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安排
更温暖的时代,四月的江东芳菲已近,一片翠绿。www.uu234.netwww.uu234.net熊荆目送妻子东去,也目送无数避迁的舟楫东去。大司马府控制下的舟楫,各氏贵族的舟楫、商贾的舟楫,如果这些舟楫列队展开,长度将超过三、四百里。熊荆两世的记忆中,恐怕只有抗战初期从上海往内陆抢运机器设备的船队,以及诺曼底盟军一望无际的登陆舰只,才有如此宏大的规模。
站在朱方码头高处,看到最后一排舟楫消失在天际,熊荆无比惆怅。鲁阳君等人想要出声劝慰时,他默默道:“楚人必返!”
几十万人乘风而去,就是为了日后打回楚国。鲁阳君道:“大敖英明,他日我楚人必返天下!”
“秦人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耳!”朱逐辞不达意,妻子走后也没人在旁规劝,直抒胸臆。
好在熊荆知道他是个粗人,对他微笑,而后看向左右近臣,道:“走吧。”
目送妻子离开,数万艘舟楫花了三日才全部驶离朱方,航入东海。熊荆在朱方停留了三日,每日站在岸边目送舟楫远去。他的目送让舟楫上无数人跪拜痛哭,一些人甚至跳下长江不愿避迁,然而不避迁又能如何?难道像赵人一样,五尺以上全部战死战场,剩下遍地的妇孺?
即便没有蓬莱,没有避迁,熊荆也不愿这么做。军中现有士卒战死后,赵政再怎么残暴,楚国也还能留下一些骨血。项梁、项伯不是留下来了吗?江东八千子弟不也是留下来了吗?秦人硬要说楚人是秦人,那也要几十年上百年彻底同化楚人之后,在同化之前,楚人依然是楚人。
现实如此,但楚国为何会落到今日这种境地?朱方返回寿郢路上,熊荆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贪求奢华,追求安逸,向慕风雅,沉迷女色……,这些都是,并且全是内因。然而整个天下都在剧变,士不再守节,人不再有信,上古竞德,中古逐智,当今较力。这种不可抑制的剧变中,道德是日渐趋下的。楚国也是天下的一部分,自然也被裹挟其中。
楚国虽然趋下,但速度要比中原各国更慢。先君怀王受张仪欺诈,站在中原各国乃至后世人的立场,皆以为他蠢。但为什么会说他蠢,难道不是因为中原各国乃至后世已经视欺诈为日常?他们日常被欺诈,日常防欺诈,见谁上当了,第一反应自然是这个人真蠢,连这种当都上。
人与人互相欺诈,人与人防备欺诈,这就是韩非所说的‘逐智’。怀王上当,反映楚国社会还没有像中原各国那样演变成一个逐智社会。这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因为不智,楚国没有坚定反秦,不断地在亲秦与反秦之间摇摆,最终自食恶果。这种恶果延续到今日,使得楚国再也没办法回天,只能避迁于蓬莱……
“妾拜见大敖……”寿郢总章,听闻儿子回宫,赵妃立即领着赢南等五女前来拜见。妾是不需要婚礼的,说纳就纳。谁会设宴庆祝自己抢到一名女奴呢?
“免礼吧。”一路返回,若有所得的熊荆感觉到母后的步步紧逼,眉头微皱。“四月末五月起海上便有飓风,请母后这几日便启程至朱方……”
“今日已过望日,大敖今夜起便与诸女合床,合床后母后自然启程。”为送数万艘舟楫出航,熊荆在朱方停留了三日,返郢时虽然加速划行,回到寿郢还是比预计要晚。
赵妃再度提出要求,熊荆很是尴尬,母后好像妓院老鸨一样赶着他和诸女合床,还当着诸女的面。“母后!合床之事不急……”
“既如此,启程之事也不急。”赵妃反唇相击,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
“母后!”熊荆被她逼得没办法,只能道:“此事便有母后定夺安排。”
“母后无有安排,全是彼等商议。”赵妃把安排合床的事情推给了诸女。“以彼等之商议,今日便是赢南,明日是妫可嘉,第三日是姬玉,第四日是驺悦,第五日是巴麓。”
赵妃吐出一连串的安排,在儿子目瞪口呆之际再道:“今夜母后便于赢南宫中相侯,大敖勿忘。”
“母后你……”熊荆被雷倒了,母后这是要把自己当种马吗?可惜赵妃头也不回带着诸女而去,身边只剩下忍不住窃笑的长姜。
“你还笑!”熊荆瞪着长姜,老家伙不说还好,一说他笑得更欢。
“大敖当知屈大夫之辞也。”长姜罕见的吊起了书袋。“二八侍宿,射递代些。九侯淑女,多迅众些。老以为,合床之时,必然不是公主一人。”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九侯淑女,多迅众些……”熊荆复念着屈原所作的楚辞。待宿的十六岁女子,厌倦了就马上更换;列国送来的公主贵女,不但多而且极为出众。这便是君王夜夜笙歌,奢靡荒淫的生活。“不可。”他艰难的摇头。
“太后所为,乃是要大王多生子嗣。”长姜服侍先王,又服侍熊荆,两代正,所言中肯。“而今大楚危亡,大王确当多生子嗣。”
“可……”熊荆本想说自己已有子嗣,但想到赵妃说的三子才有一子,又无语了。妻子没有再孕,他总得多备几个儿子,万一胜儿夭折,也不至于传位给弟弟。他是无所谓传给弟弟还是传给儿子,但妻子呢?母后呢?臣僚呢?
“唉!”熊荆长叹,合床这件无法回避的事情被他暂时放下。郢都还有一件要事需他处置,那便是驺无诸封王。楚越盟书商议快一个月了,再商议就要被越人看作故意为难。他得尽快在寿郢与驺无诸会盟,然后再回到启封大营。
除此,便是他自己的甲胄了。新的镍钜配方和新工艺下的甲胄防护倍于之前,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沙水之战楚国阵亡四、五千人,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没有着甲。如果他们全副武装,秦军骑兵很难伤害他们。
臂弩、长弓对楚卒钜甲没有任何杀伤效果,不管它们离得有多近,除非是用成夔的弓;砍杀同样对钜甲无效,即便秦军用的是钜剑,也不能砍开楚卒身上的钜甲。秦军对身着钜甲的楚卒造成伤害的武器并不多,大约只有这么几样:
一是强弩,包括荆弩和蹶张弩,蹶张弩必须离得足够近,大约十五步可以破甲;
二是淬火后矛头坚硬的铁矛。可酋矛与强弩不同,酋矛能否破甲,在于秦卒能否发挥出矛的威力。简单的说,就是秦卒能以多快的速度和力度刺矛。如果是像楚军那样冲矛,不但快速,而且跳跃,全身七十多公斤的力量全压在矛尖上,更厚的骑士甲胄也能击破;如果只是双手突刺,没有跳跃,那也不能破甲。
另外还有秦军骑兵的骑矛。骑矛的力量如果不断裂的话,杀伤倍于楚卒奔跑式的冲矛;最后是被秦军缴获的投石机,还有一般布置在城头用以守城的人力投石机。
步卒钜甲因为重量限制,防护效果也被限制。骑士因为有马匹,身着两重盔甲,蹶张弩已不能造成杀伤,能杀伤骑士的只能是荆弩,除此则是骑卒与步卒的全力冲矛。
本来要避迁到新郢的欧丑因为制造新的镍钜甲胄留了下来,他迫不及待要熊荆去钜铁府看看新造的甲片。晚上就要彻底**的熊荆对楚越新盟书无从发力,闲来无事便出正寝前往城北的钜铁府,他也想看看欧丑到底造出了什么玩意。
第五十三章 甲胄
未改
欧丑早就等着熊荆来了,不过在熊荆到来之前,这几天还有一个人不时前来钜铁府。www.uu234.netwww.uu234.net每次他来,欧丑称呼他的时候都感到很别扭。称悍王子吧,大王都不称王了,称王子不就僭越了嘛;不称王子吧,那用什么称呼才能体现对方的尊贵呢?
好在欧丑纠结的事情,熊悍一点也不在意。尊贵与不尊贵,都要靠自己去战场上拼杀,而非靠先祖先君的余荫。自从听说敖后也杀了两名秦军斥骑,身高七尺六尺的熊悍再也忍不住了,他央求着李妃给钱,以在钜铁府订造一套甲胄、一柄宝剑,这才来了钜铁府。此时甲胄造好,他在仆臣的服侍下穿好钜甲,抽出宝剑,不免有些自得。听说熊荆也来钜铁府,又连忙抢出府外。
“臣弟见过大敖。”大约是想兄长一观自己身着钜甲的模样,熊悍大声喊道,还行了一个新式军礼。
“是你?”熊荆看到他有些惊讶,再看他身着钜甲手持钜剑更加惊讶。“你为何在此?又是旷课未去读书?你个熊崽子!来人啊……”
熊悍已从兰台学宫转到军校,当然,他年幼,入军校是去年的事。王宫里出来的孩子很难吃得了军校的苦,自然就打着太后的旗号借故旷课了。
“王兄误矣、误矣!”熊悍连忙解释,“军校已避迁新郢,不需上课。”
弟弟不说熊荆还真忘记了,军校、航校、巫校全在第一批避迁计划之内,已经迁至新郢了。松了口气,熊荆再道:“那你为何不登舟前往蓬莱?”
“母后未至蓬莱,母妃、弟又岂能先至蓬莱?”熊悍拉着脸,被兄长吓了一声汗。
弟弟提起母后再度让熊荆想起今晚的**,这时他的语气才放缓,道:“那你为何在此?”
“禀大敖,悍、悍敖再在此订造钜甲钜剑,故而、故而……”欧丑憋出个‘悍敖’,让熊悍高兴的嬉笑。他也想成为一名敖,可不是这样成为。
“你才多大?”熊荆没有纠正欧丑,而是把弟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弟弟比他小,自然比他矮,脸庞像李妃,瓜子脸。都是父王的孩子,两兄弟眉眼鼻嘴长得极为类似,像是一张相同的平面肖像画裱糊在不同形状的头颅上,相貌的差异主要是颅骨的差异。
开始爱美的年纪,额头上只能看到青春痘的印子,红红点点的,应该是用手刚刚挤过。眉毛清秀,眉下眸子闪动着少年人特有的活泼光彩。鼻梁下的绒毛也渐渐浓密了,几根胡须像是春天里夯土墙下的野草,悄悄的探出头来。
因为瓜子脸的关系,弟弟嘴要比熊荆的小,这也使得整张脸秀气有余,威严不足。颌下细小的锁骨和平坦如板的胸膛也印证着这一点。闪亮合身的钜甲虽然遮盖了身躯,然而目测甲衣的宽度与厚度,仍能感觉整个身躯的单薄。不过,七尺六寸的身高已高于绝大部分楚卒,王宫的营养也好过大部分人。
见熊荆打量自己,熊悍连忙站直身躯,挺起胸膛。熊荆将他打量完出其不意一掌拍在他胸口,他顿时站不住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年轻人总是不服气,他道:“弟无备也,再来。”
“无备?”熊荆失笑。“战场之上,败就是败,岂有再来之说。”
“我已七尺六寸!”熊悍订造钜甲钜剑自然是为了上战场,他已经想好了,就做兄长的近卫骑士。
“七尺六尺啦?!”熊荆故作惊讶,等弟弟脸上浮出笑容,才沉下脸道:“站不稳又有何用?你个熊崽子早些去新郢伺候母后、伺候你母妃还有巨嫂,去去去。”
“王兄、王兄!”希望破灭的熊悍急了,“我能杀敌!我真能杀敌!”
“恩,过些年确能杀敌。”熊荆点点头,他已经往府内走了,弟弟想跟来当即被近卫拦住。
“悍敖求战心切也。”欧丑见熊荆把弟弟堵在府外,不由帮着他说话。
“他不过十六,谈何杀敌啊。”熊荆说话也不经大脑,庶民这个年龄,这种身高,早就被县邑征召,补充到师旅之中了。“欧卿所说镍钜甲胄何在?”
熊荆问起了镍钜甲胄。镍这个词是他取的,看见银一样的的金属里炼出红铜和另外一种不知名的白色金属,再听说这种银来自滇国,他很自然让想到了白铜。白铜之所以白,是因为里面含有镍,炼出来的那种不知名白色金属便是镍。
有了镍,就会想要铬。但镍都是凭运气的来的按元素周期表认识世界的中学生们用水和火为工具分辨万物,白铜丢入火里,铜融化于是有了镍铬不可能会这么幸运,这免不了让熊荆产生遗憾,如果有铬,他就可以造更好的工具钢,更坚固的火炮了。
欧丑等待熊荆前来正是了镍钜甲胄,他快步将熊荆带入用于淬火的安静院落,熊荆刚坐下便有人送上一块半尺宽的钜甲甲片。甲片看上去与普通钜甲甲片没有什么差异,但熊荆拿起细看时,发现它要比一般的钜甲片更白,而且好像更硬,拿住甲片两头弯曲更费力。
“有何不同?”熊荆无法根据自己的感觉做出判断,感觉是不准的。
“这……”欧丑憋着一肚子等了许多日,临到要说时又说不出来了,他只能道:“请大敖移步到院内武场。”
武场就在院内,热处理是钜铁府的核心技术,不同方式、温度的热处理肯定要测试效果。武场之内,欧丑给熊荆看的那块居然绑在了一个树形靶子上。熊荆看着靶子对面的那具荆弩时,一个工匠上来了,欧丑道:“此乃秦人之酋矛,完好未损,请大敖一观。”
“善。”秦军骑兵用铁剑,士卒用铁矛。铁矛不讲究韧性,只讲硬度,故而成品率要比铁剑高。不过秦国少府没有回火工艺,矛头是硬,但是脆,用过多少都会崩坏。
酋矛完好无损,说明酋矛未曾用过。应该是沙水之战缴获的武器。熊荆看过之后,那名试矛的工匠没有上千对着靶子试矛,而是后退十多米,准备冲矛。熊荆有些吃惊了,骑矛因为刺中之后要放手,冲力远小于步卒冲矛,而按作战司术曹的研究,步卒冲矛仅弱于荆弩。
既然是试矛,总要有试矛的样子,可手持酋矛的工匠做的是秦卒冲矛的工作,对准靶子就往前疾冲。‘嘎’的一响,矛当场折了,他手上只剩下一根断。
“大敖请看。”酋矛断了,靶子上的甲片并未被捅破,上面只有一个印子。
“岂能?”熊荆吃惊。动能公式他是记得的,人冲矛的速度一百米不可能十秒,但二十秒总有。也就是说,速度最少每秒五米,一个人算六十公斤,动能最少七百五十焦耳,减一半也足以破甲,怎么会没有击破?
