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为止
熊荆回寿郢不仅仅是因为盟书,还要与新越王、诸越之君盟誓契臂。www.uu234.net再有,妻子赴新郢,儿子哭闹不断,他这个做父亲的总要尽几天义务,抱几天孩子。只是一番商议下来,楚越之间的问题很好谈,无非是原属于楚国的钱塘江以北、嘉兴以南的这片越地有条件的归还给越人,真正难的是越人内部的政制和律法。
越人内部一旦集权,下一步肯定是对外扩张,最少驺无诸会想重复昔日越国强盛时的疆域。原本诸越之君是制衡越王的力量,但诸越之君也是居于人上的小越王。他们不是苗人、泰人那样的小部落,他们是越国散落的子嗣,根子上就带着周人等级制度的因子。
要诸越之君与越人甲士同罪,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即便是楚人自己,如果不是面临着亡国危机,行敖制也是不可能的,行楚礼更不可能。只有当拥有的一切全都失去,楚人才可能洗心革面,重回尚周之前的模样。
盟书不定,诸越新盟被推迟了,熊荆打算抱几天儿子再返回启封幕府时,勿畀我匆匆赶至正寝,他不是一个人,是与淖狡、郦且三人。
“秦国尉已去职!”勿畀我语调平淡,但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平淡。
秦国国尉是秦国对外战略的策划者和执行者,执意灭赵就是因为他的推动。楚赵两国一南一北,互为犄角,必要先灭其一才能打破这对犄角。灭赵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果不是靠着战舟出其不意的在天池大泽扳回了局面,秦国恐怕已经亡国。
即便如此,秦国的战略也不能说是错误的。如果当初秦国没有选择灭赵而是灭楚,那现在秦国最多灭亡了半个楚国,然后双方僵持在江淮一线。赵国解决完内部危机会迅速壮大,天下不可能被秦国一统。秦国灭赵、服齐、吞魏,天下除旧郢与楚东地外,其余皆在其掌握。秦国倾几乎是全天下的资源来灭楚,灭楚才有可能。
这样一个制定秦国对外长期战略的人去职,会有什么影响?
“我闻之,”郦且喉结耸动,眼里目光热切无比。“秦王欲使王翦攻我,秦国尉劝之。”
“真有此事?”熊荆之前是发怔,现在是吃惊了。
“然也。”无勿畀道。“然此讯不确,故不敢禀呈大敖。秦王急欲亡楚,王翦则以为我军正锐,万不可与我速战,而当与我缓战,待我军疲惫……”
“王翦歹毒!”熊荆深吸了一口气。
十万楚军未必不能重演渭南的胜利。当然,渭南之战是因为秦人布阵失误,战时赵政常旗忽然后撤,这才大溃。两军真速战于启封,以楚军的锐勇肯定能大破秦军,其后秦人或惧于楚军的勇猛,双方长期对峙;而如果等楚军士卒精疲力竭,等迁徙到一半粮秣耗尽、将卒只能吃红薯时再战,楚军恐怕要一战而没。
“卫缭去职,王翦亦或被解兵权,秦人将攻我!”淖狡眼睛眯着,仿佛是在凝视什么东西。明堂里空空荡荡,红色的椒墙上什么也没有。
“臣以为……”勿畀我和郦且激动道。“我军当退出启封。”
“退出启封?”熊荆看着他。“秦人将欲攻我,为何要退出启封?”
“正因秦人攻我,我才要假以势弱,全军退出启封。”郦且胸有成竹。“我退而秦人不进,秦王必斥秦将。秦将若进,启封以南再无大泽,两军必战之。故臣以为,我军当退,当大退!”
“有理。”眯睛的淖狡连连点头,也对熊荆点头。
“那我军当退至何处?”熊荆没有说郦且说的没道理,也没有马上赞同郦且的提议。他很了解自己的将卒,那一帮骄兵悍将前进没有任何问题,后退等于是要他们的命。
“只要不入楚境,皆可退,然大敖需亲往相说。”郦且也知道楚军的特性,能进不能退。真要退,十有**是溃,不是退。“以臣之见,最善者,乃决于陈郢以南……”
“陈郢必不可。”熊荆想也不想就摇头,这是要把秦人放入楚国,将卒绝不会答应。
“不使秦人入楚境,大败秦人如何逐之?”郦且道。“且秦人不入楚境,大梁如何牵制秦人?还有韩人,今年韩地田亩皆收为官有,韩地贵族几欲叛之。”
“屈光曾告,即墨国人暴动。若我与秦军相决,即墨人当杀大夫而攻秦。”勿畀我提起了齐国。齐国逆流涌动,商贾农人对秦人越来越不满。
“真如此?”齐人也敢攻秦?熊荆不敢相信。
“秦人又废子母钱,夺齐人之田而授予军中士卒,商贾、农人,有产之家皆怒。”勿畀我道。其实这些讯息已经禀告过了,但是熊荆并没有太留意。他以为齐国没有希望了,齐人只盼着楚国多支撑几年,最后降于秦国,可他不过是用楚国的情况去套齐国。
齐国在齐桓公时期,就已经子母钱盛行了,为了遏制子母钱,管仲曾下令宾胥无、隰朋、宁戚、鲍叔到南、北、东、西四方进行探查,那时的借贷之家就‘多者千钟,少者六、七百钟’,借贷的年息,西方为百分之百,南方与东方皆为百分之五十,北方为百分之二十。
四百多年前的春秋即如此,等到了战国,子母钱更盛。孟尝君田文仅一次利息就超过十万钱;代吕氏而得国的田氏,讨好国人的办法就是‘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用家里大斗借出,用公家小斗收帐,子母钱已经到影响到齐国的政权更迭。
谁动了齐人的子母钱,谁就是齐国有产之家的死敌。他们人数比田氏贵族更广泛,上至朝堂官吏,下至屠夫、私贩、农人,这些家有余财之人全往外借贷,废子母钱是要他们的命。
熊荆还在想齐国的情况,郦且已道:“若能退至陈郢……,可战于鸿沟之东,背靠沙水,以防秦骑勾击我侧背。”
“沙水?”沙水熊荆知道,沙水流经陈郢,是陈郢护城河的一部分。陈郢这一段沙水是西东、东南流向,在距水还有几十里的訾毋(今鹿邑县南)才转弯南下,河道几乎与水平行。水泽纵横的淮上,想找到一快可供七十万人交战的战场并不容易。
“然也。”长姜已找来了地图,郦且指着地图说道。他还想说什么时,结舌半天忽然再揖向熊荆,请求道:“若能使秦人进至寿郢,其必败,国无忧。”
“寿郢?!”这次不单是熊荆,连淖狡和勿畀我都吃惊了。大梁距寿郢九百七十里,秦军如果能深入寿郢,这当然很好,可将卒绝对不会同意。
“你杀了我吧!”熊荆无奈看着他。东地是楚军将卒的故乡,不是旧郢那种名义上楚地。上一次放秦人入境是项燕集合全军封锁消息,将卒不知秦军已攻入楚境宋地。这一次他们什么都知道,让寿幼无遗的秦军安然前进到寿郢,根本做不到。
“若退至寿郢我大败秦军,楚国不亡。”郦且强调道。他又看向淖狡和勿畀我,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此乃痛一时,非痛一世。”
“不能也。”淖狡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表示自己没办法支持。
“是不能,亦或不愿?”郦且不死心。“淮上庶民可再退至淮水以南,昔日……”
“不能,亦不愿。庶民南迁需舟楫,此时无舟楫;又值春种,秦军六十万甲士,虽依颖水而进,进军亦不快,侯于淮水日久,田亩何种?不种,如何携粮避迁?”淖狡连连说道。“而秦人有战舟,其可至颖水以东,也可至颖水以西……”
淖狡无法想象任由六十万大军推进到寿郢的场景,这等于说淮上的城邑和村庄,会全被秦军吞没。李信入方城寿幼无遗是因为报复,但别的秦军将率不是李信。王翦那份战书已经透入过类似的威胁,不与秦军决战,秦军进入楚地的结果将是凶年横生,荆棘遍地。
“只能到此为止!”熊荆在沙水画了一条线,这是最后的位置。
“若仅止于此,我军少也,可破不可歼。”郦且想到的是歼灭,不是单纯的击败。“此战之后,秦人必将再来。彼时……”
郦且不说彼时如何,熊荆也清楚没有歼灭秦军的后果。这一次楚军还有十万人,下一次楚军还能有十万人吗?秦军这次是六十万甲士,下次必然也有六十万甲士。大半个天下、两千万庶民在秦国治下,秦国并不缺少丁壮。
勿畀我的汇报中,夺回水路控制权的秦国少府不但在日夜建造战舟,同时还日夜建造三桨输运舟。这样发展下去,很快此前用于输运的三、四百万丁壮大部分会被解放出来,充斥到秦军之中,楚军士卒那时候就会发现,秦军怎么也杀不完。
“天欲亡楚,又能奈何?”熊荆长叹一。楚军有楚军的限制,如果骄傲的楚军士卒能撤退到寿郢,那那些没有军粮兵甲的佣人早就入伍成为楚军的一员。
第二十三章 贤将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m.www.uu234.net熊荆熟知的历史中,一战施里芬的旋转门计划也有过类似困境。旋转门计划是左翼收缩,将法军主力吸入德国境内,同时右翼迅速经过比利时,快速迂回法国左翼。可结果,左翼根本没有后退收缩将敌人吸入,反而拒敌于国门之外,使法军更早后退,增加了其躲避来自左翼致命勾击的可能。
什么是体制问题?这就是体制问题。任何人都解决不了体制问题,就像任何人都不可能提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悬空一样。
熊荆感叹天欲亡楚,淖狡没有反驳。不是因为熊荆是大敖他不敢反驳,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完全没有办法解决。一旦解决,不是现在这个楚国彻底陷入混乱,就是现在这个楚国永远不复存在。
楚国忧虑的不仅仅是社稷的存亡,还忧虑内部的嬗变;秦国则相反,她早就为统治一个囊括天下的帝国做了长久的准备。她现在只要灭亡楚国,列国就会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不再费吹灰之力。而要灭亡楚国,挡在她面前的只有楚军十四个师。
这十四个师按编制接近九万人,但如果细算战卒,却只有六万两千多人。如果师旅满编的话。如果不满编这种情况很常见,冷兵器时代永远是非战损大于战损,哪怕楚军建立了这个时代所能建立的完善卫勤制度,战时每年因此减员的士卒仍高达数千人那可能最多不超过六万人。
如此单薄的兵力,秦军十倍于楚军,然而王翦仍然安排好完军务后带着斧钺赶往怀县,这一次,卫缭没有在怀县城外等他,等他的是赵高。
“臣,见过大王。”郡守府明堂,不再是王翦与赵政独对,王绾、隗状、冯去疾、李斯、韩非、茅焦、燕无佚、叶隧、郎晟……,大秦的重臣全在明堂之上。
“寡人急召大将军来朝,乃为亡荆一事。”拜王翦为大将军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更改此前的一言之命也必须众目睽睽。赵政开门见山直说急召王翦入朝的原因,然后道:“越君为贼,阴杀武都侯赵婴,荆人巫舟击芝罘港,战舟毁,其后又攻至,沉一百余舟,焚其余。
荆人知其国将亡故避迁于海,芈良人本月已往蓬莱。早则下月,迟则四月荆人便举国避迁。舟师数月不复,秦军不能锁其海,绝其本。故寡人以为,下月当于荆人战之,以亡荆国。大将军以为如何?”
