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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使臣

    当太阳再度从东方升起,普照达赫拉克勒斯石柱和石柱之下的海峡,海面上已没有了任何船只,只有海潮推动下涌入地中海的战舟残骸和尸体。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几艘桨帆船在地中海北岸航向,陆离镜中看到远处海面上的战舟残骸和尸体,哈斯德鲁巴暗自叹了一口气。

    确定他不能抢在楚尼舰队前面通知赫拉石柱的守卫后,罗马人没有再扣留他。日夜兼程,哈斯德鲁巴仅用三天时间就赶到了新迦太基,今天一早随同哈米尔卡巴卡来到海峡。哈米尔卡以为海峡舰队能截住楚尼人几艘船,可惜只收获了一海面的残骸和尸体。

    巴卡家族的闪电家徽在地中海上飘扬,这面旗帜一进入山顶守卫的视线,海峡内便响起了笛声,很快三桨战舟迎了出来,将桨帆船护送进入海港。

    “父亲,楚尼人通过了海峡。”汉尼拔一看到父亲就坦诚自己的失败。这个军营中长大的年轻男人双肩宽厚、脊梁挺拔,黝黑的面容和强有力的下颌让人隐隐生畏。

    “父亲……”汉尼拔的弟弟哈斯德鲁巴也喊了一句,被汉米尔卡拦下。

    “雷霆武器没有任何作用?”汉米尔卡关心楚尼舰队,也关心楚尼武器。

    “楚尼战舰上有更多这种武器。”新迦太基派来了两艘炮舰,而楚尼人的战舰上却有几十具这样的武器。“有一艘战舰已被楚尼人击沉。”

    “什么?!”汉米尔卡吃惊的看着儿子,哈斯德鲁巴也吃惊的看着汉尼拔。那两艘沉没在特里克岛的楚尼战舰一共有十二具雷霆武器,其中的四具给了埃及人,以换取火药的秘密,剩下八具中的两具分别装在了战舟上,没想到战舟被楚尼人击沉,损失了一具。

    “如果不是楚尼战舰太过坚硬,我们已经……”弟弟哈斯德鲁巴辩解道。楚尼战船太过坚固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己方战舟不敢深入大海。

    倒不是胆量不够,而是粮食和淡水不够。本来的计划是在海峡里的拦截,没想到要深入大海。可楚尼舰队趁着夜幕穿过海峡,己方不得不追入深海。战斗时每名桨手需要大量的新鲜的水(按习惯是7.6升/人/天),然而因为仓促,战舟上并没有携带多少淡水,追击到天明时分战舟就已经无法追击下去,不得不返回港邑。

    弟弟推卸责任似的在解释战斗的艰难,汉尼拔保持沉默。哈米尔卡看向自己的女婿,“他们回到这里需要多久?”

    “我……”哈斯德鲁巴因为曾与楚尼舰队伴行前往埃及,是所有人当中最了解楚尼的人。“我不知道。我记得楚尼人正在开拓航线,他们知道怎么进入我们的海,但不知怎么回去。”

    楚尼人在赫拉石柱以西的大海上出现,可他们却说自己来自东方。他们来的时候在海上行驶了两年,到达我们的海后又寻找回去的路,这些都是哈斯德鲁巴以前所知的事。正当诸人以为楚尼人因为找不到回去的航线要放下这种担心时,哈斯德鲁巴再道。

    “楚尼有两种战舰,一种是我们见过的那种,沉在克里特岛的费斯托斯海港,还有一种就是与我们交战的那种战舰,巨大、坚固,有数不清的雷霆武器。前一种可以行驶在任何海洋,无视风向,后一种不同,必须有适合的风向才能航行。

    楚尼人会冲出石柱,应该是找到了合适的风向,而按照前者的航程,他们最少需要两年才能回到楚尼,然后……”

    返回楚尼两年,从楚尼回到我们的海也要两年,中间或还许有一到两年的准备时间,总共加起来最多六年。年轻的哈斯德鲁巴道:“我们已经更换了撞角,但还是没有办法撞沉楚尼人的战船,如果他们再来,我们不能将他们阻挡在海峡之外。”

    “楚尼船上有罗马使者,他们也许知道雷霆武器的秘密,必须马上与罗马人开战。”汉尼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腐朽的迦太基元老院无力对抗罗马,巴卡家族承担起了这个重任,开拓伊比利亚半岛正是为了进攻罗马。楚尼人的到访既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不利的一面就是楚尼舰队一定会回来复仇,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必须马上与罗马人开战,趁楚尼人回来之前。”哈斯德鲁巴看看着自己的岳父,也这样建议。“凭借着雷霆武器的力量,罗马军队一定会战败。”

    “可那些部落并没有真正的臣服。”哈米尔卡沉思后缓缓说道,“托勒密告诉我,楚尼人或许很快就会亡国。”

    “托勒密……”哈斯德鲁巴正想提醒岳父托勒密的话不可信,哈米尔卡打断了他:“波密卡尔去年已前往东方的秦尼。”所有诧异人中,他又道:“塞利努斯也去了。”

    波密卡尔是哈米尔卡的大女婿,他在巴卡家族更多的角色是辅佐而不是战斗,辅佐哈米尔卡,辅佐哈斯德鲁巴,辅佐汉尼拔。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法官,在迦太基元老院拥有席位。

    去年巴卡家族原本想将在伊比利亚半岛上施行的君主制移植到迦太基,此事被波密卡尔所反对。哈斯德鲁巴、汉尼拔本以为哈米尔卡将波密卡尔赶回了迦太基元老院,但他却去了遥远的东方。

    塞利努斯()则是西西里岛加勒阿克特的希腊裔学者,一个渊博的人。哈米尔卡将他还有斯巴达的著名学者索西卢斯(),邀请到伊利里亚巴卡家族的领地,教育自己的几个儿子。

    “他们最迟今年就会抵达秦尼,也许楚尼亡国了,也许没有。”哈米尔卡本想如释重负的笑一笑,但他不知为何笑不出来。他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直到夜间睡下,他才察觉了原因。

    遥远的东方本在已知世界之外,是蛮族之地,那里除了丝绸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商品。然而现在再也不是这样了,遥远的东方越来越深的影响已知世界的一切。

    为了复仇,他要派出使节前往东方,了解楚尼人的行动;埃及的托勒密也派出使臣前往东方,据说在他的帮助下,秦尼人战胜了楚尼人,于是占领**产地的楚尼舰队不得不撤了出红海。

    迦太基的命运竟然是由遥远的东方决定,汉米尔卡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毕竟,他所处的时代不是几百年后,那时已知世界的命运完全由罗马人决定;也不是一千多年后,整个世界的命运都由威斯敏斯特或者北美大陆的某间椭圆形办公室决定。

    这种感觉让人窒息,让人日夜忧惧,不能入睡的哈米尔卡索性起床,看着地图上遥远的东方发怔。波米尔卡和塞利努斯,这时候应该到秦尼了吧。

    深夜穿过赫拉石柱的绿洋舰队用最快的速度返回楚国,在他们抵达朱方港之前,曾在海峡两次拦截舰队的迦太基使臣已先一步抵达秦国。

    炎热的夏季早已过去,秋意正盛的九月,波米尔卡、塞利努斯一行来到了粟特商嘴里的胡姆丹。这座宏大的城市是秦尼的都城,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城市南面的王宫却竖立着希腊人的塑像。

    “足下来自西洲何国?”丞相府内,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少年含笑相问,标准的希腊语。

    波米尔卡此行从巴克特里亚带了精熟雅言的通事,没想到接见自己的少年会说希腊语。

    “我们……”波密卡尔的衣服与埃及人颇为相似,他说话时,一个官吏说了一句什么打断了他,粟特通事闻言连连鞠躬,道:“站在你眼前的是秦尼国的王子。”

    “尊敬的王子殿下,我们是迦太基的使臣波米尔卡、塞利努斯,”波米尔卡指着自己和塞利努斯。“……经过埃及、塞琉古、帕提亚、巴克特里亚来到了秦尼。”

    波米尔卡在路上听说,觐见东方的君王需要行匍匐礼,他与塞利努斯都不愿意对任何君王行匍匐礼,哪怕此行的目的没有达到。现在两人觐见秦尼国的王子,并没有人要求他们匍匐,这实在大出两人意外。

    “迦太基?!”扶苏听出使臣言语里的激动,他则惊讶于迦太基的遥远。那是在地中海以西,靠近达赫拉克勒斯石柱的一个国家。这还是一个擅长航海的国家。“大秦的海洋并没有和我们的海连通,请问你们为何而来?”

    “我们是为友谊……”波米尔卡说出想好的借口,塞利努斯打断了他,他直截了当的道:“楚尼是迦太基的敌人,我听说楚尼也是秦尼的敌人?”

    使臣如此的直接,扶苏不由再度打量两人几眼。“是的。”他道。“那你们能做什么?”

    “我们……”塞利努斯第二次将波米尔卡打断。“尊敬的王子殿下,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否告诉我们,秦尼与楚尼的战争细节?只有明白这一点,我们才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或者建议。”

第五十八章 不允

    塞利努斯的问题让扶苏难以作答。m.www.uu234.netwww.uu234.net如果从他出生前算起,秦国与楚国的战争已经进行了十二年;如果楚军收复南郡开始算起,那则是第五年,马上进入第六年。

    大泽之战以后,楚军越打越少,节节败退。虽然几个月前曾大胜秦国一次,杀秦军十六万人,然而颓势无法挽回。此时两军正对峙在大梁,决战也许在今年,也许在明年。

    军情在秦国受到严格管控,哪怕扶苏身为长公子,知道的也多是一些有利的消息。他选择性的透露这些消息,仅仅军队的数量便让两人吓了一跳。

    “六十万士兵?!”波米尔卡与塞利努斯不敢置信,除了传闻的印度孔雀帝国有这样规模的军队,其他任何一个帝国都没有这样多士兵。东方或许有,可秦尼只是一个王国啊。

    “是的,六十万。”扶苏不免有些骄傲。“楚尼士兵不到十万。”

    “那为什么……”波米尔卡与塞利努斯都上过战场,两人问题的一模一样:既然秦尼有六十万士兵,楚尼只有十万士兵,为什么不马上进攻呢?

    “因为……”这个问题不是难以回答,扶苏道:“楚尼人有巫器,一种像雷鸣一样的武器。”

    “轰……?”塞利努斯学着火炮的声响,“是这种武器?”

    楚军攻入咸阳,以及第二次大泽之战时,扶苏听见过炮声,见塞利努斯也知道这种声音他感到惊讶。地中海西面,如此遥远的地方,怎么也会知道这种巫器?难道迦太基也有巫器,楚国是从迦太基国学会了这种武器?

    “迦太基也有巫器?”扶苏第三次打量两人。两人一个身着希腊式的基同,一个则是一件亚麻袍,没有蓄一点胡须,很像埃及仆臣的打扮。他有点不太明白为何一个使臣打扮成仆臣,而这个仆臣偏偏又是主使。

    “有。”打量中,波米尔卡与塞利努斯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楚尼人的巫器原来来自迦太基?”扶苏带着惊讶的口吻说道。他的话让波米尔卡结舌,明明是巴卡家族联合克里特岛上的城邦谋夺了楚尼人的雷霆武器,怎么在秦尼王子嘴里变成了雷霆武器来自迦太基?

    塞利努斯闻言则不以为然,他道:“迦太基知道雷霆武器的秘密。”

    “你们知道巫器的秘密?!”扶苏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

    “只知道一部分,我们并不是工匠……”波米尔卡心虚的道。两人前来东方并不是为了献宝,而是为了了解楚尼人什么时候会返回地中海。

    波米尔卡的心虚让扶苏眼里的希望熄灭。埃及人也说知道巫器的秘密,可他们的工匠被匈奴人扣留,埃及使臣帕罗普斯只说出了巫药的成分,但不知道如何配制。使臣说只知道一部分,或许和帕罗普斯一样,也是只知道巫药的成分吧。

    一场空欢喜的谒见,最少扶苏是这么认为的。他很快将今天的谒见写成文书送到怀县供父王参阅。楚国再度避迁,大梁渐渐解围,父王恐怕没时间看这种公文吧。扶苏如此着想。

    九、十月是东亚季风转向的季节,第二次避迁必须在风向转向前完成。这也就是说,等不到粟熟,楚人又要扬帆出海。当然,楚人为何选择在九月出航秦人是不知道的,只是从各方讯报判断,楚国将在九月中下旬进行第二次迁徙。

    自从六月份得到王翦的报告后,赵政才明白六十万秦军未必能消灭楚军。不再是皮甲时代,身着钜甲楚军对秦军而言几乎是刀枪不入。以前可以,那是因为以前秦军有缴获的赵国楚制兵甲,赵军之后又有缴获的齐国楚制兵甲。赵军的楚制兵甲不是一次性装备的,而是逐渐装备的,这就给了秦军用缴获的楚制兵甲对抗赵军楚制兵甲的机会。

    渭南之战、襄城之战、象禾关之战,陈城之战,秦军连败数仗,损失的士卒勉强补充,损失的兵甲没办法补充。即便能补充,面对楚军越来越坚硬的钜甲,越来越锋利的夷矛,原来的旧酋矛也很难破甲,原来的旧钜甲也会被夷矛一戳而穿。

    技术升级是一个后世才有的概念,但赵政深深察觉到了技术升级的危害。少府的冶铁技术追不上楚国钜铁府的步伐,缴获的武器又全部失去,六十万秦军忽然间陷入于无兵甲可战的地步。好在除了少数几个人,很少人清楚这一点,可这个秘密又能守多久?

    六月至今,赵政一直再思考这个问题。在这个问题面前,楚国是否避迁已不再重要,大梁是否解围也不再重要。

    “臣见过大王。”怀县正寝,右丞相王绾小着步子走上明堂,身边的仆臣扛着一堆简牍。

    “上计如何?”八月上计,赵政在关东而秦地又多在关中,因此今年的上计不得不推迟到九月初。王绾面无笑容,仅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今年上计不容乐观。

    “请大王过目。”王绾没有说话,而是取出一个总册交给赵政。

    内史、北地郡、上郡、三川郡、河东郡、汉中郡、蜀郡、南阳郡、上党郡……,一个又一个郡县数字罗列其上,看到秦中郡寥寥无几的收成后,赵政忍不住将简牍砸在木案上,他毫不避讳的大声问道:“你告诉寡人,粟米还能食到何时?!”

    “可食到……”王绾也很难回到这个问题,这是上计数字,等到十月收粟,下面的郡县又要找很多借口说什么什么影响了收粟,导致欠收。可赵政的目光钩子一样盯着他不放,他揖了揖,小声道:“以臣之所见,当不过明年五月。”

    “五月?!”赵政伸出五根手指。

    “亦或四月。”王绾道。“种粟,饿死;不种粟,亦饿死,庶民不种也。蜀郡、汉中、南阳多逃人,彼等不愿为大秦之民。”言于此王绾叹了气,他跪下拜道:“臣再请大王弭兵弗战,今之天下我已三有其二……”

    弭兵休战的劝告赵政不是第一次听,王绾的话让赵政极度愤怒。休战是不可能的,秦与楚必要有一个倒下,他狠狠瞪视王绾,良久才一字一字的道:“寡人不允!”

第五十九章 资敌

    正如被秦国统治过的地方楚国无法征召士卒,被楚国统治的地方秦国也很难收取税赋。顶 点 X 23 U S短短数年间,楚国治下的郡县就变得五蠹丛生,逃人众多。镇压,是不可能,不是打不过,是拖不过。特别在收粟季节,羌地的三万多楚军肯定会趁机进入秦地就食抢粮。如果启封的楚军也趁机进攻沙海,秦军哪怕只是撤退,消息传入国内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样的形势下,粟米自然要比往年更少。此前王绾就禀告过,粮食最多支撑到今年夏天,再往后就真没有了。去年蜀地的粟米不过是延缓了灾情,保证了青黄不接时期军粮的供应,明年就不可能了。全国各郡县又一次大幅度减产,产量不及正朝年份的一半。能维持到明年夏天是极限,很可能春末就要断粮。

    那时候会如何赵政心里非常清楚,可他无法弭兵休战。时间在楚国而不是秦国,战时楚国兵甲都可以提高质量,休战更不得了。不休战自己最少还有人数优势,还占据着战略上主动,休战,自己什么也不会有。

    赵政毫无妥协之意,王绾目光里全是失望。与秦国休戚与共的他没办法辞相,只能看着面容严峻的赵政发呆。

    “明年春日,大将军将与荆人战也。”赵政安慰他道。

    “若败,为之奈何?”王绾问道。

    他的问题赵政不答,赵政反而问道:“荆人有粮否?”