“箭矢如何?”熊荆吃惊之后又问。
“荆弩之外,皆不破。”欧丑道,还伸手指了一下对面的那部一丈多高的荆弩,试甲用的正是那部荆弩。
“弗信!”熊荆下意识摇头。荆弩威力绝大,一公斤的箭矢可以射出三、四百米,动能高达数千焦耳,怎么会射不穿甲片,他一点也不信。
“然也!”欧丑强调道。“弗信,请大王观臣一试。”
熊荆还没有答应,欧丑的示意下,工匠已经来转动棘轮,给荆弩上弦。正如之前他禀告的那样,树形靶挪到了百步外,而后对准靶子开始试射。百步外要想射中一块四尺长、半尺宽的甲片还是有些难度,射出十多箭之后,才有一箭擦到甲片的边缘。
荆弩精准,下一箭就命中了目标,一名工匠奔前取下甲片奉了上来,居然真的未破。
“为何?为何不破?”甲片只被射出一个圆形深凹,熊荆摸着这个地方急问。
“臣以为,”欧丑原本对此也大惑不解,知道现在才有些明了。他拿起那支弩箭请熊荆细看:“甲硬而矢软,故其不破也。”
“啊!矢软?”熊荆看向他奉上的箭矢,箭镞前端早已不再锐利,已成扁平。“可……”
熊荆不知道说什么了。破甲箭镞怎么会软?制造破甲箭镞花了好几年时间,不断调整箭镞的含碳量,不断淬火回火,造出的破甲箭从未像软铁一样被击的扁平。这哪里是箭镞太软,这明明是甲片太硬!熊荆若有所悟的看着被射出一个深凹的甲片。“硬度几何?”他问。
“不知也。”欧丑摇头,“此前所造镍钜工刀亦不此甲。”
“金刚石试否?”熊荆再问。
“未曾试也。”钜铁府习惯用高速钢检验硬度,而不是来自外域的金刚石。
“如何才能再得白铜?”熊荆问起一个欧丑无法回答的问题。此前他并为细想新式甲胄的威力,亲眼所见才知道穿起这身甲胄除了荆弩无惧秦人任何武器攻击。这样的话,为何不打造几百套上千套呢?有几百套这样的甲胄,秦军骑兵再多,也不能伤重骑分毫。
第五十四章 药丸
庄入滇不过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滇国的统治者仍是当时入滇的楚人。碍于路途,滇王庄粢在得闻母国重复旧郢时欣然遣使相贺,白铜就是那次送来的。楚国回礼时返送滇国二十匹龙马,百套钜甲钜剑、一批东洲谷种和使者特意索要的海贝。
发现白铜含镍之后再遣使去滇国要,庄粢马上送来一批白铜。使者说庄粢已将国中所有白铜全都送来了,可仍是寥寥无几,不过千余斤。白铜含镍百分之十几,千斤也不过三、四十公斤,这些镍以百分之五的比例加入钜铁,能打造钜甲大约三十多套。
根据使者的说法,滇国本身是不产白铜的。滇国的位置在滇池东面,也就是后世昆明呈贡,出白铜的是滇国西北三百里外的一些地方,实际就是后世的元谋、牟定等地。滇国必须与那里的土人交易,才能得到白铜。
白铜并不珍贵,滇人主要以其为装饰。滇地邦国看中的是青铜,他们使用青铜兵器和青铜甲胄。与只会用牛皮制甲的周人不同,滇人与羌人一样,有自己的整体式青铜甲胄,这种甲胄的硬度和未经热处理的低碳钢相仿,防护数倍于厚度只有三毫米厚表面髹漆的皮甲。
具体的说,五石弓手使用破甲重箭须在三十步内才能射中青铜甲薄弱处破甲,这仅仅是破甲,不能伤人;五石弓手使用破甲重箭二百五十步外即可射破皮甲,而且伤人。五石弓手楚军总共就几百人,军中大部分是三石弓手,其次是四石弓手。
如果羌人、滇人身着整体式青铜甲向楚军发起冲锋,弓手自己不愿退出战斗,那他就该弃弓用矛。因为除非射中空隙,箭矢不会造成任何杀伤。而如果是身着三毫米皮甲的秦卒冲来,三石弓手可在七十步放箭,箭矢能够破甲并且伤人,四石弓手则可在百步外放箭。
甲胄的防护彰显出青铜的价值,白铜不过是好看。这便是路途遥远之外获得白铜的另一个难处:因为价值、使用的不同,白铜的产量一向不高。如果距离近、产量高,获得白铜并不难。滇人最喜欢的东西是海贝,大梁奸商就曾用海舟运回成吨成吨的海贝,输入西南地区与土人交易获得各种土产。
从钜铁府回来,熊荆一直在查阅与滇国白铜有关的文书。距离,产量,还有蜀地秦军随时占领黥中郡的威胁,使得白铜的获取难上加难。然而镍钜甲胄的巨大优势还是让熊荆决定再次向滇地派出使者,龙马、钜甲、钜兵这些东西会造成当地军力失衡,海贝没有这个顾虑,海贝可以畅通无阻的运输到滇国……
“大敖,时入高春,太后请大敖到秋华宫用膳。”长姜见熊荆从钜铁府回来就忙碌不停,太后两次派人来请,再不去太后自己就要亲自来了。
“诺、诺。”熊荆不耐烦的答应。他本想再看一会有白铜的文书,想到再不去母后真会来请,只能把文书丢在案上,愤愤然起身出寝。
秋华宫原先是赵妃的寝宫,赢南即便是妾,也是楚宫中地位最高的妾,因此居住在秋华宫。熊荆未成太子前与母亲同住,也居于秋华宫。小小的宫室有太多的回忆,以至于熊荆上阶时看到母后立于堂外,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他还是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每天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十二年后,他的国家濒临亡国,臣民不是战死就要投降,只有少部分人可以迁至海外。
想到这里,正在上阶的他面色一变,目光低垂。
身着黑色缘衣的赢南站在赵妃身后,偷看着登阶的熊荆。哪怕是妾,她也成了他的女人。熊荆每上一级台阶,她的心跳便加快几分,见熊荆上来了,她连忙跪下向他行礼。
“免礼吧。”熊荆的口气有点淡,不可能否认皮肤白皙的赢南穿上黑色缘衣更衬美丽,但他一点心情也没有,说话时根本没有正眼看她。
儿子的心事赵妃不可能不知,她含笑看着已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叹道:“荆儿长矣。”
“母后。”熊荆心中热流涌过,以前他对母亲是仰视的,现在则是母亲仰视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赵妃像是一株飘洒完了种子的蒲公英,在日渐枯萎。
“用膳吧。”赵妃感觉到儿子目光里的感情,她拉着儿子的手,带着他入总章用膳。晚膳是以前秋华宫常有的菜肴,再便是宫中最好的清酒。母子俩其乐融融的用膳说话,直到赢南上来请熊荆至室沐浴。
“下春了,母后亦要回宫。”赵妃笑着道,她主要是担心儿子不来。
“我送母后。”起身的熊荆将赵妃送下台阶,这才返身登阶回到总章,赢南再度跪在地上迎接行礼,他无奈说了一句:“地上凉,免礼吧。”
“唯。”赢南听出言语中的那一缕关怀,笑脸一时如花。“请大敖沐浴。”
每座寝宫都有室,熊荆走到室时,三名女子又跪在地上行礼。她们不是宫女,是赢南的媵妾。室湿热,这几名媵妾穿着黑色的素沙,跪在地上看不到什么,一站起就不同了,最要命的是衣裙皆是黑色,素沙又薄,半透明的遮盖着欣长可人的**。
一双**熊荆能够抗拒,这么多**凑在一起,上面半遮半掩的盖着半透明的黑纱,动能实在巨大,攒射之下瞬间便射破熊荆的心防,还将他击伤。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美腿,任由媵妾们帮他褪去衣衫,直到……
“请大敖入浴。”赢南也换了一套黑色的素沙衣裙,与诸女不同的是,她的裙并未遮住脚踝,而是露出了半截**。**虽不如妻子的笔直,灯下却也晶玉发光,摄魂夺魄。
妻子?想起妻子的熊荆不免生出一些抗拒,他曾对着神灵郑重起誓此生对妻子永不背弃,又怎么能迷恋其他女子的双腿?!
可她们全是妾啊!心里一个义正言辞的声音刚说完,另一个声音立即跳出来辩驳。楚人是可以有妾的,这些女子全是妾,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为了子嗣,难道不应该宠幸这些长腿美妾吗?三子才能算一子,难道不应该在战死前多生下几个儿子,延续熊氏的血脉?
室里水雾蒸腾,熊荆左手半抬,整个人舒服的站在热水里,包括赢南在内四名女子正帮他擦洗全身。走神的他直到赢南帮他擦洗腋下才回过神来。或是因为第一次服侍男人觉得害羞,又或是因为室太热,赢南脸色通红、眼波如水。见一直心不在焉的男人忽然看向自己,她叫了一声大敖后低下了头,心头小鹿乱撞中已经忘记怎么擦洗,双手不知该置于何处。
“我不食人。”熊荆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能动的右手抚摸在她**上。赢南比芈年轻了大约十岁。产子后芈的身姿渐渐丰腴,赢南则仍保持着少女的单薄,皮肤细腻紧绷,抚摸过几下熊荆便喜欢上了她的双腿,赢南则浑身颤抖着,张着嘴想呼喊又不敢呼喊,最后半倒在男人怀里……
完全迷乱的****好是从室开始的,然后一点点挪到大室。最先是赢南,赢南之后是伺候洗浴的三名媵妾,可是赢南的媵妾不止三名,大室里还有一堆。每当一名女子从床榻上抓着衣裙忍着痛楚下床时,很快另一名女子便会爬上床,报出自己的姓名,然后褪下衣裙欢好。而在床下,还跪坐在一排等候侍寝的女子。
第二天中午醒来的熊荆根本记不得昨夜他曾与谁欢好过,他只记得自己两次宠幸了赢南,再便是鸡鸣三遍、天快要亮时他才昏沉睡去。即便如此,也有还有几名媵妾没有被宠幸,这也只能等到下回了。
“大敖醒了。”赢南早起来了,见男人睁开眼睛欣喜的说道,脆脆的声音让熊荆想到昨天晚上室里欢好时她高高低低的喊叫喘息。
熊荆起身,起到一半人却往后倒,他憋着气自嘲道:“大敖药丸。”
赢南不懂药丸是什么,她见熊荆起了半个身又要倒下连忙撑住,而后扶着熊荆起身。“大敖伤势未愈,本该静养。”
赢南是乖巧的,哪怕看到男人因为昨夜连连宠幸而力气不支,也睁眼说着瞎话,扯上男人的伤势。若在平时,熊荆听到这样的马屁必然目之,可不知为何,赢南明明说的是瞎话,他听着觉得很舒服。毕竟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性能力不行?阳痿也要强说是那姑娘不美,或者是:‘主要是我不太喜欢那种类型……’
“药丸。”自己为自己辩解的熊悍又说了一声要完。第一天就被赵女吸干了,今天晚上宠幸齐女。齐女奔放,估计又是十几个跪侯在床榻下吧。明日是魏女,魏女多是郑女,郑女温润,这吸的就更厉害了……
第五十五章 乐舞
相比于时时刻刻的节制,腐化起来非常简单。顶 点 X 23 U S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转个念头,心不要那么硬,点个头,后果便会不堪收拾了。既然上了男人的床,耳鬓厮磨下总会近朱者赤,若产下子嗣那就成了夫人。连赵妃这个太后都知道,男人只要脱掉下裳,就是褪下了心防,母国倡后不正是靠脱男人下裳上位的么?
儿子在秋华宫宠幸赵女这一夜,赵妃睡的香甜。第二日早上得闻儿子因为‘劳累’没有起床,她便要王尹还有寺人们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前往朱方。她急急离开倒不是因为怕死,她是赵人,不管是天下还是楚宫,她都要亲眼看着秦人亡国垮台。她怎么能死呢,她如果死了,这些全都看不到了。
当日她没有前往夏丽宫,也没派人前往正寝催促儿子用膳。儿子宠爱芈在她看来不是什么情爱,而是因为只宠幸过芈这一个美人。天下美人多矣,遍尝天下美人之后再独爱芈一人,那才是真的情爱。只宠幸芈,那是不知天下美人有多美。昨夜宿于秋华宫,遍尝了赵国美人,食髓知味,第二日肯定会自己前往夏丽宫,领略齐国美人。
知子莫若母,当日坐到高春时分,熊荆便有些坐不住了。他觉得母后此时应该在夏丽宫等自己,可她怎么还不派人请自己去用膳?无心看公文的熊荆心里一边嘀咕,一边体察自己有些劳累的胯骨。还好,年轻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起床不久他便不再不适,反而有些迫不及待。
赵女身姿高挑,双腿欣长。如果不是因为左肩左臂骨折,他肯定会叫三名赵女平坦在床榻上,然后左胳膊、右胳膊,还有肩膀扛起三女的美腿,先嗅一遍,再舔一遍。这样的场景,哪怕是他人坐在正寝,想起身体也忍不住发烧。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九侯淑女,多迅众些……’屈原的楚辞一点也没错,这便是君王奢靡荒淫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过个几年,酒色便要掏空身子,到时候连马都上不去。熊荆自然没想那么远,他此时是一匹发了情的公马,一心只想着女人。
‘嚯’的一声,他突然站起,在长姜的惊讶中道:“去夏丽宫,备车。”
听闻熊荆说去夏丽宫,长姜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惊讶这没什么,先王更荒唐的事情他都经历过,现在大王只是宠幸自己的嫔妃而已,他只道:“唯。”
“妾拜见大敖。”夏丽宫阶上,妫可嘉带着众女亲迎熊荆。昨夜太后坐镇秋华宫请大敖,今日来也不来夏丽宫,妫可嘉担心了一天,就担心熊荆不来。
“免礼吧。”楚宫不行周礼,齐人也不喜欢被周礼束缚,特别是在颜色上被周礼束缚。所谓恶紫夺朱,正而不谲的齐桓公喜欢紫色,于是整个齐国都弃朱而着紫。昨日赢南恪守周礼,穿的是黑布红边的缘衣,妫可嘉不然,她今日穿的是五彩衣裙,她身后的媵妾穿的也是文秀彩衣。衣饰之美也是美,她们起身后,熊荆免不了细细打量了一番。
精心装扮过的妫可嘉含笑又含羞迎着男人的目光,等男人欣赏完,她便执起男人的手,柔声笑道:“请大敖至大廷。”
“大廷?”用膳就寝是在总章,即便飨宴也该是在明堂,怎么会在大廷呢?
熊荆到了大廷就知道了。大厅里灯火明亮,座席已设,数十名身着彩衣的舞人还有许多乐师见熊荆进来齐声行礼,“拜见大敖。”
“这是……”熊荆本是怀着满腔欲火来的,看到这个排场顿时吃惊。
“妾闻大敖昨夜辛劳,故使人选女乐善者数十,以乐舞为大敖怡神。”芈身上是沁人心脾的馨香,赢南身上是引人**的幽香,妫可嘉身上则是四体通泰的暖香。且她说话时总是带着笑,细看嘴角还有两个小酒窝,明媚皓齿,暖香醉人,让人禁不住喜欢。
“善。”熊荆微笑,看着妫可嘉道:“今夜如何,皆由你筹划。”
“谢大敖。”行军打仗,妫可嘉不懂,可要说道享受君王生活,妫可嘉心里全是主意。她笑盈盈请男人安坐,没有别席,她与男人同席。坐下前她还对侍女点了点头,一直跪着的舞人乐人方才起身,乐声响起,纸迷金醉的一夜刚刚登场。
“妾初闻大敖之名年方四岁,少时无知,闻与大敖姻聘,惧也……”献酒之后妫可嘉伏在熊荆耳边说话。原本熊荆对她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她是齐国公主,此时她说起旧事,才想起两人十多年前曾经姻聘,还两次退聘,看她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好事总多磨。”熊荆不自禁说了一句。他与妫可嘉之间的波折不比与芈的波折少。
“好事总多磨……”妫可嘉眼眶里眼泪直打转,好在没有落下来,“大敖善言也。”
“然则……”熊荆动了真情,他已不能给妫可嘉什么名分了。
“大王勿虑,可嘉为妾为奴,皆愿也。”妫可嘉还是抬起长袂抹去眼中的泪水。抹完泪又道:“妾该死,今夜乃大王欢愉之时。”
“无妨,无妨。”大廷上乐声在这时候突变,似乎是前一个乐章结束,一个新的乐章开始。秦昭王说过,夫楚剑利而倡优拙,楚国只有娱神的巫乐,从未有过如此动听的乐章。熊荆沉醉在这琴瑟笙竽之间好一会才问道:“此何乐?”