赵政不说这些背景,王翦也已很清楚当下的情况。舟师在芝罘大败,虽然保留了大部分手,但战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而且,即便有千艘战舟,也未必能封锁楚越长达五、六千里海岸。阻止荆人避迁于蓬莱是不可能的,而下月便决战……
“敬告大王,下月与战,老臣不胜胜荆人。”王翦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就这一句赵政便拧起了眉头,也让明堂上的群臣啧啧直响。
“秦军六倍于敌,大将军何以不胜?”赵政语调冷静,不再像刚才那样带一丝期望。
“秦军方撤至沙海,士卒多以为老臣老朽,惧荆人也。”王翦咳嗽两声,如此说道。“下月将卒再见老臣忽与荆人战,将卒必疑,自然不胜。请大王收回成命,另择贤将。”
“另择贤将?”赵政目光恨不得变成钜刃,将王翦的心剖开,以知悉他内心真实的想法。王翦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不敢抬头,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的长满老茧的双脚。登堂不但要脱履,还要脱袜,尤其是谒见君王长者,更要脱袜。
看不到王翦的脸,只能看到王翦长满白发的首,再听到他有些压抑不住的咳嗽,良久之后赵政轻叹一口气,道:“大将军老矣。”
“老臣……”这时候王翦才抬起头来,眸子浑浊,两眼无光,他再度请求道:“老臣年已六十,确老矣,故老臣请大王更择贤将。”
“唉。”赵政还是叹气。有些话不好明说,强要决战王翦必然请辞。可他请辞了,自己又能以谁为将呢?蒙恬?蒙恬年少,其大父又是楚系所荐,很不好用。赵勇,赵勇此前就是个城令,上过战场,可从未指挥过数万大军,幕府中是无人。白林,白林此时率军在陇西,再说他也没有指挥过几十万大军,没有堪用的腹心与谋士……
沉默间,赵政秦国所有将军全都想了一遍,包括那个说不清是完成了君命、还是未完成军命的章邯。因为说不清他到底有没有挡住荆人(他自辨称,灞上军溃时渭南已经溃了,他已完成阻挡荆人的使命),所以没有族诛,但全族被罚为鬼薪。如果他的话没错,那他是第一个挡住荆人的将军。
明堂上赵政沉默,已打定主意借老病遁走的王翦除了咳嗽还是咳嗽。至于堂上诸臣,大王前两天刚愤怒的将国尉解职,后急召大将军王翦至朝,显然是心意已决,他们只能在一边看。
“然大将军以为当以何人为将?”赵政沉默了良久才问出这句话。
“老臣、”王翦忍住咳嗽,“大王,此时不过对峙两月,荆人锐气仍盛,非要与战,恐……”
想到军中那些老秦士卒,王翦还是小心的劝了一句。他还没有说完王翦就拂袖打断,“王将军所言寡人知矣。然下月不与荆人相决,荆人便避迁于蓬莱,他日再攻天下以复荆国。”
“我大秦今日既可亡荆,又何惧他日荆人再复?”王翦也叹了一句。
他只是一介武人,不清楚赵政到底在忧惧什么。难道说,大秦的军队会像大秦的秦半两那样迅速贬值?今年可以买到一头牛,明年就只能买半张楚纸?
这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与楚军的交战中,楚军人数虽然是越打越少,可无法回避的一个事实却是,楚军越打越强。楚国由一个病怏怏的只求续命的弱国,变成一个几乎可以亡秦的强国。楚军能做到的事情,秦军为何做不到?
王翦难得不本分一回,思考不该由他思考的问题。可惜赵政对他的劝告一点儿也没有听见去,他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王将军退下吧,明日至太庙以归斧钺兵符。”赵政没有再看王翦,目光穿过了大门,看向明堂之外风景。春日已至,河水就要大涨,秦军战舟将在鸿沟上横扫荆人。此战之后天下再无荆国,也不会再有荆国贵族。
“召蒙恬。”群臣就要开口询问不以王翦为大将军,那要以何人为大将军时,赵政嘴里吐出了蒙恬的名字。
即便是名将之后,也不是说想做大将军就能做大将军。蒙恬的优势是在于它继承了父亲蒙武以及大父蒙骜帐下的谋士与舍人。这不是白林那种无人帮衬独自爬起来的都尉能比的,也不是赵勇这个年老守成的咸阳令能比的。蒙恬虽然年轻,可只要幕府商议出具体的战阵,他要的事情不过是做一个决断,同时承担这个决断的代价。
而赵政,他考虑的不是选择哪位将率,而是选择哪个幕府。蒙恬虽少,但蒙恬的幕府久经战阵。
谒者来到设在沙海的秦军幕府召蒙恬至朝,谒者刚宣读王命,蒙恬耳中便一片轰鸣,居然一个字也听不清。好在腹心蒙珙在一旁提醒,他才没有失礼,“请谒者稍待,恬即刻启程。”
大王急召王翦,王翦推说有军务需处置,必要第二天才启程。召蒙恬,蒙恬恭敬的说即刻启程。谒者闻言脸上微笑,等蒙珙将一对白玉璧奉上时,他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敢问大王此次相召,不知所为何事?”蒙珙见谒者高兴,连忙问道。
“乃大喜之事。”谒者收了蒙珙的玉璧,总要说一些东西。
“大喜之事?”得闻与王翦相好的国尉解职,蒙珙大约猜到了是什么事,但只是心里猜,不敢说。谒者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遂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据闻大将军已奉还斧钺兵符。”寝帐之内,蒙恬正在仆臣的伺候下沐浴更衣,蒙珙一进来就把仆臣女子挥退。
蒙恬好像没有听到的他话,浇起浴桶内的热水洗了一把脸才道:“大将军不欲与荆人速战,可大王却欲与荆人速战。此次相召,当使我为将,然……”
三十四岁便被拜为一国大将军,这是足以告慰大父、父亲的荣誉。可王斗吏是什么人?他都知难而退,自己继为大将军,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如何接过那柄斧钺,他要面对那种几千人奔跑冲矛的矛阵,还要面对神鬼莫挡的巫器,还要面对高出己方战马一个马头的荆人铁骑,还要面对一人就抵十万士卒的荆王……
想到这些蒙恬刚才的兴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阵乏力。蒙珙知道他的意思,他又走近几步,这才说出一个久藏心底的秘密:“荆人巫器并非不可破。”
“啊?!”蒙恬从浴桶里**裸站起来,水雾缭绕间盯着蒙珙发呆。蒙珙对着他笑。
第二十四章 当少
“自从上至天者,将军制之……”斧钺之柄置于蒙恬手中,赵政如此喊道。顶 点 X 23 U S
没有在怀县,而是在大梁西北的秦军幕府所在地沙海,高耸的夯土台上,赵政拜右将军蒙恬为将。斧钺在赵政手里转了一圈,他手持着斧钺之柄,又将斧钺之首置于蒙恬手中,又喊道:“自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蒙恬不动,只听手持斧钺之柄的赵政再道:“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则士众必尽死力。”
“臣…闻国不可从外治也,军不可从中御也。”蒙恬呆滞片刻才受命大拜,说起此刻他该说的言辞:“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已受制于前矣,鼓旗斧钺之威,臣无还请。唯愿大王垂一言之命于臣,大王不许之,臣不敢为将;大王若许之,臣辞而行。”
赵政凝视拜于台上的蒙恬,与满头白发的王翦不同,正值壮年的蒙恬头发乌黑发亮,梳理的一丝不苟。在台上群臣和台下士卒的注视下,他沉默一会才道:“秦之所害于天下莫如荆,荆存则秦亡,荆亡则秦存,势不两立也。荆人四月欲避迁于蓬莱,舟师已不可止,唯大将军速兴兵诛之,灭其国,虏其王,阻其迁。”
蒙恬又拜,高声重复着这一言之命:“荆人四月避迁于蓬莱,舟师已不可止。大王命臣速兴兵诛荆人,灭其国,虏其王,阻其迁。臣敬受命也!”
一言之命是君王当着神灵先祖下达给将军最重要的令命,也是君王下达的最后一道令命。此命之后,‘国不可从外治也,军不可从中御也’。如果君王要更改前命,必须双方协商。将军如果不同意,那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蒙恬受命,接过那柄代表王权的斧钺,接过调遣大军的兵符,接过那面缀着五彩稚羽的旌旗,最后又接过指挥大军前进后退的建鼓与铜钲,此时台下的士卒开始高呼大王万岁。
秦国诸将,若问士卒愿在哪位将军麾下为卒,十个秦卒估计有九个会说王翦;若问将率愿意在哪位将军麾下为率,十个估计有九个说王翦。全军将卒如此喜欢王翦,突然更换一时很难接受,即便接受也不能马上从长期对峙的心态中调整到马上决战的心态。
蒙恬请求赵政在沙海设台拜将,除了竖立自己的威信,还要让全军将卒知道大王的一言之命是什么,为何要如此急切的与荆人决战。大将军可以更换,但大将军受的是大王拜将时的一言之命。大王之命,全军将卒必当遵从。
台下将卒欢呼大王万岁,却见一个免胄的骑将匆匆忙忙奔入辕门,直趋幕府,他拜地高喊道:“禀大王、禀大将军,荆人退矣!荆人退矣!!”
