤性武器,刀剑棍棒不过是防身用具,难以用于阵斗。没有矛、、弩、甲,军队不能称之为军队,只能算是乌合之众。一旦遇到身披甲胄、手持矛槊,配以强弩的官兵,交兵便会被迅速击溃,最后作鸟兽散。

    秦军尽知楚军的弱点,楚军尚不知秦军的弱点。但不管如何,双方谋士将率都在竭尽心力运筹庙算,以求获得会战的胜利。白日里连着打了两仗,夜里又行军的熊荆则沉沉睡下,他给幕府的命令是除非着火或者秦人杀到幕府,不然不要叫醒他。

    他是想睡到早食再起床,然而梦里不知为何梦见了灵袂,梦醒才觉的这位美艳绝丽的熟女真的死了,他再也看不到这个女人。惆怅,失落,还有隐隐的愤怒。他能理解孟子为何要痛斥战争,鼓吹仁政。战争把美好的一切都毁了,战争杀人盈城杀人盈野,没有谁不痛恨战争。

    熊荆现在也痛恨战争。因为战争,他不能和妻子欢爱,不能与灵袂偷情,不能抱着儿子温馨。因为战争,父王薨落于战场,臣子一个接一个死亡,新的士卒还未长成,旧的士卒已经死去。

    楚地的男子越来越少,大市官道田野皆是妇孺老叟,他的那些,十个有七个守寡此战如果战败,很可能将是十个。越是想,心中便越是愤怒与急迫,躺在床榻上的熊荆再也睡不着。手一撑便起了床,喊了一声更衣。

    熊荆走入幕府的时候,天色已明,斥骑侦侯一夜的辛劳,谋士已将鸿沟北岸秦军的土墙和防御制成了沙盘。谋士幕内,拿着刚送来的讯报,庄无地道:“阻我者,乃王翦之子王贲。”

    “为何是王贲?”熊荆不解。根据知彼司以前掌握的情报,秦国诸多将军中,王贲的位置并不高,远低于王翦、蒙武、李信、赵勇、羌、辛梧、杨端和、冯去疾这些秦军老将,又因为王氏刚刚崛起,他的地位比晚一辈的蒙恬、冯劫、辛胜还要不如。

    王贲在王翦麾下任左右将军可以,但在这场事关天下命运的会战中任左右将军就不可能了。左右将军都不可能,那又怎么可能领兵驻守鸿沟呢?难道是说……

    熊荆忽然想到率千余人攻入大梁的平原君赵翰,这是等于是楚军的偏师。只有偏师才会任命一个个资历不够的人率军,王贲是不是这样呢?

    熊荆的问题也是谋士幕内众谋士思索的问题。在此前的推演中,楚军攻至鸿沟,秦军最正确的反应是全军与战,这是楚秦两国的最后决战。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不是一次决战,好象是一场阻击战,秦军为何要阻击己军呢?

    “臣以为,此乃秦军援军未至也。”熊荆提前起床,各师将卒、司马尚未过来,于是进入谋士之幕。看见庄无地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一个谋士站起说道。

    单单从谋士起身利落的动作上,熊荆就能看出他是军校出来的参谋。很年轻,嘴上和他一样刻意的蓄着胡子,以显示自己的老成。他站起说话,他身前的一些谋士闻声头低的更低,估计是在责怪年轻人太过孟浪胡乱猜测。

    “还有何故?”熊荆看着站起的谋士微微点头,希望其余谋士再言。

    “臣以为,或是秦人欲拔营而走,故而遣军相阻。”另一名谋士发声。熊荆很少进入谋士之幕提问,一些思有所得的谋士站起来说话。

    “臣以为不然也。”又是一名年轻的谋士。“秦人若要遁走,冰封便当遁走也。冰封不遁走而攻拔大梁,大梁城中必有其所欲之物……”

    谋士的猜测让熊荆动容,他打断道:“大梁城中有何物?”

    没有人回答。有几个谋士想说秦王少时为质邯郸,邯郸赵人待其甚恶,如今邯郸赵人迁至大梁,攻拔大梁也许是为了这些仇人。然而这样的理由并不能让信服。这是决定秦楚两国生死存亡的会战,秦王不理智,王翦也会不理智?秦军不但要攻入大梁,还要筑垒分兵在鸿沟相阻,这根本不可能。

    “或是、或是……”庄无地犹豫道。“魏国有火炮,秦人欲夺魏军火炮?”

    火炮也是大梁城内西游的东西,但熊荆很快就摇头。“魏国火炮不过十门,又全是十五斤炮,得之何益?”

    “禀大王,众将军到。”谋士幕内没有待多久,各师之将便已经赶来了。

    熊荆只能前往大幕,宣布今日的作战计划,几案上已经做好的沙盘也匆匆抬到了大幕。沙盘就放在大幕中间,将率司马全都能看到。秦人的防守并不严密,甚至说有些儿戏。鸿沟宽四里许并不是什么障碍,因为楚军火炮已经控制了这段鸿沟,各师工卒架桥并不困难;土墙高只有一丈二尺,厚不过一丈,一炸即开。

    将率司马看了一眼沙盘就没有再看,倒是庄无地言辞让他们吃惊:“秦人二十余万,领军之将王贲……”

    “二十余万?!”东野固伸出两根手指,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其他人的表情也是如此,所哟如都以为这将是第二次渭南之战,没想到不是。

    “然也,确是二十余万。”庄无地看向熊荆,点头道。“只见二十多面都尉将旗。”

    “若是秦人……”有人想说秦军有诈。但鸿沟北岸一片平原,并无山岭,这种地形根本不可能设伏。既然不能设伏,那秦军为何要分兵?

    “事违常情必有妖。”彭宗学着熊荆的口吻,很是不解秦军为何不是全军阻己军于鸿沟北岸。“王翦命其子为将,率军二十余万阻我,何以如此?”

    王贲为将,那么秦军真的可能是二十余万,只是秦人为何要这么做?将率司马先是窃窃私语,等彭宗问出这个问题,大幕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庄无地道:“不知也。”

    “不知?!”彭宗惊讶,马上决战,幕府却还不清楚秦军的意图,这不能不让人失望。

    “臣无能,请大敖治罪。”庄无地拜向熊荆,这确实是他的职责。

    “秦人分兵大梁,又分兵于鸿沟,此乃喜事,何以有罪?”熊荆并不责怪庄无地,王翦想做什么并不是己方所能了解的。“今日聚将,还言今日何以战,非言秦人为何如此。秦人二十余万,我军十万,虽有鸿沟土墙所阻,秦人亦非我敌也。

    此战秦人若败,秦军仅三十余万,我军可大破之……”

    秦人分兵是好事,虽然好事来得极为蹊跷。错愕的诸将惊讶也渐渐平复,随熊荆之言把注意力放到现实中来。与渭南之战相比,鸿沟之战地形上要更加险要,鸿沟更宽,鸿沟后方又有一道矮墙,天气寒冷,凿墙可能不会像王朝那样顺利。然而拥有火炮的楚军有战场控制权,架桥与砸墙都不会太难。

    熊荆在大幕中下达作战命令时,各师的工卒已经在鸿沟上架桥。昨夜游弋于水上秦军战舟全在圃田泽一侧。与秦军的转关不同,楚军架桥用的是羊皮筏子,一个个筏子用钜丝绳相连,便成了一段段浮桥。墙后五里,陆离镜中看见这样架桥方式的王贲很是惊讶。他以为木架下面绑着的是一只只羊。

    “此羊裘也。”军侯王勒知道的更多。“若是转关,必然沉重,而以羊裘,输运便也。”

    “羊裘沉于水下,当不畏火。”王贲看到楚军工卒又一次把一个羊皮筏放入水中,小组上楚人勾着这个羊皮筏,将它与其它羊皮筏相连。仅仅半个时辰,浮桥就架出半里许。

    “禀将军,田将军言,荆人初架桥,此时攻之可损其士气?”一个军吏跑来来问。

    “不可。”王贲不在乎什么士气不士气,这是一场极为艰苦的阻击。“将成时攻之。”

第九十五章 鸿沟

    趁鸿沟未封,秦军舟师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楚军架桥,而这个时机需在浮桥将成未成之时。UU小说UU小说舟师之将田朴想先声夺人,不但撞毁那十六道刚刚架出的浮桥,还想杀伤南岸那些正在架桥的楚军工卒,可惜这个提议没有得到王贲首肯。

    旦明过后,朝阳将升,朝霞染红了天际,鱼鳞般的云层透射出点点金光。金光照耀着战场东面的大梁城,照耀着战场,照耀着楚秦两军随风招展的军旗和士卒,给所有人批了一件圣光霞衣。幕府议毕,刚到水岸的熊荆人马也在金光的照耀下,他环视着整个战场,注意力大多在鸿沟水面。

    浮桥还未伸至鸿沟中央,为了防止西侧的秦军战舟冒死冲撞,类似此前楼船一样的大型浮船在正搭建。浮船搭成后,四周都会装上成排成排的钜甲,以防止战舟撞击。六十八斤短管炮也往浮船上拖曳,这是破舟利器,只要命中,一打就是一个大窟窿,根本没办法补救。

    鸿沟西侧,五桨旗舰上田朴看到这一幕莫名的焦急,舟师最无可奈何的就是这种装备短管炮、安装钜铁船甲的楚军楼船。以当初牧泽的经验,这种楼船一旦横在鸿沟上,战舟再多也冲不动。