“此乃《韶》乐。”妫可嘉知道熊荆没有听过,这才故意让乐师演奏。
“《韶》乐?!”熊荆错愕。南郭先生滥竽充数,这是从小学学过的故事。其背景便是齐人爱乐,爱的还不是枯燥乏味的周乐,是齐人自己的乐曲。孔子到齐国,耳闻目睹齐国乐师演奏《韶》乐,叹道:‘尽美矣,又尽善也’;再听乐师奏《武》乐,又道:‘尽美矣,不尽善也’。其后痴迷《韶》乐,‘三月不知肉味’,‘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熊荆此时也忘我沉醉于《韶》乐与舞蹈之间,活泼的乐声配着多彩的舞人,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的欢愉。乐声越往后越高昂,最后一个乐章时悬鼓滚奏,轰钟骤响,笙竽高鸣,琴瑟狂拨,乐声已是‘浸乎金石,润乎草木’,他忍不住大喊:“善、大善!”
“谢大敖!”《韶》乐有七个乐章,奏完七个乐章的乐师,舞完七个乐章的舞人再度跪拜行礼。齐国的舞乐征服了鲁人,自然也能征服楚人。他们原本担心奏《韶》乐不如奏《武》乐,或者应该奏更动听的燕乐,但公主说奏《韶》乐,他们便只能奏《韶》乐。
“请大王满饮。”妫可嘉笑盈盈的,熊荆右手环绕着她的腰,只能由她喂酒喂食。这时舒缓的竽声再起,她自请命道:“妾愿为大王一舞,请大王准允。”
“善。”歌舞,宴饮,美人,身着五彩之衣的妫可嘉在舞女的陪伴下翩翩起舞,刚才离得近熊荆没有感觉,现在看到她小鹿一样在大廷上跳跃,不由产生出别的想法。
妫可嘉一曲舞完,然而熊荆没有称善,她强笑着返席时,熊荆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嘴堵住她的嘴,对着她痛吻起来,旁边的媵妾见此大吃一惊,想看又不太敢看。良久熊荆才放开她,轻声道:“甚美。”
刚才那番痛吻妫可嘉都没脸红,听闻这两个字脸庞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羞红,这个只有十七岁的齐国公主芳心雀跃,点着头蚊子般的扭捏:“谢大敖。”
第五十六章 四月
今日齐女,明日魏女,后日越女……,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味道。此时熊荆才知道女人是要品的,要互相比较。然而没过多久,要启程前往新郢的赵妃就把他喊了去,说有要事要商议。
“母后明日便启程前往新郢,各宫女子荆儿若要留下,便留下几个,余下之人……”儿子与诸女合床后赵妃就不纠结了,但她要带着诸女前往新郢。
“留、留下?”熊荆一时不太清楚赵妃的意思,“母后要与彼等一同前往新郢?”
“你既与诸女合床,彼等或将怀有你的子嗣,你怎能让彼等留于楚国?”赵妃反问。“胜儿已往新郢,彼等自当也要往新郢。”
“然、然也。”熊荆背脊上莫名出了一阵冷汗,日日笙歌的他每夜睡在女人堆里,品尝各国的美人,几乎要忘记宫外的一切。说起避迁,他才想起此时六十万秦军正扎营沙海,难缠的王翦再为领军大将,形势岌岌可危,决战如果失败,楚国今年就要亡国。
“那此事便有母后做主。”赵妃道。“已合床女子皆随母后前往新郢,余者留于寿郢。”
听闻赢南、妫可嘉……这些人都要走,熊荆顿时有些不舍,他没想到欢愉是如此之短暂。但送走诸女是应该的,合床为的就是繁衍子嗣,她们很多人都可能怀上自己的子嗣,不走留下来干嘛。
“诺。”熊荆答应道。“便如母后所言,已合床女子皆迁至新郢。然母后要知,彼等是妾,即便产下子嗣,也只是妾,不可喧宾夺主……”
儿子又一次郑重强调诸女的身份,赵妃眼角含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儿子如果日后也迁至新郢,事情当然是这样;儿子日后如果战死或被秦人所虏,事情就不是这样了。楚秦世仇,岂能立一秦女为王后?堂堂楚国,岂能甘愿为蛮夷?以前只有一个王子没办法,现在子嗣多矣。妾又如何?娼妇之子都可以成为赵王,妾之子怎么不能为楚王?
熊荆说话间,现实一点点渗透他的内心,目光也一点点锐利起来。正因如此,他才再度提醒赵妃。见赵妃不以为意,他只好直接道:“若诸女有违楚礼,儿可杀之,无需理由。”
“她敢!”赵妃生气了,“彼等已有你的子嗣,她岂能……”
赵妃的话熊荆听在耳中,但沉着脸不答。一会他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若楚国亡国,鲁人再非楚人,母后勿要听其游说。”
“鲁人再非楚人?”赵妃惊讶中上身立起,“鲁地乃我楚地,鲁人为何再非楚人?”
“鲁乃周人,楚乃楚人,两者不当混淆。”熊荆很简单的解释,“便是避迁于蓬莱,彼等亦不在新郢,而在数百里之外。母后知此便可,不必询问。”
熊荆直接告知事实,赵妃脸色数变,她道:“鲁国乃你父王所灭,你却言鲁人再非楚人。你父王若知……”
“父王若知,罪在孩儿。”熊荆道。“鲁人欲以周变楚,早该逐出楚国。”
“胡言!”赵妃呼吸起伏,大声怒斥。“楚国乃周之封臣,岂能甘为蛮夷!”
赵妃怒极,赵妃之言也让熊荆不快,他很想抽剑割去头上一直很讨厌的长发,以表示与周礼决绝,但为了照顾赵妃的情绪,担心她再次晕倒,他又只好强制克制自己的冲动,不做这样过分的举动。
“母后当知,仅两百年前楚人仍被中原诸国视为蛮夷,两百年来楚国丝毫未变,民众仍拜于豪社,祭于淫祠。太一、大司命、少司命、大司祸、湘君、祝融……,此乃我楚人之神邸。各县各邑巫觋多矣,贵人庶民从生到死,信之笃深。鲁人连鲁地庶民都未曾周化,又谈何变楚?
昔夔国之君亦信他人之言,敬鬼神而远之,不祭太一、不敬祝融,先君成王闻之大怒,命令尹子玉帅师灭夔,掳夔君,杀其臣……”
一场不为人知的宗教战争,交战的双方都是楚人。封于夔国的夔君竟敢不祭楚人的神灵,楚国当即灭夔。这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但它的意义在于,但凡有楚人不敬神灵,即可以此为先例剿杀。什么是法律?先例就是法律,杀这样的人楚人必会拍手称快。
熊荆委婉的劝解之后便告退了。赵妃将是楚国史上最后一位别国出身的太后,以后楚国的王后、太后只会是楚人。在她的有生之年,只要原先的计划不出意外,她什么也改变不了。这是最好的结果,这既能保住她的脸面,也能保住楚国的脸面。
赵妃第二日就带着诸女前往启封了,熊荆也没有闲着,他破罐子破摔了一会,前一夜把诸女全召至正寝,然后六个人大被同眠,一一宠幸。如此**的举动自然要被史官写在史书大肆抨击,然而他们也不敢直接描写细节,只能含糊的写道:‘……大敖夜召诸女入寝,猜公主是也。’
言简意赅,细思则荒淫至极。各国公主如此高贵,竟被楚王当成女闾倡优那般玩弄糟蹋。士人闻之鄙夷声讨,心中却向往不已。这猜公主,到底是怎么个猜法,是什么都不穿钻在被子里一边摸一边猜呢,还是黑灯瞎火一边宠幸一边猜宠幸的是哪位公主?
熊荆不知道猜公主的游戏被史官一写天下尽知,他不过是自小羡慕韦小宝有八个老婆而已。就这次而言,他还比韦小宝少三个老婆。可能这一生都不能凑足八个妾,再次大被同眠了。
赵妃离开后,除了趁秦人无暇吞并巴地速速向滇国派出使臣外,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便是驺无诸为王。
越王无疆死后,越变成楚的诸侯,对楚国称臣。如今越人再度为王,与楚国到底到底什么关系要彻底理清,这也是楚越盟书一直争论不休的地方,熊荆在意的越人内部采取何种律法,倒不是争执的重点。
楚人认为是楚国封驺无诸为王,越依旧是楚的诸侯之一,只是相较与其他诸侯地位更高而已;越人反对封王,他们要的是相王。何谓相王?就是你承认我为王,我也承认你为王,彼此互相承认,地位相互平等。
这自然被负责谈判的太宰靳以坚决反对。所谓相王,是周人的诸侯不再奉周天子为共主,擅自称王的一种方式。此前曲沃代翼也好,三家分晋也好,田氏代齐也好,这些大逆不道的既成事实都要得到周天子的认可,才能在法理上站住脚。
既成事实是一回事,法理是另一回事。事实上东周被秦人灭于三十年前,但在法理上,一百多年前的徐州相王便已宣告东周的灭亡,此时周的诸侯全部称王,不再奉周人为共主。越人提出要相王不要封王,所求不是地位高低,而是要摆脱诸侯的身份,获得实质性的独立。
这当然不被楚人同意,熊荆也不同意。他同意鲁人自立的前提是鲁人只会读书不能打仗,不能打仗当然要逐出去,不这样做久而久之楚人也会变得只能读书不能打仗;越人不同,越人保持着猎头的习俗,存续着部落组织,怎么能让他们实质性独立?
楚人还没有衰弱到唐人那样,府兵制破坏后,只能靠藩兵藩将打仗。为了收买这些藩兵藩将,又要靠隋唐大运河从江南输送粮秣绢丝,以对其进行收买。楚国敢把鲁人踢出去,一是不在乎鲁地极为丰厚的税赋,这些税赋本可以收买越人;二则是楚人还能打仗。楚人能打仗,可也要把楚国的‘藩兵藩将’控制在手里,楚越必须一体。
二月开始商谈,一直商谈到四月底才最终谈妥。实力尚且弱小的越人只能屈从楚国封王,法理上还是楚国的诸侯之一,仍奉楚国为宗主。关系确定后,盟书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五月初,在各国使臣的观礼下,驺无诸被熊荆封为越王,去除了表示顺从的‘驺’氏,王族男子氏越,王族女子则姓姒(si)。
旧越地也归还给了越人,但越无诸不能变更旧越地封君、誉士的效忠关系,不能侵害他们以及旧越地甲士的既得利益。封建之下这些事务是很好处理的,旧越地封君誉士好像后世供应商一样,既对楚国效忠,又对新越王效忠,在规定适当义务的前提下,两者并不冲突。
与熊荆契臂为盟之前,越无诸本有些沮丧,但站在会盟的高台上,在各国使臣注视下被封为越王,那一刻的荣耀让他热泪盈眶,他终于成了王,‘收复’了旧越地。也让与他同来寿郢观礼的越人欢呼不已,越人再也不受楚人的统治。
诸越之君的表情倒是怪异,羡慕嫉妒的同时,忧心忡忡的他们还要强颜欢笑,笑的简直比哭还难看他们来寿郢后,太宰靳以暗示他们,驺无诸志大而才疏,勇武却寡谋。成了越王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要他们以后万勿小心。有什么事先与楚国通气,不要善作主张;最好还要学会骑马,有危险就往楚国跑,楚国必能保护他们周全……
第五十七章 六月
五月入夏,淮上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第一次迁徙的完成以及楚秦两军日渐稳固的对峙,使得楚人几乎忘记了战事。顶 点 X 23 U S唯有各县邑越涨越高的粟价,以及诸水之畔日渐成型的渔舟,才让人感觉到几丝不安与紧张。
沙水之战大败的秦人正在厉兵秣马,准备着下一次会战。夏水愈盛,三月份不能乘胜杀入沙海大营的楚军只能看着更宽阔的大泽隔水兴叹。大家都不知道秦军何时会渡过大泽,发起下一次攻势。能做的,大概只有架设一道二十多里的长桥,将大梁城内的赵军与魏军解救出来,加入最后的战事。
这种背景下,四月、五月、六月,这三个月熊荆没有前往启封而是留于郢都养伤。前几日,新郢传来的消息说,赢南、妫可嘉、姒玉还有其余六名媵妾怀孕了,虽不知生男生女,但最少子嗣已然无虞。另外,芈也怀孕了。
这则消息让熊荆痛苦了好几日。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宠幸其他女子?少司命赐子于他,那就是赐子于他;少司命不赐子于他,那就是不赐子于他,强求必生恶果。当然,拜种种原因所赐,这些女子前年便已嫁入楚宫。虽然绝婚,但在人们心里,她们仍是他的妻妾,他总不可看着别的男人宠幸她们吧?
痛苦之外,还有一件比较糟心的事情,本该与母后一起避迁新郢的熊悍竟然不见了。穿着他衣裳的竖子因为不与赵妃、李妃同乘一舟,因此直到新郢下船时才发现是假的。拷问下才知道这熊崽子根本就没上船,留在了楚国,却不知他藏在了哪里,又或躲进入了那支师旅。不过这也不是大事,不管熊悍在哪,他都没有危险,只要知己司在会战前将他找出来就行。
六月,夏日凉爽的清晨,视朝后退居正寝的熊荆还没有坐下,郦且还有勿畀我就追了过来。没有什么客套,勿畀我一进来就道:“近日起,秦人少府已不再造舟。”
“不再造舟?”熊荆有些奇怪,“为何不再造舟?”
“臣不知也。”勿畀我只负责探查情报,解读情报不是他的事情,是作战司的事情。
“我军若不与秦人战于水泽,秦人造舟亦是不用。”郦且道。“且秦人战舟早倍于我,再造何益?为今之计,臣以为所虑者乃秦人大肆造甲。”
“造甲?”从造舟忽然转到造甲,熊荆瞬间明白郦且所指。“然秦人造甲我又能如何?”