    从灭赵开始算,秦国除了秦王政十六年(前231)休整了一年,已连续作战八年;如果从秦楚之战开始算,除了秦王政十二年(前235)、秦王政十六年间隔休整了两年,秦国已连续作战十一年。楚国于秦王政十二年开始休息,秦王政十七(前230)年五月才再度开战,到今年也有五年。

    算上开战那半年,也不过休息了五年半。积粟五年半就连续作战五年半,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秦国之所以能连续作战,那是秦军的征召比例远低于楚国,连续大败后征召比例才高于楚国;其次是治下人口众多,虽然地域越广输粮的损耗就越大,然而积土成山,三百万户每户积粟三十石,也足够三百万人作战一年。

    秦国如此,楚国不可能如此。此前国尉府曾禀告过楚国有东洲之谷,但东洲之谷到底如何谁也没有亲见。这一次的王绾让赵政开了眼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奉在手上,道:“荆人有东洲之谷,一年两收,粮秣倍于往年矣。”

    “这便是东洲之谷?”赵政远远的只看到王绾手中奉着一个圆圆黄黄的东西,如果他不说这是东洲之谷,他只会以为这是一块石头。

    “然也。”王绾带着东洲之谷来见赵政也是为了劝说他暂时休战。“此物齐人名之曰‘荆菽’,一年两种,一秦亩少可收十七、八石,多可收三十余石。齐人退至潍水以东,皆赖此物而活。臣以为,若能弭兵两年,使我大秦亦便种此物,今后粮秣无忧也。”

    “一秦亩少者可得十七、八石,多者收三十余石?!”赵政浑身颤抖,他根本没有听见王绾后面的话,秦亩两百四十步为一亩,下田不过收粟三石半,上田也仅收六石三斗。这东洲之谷一亩最少也有十七、八石,五倍于粟,怎么不让他震惊。

    “种、速种此谷!”赵政手还在举着,指着王绾手上的东洲之谷语无伦次。“治粟内吏何在?治粟内吏何在?!来人!召治粟内吏。”

    赵政不知道五斤东洲之谷才可以顶一斤粟,当即被东洲之谷的亩产吓到了。王绾也不说破这一点,他还是想劝赵政休战。沉浸在激动中的赵政直到治粟内吏董易上来后才恢复常色,他指着案上的土豆道:“此物……”

    赵政一时忘了言辞,王绾揖道:“禀告大王,此物遍植于荆地齐地,种植之法齐人知也。然尽齐人之荆菽予我,亦需两年方可便植大秦。故臣以为……”

    “速命齐君贡十万石东洲谷种至大秦。”赵政已不想听王绾的休战请求,他要的果决利落的处置。齐国既然已经遍植,那就让齐人送好了。

    “大王,十万石谷种少矣,当百万石。”董易忙道。“如此十年内方可遍植大秦。”

    “善,便命齐君贡大秦百万石东洲谷种。”赵政也觉得十万石太少,立即同意董易的请求。百万石谷种,不出十年,大秦将遍种东洲之谷。

    王绾神色黯然的推出明堂,他本以为可以借严峻的上计数字和东洲之谷说服赵政暂时休战,没想到不但没有说服赵政,反而坚定了赵政把战争进行下去的决心。

    他黯然,齐国君臣收到赵政的王命则是忐忑不安。东洲谷种是鲁人给的,如何种植也是鲁人教的。鲁人之所以这样做,一是齐人不断逃向鲁地觅食盗窃,禁之不绝;二是齐国已成鲁地外围屏障,要灭鲁,先灭齐。齐人全都饿死了,鲁人也难以独善其身。三则是因为儒家的‘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我幼,以及人之幼。眼睁睁看着齐人饿死是大不仁,因此在鲁人决定给予齐国谷种之前,已有一些儒生翻越国境,前往齐国。

    秦王有命齐国不得不给,不给便是引火烧身。齐人这样做的结果则是让鲁人的仁义之举变成了资敌行为。虽说此时楚人关注的焦点是避迁蓬莱,可事情一传到寿郢和启封还是击起了轩然大波。楚礼周礼之争后,鲁人已成异类,而今又资敌于齐秦,一时被骂成国贼。

    东野固背负着荆条来到启封大营,见到熊荆便大拜喊道:“臣东野固拜见大王,臣予齐人东洲之谷,臣有罪,请大王治罪。”

    负荆请罪,老迈的东野固把其他人的罪责背负在了自己身上,熊荆不知道说什么好。宽恕他,以后其他人也这么干怎么办?不宽恕他,惩罚他又有什么用。再说这件事知己司早就知,一些朝臣也知道,诸人默认而已。

    “起来吧。”熊荆暗叹口气,即便东野固跪在身前,也觉得鲁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臣有罪,臣不敢起。”东野固顿首。

    “你想跪那就跪着吧。”熊荆也不勉强东野固。鲁人就是周人,周人以周礼行事,符合楚国因俗而治的宗旨。“此事正朝以为鲁人有罪,而非东野卿你有罪。故而……”熊荆沉吟了一下才道:“但凡送谷种予齐人之鲁地县邑,不再班列于朝。”

    “大王?!”东野固大惊。

    越人不是楚人,但越人可班列于正朝;鲁人以后不再是楚人,也可以和越人那样班列于正朝。只是,因为鲁地不再属于楚国,鲁人不再是国籍上的楚人,有关楚国的内政事务鲁人已无权朝议,他们只是以诸侯的身份班列。不再班列于朝,是连诸侯的身份都剥夺。

    “正朝朝决便是如此。”熊荆道。“为防再度资敌,彼等县邑冶铁之焦炭不再供给,兵甲、火炮亦是不再售卖。但避迁所予吨位不变,新增吨位亦不变。”

    主要是政治上的惩罚,没有针对任何一个人,新增的水泥船也没有扣除吨位。但东野固明白这种惩罚的分量,他顿首道:“此事罪只在臣一人,请大王罪我。”

    “左尹府与正朝对此已有决断,你求我又有何用?”熊荆不免苦笑。“楚国之事,决于正朝。你若自觉有罪,守好穆陵关、守好荷水便是。此利于鲁,也利于楚……”

    “我鲁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臣必死守穆陵荷水,使秦人不得寸进。”东野固大喊道。

    东野固的大喊有些突兀,熊荆也不赞同他的话语。“鲁人是鲁人,鲁师是鲁师。鲁师当战至最后一人,但鲁师战没后,鲁人应当降秦。”

    “大王!”东野固以为熊荆说错了或者喝醉了,他抬头看时,熊荆神色如常。

    “鲁师之目的,乃保护鲁地之庶民,鲁师皆没,鲁地何战?”熊荆问道。

    “儒法誓不两立,鲁人又岂能降秦?!”东野固无法去想象鲁地会投降于秦国。“若是降秦,数世之后鲁人皆以己为秦人,”

    “鲁地贵人已避迁至蓬莱,贵人若在,鲁人便在,庶民之以为何用?”熊荆反问。“庶民知鲁国之过往,知鲁国之辉煌?庶民不知也。他日复鲁,若有人知其为鲁人却自称为秦人,杀之便可。

    东野卿久为将率,当知仁义无用,武力可贵。贵人之所以为贵人,乃因贵人持有武力,而非贵人心存仁义。贵人施仁义,强者必然不屑,弱者感恩戴德,然弱者百万亦不如强者一万。齐国尚有大军十万,齐人不敢与秦人战,此何用?若各国皆派士人至稷下学社辩说,齐人必胜,可此胜又何用?

    天下并非以诗书学说铸就,是以鲜血与尸骨铸就。鲁地素多敢言不敢战之徒,东野卿不要为彼等所惑。”

    东野固离开前,熊荆悉心忠告。他预料道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谒见,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见不到人很多,东野固之外,昭黍、屈遂、宋玉、蓝奢……,这些人本月都将前往新郢,他们也见不到了。

第六十章 训告

    未改

    秋意盎然的时节,离别总有一种伤情。顶 点 X 23 U S这一次避迁正朝朝臣只要不在战场,都将前往新郢;在战场上的,也将派人前往,他们将在蓬莱复制楚国的一切。在他们前往新郢之前,熊荆将离开启封幕府前往寿郢,主持也许是楚国史上最后一次朝会。

    “臣等见过大敖。”仍有些昏暗的寿郢正朝,在昭黍、淖狡、蓝奢等人的带领下,六十多位朝臣巫觋官吏向熊荆行礼。礼仪如常,喊声如常,没有丝毫的不同。

    “有事直言,无事散朝。”长姜拖着调子喊出去年行楚礼时确定的言辞。

    “臣等今日启程前往新郢,于此禀明大敖。”昭黍代表群臣出列相告。“请大敖训告。”

    “善。”熊荆不想显露出丝毫的悲戚,他板着脸面无表情。“此去新郢,路途遥远,海波茫茫,非避迁也,乃三省也。君等当思,我楚人何以至今日?不思,迁之无益也。”

    群臣以为熊荆会循循叮嘱自己日后复国,没想他一开口却是反省。反省楚国从建国以来的得失,反省历代楚王的得失。如果不反省,将来还要避迁。以前可以避往东地,现在可以避往蓬莱,以后避往哪里?东洲?那再以后呢?

    一个尚武不屈的部族,落到屡屡避迁的地步,为何如此?

    一个折戟问鼎的国家,最后不得不仓皇出海,为何如此?

    群臣低头,时至今日,他们不可能回答出类似‘礼崩乐坏’、‘亲小人远贤臣’这样的答案。礼崩乐坏是整个天下,亲小人远贤臣是某一代楚王,那为何整个天下会礼崩乐坏?为何某一代楚王会亲小人而远贤臣?

    熊荆问的是楚国,同时也在问天下:天下为何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已然是诸子的常常思考的问题。儒家的礼崩乐坏,法家的上古竞德,墨家的天下之害,道家的绝圣弃智,无一例外的认为现在不如从前,都在想方设法设计出一种理想国一样的存在,这样的社会只有美好,没有丑恶。

    熊荆不希望楚人按照这样的思路去设计一个理想国,这是神才能从事的工作,不是人可以设想的。楚人可以思索的,是楚人八百年以来、有史可记的一千多年以来的得失与过错。“楚国在何处?在于楚人在何处。楚国如何,全在楚人如何。”熊荆继续说话。“此去新郢,一切照旧。然鲁人不再是楚人,其班列于朝乃盟友帮列于朝,非楚人班列于朝。”

    如何处置鲁人正朝早有共识,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还是第一次。没有人反对,哪怕昭黍等人不愿。熊荆接着道:“本敖只有一妻,诸妾皆不可为妻。子嗣即位,非嫡长即位,乃敖后所生男子比武胜者即位。”

    熊荆仿佛在交代后事,包括史官,他们不自觉抬头,然后齐声答应:“臣知也。”

    “诸国避迁之人皆在新郢以东,如何与之交善,全在你等。”熊荆说起了随同避迁的诸国。靠着可防御秦国战舟的楼船,大梁城内的人横渡牧泽,退入楚国。“然,诸国数百年不灭,灭之不祥。可善待之即善待之。”

    “臣知也。”群臣再度应诺,表示牢记。

    “新郢狭窄之地,皆是童子,自给或可,复国难也。”熊荆再道。“楚国已无金银。我虽命巫觋横于螳螂湾之内陆采金,能得几何尚不可知。

    因此新郢时局稍安,当造炮舰前往红海与地中之海。唯有香料可得金银,唯金银可于印度换得粮秣、布匹、海舟,可不负此前诺言,归还国债所欠之金银……”

    随舟楫带到蓬莱的,计划是每人准备两年的粮秣,但第一次避迁时因为造府王廷的器物占用了吨位,第一批人员只输运了一年粮秣。前面不够后面补,结果便是不管迁徙什么时候结束,最后一批迁徙人员都只有一年粮秣,吃完就没有了。

    不管耕地足够与否,贸易都极为重要。仅靠几十万、一百多万人农耕,不可能发展抗衡整个天下,必须依靠贸易才能补足人少的缺陷。

    “臣知也。”正朝中再度响起群臣的答应声,有人在暗中啜泣。

    熊荆仿佛没有听到,按照原有的思路说道:“东洲虽隔万里,然东洲富饶广袤,舟楫通也,此州仅旧殷人居之。两纬三十六度之南北,可为我楚国之地;两纬三十六度之内,以为旧殷人之地。秦人得天下乃因关中,东洲之北乃世界之关中。”

    “臣知也。”东洲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群臣的思绪瞬间被拉到几万里之外。

    “散朝吧。”群臣以为熊荆还要嘱咐什么时,他却说散朝。

    “臣等恭送大敖。”熊荆转身从闱门离开,群臣习惯性的呼喊,抬头再看王席,已是空空荡荡没有了熊荆的人影。

    进路门的时候,熊荆有些凝噎,登阶坐在明堂里,才渐渐稳定了心神。淖狡先于其他人一步追了过来,他第一句话便是:“秦王命齐人献东洲谷种,秦国无粮也。”

    “东洲谷种不过百万石,百万石能种几亩?”熊荆问道。“最多几十万亩。几十万亩东洲之谷,非有数年不能建功。”

    “然秦国各地皆饿殍也,田亩荒芜过半,上计方毕便有齐人献东洲之谷,此无粮也。”实际上楚人根本不懂收集情报,此前知彼司靠着三晋的侯谍支撑着。如今攻守之势大异,关键楚国已经没有金银,知己司的侯谍变得越来越不可信,情报也越来越少。淖狡说着秦国国内的情况,但是这些情况只是大概的粗略的描述,并没有太过细节。

    “淖卿以为如何?”熊荆问他。

    “臣以为可不攻秦也。”淖狡道。“启封之军可不攻秦,羌地之军攻之。”

    “不攻秦?”楼船可抵御秦军战舟之后,进攻沙海大营就纳入作战司计划中。

    “然。尚若去年我军不攻秦,何至于此?”淖狡说起来旧事,去年楚军打算攻入关中灭秦,可没想到秦人造出了战舟。如果当时不进攻秦国,任由秦人饿死,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六十一章 辞别

    “这便是大司马府的三省?”熊荆看着淖狡。www.uu234.net两人离得太近,熊荆忽然发现淖狡变得陌生,头发花白,眼袋深重,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雄壮的说话气势像荆弩发射的楚国大司马了。

    “臣以为秦人缺粮,当以不攻秦人为善。”熊荆的注视下,淖狡头低的更低。

    “秦人缺粮必将攻我。与其秦攻我,不如我攻秦。”屯兵日久,虽然衣食无忧,还解了大梁的围,但是士气依旧在不断下降,王翦缓战的目的正在一点点达到。

    “然破舟之炮数日才造一门,如今仅造八十余门,大军如何横渡逢泽?”淖狡问道。“不掌水泽,秦人舟师可击我之后,断我粮道。”

    一艘楼船需要二、三十门火炮,控制逢泽牧泽最少要十艘以上的楼船。如果不动用二十艘炮舰上的舰炮,短短一年钜铁府根本生产不了这么多火炮。而动用海舟火炮,先不说避迁舟楫的安全可能无法保证,即便动用了海舟上四百八十门舰炮,也没办法保证楚军侧翼的安全。

    水淹之后的大梁是鸿沟这条枝桠上结出来的果实,淹没了以大梁为拐角点、鸿沟夹角内的低洼土地。这根枝桠的西面还有两颗果实,一是体积最为硕大的圃田泽,它的面积比大梁这片水域还要大,在圃田泽以东,有中牟邑;另一颗则是魏韩长城西面的荣泽,荣泽比大梁水域稍小,它的西面是荣阳城。

    启封在大梁水域之南,沙海在水域之西北。启封要前往沙海,要么直接乘舟楫横渡水域抵达沙海;要么呢,只能取陆路于大梁水域与圃田泽之间的陆地,再横渡比以往更加宽大的鸿沟和引黄河水而来的阴沟。