    “传令!击鼓。”朝阳初升,甲板上的田朴忍不住下令。

    “将军,荆人浮桥未成,此时攻之……。王将军言,欲等荆人桥将成……”身侧的都尉刚刚得到王贲‘桥将成时攻之’的军令,赶紧出言劝阻。

    “王将军知水战还是本将知水战?!”田朴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沉喝一句。他是齐人,虽然比秦人更精通水战,奈何朝中没有门路,位置一直在秦将之下。在他看来,王贲这个年轻将领根本不懂水战,只知道陆战。

    “将军有命,击鼓!”田朴执意击鼓,都尉也不敢阻拦。旗令传出之后,旗舰甲板后方的建鼓快速敲响。击鼓则进,早就列阵以待的战舟木桨迅速落桨,成排成排的木桨在开始在沟水中起伏,舟阵缓缓加速,径直向前。

    “秦人!”秦军舟吏还未击鼓,南岸炮垒上的楚军炮卒就已经注意到了秦人的异动。鼓声一响,炮垒这边也马上敲鼓,炮卒迅速奔至炮位,水面上的工卒在官长的勒令下靠岸。唯有浮船上的驭手仍抽打拖炮的挽马,要把岸边已经套上的两门六十八斤破舟炮拉上浮船。

    南岸的熊荆等人看着秦军舟师冲来,北岸站在墙后的王贲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脸上不免浮现些许怒容。此时浮桥架了不到两里,未及鸿沟水面中线,这时候战舟进攻在他看来显然是不合适的。然而建鼓已然敲响,他阻止不及只能在一旁坐视。

    一夜冰封,昨日前半夜破开的一些沟面下半夜再度冻住,好在这不妨碍舟师进攻。秦军舟阵以四十艘战舟为一行、一共三行冲向尚未架设完毕的楚军浮桥。距浮桥大约四、五里时,舟速达到了最快,一百二十艘三桨战舟好似骑兵奔驰在水面上,马上要进行最后的冲刺。

    炮声在这时响起,放列在鸿沟南岸的楚军火炮逐一开炮,火光中,炮弹射向越来越近的战舟,硝烟则被猛烈的北风吹向南岸楚军的阵列。

    有龙肋骨的战舟不是旧式的单桨战舟,十斤野战炮、三十二斤攻城炮都不是破舟利器,炮弹打出后,水面上飞驰的战舟阵列全然不乱,更没有任何一舟战舟倾覆沉没。早就知道这点的工卒之将急忙在炮声中鸣金,听闻金声岸边的工卒在战舟冲来前撤到更远的地方。早早下水的那几艘浮船还未布置妥当,也被岸上的工卒紧急拉到了岸边。

    炮声、鼓声、金声交织,战舟箭矢一样的疾冲,撞向毫无抵抗的十六道浮桥。哗哗的水声中,这些浮桥全被战舟撞断,一些筏子扭曲后痛苦的翻起。架下的羊裘也被挤破,在水中喷出一股股水汽。直到这时,才有一些战舟减速倾斜。

    田朴虽然有违军命,但王贲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振奋秦军士气、打击楚军士气的机会。土墙背后的二十万秦卒在屯长百将的命令下大喊,一些秦卒更是冲上土墙,对着撞击中的战舟大肆欢呼。

    “此乃工卒布置不当!”庄无地气愤的指责,“以幕府军命,当先造楼船再设浮桥!”

    “各师急急渡水,有错情有可原。”工卒隶属于各师,并非隶属于工卒之将。各师在幕府下达具体作战计划之前已抢先架设浮桥,自然会造成现在这种楼船尚未下水、浮桥已先架设的情况。“未伤士卒即可。”

    熊荆说着未伤士卒,那艘刚刚拖曳上两门破舟炮的浮船被一艘战舟猛烈的一撞,撞角虽未撞破浮船侧舷的钜甲板,但剧烈的晃动还是免不了的。船上两门破舟炮没来得及固定,随着浮船剧烈的起伏而侧滑。六十八斤炮再轻也近乎两吨,两吨重的东西一旦动作就很难阻止其下滑,尚未解除挽绳的情况下,十二匹挽马也被火炮拖的滑向后方。

    浮船四十五丈见方,船虽大但很轻。两门炮加上十二匹挽马往一侧滑动,整艘船马上翘起。躲在橹盾后方的炮卒驭手顾不了敌舟射来的箭矢,冲出橹盾拽紧缰绳想把两门破舟炮拖回原来的位置。然而这时又是一艘敌舟猛撞而来,再度把浮船撞的剧烈晃荡,挽马拖不动火炮,反被火炮拖向浮船外侧。浮船倾斜的角度更甚,连橹盾都倒了几面。

    “斩绳啊!”盯着浮船的熊荆手心里捏着一把汗,远远地大声喊了一句,可惜隔着一两里又逆着北风,浮船上的驭手炮卒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愿意抛弃这两门火炮,还是认为自己能拽回挽马,并没有人冲到马炮之间斩断那几根挽绳。

    火炮越滑越下,最终‘扑通’一记掉入冰冷的沟水,十二匹挽马嘶鸣不已,四蹄苦撑,它们正一点一点被拽下浮船。火炮不过四吨,挽马最少五吨。挽马落水之前一刻,九吨重的东西压在浮船一角,偌大的船身已然四十五度翘起。诸人以为浮船就要翻覆倒扣时,‘啪’的一声巨响,浮船上的木梁折断成两半,前半截从空中砸落,溅起偌大的水花,后半截因挽马已被拖下鸿沟,入水的一角好像被强按入水的皮球那般迅速弹起。

    “我的马!”鸿沟深达数丈,挽马一掉入鸿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熊荆悲喊一声。

    “大敖?”炮声仍在轰鸣,撞毁浮桥的秦军战舟虽然在撤退,但撤退比冲击更加艰难,靠近南岸的战舟被火炮打出的霰弹穿成筛子,只有北侧的那些战舟徐徐撤退。

    浮船上人员没有伤亡,可那十二匹龙马就这样掉入鸿沟,熊荆心疼不已。他马鞭连挥,怒喊了一句:“停止架桥!”

    “大敖有命:停住架桥!”令骑奔前传命,项梁与州侯若迅速赶来。

    “未有十艘楼船之前,停止架桥!”熊荆瞪着项梁与州侯若,没好气的道。

    “唯!”熊荆心疼龙马,项梁和州侯若则心疼火炮。他们知道短管破舟炮极为珍贵,两人正想着怎么把那两门炮从鸿沟里捞出来。

    “去吧,不可太急。”熊荆将两人挥退,自顾自看着沟面上缓缓沉没的秦军战舟。一百二十艘战舟悍不畏死的冲撞,一通炮击大概留下四分之一,退回去的四分之一皆是重伤,只有靠北侧那些战舟还堪一战。

    这主要是火炮威力决定的,十斤炮数量众多,然而威力太小,穿透力严重不足。四十艘战舟只能穿透一、二十艘,不能全部穿透;三十二斤炮穿透力足够,然而数量很少,早前有十六门,现在只有十二门。六十八斤短管炮数量多,可这些火炮射程有限,超过一里已无多少杀伤。

    宽达四、五里的鸿沟水面,只有楼船式的浮船才是致命的。当这些浮船一字排开,战舟直接冲撞只会撞在浮船侧舷的钜甲板上,然后就是破舟炮的猛烈轰击,十艘冲来的战舟有七艘会回不去,回去的也是全舟是伤,不能再战。

    楚军停止架桥,北岸的秦将将卒不免高兴,这意味敌人的架桥行动已被舟师破坏。沟面西侧旗舰上的田朴则心中发苦,他很清楚战舟不是巫器楼船的对手,楚军架桥横渡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他还想做最后一搏。

    太阳升起,水泽上薄薄的雾气全部消散,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每个人身上。这本该是舒服的让人呻吟,田朴的脸却是阴沉的可怕,他道:“召死士之舟。”

    “将军有命,召死士之舟。”军命传至后方,六十艘毫无不同的三桨战舟缓缓上前入阵,此时舟阵不再是四十舟一行,而是六十舟一行,与此前一样只有三行。从后方编入舟阵的这六十艘战舟位于阵列的最前,其前方竖立着厚厚的橹盾,身着灰白色布甲的酋矛卒剑盾卒立于甲板,甲士数量是其余舟楫的一倍。

    “此欲登舟而战啊。”秦军的意图没有逃脱熊荆的眼睛,这架势完全是为了肉搏。

第九十六章 鸿沟2

    未改

    肉搏楚军不惧,尤其是舟师之间的肉搏。www.uu234.ccUU小说倒不是因为楚军士卒比秦军士卒勇武,而是秦军士卒根本登不上浮船。熊荆比较担心的是火攻,秦人既然已经学会制造荆弩,自然也会制造楚军一直不投入使用的弹力投石机,当年稷邑会盟他正是靠着这种弹力投石机发射的火弹逃生。

    斥骑往西奔驰,秦人战舟上没有弹力投石机,只有身着灰色布甲的甲士。这让熊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去年缴获的李信幕府简牍上提到了这种投石机,但楚军一直没有看到实物。