“确不能如何。”郦且叹了口气。
秦人少府造什么楚国都没有办法阻止。不管是启封的楚军,还是羌地的楚军,都不可能再攻入咸阳少府。前者要屏护楚国,后者在羌地缺衣少食,逼得斗于雉下令垦荒。垦荒也要到秋天才能收获,春夏之交只能靠打猎、采集填饱肚子,羌地周边的禽兽顿时为之一空。
掳掠秦地也是个办法,但秦国连年大饥,秦人自己都在吃糠食芋。掳掠秦人,抢来的粮食还不够士卒回程。真正能抢的只有人丁、农具还有牲畜。正是靠着抢来的人丁、农具、牲畜,十数万羌人才扩大了田亩,跟着秦人学会了种田耕田。
“秦人何时攻我?”熊荆没有继续说造甲的问题,问起了这个问题。
“沙水之战,秦人此前所得钜甲全失,少府所造铁甲亦失不少,若要再战,当备齐甲胄。”郦且分析道。“以百炼之法冶铁造甲,难矣,非明年不可。天文占而知之,言今年秋冬或将骤冷降雪,不利于战。秦人攻我,当在明年春后。”
“骤冷降雪?”大司马府的天文谋士近似巫觋,但与两千后的科学理论一样,巫觋对世界也有成体系符合逻辑的解释。熊荆对气候并不太了解,他没有觉得今年与往年有何不同。
“然,彼等所言如此,臣也不知为何。”郦且与熊荆一样有很是不解,不知天文谋士如何得出今年秋冬会骤冷降雪的。“即便今年秋冬不冷无雪,秦人攻我亦要明年春耕之后。秦国各郡皆缺粮,饿殍无数,若非秦人去年夺得蜀地齐人之粮,秦国早溃。”
与天气相比,粮食才是最重要的。秦国缺粮,楚国也日渐缺粮。造府工匠数目巨大,几占东地人口的六分之一。再算上楚军,以及维持楚军日常消耗的力夫、舟人,国内最精壮的几十万人口无法从事生产。大规模建造渔舟又加剧了粮食负担,与后世一样,造船往往涉及各个行业,大规模造船的结果是人口再度往工业集中,进一步减少农业人口。
铜钱已没有太多价值了,值钱的是粮食。工薪和物价很早就用多少斗粟、多少斤东洲谷来衡量,去年收了大约六千多万石粟,大概有五、六千万石东洲谷(折合粟),共计一亿一千多万石。战争中,这些粮食勉强够吃,避迁至蓬莱要运走粮秣,这又要缺粮了。
今年再战,收成必然会下降到一亿石甚至一亿石以下。粮食肯定不够,月食一石半的四百五十万庶民一年要消耗八千一百万石;月食两石至三石的士卒、力夫、工匠八十万人一年要消耗两千四百万石,光人的消耗就超过一亿石。
另外还有三十万匹战马和军马。不要全喂精料,刍藁并用一年也要消耗一千六百多万石乃至两千万石。避迁蓬莱也要携粮,一次运走几百万石,多运两次就是上千万石。资源是有限的,去年粮食收成已经不大够,今年如果收成大大低于去年,明年夏日楚国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明年秋日以前,造府可造多少舟楫?”熊荆沉默了一会,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明年秋日以前,造府可再增二十万吨舟楫。”郦且给出的数字比熊荆设想的偏少,他解释道:“今年秋日将再遣十万工匠,秋日至春日间再运十万工匠,明年春日再运十万……”
如果算一整年,那么迁徙实际上是三次。春日一次,秋日一次,再就是秋日至第二年春日这六个月时间,海舟可以借助黑潮前往蓬莱,抵达后乘北风而返,大约三十多天可往返一次。预计入冬时海舟数量将达到三百艘,总吨位十二万,往返五次就是六十万吨。
造府工匠连同家人有四、五十万人,看趋势工尹刀是想全部运过去。工匠运走了,工业品产量下降,舟楫产量自然也就下降。
舟楫吨位大致清楚,那么能运走多少人也很清楚。包括明年春天在内,四次迁徙的吨位累加大约为两百万吨。包括其所需的粮秣与物料,两吨可输运一人,能运走一百万人。
而以楚国的人口金字塔,十七岁以下男女童子占总人口百分之四十四,东地三百万人当中有一百三十二万童子。年龄越小,占比越多,八岁至十六岁占总童子数的百分之四十五。也就是说,假设八至十六岁的男女童子全部迁走,最多不过六十万人。
想到这熊荆微微放心,他把最重要的人全运走了,这六十万人将是楚国的希望。熊荆脸上浮起笑容时,郦且恰好把迁徙计划说完,他与勿畀我都不知道熊荆在笑什么。
“秦人若造甲,我不能奈何,只能任其所造。”熊荆总结道。“但秦人明年攻我,我已迁百万人至蓬莱,已然无忧。”
“大敖英明,若非大敖知大壑之水北流,所迁之人更少。”郦且由衷称赞了一句。
“不要奉承。”熊荆没半点喜意,迁走一百万人,留下四百人多万人,这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眼下就看王翦如何攻我,他若是再败……”
第五十八章 布甲
未改
如果王翦也败了,秦国就再也没有希望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熊荆冷酷的笑起,郦且与勿畀我神色便变得郑重。虽然说敌众我寡,但会战时什么都可能发生,也许,楚军就胜利了呢?这不是没有可能。
看着熊荆的笑容,郦且忍不住开口:“若此时十五、十六岁之竖子可与战,我军胜券在握也。”
“十五、十六之竖子?”熊荆马上没有了笑容。“此不过五、六万人,可冲矛者屈指可数,如何与战?且此事在早已在正朝议过,今日为何再提?”
征召五尺之卒的提议不是第一次提了,大泽战败之后正朝就议论过。即便熊荆没有授意,正朝上也是反对征召五尺之卒。以身体条件而言,十五、六岁还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矛卒不说五尺,六尺之卒体重最多四十公斤,普遍三十五公斤,钜甲铁胄钜剑夷矛皮靴,这些加起来已是二十五公斤,背负占身体七成重量的武器装备作战,还要奔跑冲矛,那是不可能的;
再则是败了怎么办?败了这些未成年的楚卒将变成一颗颗人头,成为秦人升爵的台阶。既不能于战有补,反而会被秦人屠杀,这样的事情没有哪个将率敢点头答应。
郦且早知不征召十五、六岁竖子的原因,他只是太想赢了而已。被熊荆一反问他脸上出现些尴尬,揖礼之后匆匆退出去了。他走,勿畀我也走,等两人下阶了熊荆才想起来熊悍的事情还没有问,这件事只能明日再问了。
清爽的清晨,郦且勿畀我来过便再无大臣们来了,熊荆坐了一会连打瞌睡,又坐了一会,直接退往小寝,换了衣服直接奔武场了;近千里外的秦军沙海大营,每日升帐的王翦尽管有了一些倦意,还是耐心听着诸将禀告军务。
士气、粮草、操练、辎重、营垒、敌情……,每天他都要花将近一上午的时间处理这些琐事。对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将来说,这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情,但如果要掌握整支大军,他就得事无巨细的一一听取。有问题的地方更要立即指出,做得好的地方要马上赞许。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要想使六十万秦卒士气高涨,就要先使六十个都尉士气高涨。要想六十个都尉士气高涨,不是说假话、说大话哄他们,而是要让军营有军营的样子。‘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王翦不知道这个八个字,但秦营现在就在贯彻这八个字。
总的说来,从三月到现在,秦军军心已经安定了下来,但远没有到主动求战的地步。王翦也不急,他的计划是明年再发动攻势。今年一是安定军心,这个已经做到了;
二是加紧操练,这个正在做。此前士卒每两日练习一日,每十日出操一次。这个月起,见军心安定,王翦终于将操练调整到正常,士卒每日皆练,每五日出操,出操如果考核为‘最’,那第二日便可休息一日;
最后则是准备武备与粮草。但这就不是王翦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这必须依赖赵政的支持。与郦且猜想的一样,王翦抵达沙海后,发现最大的问题是甲胄全失。缴获自赵齐两军的已钜甲所剩无几,只有圉奋的骑军保留了一万多套钜甲。
少府停造战舟不是没有缘由的,王翦多次催促,认为少府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要马上打造甲胄。六十万秦军,最少要有十万套可用的钜甲或者铁甲,没有,士卒拿什么去与楚军交战?
甲胄之外,第二个问题就连王翦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秦军缴获钜甲,也缴获楚式夷矛,夷头的矛尖卸下装在更短的矛上,就是秦军的酋矛。沙水大败,丢盔弃甲之下,重达十几斤的酋矛也被秦卒丢了。最后回到沙海大营的秦军只有三、四万人手中还有楚制酋矛,其他人手上要么是短兵,要么就是少府不甚合格的。
甲胄只要十万套,堪比楚矛的上好酋矛最少要三十万杆。王翦很担心少府打造不出来。如果打造不出来,他这个大将军就不再的用什么武器去撕开楚军坚固的钜甲了。
“禀大将军,少府大工师叶隧、铁官之吏司马无泽求见。”闭帐之后,王翦由亲自王各尉巡视,才巡视了两个尉,幕府令卒便跑来禀告。
“哦?”王翦眉毛挑起,他不清楚叶隧为何亲来沙海,难道是……
“请大工师前往武场。”王翦不假思索,他不喜欢文人式的客套,有什么事最好武场上说。“亦请赵勇将军、圉奋将军、羌将军、安契将军,刘池至武场。”
王翦吩咐完,令兵却站走不走,还扭扭捏捏的摸了摸后脑勺。见他日常,王翦没好气的道:“那便告之那竖子,速至武场。”
六十万大军,也是左中右后四军,每军十五万人。然而王贲想独领一军,把那什么李信的裨将安契挤掉,这事被王翦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只让他在中军帐下听命。父子俩的别扭闹了两个多月,令兵是王翦也是频阳人,只希望大将军与少将军和好。
不再幕府接见而是直接前往武场,少府大工师叶隧犯着嘀咕,他来是要与王翦商议秦军兵甲的,而不是去武场演练的,但王翦既然说了去武场,他也不好推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武场确实是一个场,没有墙,靠着乌帐在大营西北角围出一片空地。叶隧感到的时候,王翦已经在武场站着了,很快右将军赵勇,骑将军圉奋,左将军羌,后将军安契,幕府腹心刘池以及几个幕府谋士,还有中军裨将王贲逐一到齐了。
“见过大将军。”叶隧嗓子有些发苦,与司马无泽几个急忙对着王翦一一行礼。“见过赵将军,见过圉奋将军,见过羌将军……”
“大工师不必多礼。”王翦会把叶隧请到这里,说话也就开门见山了。“请大工师至此,乃为我军之甲兵也。荆人钜甲,非荆人夷矛而不可破,然我军赵齐所得夷矛前战大半尽失,若要与战,非三、四十万支利矛不可。”
“大将……”叶隧四月份就知道王翦的要求,十万套铁甲,最少三十万支堪比夷矛的铁制酋矛,造府工艺并不成熟,铁甲可造,但铁甲打造费时,十万套数量太多,一年时间很难打造完毕。铁制酋矛也存在这个问题,但铁制酋矛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叶隧想说话,然而王翦的话还没有说完。
“利矛之外,大军最少需十四万套钜甲。”王翦的数字比以前多了五套,即便没有被王翦打断,张着嘴的叶隧也说不出话了。“我军老卒只余十四万,每名老卒皆要有一套铁甲。再则,蹶张弩箭矢需一百万支;强弩万部,每部强弩配箭矢三百支,此三百万支也……”
王翦说着自己的要求,这些数字全是修正之后的数字。这些数字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现在见到叶隧,这些数字很自然的脱口而出,将叶隧雷了个半死。他像丢在岸上的鱼一样张着口喘气,似乎就要马上死去。
好在王翦的话不错,他就要三样东西:铁甲,利矛,利箭,其余什么都不要。最后担心自己的意思叶隧误会,他特意强调道:“不要铜甲、石甲、皮甲,亦不要铜兵。”
王翦说完,诸将的眼睛一时盯着叶隧,叶隧凝立一会,道:“下臣奉大王之命前来幕府,乃与大将军商议两事。”
“恩。言之。”王翦一股脑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没想到叶隧只说自己的事情。看着大王的份上,他只能让他说完。
“铁甲打造费时矣!”叶隧一开口就道:“甲胄需近千甲片编撰而成,近千块甲片需大小、厚薄、材质皆一,此难也。少府铁匠费若造铁甲,则不成铁矛,若造利矛,则不能成铁甲。故而……”
“如何?”王翦眼睛眯着,以看敌人的方式看着叶隧。
“少府只可造布甲。布甲……”叶隧说着,转头示意司马无泽从马车上取出那几套布甲。
“布甲?!”听也没有听过的东西,人人惊讶之后王贲喝道:“布岂能为甲?!”
“王将军勿躁。”叶隧知道诸将会惊讶,可他是有备而来。“甲已带来,布甲是否可为甲,一试便知。”叶隧的胸有成竹的口气镇住了王贲等人,王翦的眼睛依然眯着,直到司马无泽等人从马车上取出了几件布甲。
布在人的印象中只能作衣裳,拿来做甲,完全是异想天开。可再想想,皮裘本来也是做衣裳的,但天下列国的士卒,谁又不穿皮甲?既然皮可以做甲,那布或许也可以做甲。
看着司马无泽等人捧上来的布甲,诸将将信将疑。既然布甲少府大工师已经送来了,那就一试呗。行不行试了才知道。
叶隧的胸有成竹的口气镇住了王贲等人,
第五十九章 兔不足
布甲也是甲,与钜甲一样,是成型的甲胄,穿戴起来要像穿衣裳那样套在身上。www.uu234.net布色灰白,因为是布的缘故,甲面不但没有钜甲的光泽,反而在阳光下显得黯淡。
先于王翦等人,王贲抢先将一套布甲抢在手里,拗了拗,又扭了扭,最后干脆抽出自己的钜剑对着手上的布甲又戳又绞。司马无泽见此上前道:“将军试甲,理当如此。”
司马无泽将一套布甲对着王贲举起,道:“请将军双手握剑刺我。”
砍,力大势重,常被未经战阵的庶民视为威力最大的攻击手段。刺,只刺一点,又因为刺要回收剑刃,因此显得更慢,让人觉得威力不足。但凡是从战场下来的人却清楚,如果刺都不能刺入,那砍是不会有任何效果的。同一件皮甲,刺穿皮甲的动能仅有砍破皮甲的动能一半。
司马无泽请王贲双手握剑相刺,就是为了说明布甲的坚韧。王贲也不礼让,刚才那一番戳绞,他感觉到了这种布甲不是皮甲那样的样子货,是皮甲的话早被他戳破了。布甲听上去比皮甲还单薄,可少府这种布甲不知道是如何制成的,居然如此怪异。王贲试甲,王翦还有诸将在一边看着,他们也想知道这布甲到底有多强。
‘嘿’,手持钜剑的王贲低喝一声对准布甲猛刺出一剑。司马无泽见他刺来没有闪避,反而举着布甲迎了上去。没有什么巨响,甚至连声音几乎都没有,剑尖狠狠刺在布甲上,并深入其中。司马无泽迅速转了一个位置,布甲侧对着王翦等人,诸将这才看到,剑尖只是刺入了布甲,但没有刺穿布甲。
自己竟然刺不穿一堆破布!王贲极为气恼,他怒喊一声:“再来!”说罢抽剑退出数步,就要再刺。叶隧知道他要干什么,马上道:“敢问将军,荆人冲矛钜甲破否?”
冲刺与猛冲是不同的。王贲准备冲刺,全身的力量压在剑上,不说少府布甲,就是楚军钜甲也会被戳破,因此叶隧马上相问。王贲一愣没了动作,王翦道:“冲矛破矣?”
“禀大将军,冲矛力大,钜甲亦破。”叶隧道。“布甲之用,乃防荆人之重箭。”
“哦?”王翦哦了一句,再看看身后几位将军,道:“来人!试箭。”
冷兵器作战中,消耗最多最大的就是箭矢,箭矢最值钱的部分是箭镞以及箭羽。以沙水会战为例,楚军七千名弓手,一次齐射就要射出七百公斤钜铁箭镞,二十次齐射就要射掉十四吨优质钜铁;每箭三羽,楚军当然不会像千年后的宋军一样用最低劣的鹅翎,不敢说全用雕翎,最差也是角鹰翎,这些翎羽全靠海舟与朝鲜贸易获得。
虽然每次会战都是楚军控制战争,回收箭羽,可还是有一些箭会被败退的秦军士卒带走。箭镞淬火后非常坚硬,钜铁府回火温度较高,时间也很短,这是为了使箭镞用过一次后即行崩坏,但总有一些箭镞完好无损。
十年前秦国少府就知道,凡是楚军的兵甲,只要使用过后或加热过后效能便会大减。王翦深明此理,他的幕府一直有存储楚军兵甲的习惯。试箭弓手用的是和楚军弓手一样的桑木弓,箭矢也是楚军的雕翎箭,站在七十步外,弓手满弦对准挂在木靶上的布甲射了一箭。
‘驳’的一声,箭矢牢牢钉在布甲上,诸将以为布甲被射穿时,叶隧的随从立即将布甲取了过来,这才发现箭矢只是射在了布甲上,并未穿透。
“请十步而射!”叶隧再道。十步近的不能再近,这个距离即便射穿布甲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穿甲之人已奔到眼前,弓手自身难保。
试箭的弓手走进到十步,满弦再射。布甲除了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仍然没有被射穿。王翦问向弓手道:“几石弓?”