“荆人退矣?!”台上的群臣、台下的士卒全都惊愕。赵政也是失措,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忧。唯有蒙恬和蒙珙心中一凛,明白这是荆人的退避三舍。荆人一旦退避三舍,那战场就只能任由荆人选择了,原先的谋画全要作废。
“此大王之威也!”赵高见识最快,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大喊一句。跟着他,群臣诸将全部揖向赵政:“此大王之威!”很快台下将卒喊大王万岁时也插上一句“大王威也”,呼喊的气势比之前更胜。
“大将军以为荆人为何退避?”下台至幕府飨宴时,赵政终于问出了这一句。幕帐内一边坐的是文臣,一边坐的是将率。文臣以右丞相王绾为首,将率则以大将军蒙恬为首。
赵政发问,十几双眼睛顿时全看着蒙恬,想知道他如何作答。
“荆人惧大王也。”蒙恬毫不掩饰,哪怕是当着赵政的面。
赵政闻言瞬间凝住,他本以为蒙恬会像其父蒙武那样对自己说实话,没想到他也说假话。好在蒙恬话意未尽,他再道:“此亦为诱敌深入之计。战于启封,大王若亲至启封,我军士气大涨,荆人士气则消。若退入楚境,远离湖泽,我军不便,荆人方有战心。”
除去阿谀之辞,蒙恬还是说了实话,只是说的很委婉,需要仔细分辨才知道那些是真话,那些是不得不说的假话。赵政思忖之后再问:“为何远离湖泽我军不便?士卒与荆人战于陆上,非战于湖泽,舟师方与荆人战于湖泽。”
“大王有所不知。”蒙恬谦逊道。“无有湖泽,我军甲士六十万,行于陆,如长蛇,其首在陈城,其尾尚在大梁。荆人可击也,李信之败,便败于行伍之长,军阵未成。若有湖泽,各都尉可一同登岸,登岸即成阵列,而无有湖泽……”
士卒越多,军队越庞大。军队越庞大,越不便指挥。从扎营状态变成行军状态需要数日、十数日之久,行军状态集结成阵又要费数日、十数日之久。人多确实占有优势,但人多如果没有完全展开,很容易被敌人打的措手不及。从这个意思上说,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人多的一方打人少的一方,失败往往在军阵列出但未完全成形、两军交兵却未全面交兵这一段空隙。这个时刻好似机器变形,将变未变之际猛然一击,打断那些脆弱的连轴和机括,整部机器会因为巨大的自重自我损坏。但如果变形完毕,此前短暂暴露的连轴和机括被厚重的钜铁隐藏,人少的一方必败无疑。
平原是几十万大军方便展开的地方,山林、河流则不利于几十万大军展开。摆在蒙恬幕府谋士面前的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交战,而是如何安全的列阵。
蒙恬提到湖泽,那是因为宽大的湖泽可以让六十万秦军在水上就展开队列,而后冲锋登陆。人数只有秦军六分之一的楚军只能挡住一部分人,挡不住所有人。用哪怕二十万士卒死亡的代价换取另外四十万人列出军阵,也是值得做的事情。
现在楚军退了,六十万秦军最好的选择就是沿着鸿沟一条直线式的南进。鸿沟的宽度决定行军队列的宽度,行军队列的宽度决定行军的长径,行军的长径又决定全军的反应速度,也就是列阵所需要的时间。
秦军没有足够多的三桨战舟或是三桨运输舟,即便有,以并排六艘三桨战舟计算,两千七百多艘三桨战舟也要列出长达七十多里的行军长径。另外还有辎重、粮秣、后勤、力卒,加上这些舟楫的长径,没有到大梁离大梁也已经不远了。
花了大约半刻时间,蒙恬才用自己的语言告诉赵政什么叫做后世所谓的行军长径。行军宿营,宿营行军,这才是将率真正的基本功,代表将率对军队控制自如的程度。阵而后战,只是将率对军队控制程度的一个侧面展示。
听完蒙恬的长篇大论,赵政对蒙恬的看法又有一些改变,觉得自己新拜的大将军确有家学,他随即问道:“大将军以为,如何行军才可使荆人无以击我?”
“臣以为,”拜将前先要沐斋五日,这五日幕府已商议出一些东西。“与荆人相决,人不当多,而当少。”
“而当少?!”赵政大吃一惊,群臣也大吃一惊,唯独在场的将率有些点头,有些沉思。
“然也。”蒙恬很肯定的点头。“臣以为,亡荆三十万人足矣。如此便于行军、便于列阵。若败,仍有三十万人,荆人当畏我不敢击我。”
“敢问大将军,”坐于末次的王贲站了起来。王翦称病还乡,但他还要在军中任职。
“请言。”蒙恬没想王贲会站起来说话,大庭广众只能让他说话。
“大将军此欲选三十万精卒与荆人战否?”王贲问道。未等蒙恬答话,他又道:“此三十万人乃我大秦最后之精卒,余则皆弱卒也。此三十万人一战而没,大秦若何?”
“荆人不过十万,三十万人安能一战即没?纵然一战而没,荆人又余几何?此其一也。”蒙恬答道。“王将军言明年方可与荆人战,此一为挫荆人锐气,弊而老之;二为训练士伍,以成精卒。然今日训练未成,彼等如何与战?此其二也。
荆王知其将亡,故遣荆国公子、工匠、童子避迁蓬莱。我若不速亡荆国,养虎自遗患也。”
“善!”蒙恬的言辞完全契合赵政的心意,赵政最担心的就是养虎自遗患。他赞同蒙恬后又看向王贲:“小王将军若不愿与荆人为战,可不为将,于此训练士伍。”
一个将军不能上阵杀敌只能训练士伍,那还算什么将军。赵政明显是帮蒙恬立威,凡是质疑蒙恬的,都要受罚。
“臣……”王贲深吸口气,他素以老秦人自居,和父亲一样担心老秦士卒被人无情消耗。赵政的态度让他心寒,一口气憋在胸中的他硬着脖子道:“臣愿于此训练士伍。”
第二十五章 不惧
未改
宽大的秦道两旁载种着翠绿的青松,由怀县返回频阳的王翦南渡黄河从函谷关进入关中。m.www.uu234.net身为大将军时前呼后拥、万众瞩目,因病告老他返乡时便只有王氏族人与老仆相伴。
好好的大将军不做偏偏要告老还乡,即便族人也难免有这样的报怨,每每听到这种言辞王翦总是和蔼憨笑,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遗憾。确实,一介斗吏能爬到这个高位,六十岁因病还乡,还有一个大上造的爵位(十六等),已经是先祖保佑了。
秦国仍然缺马,王翦一行没有马车,只有牛车,四辆牛车入函谷关,却不想出西侧关门便被一个皂衣仆人叫住了:“敢问可是王翦将军……”
“何、何人?”一路上都无人问津,入了函谷关忽然有人相问,包括王翦也不免惊讶。
“我乃昌文君之家仆。”皂衣仆人的声音也不大,说话时脸上全是笑意。
三年前昌平君熊启车裂,昌文君熊梦虽然下狱,但全府细查审问下来,确与昌平君无涉,也未发现信鸽。没有证据就要看大王的意思了,族诛的话昌文君也要车裂,不族诛昌文君才能逃过一死。最终的结果是昌平君一府车裂,昌文君从此不在朝班。
昌平君为右丞相时,昌文君府同样门庭若市。昌平君车裂,昌文君似乎也在咸阳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在函谷关。
没有王翦的牛车上,而是在昌文君熊梦的马车上,两人静悄悄的会面。王翦年老,熊梦则刚及中年,一见到王翦,熊梦里当即顿首拜道:“家兄泉下有知,必要拜谢将军。”
熊梦顿首大拜,头磕的车厢地板咚咚直响,王翦没有回避,直接受了他的理。待双目看向车外,发现两人的仆臣亲随都在十步远,他才说道:“弊人不过是践行当年之诺,君上为何要谢?昔日若无丞相举荐,不说天下,便是大秦又有几人知我王翦。请起请起、快快请起。”
“然将军为践行此诺却告病返乡……”熊梦抬起头看了王翦一眼,而后又拜。
王翦告老的事情不是什么机密,军中知道,国内也有传闻。熊梦出关中时就想到可能会在路上遇见王翦,一路让家臣注意车上竖有物旗的马车所谓乡遂载物。物,通勿。勿,杂帛,幅半异,旗面半赤半白果真给遇见了。
“老夫老矣。”王翦并不想多言告老之事。当年之诺他到底向熊启承诺了什么,他也不想说,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君上不居于咸阳而出关中,所谓何也?”
没想到王翦会问起自己,熊梦诧异中有些不自然。他强笑道:“关中皆言楚军将至,故出函谷。大秦士卒皆在大梁,大王、朝廷亦在怀县。”
听闻熊梦之言王翦眼神变换了一下,他没再问,而是说道:“君上可有酒?”
“酒?”熊梦还处于不自然中,听闻王翦找酒,哈哈大笑,他道:“有酒。自然有酒。来人!”
昌文君的酒自然不是军中的昔酒,而是最上等的清酒。有酒,有肉,两人就在车厢里开怀畅饮,直到太阳西斜,马上就入宿,牛车和马车这才依依惜别,背道而驰。马车匆匆入函谷关谷道,在东面投宿,牛车匆匆往西行三十里,日暮降下前赶到逆旅。
“君上,王翦若将君上出关之事告于他人,恐……”在函谷关东面逆旅安歇一夜后,早上熊梦才想起昨夜与王翦的那些言谈。他告之于邕笠,邕笠不免有些担心。
“无事。”想起王翦与自己是牵连在一起的,熊梦提着的心又微微放下。不过他有些苦恼道:“我应变不能也。”
生在富贵之家的熊梦不能像邕笠这种侯谍机变灵巧,听闻他的感叹,邕笠劝道:“君上乃贵人,何须应变?”
“不应变又怎能……”熊梦不愿再说下去,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出函谷关干什么。去年楚军败于天池大泽,终究未能再度攻入关中。而今六十万甲士攻楚,王翦想拖一年都不行,大王急于在楚人避迁之前决战。如果楚军败了,他无论做什么都挽回不了。
秦道如砥,柔美的春光中,熊梦的马车快速驶向洛阳,同一时刻,骑着不服二的熊荆正奔驰在陈郢城西面的沙水之畔。这不是郊游,这是实地探查战场。
对指挥会战的将军来说,实地探查地形极为重要。没有精确的将地图印在脑子里,很难推演敌人从靠近、到列阵、再到大奔冲锋的整个过程。战争不是从敌人摆好阵势才开始,战争应该从敌人动员开始算起。
楚军后退,秦军直追,战场选择权已经在楚军手里只要楚军阻塞鸿沟水道,沿鸿沟南下的秦军就不得不上岸,只是秦军也可以提前登岸,而后列阵前来。战场的地形,前往战场的道路,两者都要细心选择,乃至细心构建。
“禀大王,此乃商时辰阝国之地。”彭宗也骑在马上,但是他不敢策马奔跑,等熊荆纵马跑了一段驻足停步时,他才追了过来。
“辰阝国?”熊荆没有听说这个国名,但彭宗说这是商时的方国,没有听过也是正常。
“商之卜辞曰:‘往来自牢,乃逐辰阝鹿无灾’,便是此辰阝国也,商人曾在此养鹿以猎,至今仍有夯土矮墙。”彭宗道。“先君庄王时,伐郑,及栎。子良曰:‘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乃背晋而从楚。先君庄王与郑、陈盟于此。
陈郢之沙水来西自颖水,六十里也。入陈而过,百里至訾毋而南。故臣以为,当战于鸿沟以西而非鸿沟以东。以东,仅百里之沙水;以西,北面颖水虽由西而来,然洧水北来也。”
彭宗细说着陈郢以西的地形,这大约是一个倒置的着的‘a’。沙水就是中间那一横,西侧是颖水,东侧是鸿沟,顶点则是项城。形状是这样的形状,具体比例上,中间那一横有六十里;东侧鸿沟水道上,项城到陈郢七十里;西侧颖水水道上,项城到颖水、沙水交汇点大约也是七十多里。
彭宗的意思将战场放在鸿沟以西,这里可以有两种布置,一种是在沙水以北列阵;另一种则是放秦军过沙水,楚军背着项城列阵。背着沙水列阵,可以达到前年襄城之战李信背水列战的效果,骑兵无法迂回侧翼。考虑到秦人有四万骑兵,这四万骑兵好似一记重锤,一次就能将楚军军阵锤碎,背水列阵很有必要。
“鸿沟以西,道宽也。”庄无地表示出不同的意见。“道宽,秦人列阵而来,我如何击之?我军确当背水而阵,然若秦人军阵未整,亦当在其未阵之前速击之,如大敖破李信之役。”
庄无地提起去年老鸹山一战。郢师之所以能击败李信二十万人,最重要的就是李信二十万没有展开。象禾关以南道路崎岖,李信根本没办法展开。
“蒙恬六十万人,我军不应与其堂堂阵战,而应趁秦人未阵而战。”庄无地再道。包括大司马府内在,将率们有两种建议,其一就是两军堂堂阵战,结结实实与六十万人厮杀一场;
其二就是庄无地这样的意见,想对付李信一样,在秦军六十万人未全部展开时猛攻上去,将六十万搅乱,迫其自溃。这是完全有可能的。秦军老卒不多,新卒不少。即便是老卒,这种时刻也无能为力。
“何必如此?”项超反对庄无地的提议。“理当阵而后战,不然,秦人败而怨我。堂堂阵战,秦人败而惧我,如昔日之渭南。你难道以为我军不胜?”