    浮船搭建并非一蹴而就。为了防止秦人舟师再度疾冲而来,那些短管炮先放列在沟岸,浮船则在炮阵东侧搭建。搭建完一艘浮船,就拖短管炮十斤炮上船,如此一艘一艘,直到正午这十艘浮船才全部搭好,

    正午时分阳光已有些灼热,钜甲晒得滚烫,触手伤人,一些士卒不得不用长襦盖住钜甲。骑在马上穿着钜甲的熊荆也被太阳晒的汗流浃背。他本想下马歇息,可此时十艘浮船正缓缓行向沟面。短管炮产量不足,只有最北端那艘浮船布置了二十门,其余九艘浮船只有面向秦人舟师的一侧才有十二、三门,除此只有六门十斤炮。

    楚军全军此时只有五十六门十斤炮,十二门攻城炮,一百三十四门短管破舟炮。现在除十二门攻城炮外,其余火炮全在这十艘浮船上。如果这十艘浮船沉了,那就真的只能等到鸿沟冰封四寸才能进攻沙海了。

    熊荆注视着这十艘浮船,知道浮船上载着全军大部分火炮的庄无地、彭宗、东野固等人也盯着这十艘浮船。楚军忙碌了一上午现在忽然有了动作,对岸的王贲等人也注视着这十艘浮船。将率的动作带动全军,一时间两岸十数万人看着这些越划越远的浮船。

    清晨时秦军舟师的建鼓出人意外的响起,发起了一次极为成功的进攻。现在秦军舟师出人意料的沉默,北岸的王贲不断打出进攻的军旗,可田朴所在的旗舰一直没有打出应旗。直到熊荆都感到有些奇怪,那艘五桨旗舰才不情不愿的打出一面应旗,鼓声骤响。

    一字排开的浮船上,‘已备、已备’的喊声响起,刚才那艘折断成两半又拼在一起的浮船成了卜梁居的旗舰。为了便于其他浮船接收军命,这艘旗舰在十艘浮船中间,还凸出了小半个船身。楼船与秦人舟师的较量早在几个月前已分出了胜负,不少炮长炮卒参加过那次战斗,故而此时显得镇定自若,游刃有余。

    唯独岸上的楚军士卒看着秦人舟师重骑一样驰骋在水面,声势有极为吓人,心全提到了嗓子眼。战舟驶过时,项师、淮南师的弓手忍不住朝战舟射箭。鸿沟宽三里余,两岸薄冰又各占了半里,射出去的箭矢连战舟的影子都没有碰到,全落在了沟岸的薄冰上。

    箭矢无用。仍放列在岸上的十二门攻城炮响起时,高速冲击的战舟侧舷才被打出一个个窟窿。炮击短时间内无效,中炮的战舟继续前冲,直到浮船上一百多门火炮在卜梁居的命令下猛烈开炮。站在南岸的楚军士卒起先还能看到一些战舟被打得舷墙破碎,但越来越浓厚的硝烟被北风席卷而来,呛人的硝烟中,包括熊荆在内,人们除了烈焰火光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震耳欲聋的炮声,什么样也听不到。

    诸人一边咳嗽一边等待战斗结束,斥骑疾奔而至。“报大敖,秦人舟师列成数阵,欲连击也。”

    “啊?!”站在南岸,熊荆看不到西侧田朴的旗舰,他已浸没在白色的硝烟中。看不到不是想象不到,秦军并非像早上那样冲击一次,而将冲击数次。

    鸿沟不是牧泽,牧泽战舟如果沉没,因为水浅不及一丈,沉舟会挡住后方战舟的冲击路径;鸿沟水深数丈,战舟沉没最多淤塞鸿沟两丈,如果沉没的战舟不能叠起,沉没再多也不会影响后面的战舟继续撞击。

    “传命卜梁居,秦人将数阵而冲。”火炮全在浮船上,岸上的熊荆除了传讯警告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希望炮管不要打红,一旦打红……

    “命项师速遣一师士卒登船,以防阵战!”熊荆紧接着命令。炮击如果不能持续,肉搏战随时可能发生,熊荆不得不命令项师登船准备。

    浮船一字排开,从南岸向北岸伸出七百多步,每艘浮船之间的间隔很小,可以靠栈板连通。得令的项师步卒立即登船,浮船长宽几十丈,步卒列阵于炮阵身后并不碍事,然而第一次距离火炮这么近,半数士卒都极度心惊。

    正在作战的舟吏炮长不在意登船的项师士卒,秦人舟师已连续冲击了三次,这不是早晨那般四十艘一行,一阵三行,而是百艘战舟一字排开,全速冲击。

    参加过牧泽炮战的老炮卒还好,一些新炮卒在这种海浪般连绵不绝的攻击下渐渐手忙脚乱,十几门最先制造的十斤炮在紧要关头忽然炸膛。好在这是钜铁不是铸铁,炸膛只是炸裂了炮管,并未伤到多少炮卒,更没有引燃炮阵后方的火药。然而危机依然存在,半数火炮打热了炮管,少部分已经打红,秦军舟师见前面一波战舟大半沉没,又一波战舟急速冲来。

    “停止炮击,更换霰弹!停止炮击,更换霰弹……”凸出小半个船身的旗舰上,卜梁居再度大喊。炮声不绝,他的命令完全淹没在火炮的怒吼里。海舟炮战时,旗舰命令也没办法传递,最可靠的方式派出小舟,由小舟传令。浮船相连,不需小舟,几名令卒受令迅速奔往左右,半刻钟后,所有火炮更换霰弹。

    居于南岸的熊荆看不到战斗的场面,北岸、西侧的王贲和田朴则将正常战斗看到一清二楚。己方骑军成功冲击楚军炮阵给田朴以启发,此前之前他不断在想:如果将战舟像骑卒那样列阵并不断冲击,是否也能击破楚军的火炮楼船?

    鸿沟之战是试验这种战法的绝好机会,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作一次性攻击,而是连续不断的攻击。只要手上还有可用的战舟,他就会将其投入最后的攻击。可惜他麾下的战舟是有限的,第三次攻击的战舟大部分沉没后,剩余一百八十艘战舟发起了最后的进攻,他所在的五桨旗舰也在冲击的舟阵里。

    更换霰弹的命令使得楚军炮卒得以喘息,毕竟短管炮发射霰弹有效射程不超过一百五十步。因为出发的距离远在五里外,列成前后两行的秦军战舟冲到浮船跟前需要五、六分钟之久。几分钟的间隙足以让北风吹散浓密的硝烟,露出十艘浮船的真容。

    南岸的楚军士卒看到,浮船西侧十数艘战舟一边后退一边沉没,战舟上秦人不是在大喊大叫中与战舟同沉,就是跳入鸿沟,结果水面挣扎几下也扬着手下沉。沟水已然赤红,上面飘着秦人的尸体,少数会奇技的秦人想爬上浮船,但他们还没有靠近就被船上的弓手射死。沟水东流,血水与尸首都缓缓流向大梁。

    与秦人舟师不同,浮船毫发无损的飘在鸿沟之上,各船船吏的将旗被北风吹得笔直,因为炮声停歇,诸人甚至能听到船上的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有人想高呼万岁,但秦人战舟又一次气势汹汹的冲来,最西侧的攻城炮响起不久,浮船上的火炮也响起,硝烟再度将一切隐去,眼前的世界又变得一片烟白。

    “放……”最后的时刻来临,炮长们早已沙哑的嗓子憋出最响亮的呼喊,眼前仿佛不是秦人的战舟猛冲而来,而是无穷无尽的敌人冲上了浮船,两军开始了惨烈的肉搏。红热的炮管一声怒吼后,霰弹刮擦着早就不光洁的膛壁,脱膛而出。战舟数寸厚的木板并不能挡住一篷篷的霰弹雨,不断有手和甲士血肉模糊、中弹身亡。

    饶是如此,战舟还是猛烈撞击在浮船侧舷的钜甲板上。如此近距离的射击,每一篷霰弹雨都好像在清洗甲板。舱内舱上的越来越多人阵亡。舟吏早已死亡,没有舟吏的命令,幸存的手还是习惯性的后划。

    按以前几次冲击,战舟会很快被楚国的火炮击沉,然而换用霰弹之后,飘在水面上战舟即便舱内没有活着的手,战舟仍然很难沉没。这些满是尸体的战舟或斜或横,恰恰挡住了田朴亲率的第五波战舟的前冲之路。六十艘装满肉搏甲士的战舟不是撞在己方战舟身上,就是紧急转向避让,侧着舟身冲向楚军的浮船。

    夹在战舟之中的五桨旗舰也不得不紧急转向,当看到浮船上一排火炮对准自己即将开火时,肝胆剧裂的田朴喊了一声:“休矣!”