“禀大将军,此四石弓也。”弓手看了一下手中的长弓才说话。
“有五石弓否?以五石弓试之。”王翦吩咐,这时他主动拿起插着两支箭羽的布甲端详起来。
表面上看去,灰白色的麻布与庶民身上穿的十二、三升细布没有什么不同,布甲只是将这些普普通通的细布重重叠叠黏在了一起,这才达到了防护的效果。端着布甲的侧面,王翦皱着眉头数了一数,布甲大约用了十五、六层细布。
秦布八尺一衣,布四丈一匹,一匹可做五衣。十五、六层的布甲用布或三匹零八尺。细布一匹两三百钱,哪怕是三百钱一匹,三匹八尺也不过九百六十钱。想到这里王翦吓了一跳。一副七十步外被楚军重箭射破的皮甲要一千三百四十四钱,而一副布料钱不及千钱的布甲竟能挡住四石弓十步距离上的攒射,这、这……
“此甲何人所造?”王翦急问。
“此甲乃少府匠人所造。”叶隧知道王翦要问什么,但他还是顺着王翦的话意相答。
“有此布甲,此前为何不造?!”诸将已经看到了布甲的威力,他们没想此甲的成本,而是责怪少府以前为何不造布甲。“你可知大秦有多少士卒倒在荆人重箭之下?!少府为何……”
质问的人是右将军赵勇,他双目怒视叶隧,仿佛是他射死了无数秦军士卒。
“我自然知晓无数大秦士卒倒在荆人重箭之下,然……”赵勇怒视叶隧,其余将军也盯着叶隧,他们目光让叶隧身上发冷,一时说不出话。
“皮甲乃废朽之物,少府既有布甲,为何仍造皮甲用于军中?”素来少有批评的圉奋也忍不住叹气说话,他想到了麾下战死的那些骑卒。钜甲、铁甲是有限的,如果几个月前他们全部身着布甲,最少能少死几千人。
“列国皆造皮甲,将军为何独怨秦国少府?”叶隧鼓起勇气反驳道。“便是荆人,钜甲之前亦皆是皮甲,此有何怨?”
“大工师毋怒。”王翦叹了口气。“我军死于荆人重箭者不知凡几,少府匠人既能造布甲,此前为何不造?”
“此前?”叶隧摇头苦笑。“此前……”他起了个话头却没有说下去,这时候弓手的五石弓恰好送来。
五石弓弓力两百六十斤。对于身材矮小的楚军来说,能开这种重弓的人不多。秦人身材比楚人高大,开的弓更重。饶是如此,弓手拉弦时脸还是憋的通红,他吸气低喝了一声才把弓弦拉满,放弦时‘嘣’的一声,弓弦声与中靶声几乎重合。
王贲奔前一看,只见箭镞已穿透布甲,但那只是穿透,箭镞最多透出半分。“大将军请看。”
王贲动作快一步,王翦慢一步。从儿子手里接过被穿透的布甲,看到箭镞仅仅穿过半分,老脸笑了起来,道:“大善!荆人箭矢自此无害也。”
他欢笑,赵勇等人看到箭镞只是射穿了布甲,也频频点头。穿透并不等于杀伤,要伤人最少要穿透一寸,要杀死最少要穿透两至三寸。面对荆人的五石强弓、六七两重箭,能达到这种防御效果,楚军箭矢确实对秦军无害了。
但也有不怎么高兴的人,腹心刘池道:“惜不如钜甲。”
“确不如钜甲。”叶隧清楚布甲的防护水平。“然钜甲最少重七十斤,布甲仅二十斤,便也。且布甲还可加厚,厚一寸大约与钜甲相仿。钜甲亦不能抵荆人之冲矛,厚之何益?”
“钜甲虽不能挡荆人冲矛,可身着钜甲,当死者伤,伤者或无伤,岂能言无益?”刘池说话的对象并非叶隧一人,还有王翦以及诸将。包括王翦在内,闻言全是点头。甲胄不仅有防止伤害的作用,还有减轻伤害的作用。“下臣以为,布甲若能厚一寸,便当厚一寸。”
“大将军,末将以为然也。”赵勇赞同道。“战时老卒立于阵前,其甲当厚一寸,新卒立于阵后,其甲防箭即可……”
布甲是好甲,既然好甲,全军士卒都要配备一副。诸将七嘴八舌说完,叶隧才道:“一甲十衣,六十万人便是六百万衣,筹之不能,安能厚之?少府之意,乃造十五万套十衣布甲予大将军,若要加厚至一寸,便只有七万五千套。”
叶隧一说,诸将脸上的喜色消失的无影无踪。王翦咳嗽了一句,不悦道:“我大秦治下,便无六百万件布衣?”
“有,然胶难得也。”大秦治下两千万丁口,每年六百万件新衣自然有,问题是布甲除了布还要胶。布可得,胶难得。
“此甲所用何胶?”王翦追问,这时叶隧又闭口不答。布甲的秘密不在布而在胶,他怎能告诉王翦布甲所用何胶?
“肉食之味也。”王贲拿起布甲在鼻下狠嗅,闻出一股肉腥味。其余诸将跟着他拿起布甲猛嗅,也闻出了肉腥味。圉奋张口想说这是什么又说不出这是什么,倒是羌一语道破,他粗声粗气的道:“为何兔味如此之重?”
叶隧吓了一跳,“请将军噤声。欲造布甲,布足兔不足,故只有十五万套。”
第六十章 破甲
兔子的腥味很重,做胶不是做菜,毋须配入香料佐料,关键是要把布沾牢,腥与不腥无关紧要。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于是从第一件布甲制成起,少府的狗就不得安生,它们喜欢啃咬布甲,这种很难嚼动的东西很像肉干,越嚼越有味道。
王翦想不到因为腥味少府养的狗被打死不少,他只是觉得限制大秦军队甲胄数量的居然是兔子的数量,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想笑又笑不出来。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钜甲已无缴获,铁甲难以打造,也就只能用这种布甲了。大王早知此战的重要性,只要国中还有兔子,总不会藏着不用吧?想到此王翦微微点头,但还未口头答应。
叶隧见王翦如此,心里松了口气。大王之所以会让他直接到幕府来见王翦,正是为了使大王能退一步调解幕府与少府的矛盾,他与王翦先谈,谈不拢再闹到大王哪里说和。
本来甲胄一事无论如何都要闹到大王那里的,因为少府根本无法在一年之内打造出十五万套铁甲。谁料布甲性能卓越,不如钜甲是肯定的,可与少府出产的铁甲防护已非常接近。如果再加厚,未必不如质量参差不齐、厚薄也极为不均的少府铁甲。
再便是布甲制造方便,价格低廉。布甲来自西洲,西洲原本用铜甲,而后被布甲取代。然而西洲之麻不是天下之麻,对比两者之后白狄大人发出感叹,说是神佑天下。为何?
天下之麻种下后可数年连续收麻,西洲之麻种下后一年一收,第二年还要再种;此其一,其二在于,天下之麻一年可收三次,分头麻、二麻、三麻。一小亩每年能收二、三十斤原麻,脱胶后能纺好几匹布;西洲之麻呢,按照长公子的通译,西洲之人或是不善农耕,五十多小亩一年也纺不出一匹布。
产量相差如此之大,结果便是西洲布甲比铜甲贵,而在天下,价格低廉的布甲日后必然会取代皮甲、铜甲、石甲、铁甲,成为秦军甲胄的首选。兔不足,那也只是今年兔不足,少府已经在苑囿里养兔了,料想数年后再也不会兔不足。
随着王翦最后的确认,甲胄之事告一段落。少府将在明年春日之前向大军提供十五万套二十五衣布甲。布甲前面做厚,有三十五层,背后可以做薄,为十五层。整套甲胄正面皆三十五层,耗费十四升麻布五丈。防护则如此前所试,五石长弓用荆人破甲重箭,十步内可穿透甲衣半寸,只可微伤士卒,不能重伤士卒。
接下来要谈的就是利矛与箭矢了。叶隧一开口便道:“我以为蹶张弩已无用。”
“为何无用?”王翦还有诸将都吃惊叶隧的说法。
“大将军可知,荆人钜甲亦分品级?”叶隧说起这个不为人知的问题。他见所有人都不知道,又道:“甲衣之坚,全在淬火。不淬,与铜甲并无差异。淬火又有不同之法,荆人外售之甲,即便淬火,也以最简之法乃至不淬,独自用之甲则精心淬制。”
“可……”蹶张弩破甲已被将率熟知,叶隧还未说完赵勇就要说话。
“赵将军毋急。”叶隧安抚他道。“此前蹶张弩确可破荆人钜甲,然荆人之甲越造越坚,此前十余步可破钜甲,而今亦不能破也。”
“竟有此事?”这下连王翦都诧异了,“我从未听闻……”
“确有此事。”叶隧以一种不可置疑的眼光看着他。“大将军幕府若有最近所获荆人钜甲,可以蹶张弩一试。或不需一试,一称便知。”
叶隧说的极玄,王翦不敢怠慢,急忙让人去幕府寻找最近缴获的荆人钜甲。这也不是没有,楚军步卒大败秦军,但斥骑遇上楚军斥骑,如果人少机会合适,秦军也会见机杀人,夺其兵甲,斩其头颅。很快左右便找来一副从楚军斥候身上拔下的钜甲。
没有试射,仅仅重量王翦便发现了问题。这不是以前他记得的那个重量,全套甲胄加在一起,没有比之前更重,反比之前轻了八斤。再以蹶张弩试射,原先十数步可击破的钜甲现在完好无损。这时候王贲又让弩手试射布甲,一声大响,这次弩箭穿透布甲射入木靶超过一寸,非死即伤。
楚军没有蹶张弩,这样的试射毫无意义,已经黑脸的王翦怒视儿子一眼,感觉他在添乱。眼下对秦军来说最致命的问题是不能杀敌。蹶张弩已不能破甲,双手力刺也不能破甲,难道,秦军要像楚军那样冲矛吗?
“我军可……”安契是李信的裨将,他对楚军的了解是诸将中最深的。然而思考中的王翦将他先行拦住,问向叶隧道:“请问大工师,若我军冲矛,可破钜甲否?”
叶隧说起楚军钜甲如何如何,正是为这个问题铺垫的,他嘴角牵笑几下,摇头道:“不知也。”
“大工师岂能不知?!”王翦眸子中又射出怒火,他忽然有些明白叶隧刚才为什么要提荆人钜甲越造越坚,也许确是荆人钜甲越造越坚,可难道不是少府已经没有办法击破荆人钜甲吗?
王翦怒气越来越盛,呼吸也越来急促,他瞬间觉得自己就不该等到明年再决战。越等,双方的差距就越大,而少府无法填补两军越来越大的差距,只能越追越远。至于布甲,布甲如何比得上钜甲?即便是布甲,也是极西工匠提供的技艺,不然少府此前为何不造布甲。
王翦的怒视下,叶隧汗流浃背,实际的情况却如王翦猜的那样,随着楚国钜铁府技艺的精进,少府已不能保证出产的铁矛能通过冲矛的方式击破楚军钜甲了。冲矛虽然凶悍,但如果冲矛角度存在偏差,前冲速度不够,士卒体重不足,钜甲将毫发无损。
破甲,谁都知道破甲极为重要,但破甲却是两国冶铁师匠技艺的比拼。昭王之时楚国铁剑之利已闻名天下,今日技艺更胜往昔。少府若非得到燕国那批技艺精湛的冶铁师匠,苦苦维持住了双方技艺上的差距,恐怕大秦早已亡国。
“大将军,诸位将军,请听下臣一言。”叶隧张口结舌,满头是汗,一侧的司马无泽究竟是铁官出身,了解少府冶铁技艺,站出来开口说话。
王翦的目光顿时转向他,叶隧这才抹了一把汗。王翦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司马无泽。司马无泽硬着头皮道:“大将军当知铁兵与铜兵之不同。铜兵之利,其在金之六齐;铁兵之利,皆在淬火。然淬火亦有害,若火候不正,铁兵过脆,一如易碎之陆离;若火候稍逊,铁兵虽不脆,却不利。少府冶铁炼钜之术传自燕国,此不过数年,数年可淬火之师匠为数尚少,仅数百人……”
“数年仅数百人?!”王翦听着,赵勇听着,其余诸将都在听着。燕国工匠入秦快十年,没想到真正可淬火炼钜的工匠竟如此之少。
“唉!”司马无泽摇头,“此难矣。铁兵入火,其色先黄,再蓝,后红,犹如七彩之虹。何时可淬,当视其色而定,亦要视铁质而定。铁质不同,淬火之色亦不同。稍有不慎,兵锋不是过脆,便是过软。过脆不能破甲,过软亦不能破甲。此前钜甲软也,而今钜甲更硬,此前可破钜甲之矛锋而今难破……”
司马无泽不像是解释,倒像是在诉苦。以前钜甲没这么硬的时候,少府软一点酋矛也能破甲,现在不行了。钜甲硬度逐渐提高,破甲硬度与矛锋过脆的区间越来越窄,少府酋矛的成品率也就越来越低。保证产量就要容许一些酋矛过软过脆不能破甲,保证破甲就不能保证三十万支酋矛的产量。
“为之奈何?”王翦已经不喘气了,他的心冰冰凉。破甲比士卒是否有可靠的甲胄还重要,如果酋矛冲矛都不能破甲,士卒拿什么去与楚军交战?靠牙齿去咬么!
“大将军当慎用余下三万多支酋矛。”叶隧回过气来了,话已至此,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少府之矛远不如荆人之矛,可破钜甲者,一年之内当不及五万支。”
“五万支?!”诸将倒抽口凉气,年少气盛的王贲甚至想当场甩袖走人。六十万人五万支酋矛,加上剩下那三万多支,已不及九万支。这也是说,秦军只有九万人有武器,其余五十多万拿的是一根光秃秃根本不能杀人的木。
“然也。”叶隧坦诚相告。“少府之矛,十支或只有一两支可破钜甲,余者不是过脆,便是过软。然,白狄大人曾言,极西之地有冶铁师匠,知铁兵再火之法。此少府所不知也,燕国师匠亦是不知。若能请来极西冶铁师匠,得再火之法……”
所谓再火,就是回火,这种天下没有的技艺远在极西。极西太远太远,一去一回最快也要两年,两年哪里还来得及。心已凉透的王翦本想说些什么安慰身侧诸将,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极度后悔召诸将前来武场。
“禀大将军,”祸不单行,王翦无言时,一个令兵匆匆奔来,“荆人欲于牧泽架桥也!”
第八十一章 牧泽
攻守异势,秦人情况如何,知彼司已不像以前那般了如指掌了,但秦人如何是秦人自己的事情,楚国只做楚国认为该做的事情。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避迁蓬莱是,于牧泽之中架桥也是。
截止到去年,楚国水泥产量超过十二万吨,决定避迁后早前储存准备用于南郑、汉水、关中的水泥迅速运往新郢以及前往新郢的各个码头,然而因为舟楫吨位的限制,这只能输运储备水泥的一部分,剩余四、五万水泥该如何处置曾是大司马府很头疼的问题,留给秦人吧,那是资敌;抛入淮水吧,实在太可惜,牧泽长桥恰好把这几万吨水泥用上了。
三月确定架桥解围,没几日楚军与封人师匠便在夜里潜入牧泽标定桥梁路线,测定沿线桥墩的位置、水深、以及平坦程度。而后混凝府两千多名工匠立即忙碌起来,先是装模配筋浇筑出七百五十多个桥墩,这些桥墩高约两丈,厚三十公分,直径四米,重达四十吨。同时浇筑三千八百多根桥梁,这些桥梁大小长短完全一致,每根长十四米,宽零点七二米,厚一点二米。每根桥梁也不轻,重达三十吨。
安装木模、编结钜筋、浇筑捣震……,浇筑混凝土是很简单的事情,加上前期的准备时间,两千多名工匠加上更多的女子力工,三个月时间就浇筑出了一百多个桥墩,以及与之相对应的七百多根桥梁,剩下的桥墩桥梁也将在四个月内完成。
浇筑不是问题,运输也不是问题,关键是桥墩与桥梁的吊装,这个是大问题。其中的关键倒不是吊装本身罗马工程师可以用人力吊起重量超过五十吨的基座和雕像,以蒸汽机为动力,造府工匠更能轻而易举的吊起四十吨重的桥墩而是吊装过程中秦军舟师的破坏与阻拦。
为了防止秦军战舟袭扰,造府只能设计出巨筏一样的方形楼船,船的中心是起重机、起重机支撑,船的四周则是密集的火炮。为了追求高射速,这些火炮全都安装了弹簧后坐机构。
与此同时,楼船四舷也安装了可抵挡战舟冲撞的钜铁板,以及木质矮墙和驻守在矮墙后方的肉搏甲士。起重机如此,装有桥墩与桥梁的输运船也是如此。巨大的楼船出现在鸿沟牧泽上时,楚军轰动,大梁轰动、秦军也轰动。王翦赶到牧泽之前,泽上泽岸围满了人群。
上午进入牧泽的楚人没有急于建桥,而是先用三牲祭祀了牧泽,祭祀完毕蒸汽机才突突突冒出白气,拉动起重吊臂上粗大的钜丝绳,吊运输运舟上的桥墩。一看到运输舟上巨大的桥墩被吊起,岸上的楚人就会发出一阵阵欢呼跳跃,等桥墩落下,这些人又是一阵欢呼。
楚人如此,泽面战舟上的秦军甲士和手也极为震惊。秦楚虽然为敌,但这个时代的人们依旧深深敬畏自然。巨大的起重机吊起巨大的桥墩与桥梁,须臾间就架起了一座长桥,他们免不了崇拜漂浮在牧泽之上那个巨大的机器。
大梁城头的魏人和赵人反应就很激烈了。去年十二月被围,虽说城内的粟米与柴炭没有用尽,但楚军一直隔着牧泽遥望,数月也毫无动作,这很容易让人心生焦虑与绝望。三个月前,奇伎之人告知城内楚人已决定架桥解围,架桥解围匪夷所思,但不接受又能如何?