“我?”没想到项超说出这样的话,庄无地真不知道怎么答,他只能看向熊荆:“大敖破李信之战,未阵而后战也。破李信如此,破蒙恬亦可如此。”
渭南之战与老鸹山之战都是熊荆指挥的,一个阵而后战,一个未阵而战,大概只有熊荆才能说得清那个是对的。诸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熊荆,熊荆目光此时看向了十几里外的鸿沟,青绿的沟岸上枯柳已然抽芽,一队载着庶民的大往南而去。
这是陈郢以北迁徙的庶民,他们又要像上次一样聚于寿郢四郊。熊荆眺望这些迁徙的庶民,将率们也跟着他眺望,不敢他的目光并未只停留在那些大身上。他转身四顾,沙水以西的田亩上都有人在劳作,春天到了,农人已在春光中耕种。
“庶民不惧。”熊荆环顾之后微笑道。楚军虽然败于大泽,但庶民不惧战场就在咫尺之外。
“庶民不惧,我等又何惧?”他再道。这似乎是在回答项超与庄无地的争执,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大敖英明!”项超感觉熊荆是站在自己这边,当即揖道。
“秦人乃六十万,我军……”庄无地再度提起这个令人惊惧的数字,他还没有说完,远处令骑已越来越近,高喊着急报。
第二十六章 奇计
六十万大军不管是行军、列阵都极其困难,不要说鸿沟以西六十里宽的平地,即使是上百里宽的鸿沟以东,六十万人也很难展开,列阵而战。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三十万大军就不同了,指挥三十大军行军作战的难度指数级小于六十万人。而且三十万人将是择其精锐,三十万精锐与六十万良莠混杂的大军又是不同。
“为之奈何?”陈郢王城幕府,淖信把蒙恬择选三十万人出战的讯报又念了一遍,熊荆看向幕府内的谋士如此问道。几个谋士要答话时他抢先说道:“如有奇计,可告之司马。”
熊荆要的是方案,不是灵机一动的主意。他也没空甄别这些主意优劣,应该是幕府集中讨论筛选,最后全盘周密考虑,在最后的军议时提出,然后自己与诸将选择其中之一。年老的谋士知道这个习惯,全没有说话,一些刚刚离开军校的年轻谋士不知这一传统。
交代完秦人的变化,熊荆离开了谋士大帐,但他很快就被有奇计的人给拦下了,这不是大幕里的,这是大幕外的。
“请大敖一观此物。”作战司术曹景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匆匆将熊荆拦下。他手里捧着一个圆形之物,满是期盼。
熊荆不过是看了一眼,不由点头道:“地雷?”
“地雷?!”术部谋士还未给这种武器命名,熊荆似乎认识一样,这让景肥吃惊。而后他连连点头,道:“然…然也。此物确可称之为地雷。臣以为,火炮之击敌,乃为乱其阵耳。既为乱阵,掷弹太重不能掷远,太轻不能杀人,何不埋地…地雷于地下,秦人阵于其上、行于其上,即可点火,彼时阵列大乱……”
景肥担心熊荆不清楚地雷的作用,特意描述了一番,但地雷熊荆怎么会不知道?中国是全世界最早发明使用地雷的国家,西方第一个已知的地雷是十六世纪西班牙人发明的,那是个守城地雷。十八、十九世纪地雷才逐渐用于正规作战,但多数为非制式地雷。
地雷他此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此前火药紧缺,火炮都不够用,哪里还有多余火药制造地雷?去年火药终于足够,高纯度硝石也同期运抵。虽然至今没有找到大规模生产高纯火药和稳定其质量等办法,掷弹兵使用的两斤半重的掷弹已能够制造。每卒遴选出两至三名身材高大的士卒,掷弹可以投掷到二十五步以外,远于冲矛所需的距离。
这实际就是火药手榴弹,与抗战时期的边区造一样,这种手榴弹常常一炸数片,乃至两半,只有震撼和轻伤作用。若非命中要害,重伤、炸死几无可能。其后用焦炭生铁铸造出更薄的弹壳,增加了二十克火药,也不过是稍微增加了几块破片而已,威力仍然有限。
手榴弹射程基本在三十步左右,更远就只能上扭力投石机了。比火炮更轻的扭力投石机能把四十斤重的炸弹抛射到七十步以外,在射程上弥补手榴弹的不足。
至于开花弹,开花弹需要配出燃烧速度极其稳定的引信火药,还要加工出非常精巧的延时信管;最后,与手榴弹一样,开花弹也需要填充高纯度火药,不然十五斤炮直径十厘米的炮管射出的开花弹不过是一个大号边区造,不会有多大的杀伤力。
景肥捧出的地雷火药府很早就制造出了实物,但没进一步试验,报告也就没有递送到大司马府。手榴弹、炸弹、开花弹都有使用方便的特点,地雷不同,地雷埋于地下,敌军不从此地经过就不会造成杀伤,效率不能与前面几种火器相提并论。
“地雷如何发火?”想到这一次是自己选定战场,熊荆对地雷的看法有所改变。景肥还在细说术部有关地雷威力的那些试验,被他打断。
“可引信发火,亦可燧石发火。”景肥停止了描述,因为紧张,他的娃娃脸全是汗。“燧石还可掘坑踏发,未必要人牵引。亦可人牵引,然需埋入入长索牵引。若有数百上前地雷,秦军阵列将乱,我军此时冲矛,秦军大败。”
“只可用一次。”熊荆完全知道地雷的劣势。如果秦军驱使力夫、弱卒前来踩踏,地雷就会失效。这只是一次性武器,作用不如一炸两半的掷弹。掷弹确实只有震撼作用,可交兵时要的就是这两三秒钟的震撼。这是什么?这就是山寨版的步炮协同,等士卒不震撼了,人家已经以密集纵队冲上了阵地,达成了突破。
“与秦人,一战足矣!”景肥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与郦且的跟班申通一起来的。
“与其埋地雷,不如埋火药。”熊荆对地雷还是看不上眼,他找到一张楚纸,本来想画楚军阵列,想想又放弃了。按照冲矛方阵与冲矛方阵的间隙,在这些间隙里标出埋设火药的位置,而后又估算出炸药与发火地点的距离,这才道:“每处埋入半吨、一吨纯火药,再于八十步外发火。”最后又不放心的叮嘱:“要防雨,防大雨。”
地雷景肥可以捧在手里,估计只有二、三十斤,去掉沉重的铸铁外壳,装药也就数斤,数量再多,震撼效果也很有限。想到当年炸毁蓝田城城墙时秦军的恐惧,熊荆觉得埋地雷就不如埋炸药。在正对冲矛大方阵的间隙埋入成吨成吨的高纯火药,八十步即将进入楚军箭矢射程,秦军士卒马上就要大奔交兵。这时候阵列中突然一声巨响、山崩地裂,不炸死也会吓得半死。
“善!大善!”景肥与申通两人还在错愕,熊荆已在自己夸自己了。他忽然有些怨恨蒙恬,假如不是他只率三十万秦军,而是率六十万秦军前来陈郢的话,楚军一战而胜,天下局势未必不能挽回。可惜,秦军只来三十万人。
“大王奇计!”申通最先醒悟过来。以前没有火炮、投石机,两军大约相距一百五十步对峙,前进到五十步左右才冒着对方的箭矢大奔。现在因为火炮,两军对峙的距离过七百步。好在七八百太远,士卒大奔的距离还是在百步以内,对楚军则是七、八十步。
“如此要埋入十五吨纯药?”景肥没有想到效果,而是可惜埋入如此多的高纯火药。高纯火药全靠手工磨制,三千多人一年产量不足五十吨。
“然也。”熊荆不可惜高纯火药,今年六月,东沙君又要运回高纯硝石。“此战秦军必败,不说十五吨纯药,便是百五十吨纯药,也不可惜。然务必要炸,此需万无一失。”
熊荆再度叮嘱,又觉得景肥与申通级别太低,未必能统筹全局,他再对左右道:“速召淖狡、郦且、勿畀我、羹至陈郢。”
决战前最大的一次军议在陈郢召开,大司马府以及幕府谋士以熊荆勾画出的奇计为中心,绞尽脑汁全面完善这个计划。兵力、粮秣、士气、将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决战。决战胜了就是胜了,天下局势从此改变;决战不胜,再多努力也是徒然。
熊荆嗅到了胜利的味道,东海上的芈则感觉到了春意。
试航的舟楫上除了工匠和童子,还有十二岁到十七岁未傅籍加冠的少年。他们一同前往新郢,然后划着舟楫从新郢返回。这是一件极为艰辛的工作,可必须有人将舟楫从新郢划回朱方。因此,负责避迁的鲁阳君征召了很多贵族、誉士子弟。这些人往返两次可留居新郢。
去时逆着北风,返航时风向开始变换,有时吹北风,有时又吹东南风。吹北风时舟楫可以升帆,吹东南风便只能落帆。仅从这一件事,试航就是有价值的不管青瀚舟,还是大舫、大、还是战舟,都应该安装一面渔舟那种式样的舟帆。
渔舟舟帆是中式帆,中式帆是纵帆。纵帆可以逆风也可以顺风,唯一遗憾的就是在古代,中式帆只有一层,不能像西式帆可以有数层,或者说不能像西式帆那样高耸,其受风面积较小。到了现代,材料工艺的进步才使中式帆成了最优良的船帆。
返航时,养马岛到灯塔岛这千里航程吹的是北风,舟楫航速不但不比去时慢,反而更快。过了灯塔岛航向朱方这一段又吹东南风。朱方湾内吹东南风也能用帆,这一段航程更快,第三日正午就看到了朱方港耸立着的灯塔。
“是…是,是大敖!”芈同也在舟上,他看到了灯塔下刚刚出港的凤旗,立即大喊起来。
“大敖?”远至四千里的新郢,又四千里而返,芈在新郢时每日便思念丈夫与孩子。没想到人未到朱方,男人已经来了。“那秦人、秦人……”
秦国以六十万大军伐楚,这是让天下诸国极为恐惧的数字。芈记得自己走时楚秦两军还对峙在启封,男人现在亲迎自己,难道说战事已了。明媚的阳光下,暖风吹拂着芈素丽的脸庞,看着那面越来近的凤旗,她一时发怔,不能自己。
第二十七章 世界
未改
没有见到女人之前,**一直压抑的熊荆满脑子都是那种事,然而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目光从她的眸子中穿入进去,别的想法瞬间被抛掷脑后,甚至连抱住她都生怕会产生不可逆转的时空波动,只隔着数尺远的距离凝视着她。m.www.uu234.netwww.uu234.net反倒是女人奋不顾身的扑到他怀里,呜呜呜地哭起。
正如行走于悬崖不能朝下看一样,此时虽然依偎于男人怀里,站立于坚实的地面,芈脑海里闪现却是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是深不可见漆黑无比的大壑,是绝美无比亦冷清无比的新郢,她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里惊醒,然后被梦中的事物吓得浑身颤抖。
熊荆感受到了她的颤抖,本以为女人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一切,然而她终究是一个女人,一个从小被人宠爱的贵族女子。因为他的坚持,也因为他的自私,要她从原先的生活轨迹里挣脱出来,于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她成为赵政的妃子可以平安一生;也许,她会死于秦末那段悲惨岁月;也许,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如何选择,人总要亡,是嫁给自己还是嫁给赵政,都只有并不长的一生。
人生该如何度过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后世常常认为,人应该成长、应该成熟,为此不得不付出代价,然而悖论却是:人只有在儿时才是最幸福的,离儿时越远,活得就越痛苦越孤独。既然如此,所谓的成长和成熟又有什么意义?人难道不应该长大到孩子的时候,就不要再长大吗?难道不应该永远保持孩童的天真,怀着对死后的美好希望死去吗?