    “将军……”身侧的短兵也感觉到了危险,这些芝罘招募的齐地甲士抱着田朴毫不犹豫的往甲板下一跃,跳入了冰冷血腥的鸿沟。

第九十七章 鸿沟3

    在王贲的预想里,舟师最少要拖住楚军一日,使其不能顺利架桥。www.uu234.cc这不是不能做到,田朴麾下有五百多艘战舟,这些战舟本该逐次逐次投入冲击,每当浮桥将成时便撞毁浮桥。拖一日最少,拖两日并非不可能,然而预想仅仅是预想,不到半日,五百余艘战舟几乎打光。它们不是已经沉没,就是飘荡在满是血水的鸿沟中。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王贲在炮声未止时忘记了自己的呼吸,他看到第四波撞击的战舟没有像前面那样迅速沉没。沟水东流,本来有助战舟航速的沟水将这些无人划动的战舟推近到浮船跟前,阻碍了后方冲来的第五波战舟。被田朴寄予厚望的肉搏死士绝望的发现,他们距离敌人浮船不是隔着一条、两条战舟,就是本舟身姿斜侧,甲板前方的橹盾成了摆设。火炮一响,全舟皆亡。

    炮声渐歇,硝烟随之吹散,饱受撞击的浮船横移了最少半里。看到秦人战舟无力划行、横于水面的楚军士卒忍不住欢呼。听闻欢呼,王贲突然发现想吸气怎么也吸不进,濒临窒息的他即便站在阳光下,手脚也完全兵力。脑子里则一片混乱,此前的信心跌倒了底谷。三日,很可能一日都守不住。

    “来人!”王贲指着土墙后的那些布置,眼看着就要下达军命。身侧从主帐来的谋士连忙将他拦住,“少将军不可,此不及也。”

    一句不及让王贲惊醒。即便最北的那艘浮船,那也在夯土墙南面一里之外。

    “舟师尽墨,此当如何?”王贲有气无力的问,沮丧的想哭。他虽有二十五个尉,但这二十五个尉大多是弱卒,最好的也只有布甲,没有钜甲。

    “我军当死守此墙。”谋士亦氏王,这正是王翦担心儿子经验不足派来督导的幕府谋士。

    王贲内心已乱,听闻谋士之言又是叹息又是苦笑,“荆人素以巫药炸墙,如何死守?!”说到此他忽然拔剑,“也罢。战死于此又如何?战死亦不辱我王氏之名也。”

    一个将领如果信心被击溃,会战很难有胜利的希望。好在这只是一场阻击战而非一场会战,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更多时间,以使白林所部能抢夺到更多的兵甲。

    舟师半日尽墨,舟师之将田朴生死未卜,消息传到二十多里外的沙海大营同样让王翦大失惊色。他没有像儿子那样几乎窒息,他只是身躯不由自主晃了几下,面色忽然间潮红,鬓角青筋猛跳,但一会还是缓了过来。挥退斥骑后,他问道:“大梁如何?”

    “北城万余赵人死守闾域,白将军以为既夺赵国武库,此万人不攻可也。”刘池答道。“此时城中正攻魏国之王城。魏人战意甚坚,王城稳固……”

    “魏人可降否?”王翦不得不问起这个问题。

    一座设备甚严的王城不是两、三日就能拔下的。秦军此时有八万套钜甲,八万套布甲。对阵时要想包抄楚军而不被楚军包抄,步阵宽度最少需要两千五百列甚至三千列。八万套钜甲两千五百列有三十二行,三千列那就只有二十六、七行。对付其他军队这些钜甲足够,但对付楚军矛阵,王翦恨不得全军士卒都身着钜甲、手持钜矛。

    并且此次会战秦军阵列也不会再是一阵,而是数阵。数阵前阵击破还有后阵,后阵击破还有后阵,这也是吸取了沙水之战的经验,不把兵力置于一阵,而是多阵,以防楚军再度使用巫药炸阵。既然是多阵,那这二、三十行钜甲阵列就要分摊。三、四十万大约每十万人一阵,每阵钜甲甲士最多八行,布甲甲士也最多八行,这就太过单薄了。

    得到魏国那四万套兵甲,最后决战时秦军每十人有三人身着钜甲;每十人有五人身着防箭步甲;每十人有八、九人持可战之矛,这样才能与楚军一战。没有这些,对阵的结果很可能像巴人士卒对阵楚军骑士一样,被杀的一败涂地。

    “魏人听闻炮声已知荆人正攻我,此时岂愿降秦?”刘池哀叹一声,有一种天要绝秦的感觉。舟师半日覆灭,王贲那二十五万人挡不住楚军一日。

    一侧的右将军赵勇奋然起身:“大将军,我愿率军以援白将军,明日便拔下王城。”

    “不可!”王翦与刘池连忙阻止。这倒不是反对增兵大梁,而是秦军各尉已重新编练,精锐与普卒按照一定规律的混杂,不能贸然调动。

    “或可以抽调力卒湮之。”安契沉默盘算了半天,提出另一个建议。“魏人王城不似大秦王城,魏人王城城门之内便是大廷,无有皋门库门,武库便在大廷之上,攻入王城即可。”

    “可!”诸将齐齐点头,大战就在这两日,不是吝惜人命的时候。十数万力卒已然无用,临时可抽调出数万人,将这数万人投入大梁湮城,甲士一旦攻上王城城墙,便可攻占武库。

    “为不使魏人知之,当趁夜遣人入城,明晨攻城。”刘池补充道,他的计划是要等到天黑。天黑遣人入城,明日中午前夺下武库,当日运兵甲至沙海,次日便可阵战。但是这也不是万无一失,如果楚军今日下午便击破鸿沟北岸,傍晚前击溃王贲,明日午后楚军便可攻伐沙海与己军决战。

    “不可再迟,今日便当拔下王城。”王翦知道刘池担心魏人运走兵甲,这才强调趁夜入城。可这样时间上赶不及,他看向安契,“请安将军速速率力卒入城,今夜彻夜攻城。”

    “敬诺。”安契大声答应。既然提出了这个办法,他便有把握率数万力卒入城。其他不说,光是大梁城内的财货就会让力卒们馋涎欲滴,等他们到了王城城下知是来湮城的,甲士环列,想跑已来不及了。

    安契受命,随即出帐奔辎重营而去。鸿沟南岸距离沙海已然不远,入城的几万力卒又队列松散,散落在白色的冰原上极为显眼。不需要陆离镜,南岸站着的熊荆等人便能看到秦军再度遣人进入大梁。秦军不聚兵反而分兵,还一次又一次分兵,这让所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秦人如此分兵,我军必胜。”彭宗嗅到了胜利的味道,满脸喜色。

    “秦人何以再遣士卒入大梁?”司马们看到了胜利,将率们则觉得匪夷所思。

    “此太一佑我,不然王翦岂会不量力而轻敌?”鄂曹脸上不免生出些讥笑。秦人七十万大军分兵十数万攻拔大梁,分兵二十余万驻守鸿沟,剩下三十多万只是己军的三倍,双方兵力不再像之前那样悬殊。不知秦人为何分兵的情况下,只能用神佑来解释,不然王翦为何要这样做?

    陆离镜里看到入城的全是力卒,熊荆本有些喜悦的心沉了下来,他的注意力转回到鸿沟。秦军舟师尽墨,百余艘满是尸体伤患的战舟被楚军缴获,余下五、六十艘还能划行的战舟最后退出了战场,回到它们此前出发的地方。

    五、六十艘战舟对浮桥已没有什么威胁,真正的威胁是鸿沟北岸。除了刚才显露出来的士卒和墙上的军旗,谁也不知道这道不高的夯土墙背后隐藏在什么。而此时除了那些猎猎飘扬的军旗,土墙上看不到任何一名秦人士卒。

    看着浮桥不断往北岸伸展,熊荆指着对面问向妫景:“可知此墙厚几何?”

    妫景这时候也在看着北岸那道一丈二尺高的土墙。这不由让他想到孔子的堕三都。秦人自然不可能遵守以前的周礼,可为何这道用于防守的城墙秦人只筑十二尺?筑墙六尺一版,加一版难道不行?

    妫景看着那道土墙有些走神,当他回过神时,眼前场景突变,很快要架到对岸的浮桥上空忽然飞来一群密集的黑点,这些黑点落在沟岸的薄冰上、落在将成的浮桥上,马上窜起团团火焰。

    “火?!”诸人一片惊愕。惊声未落,更多的黑点从墙后飞起,这大概是酒缶大小的火油灌,每一个都是点燃之后发射,这才落地爆燃。浮桥距离沟岸有一百五十步,这个距离上只有荆弩和投石机才能有效杀伤。荆弩不见,高大的投石机也不见,浮桥上毫无防备的几名工卒有一人被火油弹砸中,顿时全身是火。

    “投石机几何?”熊荆喝问,这正是他担心的弹力投石机。

    “投石机几何?!”没人答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器,熊荆怒吼一句这些人才回过神来。这时候中弹的浮桥燃起了大火,桥上工卒一边切断着火的浮桥一边往后急退。

    因为土墙阻挡住了视线,谁也看不到投石机的数量如果这种武器确如熊荆所说是投石机的话。现在大家知道的是,土墙的作用恐怕就在这里。秦军抛射武器的射程远逊于火炮,对射肯定占不到任何便宜,但临水筑墙,把投石机置于墙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火炮直射只能轰击土墙,曲射先不说能不能打中,连看不都看不到。

第九十八章 必死

    未改

    而投石机不一样,投石机本来就是曲射,不在乎中间有一道土墙相隔。www.uu234.ccwww.uu234.cc并且一丈二尺的高度也是有讲究的,这应该和弹力投石机自身的高度有关。投石机的位置最好是在墙后,墙后火炮直射打不到,曲射也打不到。但考虑到投石机抛臂的长度,墙又不能太高,不然投出去的弹火油弹会砸在墙头。

    秦人不玩投射武器还好,玩投射武器,除了最开始给熊荆带来些许惊讶外,很快他笑了起来。

    “召沈顷!”熊荆直接召炮卒之将。待沈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他伸手指向已经停止抛射的前方道。“秦人投石机置于墙后,如何破之?”