全城几十万人一直苦等,等了三个月才看见巨大的楼船驶入牧泽,楚人终于开始架桥了。每吊起一个桥墩、每吊起一个桥梁,城墙上的赵魏士卒就要嘶声呐喊,直到喊得声嘶力竭,城墙下的大梁城也满城兴奋,王翦赶到时,魏王与赵王的旗早就飘在大梁城头。
“荆人竟如此架桥?”看到起重机轻轻松松吊起长达六、七丈的桥梁,心思重重的王翦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禀大将军,荆人确如此架桥。”田朴啧啧说道。楚人四月出海避迁,担心出海后沙海被楚军攻击的秦军舟师又返回了大梁,田朴因为是齐人负责大梁,杨端和留在了芝罘。
“如此架桥……”王翦惊叹归惊叹,很快就察觉到了危害。以这样速度架桥,最多六个月桥就能架成,大梁之围将在秦楚两军决战之前解开,城内的魏赵两军必然与楚军合而为一。楚军已经很难对付了,再加上魏赵两军三、四万人,那就更难对付。
“大将军,必要设法阻之,末将已调集战舟……”王翦没来之前田朴第一时间派战舟欲攻击楚人的楼船,奈何楼船四周都有火炮,几艘战舟还未靠近就被火炮驱散。等待王翦的这段时间,田朴调集上百艘战舟前来牧泽,这些战舟已经到了。
“可胜否?”王翦不熟水战,水战他只能询问舟师之将田朴。
“荆人楼船虽大,然不过数艘,行进转向更是不便,我军战舟若猛撞之,必破。”田朴言语中很是自信,第一眼看到那些楼船起,他便知道可以击沉,只是代价不小。
“善。能破今日便破之,不可留待明日。”王翦说话,这时牧泽水岸与大梁城头又爆发出一阵欢呼,起重机又吊起了一个新的桥墩,加上前面两个桥墩,短短四个时辰,牧泽上便多了一座长约二十步的长桥。按这个速度日夜不休的施工,一天能吊装八个桥墩,架成八十步的长桥,也就是说,一百天时间这座二十多里的长桥就能架好。
“末将领命!”田朴大声答应。他清楚王翦话里的意思,不必等待,要迅速给予敌人沉重打击,要尽可能的挫败楚军的架桥行动,要让大梁城内的赵魏赵两国再度陷入绝望。
“传令!击鼓。”田朴揖别王翦便下达作战军命,五桨战舟上的建鼓忽然敲响,冒突飞驰于泽面,传递着田朴更详细的命令。
鼓声让牧泽南岸的楚军,牧泽北端大梁城墙上的魏人与赵人一同噤声。他们早已看到泽面上越来越多秦军战舟,这些战舟低沉的撞艏和高翘的舟艉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人们,大秦舟师今非昔比,不再是楚军战舟统治天下的水泽,而是秦人统治着天下水泽湖泊。
鼓声中,牧泽上百艘三桨战舟开始列队,他们对准的是那艘正在吊装桥墩的起重楼船。冲撞不是一面,而是四面,四面皆由成列的战舟冲撞,以求一击即毁。
“大敖……”熊荆与楼船一同抵达启封,他手上再也没有讨厌的石膏,断裂的骨骼也已愈合了。站在马车的车顶,他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起重楼船、秦军战舟,魏王,以及身着白色展衣、哀怨的立在城头眺望的赵国太后。
“如何?”熊荆听到了鼓声,但他毫不在意。
“秦人战舟欲撞我也,我军……”泽面上秦军战舟并不多,而划着战舟的楚军士卒很多在鸿沟上待命,一旦需要便可以冲入牧泽。
“我军如何?”熊荆还在看那个倡后,舌头下意识舔了添嘴唇。
“楼船虽有火炮,然秦人战舟多矣。”庄无地不知道身侧的大敖的心思,还以为他与自己一样关心战事。
“多又如何?”泽面上秦军鼓声忽然停了,四面各二十五艘战舟,每一面都列出五乘五的舟阵。准备发起撞击的前一刻,泽面上静的只有风声。几艘冒突小舟飞驰了一会,令舟上旌旗挥动,轰隆隆的鼓声比之前更加猛烈,秦军马上要进攻了。
第八十二章 牧泽2
未改
此时熊荆才收回了自己旖念,陆离镜转向那艘位置前凸、马上要遭受攻击的楼船。www.uu234.net楼船上的起重臂还吊着一座四十吨重的桥墩,没有放下也没有升高,就那样悬吊在牧泽水面上。
曾在芍陂目睹楼船对敌演练的熊荆很清楚,这也是楼船防御的一种办法。重达四十吨的桥墩旋转一圈,就能将泽面上的敌舟稻草人一样的击散。
大概是发现了这个问题,西面正对桥墩的战舟没有像其余三面一样打出应旗,一艘传令的冒突小舟驰往旌旗所在的旗舰,很快又返回了西面。鼓声中,西面战舟上一面应旗无可奈何的升起,最前排五艘战舟木浆齐划,起势欲撞。
“来了!”熊荆喃喃一句,楼船是不是能挡住秦军战舟的冲撞,全看这一次。这一次如果挡住秦军,那下一次他们就会畏惧楼船,而如果这一次他们尝到了甜头,下一次他们则会群起而攻。四舷装有钜铁装甲的楼船不怕撞击,就怕……
“秦人来矣!秦人来矣!”大梁城头魏王魏增指着速度越来越快、近似飞驰的秦军战舟大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也想避迁蓬莱,保存魏国社稷,然而秦军突然围城,战舟又巡狩泽面,魏国想避迁也避迁不了。儿子在城外势单力薄,没有大臣、没有士卒、没有金银宝器,社稷难以存续,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楚人架桥成功。
与他不同,同样站在旗下的赵太后灵袂只看着牧泽南岸马车上的一个身影默默不语。她曾经勾引过那个男人,然而那个男人只爱自己的妻子。可几个月前那个男人的一些举动又让她生出一些希望,他宠幸了诸国公主,还与几位公主同卧一寝。他还会拒绝自己吗?
女人的生命非常短暂,一旦人老珠黄便会遭到男人的抛弃。灵袂竭尽全力保养自己的身体,才使得美貌延续到了今日。但再过两年她也要老去,即便是现在,她的皮肤也不再紧致、**不再高挺,再不解围,她将老死在这座重重包围的城邑里。
轰隆隆的鼓声震颤所有人的心弦,唯有一个女人陷在美人迟暮的悲哀里。爬上那个人男人的床榻,并非只是为赵国谋得利益,更多的是绝色美人逝去前的一种心灵寄托。天下最美的容颜本该献给天下最伟岸的男子,而今,两人之间就隔着一个二十多里宽的大泽。
“加疾也!”与四周围观的人不同,舟舱内的手正用尽全身力气划桨。战舟先是缓慢,而后像冒突小舟一样飞驰。舟吏对此仍不满意,他们不断高喊加疾,以求以更快的速度撞击。
起重楼船上,卜梁居不断高喊‘已备’。‘已备’并非字面上的意思,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是‘稳住’,要各炮不要擅自开炮。将近一年时间,钜铁府造出了炮弹重达六十八斤短管炮,这种初速口径更大、更低的火炮一炮便能轰烂三桨战舟,致其沉没。
然而它也有自己的缺陷:火炮不能及远。一里之外便没有什么杀伤,超过四百五十步连战舟舟舷都不能击破。他的命令是敌舟前进到一里之内方才开炮,绝不能提前开炮。
“已备!”迎面冲来的战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卜梁居的声音越来越急。预估敌舟已前进到三百步的他突然大喊:“放!”
“放!!”炮长的声音比卜梁居更加高昂,一门短管炮‘轰’的一声开火,火光暴射,炮弹出膛的速度肉眼可见。炮声一响便连绵不绝,有钜铁府新造的短管六十八斤炮,更多的是陵师炮卒的十斤炮。起重楼船忽然变成一个破裂的烟囱,硝烟弥散。
被十斤炮弹击中会留下一舟仓的尸体和残肢,被六十八斤短管炮命中,战舟则会被打出一个大大的破洞,水线以上无事,水线以下战舟会瞬间减速,舟吏不得不收起船桨,让后方紧跟的战舟填补自己的位置。
三百步的距离,十二节的航速冲撞需要六十七秒。这六十七秒足以十斤炮发射四炮,足够六十八斤炮发射三炮。战舟越近,命中率也就越高。一炮即可令战舟舟破减速的六十八斤炮连连轰鸣,当面五艘冲来的战舟被击毁了两艘,后方的战舟因为硝烟看不清前方的情况,最终全速冲向楼船侧舷的只有三艘战舟。
‘砰’的一记轰响,声音大到大梁城头的魏赵士卒和牧泽南岸的楚军士卒也能听到,硝烟中那艘最先撞中楼船的战舟突然静止,高翘的蝎子舟艉因舟艏突然不前而从泽面上暴飞而起,等前冲之势用尽方才从半空落下,在硝烟中拍出巨大的水花。这时另一艘战舟也撞中楼船侧舷,发出巨大的声响。
“为何如此?”观战的王翦出声发问。他见过许多次战舟撞击,可从没有那次战舟的舟艉会像这一次这般翘起。
“末将、末将不知也。”田朴满头是汗,夏季的烈日早把他的面容晒黑。他拧着眉头看着那艘被撞击的楼船,硝烟的掩盖下,却不清楚撞击的程度。
“将军”身侧的舟吏指向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巨大桥墩,撞击的时候桥墩没有动作,现在桥墩却动了。吊着它的起重臂在原地缓缓旋转了一圈,硝烟里那些来不及后退的战舟便在桥墩的挤压下互相碰撞,最后侧翻,舟吏、甲士、手全飘在泽面上。
“敌舟破否?敌舟破否?”牺牲在所难免,田朴要的是结果,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楼船上炮声未歇,已装填霰弹的火炮大肆杀伤水里的秦人,浓密的硝烟笼罩着整艘楼船,谁也不知楼船有没有被撞破。只等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当炮声停歇硝烟散尽,诸人才看到楼船毫发无损的浮在泽面上,四周是秦人漂浮的尸体。
“万岁!万岁……”牧泽南北的人们也看到了起重楼船毫发无损,他们欢呼起来,一些人更摘下铁胄,奋力抛下空中。短暂的呼喊后,简单的‘万岁’又换成了‘大敖万岁’,最后连大梁城内的未曾目睹泽面战况的人们也兴奋的嘶喊。
“秦人败了!秦人败了!秦人败了……”夏水逾盛,大梁城墙未垮,但城内从围城起水便没足,而今则水深过尺。死人是免不了的,疫病也时有发生,但最重要的不能绝望。六十万秦军,今居然败了,城内不明真相的人们嘶喊的同时又痛哭流涕。
“再撞!”田朴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他原本以为楼船会被击伤,没想到楼船遭受十多艘战舟撞击后竟然毫发无损。王翦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令旗挥舞,鼓声再度让牧泽南北欢呼的人群冷静下来。不过与刚才的提心吊胆不同,诸人相信这次秦人也不会有什么战果。而且泽面上几艘楼船也在调动,输运桥墩桥梁的那几艘已经彼处靠帮,另外一艘起重楼船也吊起了一个桥墩。
战舟又一次在泽面上飞驰,这次的撞角没有前一次迅猛,但密集程度远超上次。距离楼船五十步时,前排五艘战舟忽然收桨,后排五艘战舟也收桨,它们迅速插入前排战舟的间隙。火炮击伤击沉战舟已无关紧要,更多的战舟撞在了楼船侧舷。
然而楼船依旧没有撞破,一艘死伤无数、勉强退出硝烟的战舟舟吏发现,战舟前端的青铜撞角居然断裂,陆离镜里看到这一幕的王翦失声喊道:“钜甲!”
钜甲可以穿在士卒身上,也能穿在舟楫身上。得知自己只有九万多支破甲酋矛的王翦满脑子想的都是破甲。断裂的青铜撞艏让他失声苦笑,岸上秦军不能破甲,水上秦军也不能破甲,这是老天要亡大秦吗?
“传令!各舟……”牧泽两岸、大梁城内再度传来欢呼呐喊,不服输的田朴又要下令。
“止!”王翦出声拦住了他。“荆人楼船皆有钜甲,我如何能破?”