    秦军战舟近千,水路前往沙海毫不现实,只能陆路前往沙海。陆路的问题在于一东一西两颗果实的包夹。只要愿意,秦军完全可以在楚军离开后通过水路迅速抢占启封,切断楚军陆路粮道。而如果驻守启封,那又势必要分兵,救还是不救是一个问题。

    不顾后方和粮道进攻沙海可以,但以王翦油滑的风格,秦军十有**会撤退。可如果王翦死顶在沙海以及沙海以北的诸水大梁西北河道极其复杂,东西横向流经的四条河流中,最南的是鸿沟,它从西面而来,在大梁城内拐了一个几乎是九十度的弯转向南方;鸿沟的上方是南济水,南济水从圃田泽北端往东叉出,在大梁城北流向东方;南济水的北面是北济水,北济水从荣泽往东伸出;最北的是别濮水,别濮水从黄河往东叉出。

    四条东西流向的河流,两条南北流向的河流:十字沟和阴沟。最西面的是笔直的十字沟,十字沟南端接圃田泽,但位置在南济水以东。也就是说,十字沟与南济水在圃田泽以东、鸿沟以北交汇;北端接黄河,但在别濮水接黄河处的下游,也就是说,十字沟与别濮水在黄河以东交汇。

    阴沟在此处呈一个‘┒’形。在别濮水和北济水之间从黄河往东叉出,与十字沟交错后又流了一段路程,越来越靠近北济水时才近似九十度拐弯,贯穿北济水、南济水与鸿沟汇合在大梁西面的鸿沟。

    沙海大营在鸿沟以北、阴沟以东、南济以南。因为大梁南面水域堵住了最近的去路,前往沙海大营必须先南北横渡鸿沟,再东西横渡阴沟。如果秦军撤退,楚军追击,那要南北横渡南济水;如果秦军撤退不是往正北方向,而是往西北方向,则要再一次东西渡过阴沟。

    如果秦军继续后撤,那楚军又要南北横渡北济水;如果秦军不是往正北撤退,而是往西北方向,那又要东西横渡十字沟以及此处已是东西流向的阴沟。但秦军撤到这里,后方也就只有黄河了。

    作战司计算认为,不包括黄河在内,楚军最多要渡过七条河流,才能迫使秦军退到黄河以北。王翦最可能的做法是沿诸水之畔设置七道防御,同时抢占启封,切断楚军的水陆粮道。如果楚军实在追的急,则可能索性捣毁阴沟两边的堤坝,让大梁西面也与大梁四周一样泛滥。

    淖狡的话让熊荆想起上次议战时郦且的这个判断。楚军身着沉重的钜甲,一旦决堤,几万人很可能就要沉在水底。即便水不会没顶,面对战舟上的秦军也无法抵抗。

    “只能坐等,若之奈何?”脑子里闪现水没至胸口的楚军士卒被秦军战舟青铜撞角无情撞击,熊荆叹了口气。他不喜欢这种等待。淖狡说去年如果不攻入关中如何如何,他则认为那是楚军攻入关中太迟,太迟是因为硫磺到的太迟,没有足够的火药楚军只能止步于秦岭以南。

    秦国如果缺粮,百万石土豆运入秦国并不能短时间改善秦国的灾情,可以改善灾情的时候,秦楚之间的决战早就结束了。正因如此,熊荆判断秦国并不缺粮,最少秦军不缺粮,王翦引而不发,除了打消楚国的士气,或是在酝酿着什么新的武器,比如火药。

    “大王真要攻秦,或可等到冬日。”淖狡没有熊荆这样强烈的进攻**,他只想把秦国拖死。

    “冬日?”秋日已过一半,马上就是冬日。

    “然也。”淖狡道。“而今我军火炮不足,强攻秦人险矣,不如等到冬日。今冬必冷,诸水冰封后,秦人不可再于诸水设备为防。”

    淖狡提出了他认为最可行的方案。按照这个方案,攻秦可能要拖到援夕之月,那时候已是腊祭。想到腊祭熊荆立即想到了妻子,这个冬日她又要一个人产下孩子。

    “大敖……”淖狡看出熊荆在走神,等了一会才小声的喊了一句。

    “大敖,诸臣请辞也。”谒者匆匆上阶在堂外相告,散朝后朝臣们一起来到路门之外请辞。熊荆起身走出明堂,阶下一干人抬头巴望着,希望他说些什么,可惜熊荆硬着心肠挥袖,大喝道:“走!”

    “大敖珍重!”昭黍等人大喊。其余人也大喊道:“大敖珍重。”这才擦泪离去。

    熊荆站在高台上看着他们离去久久不语,等见他们出了王城,又匆匆入堂,从西面总章的一间狭室拽着楼梯往上攀爬。木制的宫室拆掉后,宫室全是混凝土所造。混凝土柱比木头更坚固,当时为了凸显大王的威仪,正寝拔高了数丈,成为仅次于太社和太庙的建筑。

    熊荆很快爬上了四阿重屋的屋顶,因为正寝位于南北轴心上,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王城的南门,也能看到寿郢的城门。群臣此时大部分出了南城门,消失不见,可一会他们便走出城墙的遮挡,出现在肥水之上,他们将从郢芦运河驶出长江,抵达朱方。

    几十名朝臣连同他们的家人仆臣,总共不过百余艘舟楫,然而加上寿郢城内的工匠和郢都的童子,帆影塞满了肥水。载有群臣的舟楫混入一眼看不到头的舟队,稍一眨眼就分不清楚哪些是他们,哪些是工匠,哪些是童子。

    “大敖。”老长姜和淖狡也爬上来了,长姜手里拿着一个陆离镜。

    熊荆没有接陆离镜,看着肥水上无数的舟楫一边摇头一边哀叹:“还是我无能。”

    “大敖岂出此言?”淖狡与长姜一同吃惊,后面追上来的史官闻言也大力摇头。

    “若非大敖,楚国早亡矣!”倚宪大声道。

    “天下倾覆之势久矣,大敖岂能引以为罪?”左史烛涌也道。“只惜先君怀王为秦人所囚,不然楚国何至于此?亦因如此,我楚人拼尽二十多万士卒,亦未能挽回天下大势。但若赵人少一分私心,多一分公义,赵国何亡?但若齐人少一分私心,多一分公义,秦国何存?”

    “天下大势岂非我楚国一国所能挽回?”倚宪道。“列国合纵皆不成,争割地而贿秦,天下胡不亡?天下该亡!”

    倚宪老迈,越是老迈看问题就越是深邃。熊荆听道他最后愤喊‘天下该亡’,身躯不自觉一震。

    “大敖几变天下之势,然此时天命在秦不在我,人岂能胜天?”倚宪再道。“臣请大敖明年春日也迁于蓬莱,以待再起。”

    “楚地子民怎能轻弃?”熊荆想都不想便拒绝了。“秦人灭国,这一辈楚人当战死,下一辈楚人会为我等复仇。”见倚宪不忍,他笑道:“死有何难?不过一瞬;难的是苟活,那是一世。”

    熊荆第一次对臣下透露出死志,连淖狡也显得很吃惊。

    “可、可……”倚宪已不知道如何劝诫了,倒是长姜说道:“敖后念大敖也。”

    “她?”熊荆想起了妻子,笑起的同时又坚定的摇头。“她若真是敖后,便当以我战死为荣,以我返郢为耻。”

    有什么样的妻子,便有什么样的孩子;有什么的孩子,便有什么样的部族。熊荆相信妻子会为自己自豪,而不是哭泣。淖狡等人闻言错愕,他们站在正寝四阿重屋的屋顶上,看着熊荆的笑容全然石化。

第六十二章 决定

    加上新多出来的大约四万吨水泥船,大约四十八万吨舟楫带着二十多万楚人,乘着最后的东南季风横渡东海,前往四千多里外的新郢。www.uu234.netwww.uu234.net跟着楚人的迁徙舟队,少部分魏人与赵人也迁往蓬莱,可是他们的舟楫还是太少,迁徙的人数不及万人。

    与楚国类似,只有贵人的子嗣和未傅籍的童子可以离开大梁,像魏王魏增、赵太后灵袂、赵王迁,这些人不说迁徙,就连横渡牧泽前往启封都做不到。毕竟靠着几艘楼船的掩护,迁出去的人实在有限,他们如果一走,大梁城内的军民很可能会失去坚守下去的决心。能期望的,只能是今年的冬日大梁会下雪结冰,只有牧泽结冰,几十万人才能离开大梁避往楚国。

    楚军希望今年冬日下雪,魏人和赵人也希望今年冬日下雪,唯独沙海大营的王翦不希望今年冬天下雪。正是靠着水泽的重重阻扰,拥有强大舟师的秦军才能牢牢地钉在沙海。一旦下雪,水泽冰封,楚军必会趁机攻至此地。

    没有准备好决战的秦军该如何应对楚军的进攻是一个问题。新卒训练已毕,而兵甲一件可喜的事情是少府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万多套钜铁兵甲,其中的钜甲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楚制钜甲,可要比少府送来的八万套布甲强上不少;再就是钜铁矛头,两万多支完全没有使用过的钜铁矛头,加上原有的三万多支矛头,最后再加上少府认为合格的可以破甲的两万多支矛头,秦军现在有八万多支可以破甲的酋矛。

    八万多支以外,就是些不合格酋矛了。这种酋矛除非刺中钜甲薄弱之处,或者刺中钜甲的缝隙,对身着钜甲的楚军可以说是在挠痒。对此王翦也没有办法,少府只能制造这样的酋矛。他也不敢告诉诸将之外的人实情,一旦告之,全军必将大乱。

    可惜兵甲的缺陷还是被一些士卒察觉,尤其是从陈城逃回来的老卒。他们发现下发下来的新酋矛不是太脆便是太软。太脆,刺到硬物非常容易断裂;太软,硬物还没有刺入矛头便已起卷,好在他们没有楚军的新式钜甲作为标靶。

    “今年必雪。”十月的沙海大营幕府已遍是寒意,军中士卒人人加衣。对照往年的情况,今年肯定会下雪、下大雪,因此腹心刘池提醒王翦道:“若荆王此时攻我……”

    “如何?”王翦看着他的腹心,想知道他有什么对策。

    “大将军欲与荆人战否?”刘池问道,目光里带着一丝期盼。

    “与荆人与战可胜否?”王翦反问。“赵军两万,魏军或有两万,加之荆人,此十万人。”

    “我以为,”刘池咳嗽一声,“此时骑军已着布甲,钜甲我有四万套,布甲我有六万三千套,至十二月当有八万套;酋矛我有八万支,十二月或有十万支。若我能夺魏赵之兵甲,当可与荆人一战。”

    “夺魏赵之兵甲?如何夺魏赵之兵甲?”王翦惊问。

    此前王翦打过齐国兵甲的主意,可惜齐国的楚制兵甲已经不多,如果强问齐国索要,必然会引起楚国的注意,所以只能放弃。也打过驻守穆陵关鲁师兵甲的主意,但是穆陵关实在太远,而且只有四师之卒,分出一支军前往穆陵关全歼鲁师,并不现实。

    近在眼前的大梁也不可能,大梁四周皆水泽,城池又极为坚固,最重要的是楚军在侧,楼船又连通大梁,幕府没有任何一位谋士认为可以拔下水泽环绕的大梁。现在刘池欲谋夺魏赵的兵甲,实在让王翦吃惊。

    “大将军若欲与荆人战,当于下雪牧泽冰封时速往启封。”刘池找来一张地图,指着启封的位置道。“魏赵见我军与楚军相决,若救之,途中可使骑军强袭,两军不过四万人,四万骑军足矣;若不救……”

    “不救又如何?”王翦问道:“拔大梁否?”

    “然。”刘池点头,他眼睛眨了一眨。“城内侯谍此时适时而起,只要我军入城,再扬言荆人已败,牧泽冰封,城内魏人赵人必将弃城而逃。”

    三晋侯谍渗透秦国,秦国则反以这些侯谍渗透三晋。其实大部分侯谍都是随风倒的,那边有利便偏向那边。门客出卖主君并不少见,比门客更没有原则的侯谍卖主求荣那就更不意外。围城十月,已经有很多魏赵大臣遣人出城向秦国效忠。

    刘池打算趁牧泽冰封、大梁解围的瞬间里应外合拔下大梁,王翦并不怀疑。但他却道:“然我军与荆人相决,此时当已一战而败,拔下大梁夺下兵甲又有何用?”

    王翦的话让刘池一时沉默,但他的眸子不断闪烁,显然他心中早就有了主意。这时候他没有说话,而是沾了沾着杯中的浆水,在木案上书写。仅仅看到第一行王翦便吃了一惊,他想发问刘池急忙咳嗽,将他拦下。书写到第二行,王翦便不再言语了。书写到第三行,王翦已然闭目。

    这时候刘池才开口说话:“今年必雪,我军兵甲不足,若要战,便只能如此与战。且军粮最迟食至明年五月,至五月我军亦只有十一万支酋矛。少府之酋矛……,坦言之,我弗信其坚,不如夺魏赵之甲兵与荆人战。”

    “魏赵甲兵亦不过……”兵甲已成为影响秦军决战最重要的因素。少府酋矛假使真的能破甲,秦军也就只有十万支,另外五十万士卒手上的全是烧火棍。以至于幕府谋士认为该给这些酋矛的木上漆上颜色,如此前排倒下后排士卒可接过酋矛再战。

    “魏军士卒近两万,魏国武库尚有楚制兵甲两万余套;赵军两万,自有两万套兵甲,十万赵军南迁至大梁时,所携旧式兵甲亦有两万余套。两军合计,兵甲已不下九万套。”按照大梁城内侯谍给出的数字,刘池吐出这个让王翦咂舌的数字。

    “此前未言武库有荆人兵甲啊。”王翦喃喃。以前他听到的数字是三万多套,最多四万套。

    “此前未计武库之兵,武库有甲兵五万余。”刘池解释道。“且魏人有巫器十具,若能夺下……”

    四年前楚魏齐三国曾经合纵,楚国赠予魏国十门火炮,赠予齐国二十门火炮,但安阳之战齐军阵前败溃,齐国的二十门火炮没给,魏过的十门给了。现在这十门火炮就安置在大梁南城城头,但有秦军舟楫靠近便会鸣炮。

    王翦当然想缴获这十门火炮,但他知道炮卒在战败无法撤离时会像鸳鹜山下的楚军那样炸毁不能带走的火炮。炸毁的火炮是不能修复的,少府有十几门这样的火炮。

    “即便不能夺下,巫药存之于武库,亦能夺下不少。”刘池道。

    “没有巫器,巫药夺之何用?”王翦苦笑。他想到了少府铸的那些巫器,根本就不能及远。

    “便是无用,也可得数万套兵甲。”刘池把话题转回到兵甲上。“有数万套兵甲,我军酋矛当有十数万支。蒙恬又有破荆人巫器之法,虽只能破一时,亦可趁机奔至荆人阵前交兵。且此时荆人连胜,幕府又有诱敌之计……”

    刘池还想说下去的时候,王翦将他拦住了。到底是拖到明年五月堂堂正正的与楚军决战,还是按照刘池所说趁着冬日下雪冰封与楚军决战,这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

    单单从兵甲上说,刘池建议的冬日决战更有胜利的希望。没有可用的酋矛,秦军对楚军的伤害几乎为零。强弩可以破甲,但强弩只能在交兵前射杀一阵,哪怕秦军阵前布满了强弩,也难以杀伤楚军多少士卒。一旦双方交兵,楚军士卒开始冲矛,秦军能做的事情就是接受屠杀了。也许骑军能挽回劣势,但如果步卒阵列溃败,骑军的冲杀又有什么用?楚军又不是没有骑军。

    可如果冬日决战,对大梁的攻拔只要出了一点点差错,只要没有夺取大梁城内的那些兵甲,整场会战将彻底溃败。如果溃败,大秦再也没有兵力与楚军抗衡,大秦必亡。

    决战,听起来气势磅礴,但六十万大军一旦压上去,便胜负由天了。刘池不再说话,王翦一直枯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喊道:“来人!备车。”

    “大将军这是……”刘池不知王翦要干什么。

    “若冬日相决,我军兵力不足,必要与大王计议。”王翦道。他这是要亲去怀县与赵政商议。刘池闻言错愕,他没想到王翦居然决定了。“你与我同去。”王翦又吩咐了一句。

    王翦坐下决定的时候,几十里外的启封大营,熊荆正在教训自己的弟弟熊悍。这家伙年龄与项缠相仿,以前在兰台学宫两人交善,因此金蝉脱壳后躲到了项师营中。楚军钜甲皆有面甲,面甲拉下谁也不知道着甲之人是谁,只能听到声音。熊悍也是声音上露出了破绽,让伤愈复出的鲁阳炎听到,这才从项师骑师将中他给揪了出来。

    幕府帐外,一顿苔刑刚刚结束,军吏把呻吟着的熊悍架到熊荆面前。满头是汗的熊悍极力克制住不呻吟叫苦,熊荆看到他强撑的样子嘴角冷笑,“还不认错?不认错再打。”

    “大敖息怒,大敖息怒。”能劝熊荆的,只有鄂乐和彭宗。时至今日,鄂乐是资格最老的同宗,而彭宗从项燕起就是项师司马。“悍王子乃我楚国男子,此乃求战心切,何错之有?”