    曲射楚军炮卒不是没有玩过,曲射最重要的一点是观察。沈顷连连点头:“知也。我当击秦人之眼,致其投石机盲也。”

    “善!”熊荆点头,他指了一下早已偏西的太阳:“天色已晚,速行之。”

    卜梁居属于海卒,除了一百多门短管炮破舟炮外,十斤炮、三十二斤攻城炮全是陵师的武器。短管炮不能击远,也只能由陵师炮卒解决秦人投石机的观察手。

    点燃的浮桥仍在燃烧,它们已顺流飘向下游。风云在此时突变,明明晴朗的冬日,北风突然大作,最后呼啸起来。土墙上秦军军旗几乎要从旗杆上刮走,熊荆身侧的三头凤旗则被吹得啪啪直响,后方楚军营内的乌幕则被卷起了一片。

    “禀大敖,明后日必有大雪。”此时老觋不请自来,早晨万道朝霞就让人感觉不太对,而今风云突变,风势猛烈,确实有大雪的征兆。

    “军司马以为如何?”天气无时不刻不影响着战争,熊荆抬头看向天空,云层不像上午那样高远,变得低沉而浓稠。风吹云卷,正午的热意瞬间找不到踪影。

    “今日必当破眼前之敌。”熊荆抬头看向天空,庄无地也抬头看天。他虽然不精通天文,但眼下风云已变,明后日确实要下大雪。“只愿后日再雪,明日以破王翦。”

    今日破王贲,明日破王翦。熊荆闻言哈哈大笑。任何一场会战士卒都要消耗体能,战后精神上、身体上会显得非常疲倦。最好是战后休整一日再战,可如果天气真想老觋说的那样明后日必雪,今日击破王贲后,明日则要迅速击破王翦。

    熊荆哈哈笑完,道:“传令!既言明后日必雪,那我军今日破王贲,明日破王翦!”

    “敬受命!”令骑没想到是如此视秦军为无物的军令,听完后胸膛挺直,大声重复:“既言明后日必雪,我军便今日破王贲,明日破王翦!”喊完便策马冲出来了。

    ‘轰轰……’炮卒已经对准秦人的‘眼睛’开炮,炮弹不但轰击墙后的高台,还轰击土墙上任何可疑之处,几艘较为完好的三桨战舟撞破鸿沟北岸的薄冰,不需浮桥,直接在炮卒的掩护下登陆沟北一侧窄窄的沟岸,架起遮挡石滚木的橹盾,工卒开始凿墙。

    凿墙的声音一旦响起,墙那边便是一阵慌乱。楚军以巫药炸城已深入人心,明明知道凿城时不可能炸城,秦军将卒仍是人心惶惶。惊慌中,投石机再次发射,几百颗火油弹越过土墙高飞而来,然而此时楚军并未架桥,工卒是由缴获的战舟运至对岸,这些火油弹全落在水面上,腾起的火焰很快熄灭。

    或许是见火油弹无效,墙后随后响起一阵鼓声,无人墙头闪出秦军士卒的人身影。只可惜凿墙之上便是炮击之处,秦军士卒一出现便遭到了火炮的轰击,人被打的血肉模糊,墙被打的土屑横飞。等秦人从两侧攀下这堵一丈两尺高的土墙准备驱赶凿墙的工卒时,浮船上的短管炮、战舟上的弓手连忙攒射。与此前一样,火炮的威压下,凿墙炸城完全在楚军的控制之下,秦军只能听天由命。

    原本用于阻止楚军的战舟竟被楚军用于凿墙,得知这一点的王贲满脸死灰。‘不守三日,戳而弃市。’军令状便就是这样的。如今一日都守不住,只能死战。军命不仅仅针对王贲一人,也针对王贲麾下二十五名都尉。这些都尉有些刚刚擢升,有些则是久为都尉。

    不管那一种,诸人脸上皆没有半点笑容,几个年轻一些都尉甚至低着头在写简牍,这恐怕是最后的遗书。王贲忍着哭意想咳嗽一声,可他似乎哑声了,使劲咳了几下才咳出一次,将幕内诸将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今日与荆人……”王贲整个人都不对劲,发出的声音好像是另一个人声音。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又重重的咳了几声,才再度说话。“与荆人相决于此,乃为兵甲之故。白将军攻拔大量,乃为夺魏人之兵甲,若无兵甲,我军不胜也……”

    声音极为怪异,言辞无奈而悲凉。但在与战之前,王贲还是将此战的目的说了出来。大幕中的事情并不是都尉能知道的,此时都尉们才知道这场原先要阻击三日,现在只能阻击一日的阻击战是为了夺取魏国的兵甲。再联想到己方士卒多数是皮甲,少数是布甲,钜甲除了将率军吏,士卒几乎没有一副。

    都尉色变,也是算是宿将门第的辛咸站起身来:“此战我军必败,战之何益?不如明日……”

    “能阻荆人一时是一时,能阻荆人一里是一里。”王贲后悔向各个都尉吐露实情。“我与之战,荆人今日不得至沙海,我不与之战,荆人今日必至沙海。”

    “此距沙海不及二十里!”都尉杨喜也出了声,他出生杨氏,与犯罪入狱的杨熊表亲。他激动道:“我军二十五万士卒,一万士卒换一里否?!”

    “军命如此,杨都尉欲何如?”王贲身边也有护军,护军就是当年把杨熊送入大狱的赵栀。他一开口,其他想说话的都尉赶紧噤声。

    “白将军正攻魏国王城,我军今日与此杀敌,大将军明后日于沙海杀敌,何异?”王贲终究是将子,颤抖过后渐渐恢复起胆气,声音也渐渐还原成本色。他环视众都尉,看到他们全都低头时,才说出自己的答案:“此不过早死一日耳!

    此战乃存国之战,我军胜则大秦存,我军败则大秦亡。大秦若亡,你等妻子亲眷、你等田宅金银亦不存。辛都尉,你辛氏也亡也。杨都尉,你杨氏也亡也。还有你等,你等历尽千辛以得之爵位,所得之田宅,亡后皆为他人所有。你等甘心?我不甘心!”

    没有什么大义凛然号召,只有设身处地实实在在的分析。都尉不但衣食无忧,而且是秦军的高级将率,即便不是庶长也是一名大夫。虽然朝廷没有真的赐邑三百家,但也有按封邑大小折算的俸禄。俸禄之外,还有诸多特权,可以不服军役,可以降爵抵罪,可以光耀乡里……

    爵位附带的特权可能是杀敌所得,也可能是告奸所得,不管哪种方式都是费尽心机、千辛万苦得来的。秦军亡国如同皮之不存,既有的一切都会被人夺走。如果是楚国,哪怕是齐国,甚至是燕赵韩魏,失权就是失权,不过是舍人他往,门庭冷落而已。秦国不然,秦国上位必要踩着他人上位,一旦失权,仇家必至。

    不惜想,避战活着是最好的;细想,有的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低着头的都尉们脸色越来越坏,他们渐渐想清楚一切的关键:秦国不能亡!当他们再次抬起头看向王贲时,目光已然不同了。王贲并不打算说服每个人,以惯例,都尉的家眷妻子全在咸阳,如果他们想义渠鸩那样临阵脱逃的话,家人肯定被处以极刑。

    “我为中军,辛都尉为右军,杨都尉为左军,全军两千五百列,四十行一阵,共有两阵。两阵间隔百步,前者即溃,溃败者杀……”王贲亲自下达幕府商议好的作战阵型,即便二十多万人,全军也分成前后两种。四十行以战时的阵列,阵厚只有十四步。如果楚军抛射火油灌那样抛射巫药炸阵,如此单薄的阵列必然会炸到自己。

    “然我军无忧钜甲……”出来阵型比以前疏散外,与此前没有什么不同,但辛咸颇为担心甲胄。

    “布甲皆可。”王贲看向他,语气带着一些不满。他根本没办法拿到钜甲。

    “荆人有骑军,我军……”杨喜提出来了另一个问题。这恰是王贲要强调的东西,他道:“大将军遣圉奋将军助我也,骑军列于我两翼,五千骑冲荆人炮阵。然,”王贲再度看向众都尉:“我军骑卒多于荆人,阵溃之将卒,必杀之!”

    有骑军屏护两翼,战时还可以勾击楚军侧背,战败后更可以掩护撤退,这让以为此战必死的都尉们产生了不少喜悦,然而王贲最后一句话切断了所有人生的希望,溃败后骑军居然不保护己军撤退还要斩杀自己,那一丝丝喜悦如果鸿沟上的舟师,深深沉到了沟底。

第九十九章 必死2

    王贲列阵,昨日溃败的骑军又一次全军出动,出沙海大营前往鸿沟北岸。www.uu234.cc数万匹战马驰出大营蹄音如雷,大幕中的王翦听闻这不绝的蹄音忍不住闭目。儿子即将战死!身为一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恐怕是最残忍的事情,然而这或许是击败楚军的唯一办法。

    王翦闭目,帐内一片沉默。除了刘池和那几名想出此计的谋士,其他人并不清楚大将军将如何破敌,但就眼下看来,王贲率领的那支秦军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

    与亚里士多德四世用希腊语交谈了几句的扶苏终于忍不住了,他看向闭目的王翦,带着稚气问道:“大将军,此战我军仅二十五万,可胜荆人否?”