“大将军,荆人若胜,长桥若成,我军……”田朴辩解道,他不相信楚人的楼船撞不沉。
“桥非一日而成,即便架成,也可击毁,将军何必急于一时?”看到青铜撞艏断裂,王翦就知道田朴和自己一样面对楚人的钜甲无计可施,再战,只是徒死士卒,这是不划算的。赵政对他虽没有赢论的要求,可节约士卒是王翦的本能。
“末将……”楼船撞之不沉,田朴恨不得自己去撞,现在撤退,前面两拨的战舟就白死了。
“田将军再设他法吧。撤军。”王翦这是亲自下令了。见田朴没有出声反对,钲人立即敲响了铜钲,钲声中,剩下几十艘战舟徐徐后退,两岸的呼声瞬间达到鼎沸。
熊荆微笑,楚军终于有了对付秦军战舟的利器,也许,如果六十八斤炮产量足够的话,楚军冬日便可进攻沙海大营。
“禀大敖,”从幕府疾奔而来的淖信还未下马便再高喊,欢呼中,他喊了数声才闻声回头。
第五十三章 有讯
楼船对秦军战舟的成功防御揭示了作战司计划中的一个悖论:要想建成这座长达二十多里的长桥,那就需要建造出能抵御秦军战舟的火炮楼船;可如果有抵御秦军战舟的火炮楼船,那为何还要花费力气架桥?直接搭建一座可拆卸的浮桥,或者干脆派出一支楼船队保护大梁城内的舟楫驶出牧泽,两者都要比架桥简单省事。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好在,作战司草拟了两个方案,一个是直接架桥,一个是建造大型楼船横渡牧泽。然而后者要占用原本就很紧张的造船资源,且要将大梁城内的几十万人运出,楼船没有架桥有效。
看到秦军战舟对楼船无计可施徐徐败退,熊荆想着这两个计划,他甚至想到了水泥船。水泥能建桥,也能造船。只是水泥船自重大,占到排水吨的一半以上,并且船体还不耐磕碰。当然,有船总是好的,四、五万吨水泥,只要钜筋足够,或许能建造三、四十万吨水泥船。这样的话,花费水泥钜筋架桥与挤占原本紧张的资源建造楼船又不知该如何取舍了。
熊荆决定将这件事交给大司马府和造府用具体数字决定时,身后传来了淖信的喊声。欢呼声中,熊荆听不清淖信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在大声说话。
“何事?”骑马的淖信奔到车旁,熊荆才问道。
“红有讯。”淖信举着手里的讯文,这已是几个月前的鸽讯,信鸽身上勉强愈合的伤痕展现了横跨欧亚大陆十万里的惊险。
“红!”熊荆震惊。两支前往西洲的舰队都遥遥无讯,加上舰队撤出了红海,他几乎要忘记以前那个建立世界香料贸易网的计划。一切都已来不及,楚国只有避迁新郢后才能调整自己的部署,再度启动那个计划。
“然也。”牧泽两岸又响起了歌声,熊荆跳下了马车车顶才听见淖信的话。讯文不是鸽讯原文,大司马府抄录后才发到启封。这也不是红发出的第一份鸽讯,这可能是第二份,也许是第三份。发讯地点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港口:奥斯提亚。
奥斯提亚是一个港口,这个港口就在台伯河入海口,溯着台伯河往东北方向前进大约六十里,河的左岸便是位于拉丁平原上的罗马城。奥斯提亚与罗马城的关系有点像吴淞口炮台与上海城的关系,古代港口城市很多并不靠海,一般坐落于内陆河流入海口往里一些的位置。
这当然是为了安全,位于台伯河入海口的奥斯提亚就是这样一座保卫罗马城的军港,虽然建立这个港口的目的最早是因为贸易,与迦太基人贸易。
几个月前,一支从未见过的强大舰队出现在第勒尼安海,顿时引起了沿岸巡逻的罗马海军的恐慌。第一次布匿战争结束之后,迦太基并未完全屈服,对迦太基元老院影响越来越大的巴卡家族未经迦太基元老院许可便前往伊比利亚半岛开拓。
虽然,正如哈米尔卡巴卡说的那样,他不开拓伊比利亚半岛迦太基将无法支付战争赔款,但巴卡家族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作为远远超出开采银矿支付赔款的程度,最少那支名义上是为了对付当地部落,却完全独立于迦太基元老院之外,拥有五万步兵、六千骑兵、两百头大象的巴卡军队让罗马人提心吊胆。
巴卡家族的军队必然会在某个时候进攻罗马,这是元老们的隐忧。为此罗马元老院一度派使团前往伊比利亚半岛,而没有前往迦太基巴卡家族在伊比利亚半岛的所作所为不在迦太基元老院的控制之下,军队的军饷也不是由迦太基元老院拨付,是由巴卡家族单独承担。
如果历史未曾改变,罗马元老院将于这一年再度派出使团前往伊比利亚半岛巴卡家族的私人领地,再次试探哈米尔卡巴卡的意图(因为一件楚制甲衣,此人未在两年前淹死)。双方将在伊比利亚半岛的迦太基新城签订那份著名的埃布罗河条约,即:
罗马与巴卡家族以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埃布罗河为界,罗马元老院承认埃布罗河以南属于巴卡家族的势力范围,罗马承诺不会越过此河向巴卡家族的属民开战,但位于此河以南的萨贡托城享有自治权;巴卡家族则承诺不会携带武器越过埃布罗河以北。
(条约从未征求过迦太基元老院的意见,日后亦未得到过迦太基元老院的批准。)
红出现在第勒尼安海时,罗马元老院还没有来得及派遣使团前往伊比利亚,处于警戒状态的罗马海军以为驶来的是迦太基人,直到靠近看到异于战舰的船型,还有船上完全不同于地中海各人种的服饰和长相,指挥官才相信这不是迦太基人再度过来。
舰队很快在罗马海军的引领下驶入奥斯提亚港,红也以使臣的抵达罗马城,进入元老院发言。当他吐出熊荆那一长串头衔时,当即引来诸多元老的窃笑。罗马人以共和自豪,一个还有国王的国家,显然是一个极为**的国家。等到通事辗转说起楚尼国有八百多年的历史,这些窃笑的人才有所收敛。
此时的已知世界远比华夏世界衰老,希腊诸城邦好像一千多年后的关内十八省,被蒙古满清的结合体马其顿人羁糜统治了一百多年,田氏代姜那样的僭主三百多年前便频繁出现,罗马盟友、西西里岛上的叙拉古国王希洛二世已说不清是该国第几位僭主,简单粗暴的说,在已知世界,国王基本可以与**划等号。
八百多年前罗马城还不复存在,如此古老的王国虽然没有走向共和,但也没有像希腊诸城邦那样三、四百年时间便出现僭主,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而当听闻这个国家在元老院(正朝)之外还有一个享有否决元老院决议的平民院(外朝)、国家由选举出来的七位执政官轮流执政时,元老们忽然起立致敬。
比希腊城邦还要古老的王国,自由而非**的政制,跨越两万多罗里来到‘我们的海’,其中任何一点都让人惊讶。除此以外,舰队满载的香料与丝绸,以及全面优于凯尔特人的铁质兵器和盔甲,更让元老们兴奋。考虑到这些兵器和盔甲,元老院当日便决议要与楚尼人结盟。
第五十四章 氏族
启封城内,没有阅读讯文的庄无地等人听着熊荆说起十万里外的事情。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鸽讯并不完整,熊荆也不清楚舰队到底遭遇了什么,只能召集幕府谋士来推断。他说到罗马决定与楚国结盟时,庄无地忍不住道:“若盟,红可无忧也。”
“然未盟。”熊荆看过下文,知道这件事的最终结果。
“为何不盟?”庄无地急问。“不与罗马国相盟,如何经石柱返国?”
“红坦言舰队已与迦太基人交战,故而罗马国未盟。”讯文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后面发生了什么熊荆也不知道。罗马人为何结盟他大概能猜到,可为何又不结盟他一点也猜不到。
红带去的钜甲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萌生出与楚国结盟的想法,但前提是楚国不售卖钜甲给这个国家的敌人以及潜在的敌人。如果没有这个前提,结盟又有何意义?
不管是从后世的角度还是从现实的角度,他都倾向与迦太基人交善。可惜的是,迦太基人与楚人不能成为朋友,反倒是罗马这个陆上强国很有可能成为楚国在地中海的盟友,但罗马人为何又不结盟了呢?
第一次布匿战争罗马赢得侥幸,谁也不曾想到这个陆上强权能够击败迦太基这个海上大国,这本身就带有一些运气。然而现在正处于第一次布匿战争结束、第二次布匿战争之前,记忆中除了汉尼拔坎尼会战大胜挺进罗马,罗马人手忙脚乱外,第二次战争罗马人好似稳操胜券。
“此两国欲战也,闻我与嘉国相战,罗国怯矣。”彭宗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怯?”熊荆奇道。大杀四方的罗马人会怯,他有些想笑。
“若非怯,我有钜甲,何以不盟?”彭宗反问。“若非怯,亦有所虑,方才不盟。”
“如此红危矣!”庄无地叹息一句,他觉得彭宗的判断是对的,绿洋舰队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熊荆闻言瞪了他一眼,四艘炮舰,两艘新式飞剪,还有好几艘饕餮级货舟,更重要的是舰队的人。然而十万里之外,收到的讯息也是几个月前的讯息,熊荆根本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最少在奥斯提亚,红等人是安全的。只要他们不返航、不经过直布罗陀海峡……
熊荆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但下一秒他就自己告诫自己,这是不可能的。香料是很重要的商品,商人的消息又素来灵通,楚军撤离红海,埃及势必会重新掌控香料产地,一旦掌控香料产地,香料又会源源不断的输入地中海。
仅仅是香料价格的波动便足以让红发现红海的异常,当他知道红海舰队已全部撤离,自然能猜到母国形势危急。他会一直滞留于奥斯提亚不返航?怎么可能!只要听闻消息,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返航。
启封幕府,熊荆想着十万里外罗马,罗马城内,红觉得这座城邑是一个极为怪异的存在。这是一个混合了贵族与庶民的国家,哪怕是该国的正朝,也有大量的庶民。仅凭这点,他便为楚国感到自豪,贵就是贵,贱就是贱,两者永远不能交融。
贵贱既然都能混合,那其他一切就很好解释了,国都虽然广大,却建在了不该建的地方夏季台伯河的泛滥一度使城内洪水成灾。城邑有的地方洁净整齐,有的地方却混乱不堪,连尸体也无从掩埋,让人无法直视。
当然也有好的地方。国都有赛车场,可以赛车也可以赛马,每每赛时,赛场内总是人满为患,欢声雷动。这时候不论贵贱,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场内的两轮赛车身上。再便是戏剧,罗马有楚国没有的戏剧,楚国只有逗人乐的倡优。而且,尽管语言不通,也能看懂罗马倡优在做什么。他们根本就不说话,全靠动作引入发笑。
绿洋舰队十二月驶抵奥斯提亚港,罗马人即便没有与楚国结盟,舰队也是整座城市最受欢迎的人,尤其受罗马女子的欢迎。运来的丝绸被罗马人一抢而空,以至于每当看到一个楚尼人,罗马女子都会礼貌的询问是否还有丝绸。
也许有,也许没有。运来的丝绸虽然卖空,但像红这样的贵人,总会携带几件丝锦的衣裳。如果他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凭借一件绢丝泽衣与罗马女子共度良宵。
丝绸如此,香料则在罗马城内泛滥。比原来低的价格使得平民也能大量购买香料,再便是从东地中海闻讯而至的商人,哪怕是逆风,他们的舟楫也塞满了奥斯提亚港。
和熊荆想象的一样,东地中海商人们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消息。其中最让红吃惊的莫过于埃及人重新控制**产地,又将红海沿岸各种香料源源不断的运入地中海。得闻楚尼海舟停靠奥斯提亚,大概是为了打压,**最少暴跌一半。
埃及人重新控制香料产地,那红海舰队去哪了?难道说是母国紧急召回?
七月的盛夏,靠近帕拉蒂尼山别墅正厅,红正与到访的法比乌斯费边匹克托等人聊天。这个后来成为罗马史学家的元老对楚国乃至东方大陆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在他看来,红的跨大洋航行是比四百年前腓尼基人绕过南方大陆更加伟大的事件。
商人是罗马人极为鄙视的人,因为他们的活动与谎言还有狡诈常常联系在一次,但对于那种做大宗生意,‘带来各地货物’的人,尤其是从海上运来各地货物的人,在罗马人眼中又是高尚的。
大海是公正的,航海者在海上所经历的危险与灾难代替了自然界的审判:如果安然无恙的归来,那就可以说,他的道德被宣判无罪,他的生意合理合法;如果他亵渎神灵,很快海上的暴风雨就会给他应有的惩罚。更甚的是,这样的人能与蛮族酋长保持联系,为人们运来大批大批的商品,已然是文明的大使。
法比乌斯眼里的红就是一个道德高尚的贵族,他经常每隔几日就要与红畅谈地中海以为的世界,然而今日,两人的话题不再如此。
“我听说使团已经回来了。”法比乌斯压抑着自己的嗓音,说起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他们与布匿人达成了一份协议。”
“哦?”法比乌斯说希腊语而不是拉丁语,红与他只要一个通事就能对话。
“元老院担心布匿人突然发动进攻,不得不对布匿人妥协。”法比乌斯解释道。“他们答应不越过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一条河流,并承认布匿人对半岛的统治。也提到了布匿人与你们的战争。使团认为布匿人不应该介入埃及与楚尼之间的争端,何况现在你们是罗马的客人。”
“何言?”听闻使团专门提起自己,红不免动容,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布匿人说,他们已经答应了托密勒三世,绝不让楚尼商船驶入我们的海。哈米尔卡巴卡反而建议罗马不要介入布匿人与楚尼人的争端。”法比乌斯转了半个身子,看着红越来越严峻的脸说道。“使团对此事只能表示沉默。”
“连自己的客人都不能保护,这真是罗马的耻辱。”红沉默不语,法比乌斯愤恨的埋怨了一句。与他同来的琴启乌斯阿里门图斯则道:“考虑到马上要与高卢人开战,元老院……”
“一群懦夫!这样只会让布匿人更加猖狂。”年轻的琴启乌斯是法比乌斯的学生,老师既然下了这样的定论,琴启乌斯不敢反对。“我已经决定,将与你一起前往楚尼。”
“一同前往?”红正在想如何在季风来临前通过赫拉石柱,不明白法比乌斯为何要去楚国。
“作为元老院元老,我相信布匿人不敢击沉我所乘坐的船只。”法比乌斯笃定道。
“不可不可。”红连连摇头。“大海之上,谁又知是突遭风浪,仰或是被战舟击沉?君此去必将不返。”
“我以神的名义,已决心前往大陆最东方。”法比乌斯极为肯定,不容置疑。
红看着他无言,倒是一边的田高、邴乐对着红连连眨眼。元老就是正朝大臣,迦太基上回既然战败,那对于罗马国的正朝大臣,想来不敢轻易杀死。
“足下当知,数前年大王已使臣至地中之海,然,”红说起一件极为隐秘的事,“使臣至迦太基、再至埃及便消失不见。上月,有人言于弊人,此事或是迦太基所为,未死之使臣随从已卖身为奴。”
“布匿人的信用!”法比乌斯闻言先是惊讶,而后连连挥拳,说出地中海有关迦太基人流传已久的嘲讽。“只要是奴隶,就可以赎买,如果……”
“弊人已遣人前往东地中海赎买。”红拦住了法比乌斯。“因为此事,迦太基人已视弊邑为死敌,君若我同舟而往,或将不返。”
红忠诚的劝告,海峡太窄,即便顺风海舟也会很慢。他不能保证舰队一定能通过海峡。
“他们不敢杀死一名元老院元老。”法比乌斯挺起胸膛,再度强调这这一点。“即使敢杀死一名元老,也一定会畏惧法比乌斯氏族。”
第五十五章 返航
与楚国一样,冠有共和国之名的罗马也有许多贵族。www.uu234.netm.www.uu234.net这些贵族只要细究他们的全名罗马名字正常的格式是人名+氏族名+家族名。人名很多重复,父子也有很多同名;氏族名类似楚国贵族的姓,表示自己的族源;家族名相当于楚国的氏,是某一姓的分支就能很容易发现。
费边这个姓的翻译是通事的处理,实际费边这个姓也可以翻译成法比乌斯。法比乌斯氏族,就是所有姓法比乌斯的人。共和国有六个最显赫的姓,法比乌斯是其中之一。
这个氏族最辉煌也是最悲壮的故事,是公元前477年的克雷梅里战役。罗马以区区三百零六人抵抗不计其数的敌人,三百零六人最后寡不敌众,全部阵亡,只剩一个男性遗孤。这三百零六人全部来自法比乌斯氏族。
只是,法比乌斯并非罗马人的若敖氏,法比乌斯或许与楚国的屈氏更为相像,氏族中很多人都出任过罗马的大祭司,法比乌斯费边匹克托本人很像攥写九首祭歌的屈原,他用希腊语编写了未曾流传下来的罗马史。
一个比罗马还古老的国家(匹克托将罗马的建国时间确定在‘第八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第一年’或公元前747年),一个横跨大洋接受大海正义审判后安然无恙的民族。她生产全世界美丽的丝绸,也生产全世界最坚固的盔甲以及最锋利的宝剑。
强烈的好奇心,贵族与贵族之间的意气相投,都促使法比乌斯很想前往遥远的东方一看究竟,为此他拒绝了元老院在即将发生的高卢战争中对自己的任命。也正是因为即将发生的高卢战争,以及第一次布匿战争退伍老兵要求取得地块的压力,迫使元老院对巴卡家族妥协,签订了纯粹为了拖延时间的埃布罗河条约。
法比乌斯乌斯曾多次央求自己的族叔,两次当选执政官、一次当选监察官、后来率使前往迦太基元老院询问迦太基人‘我们带来了和平与战争两种选择;你们自己选吧’从而引发第二次布匿战争、战时发明出类似卫缭迂回战术(也称为费边战术)对付汉尼拔的昆图斯费边马克西姆斯维尔鲁科苏斯。希望他能与巴卡家族交涉,保证楚尼舰队返航时的安全。然而昆图斯没办法抗拒元老院的压力,只是提起了此事但没有将此事作为罗马与巴卡家族交涉的重点。
法比乌斯对此结果非常失望,因为失望,已经四十四岁的他决心马上前往楚国,他相信巴卡家族会畏惧法比乌斯氏族从而不击沉楚尼人的船只。这样的想法让红还有其他人激动,认为法比乌斯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可当老成谨慎的昆图斯听闻这件事后,立即要求自己的远房侄子打消这个念头。
“楚尼在东方大陆有自己的敌人,根据亚历山大里亚传来的消息,他们很快就要亡国了。”昆图斯比法比乌斯年长十岁,身形面容看不出任何老迈,这是个谨慎的人,身上体现出罗马人所有的旧道德。
法比乌斯对他的话目瞪口呆,红说过自己的国家正在与另一个强大的国家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可他没想到楚尼马上就要亡国。
他正要说他已经宣布前往楚尼此行不容更改时,看着他脸色数变的昆图斯换了一种口气:“去吧。你不能损害家族的名誉。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法比乌斯看着叔叔发愣,他也不知道要获得氏族怎么样的支持。见侄子目瞪口呆,昆图斯笑了笑,说:“你让楚尼人告诉我吧。”
六个月时间足够舰队修补被迦太基战舟撞破的侧舷,而要返航,因为来时路上的那次耽搁,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少。食物和洁净的饮水最为重要,其次是修补桅杆横桁还有侧舷的木料以及亚麻帆布。西洲出产产量极低的亚麻,天下出产产量更高的苎麻,麻纤维是常用自然纤维中最坚韧的一种,远胜于棉。亚麻与苎麻相比较,苎麻的断裂强度还要高一些,可是苎麻有一个不适合做船帆的缺点,它的纤维比亚麻要脆。
物料准备之外,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则是返航航线的规划。来时的耽搁让舰队很清楚如何返航:驶出赫拉石柱后,顺着加那利寒流和绿洋季风直驶东洲之东,到了东洲后顺沿岸流南下,抵达南纬四十度便可以乘常年西风抵达南阳地。在南阳地等到明年春天再进入红洋,那时刚好吹西南季风。顺着西南季风,舰队可以在夏季风暴到来前抵达朱方港。
这本是无可争议的航线,不过得闻法比乌斯的转告后,红不愿意在南阳地等待到明年春天,他希望能在今年腊祭前后率领舰队回到朱方。
七月的盛夏,地中海季风由北、或由东北吹向南洲大陆。在法比乌斯氏族的帮助下,红半个月便装好了回程的给养和物料。舰队要的前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罗马。
“在元老院的见证下,我希望能与楚尼进行一场公平的较量。”罗马元老院,专门为红而来的哈斯德鲁巴当着执政官马尔库斯以及其他罗马元老的面向红发出正式挑战。“我想这样做的话,将不会损害迦太基与罗马的友谊。”
“这是对罗马的侮辱。”昆图斯打断正要说话的红,“这是楚尼前来罗马的使臣……”
“但是这场公平的挑战将会发生在赫拉石柱附近。”哈斯德鲁巴面不改色的说。“正因为迦太基对罗马尊重,才希望能以公平的方式解决迦太基与楚尼之间的纠纷。毕竟,迦太基不敢伤害一位罗马元老。我听说,一位元老作为使节将同船前往楚尼……”
哈斯德鲁巴有备而来,一如法比乌斯的猜测,巴卡家族不愿杀死一名罗马元老引起迦太基与罗马之间的纠纷。可如果红不应战,那罗马元老死亡的罪责将不在迦太基,而是楚尼。
“以友邦之名行盗贼之实,”气呼呼的红听完通事翻译,愤怒拔出佩剑指向含笑不已的哈斯德鲁巴,“拔剑!”