    “他求战?”熊荆怒火中烧。“乳臭未干,更行欺诈之事,这便是我楚国好男子?!”

    熊悍本来是强撑撅着嘴的,听到兄长骂自己行欺诈之事,气势不由一挫,再想到自己此来启封吃尽了苦头,又委屈的想哭。

    熊荆不管这么多,直接把书案上一份信函向他丢去,“你母妃不见你,已然寝疾,你何时方能不让你母妃为你操心?你何时方能不让我这个兄长不为你操心?!”

    “我……”熊悍抢过落在地上的信函,看罢眼泪连连,他凝噎着道,“我不过…不过是想助…助王兄……”

    “助我?!”熊荆夸张的笑起,“你行如此小人行径来助我,只让我这个兄长为你蒙羞。”

    熊荆的指责让弟弟无地自容,可他确实做错了,他确不该金蝉脱壳前来启封,而应该正式的请求,只是被同意的可能性为零。熊荆本就不希望他死在战场上。

    “我以后不想再见你!今日就给我滚回新郢。”看着又委屈又期望的弟弟,熊荆最后拂袖断喝,无比的绝情。

第六十三章 赌博

    未改

    熊悍当日就被送押送走了按照之前的贸易计划,每建造十艘饕餮级就要建造一艘朱雀级飞剪,此事因朱雀级强度不够而改变,截至去年,造府只下水(改建)十二艘新朱雀级,这十二艘新朱雀级分布各洋,作为联络舟使用,熊悍便将乘坐其中一艘前往新郢。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将弟弟赶走,熊荆也是无奈,他不想他也死在这战场上。鄂乐、彭宗等人清楚他的想法,见到熊悍走后他仍愁眉不展,立即转回原先议战的话题:冬日冰封下是否进攻沙海大营。

    大梁解围也好、避迁蓬莱也好,这些问题的根源还是秦军。只要秦军败了,所有问题也就解决了。冬日乘着冰封水泽攻入沙海大营,秦军可能和临淄那次一样,落荒而逃,也可能坚守到底与楚军决战。秦军有六十万人(斥骑看到六十面都尉军旗),这个数字是楚军的十倍,是楚魏赵三国联军的六倍。

    这六十万人不是乌合之众,如果是乌合之众,一百万人也无所畏惧。秦军是成建制的军事组织,领兵大将是老而弥坚的王翦。也不是单纯的步卒,沙水之战后,秦军最少还有近三万骑兵,骑兵数量仍然倍于楚军。依靠更多的数量,秦军骑兵抵消了楚军的龙骑优势,并且稍不注意,秦军骑兵还会反咬一口。

    “臣以为谬也。”彭宗以一记清咳续接之前的话题。“我军攻拔沙海,王翦可战,亦可退。退且不言,战又如何?大敖若战,避迁已毕,越师当召至启封也。鲁、宋、巴、诸越之师,亦当召至启封也。羌地之师不当就食陇西之后退入羌地,而当于陇西攻入关中,直趋咸阳。

    齐国臣服秦人,齐王自降为君,齐国恶秦久矣。我当再遣使入齐,游说齐人。齐军不为我之助,亦当不为我之害。如此穆陵关可不守。如此,方是与秦军相决也,仅启封之军与魏赵之军攻沙海,秦军与我相决,此万不妥。”

    “以臣之见,我当不攻秦而拒秦攻我。”鄂师司马鄂曹与淖狡一个想法,现在是拖死秦军的时候,不是杀死秦军的时候。“秦王此命齐人献东洲之谷百万石,此乃缺粮之征兆,此战若能拖之明年后年,秦人缺粮必溃。”

    “我军四年前攻入关中,咸阳仓亿万石粮秣俱焚,至灭赵以来,战之今日已是九年,秦人积谷尽也。而至渭南之战以来,我军杀秦人五十万不止,赵军杀秦人二十万不止,军中庾死者又数倍次数,秦人丁壮尽也。”斗常说起了秦军的粮秣消耗与士卒消耗,“我军士卒久居于此虽怠,然秦人已是强弩之末,时日越久,粮秣越少。解大梁之围可也,与秦军相决不可也。”

    “确不当与秦人速战……”淮南师的师率州侯若也接口说了一声。他一开口,郢师之外的八个师全都反对进攻沙海大营,郢师之将邓遂不得不扫了敖席上的熊荆一眼,说道:“若战,越、宋、鲁、巴之师当当召至启封,如此我军当有十四万,加之魏赵两军,近二十万人;若不战,解大梁之围可,与秦军相决确实不可。”

    “大敖,若战,确该如此。”庄无地也在一边说话。“沙水之战我军虽胜,然我军之地乃蒙恬十万后军,非三十万秦军。攻入沙海,非集全国之兵不可,不然……”

    各军司马一会说秦人缺粮,一会说秦军缺丁壮,实际上熊荆是想以十二师之卒攻入沙海,而不是集中所有能集中的兵力。不过此番商议下来,他确实因为轻敌犯了模棱两可的毛病,要么决战,要么不决战。如果决战,那就要集中一切兵力,而不是单单靠着启封的十二师楚军攻入沙海,妄想王翦会像当年临淄一样溃逃。

    “臣还有一事。”彭宗不怕得罪熊荆,继续指出熊荆打算进攻沙海一个问题。“我军驻于启封,是卫国乎,是胜秦乎?若是卫国以使百姓迁至蓬莱,当不与秦人与战,便是与战,也当秦人攻我,而非我攻秦人。若为胜秦,大司马府有何策可胜秦?”

    既然是议战,作战司郦且也在场,可是这一次议战他却很少说话。彭宗之言让所有的目光全看着他,然而他犹自不言。此时将率司马面面相觑,隐约感觉到攻伐沙海大营恐怕不是大司马府的主意,而是熊荆的主意。

    “臣以为大敖当有取舍。”彭宗不担心触怒熊荆,继续说道。“以我今日之势,当卫国而非求胜。越迟与秦人战,迁徙蓬莱之人越众。”

    “秦人庶民也,庶民之**贵人不同。贵人轻辱则搏命,庶民轻辱则顺受;然若必死无疑,贵人安然受之,庶民则无视底线,誓与他人同归于尽。”彭宗说完熊荆开始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静静的听。在座将率司马全是贵族,他们并不了解庶民,可熊荆了解。这种事情他听的太多了,而且与秦人不同的是,他所听说的走上绝路的庶民同归于尽的方式不是与欺凌自己的人同归于尽,他们选择欺凌更弱小者。

    “故我言之,以秦人之性,若缺粮必然反扑。与其等秦人万事皆备而攻我,不如我趁秦人诸事未备而攻秦。”

    “如此亦当集诸师于启封。”庄无地最先反应过来。“若秦人粮尽而攻我,我有备也。”

    “若秦人粮尽而攻我,确当召诸师于启封,然秦人何日粮尽?”彭宗问道。“鲁宋巴三师固守其地,召之不至若何?又或召之行于启封,秦人粮未尽,秦人趁此良机攻伐三地若何?”彭宗连续问出几个问题,他最后道:“以臣之见,齐人万不信,鲁师一旦撤离穆陵关,齐军必占。”

    彭宗说完诸人全都点头,先不说齐人如何,就说秦人粮尽的问题。秦人如果粮秣不尽,必然会趁机攻入鲁宋巴三地。

    “臣以为,此事当有大敖决断。”郦且忽然高声说话。彭宗问的这些问题作战司已经讨论过了。如果秦人真的反扑,那就要判断秦人何时反扑。不说知彼司现在收集情报的能力大减,即便知彼司能像以前那样收集诸多情报,这依然是一场赌博。赌中了,无事;赌输了,秦人攻入鲁宋巴三地,后果不堪设想。

第六十四章 必战

    在这个时候决断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熊荆战意甚坚,但他并未细想王翦如果不像当年临淄那样趁夜而逃,而是在沙海列阵以待与自己决战,结果将会如何?

    赢了,避迁也就没必要了;可如果输了,避迁也就不可能了。

    诸人的意思,包括淖狡、郦且在内,都是求稳。不进攻沙海,最少可以拖到明年春天。甚至可能的话,秦人还会因为缺粮而自溃;而进攻沙海,谁也没办法保证能对六十万秦军获得胜利。

    求稳不是什么过错,熊荆心中也有求稳的念头,然而他本能的觉得崩溃前的秦国必然会决死反扑。与其等到秦人反扑,那还不如趁现在可以进攻的时候进攻。战略上的主动自己已经失去了,战术上的主动不能失去。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扫视幕府诸将后说道:“宁我薄人,无人薄我。冰封即战,不当拖延。”

    事情已经议的很清楚了,熊荆仍然决议不再拖延,要趁着冰封进攻。诸人心中不安间,彭宗最后劝了一句,“若秦人趁机攻入鲁宋巴三地……,其余不说,旧郢危矣。”

    巴人还驻守着巴地,巴地扼守着长江和夷水,如果巴地被秦军趁机攻占,秦国将再次对旧郢形成战略上的包夹。鲁宋之地丢失还可能退守淮南江东,巴地连通旧郢长江,长江丢失,秦军顺江而下,江淮防线可能完全失效。

    “秦国的根基便是王翦麾下的六十万秦军,王翦败,秦国亡,三地丢失又如何?”熊荆反问道。“若是王翦胜,我军败,三地丢失又如何?”

    “可……”彭宗哑言,他分不清熊荆这是在议战还是在诡辩。

    “然若我军不战,北风起至下次避迁前,三百艘海舟五次可输运二十万人也;明年四月再迁,又可输运二十万人也。”鄂曹道。“此时攻秦不知胜败,秦人攻我也不知胜败,不如不攻。”

    “不攻便可胜?”熊荆看着鄂曹,他极力不想自己厌恶这个男子,可还是觉得太过求稳的他有些厌恶。

    “即便不胜,亦可多输运四十万人至蓬莱。”鄂曹道。

    “鄂师司马以为我军必然不胜?”熊荆猜到了鄂曹的心理,他的假设是‘不胜’。“若我趁冰封时攻秦,胜了又如何?胜了可救楚国数百万人,此十倍于四十万人。”

    “然大司马府并无可胜之方略。”鄂曹再度看向沉默不语的郦且。每次作战,大司马府都有具体的方略,这一次方略全无。

    “去年攻入关中,大司马府有可胜之方略,仍败于大泽。去年老鸹山一战,大司马府无可胜之方略,仍大胜秦人。”熊荆道。“胜与败,或在庙算,然更在因地制宜,随机而变。我以为,冰封攻秦若不能胜,明年秦人万事俱备,攻我更不可胜。”

    “臣以为,攻秦与否,都应在冰封之时聚兵于启封。冰封我可攻秦,秦人亦可列阵以攻我。秦人六十万人聚于沙海,我军却散于各处,若秦人趁此攻我,无备也。”熊荆的话让郦且心中连震,他冷不防高声说话,一语惊醒诸人。

    以老鸹山之战为例,未展开的二十万秦军被三万郢师痛击;蒙恬为了展开三十万秦军,不得不在七十里外的长平登岸,踩着泥泞的水田向陈郢行军。楚秦两军水泽相隔,楚军不能进攻沙海,王翦进攻启封也极为艰难,六十万即便展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列阵。冰封不同,冰封情况下秦军可踏着冰面而来,出营就开始列阵展开。

    “可……”鄂曹正想说一旦聚兵于启封鲁宋巴三地则危矣,突然间发怔。

    他察觉到了必须在冰封时进攻秦人的逻辑:为了防止秦军趁着冰封展开平时不便展开的六十万大军,楚军应该在冰封时聚兵于启封,不然秦军攻来将应对不及;而如果楚军聚兵于启封,那就要马上进攻沙海,不然秦人会趁机攻入鲁宋巴三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严格的推理和熊荆的进攻意图居然完全一致,差别在于前者是无奈之举,后者是本能之举。鄂曹明白了,其余诸将司马也明白了。冰封之战,原来是必须打的。

    “可……”州侯若想到了避迁。“两次迁徙,仅四十万人。”

    “钜铁府仍在寿郢。”庄无地提醒道。为了制造短管重炮,钜铁府很多工匠没有迁徙。

    “童子仅迁徙二十万人。”彭宗也提醒。“工匠也不过三、四万人。”

    “东北季风起,舟楫可乘风返航。”郦且道。“若不畏风浪,亦可借北流之大壑……”

    “冬日海上恶浪滔天,渔舟、海舟之外,其余舟楫不可返航。”熊荆马上反对,他其实连渔舟都想反对。黑潮流速不过一、两节,落帆乘黑潮北去蓬莱岛需要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万一那天有冷锋南下,船小不耐风浪的渔舟十有**会倾覆。

    他想来想去,最后道:“舟楫西渡可,但不可即刻能东渡至养马岛,而当顺流至诸越。于诸越等候至明年春日季风转向,再横渡东海。若我军败,秦人春日之前,当不至越地。”

    航海,在座诸人是不了解的,他们最多了解一些季风转换的常识。只有郦且问道:“诸越太近,其城太小,便不能至番禹?”

    “不能至番禺。”熊荆摇头。“夷州海峡常年大风,冬季浪高无风浪高已然近丈,若有大风,浪高数丈,舟楫不能过。只能侯于会稽、瓯越、闽越、外越诸岛,以待转风。此次舟楫沿岸而行,每日登岸宿营,可每吨一人、半吨一童子迁至诸越。侯风之时,海舟仍可输运。”

    十月底到来年转风这段时间,三百艘海舟可以继续输运。春季转风后,五十多万吨舟楫乘东南风东渡,改变的只是出发点南移。明白这一点的郦且没有什么话说了,这不是令人满意的选择,但是目前情况下的最好选择。

    郦且能听懂,其他将率就听不太懂了。唐师师率若敖独行也不管迁徙不迁徙,台霍然站起问道:“敢问大敖,冬日冰封,战还是不战?”

    “冬日必战!”熊荆语调一如既往的坚定,若非大泽阻挡,今年春日他就像攻上去把王翦几十万人撵走。十月已寒气逼人,今冬必然大雪冰封,这时不进攻那什么时候进攻?