    扶苏是王翦要求来的,自从来到沙海大营便全力支持王翦,从未质疑过王翦的任何军命。如今忽然相问,恐怕不是扶苏的本意,而是太傅白狄大人的意思。王翦睁开眼睛看向亚里士多德四世,赵勇、刘池这些人同样看向亚里士多德四世。

    “不能。”王翦毫不掩饰,数个月前他就知道此战的结果。

    “既然不能……”扶苏看向自己的老师,又说了几句希腊语,之后才道:“既不能胜,因何而战?为兵甲否?我军兵甲不多,然非全军士卒皆要钜甲,极西国之士卒,亦非全军披甲。”

    “长公子当知,极西国之敌并非荆人,我军之敌乃荆人。”王翦长长吐了一口气,尽量采用简单易懂的言辞向扶苏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我军阻荆人于鸿沟,是为兵甲,亦非为兵甲也。破荆之道,弊而劳之,再夺其气,如此荆人方败。”

    “弊而劳之,再夺其气?”扶苏不太明了军事,当他把这句话翻译给亚里士多德四世,这个身着白色基同长袍的白狄大人直接与王翦对话:“将军是要让楚尼军队劳累?”

    “然。”扶苏的翻译是劳累,让楚军劳累。

    “用二十五万士兵让楚尼人劳累?”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亚里士多德四世惊讶更甚。

    “非也,是以六十万大军令荆人疲惫。”王翦道。

    “为什么不把六十万大军……”亚里士多德四世脸上的惊讶此时已转化成震撼。所谓的令楚尼人劳累,换一个词就是使他们被楚军杀死。驱使六十万士兵让楚军杀死,亚里士多德四世觉得四周的一切瞬间黑暗,仿佛从人界坠入了冥界。他低喊了一声诸神。

    “令六十万士卒聚于一阵,前卒若动,后卒亦惊,溃则全溃,败则全败。”王翦沉声而言。楚军已在二十里外,这场会战将如何进行不再是什么秘密。“我闻之,摩诃兜勒率军以伐波斯,其军步卒六万,骑卒一万;波斯之军步卒二十万,骑卒四万五千,摩诃兜勒大胜之。

    然若此战之后,摩诃兜勒再与二十万步卒,三万骑卒相决,胜败如何?然若摩诃兜勒再胜之,又与二十万步卒,二万骑卒相决,胜败如何?然若摩诃兜勒又胜,三胜之后再与十万步卒,一万骑卒相决,胜败如何?”

    王翦一口气用了好几个然若,即便亚里士多德四世听不懂秦语,也被王翦说话时的气势所摄。小麦的亩产远低于粟米,受农业的限制,除了定期泛滥的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印度河流域以及恒河流域有较为密集的人口,其他地区的人口从未像东亚这般密集。

    密集的人口提供了众多的士卒,繁复的河道提供了便捷的输运若非亲眼目睹,两千年后的人们怎么也无法相信:会籍越人的舟楫可以畅通无阻的航行到咸阳城下,成都巴人的大舫能够不出大海一直抵达临淄东门。

    在摆脱贵族有限战争的束缚后,两者的相互作用使得东亚的战争规模远远超出同时代乃至后世的想象,结果便是后人不断质疑史书,以为长平之战的四十五万赵军和惯于夸胜讳败、满口谎言的帝国史书上的八十三万魏军一样荒谬。

    作为见证者,亚里士多德四世全然了解秦军这架战争机器的令人畏惧的动员力度,这片土地发生的任何一场会战如果平移到已知世界,都会是一场世界大战。正因如此,当腓力二世战前还要与他的伙友和侍卫商议如何作战时,战**队已普遍配备以七十二人制为基础的将率幕府。

    亚里士多德四世在很多事情上都充满自信,包括军事装备和作战战术。但对于如何指挥几十万士兵进行一场惨烈的会战,他一无所知。当扶苏把王翦那一连串‘然若’转述给他听时,他在尴尬中无言以对。

    王翦没在意他的尴尬,王翦知道他只是一名嘴上会说手上不会做的白狄文臣。其他不说,单单从他对一场七万人对二十五万人的会战赞不绝口时,就知道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大规模战争。

    “且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王翦继续道。“六十万人与战,五倍于荆人,士卒皆以为将生,然幸生则死;十万、二十万人与战,士卒皆以为必死,然必死则生。我何以败荆人?我如此败荆人……”

    ‘轰、轰’王翦还想再说什么,帐外已传来昨夜那般的爆炸。爆炸不是隔着的,而是连续不断。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中,诸将面面相觑,楚军要渡过鸿沟了。

    大迁时分,凿墙的工卒终于点燃了火药,一丈两尺高的夯土墙整段整段飞上了天。通过这些炸开的豁口,楚军看到了鸿沟北岸的世界:大约是抱着半渡而击的念头,秦军阵列离鸿沟非常近,又因为恐惧楚军的火炮,阵列只能挪后七百步,在距沟岸两里之外的地方列阵。

    军阵宽约两千多列,分成前中后三阵。前阵、中阵纵深大约四十行,相隔百步,后者只有单薄的二十行,与中间那道军阵也相隔百步。阵列两侧是圉奋的骑军,与沙水之战一样,骑军除了分列于步卒阵列的两翼,还有大约四、五千骑列于阵列的中央。

    这四、五千骑显然是用来冲击炮卒阵列的。秦军只能靠这种决死冲锋让楚军火炮在短时间内失效,以迅速造成两军交兵的混战局面。楚军对此毫无办法,即便秦骑不能冲到身前,被炮火杀死的无数马尸也会遮挡射界。遮挡射界的后果就是炮卒没办法用最适合的角度发射炮弹,将敌人尽可能多套在炮弹的跳跃路线上。

    熊荆禁不住看向炮卒之将沈顷,沈顷也有些懊恼的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下,沈顷郑重行了一个军礼,随后转身吩咐身边的炮卒军官。熊荆也没在意火炮不能在这次会战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幕府谋士本就没有计划靠火炮击败秦军赢得胜利。火炮的作用是杀伤敌军骑兵,以最大程度减轻己方骑士的压力。

    “秦人未全被布甲,尚有皮甲!”弓手之将潘余是一个存在感很弱的人,四十多岁,圆圆的红润的脸密布黑须。自从得知亚麻甲的可防重箭,熊荆每次看见他都闷闷不乐。此时看清秦军士卒大部分身着皮甲,禁不住欢笑起来。

    每师有五百七十六名弓手,辎重中有三、四百万支箭矢。万名弓手最担心的就是弓矢无用,潘余的呼喊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最少这一战他们还能杀敌。

    炮卒的苦恼和弓手的喜悦丝毫没有影响熊荆心中的思虑。他的陆离镜放下又举起,举起又放下,不断地从视界中仔细观察秦军阵列的每一处细节,试图找到最薄弱的位置。然而此时秦军士卒全都跽坐,他看不到他们的全貌,连身高也无法推测。

    唯一知道便是,这支由王贲率领的秦军已经等待很久了,同时这样前中后三阵相隔百步的布置要比三阵合在一起更难击破。如同老鸹山之战击破李信一样,前排士卒被猛烈冲撞会不自觉后倾将这种冲力传递给身后的士卒。拥挤慌乱中,士卒自己会推到自己的同袍,夺路而走。三阵互相间隔减少了这种可能。

    三阵互相间隔还会使重骑楔形阵不能一口气冲到底。重骑身披钜甲,加上骑士、武器、鞍具的重量,负重接近一百五十公斤。哪怕五百公斤的战马,这种负重也接近其极限。快步、小跑一百多步,最后三十步冲击。一口气冲击两百步,冲击三道手持酋矛的秦军阵列,且后两次冲击没有大小掷弹掩护,这几乎不可能。

    妫景、景胜、弃疾踵、项梁、鄂武等人一直在熊荆身后,看到秦军列出这样的阵列,几个人甚至怀疑骑将中有秦人的侯谍。这种间隔式的阵列恰恰克制了己方的重骑冲锋。

    熊荆仿佛知道他们的心思,咳嗽一声后举着马鞭道:“秦人步卒有三阵,我军重骑也有三阵,一阵破一阵,必能击杀王贲。”

    “臣愿最先冲阵,以助大敖击杀王贲。”景氏出了一个国贼,景胜很担心大家怀疑是自己向秦人泄密。击破第一道阵列最难,可他只能以此表明自己从未通秦。

第一百章 必死3

    未改。www.uu234.cc

    景胜之言让熊荆失笑,三个楔形阵如何破阵早有商议,是不是今日破阵也有商议。已经议定他负责第一阵,妫景负责第二阵,景胜负责第三阵。加上前面扔球形掷弹的百骑,每阵不过六百三十多骑,三阵共一千九百骑,剩下的轻骑第三师仍由弃疾踵率领,尾随重骑扩大战果。

    纵深一百行的酋矛方阵重骑冲不开,纵深四十行方阵只要球形掷弹能准确爆炸,未必不能冲开。想到这里熊荆不免有了些许笑意,王翦大概是怕自己用火药炸阵,这才把秦军军阵一道道隔开,他难道没想过单薄的阵列抵挡不住重骑和矛阵冲击吗?