他的举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却让人没理由阻止。与其说决斗是战争的一种,不如说战争是决斗的扩大。双方都不认可决斗结果的时候,才会发动战争。一方约战,一方约斗,人们的目光瞬间盯在了哈斯德鲁巴身上,希望他能拔剑应战。
“我只是一名使者。”哈斯德鲁巴的手从佩剑剑柄上擦过,躬身说道。“我只想告诉……”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满场的唏嘘声和嘲讽打断,任何一个尚武的民族都视拒绝决斗为耻辱。布匿人的辩解元老们一点也不想听,他们趁这个机会又一次狠狠嘲讽了布匿人,直到哈斯德鲁巴悻悻离开元老院。
“今日便当。”红很想当场杀了哈斯德鲁巴,正是他将无勾长从埃及引到了克里特岛,两艘新朱雀级就在克里特岛的海港里沉没。可惜哈斯德鲁巴没有拔剑,他只能苦苦隐忍。
“今天?!”法比乌斯正想借这次机会游说元老派出海军护航。
“然。”红重重点头。“今日,彼等不备。”
不管迦太基人备不备,红都要马上。不马上,他会赶不上九、十月结束的红洋西南季风,结果将困在南阳地苦等来年春末。他一刻也等不了。
舰队停泊在奥斯提亚长达七个月之久,伤病的舟吏水手现在已有些发胖。罗马此前打算举行一个欢送仪式,考虑到舰队不能等待,红只能婉言谢绝。再度踏上混沌号炮舰的甲板,红感到说不出的亲切,法比乌斯与他的学生琴启乌斯、随从则觉得诧异,在他们眼中,船是极为恶臭肮脏的存在,可混沌号上甲板洁净,铜器铮亮,不但没有恶臭,反而散发出一股香气。
“起锚。”东北风正烈,它们吹着绑着风帆的横桁呼啸。
“起锚!”红站在艉楼上,命令在艉楼前方的甲板上传达,粗大的锚链被绞盘沉重的绞起。
奥斯提亚港分为两层,像一个横置的‘日’。外侧是商港,入口在西北角,内侧是军港,入口在西南角,这样的设置只有桨帆船才能顺利进出军港。起锚后的混沌号被三艘五桨战舟拖曳出港,经过内外港狭道时,法比乌斯赫然发现昆图斯站在岸上。
“我等着你回来!”昆图斯看着自己的侄子有种说不出的担忧。作为罗马的使臣前往几万罗里外的楚尼,这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声誉,也会给家族、氏族带来极大的声誉,但如果他没有回来,即便他的身份是元老,也不会有人再记得他。
“打开炮门。”红再度下命,做了抵达时没有做的事情,“鸣放礼炮以对罗马国致敬。”
“打开炮门。鸣放礼炮以对罗马国致敬。”混沌号打开了一个炮门。“放!”
‘轰!’震耳欲聋的雷鸣回荡在奥斯提亚港内,谁也没想到,楚尼人竟有这样的致敬方式。站在岸上的昆图斯浑身剧震,瞬间感觉侄子所做的一切都很值得。
第五十六章 返航2
一记接一记的礼炮震彻奥斯提亚港,只等致敬的七声炮响结束,港内的人们还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m.www.uu234.netwww.uu234.net若不是白色的硝烟飘荡在宽阔的外港未曾散去,人们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些雷声是一艘船发出来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同在艉楼甲板上的法比乌斯,以及也在奥斯提亚港内的哈斯德鲁巴。
“这是什么?”法比乌斯被炮声吓了几跳,见红若无其事的站立,他也只好站立。
“火炮。”红答道。这时候罗马人的战舟已将混沌号拖出了外港,除了鹪鹩号将停留在此等候无勾长舰队剩余的舟吏和水手被赎回外,其余战舰和货舟陆陆续续出港。
“升旗,展帆。”命令一道跟着一道,三头凤旗缓缓升上主桅最顶端,飘扬在地中海凉爽的夏风里。绑在横桁上的风帆如同瀑布一样降下,桅杆发出一阵吱呀,混沌号迅速前行。
哈斯德鲁巴知道楚尼战舟的威力,直到最后一片帆影消失不见,他才命令自己的桨帆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艘五桨战舟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了你的保证安全,元老院认为你不应该此时出港。”五桨战舟甲板上站着一个罗马军官,是他命令战舟拦下哈斯德鲁巴去路的。
“这是无礼!”帆船因为要戗风,即便航速相同,速度也要比桨帆船慢,哈斯德鲁巴正想赶回新迦太基报讯,罗马人居然把他给拦下了。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两艘五桨战舟上的乌鸦吊直接钉在了哈斯德鲁巴所乘的桨帆船上,战舟上的罗马士兵一前一后冲上了甲板,就在哈斯德鲁巴的抗议声中,桨帆船很快调转船头,驶入了奥斯提亚的内港。
从外港进入内港时,一身托加长袍的昆图斯仍然站在狭窄水道里侧岸上。看到哈斯德鲁巴在甲板上气急败坏的咒骂,他似笑非笑。
“我是迦太基的使臣,这是对迦太基的侮辱,你们想挑起战争吗?”转眼看到昆图斯似笑非笑站在岸上,哈斯德鲁巴瞬间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罗马人扣留。两人久久的对视,直到桨帆船拖入内侧的军港。
红并不知道哈斯德鲁巴被罗马人强行扣留,直到七日后马上要抵达海峡出口,法比乌斯才说起此事。“因留之?”红吃惊的看着罗马人,觉得这并非君子所为。
“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全。”法比乌斯知道这不是坦荡行为。这不是他的主意。“元老院担心你们驶出奥斯提亚港后会在港外交战……。我承认,这是一个借口。”
法比乌斯知道这种行为并不光彩,干脆承认。他接着道:“我的朋友,也许你应该升起罗马的旗帜还有我的家徽,让布匿人知道船上有一位罗马元老……”
“不必。”红早已想好如何通过这个宽约三十多里的海峡。法比乌斯见到看向西面,才察觉太阳正在落山,舰队赶到赫拉石柱恰恰是在晚上。
“请使臣回室。”红喊来左右,再过一个时辰夜幕降下,舰队将在夜幕中穿过海峡。这件事有一定风险,迦太基战舟上有箭矢和荆弩,如果法比乌斯继续留在艉楼甲板,会非常危险。
法比乌斯被请下艉楼,看着通红的落日,红虔诚的祈祷。只要穿过海峡,舰队就能横渡绿洋,靠近东洲海岸,这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东洲海岸南下估计也需要一个月时间。而后,舰队将不停靠南阳地,直接乘着南纬四十度的西风回家。如果运气好,二十日便能抵达峡岛以南靠近废洲的岛屿,抓住西南季风的尾巴赶到番禹港。
当然,这些都是假想,也许舰队今天晚上未能穿过海峡,沉没在地中海里。
红祈祷时,夜幕缓缓的降下,整个舰队灯火管制,不允许出现一点火光。月亮出现前的大海一片漆黑,只有风吹动舟帆的呼呼声和海浪在起伏。半个时辰后,星星才出现在蔚蓝的天幕上,繁密似锦。早早升起的月亮此刻也凸显在空中,清冷的光辉洒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偏航力的作用下,混沌号节奏性的横摇,这种轻微的横摇让人舒适,却让不习惯航行的罗马人呕吐晕船。法比乌斯很想在半夜舰队穿过海峡时上到艉楼甲板,可用完膳一会他就睡着了。直到半夜室外炮卒作战时的喊叫和雷霆一样的炮声将他惊醒。
“放!”门外就是炮火甲板,炮火甲板以上是主甲板。法比乌斯就住在艉楼正下方的餐室,红特别让人给他铺了一张折叠床,而不是水手们的吊床。
‘轰!’炮火连绵不绝,整艘炮舰都在震颤,琴启乌斯兴奋道:“布匿人,是布匿人!”
整个舰队灯火管制,但是海峡两岸的迦太基城港邑没有管制灯火。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楚尼人还在奥斯提亚装运出海的物资。借着港邑明亮的灯火,舰队很快确定了航道,如同一百多年前的希腊人皮菲一样,趁着夜幕驶入了海峡。
可惜迦太基人并非没有防备,海峡内一直有战舟巡逻。港内很快仓促出动了三桨战舟,混沌级炮舰开始向两舷倾泻着炮弹。被硝烟呛得剧烈咳嗽的法比乌斯跑到上一层甲板才发现那种用于致敬的火炮正喷出可怕的火焰。这原来是一件可怕的武器。
罗马人的衣裳与楚人不同,他们习惯穿一件宽松的长袍。看到法比乌斯跑上甲板,红大喊:“来人!”要人把法比乌斯送下甲板。
然而炮火的间歇中,法比乌斯已在对追来的迦太基战舟大喊:“我是法比乌斯,罗马元老院元老,如果你们想挑起战争……”
法比乌斯喊声未歇,‘呼’的一声,一支弩箭顺着他说话的方向射来,弩箭没有射中他,但射中了干舷。‘砰’的一记,钉在干舷的箭尾颤颤发抖。
“啊!”海面上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呐喊,跟着是更多迦太基士兵的呐喊。明月下的大海,数十艘战舟以更快的速度从舰队两翼包抄而来。
炮舰可以抵挡战舟的撞击,货舟很难做到这一点。红见此无奈的下令:“横队阻截。”
“将军有命,横队阻截!”主桅顶端迅速亮起指示性的航灯,与此同时命令也通过艉楼上的灯火紧急传达。其余三艘炮舰中的一艘跟随混沌号横向阻截追来的迦太基战舟一翼,另两艘则横向切向另一翼。双列纵队中一队是号带领的饕餮级货舟,一队是四艘混沌级炮舰。炮舰横向阻截迦太基人,号则带着几艘挂起翼帆的货舟紧急穿过海峡。
“敌舟撞我!敌舟撞我!”炮舰一打横,航速便锐减,航速本就超过炮舰的迦太基战舟越来越近,桅盘上看到这一幕的望卒大喊警告。
可惜警告也于事无补,两艘三桨战舟一前一后撞中混沌号左侧舷,猛烈的撞击下,混沌号全舰平移数尺,已经扶住了东西的舟吏水手还是摔的东倒西歪。侧舷特意加固过的肋骨被撞断,海水疯狂涌入底舱。
“放!”撞中侧舷后战舟上的迦太基士兵正要登船接舷战,回过神来的炮长疾喊开炮。霰弹暴射,战舟甲板上血腥一片。
“放!”二十四门火炮并未齐射,看到其他迦太基战舟蜂拥而来,炮手才再度开炮。然而火炮仍不能阻止战舟的靠近,趁着装填炮弹的间隙,一些钩绳扔上了甲板。
“接舷战也。”甲板上的舟吏大声疾呼。
“放!”装填的速度已达最快,仅仅一分多钟,两舷火炮再度怒吼,那些战舟上拽着绳索想要爬上甲板的迦太基死伤一片。两轮齐射后,混沌号周围再无活物,只有逐渐沉没的三桨战舟。在这些战舟的阻挡下,其余战舟无法冲撞。
红早就猜到遭遇战会是这个样子。迦太基人的战舟无法撞破炮舰侧舷,只能撞出一道道裂缝,然后就无计可施了。可惜这一次红显然低估了敌人,就在他准备松一口气,桅盘上再度传来了望卒的厉叫:“炮!”
“炮?”无人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不远处火光一闪,‘轰’的一声炮弹呼啸而来。炮弹打中了干舷,击碎轮舵一角后横穿甲板而过。
红错愕,他没想到迦太基也有火炮,更重要的是,他没想到迦太基人会使用火炮。舟吏与水手对此也惊讶万分,只有楚军有火炮,敌人为何也会有火炮?等到桅盘上发出第二声警告,他们才趴在地上紧急闪避。
“击沉此舟。”红面容瞬间严峻,他不清楚这是迦太基人缴获的楚军火炮无勾长舰队有十二门十斤炮,还是是迦太基自己仿制的火炮,
“将军有命,击沉炮舟。”不顾四周已有保护自己的无人战舟,混沌号徐徐转向,炮口渐渐对准那两艘开炮的战舟。此时战舟前端火光再现,炮弹又一次从甲板上呼啸而过。
“放!”红大喝。雷霆轰响,侧舷十二门火炮对准那两艘炮舟怒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