儿本可以不长大,她可以保持着一颗童心幸福地安度一生。然而因为自己,她长大了,开始承受数不尽的痛苦,开始有这样浑身颤栗的恐惧,开始尝试担起一个国家的责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熊荆说着女人听不懂的言语,将她越抱越紧,不断的亲她、吻她。芈听到男人在说话,她听不懂,可她感觉的出男人的言辞里愧疚,很快她就忍住泪水,主动回吻他,在他身上摸索,解他的衣服。
爵室里没有别的人,门外站着芈霓和长姜。芈霓究竟是少女,爵室内的声响还有脚下有节奏的晃荡很快就让她面红耳赤,浑身发烫。长姜毕竟伺候过两任大王,对此只低垂着眼帘,似乎什么声音、什么摇晃全没有察觉。唯见王舟转过岬角马上要入港,他才清咳一声,朗声道:“大敖有令,先至广陵……”
“大王……”芈又在啜泣了,但这是幸福的啜泣。害羞的她对外面的声音极为敏感,不知长姜为何要假传王命。
“无妨。”熊荆很忙,无暇说话。想到去广陵才返回朱方港,他不由得控制了一下节奏。
“诶、诶……”看着要入港的王舟忽然拐弯,朱逐不明所以,鲁阳君等人也莫名其妙。“为何不入港?为何不入港?”
朱逐大声嚷嚷,弄得所有人都看向掉头的王舟。等候姊姊登岸的芈菱见状狠狠踩了他一脚,还使劲旋了一下。朱逐哎呀一声大叫,“夫人!你为何……”
“哼!”女人总是细致,陆离镜里看到王舟奇怪荡漾的芈菱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丈夫还大声嚷嚷,真让她觉得害臊。
誉士长夫人一脚踩在誉士长脚上,正在张望王舟的那些人转头看来,哈哈笑起。朱逐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贵人女子,还是敖后的妹妹,这实在让人羡慕,但芈菱毫无中原女子的贤良淑德,不时家暴可怜的誉士长,这又人解气。
众人的笑声中,王舟航向朱方西北方的广陵,兜了一圈又转了回来。登岸时群臣发现,天气似乎太热,大敖与敖后脸都是红扑扑的,汗水还紧贴着衣裳。群臣行礼完毕将两人迎入明堂,宴席早就准备好了。
楚礼男女同席,熊荆与妻子同坐一席,同食一案,朱逐也与芈菱如此,鲁阳君等人没有妻子便只有独坐一案了。没有太复杂的礼节,很快鲁阳君便反客为主的献酒:“敖后与舟楫同往蓬莱,横渡海波,纵丈夫亦莫及,臣仰之也。特献此酒,请大敖准允。”
献酒是奉酒上前,请宾客尽饮。鲁阳君无所谓楚礼周礼,他见到芈平安返回无比激动,不顾礼仪向芈献酒。芈美得典雅端庄,献酒而饮熊荆还是第一次见。她接过酒爵饮时美目还顾盼了熊荆一下,看到那一抹眼波,熊荆心头再度发热。
“臣亦献酒于大敖。”芈一爵酒饮完,鲁阳君又献酒于熊荆。“大敖造海舟,以得蓬莱三岛,使我楚国有迁徙之地。三岛甚善,麋鹿成群、鲜鱼满湖,人间之仙境也……”
蓬莱三岛远在海上,横渡风波总有人担忧。大廷上还有几名采风,鲁阳君大概是想借他们之笔让楚人消除这种担忧。对决战已有九成把握的熊荆接过酒爵没有马上痛饮,而是道:“三岛何足道?我楚人当行更远。楚人之祖半猎半牧,少有耕种,然今日皆耕种也。君等几年曾猎鹿?最近之年,亦不过东迁前云梦大泽曾猎王廷之鹿。唉。”
辰阝国商代鹿场让熊荆想到了猎鹿。以前的天下野鹿成群,森林遍地。现在的天下,淮水以北连大章都很难看见,森林全变成了田野。
“大王以为我楚人不当耕种?”鲁阳君不明白熊荆的感叹。
“自然要耕种,然非以耒耜耕种。我闻李悝曾言之:‘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馀百三十五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为粟九十石……’”熊荆说起来一百多年前魏国相邦李悝的言辞。
魏国亩是小亩,百亩之田只有二十七市亩。一小亩收粟一石半,这是下田了,一年只能收一百五十石粮食,每市亩的粟米产粮只有一百四十八市斤。如果没有桑麻等收入,他举例的这户农民根本入不敷出,年年破产。
粟是上天对华夏的恩赐,因为粟种一可收十,所以吕不韦问他父亲‘耕田之利几倍”时,他父亲答‘十倍’。小麦不同,小麦最好的年成也不过种一收六,一般的年成也就是五,差的时候种一收四、收三。中世纪欧洲小麦产量每市亩不到一百市斤,但问题是当时农民不只是种植小麦,还有养殖,那是农牧经济,不是单纯的农业经济。
鲁阳君还不是明白熊荆要表达什么。李悝(kui)提出魏国农民很穷、几乎入不敷出这个大问题后,他的解决办法是‘小饥则发小孰之所敛、中饥则发中孰之所敛、大饥则发大孰之所敛而粜之(小饥荒时就发放小熟时所征的赋税,中饥荒就发放中熟时所征的赋税,大饥荒时就发放大熟时所征的赋税)’。
“大王之意,乃言大熟则籴,大饥则发?”右史倚宪问道。李悝的解决的办法就是秦后历代的平准制度、常平仓思想,提倡丰年积储,灾年赈济。
“非也。”熊荆断然摇头。“大熟也好,大饥也罢,不过粮存于粟民之手,又或存于官府之库,亩收一石半,便是一石半,多否?未多也。庄子曾言养狙(猕猴)之人赋,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与此何异?
我之意,乃五口之家百亩太少,当少则千亩,多者万亩、十万亩。不以耒耜耕种,而用弗要马耕种。又或半农半牧,乃至半猎,如此方不会入不敷出。
地少,人多,贫也;地多,人少,富也。楚人仅至蓬莱,便可猎鹿,若至东洲……。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孟子以为:数口之家无饥,五十可衣帛,七十可食肉,然不王者,未之有也。然我以为,”熊荆此时站起来了,看着所有人道:“他日我楚人粟麦可喂豚,一岁可衣帛,三岁可食肉……”
“大敖!”熊荆说的实在是太夸张了,连芈都觉得他可能喝醉了。
熊荆一点没醉,他只是有些激动。天下人口三千万,这是官方编户数字,真实的可能还不知。三、四千万人囿于这片狭窄的土地,粮食产量又如此之低,早就该大踏步走出去了。
怎么样发展最快?横抢最快!一个不敢、无力横抢的民族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世界那么大,几千万挤在这里,厮杀几百年,一个个国都都往中原迁,为什么只知道往里挤,不知道往外探查呢?
熊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喝醉,左右二史还有那几个采风震惊之余急急将他那句话重重记下:‘他日我楚人粟麦可喂豚,一岁可衣帛,三岁可食肉’。然而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第二十八章 迫
宴会结束后,挥退所有仆臣,两人就依偎在西章之上。高台建筑可追溯到夏商,逐水而居是人们的习惯,然而那时候的河流没有河道,不时泛滥,是以‘夏后氏世室’、‘殷人崇屋’、‘周人明堂’,乃至一些酋长的居室,都是高台。
居于高台,开门就能眺望远方。芈将男人的发束解开,细致的梳理,又轻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这个时候熊荆的额头刚好触及她浑圆隆起的胸,吐气若兰、体香盈鼻,熊荆半搂着她的纤腰,感受着这柔软温暖的肢体。
“咯咯……”芈怕痒,男人蹭了几蹭她就咯咯直笑,再也唱不下去了。身子往下缩,头发也没梳理不了。这个时代男人的头发也很长,向来不喜欢自己长发的熊荆不悦道:“太长太长,理当剪掉。”
“剪掉,剪掉那就成越人了。”坐回席上的芈还在笑,见熊荆不悦,只好亲了亲他的侧面,算是安慰。之后她一边梳头发一边问道:“大王来此,军中如何?”
夫妻见面不想谈起国事,可国事又必须谈。芈要谈起她对新郢、还有迁徙的观感,她也要知道国中情况,这事关整个迁徙计划是否能顺利完成。
她问起国事还担心熊荆变得不悦,只听熊荆呵呵笑起,道:“秦人土鸡瓦狗,本敖……哼哼……彼等只要敢来陈郢,一定要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啊…”芈忍不住轻呼,低下头看着男人,美目瞪得极大。秦军六十万,楚军不过十万,如果真能大败秦军,那楚国为何还要避迁于蓬莱?秦国大军尽没,执掌天下将是楚国。
熊荆只是在女人面前显摆一下,然后才说起实情。“王翦告老,秦王已拜蒙恬为将。前几日已得讯报,蒙恬嫌六十万大军笨重,只遴选其中三十万来攻。”
“三十万?!”这一次试航万余人,聚在码头上已是无边无际,芈无法想象三十万人会是多少人。惊讶一时变成担忧,她紧抓着男人的头发不放。
“这三十万人将有来无回。”熊荆很肯定。他之所以这么放心的前来迎接妻子,正是因为此战楚军必胜。秦军被迫在楚军设计好了的战场上列阵作战,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惨败。
“那……”芈想问避迁如何,还有楚国、天下又如何。熊荆明白她的意思,说道:“那要看此战之后秦人如何应对。应对的好,可稳住局势;应对的不好,便将兵败如山倒,秦国或亡。还要看我军士卒伤亡几何,伤亡的少,可不再避迁,若是伤亡的多……”
不知为何,熊荆顺口说起了伤亡的多。芈突然抱紧他,俏脸贴在他脸颊上。
“顺口而已,”他轻拍着女人秀美的背。“此战我军以火药胜敌,不会有太多伤亡。”
“恩。”芈嘤咛了一声,轻轻的点头,又开始梳头发。
“新郢如何?”熊荆转移这个话题,不愿提起此战之后如何如何。
“新郢甚美。”提到新郢芈马上变得高兴。噩梦里的恐惧祛除后,梦中的风景渐渐可爱起来。熊荆看过大司马府的整份报告,知道以这个时代舟楫,横渡养马岛并不困难,而真正的迁徙要比试航还轻松。
试航的时候是逆着北风,两次迁徙时将是顺着东南季风,舟楫不管是否用上渔帆,都可以借助强烈的东南风,在三日内抵达养马岛。返航时除了第一次返航需迎着东南风将舟楫划回朱方港沿岸外,第二次九、十月份,将等到季风转向再返航,那时又是顺风航行。
叽叽喳喳的,花了大约半个时辰,芈才把八千里航程和自己对新郢的观感说完。她很自然的问道:“若是秦人大败,是否还需避迁蓬莱?”