    “臣敬受命!”沙水一战虽胜,但被秦人骑兵反咬一口,若敖独行到现在心头都还憋着一股怒气。

    “臣敬受命!”此前反对攻秦的鄂曹与鄂乐也站起。进攻是没办法的办法。

    “臣敬受命。”项超不在,项梁和他叔叔项列起身受命。

    “臣敬受命。”州侯若也站起领命。攻秦是无奈,但真要攻秦,他又岂会畏惧。

    诸师全都受命,郢师自不必提。熊荆看向郦且,郦且道:“此时已近十月中旬,当速命各军集结。”

    十月上旬已尽,到腊祭还有六十多天。只是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是十二月冰封,如果十一月下旬冰封,那时间只有五十天。五十天近一些的越师、鲁师、宋师集结不难,巴人集结距离不下从寿郢到新郢,夷水此时又枯水,很难说五十天他们能赶到启封。西瓯、苗人这些部落也远,他们很多人还不会划船,只能步行。

    “此事当速。”郦且的提醒下,熊荆才意识到时间很紧张。“大军之给养……”

    “臣知也。”郦且答道。“避迁之事也将妥善布置。”

    前方决战,后方避迁。两件事的既定计划全因天气而改变,身在寿郢的大司马府府尹淖狡看到从启封发回来的讯报,本该沉重叹息的他不知为何轻松地舒了口气。楚人的性情不喜欢久拖不决,或许冷冰冰的秦人喜欢战争经年累月,但性情激烈的楚人厌恶长达数年的战争。

    “此战可胜否?”郦且第三天早上就回到了寿郢,淖狡本不想问,可还是问了一句。

    “启封十二师,宋师三师,鲁师四师、吴师两师,樊襄尚有三师,此十三万人也,”郦且计算着楚军的兵力,因为很多师旅缺编,他估计在十三万人。“诸越若来,当有一万五千人;巴人若来,或有万人;诸部落若来,或有万人;此十六万五千人。

    赵军两万,加之三千黑衣,此两万四千人;魏军当有两万,此四万三千人。诸军计有二十万人。”

    积沙成塔,只有十二个师的楚军一旦聚集起来,也能凑成一支二十万人大军,这是让人很难想象的事情。然而淖狡对此并不为然,大司马府有关决战的推演不是第一次进行,己方能集结多少兵力他心里有数。且这只是纸面上的兵力。

    “各军集结启封,此事必然无法隐瞒,秦人定将行牵制之举。”郦且再道。“吴师以外,鲁宋之师很难齐聚。诸越之师亦然。巴人亦然,诸部落又过远……”

    说到这里郦且眉头拧紧,他眼帘低垂着,道:“加之赵魏两军,不过十二万人。”

第六十五章 急召

    十二万人是只计算两个吴地师。顶 点 X 23 U S也就是说,除了两个吴地师,其余师旅很可能会因为秦军的牵制无法至启封集结。淖狡知道这种结果,他不甘心的问道:“便不能再多?若不让秦人察觉……”

    “不能。”这个问题郦且想过多次,答案是否定的。

    “若秦人知悉,这……”虽说秦人察觉后,牵制各地楚军牵的秦军将削减秦军的兵力,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集结兵力,但淖狡不敢这样想。

    “十二万人,与六十万人。”他打量着墙上的地图,目光定格在大梁的位置。两个月后,一场七十多万人的厮杀将发生在这里。

    “未必不可胜。”郦且道。“假使不可胜,也可退入大梁。”

    退入大梁已是安慰之辞。胜就是胜,败就是败,退入大梁一样是败,只不过可以再拖秦人几个月而已。看见淖狡的目光照射在自己脸上,尴尬中郦且只得补充道:“火炮、冲矛、重骑皆可破阵,秦人无以破我也。”

    “勿畀我说大梁城内不稳。”淖狡挪开自己的目光,说起另一件事情。“赵魏不少大臣已阴降秦。”

    “确否?”郦且对此并不吃惊,兵临城下,一些没有降秦的大臣也想着降秦。“彼等欲如何?”

    “不知也。”淖狡只是提起此事,“彼等或将劝赵魏降秦,又或不出兵与战。如此我军……”

    没有魏赵四万三千名士卒,楚国人数不及八万,战卒五万六千余人,这样双方兵力对比将更将悬殊。之前还说秦人无以破我的郦且膛目结舌,好半响才道:“若此战败,两国亡也。”

    “若时不降,何时再降?”淖狡反问。说罢他叹了口气,道:“平原君不当死。”

    平原君素来亲楚,但不知为何,他居然同意派士卒进入楚国攻杀芈。还有王后赢南,赢南本该仇视芈,可她却在赵人攻伐小邑的当夜前往小邑报讯。事情详问细节都有合理的解释,可不看这些合理的解释,单单凭直觉,淖狡觉得不太可能。

    事死如事生,冥器与日常用具是一模一样的,但感觉稍微敏锐些的人,就会发现冥器与生器的很是不同。淖狡就是这种感觉。然而困难的是,楚人厌恶知彼司,也厌恶侯谍,知彼司的三晋侯谍并不能帮他解惑,他们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

    淖狡因为担心魏赵两国降秦因而感叹平原君不当死,平原君若在,大梁必然无忧。被他提醒的郦且脸上阴晴不定。面对六十万大军,包括他在内,楚军将率都想着求稳待秦人自溃,那赵魏两国会怎么想?他们是降秦还是出战?

    郦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沙海大营的王翦正在数千士卒的围观下射箭。他从怀县回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每日照常升帐,只是眼角皱纹又加深了几层。

    “彩!”羽箭重重射中了靶心,周围观看的将卒见状欢呼喝彩。他们喜欢王翦的一个原因就是时时能看见王翦,能看到王翦他们便觉得安心。

    “请赵将军射。”王翦没有马上射第二箭,而是请旁侧的赵勇射箭。

    “赵将军射!”士卒趁机起哄。赵勇不过是一个咸阳令,还是伏诛后任的咸阳令。众人的起哄中他无奈张弓,箭一离弦两侧的人就觉得歪了,果然,这一箭完全射偏。

    “哈哈……”按士卒的观念,将军应该武艺超群,谁也没想到右军之将连靶子都射不中,忍不住哈哈大笑。几个军吏当心赵勇发怒,就要跑过去命令士卒噤声。

    “不中便不中,笑又如何?”赵勇待下宽厚,军吏闻言也就只好站在一边了。

    “请羌将军射。”军吏又请左将军羌射箭。羌是战场杀出来的将率,颠簸的戎车上、马背上他都能射中,现在平地五十步射箭,自然不在话下。众人没有看见他怎么取箭张弓的,只看到背着箭靶的他一个转身羽箭就飞出去了,箭镞正中靶心。

    “彩!”呼喊比之前还热烈,就在这热闹的欢呼声中,身着皂衣的谒者出现在人群中。

    “不知大王……”幕府内帐,王翦看着谒者说话,有些不解。

    数日前他带着腹心刘池前往怀县,全盘相告冬日决战之事,没想到此前催促决战的大王现在居然一反常态,不急了。不但不急,还有他也不要太急,军粮并非像丞相说的那样只能维持到明年五月,而是能维持到后年五月,与楚军的决战也将发生在那个时候。

    军粮之事王翦清楚。丞相说的五月只是正常征收情况下的时间,如果横夺庶民口粮,未必不能再支撑一年。一家五口一年口粮九十石,每家夺三十石就够大军维持一年。可后年与楚军的决战王翦很是不解,直到回来的路上刘池小声的说了一句巫器他才醒悟。

    “大王急召将军,是请将军速与下臣至怀县。”谒者是此前常见的那名谒者,与以前一样,他持三节铜符节相召,这是急召。

    “不知大王所为何事?”王翦心中暗惊。去年匈奴扣下了极西之地的师匠,甘罗为得巫药师匠,又一次前往极西之国,难道是甘罗回来了?

    “下臣不知也。还请大将军与下臣速至怀县。大王急也。”每次召见王翦王翦都要先安排军中诸事再行离开,谒者担心王翦这次还是如此,不得不加了一句。

    “诺。诺。”王翦连连答应,起身要出帐的时候谒者又道,“大王亦召刘池。”

    “诺,速召刘池。”王翦神色一变,脸上有了些喜意。

    沙海到怀县并不近,然而这是急召,马车彻夜行驶,于第二天夜间到达怀县。两人没有入驿馆暂住,而是马上前往灯火通明的正寝。到了正寝王翦才知道,时至鸡鸣,赵政竟还在看墙上的地图。

    “臣王翦、刘池见过大王!”大秦的王夜不能寐还在看大梁的地图,王翦与刘池吓了一跳。

    “免礼吧。”赵政的声音有些疲倦,他已经三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荆人大营距大梁六十里,大梁距沙海几里?”

    “禀大王,大梁距沙海十五里。”王翦答道。“启封至沙海,因需绕逢泽之西,有九十里。”

    “尚若冰封呢?”赵政问道。

    “冰封?”王翦有些奇怪。“禀大王,冰封至启封七十里。”

    “恩。”赵政点点头。“荆国侯谍前日相告,荆人欲于冬日冰封时攻我。聚兵二十万之众……”

    赵政的消息让王翦震惊,此时他还未曾两百多里的颠簸中回过神来。荆国侯谍,秦国什么时候有荆国侯谍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啊!再就是楚国聚兵二十万人,楚国哪里还有二十万人?楚国贵族宁愿亡国也绝不行秦法,怎么可能会有人自愿为卒?

    王翦与刘池的震惊落在赵政眼里,对此他倒有些得意的,以前黑乎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楚国现在看到一清二楚。作战司司尹郦且当天宣布军命,当天侯谍就把消息传了出来。信鸽一夜飞到咸阳,咸阳两日后传到怀县,他这才急召王翦。

    “大将军以为,当若何?”待王翦讶色稍减,赵政问道。

    “臣不知荆人何以有二十万人?”王翦问道,百思不知其解。

    “越、鲁、宋、吴、南郡、巴、南方诸蛮,当有十六七万人,再加魏赵之军,当有二十万。”赵政道。

    “荆人岂会弃守诸多要地?”王翦不可思议。

    “若是聚兵而攻我,当如此也。”刘池在一侧小声的说。他明白熊荆说的那层意思,败了,弃守无关紧要;胜了,弃守更是无紧要。

    “非也非也。”王翦还是摇头。“荆人常咸顾其家,自战其地,万不会弃家不顾,聚兵于启封。越在琅琊,芝罘可攻之;鲁在穆陵,齐人可攻之;宋在诸水,沙海可攻之;南郡在邓,南阳可攻之;巴在阳关,蜀地可攻之;唯独吴师、南方诸蛮可聚于启封。此不及十万人。”

    “国尉府也以为,若出兵牵制越、鲁、宋、南郡、巴诸地,荆人不过十万。”赵政徐徐点头,示意王翦的判断没错。

    “非也非也。”王翦出口才感到这是在冒犯赵政,连忙揖礼。赵政对此不以为意,决战在即,他就是要听王翦的意见。“臣以为不当遣军牵制诸地,遣民即可。荆人顾家,但闻我军攻来,即便不辨真假,也不会弃家聚于启封。”

    “此计可?”这次轮到赵政惊讶了。楚国大司马府已经发出军命,各师竟敢不从。

    “必如此。”王翦很肯定。“宋人或至启封,然数年前我军曾入宋地,宋人畏我再入宋地也。”

    “荆人十万,我军六十万?”赵政半信半疑,说出双方的兵力。

    “若行前计,六十万人少矣。”上次王翦就曾请赵政增兵,但赵政得知两军兵甲悬殊后,宁愿等极西之国的巫药工匠。

    “诺。便如你先前所请。”赵政想等下去,可楚人等不下去,后撤是不可能。

    “臣还有一请。”王翦趁机提出另一个要求。“臣请大王以长公子为护军。”

第六十六章 忘忧

    楚军由楚王亲率,秦军不能由大王领军,只能由长公子扶苏为护军。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护军之人全是大王的亲信,以扶苏为护军,实际是要扶苏领军,振奋秦军的士气。赵政闻言不免有些警惕,但以扶苏为护军的先例并非王翦开的头,是赵婴开的头。那一仗因为打胜了,秦军将卒对长公子扶苏的印象也就不一样了。

    这次决战如果再以扶苏为护军,败了不说,如果胜了,那群臣便要进谏,要自己立扶苏为太子了。以扶苏为太子可以,但以楚女为王后……。大秦一统天下战至今日,抵抗最顽强的是赵,杀秦人最多的是楚。宁愿没有王后赵政也不能立一楚女为王后,甚至就不该立扶苏为太子。一旦立扶苏为太子,楚系那些外戚又将复辟。

    王翦见自己一个小小的要求让赵政半响不语,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可长公子为护军对士气带来巨大益处又让他不假思索的提出了这个要求。沉默了半响,膏烛的烛芯爆出明亮的灯花时,赵政才道:“若是寡人帅师,可乎?”

    “……”王翦闻言倒抽口凉气,他头摇的像波浪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为何?”赵政想起了灞上之战,心中暗恨赵高。

    “大王若在阵中,荆人火炮、重骑必猛攻大王,大王即便无恙,常旗若倒,军心亦将不稳,如此我军必败。”王翦直言不讳,说出赵政亲自领军的危害。

    “荆王亦在阵中,为何我军士卒不猛攻荆王?”赵政有些不悦的反问。

    “沙水一战,荆王以五十余骑攻我万骑……”沙水一战王翦不在现场,但他仔细的询问了与战的将卒,还暗派斥骑前往昔日的战场探察,在幕府复原了整场会战的详细经过。步卒很久以前就不敢攻杀楚王了,骑卒经过沙水一战后估计也不敢再度攻杀楚王。

    至于楚军士卒攻杀赵政,这种场面王翦不敢想,想一想便会浑身发抖,他宁愿扶苏不为大军护军,也不愿赵政亲自帅师与战。

    “臣请大王收回成命。”王翦情不自禁的跪下,希望赵政不要玩火。“不然,我军必败。”

    王翦的举动让赵政怒极而笑,然而想到以楚人的激烈自己如果真站在战场上,确实会招致楚军士卒的狂暴猛攻,无奈中按下这个念头,他道:“寡人允你,便以扶苏为护军。”

    “谢大王。”王翦松了口气,正当赵政以为他的要求到此为止时,王翦再道:“臣还有一事相求。”

    “你还事相求?”赵政诧异道,他身边的刘池也犯嘀咕,不知王翦还有什么事相求。“言。”

    “臣老矣,此战胜后便当回乡,故臣请大王赐些园宅良田于臣,战时将败时,念及此良田美宅,也好奋发抗敌。臣死更可传于子孙,为其良业。”

    王翦一开口就让赵政错愕,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大将军灭荆后当封侯,何愁子孙无良业?”

    “大王当知,我大秦之封侯不过一世,又实以俸禄,虚以封地,此不能传子孙也。”王翦固执道。“唯园宅可传于子孙,田不可也。大王赐田,臣请大王准允所赐之田可传至臣子孙五代,五代之后朝廷方才收回……”

    王翦一改大将军的做态,大市坐贾一样跟大王讨价还价,索要本县哪里哪里的良田,哪片哪片的大宅。身侧的刘池暗示也好,拉扯他也罢,他还是纠缠了小半个时辰才悻悻住嘴。赵政几次欲怒但又不得不忍下,这终究是一场有利的买卖,只要王翦能亡荆,整个频阳县封给王翦都是赚的。他现在只要些园宅良田,并不过分。只是态度恶劣。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才开始商议早就该商议的战事,旦明时分谈完赵政困倦耽误了一会,寺人却在这时候送上了酒浆。王宫里的酒水自然是最上等的清酒,然而王翦和刘池发现,送来的清酒并不清,好像里面混了什么东西。酒是赵政赐的,不得不饮,饮下才发现这酒的妙处,原先的疲惫和困顿瞬间消失不见,王翦和刘池面面相觑,啧啧称奇。

    “大将军悦否?”饮酒之后,赵政也一改愁容,变得神采熠熠。

    “悦?”王翦哑然,细细体会,饮酒以后确实心生喜悦,不由频频点头。刘池感觉相同,也觉得饮酒之后全身困顿尽去,喜悦的想放声高歌。

    “此忘忧酒也。产自极西之国,可解百忧。寡人愁苦忧虑之时,偶饮一爵,可乐而忘忧也。”赵政只是稍微提了一下酒的来历,马上又转到商议的战事上,“大将军以为此战我军可胜否?”

    “回禀大王,我军必胜!”几个时辰的交谈王翦已完全掌握了战争之外的诸事,比如荆国侯谍的情况。决战不仅仅在战争本身,还包括很多战场以外的事情。荆人急于决战、希望战事早日结束的心态将是布阵时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善。”赵政举起爵中剩下的忘忧酒,“那寡人便在此等候大将军凯旋。”

    “臣必凯旋。”王翦酒饮完后红光满面,说话的声音也了大不少。看到他如此信心十足不留余地的答应,一旁的刘池忍不住有些担忧。除了以骑卒破巫器蒙恬曾尝试过并取得了效果,其他几种战法都是第一次尝试,王翦怎能信誓旦旦说秦军必胜,如果败了呢?

    回程时车内无旁人,刘池忍不住表示出这种担忧,王翦狡黠的笑:“若不言胜,大王何以增兵?”

    “你……”刘池大吃一惊。“大王知此必怒也。”

    “大王怒又如何?”王翦并不畏惧。“彼时大军已败,彼时你我也皆死。而此时我不言我军必胜,大王岂会增兵于沙海?岂会不遗余力?大王不增兵、不尽全力,此战我军又何以胜?”