    熊荆笑起的时候,打头的项师、淮南师正在过桥,他们将在桥头先行立阵。看见楚军过桥列阵,秦军两翼骑军旗帜连动,身穿灰甲的骑卒向桥头奔来。击敌于立足未稳,这是应有之义,楚军火炮又未曾登岸,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然后没有火炮还有弓箭,没有弓箭还有矛阵。秦骑奔至七十步时,浮桥上一声军令,千余支破甲重箭迎着北风怒飞而出。

    箭全是角鹰翎,抗风能力很强,箭矢从空中落下时,这千余秦骑恰恰赶至。灰白色的亚麻甲重箭没有射穿,但箭矢射中后依旧插在亚麻甲上。看上去秦骑人马身中数箭,实际上却毫发无损。七十步的距离骑兵奔驰不过数秒,弓手抓住最后的机会再度射箭。

    桥头的矛卒急急列阵,他们列不是纵横十五人的小型方阵,而是纵横六十人的冲矛方阵。当秦骑冲到身前二十多步时,最前面的矛卒已弯着腰踏矛在地,等待秦骑的猛烈冲击。

    ‘轰轰轰……’冲来的是秦军畴骑,知道箭矢对钜甲无效后,臂弩、蹶张弩已从秦军作战队列里消失。看见楚军矛卒严阵以待,阵厚已达二十多行,这些冲到二十多步人马身上满是箭羽的畴骑并不转向,而是直接冲撞楚军矛阵。

    战马的嘶鸣和‘啪啪啪’的矛断裂声不绝于耳,冲击的畴骑更把前面两排的矛卒撞的大退,他们手上的骑矛捅穿钜甲。但矛阵并非一排夷矛,前面数排夷矛全部最准了可能冲击矛阵的敌骑。压断前排矛卒的夷矛,后方的夷矛顶住战马,矛锋刺在厚厚的亚麻甲上,竟然刺不进去。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光电火师之间,完成冲击的畴骑勒马还走,从左侧退出刚才冲击的矛阵。他们刚刚撤离,下一波畴骑再度像刚才那样再度冲来。岸上的熊荆与妫景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明明是重骑的战术,秦人也学会这一套。

    “布甲!秦人有布甲!”弓手之将也看到了这一幕,此前秦人的畴骑是玩不转的,冲击赵军阵列的时候被赵军用重箭击退,现在他们有了重箭射不透的重甲,这才玩起楚军重骑的战术。

    “这当……”熊荆哭笑不得,他没想到秦人真找到了重骑披甲的解决办法。亚麻甲明显轻于钜甲,体重三百多公斤的战马披上亚麻甲,骑士也身着亚麻甲,确实能像楚军重骑那样冲阵。

    前方畴骑冲阵,南岸、浮桥上的项师、淮南师士卒狂奔,就怕己师矛阵被秦人冲破。熊荆也想问如何是好,然而‘轰轰’几声,桥头矛阵两侧浮船上的火炮忽然开炮。

    与渭南之战不同,渭南之战楚军没有浮船,此战楚军有浮船。为了防止秦军冲击浮桥,这些浮船分居浮桥两边。秦军畴骑突然冲来,冲完之后打马回转准备再冲,浮船上调正好角度迅速开炮。因为位于矛阵两侧,这些火炮恰好可以交叉射击,炮弹斜斜的从矛阵前方飞过。

    没有发射霰弹,发射的是实心弹。实心弹飞出就打断了几匹正在奔驰的战马,这些战马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空中撕裂,鲜血淋漓的断成两截。马上的畴骑骑卒也从半空中落下,头尾着地之后又趁着前奔之势翻滚。

    ‘轰轰……’炮声再响时,畴骑撤退的号声也猛然响起。发现冲阵的畴骑会被于沟岸浮船上的火炮轰击,畴骑之将赵腾不得不找回宝贵的畴骑。

    楚军步卒并非没有见过重骑冲阵,但他们没有遭受过重骑冲阵。炮卒轰走让他们禁不住欢呼,尤其是那些被畴骑冲断夷矛的士卒。听闻呢士卒的欢呼熊荆面容有些严峻,他想到了亚麻甲的作用,但没想到亚麻甲能让秦军拥有真正的重骑。

    他心里又一次觉得冬日冰封决战完全正确。再等下去,谁知道秦人会弄出什么新的东西出来。这次扭力投石机、亚麻甲已经让人很惊讶了秦国占有着全天下的牧马之地,还拥有数以十万的天生骑卒,真要再等几年,畴骑就不是几千骑,而是几万骑了。

    “此战,我欲以重骑破阵!”熊荆看着庄无地等人,畴骑被火炮驱退后,楚军已大摇大摆的过沟。

    “万不可!”庄无地马上反对。“破阵之法岂能一用再用?”

    “确不可。”邓遂也道:“此乃秦人偏师,既是偏师,便当以冲矛。此幕府所议也,大敖何反?”

    确定秦军只有二十多万后,幕府是完全反对重骑破阵的,只是熊荆以及诸骑将还一心想着用重骑破阵。邓遂以幕府所议来反对重骑破阵,这让熊荆无可奈何。

    “若冲矛不破敌阵,重骑可击其阵也。”熊荆强调着自己为重骑争取来的机会。他渐渐觉得步卒与骑士似乎有演变成敌人的趋势,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

    “秦人阵列不过四十行,如何不破?”邓遂微笑,他对击破秦军阵列有十足的信心。

    矛阵列阵,炮阵列阵,看到浮桥两侧浮船上仍然放列这火炮,本该前进的秦军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骑卒如果按照计划对楚军炮阵发起决死冲击,那么步卒就要趁着骑卒发起冲击时冲向楚军,形成混战。然而之前畴骑冲向楚军阵列时,被两侧浮船上的火炮猛轰,步卒如果前冲,肯定也会遭到浮船火炮的猛轰。

    可如果不马上发起进攻,楚军就会推进,火炮也会向前推进。七百步的距离炮弹仍有杀伤,火炮越推越近,近到浮船火炮无法杀伤前冲的步卒时,三、四百步的距离已对秦军阵列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最好的选择是后退,不是与楚军炮阵相隔七百步,而是要与浮船火炮交叉杀伤点相隔七百步。可后退……,二十多万士卒本就清楚自己必死无疑,士气正处于低谷,一退阵列一乱,这场会战可能就此大败了。

    “荆人巫器进也!辛都尉请将军下令退后。”一名令骑急匆匆奔来,这是要王贲后撤的。

    “禀将军,圉奋将军请速速击鼓,不可再迟!”一名骑将奔来,这是要王贲马上进攻的。

    “不可不可。荆人巫器非阵于阵前,楼船之上亦有巫器……”楚军军阵一列,王贲身边的谋士时便因为该进还是该退争论不休。连王翦派来督导儿子的大幕谋士王澧也参与这种争论。

    ‘轰轰轰……’楚军火炮一边退军一边开炮,炮阵后方的各师矛阵和楚军骑士紧跟。夕阳西下,前进中,阳光照射钜甲之上发出明亮的反光。炮声让正在争论的秦军谋士更加慌乱,眼见楚军已推进了一百多步,王澧大喝道:“用兵之害,犹豫最大,是进是退请少将军定夺。”

    王贲浑身是汗,他的思维还想掉在孔洞里怎么也跳不出来。他本想让圉奋加派骑卒,冲击楚军阵列两侧可以侧射的火炮,这个主意刚刚出口就遭到了身侧谋士的反对。那些火炮不在陆地上,而是在鸿沟上,再多骑卒也冲不到浮船上炮阵。

    “少将军!少将军!”王澧见王贲还是恍惚,直接抓着手臂使劲摇晃,指着正在前进的楚军大喊:“荆人进也,是攻是退,速速定夺!”

    楚军确实越来越近,王贲终于从思索回到当下的现实,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张圆,胸膛起伏中,带着些许恐惧的呼声从他嗓子里压迫出来:“击鼓!攻!”