“为求万无一失,要。”地雷只可以用一次,即使是这次,幕府一些谋士都很担心秦人的阵列不是一道,而是会像大泽上舟师决战那样,列出两到三道。那样的话,埋设的火药只能炸一次,剩下的一、两道阵列只能依靠随同前进的掷弹卒以及士卒手中的夷矛。
“避迁之事,关乎国祚血脉,不得马虎。”熊荆将芈抱在怀里,认真的相告。“你横渡东海甚善,立威信于众人,他日楚国如果不在,蓬莱楚人可以复国。”
如果没有战争,楚国已经建立完善了世界香料贸易网,香料贸易的巨大利润可以在人口众多、物资丰富的印度套现,无数金银币变成帆船与粮食,支撑楚国乃至天下人迁徙东洲、南洲、西洲以及废洲,遗憾的是无休止的战争毁灭了这一切。
想到这一点熊荆忍不住愤恨,愤恨这无休止的战争,愤恨操纵秦国国政的那些关东官吏。还有卫缭,赵政已经抛弃了他,但没有抛弃他之前制定的战略。这套费边式的迂回战略恐怕是秦国唯一灭亡楚国的机会。如果当初杀了卫缭,天下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熊荆紧牙着牙,芈见他又说亡国,安定的心再度动荡起来。她不解道:“秦国仅六十万人,三十万人攻楚大败,又如何、如何……”
“可秦国治下有两千万人。”熊荆道。“只要粮秣、舟楫足够,秦国士卒一百万不止。东地仅三百万人,十二岁以上、十七岁以下,可成甲士者皆成桨手,毕竟避迁于蓬莱也要甲士。越人驺无诸即将为王,我不可不防。现有甲士一旦伤亡,各县邑已不能补充……”
楚军当下最大的困境除了金钱、物资枯竭,人力也宣告枯竭。秦军同样面对这个问题,黄河以北连年攻伐,包括关中在内,青壮男丁基本打光,征召的多是刚傅籍、年龄十七岁或身高在六尺五寸(150cm)的少年士卒。只有在齐国才能招募到大量青壮。
如果不分贵贱,以齐国的人口,傅籍人数超过一百五十万,秦国控制地区最少有七十万。秦军三十万人如果尽没,即便不包括剩下那三十万,也还能征召一个由齐卒和刚傅籍十七岁少年组成的百万军团。极端情况下还可以像赵国长平之后那样招募五尺卒,那种士卒年龄十四、五岁,身高大多一米三、四,同样能列阵杀人。
对楚军而言,其他不可怕,消耗最可怕。熊荆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恨恨道:“秦国若想亡楚,就拿全秦国的男子来换!”
“荆人在沙水之北、鸿沟东西设备,以迫我军与其战于陈城以西……”虽是肃杀的军营,邑内邑外布满乌帐的沙海仍弥漫着春日的气息。鸟鸣中,腹心蒙珙向蒙恬汇报探报得来的讯息,此时秦军骑兵已至魏国长平,距陈郢七十里。
“荆人择选之地,我不当与战。”介绍敌情的蒙珙有一种直觉,敌军选择的战场最好不要赴战。“然鸿沟之东荆人以水漫之,道路尽坏,我无以……”
“荆人欲与我战于鸿沟以西,鸿沟至颖水几里?”蒙恬目光盯在地图上,陈郢不是什么陌生之地,他与父亲都曾经到过那里,他依稀记得陈郢西面不愿就是颖水。
“约六十楚里。”蒙珙答得的比较仔细,说的是楚里,楚里短而秦里长,两者有几步的相差。
“六十里足矣。”蒙恬马上答道。“十万荆人,便以十行列阵也不过二十四里,我军二十八里,尚不及一半。”
“尚若荆人……”蒙珙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他直接道:“交兵之地乃荆人所定,险矣。”
他的道理蒙恬当然知道,但他反问道:“何险?我所虑者,乃荆人加固陈城城防,不与我战。以巫器守城,莫婴其锋,我军围之,非数月不能决。”
蒙恬想起十年前的陈郢之战,那一战也是在春日。当时秦魏两军付出极大的伤亡才攻入陈郢王城,然而荆王又在里面新筑起了一座数百步宽的小城。而后项燕率军救援,双方战于陈郢之南,项燕击溃魏军,大获全胜。
如果荆王再度死守陈郢,那将是秦军的噩梦。好在十年间荆王每战皆胜,他似乎不屑再打一场围城战,这才在城西设备。
“终究是不妥。”蒙珙明白蒙恬之意,如果楚军像十年前一样死守陈郢,大王肯定会着急。如今野战,一决而定输赢,反倒节省了时间。
“不妥又如何?”蒙恬目光不再看着地图上的陈郢,而是舒了口气。“最不妥便是荆王死守陈城,若守陈城,我军当攻伐几月?士卒又当伤亡几何?若是绕过陈城直趋楚地,荆人出城击我留守之军,我军将败。”
蒙恬描述楚军死守陈郢的结果。三十万人是没办法留守十万人、二十万人困死楚军的。如果是四面设防,再多兵力也不敷用,毕竟包围的战线比被包围的战线更长。不四面设防,一旦楚军切断自己的后路,又将是一场败战。
“时日不多,大王催促甚急,就依幕府之计与荆王战于陈城。”蒙恬拿定了主意。蒙珙受命就出帐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其余各路,六万太多,三万足矣,如此荆人以为可救。”
“敬诺!”蒙珙返身点头。很快他便亲自择选了十几名都尉,召之入帐。“大将军率军三十万将于荆人战于陈,彼等皆非出战之将,然……”
秦军十年来与楚军交战从未胜过,说不定还要全军覆没。蒙珙召见说话都尉们很是不安,担心是什么决死任务,因此蒙珙停顿等他们接话时,谁也没有接话。
蒙恬对此也不意外,秦军畏楚者众,那些要开拔的都尉士卒个个神情严肃、心思重重,不要开拔的将卒则一身轻松、聚饮畅笑。他咳嗽一声,直接宣布命令:“大将军有命,需三名都尉率军由水、睢水、丹水深入荆地,迫使荆人分兵……”
王翦为大将军时,秦军六十万,楚军最多十万,这样的数量比秦军占据绝对的优势;蒙恬为大将军,秦军三十万,楚军数量不变,秦军已经不能达成五倍优势。为此蒙恬向赵政详细解释了为何只用三十万人的原因,也与王贲对辨,直言现在率六十万人与楚军决战不可能。
然而解释与对辨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蒙恬已有迫使楚军分兵之计大梁是诸水交汇的中心,占领大梁可直插楚地,牧泽、荣泽泛滥后,启封的作用等同于大梁,秦军照样能够沿诸水深入楚地。
蒙珙现在吩咐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一说不是与楚军决战,都尉们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声道:“末将愿往之!末将愿往之!末将愿往之……”
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蒙珙一个个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这些都尉生厌。大将军蒙骜在时,秦军并非如此,哪怕是蒙武任大将军时,秦军也不完全如此。这才多久,十年不到,秦军就变得畏首畏尾、明哲保身了。
蒙珙说话的兴趣大减,他直接道:“奉大将军之命,一水只遣一尉。若荆人分兵救之,斩级有功,然而荆人不救……”他扫视身前的都尉,这才道:“军法处置!”
“这……”都尉大讶,楚军救援不救援,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然而也有见机快的人。
“末将愿往水!”都尉角胜大叫,生怕别人抢先。
“末将愿往睢水!”都尉华免跟着喊。楚军集结在陈城,离陈城越近,救援的希望就越大。
“末将愿往丹水……”一路只派一尉之卒,三路最后只剩下最远的丹水,可这样抢人头的机会不多,众都尉也已经明白了腹心隐含的意思。
秦军南入楚地,人畜无害,楚军当然不会派兵相救,但若像李信入方城那样寿幼无遗,楚军必然要救。只是这种人神共愤的军令大将军不愿下达,只能靠他们意会。实际上他们也未必要真要寿幼无遗,只要放出风声,让楚人以为自己要寿幼无遗,以楚人的秉性,肯定会派兵相救。
第二十九章 动向
楚军迫使秦军在自己预设的战场交战,秦军迫使楚军按自己的希望分兵,双方都在迫使敌人按自己的意愿行动。m.www.uu234.netm.www.uu234.net熊荆返回到寿郢时,比蒙恬大军先行一步的三路秦军已至楚境。此前楚军已在各水筑垒,这三支秦军正在围攻那些炮垒。
“宋地士卒已知秦军攻宋,惧秦人烧杀掳掠,数请返宋。”所有的消息都汇总到大司马府,由淖狡汇报给熊荆。“此乃秦人分兵之计,万不可……”
“前次秦军入宋,杀人多矣,今秦人再来,宋师士卒皆不安。”淖狡之外,还有宋地之敖蓝奢,他自然要为宋地着想。“如今宋地四十五岁老卒已入行伍,不过彼等人少,仅一师数旅,无以战秦人,请大敖准允宋师返宋。”
“此秦人分兵之计!”郦且把淖狡没有说完的话说完。“我不分兵,秦人屠戮宋地;我若分兵,秦人三十万大军速至陈郢与战,我卒少也。”
郦且说起眼下面临的困境,这不由让熊荆想起白起之言:‘秦之士卒……,一心同力,死不旋踵。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莫有斗意’。
当初项超等人死死不同意撤退是有道理的,楚军万不能在本国作战,只能以攻代守,深入他国作战,不然就会‘各有散心,莫有斗意’。项师司马彭宗就提到过退至楚境,秦人分兵我将不得不分兵。
可如果不退至楚境,秦军战败后如何追击?在启封决战,秦军溃败后楚军追击将被秦军舟师所阻三桨战舟吃水不过一米出头,秦卒身高超过一米五,根本不要什么栈桥,溃败的秦军直接奔入大泽就能得到舟师的保护。
当然现在想这些都没用,熊荆忍住叹气,问道:“为之奈何?”
“臣以为当准允宋师归宋。”蓝奢大声道。“不然彼等无心为战。”
“万不可!”淖狡道:“我军本就卒少,宋师若去,几无相决之力。”
两人意见相反,熊荆最后只好盯着郦且。郦且也忍住叹气,道:“有所得必有所失。宋师若去,我尚有十二师。不过两师。”
“秦人遣军三万,加之穆陵关一师,宋师仅仅三师……”熊荆很难判断彼此的兵力。秦军兵力如果真的只有三万还好,如果后面增兵,绝不是宋地三、四师可以阻挡的。
“我军十二师,满编否?”淖狡怒视郦且。各师不但没有补充,各师还都不满编。
“然宋人欲返宋地,卒无战心,留之何用?”郦且迎视淖狡,当着熊荆的面与淖狡争执。“我不分兵,蒙恬便再度增兵,彼时救无可救,师不欲战,不如救之!各师虽不满编,亦有六万,战卒五万,加之骑卒,已过六万。”
“六万?”淖狡听到这个数字便使劲摇头,伸出手指大喊道:“秦人五倍于我!”