    刘池是才智超群的谋士,但他究竟是个衣食无忧的谋士,远不如王翦现实世故。大王多疑,王翦假如不表示此战必胜,又怎么能得让大王竭尽全力满足战争前的那些要求?不满足那些要求,秦军又如何战胜十万戟矛不入的楚军?

    “然大将军又为子孙请园宅良田,”刘池说起此事。“大王若怒,必迁怒于大将军子孙。”

    “迁怒又能奈何?”王翦此时才显露出一些无奈。“胜,大王大悦,有罪亦可免;败,大王大怒,无罪亦有罪,我能奈何?我本是昌平君所荐,而今又请长公子为护军,若大王以为……”

    秦军士卒不是将率的私兵,像秦后那般扶立长公子造反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可王翦对此还是极为小心,不想与楚系有任何的牵连。

    “夫国尉之假死,乃因其知大王其人,不信大王也。今大王空全国甲士而专委於我,又以长公子为大军护军,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大王岂能不疑?”

    话越说越严峻,刘池对战事的担心瞬间转为对自身安危的担心。这时候王翦又道:“返营之后必当严峻军法,卒不畏法,战之必乱;卒若畏法,死不旋踵。”

    王翦说话时车外北风呼啸,呜呜的风声中天空如同灰铅,低压压的好像要下雪。同一片天空下,越王越无诸站在正寝的高台上远望,大海上怒涛迭起,海浪猛击海岸礁石,浪花泼洒飞溅。风往南吹,他听不太清海浪拍岸之声,只能看见海浪一浪接着一浪怒拍礁石。

    “大王,鲁人来矣。”国相越舵提醒道。越无诸不是没事站在高台上远望的,而是为迎接鲁人。

    大司马府命令各师旅速速前往启封集结,冰封时与秦人会战。此命琅琊收到了,鲁人也收到了。但命令下达的含并不明确,只说此战若胜,天下皆胜;此战若败,天下皆败……

    话意不像是命令,倒像是檄文。实际也是,越、鲁、宋、巴诸师守卫的全是家乡,一旦前往启封就意味着弃守本土。弃守本土等于任由秦人欺凌自己的父母妻子,这是诸师士卒不能接受的。可如果不离开家乡前往启封,楚秦最关键的一场会战失败,天下也就倾覆了。天下倾覆,只要乐意,秦人照样欺凌自己的父母妻子,更甚者可能会举族他迁,世代成为秦人的奴隶。

    取舍不在大司马府,而在诸师自己。诸师愿意接受失败的命运,愿意投降秦国,大司马府也没有什么办法惩戒;诸师愿意放弃乡土前往启封集结,大司马府也不会有任何奖励。这不仅仅是楚人的战争,这也是越人的战争,也是鲁人的战争,也是宋人的战争,也是巴人的战争,也是羌人的战争,也是旧郢之民的战争,更甚至,这也是齐人的战争。

    如何取舍是每个人的事。正因取舍是自己的事,事关自己的命运,才会让人如此苦恼。鲁人来访,应该也是为了此事。看着步入库门的鲁人使者,越无诸暗暗心想。

    “弊人孟惠见过大王。”孟惠是东野固副手,他前来琅琊,自是为了要事。“大司马府命诸师十二月前赶至启封,不知大王何日启程?”

第六十七章 开始

    未改

    没成为越王以前,越无诸对越王向往不已,然而成为越王日久,荣誉的光环和最初的兴奋喜悦褪去,他才发现越王真不是那么好当。m.www.uu234.net既然已经是越王,那他就要以越王的身份处置越人的事情。先不说越国仍然是楚国的诸侯,行事要看楚人的脸色,即便越国挣脱出楚人的羁糜,真正的独立,也要苦恼眼下的时局。

    越国已和秦国互相为敌,独立的越国如何与秦国相处是一件事关命脉的大事。降秦,越无诸已经背秦一次,还杀了秦国舟师将军的武都侯赵婴,显然是不可能再降秦了。哪怕秦王说既往不咎,越无诸也信不过秦人。天下又有谁人信得过秦人?

    不降秦,秦国一统天下,自然要灭越。越国力量远不能和一百多年前相比,单凭自己的力量,如何能抵挡住几十万秦军?楚秦会战,越人照理应该参与,可王翦有六十万人,万一败了怎么办?越人与齐人、巴人不同,大多越人都有自己的舟楫,秦人真要灭越,越人可以和楚人一样避迁,躲到外越,夷州,或者蓬莱,战败了就不可能了。

    孟惠直接问何日启程,越舵知道他的难处,笑着抢先道:“大王近日便将率师启程,却不知鲁师何日启程?”

    “东野将军已遣使入齐,若齐人不攻穆陵,鲁师便启程至启封。”孟惠不知越舵所言之真假,他接着问道:“不知大王率几师至启封?我闻秦人舟师驻于芝罘,若越师皆至启封而琅琊无守,越都危矣。”

    孟惠此言一出,来意顿时了然。琅琊紧挨着齐国,扼守着莒城之东,莒城又在穆棱关之东,一旦莒城被秦军占领,穆陵关也就守不住了。鲁人担心越师全部赶往启封后琅琊失守,一旦琅琊失守,芝罘港的秦军舟师未必不会攻来,鲁地也就不安全了。

    鲁人的意思既然是这样,越无诸也就实话实话了,“冬日朝浪高逾丈,昔年楚敖袭临淄,亦要等二月浪小时方才出海,秦人岂能越海而来?”

    成山角冬日即便无风,也有一丈以上的大浪,寒潮过境时,浪高三、四丈也是常事。秦军舟师只能沿岸而行,必须经过成山角的大浪区,越无诸相信冬日秦人舟楫过不来。即便过来了,成山角到即墨湾这一千余里,冬日也没办法补给。舟师战舟吨位有限,载不了太多给养。

    孟惠不懂大海,听越无诸与越舵相告,稍微有了些放心。“如此越师士卒皆将赴启封?”

    “自然皆赴!”越无诸以王者的气概大声说话。“我越人锐兵敢死,岂畏秦哉?”

    越人也曾经的有荣耀的时刻,越无诸脚下这座琅琊城就是明证。然而他正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话来证明越人毫不畏惧秦时,明堂突然外传来的鼓声。

    “何事击鼓?”越无诸面色一变,他听出这不是乐鼓,这是警鼓之声。

    “报大王!”很快便有人冲上高台大声呼喊。“秦人来矣!”

    刚刚说秦人不能越海而来,秦人就来了,越无诸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国相越舵忙解释道:“未至冬日也,未至东日也。”

    已是十月中旬,即便算冬日,也只能算是初冬,这个时候的成山角未必不能绕过。越人报告秦人来矣不是秦人舟师真的来了,越师在成山角附近设有哨舟日夜巡视,这是哨舟发现了秦军战舟,而不是秦军战舟已经达到琅琊港外。

    当着孟惠的面,哨舟上的一名越人舟吏被召上明堂,越无诸亲自相问,国相越舵负责向孟惠翻译。

    “秦人舟楫几何,战舟几艘?此时已至何处?”越无诸等舟吏饮完酒便连连发问,他急于知道秦人的动向和舟队的规模。如果舟队规模不大,看越无诸的意思大概是想前往成山角附近迎战。

    “臣返琅琊之时,秦人正在朝五十里外。舟楫无数,战舟也无数。”舟吏答道,说到无数的时候,他双手接连比划着,示意秦人的舟队遮蔽了整条海岸。

    越无诸越听脸色越沉,知彼司曾言,秦人之前曾有迁至少海(今胶州湾)或安陵港(今灵山卫)的打算,然此事一直未行。但从现在舟吏的描述来看,舟队里除了有战舟,还有大舫、大等输运舟楫,十有**是要驻扎在少海或安陵。

    少海远一些,秦人舟师要落脚,只能在少海北面的不其(今城阳区),那里距离琅琊有两百余里;安陵就很近了。安陵距离琅琊也就一百里,两城之间就隔着一座大珠山,不然彼此都可以眺望。这本就是齐国用来监视琅琊的海港。

    越无诸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王者气魄,秦人这回是真的要睡在睡榻之侧了,而且战舟数量又比越师舟楫多了数倍。他挠着自己的短发,越挠越觉得痒,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即将迁移而来的秦人舟师。

    “楚秦相决,秦人正为此而来。”孟惠清楚秦人迁移到齐国以东海岸的目的。“大王若是率越师皆赴启封,越都不保。越都不保,莒城也将不保,我鲁地……”

    秦军舟师驻港东移是王翦牵制楚军的各路秦军中唯一最接近真实的一路。舟上手本就是废卒,既然是废卒,自然不可能参与步战。但如果秦人东移到齐国的安陵驻扎,与琅琊港隔山相对,必然会让越人如芒在背,同时也可以督促齐人。逼着齐军移师穆棱,牵制鲁师。

    “此事唯有报于寿郢大司马府,若无炮舰……”越舵禁不住的摇头。秦人大兵压境,只有楚军炮舰才能对付,若无楚军炮舰,仅靠一百多艘战舟绝非秦人之敌。

    “善。速传讯大司马府,言秦人舟师已移师而来。”越无诸很不情愿请求大司马派炮舰前来相助。毕竟堂堂越王,怎么能去求楚人呢,可现在他非求不可。

    孟惠当日在琅琊住下,讯报很快传到寿郢大司马府。郦且对此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秦人一定会知道楚军正在集结兵力,与之对应的必是分兵牵制,以使楚军无法集结会战不是从两军列阵时才开始,会战是从启封幕府决定要会战时开始。

    先是早有预料,且在琅琊传讯之前,宋地、鲁地、巴地、旧郢,这些地方的斥骑已经发现秦军或行军或集结,大有马上进犯之势,琅琊有讯理所应当,琅琊无讯才应该担忧。

    实际上郦且并不关心各地传来的急讯,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秦军为何能如此迅速的得知楚军正在集结?这才是他大感意外的地方,难道说,大司马府内有秦人的侯谍?

    “大司马府俱我楚人,既是楚人,何来侯谍?”淖狡的对他的猜测一点也不相信。楚人不是没有国贼,比如景骅,比如圉奋,但在淖狡心里,任何一个楚人都是爱国的。

    “然秦人数日之后便派兵牵制各地,此过速也。”郦且强调道。

    “便不是越人、鲁人有秦人侯谍?”淖狡说起另一种可能。

    “不然。若是越人、鲁人有秦人侯谍,秦人亦要先甄别真伪,方才动作。而今大司马府传命,五、六日之后各路秦人皆动,必有侯谍隐于大司马府之中。”郦且见此自己的观点。

    “禀大司马,秦人侯谍若要传讯,当以讯鸽,若是讯鸽,传讯之地必然是咸阳。咸阳再传至怀县。如此非三、四日不止。秦军五、六日之后即有动作,怀县传命与各路秦人亦要有一、两日,如此必是大司马府失密。”勿畀我精于侯谍之术,一样觉得不太可能是越人、鲁人失秘。

    对任何一个情报机构而言,情报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情报收集之外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甄别,情报发出之处的级别越低,就越要甄别,只有从对方中枢之处发出的情报才会有如此迅速的反应,因为这是最高级别的情报。当然秦国的反应也有些失当,秦国本不应该如此迅速的做出反应,使得己方警觉。不过考虑到秦国国尉已死,国尉府变故频繁,这也就在所难免了。

    郦且说大司马府有秦人侯谍,勿畀我也说大司马府有秦人侯谍,淖狡不得不看向一侧曾阴。知己司司尹是鄂乐,但鄂乐常在军中,真正负责知己司的人生曾阴。

    “大司马府却又秦人侯谍。”曾阴目光冷静如水,他环视诸人一眼才开始说话。

    “哦?”淖狡没想他也这样说。“何人?”他问道。

    “下臣不知何人,但下臣知在何处?”曾阴冷静的道。

    “那在何处?”淖狡郦且异口同音的问。

    “知彼司。”曾阴说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地方。

    “知彼司?!”勿畀我倒指着自己的鼻子,他甚至有些怀疑曾阴有其他企图。知己司的人只负责楚国之内,知彼司负责楚国之外,据说曾有正朝大臣要熊荆取消知彼司,或者干错有知己司合并知彼司。这件事好在被熊荆反对。

    “然也。”曾阴迎视着勿畀我怒视而来的目光,轻轻的点头。

第六十八章 透明

    “知彼司有秦人侯谍?!”启封大营,庄无地一念出急讯,熊荆顿时吃了一惊。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以郦司尹与知己司之辞,当有。”庄无地看完了讯文全文,对郦且等人的判断深以为然。他把讯文递给熊荆,熊荆看完脸色也不同了,十年前逐客之后,楚国再无侯谍,然而几年后又请了许多他国人返楚,现在又有侯谍了。

    “当如何?”熊荆脸上阴晴不定,丢下讯文问道。

    “若是彻查知彼司,必然不妥。”庄无地委婉表达了出自己的意思。知彼司是楚国的耳目,知彼司尽是他国人,有侯谍也在所难免。

    “知彼司先不提,这些侯谍并非只在知彼司啊。”熊荆想的和庄无地想的没有什么不同。侯谍不仅仅是隶属于楚国的侯谍,还有一些是晋人侯谍,既为楚国服务,也为秦国服务。这也没办法,只是军命从作战司发出,作战司全是楚人,军命是怎么泄漏的?

    熊荆困惑,讯报那一头的郦且等人也困惑,曾阴和勿畀我则因知己司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两人几度唇枪舌战。讯文上淖狡与郦且的意思也是不彻查知彼司,而是加强警惕,提防泄密再次发生。至于集结一事,最重要的是越师与鲁师,舰队将马上前往琅琊,遏制秦军舟师。

    集结关系到会战时的兵力,如果各地秦军大兵压境,师旅不能集结,会战时启封兵力最多不过十四个师。熊荆正想着会战兵力,庄无地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侯谍之事以外,掩藏兵甲之事亦是知彼司所为,若是……”

    庄无地的话好似一记重拳打在熊荆胸口,让他喘不出气。赵国亡国时,知彼司曾在赵地埋下数万套兵甲这些全是楚军淘汰的兵甲,钜铁府一直在提高兵甲的含碳量和硬度,每隔几年兵甲就要更换一次,还有上百万枚银币。这些都是为了日后反秦复赵所做的准备。知彼司有秦国侯谍,这事可能泡汤了。

    用间经验极其不足,熊荆不免暗恨。庄无地知道他的心思,安慰道:“侯谍乃小人之用,非君子之所为。此战之后,知彼、知己两司当弃而不用。”

    庄无地的目的是安慰,但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熊荆想辩驳想到现状又只能把话吞了回去。正朝大臣十个人有九个不满知彼司,十个人则有十二个不满于知己司,哪怕是改革之后的知己司。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前者常常受到抨击,后者则暗自愤恨。

    熊荆想起现状不是因为朝臣对知彼、知己两司的抨击和愤恨。这两司是他十二年前参照后世设立的机构,本以为得计,可问题是楚人不是后世人,正朝大多数大臣和美国国务卿史汀生一样认为‘绅士不该偷窥他人信件’。起先他对此也是嗤之以鼻,感觉正朝大臣太蠢,时至今日他渐渐明白自己是错的,朝臣们是对的。

    “为何要等此战之后?”沉默了一会,改变主意的熊荆反问。

    他的话让庄无地诧异。庄无地道:“大敖难道是要此时彻查这两司?不可不可,秦人有侯谍我心知便可,也可借此行反间之计……”

    “不及。用间,我必不及秦人。”熊荆固执的摇头。

    他记得德国人的情报局机构被英国人打的一败涂地,美国人的战略情报局初建时有一半人是苏联间谍。认同‘绅士不该偷窥他人信件’的楚人玩谍战又怎么能玩得过秦人和晋人?当然反过来说,包括海军在内,英军人数哪怕是德军的一倍,也打不过德军;克格勃渗透了白宫渗透了国务院,可苏联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解体。

    攻守之势扭转,绝大多数晋人站在了秦人那边,知彼司也就完蛋了。这些人确实还能提供一些情报,但他们弄走的情报应该更多。以商业法则,亏损的部门要马上裁撤。

    “回讯告之大司马府,知彼司人员马上送往新郢,不得留于楚国。”熊荆下定了决心。

    庄无地看着他目瞪口呆,刚刚还说知彼司不能彻查的,半刻钟不到就变了主意。

    “此前所允诺诸人之事,金银美人,皆将兑现。”熊荆不是要关押知彼司人员,而是按照此前的承诺提前让他们退休。“新郢将劈出一地供他们颐养天年。”

    “那秦人讯报如何?”庄无地并未以为熊荆要杀了知彼司的人,他只是想知道没有了知彼司和那些晋人,楚国靠什么获取秦国情报。

    “无可奈何。”熊荆的答案让庄无地绝倒。他如此,寿郢收到回讯的淖狡看到熊荆的处置办法,也是一口茶喷在了楚纸上。什么叫做因噎废食,这便是因噎废食。没有了知彼司,大司马府将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秦国的情况。不知道秦国的情况,那该如何作战?