    “击鼓!攻!”身边的人全在等王贲的命令,不管是希望进攻的人,还是希望后撤的人,此时都重重呼了一口气,主将既然已经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那就把一切交给上天。

    听闻鼓声的圉奋啐了一口。他的骑剑嚯然出鞘,指向越来越进楚军。见他下令冲锋,号声突起,最前排的骑卒催马上前,冲向五百多步外的楚军炮阵。

    北面二十里的沙海大营,举着陆离镜站在高处的王翦为儿子捏了一把汗,进攻的鼓声也让他喘了一口气,可喘息之后仅接着又是深深的叹息,泪水忍不住滴落在白色的胡须上。鸿沟北岸是一片死地,不管如何,儿子都回不来了。

    “……大梁如何?”背着刘池等人,王翦转了一个身,顺手将脸颊上的泪水抹去。

第一百零一章 蚁附

    鸿沟北岸秦骑冲击楚军的炮阵,大梁王城,城墙的争夺早已激烈。www.uu234.ccUU小说魏人仅有的十门火炮全布置在南门,对准城下的秦军猛轰。城内上百部投石机频频抡出的弹或火油弹,跳跃的弹和燃烧着的火弹将南门前的空地变成收割人命的屠场。临车高大的残骸火炬一样燃烧,遍地都是秦卒的尸体。

    然而再猛烈的反抗也无法制止秦人的进攻,饮酒之后,刚刚入城的力卒好似陷阵之士那般架着拼凑起的长梯、挑起竹筐里的土石,拿着面盾牌,呐喊中跌跌撞撞冲向那堵高大的城墙。这些人冲到五十步内,城墙上的魏人便开始放箭。箭矢是楚国的破甲重箭,这些箭矢全用弩发射,如此近的距离箭箭致命。

    箭矢如雨,中箭倒地者无数,之前的呐喊这时变成了哀嚎,酒意消散有些力卒不再前奔而是后奔。后奔也没有活路,五十步外,护阵的短兵早就围堵,看着这些后奔逃命的力卒,短兵们挥剑大吼,一边砍杀一边强令他们回奔,将这些力卒又赶了回去。

    组织力卒进攻的安契看着那些被赶回去的力卒,他们很快与那些没有后奔的力卒一样死于魏人的滚木石。他们架着的长梯、背着的竹筐与其说是攻城的工具,不如说是攻城的道具。这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攻城,实际却是要他们消耗魏人的火箭矢、滚木石。

    “白将军不忍?”回头刚好看到白林叹息,安契笑问。

    “非不忍,弊人急也。”力卒消耗了魏军的箭矢石,可也消耗了秦军的时间。时间很宝贵,幕府军命更改,要他明日天亮前拔下王城。

    “攻城十二法,最快便是蚁附。”安契还是觉得白林是心存不忍,虽然他没有承认。“不然白将军以为当如何攻城?以巫药炸城否?”

    “我军并无巫药。”秦国少府或许还有巫药,但绝对不够炸城。如果够炸城的话,王翦早就拿来炸城了。白林正视着王城下的屠杀,道:“然蚁附尽是力卒,无以拔城。我以为士卒也当蚁附,如此才能早日拔城。不然一旦入夜……”

    时入大迁,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高春时分太阳就会落山。冬日晨昏蒙影不过一刻多钟,太阳落山后一刻多钟夜幕就会降临,眼下的情况便是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此时的秦军不再是以前的秦军,一旦入夜,很多士卒不能视物,根本没办法作战。前日夜袭的士卒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饶是如此,还是让赵太后、赵王逃出了大梁。

    安契带着幕府的军命前来,有点接管指挥权的味道。在他抵达之前白林已组织了几次进攻,城头的十门火炮打得极为精准,不到两个时辰就把他悉心制造出来的四十多辆临车击毁。白林一提入夜,安契瞬间反应过来,不但反应过来,他还预计到天明之前绝对不能拔下王城,因为士卒在夜里根本看不清。

    “这当如何?!”自信满满的安契明白这一点之后立马呆滞,他以为凭着这几万力卒一定能在天亮前拔下王城,没想到真正的攻城时间只剩下一个时辰。

    “还能如何,”白林无奈笑起。他接过短兵递上的布胄戴在头上,道:“只能蚁附。”

    力卒只有临时拼凑的长梯,只有竹筐里的土石,秦卒则有精心制造的云梯,与力卒同来的还有幕府给予的一批钜甲。只是钜甲沉重,这个时候秦卒巴人反而喜欢轻便的布甲。白林戴起布胄转身而去,安契看着他离开一时无语。

    鼓声不歇,城下力卒所剩无几,落下弹、箭矢也变得零星,只有城头那十门火炮时不时轰鸣,威吓着射程之外的秦军。看到城下的秦人再度派人来送死,有些疲倦的魏卒不得不打起些精神应付,在魏人看来,城下这些冲来的力卒全是赘婿、贾人之流,是秦人赶来送死的。

    白林就混杂在这些力卒中,只是他身上穿着一件从力卒身上拔下来的长襦,长襦下才是灰白坚韧的布甲。戴着的布胄上套了一顶破烂的皮胄,除了身材以外,看上去与力卒毫无二致。

    行走于满是尸体残肢的战场,城头火炮稀稀拉拉的鸣放,投石机抛出的弹砸在早就坑坑洼洼的地面如同地动,火油弹像是绚丽绽放的夏花,落点四周全是火焰。杀伤最大的是箭矢,尽管疲倦的魏卒漫不经心,它们还是雨点般落下,杀伤那些没有着甲的力卒。一切的一切幻化成一道绳索,死死拴住白林的脖子上,让他心跳加剧,不能顺畅的呼吸。

    ‘咚咚咚咚咚……’鼓声这时突变,混在力卒中的秦卒突然暴起。他们虽然没有携带云梯,但此前力卒抬至城下的长梯足够一用。这些长梯被迅速抬起架设,高举盾牌的士卒有些扶住长梯不让城上魏卒用钩镰推倒,有些则快速登梯,爬向四丈八尺高的城头。

    为了遮挡城下射来的箭矢,城头挂着成片成片的渠答,这些渠答阻挡了魏军的视线,但上百副长梯‘哒哒哒’突然架在城头,听见声音的士卒顿时惊慌。守城已有一日,城上、城内的石滚木早就用光,南城不是其他城门,其他城门还能从宫室苑囿里拆出梁柱土瓦,南门的背后是大廷,大廷上是太庙和太社,再便是各种库房,拆无可拆。

    没有滚木石那就只能射箭,让魏卒恐惧的是,这些身着长襦的秦军士卒身上哪怕中了几十箭上百箭,却怎么也不死。如果说他们身上穿了钜甲、莫向甲还能理解,可射中的时候听不到任何金属交击之声,只有中箭的‘剥剥’声。

    箭矢无用,等魏卒用夷矛拒敌时,秦卒已爬上了城墙。最前的秦卒还能捅下长梯,可当濒死坠落的秦卒抓着夷矛要把魏卒也拽下城墙时,长梯上身上插满箭矢的秦卒已跳入城内。

    ‘当当当当’,南城阙楼敲响了告警的金锣,城外鼓声更响,上万名秦卒一边呐喊一边推着云梯车直奔城下。他们的身后是上百部投石机,这些投石机进到距城墙一百五十步的位置便抛射火油弹。城内的魏军从未想到秦军也有投石机,火弹频频落下,堆积火油弹的地方一旦中弹便被引燃,猝不及防中一时大乱。

    城内大乱,城上厮杀,这仅仅拔城的开始。秦卒从长梯、云梯登城的同时,锣声中城墙上一队魏卒小步奔来。这是最后的武卒,下拉的面甲让人看不见面容,可整齐的步伐和整齐步伐下几乎一致的甲片撞击声使人肃然。沿途的魏卒全部让道,目送着他们奔往厮杀中的南城。

    南城阙楼上的了望卒看到武卒越来越近,对着城头放声大喊:“武卒至也!武卒至也……”

    这种呼喊让厮杀的双方猛然发怔。几欲溃败的魏卒听闻武卒将至,身上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手中夷矛往前猛戳。近距离的戳矛无法刺穿秦军的布甲,何况秦卒手上还有盾牌,但数不清的夷矛一起前推,仍将城上的秦卒戳的大退。

    登上城头的白林正在站在狭窄的女墙上指挥秦卒作战,有他这个将军在,冲上城头的秦卒士气大振,杀得魏人大败。目睹这一幕他禁不住大急,挥剑大喊道:“攻!攻!”

    “攻!”城上秦卒兴奋的呼应,他们蹲下身子要举盾反冲时,阙楼上荆弩砰的一响,箭矢直射呼喊下令的白林。

    “将军……”远处几名秦卒听到了弩臂击打弩架的声音,他们下意识喊了一句,然而就看见身中弩箭的白林风筝一样飘出女墙,跌向了墙外。

    “啊……”太阳已经落下,天地间除了低沉的黑云便是冷冽呼啸的北风。白林被荆弩射下城头让城下观战的安契、苏复、黄垄、范目,还有巴人七姓酋长吃了一惊。与白林交好的苏复甚至往前几步,哪怕城下昏暗,也死死盯住城下希望能看到白林站起,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苏复死死盯着城下,安契等人则死死盯着城上。那一队武卒已经奔至,在他们抵达之前,城上已有人再喊:“武卒至矣,魏人暂避!武卒至矣,魏人暂避。”

    北风将墙头的喊声吹落下来,武卒从西侧进攻时,东侧又尖厉响起了带有楚音的‘放!’。炮声轰鸣,用于守城的火炮正用霰弹猛轰城头的秦卒。布甲可以挡住箭矢,但怎么也挡不住霰弹,一炮之后秦卒死伤一片,不甘心失败的秦卒迅速往火炮疾冲,然而火炮并非一门,两门火炮轮流装填,冲前的秦卒被魏人用夷矛死死盯住。

    ‘轰!’,火光中矛头纷飞,和矛头一起纷飞的是冲前搏命的秦卒。霰弹直接从他们身上穿透,倒飞的血肉溅了魏卒一身一脸。

    “鸣金、鸣金……”火炮与武卒夹击,城头的空间一点点缩小。范目知道巴人酋长们承受不了惨重的伤亡,大喊着要鸣金。

    “天色将暮,不可鸣金!”安契连忙反对,夜幕将至,这是秦军最后的机会。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213/ 第一时间欣赏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作者:贰零肆柒所写的《荆楚帝国》为转载作品,荆楚帝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荆楚帝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荆楚帝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荆楚帝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