“若秦人仅一道阵列,五倍何惧?两道阵列,则不及两倍余。”郦且与熊荆一样,都寄希望于那些埋入地下火药。“且雷弹已然可用,炮卒若以雷弹击敌……”
郦且又说起术部刚刚试验完的开花弹,淖狡也看过开花弹的试射,怒斥道:“雷弹射速太缓,炸力有限,只可骇人,不能杀敌,击之何用?”
“止!”淖狡和郦且居然吵起来了,熊荆有些不悦。他越来越觉得局势很像1944年的德国,东西夹击、日暮途穷的**拿出各种各样的新式武器,妄图靠这些武器扭转劣势。
开花弹危险不说,射速并不能与实心弹相提并论,而且里面装的火药仅相当于两颗掷弹,一炸两半不至于,但破片不过十数块,杀不了几个人。这样的武器实际没有多少价值,这也是开花弹发明以后很少使用的原因。如今的技术条件,使用开花弹就不如大规模使用掷弹。
“秦人攻宋,宋师可返宋,何须相争。”熊荆喝止后,几个人都看向他。
“安能如此!”蓝奢大喜,淖狡则大急。“我军本少,岂能分兵?且秦人见我只遣一师之卒,增兵何如?不增兵,宋师亡也!”
“不分兵,秦人必屠戮宋人,军不卫民,要军何用?!”熊荆大声道。他这次是真的后悔了,与其像现在这样狼狈,当初就不应该退出启封。“传我敖令,宋师准返宋地御敌。”
只要内部讨论完毕,楚军军令执行非常迅速。当日陈郢两个宋地师与穆陵关的一个宋地师便拔营返回宋地。水的朝郏炮垒,睢水的砀邑炮垒距陈郢两百余里,返家心切的宋地士卒没有乘战舟从淮水转入水与睢水,而是直接从陆路奔向朝郏与砀邑。
两个宋师一拔营,陈郢便只剩下十二个师。驻守穆陵关的沛师也急急折返宋地丹水上的麻邑,担心秦人由济水攻鲁的东野固也派遣师旅增援唐邑与方于。一时间淮北四条水道都加强了兵力,提防秦军攻入楚境。
进攻如果兵力不足,防守的兵力就更不足,楚军正体现出这种恶果。好在蒙恬担心分兵过多会迫使楚军死守陈郢,得知楚军增援诸水后没有再往诸水增兵,甚至回撤了一部分兵力,只留下少部分士卒在宋地劫掠。
三月丁未,继部分秦军骑兵已派至长平后,秦军大部终于从大梁西北的沙海拔营,乘舟南下。三十万人加上牲口、力卒、辎重、军粮,舟队绵延一百五十里,几乎是大梁到陈郢的一半。幸好这是水路,水路顺流而下,不怎么划行每日也可行百里,是仅仅两日,三十万秦军便全部离开了沙海。第三日,大军前锋已在长平登岸扎营。
幕府位于大军前端,圉奋率领的骑军与装运刍藁的舟楫齐头并进,一由陆路一由水路进军长平,蒙恬一登岸便急召圉奋询问楚军动向。
“禀大将军,荆人未动,我军无虞。”圉奋渐渐老了,他蓄着秦式的八字须,长襦加身,跗注肥大,秦语比咸阳人说的都要流利,听不出半点楚音。
“当真不动?”蒙恬命令骑军先至长平正是因为担心楚军突袭。一旦突袭,己方兵力不能迅速集结,很容易像李信那样被各个击破。
“荆人确不动。”侯正造这个老斥候与圉奋一起,“陈城据此七十里,我军斥骑可至陈城城池之畔,荆人并不逐我,其似欲与我阵而后战。”
斥骑是秦军的弱项,每一次侦查斥骑都会被楚军龙骑驱赶追杀。唯有这一次极为奇怪,楚军龙骑看到己方斥骑也不再追杀,双方常常交错而过。秦军斥骑奔往陈郢,楚军斥骑奔完长平,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侯正造是老斥候,这样的情况很少见但不是没有见过。但凡双方打算堂堂阵战而非设伏、使计,都不会为难对方的斥候。反过来说,只要对方全力屏绝、不使敌方闯入,必然有妖。
“荆人几何?”蒙恬世代为将,也清楚这个道理,绷紧的心稍微松了松,问起了兵力。
“观其军旗,仅十二师。”侯正造道,楚军以县邑编制师旅,军旗上常书县邑之名,很好辨认。“其王师四师,项师三师,鄂师三师,唐师一师,淮南师一师。”
“十二师?”加上济水,鸿沟以外可以攻入楚地的河流有四条,楚军派遣了四个师增援这四地。蒙恬本以为四师全部来自于陈郢,没想到只有两师来自陈郢。
“然也。”侯正造道。“荆人未守于陈城,而在陈城之西、沙水之北扎营,各师营垒分明。十二师之卒,以荆人一师之数,有七万余人,战阵之卒,约为五万。”
“骑卒几何?”蒙珙一直在听,没有多话,直到现在才问了一句。
“有万余骑,龙骑六千骑。”圉奋提及龙骑时脸上泛出苦笑。本以为楚军的龙骑会越打越少,没想到最后越打越多。“荆人定有龙马圉苑,不然极西之国不再卖马于荆,龙马何来?”
此前楚军龙马不过三、四千骑,现在增加到六千骑,蒙恬听的心中也是一凛,吃惊道:“龙骑有六千?”
“然。当有六千。”骑兵的敌人就是骑兵,特别是龙马骑兵。想到六千骑龙马骑兵向自己冲来,圉奋一阵摇头,这最少要三万秦马骑兵才能挡住。想到这里他建议道:“与荆人阵战时,大将军当多留后军,以防荆人骑卒绕击阵后。”
“而荆人背水列阵,我无以击起左右,”蒙恬点头之际,圉奋又说起此战骑兵可能会没有战果。
“荆人背水列阵,将军无需击其左右。”蒙珙道。“三万骑外,余一万骑亦不再立于军阵旁侧。”
“一万骑不再立于军阵旁侧?”圉奋顿时不解。骑兵最好的位置就是军阵两侧,这里便于进攻敌军两翼,也便于防守己军两翼的如此。“为何?难道以此万骑为后军?”
“大将军自有令命。”蒙珙一句话就把圉奋堵住了,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大军将至,为防荆人击我,两位将军今明两日勿要懈怠。”蒙恬还是担心被楚军迎头痛击,而他能依靠的只能是己方骑军。“荆人若击,我军安危全赖两位将军。”
第三十章 等待
未改
蒙恬嘴里说的是两位将军,可目光只注视在圉奋身上。www.uu234.netm.www.uu234.net圉奋出生低贱,又是楚人,诸将本不喜欢这个人。但因为此人麾下的骑军,他又是任何一位大将军都要笼络的对象。
蒙恬幕府里的谋士想来想去,发现能保护自己不被楚军强袭的,只能是圉奋麾下的骑军。骑军可以迟滞楚军的进攻,为自己集结列阵赢得时间。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直到最后一名秦卒上岸,楚军也没有什么动静,侯正造的斥骑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楚军照样不驱散斥骑,任由他们在陈郢、沙水两岸驰骋。不过也有个潜在规矩,就是不能杀人或者捕俘,不然那些龙马骑士会从四面八方涌来。秦军的戎马跑不过龙马,秦军的戎马还有些畏惧那些比自己更高大的同类,因此侯正造仅仅命令部下每日窥探。
安全无恙的登岸后,三十万秦军依照阵列在长平城南面扎营。春雨绵绵,楚军一直在等待与秦军决战,然而很多事情出乎意料:
扎营后的秦军没有立即往南推进,而是驻扎在长平数日不动;
亲自埋下火药的景肥渐渐担心,熊荆虽然强调无数遍要防水、要防水,但埋在地下的东西不能目视,万一木箱被雨水浸透、火药不炸;又或者燧石因为天气潮湿不能发火。
妫景与项超接到麾下骑士的报告,自己也出去跑了几圈,然后向幕府报告雨水不止,蹶泥没足灭跗,重骑与轻骑都不能全力奔驰,勉强奔驰一段也要深陷在泥泞里;
最后就是弓手和炮卒。弓手认为如果战时也下雨,自己估计射不了几箭弓弦就要松弛;炮卒则担心燧石在雨中不能发火,认为作战应该燃起备用的火绳。
雨水不断,因为天气问题不断产生,然而熊荆的注意力已不在这些事情上,而在另一件事情上。
“太傅言:兰台稷下甲片、简牍众多,欲再请五艘海舟以运……”
大幕之内,庄无地关心的事情也不再是军情,而是手上一份接一份的讯报。“三闾大夫言:九鼎乃天下至宝,万不可与王廷宝器混杂,当以一艘海舟输运。又闻炮舰较海舟为固,是以请一艘炮舰运之……
工尹言,海舟不足,大舫输运易被海浪溅湿,故而再请海舟。又言各府工匠众多,仅十万不足,采矿必要矿人,当多运矿人至新郢……
敖后言:太后数请而不欲避迁于新郢,诸大臣皆无计可施……”
琐事,多是避迁的琐事。迁徙二十万也是一场会战,熊荆听的头疼但不得不听下去。好在他只是听,不需要决策指挥,避迁之事由鲁阳君全权负责,大司马府各部进行协助。仿佛是一个旁观者,从避迁正是开始,他就每日关注这些让人头疼的琐事。
“母后仍在怨我。”庄无地还很快就读完了那些讯报,熊荆轻叹了一句。
“太后或是眷恋天下,不愿去国。”庄无地完全清楚太后为何不欲避迁,但他只能如此相劝。
“眷恋天下?”熊荆连连摇头,他清楚母后心中的想法。母后不愿楚国变回春秋以前的楚国,而希望楚国与列国一样,自认是周人天下的一员。
这当然不可能的。楚国是一个与周人天下针锋相对的体系,而非周人的亲戚或臣僚,这就是周武王当初分封时不封楚人的原因。二十多年后周成王的分封是追认式的,是楚人在周人代商之前先占据了荆山,再封的子爵,而非先封子爵,再赐予楚人荆山之地。
这实际就是唐宋的羁糜政策,到元明完善成土司制度。唐人、宋人不会把羁糜部落看成是自己人,因为他们是土著,元人明人同样知道土司不是本族,但为了控制这些异族,于是给他们官做,承认他们对所在地区的占领,周人的羁糜就是封楚人子爵。
楚人不是周人的亲戚和臣僚,但却是商人的亲戚和臣僚,季连之妻便是殷王庚之子(女)。诗经《殷武》中说‘挞彼殷武,奋伐荆楚……’,并由此认定的商王武丁伐楚,这全然是宋人的臆想。《殷武》不是商代的诗歌,商代诗歌还没有这多句式,这是春秋时楚人频频攻伐宋国后,宋人为求精神胜利创作的诗歌,编造最勇武的先祖武丁奋伐荆楚。
不论如何,先祖无法背弃,楚人不可能自称自己是周人或周人的一员。即便熊荆想变成周人,效法孔子从周文臣以外的那些楚人也不愿意成为周人。他们依然祭拜楚人的神邸,而不是敬鬼神而远之;照样供奉儒生们抨击的淫祠,而不行他们精心制定的周礼。
熊荆拧起眉头思考自己和母后的隔阂,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无法解开是死结。庄无地道:“若是太后不迁,王廷亦不遣也。王廷不遣,敖后和长王子也不遣也。”
“你有何计?”庄无地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如果没有自己的强制命令,芈可能不会胜儿离开寿郢。