    “大敖这是……”郦且来了之后看到这份水淋淋沾着茶叶的讯文也很是惊讶,可一会又缓缓点头。“秦人已知我军集结,然秦人集结否?”

    郦且不问还好,一问淖狡便发怔。是啊,秦军的异动并不是知彼司禀告的,而是诸师自己派出去的斥骑发现的。不甘心中,他让人取来最近十几日的讯报。有关秦人的讯报厚达数尺,然而没有一讯提及秦军正在大规模集结和行军,可秦军明明已经动了。

    “勿畀我他……”淖狡长叹口气,对勿畀我不免失望。

    “勿畀我身为知彼司司尹,岂能明言知彼司已然无用?”郦且将心比心,勿畀我和他一样只是个破落贵族,勿畀我没有知彼司什么也不是,他没了作战司也将什么也不是。

    “唉!”郦且一说淖狡也就明白了,他点头道:“那便如大敖所言,裁撤吧。”

    “知己司也不当留。”郦且出人意料的道。“诸氏各县邑各自有备,彼等通秦我又能如何?不如一并裁撤。如此也不再有人借知己司之名便宜行事。”

    “那鄂乐和曾阴……”知己司与知彼司一起裁撤淖狡心中是赞许的,他就是担心勿畀我、鄂乐、曾阴等人强烈反对。

    “知己司司尹鄂乐本就少涉知己司之事,裁也无妨。西阳曾氏又迁至新郢,不束于郢都,曾阴当不忧反喜。”曾阴在郦且眼中要比勿畀我更好,差别就在两人的出身。

    也正是因为出身的不同,两人对裁撤一事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勿畀我听闻要裁撤知彼司,马上就红了脸,大喊绝不可裁,看到来自启封的讯报也不相信,喊着要亲见熊荆,接着便甩袖而去。曾阴不同,他只是带着些惊讶询问确认了一遍,然而便开始说如何交接手上的事务。没有郦且说的高兴,也没有勿畀我那样的愤怒,神色淡淡,没什么遗憾。

    勿畀我前往启封的时候,知彼司各曹的曹掾和吏员已经全部受命前往朱方,他们和知己司的人一起,连同家人仆臣乘坐六艘新朱雀级前往新郢。等勿畀我无比绝望的回到寿郢,除了秦国曹的曹掾桓,知彼司已人去室空。

    知彼司之外,知己司,整个大司马府的他国人士都提前迁往新郢。两司分布于国内国外侯谍暂时隐匿,若有讯报则归档整理,但不再做会战参考。除此以外,花费大约半个月时间,军用飞讯系统全面更换秘本,一些涉及暗码翻译的人员调离岗位,新的年轻的讯人出现在这些岗位上。

    通过这样的方式,楚国完成一次自我肃清,但这样做是否会有效果,秦人是否还能获知楚国各方面的讯报,谁也不知道。怀着高度警惕心理的熊荆在幕府面对诸将时则干脆宣布本次会战已对秦军单向透明,己方做什么秦人都知道,此言当即引起诸将的震动。会战的集结不再有任何掩饰,反而传扬天下。名义上已成为敌国的齐国,也得知楚秦这个冬日将战于大梁。

    “禀大夫,楚国屈子求见。”即墨寒冷的深夜,田合正要就寝的时候,家宰前来大室相报。

    “屈子?”田合念了一句,知道来人是屈光。他迟疑片刻后才答:“速请。”

    以前楚齐为盟的时候,王敖也藏在临淄城内频繁拜访诸大夫。现在齐秦为盟,身为楚使的屈光只能在夜中拜访诸人。夜间行事并非屈光所愿,但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弊邑将与秦人战于大梁,若败,天下皆覆,齐国也不能幸免……”一见到田合,屈光就大声相说,痛斥秦国之害,重申楚齐之盟,然而他说了半天田合仍没听见他到底要干什么。

    “屈子何求?”田合问道。

    “请大夫率军至启封与战。”屈光是先在田建、正朝那里碰了壁,才求到田合这里来的。

    “此事不能。”田合注视着屈光,很肯定的说不能。

    “大夫乃即墨大夫,即墨尚有数万可战之卒……”屈光也看着田合,看着最后一根稻草。

    “即墨兵权皆在大司马。”田合如实相告:“且大夫们……”想起正朝大夫的田合无奈长叹:“朝中诸大夫闻讯不以为忧,反而为喜,彼等还望着渔翁得利呢。”

第六十九章 疾告

    正朝大夫是真的没救了。www.uu234.net楚秦任何一国一统天下他们都不服,天下只能由齐国来统。可惜的是,齐国在平阴大败,再也没有一统天下的资本,唯一的指望便是楚秦两国河蚌相争,齐国渔翁得利。既然做着这样的梦,自然不可能此时派兵援楚。

    田合如实相告,屈光全身冰凉,他做了十年的遣齐使臣,在最要的时刻却没有说服齐国襄助,实在是有辱君命。他的脸越来越来越黑,身形也有些摇晃,田合于心不忍又叹了口气,道:“若是屈子不弃,我倒有一计,不知……”

    “请大夫赐教。”屈光发黑的脸回转一些血色,但仍旧惨白。

    “齐军十万,然王卒之外,余者皆即墨之卒也。”田合说的很慢。其实他也是没怎么想好,不知该如何建议。停顿一会他才道:“十月收粟,此时士卒皆在乡里,若屈子使人相告,言楚军将于秦军决于大梁,此战败,天下皆墨;此战胜,秦人必亡,或可得即墨士卒之助……”

    “啊?!”屈光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大吃一惊。“我乃楚人,齐秦相盟,访友只能夜访。我何以告齐军士卒楚秦冬日将决于大梁?我又不通齐语;我若白日立于大市街道,必逐。”

    屈光越说越觉得田合这是在异想天开,说的一切全都不现实。尤其是他楚人的身份,齐人畏秦如虎,白日都不敢让他在即墨城活动。

    “屈子轻我齐人乎?”田合长叹下问了一句。问完想到这不是屈光的错,正朝大夫反反复复,玩弄心机,蛮直的楚人又怎么会看重齐人?他抢在屈光回答之前道:“屈子乃楚人,正因屈子乃楚人,立于齐地何人敢逐屈子?

    昔年临淄之战,战后齐人伤者楚军悉数医治;拔城后一无所求,只要我齐国变法,开外朝准庶民为我齐国国人,此皆仁义之举也。

    平阴大败,齐秦会盟,两国以潍水为界,齐人多不愿为秦民,迁于即墨胶莱之地。若非楚国运粮相救,又赠楚菽种之,齐国早已饿殍满地。前月正朝背恩忘义,却将百万楚菽予秦人为种,道路皆骂。

    大夫只要在即墨大市大呼:‘今冬楚军将与秦军战于大梁,覆者关东皆亡。天下有难,齐人当救!’以我齐人刚烈豪侠之性,必欣然而往之。”

    “真可如此?”屈光还是不敢相信,他平日接触的是齐国贵族,根本不了解齐国庶民。

    “屈子不知我齐人也。”田合刚才说话时声音越说越响,胸口也接连起伏。他虽氏田,可田氏是齐人吗?田氏明明是陈人啊!“若屈子明日能着楚服、戴楚冠于大市中疾声相告数日,言愿率齐人赴大梁与秦军一战,我齐人必当云集……”

    “可穆陵关……”屈光无法想象自己站在即墨大市呼喊的场景,他又想到了穆陵关。齐军正扼守穆陵关,与关那面的鲁师对峙。

    “不必从穆陵关入楚,溯潍水往南两百余里,便可入楚之琅琊。”田合道。“即墨庶民怀德思义,得闻此事必随屈子而去。正朝大夫畏庶民久矣,不敢相阻。”

    田合再一次向屈光解释齐人绝非屈光心中的齐人,然庶民二字却让屈光有些顾虑。以楚人的习惯,他这样在大市之内召集齐国庶民实属不该,不仅仅是让齐国难堪,他这样的身份也不该做这样的事情。如果以后大家都站在大市里狂喊一通,聚民为军,天下必将大乱。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此事不合礼仪,不可行也。”

    “唉!”田合看着屈光头上的楚冠哀叹,时日至今,楚国贵族仍然迂腐而不知变通。“我话已至此,屈子若要救楚,又或要救天下,必行此策。你于大市疾呼三日,五日后出即墨返楚,必有数万齐卒相随。

    齐人不善战否?非也!我齐人善战也。然彼等日日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不为工奴即为家奴,此何以战?何以战?!”

    激动中,田合背叛了他的姓氏,吐出齐人不善战的根源。田氏得国并不正,故而对齐人百般束缚;吕氏当年封于营丘,那是作为周人深入东夷之地的前哨,曲阜才是周人真正的据点。如同赵国迁都、胡服、分国、政变那样的周化与反周化,齐国在齐桓公之前,齐国亲周的君王与背周的君王也是反复君位,内乱不止。

    田合的感概屈光又怎会不了解,楚国的幸运之处是没有被商人以征服,也没有被周人征服,自然不会被秦人征服。如果楚人也和东夷一样被人武力征服,那就不可能再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称呼,消失了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微微的走神后,屈光再想田合所说之计,他还是摇头:“此事不合礼仪。齐人非我楚人,我岂能于大市之上疾呼相召?”

    “屈子便不能为我齐人计?”田合只能换一种说辞。“此战胜败亦事关我齐人之福祉,并非只为求楚。今之齐国,恶秦久矣,却无一人振臂大呼而反秦,以至于群龙无首。请屈子救我齐人!”

    因为是求人,田合对着犹豫的屈光大拜顿首,屈光连忙将他扶起。“大夫何苦求我?大夫便不能振臂大呼,率众反秦?”

    “我?我氏齐啊!”田合指着自己的脑门,他恨不得换个姓氏。“屈子是楚人,楚人于大市大呼率人而走,秦人怨楚也。若是我大呼率人而走,我乃氏田,岂非我齐国背齐秦之盟?”

    “我……”屈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很清楚这样做是不对的,有违楚国的传统,可田合的最后的言辞又打动了他,这是在救齐国。如果是为己,当恪守礼仪,不得行小人之举,于他国‘偷盗’士卒,但这是在救齐,这就不是‘偷盗’了。

    思索着田合的计策,屈光一个晚上浑浑噩噩,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待道旦明时分被仆人唤醒,枯坐于床好半响也没下床为己与救齐之间实在太难区分界定,即便他怀着救齐的心去大市呼喊,也会有人说他是为救楚而呼喊。

    屈光没下床仆人只能端着水在一侧站着,等了一刻多钟还不见屈光下床,他放下水盆进言道:“小人行于街市,齐人见我身着楚服,皆爱我也;市齐货,卖者或不受银币,或只收一钱。小人曾闻,盛饰入朝者不以利污义,砥厉名号者不以欲伤行。大夫若畏人言,可盛饰而入市。”

    “盛饰而入市?”看着自己的仆人,屈光若有所思,最终点头道:“诺,便盛饰而入市。”

    以屈光的身份,最荣盛的服饰莫过于朝服了。一个身着朝服、头戴楚冠的贵族前往即墨最繁华的大市疾呼,他很难想象齐人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不会听不懂吧。天色已亮,立乘在戎车上的屈光如此想到,从出驿馆起就一直跟着他的齐人此刻被他遗忘了。

    与天下所有城邑一样,即墨大市也在王城后方,位于城市的中心。这虽不是摩肩接踵,挥汗成雨,挥袖成云的临淄,但也是人山人海,商肆毗连。一辆戎车、一名身着朝服的贵人要入市,大市门口的市吏不知该拦下还是不该拦下。等他们想拦下的时候,马头已经过了关卡,挤在入市的人流中。

    戎车、朝服惹起市吏的注意,自然也让齐人和商贾注意。商贾与庶民不同,庶民只知道车上站的是一名贵人,商贾却知道戎车上战的是一名楚国贵人。一名楚国贵人为何会出现在即墨大市,商贾站在肆口,不明所以的看着。

    戎车上的屈光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随着他们的张望,市场上的庶民也向他张望。除了张望,一些商肆还将一些贽礼放在戎车后方。一肆如此,肆肆如此,结果戎车越走越慢,走到肉肆的时候,就再也走不动了。屈光不假思索对四周揖礼,准备疾告。

    看到他对四周揖礼,几万人的大市立即安静了下来,只有若有若无的牛羊叫声。这种瞬间的寂静使得屈光不知如何开口,然而四周之人全看向他,他们知道他要说话,全等着他的声音。

    “鄙人屈光,楚臣也。”屈光忘了用雅言,说的是齐人全然听不懂的楚语,四周的齐人还是看着他,一动不动。“弊邑楚王决意今冬与秦国战于大梁……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屈光发现自己说的竟然是楚语,想换成可能被齐人听懂的雅言却怎么也换不回来,他似乎只能发出楚语。大市内的齐人还是木偶一样站着,直到肉肆里一名身穿羊裘的羊屠挤开人群,站在戎车下大声说话。

    “各位乡里,这是楚国大夫屈光,他奉楚王之命来我齐国。”羊屠说的也不是齐语,说的是即墨方言。他说话时几万双眼睛全盯在他身上,听他说车上的是楚国大夫,大市内当即起了涟漪一样的波动。

    “是楚人啊?!”无数人在说道,而后又有人无数人答话。“是楚人。是楚国的屈大夫。”

第七十章 疾告2

    停在肉肆旁边的戎车是大市的中心,吵杂的涟漪过后,大市又恢复了平静。UU小说www.uu234.net羊屠接着喊道:“楚王…决意今年冬日,与秦军战于大梁……”刚才屈光的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诸人看着羊屠,羊屠看着屈光,羊屠用楚语道:“大夫请言,我虽齐人,少时居于楚也。”

    “秦军由王翦率之,六十万之众。”屈光点点再道。有羊屠,满大市的齐人终于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楚军由弊邑楚王亲率,不过十万。”

    “屈大夫言:秦军由王翦帅之,六十万!”羊屠喊的很慢,尽量让所有人听懂屈光要表达的意思。他一说王翦这个名字,大市里又起了波澜。众人又惧又恨。再听到秦军有六十万,脸上惧色与恨色共增。即墨士卒死在王翦麾下的也不少,对几十年未战的齐人来说,这是痛彻心肺的伤痕。

    “楚军……”哗声未毕,羊屠再度高喊,他一开口,大市马上安静了下来。“由楚王亲率,士卒不过十万。……此战若败,楚军皆墨,关东列国俱亡于秦人,齐国亦然。

    楚国与秦鏖战十年,屡败秦军,两救齐国,然三十万士卒战至今日,仅余十万。人少也,此战或不胜……

    各位乡里!楚军败,关东亡,天下亡!巴人、南蛮、越人、吴人、鲁人、宋人,此刻皆赶赴大梁,欲与秦军战。我齐人岂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天下将亡,齐人当救!不救,齐国亦亡。齐国若亡,秦人夺齐人之田亩,废齐人之借贷,囚齐人之商贾,万民皆为秦人之奴,民女皆为秦人之隶!我齐人岂能为奴?!昔年我齐国鲁大夫曾言:‘宁蹈东海而死,也不忍为秦之民’……”

    羊屠本来说的很慢,然而说着说着不免激烈起来。他虽然只是个屠夫,可也知道秦人的残暴。他很希望屈光能大呼一句:‘欲与我杀秦者,袒右’,然后无数人浩浩荡荡跟着屈光前往大梁杀秦。在他的期盼下,屈光终于说道:“欲与我抗秦者,五日后至南门外,共赴大梁与战。”

    “各位乡里!!欲杀秦者,五日,五日之后至南门外,与屈大夫共赴大梁与战!!”羊屠已经是在嘶喊,齐人恶秦已久,朝廷大夫却一心求和,弃楚而亲秦。

    羊屠嘶喊完看向整个大市,市内人头攒动,看着站在车轼上的屈光。没有人应诺,也没有人欢呼。他们不是没有听见,他们听见了,只是大部分人迟钝的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未理解‘楚军战败齐国亡国自己为奴’这样的复杂逻辑。

    商贾们倒是立即理解了这层逻辑,他们彼此窃语,很快有人站出来向屈光揖礼。说的是雅言。

    “屈大夫,杀秦乃我等所愿,可我等……”此人看向左右,双手上举。“可我等皆无兵甲啊!再则,若是大王不允,我等如何去齐国入大梁?”

    “兵甲大梁数不甚数,兵甲无忧也。”屈光看着布肆前的此人,他穿的是锦衣,不是贵人也是名大商。“大王必允此事,唯大王身侧小人不允。五日后我等溯潍水而至长城,越长城再至琅琊。彼处已是楚境,行往大梁不难。”

    众人毫无反应,只有贵人和大商询问,让屈光颇为失望。他觉得田合的计策只是敷衍他的办法,他还想再劝说什么的时候,大市外传来急促的喊声:“速速避让!速速避让!楚国侯谍、楚国侯谍在此……。大王有命,捉拿楚国侯谍,无干之人速速避让!”

    一队身着皂衣、手持铜戟的皂吏挤开人群冲进大市,直奔屈光所立之处。大市拥挤,市人又围着屈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把很多人推倒在地,惹起一片咒骂。再往前推也推不动,遂跳到列肆门口售卖货物的木架子上,不顾脚下全是货物。

    大市内满是骂声,然而这群皂吏还是快速冲到戎车旁,抓住屈光要把他拽下车。屈光没想到齐人反应这么快,感觉再不说就要被驱逐出齐境的他大声道:“大梁若败,列国皆亡。天下将亡,齐人当救!天下将亡,齐人当救……”

    “秦狗!助秦为虐之秦狗!”市场内的商贾放声大骂。“身为齐人,甘为秦狗,畜生!”

    “小婢养的!小婢养的……”市人的声音没有商贾那么理直气壮,可也是骂声不止。

    皂吏冲上来的时候,羊屠一猫腰就不见了。他不是跑,而是去羊肉肆内取他的刀。两把尺长的尖刀抓在手上,一刀就把皂吏的铜戟木给砍断。跟着羊屠,毗邻肉肆的其他屠夫也持刀猛冲上来。这些人完全不惧皂吏手上的铜戟,单单挥刀就把皂吏们驱离车旁。

    “滚!滚出大市!滚!”羊屠挥刀大喊。可以光明正大持刀的屠夫自古以来就多出豪杰恶霸,这些人膀大腰圆,杀生从不眨眼,关键还彼处抱团(以杜绝别家卖肉)。当年王孙贾杀淖齿,带的那四百人小半是屠夫,最能打的也是屠夫。

    皂吏也畏惧屠夫,领头的市吏正要大斥屠夫们不守王法,卖楚菽的坐贾已经抓起楚菽扔了过来,一顿土豆雨下,皂吏们气势更弱。与刚才气势汹汹冲进来不同,他们一些人连铜戟都丢了,钻出人群逃了大市,众人见状忍不住欢呼笑骂。

    “诸壮士厚义,屈光谢过。”屈光不敢鄙薄这些屠夫,特意下车向这些揖礼。

    “岂敢。”羊屠不是首领,一个秃头壮汉才是这群屠夫的首领。“大夫之言深得我等之心,秦王欲奴天下,楚军若败,天下亡也。我齐人岂能坐视?五日后我卢屠必随大夫赶赴大梁。”

    “我等也去!”羊屠连同其他屠夫扬起手上的尖刀,也要同往大梁。

    “还有我等!”刚才破口大骂的一众大商喊道。

    “我等我等……”与皂吏的打斗仅仅是屠夫,但在场之人无不欢呼。屠夫去,商贾去,一些入市买卖的即墨士卒也忍不住出声要跟去。只是,这也不过数千人,根本没有田合说的几万人。

    “以我之见,彼等必逐大夫,与其如此,不如大夫暂居于此。”刚才哀叹自己没有兵甲的那个布商挤了过来,担忧那些秦狗会驱逐屈光。

    “居于此何用?彼等一堵市门,何人知屈大夫在大市之内。”卢屠反对。“大夫既言五日后至南门外,便在南门相侯。为多聚兵,我等当速速遣人至他处相告……”

    经历上次的即墨暴动,诸人不再是屠夫是屠夫、铁商是铁商、布商是布商,各商各贾已彼此勾连,渐渐成了一体。卢屠说着如何如何联络乡里时,一位不知何时围前的商人揖礼问道:“敢问屈大夫,楚王曾要我齐国启外朝、朝国人,确有此事否?”

    “确有此事。”屈光毫不犹豫的点头。“惜彼时正朝大夫不允,大王又失权,故而……”

    各国国情不同,楚国即使开了外朝,外朝对正朝也是依附态度,除非正朝伤害到了庶民的利益,不然几等于不存在。齐国田氏掌国至今,各邑大夫大多失去了武力,若开外朝,掌权的必然是外朝而不是正朝。外朝不开,国事商贾庶民就无权干涉,暴动也是无用。

    “此战若胜,楚王可助我齐国启外朝否?”商人眼巴巴看着屈光,怕他不答应,又怕他过于轻易的答应这意味着楚齐之间可能要打上一仗。只有打败了王卒,齐国的外朝才能开启。

    “可。有何不可?”屈光大声答应。楚国对齐外交失败的根源就是纵容了田氏大夫,没有强制性开启齐国外朝。这群大夫在台上除了算计还是算计,与楚国不能力同心。“此战之后,我楚国必助齐国启外朝、召国人。”

    大市之内,屈光的承诺让商贾们两眼放光,他们做梦都想着启外朝的那一天。大市之外,大行田围的车驾刚刚抵达,车还没有停稳,便看到秦使顿弱和王敖的车驾在大市之外,一侧还有刚刚被驱赶出来的皂吏,其中两个还在哭号。

    “荆国侯谍于大市中疾告,言五日后率众至大梁与我秦军为战。”顿弱是正使,王敖是副使。秦军舟师移港,顿弱是来督促齐国配合舟师的。

    “楚国侯谍?”田围不明所以,召市吏到跟前问了两句才发现事情极为棘手。“还请秦使返回驿馆,此事我齐国定当处置。”

    “处置?”顿弱冷笑。“齐国如何处置?五日后齐人聚于南门赴大梁否?”

    “即是荆人侯谍,齐国便当抓捕,枭首示众。”王敖表情淡漠,老师的失踪使得他处境艰难。越是处境艰难,他就越是要竭力为秦。

    “大市之内乃屈子也,岂能捕杀?”田围无奈直言。“逐其离齐便可。”

    “其乃荆人,当杀之。”顿弱不同意田围这种两不得罪的做法。只有齐国杀了屈光,才能斩断齐楚间的藕断丝连。

    “我齐国不能。楚国待我齐人甚善……”田围正说着话,大市门口的皂吏忽然轰散,一辆戎车出现在诸人的视线里。

第七十一章 激荡

    未改

    车驾上站着的正是屈光。www.uu234.net玄色大袖的楚国朝服,高立颤动的楚冠,他在千余名市人的簇拥下驶出了大市。手持屠刀的屠夫大大咧咧走在了最前,其后是一些拿着木杵的肆伙,最后跟着的是商贾以及市人和庶民。这些人一走出大市,刚才被赶出大市的那些皂吏看到屠夫们又杀出来了,连地上哀号的那两个都急忙起身避让。

    如此多的市人追随屈光让大行田围很是惊讶,也让秦使顿弱和王敖惊讶。田围除了惊讶还觉得毛骨悚然。即墨与朝廷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不然也不会暴动。上次暴动好不容易歇了下去,屈光一番疾告又将这些对朝廷对现实极度不满的人鼓动起来。

    王敖没有田围这样的惊惧,他只是觉得此事不妙。齐人仇秦甚深,以前他就向国尉府禀告过,即墨遍地干柴,一旦大秦再有什么举动激起齐人的愤怒,这些人不再是什么暴动,而是要杀人,杀所有亲秦之人,并促使齐王田建再度执政。田建一旦掌权,藕断丝连的齐楚必然再复旧盟。

    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发生,可齐人的愤怒却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出来。别看现在屈光身边只有千余人,但上次即墨暴动,人最多的时候有几万人。这几万人如果真的去了大梁,虽不说会改变会战走向,但王翦绝对会非常头疼。这些人可不是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齐卒。

    田围与王敖深思,顿弱什么都没想,他指着车上的屈光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喊道:“他是荆人、他是荆人啊。他是……”

    屈光一出大市就看到了田围还有顿弱等人的车驾,本着该有的礼仪。他让御手插起使臣本有的的旌节,远远的对田围揖礼。田围冰冷着脸回礼,待他的车驾走进,斥声道:“屈子无礼!屈子乃楚使贵人,为何行小人之径于我齐国大市疾告,唆使齐人赴大梁与战。齐秦已盟,齐人岂能与秦人再战?”

    面对皂吏,市人们理直气壮,但他们看到更理直气壮的田围,几百年积威下,自己又处于理亏的一方,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大夫何出此言?”屈光察觉到了四周市人气势大减,他故意笑了起来。“秦人欲灭诸国、一天下之心路人皆知。齐秦之盟,与虎谋皮也!大梁之战若败,楚国亡、齐国亡、天下皆亡。齐人是天下人,天下人护卫天下,齐人护卫齐国,何错之有?”

    顿弱已经气得不行,听闻屈光仍在鼓动,当场大喝:“荆人无礼!竟敢离间秦齐……”

    “拔剑!”屈光猛然抽出自己的长剑,直指顿弱。“秦人虎狼之国、禽兽之邦,秦王乃吕不韦之余子,窃居秦国王位久矣。我已辱秦,秦使拔剑!拔剑与我一决生死!”

    屈光骂不出更刺骨的言辞,只能说些人云亦云的东西。饶是如此,顿弱依然气得满脸通红。然而姚贾是怎么死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姚贾就是不堪楚人辱骂,拔剑后被楚人斩杀。屈光让他拔剑,他的手已经气得握住了剑茎,但就是不把。王敖他听闻屈光辱骂大王,也想拔剑,也没拔。

    “秦使拔剑、拔剑!”市人们见状呼喊。对大行田围,他们还有些敬畏,但对秦使,市人们不但不畏惧,还想着是不是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齐秦交恶,齐国也就恶秦亲齐了。

    “无礼!”田围气坏了,他也无礼的指着屈光:“屈子究竟欲于何为?”

    “我只愿救天下!”见秦使根本不敢拔剑,屈光在不屑中收剑。“今之天下将覆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梁若败,齐国亦亡。大夫莫不会以为秦国会使齐国偏安于即墨?非也。秦王早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齐国怎可独存?

    今齐国朝廷大夫笃信秦人,彼等……”屈光指向身边的市人商贾,“彼等不信秦人也。”

    “敢从荆人者,我大秦必诛之!”顿弱声色俱厉指着去过身边的人疾喊,丝毫不顾身后王敖的拉扯。

    “那今日便先诛你!”人群中有人暴喝一声,一把尖刀狠狠地掷了出来。顿弱卒不及防,直到刀锋没入右肩,才感到一阵剧烈的痛楚。手抓着刀柄,倒在了车驾上。

    “啊!你等、你等竟敢杀秦使……”田围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怒指屈光还有商贾市人,不敢相信这一幕已经发生。

    “召医者!召医者……”齐人竟然伤了顿弱,王敖瞬间感觉到了危险。他一边大喊一边示意御手转弯,要他速速离开此地。再不走,齐人连他也杀。

    “你等、你等……”秦使的车驾已驶离,田围还在喃喃你等你等。屈光上前道:“事已至此,齐国若有存国,只能与秦一战。”

    “无礼!此无礼也!!”唆使齐人伤了秦使,文质彬彬的屈光在田围心中瞬间黑化。他也不呆在原地与暴民同处一处,追着秦人的车驾匆匆去了。

    “屈大夫……”伤人的是一名屠夫,不是个剽形大汉,只是一个弱冠年轻人。秦使站在诸人面前,威胁要诛杀所有人,年轻人到底心性刚烈,一刀便掷了过去。伤人以后又免不了忐忑不安。

    “无妨。”屈光安慰他道。“秦人若败,伤秦使何忧?”

    屈光只说了前半句,没有说后半句。商贾市人世故,闻言不由想到己方战败将如何。这时候屈光又道:“秦人若胜,天下人皆为秦人之奴,生又如何?是人便当全生,不能,毋宁死。”

    屈光是贵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人信服。对商贾市人而言,杨朱诸子的言说本就合乎商贾市人的立场,乍一听所有人瞬间都怔了。

    稷下学社的博士们不是心怀天下,就是同情贫者,他们的言说不是听不懂,就是不感兴趣。平日处于亏生状态的他们能看到全生的门庭,庶民出身又让他们怎么也上不去。于是很多人认为全生是贵人才能有的东西,今天屈光却清楚的告诉他们:人皆可全生,不能全生,宁愿死去。

    商贾市人们的脑中洪流激荡,正朝因为秦使顿弱受伤一片混乱。等邑大夫田扬率军要驱逐屈光时,屈光已经在即墨南门之外了。持刀举棍的商贾市人护卫着他,齐卒和上次暴动一样并不真的和那些商贾庶民冲突,只是围着这些人,任由他们护着屈光。

    而拜信鸽所赐,王敖将整件事情做了极为详细的描述,还描写了顿弱的伤势和中刀的过程。本来他还想建议咸阳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再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写好的那一大段文字又被他谨慎的删除了。大王喜怒无常,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信鸽飞往咸阳,讯报紧接着传到怀县。而在这之前,扶苏刚刚抵达怀县。

    扶苏的年龄与赵政当年由赵返秦的年年龄相仿。父子俩长得很像,大概是许久未见,赵政看到一下马车就前来请安的扶苏居然有些不悦。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不悦,儿子谨守礼仪,谨慎细微,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也不是因为儿子是芈所生,儿子早就证明他是秦人而非楚人。

    或许是嫉妒吧。找不出确凿原因的赵政最后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与他这个父王相比,儿子生活的实在是太安逸了,他从未受过他人的欺凌,也不知道世事的艰苦。真立他为秦国太子,先不说那些楚国外戚如何如何,自己死后他真能统治这偌大的天下?

    王翦必胜的信心感染着赵政,使他情不自禁开始考虑统一天下之后的事。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多事情都要重新考虑,比如原先被他拒绝的齐人博士,又被他重新接纳。他拜淳于越为太傅,让他教导诸子,还命令他们翻阅秦国史书,查找可以证明秦国代表水德的符瑞。周人火德,秦人水德,故秦人取代周人接受天命统治天下将是顺理成章。

    扶苏聪慧,因为他的母亲,他的性格并不果决无情。又因为他是秦国的长公子,宫廷教育或多或少的希望他具有仁德之心,以成为下一代秦王。然而这些都为赵政所不喜,这样的秦王没办法统治秦国,守住牺牲无数秦人打下来的天下。

    怀有仁德之心的人甚至不能在秦宫中生存,也不能在这个天下生存。燕赵避迁草原,妄图日后皆胡狄之兵复国;楚人避迁蓬莱,也妄图日后复国;还有越人,驺无诸再为越王,将来必成气候。大秦与列国的战争并非因统一天下而结束,战争将随着列国的避迁,延续到这片大陆之外,直到其中有一方灭亡。

    想着以后种种的赵政叹了口气,扶苏一直跪在他身前,他问父王安否,父王沉思良久,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正要再问安,赵政道:“沙海之战关乎大秦之存亡,你为护军,不得干涉大将军行事。”

    “唯。”扶苏答应着。

    “去吧。你今日便前往沙海,让大秦士卒知你也在沙海,与彼等并肩为战。”赵政抬手,让儿子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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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