“臣以往若太后不愿避迁新郢,或可暂缓,敖后与长王子先至新郢。”庄无地道。“此战我军必胜,此战之后,大梁围解,大王可命赵人前往寿郢相劝太后。若还是不行,可请赵国公族族老前往寿郢相劝。太后既孝,当听赵氏族老之言。”
“尚若……”所有人都认为此战必胜,与在朱方时不同,从分兵起熊荆就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做好输的准备。自己面对的是三十万秦军精锐,另外还有四万骑兵和数不清的战舟。
“尚若此战败了呢?”熊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臣以为此战万无一失。”庄无地不接受的熊荆的假设。“且蒙恬并非王翦,知彼司言秦王听闻我欲舟楫已集,欲将避迁,连日来催促甚急,蒙恬此时不拔营南下,自是别有原委。”
“有何原委?”熊荆问了一句,但庄无地答不答都无所谓了,因为幕府之外有人一边喊急报一边大叫:“秦人来矣!秦人来矣……”
熊荆的心赫然一紧。
第三十一章 侦查
在长平城外数日不动的秦军终于前进。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为了随时列阵,一字排开的秦军士卒大多数没有行于道路,直接走在早已泥泞的田野里。连日春雨田野早就泥泞,泥水没足灭跗,士卒的宽口履不但浸湿,很多还陷在泥里拔不出来,没走几里全军就像越人那般个个跣足。
步卒如此,百将、五百主这些军官乘坐的戎车也深陷泥泞,只能靠自己的短兵和麾下士卒硬拉死拽,方能艰难的前行。阵列最后是装士卒幕帐以及粟米干柴的重车,这些车辆更倒霉,三十万士卒踩踏过后,本就泥泞的田地变得更加泥泞,车辆陷进去有的地方当即不见半个车轮,要几十人、上百人才能将这些重车一辆辆拖出。
行走在官道上的大将军蒙恬看到这一幕摇头不止。不纵队行军,大军深陷泥泞;纵队行军,又担心会被楚军打个措手不及。他一直在等雨停,奈何春雨绵绵,一直不停,身后大王又急急催促,说是荆人避迁在即,当速速与战。
“如此行军,一日仅行半舍。”秦军以作战阵列展开,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泥泞里,只有幕府行走于官道。仅过一日,幕府便不得不召集众将,商议行军之策。
“那便一日半舍。”对赵勇等人的抱怨,蒙恬很无奈,他也不忍细看跣足前进的士卒。
“如此荆人以逸待劳,我军疲惫。”赵勇是右将军,羌成了左将军。
“田野泥泞,骑卒无以弛奔。”圉奋也受不了绵绵春雨,这种情况下骑军很难完成蒙恬下达的那些令命,尤其是列于阵列中心那一万骑卒没办法完成令命。
“春雨不绝,巫器亦或不能击我。”蒙珙安慰道。当然,这只是安慰。侯正造每日都报告荆人在试射巫器,声如惊雷,不绝于耳。
“荆人果六、七万人?无有诡诈?”赵勇问起这个诸将都很怀疑的问题。楚军喜欢集中所有兵力进攻秦军一部,同时极力避免与全部秦军决战。两个月前楚军北上启封,还有这次任由秦军南下陈城,都很让人看不懂。
赵勇相问,诸将全都看向大将军蒙恬,蒙恬克制自己看向侯正造的**,笑道:“荆人确只有六、七万人,有无诡诈无从知晓。以我之见,荆人并无诡诈,而是术诈。”
“术诈?”赵勇这些将率念着这个词,若有所悟。
“乃巫器也!”左将军羌眼睛眨了眨,吐出巫器二字。羌一向是王翦麾下,年轻的蒙恬被拜为大将军,彼此总有些隔阂。“敢问大将军,荆人若以巫器击我,如何破之?”
“大将军已有破巫器之法。”蒙珙抢在蒙恬之前说话,答完他迅速道:“召将军前来非为议战,乃为行军。道路泥泞,每日仅行十五里,又要宿于泥泞之中,士卒皆怨,幕府已向各尉分发藁草干柴,又加酒肉。各军各尉当巡视其营,安抚军心……”
蒙珙将话转回正题。春日虽暖,但只是白天,跣足行走十五里还要在泥泞中扎营,睡下时浑身冰凉,这确实让人怨声载道。幕府里商议时,早食后仅仅行走一个半时辰便扎营的秦军营垒缓缓冒起了炊烟。今日起有藁草垫在泥泞上扎营,有干柴可以不要去打柴,最重要的是有肉酒,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秦军士卒的抱怨。
蒙恬召各军之将入幕为的是安定军心,第一次为大将军的他并不能像王翦、父亲那样有着极其强大的自信,他对麾下士卒常常患得患失,这不由让与战诸将心中暗笑,年轻毕竟是年轻,没有身为大将军该有的坚毅心志和应有经验。
心中的想法哪怕不说出来,察言观色也能体会。蒙恬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似乎对士卒太关心、太宽厚了,以至让诸将有些看轻自己。
“我……”他正想把这种感觉告诉蒙珙时,帐外传来斥骑的急报:“荆人来矣!”
风往北吹,沾染鲜血的三头凤旗在和煦的春风里飘扬,旗下近卫骑士簇拥的熊荆。他的身后,无数龙马骑士紧跟,军旗猎猎,甲骑具装,让人望而生畏。龙骑两侧是戎马骑士,他们不如龙马威武,但春光下钜甲闪亮,不可轻辱。骑士之后是十二师步卒,他们没有向秦军那般列出横阵行军,列的是冲矛方阵。
全军跟着三头凤旗前进,阵前阵侧是两军的斥骑。龙马斥骑赶苍蝇一样把秦骑驱离,秦骑被赶跑很快又折返回来,然后又一次被驱离,一些秦骑被龙马斥骑射伤杀死。熊荆对眼前的骑战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远方。
长达二十里的秦军营帐立于春日泥泞的田野上,炊烟袅袅,从营帐南面除了看到炊烟,看到大大小小的军旗,看到连绵不绝的军帐以及大将军蒙恬的幕府和旌旗,其他什么看不到。秦军好似春日郊游一般闲适惬意,没有半点苦楚和埋怨。
随着他的靠近,鼓声突然间大作。本来只有炊烟的营垒里冒出无数秦卒,他们在百将屯长的命令下迅速卸帐、填井、拆灶,最后列阵待命。营内戎车也急速奔驰,幕府要在楚军抵达前下达最终的作战命令,最先是奔出幕府驶往各营的军吏,很快又是急急赶赴幕府受命的将率。
秦军行军两日,楚秦两军相距不过三十多里。楚军刚刚出营,秦军斥骑就传回了消息;楚军走了不过十里,各军之将、三十名都尉全被召入幕府,而后匆匆返回军中,宣布军命;走到二十里,秦军已列出了交战阵列:那是一个厚达百行、宽约七里的军阵,加上布置在两侧的骑军,军阵宽逾十里。
秦军以为马上就要决战,是以匆匆忙忙;楚军不过是一次火力侦察,因此不疾不缓。对此幕府谋士和各师司马对秦军军阵指指点点,眉开眼笑。各师将卒则满脸的不情愿。他们不明白什么叫做火力侦察,他们只清楚逼近秦军不交战便退走,那是胆怯的表现。
第三十二章 阵列
楚军止步十里外,遥望着秦军;秦军就在宿营地列阵,等待楚军攻来。www.uu234.netwww.uu234.net让秦军惊讶也让他们高兴的是,楚军驻步半个时辰之后,竟然一声不吭的退了。
那面三头凤旗从步卒阵列的间隙里穿过,很快飘扬在楚军阵列后方,令人望而生畏的龙马骑士没有跟着穿过,而是分驰向楚军军阵两端,保护军阵的侧翼。十二个冲矛方阵前队变后队,踏着同样泥泞的田野返回沙水北岸。
旌旗下的蒙恬背心早已湿透,他与所有人一样以为这就是秦楚两军的决战,没想到居然不是。楚军十里外张望一会便往南退去,双方根本没有交锋。他长嘘口气,道:“荆王意欲何为?”
“我军阵列,荆王尽知也。”蒙珙没他这么轻松,三头凤旗一后撤,蒙珙的心便悬了起来。就在刚刚,急骤的鼓声和催促之中,三十万秦军摆出了决战的架势。这架势是幕府谋士绞尽脑汁商议出来的结果,是要用到真正的决战中的,没想现在就暴露了。
“荆人……”蒙恬正想说些什么自我安慰,阵列中的秦军士卒自发欢呼起来,这种欢呼本来只是一处,然而一旦呼起,三十多万士卒全部欢呼雀跃,似乎打了一场胜战。
荆人剽轻如风,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奇袭。去年荆王率郢师伏击李信,十万人尽没,另外十万人狼狈逃出方城;再之前,荆王率军与秦军战于襄城,二十万人战死;再之前,荆王之军突然出现在临淄以北,风雪中追逐秦军三日,无数秦卒倒毙雪中;再之前,荆王率军迅速攻入关中,五十多万大军一战而溃,三十万人被俘斩去左趾……
质朴的秦军士卒总结出一个规律:但凡荆王与战,秦军没有不败的。唯一一次不败是齐国那次追击,靠这王翦的机警秦军才逃过一劫。这一次荆王再度率军攻来,士卒握着木的手全在发抖,然而连交兵都没有发生,荆王便主动撤退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在每一名秦将卒心中,他们禁不住激动大声呼喊起来。
“最少士气可用!”蒙恬被蒙珙一说心里有些担心,听到将卒的欢呼他又不免高兴起来。自从择选士卒准备出征起,被选中的将率士卒没有一个有笑容,寄回家中的木椠上也全写着辞别即死之言。只有今天,他们才大声的呼喊,咧着牙的欢笑。
“唉!”热烈的欢呼声中,蒙珙无奈的叹息。士气高涨是好,可荆王仅仅是吓人的吗?如果仅仅是吓人的,士气高涨当然有用。但问题是荆王本就勇武莫挡,他麾下的士卒也全是精锐,再加上巫器,六、七万人未必不能击败己军。
十多里外,三十多万秦卒的欢呼熊荆也听见了,还有一同撤退的楚军将卒也都听见。项超几次冲到最前想向他请战,应该是想起来出营前的誓言,努努嘴又退了回去。
楚军出营一试秦军,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敢不敢,而是怎么稳住急于求战的各军将率。撤离启封一月有余,秦人驻于长平久久不进,宋地那几个师也不知有没有挡住秦人,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各师旅求战心切,若非出营前熊荆要大家对神灵起誓,这场会战说不定真要打起来。
泥泞中返回沙水北岸,道路泥泞但没有车辆的拖累,楚军又走的极快,两个时辰不到全军就返回营帐。热水热食热酒早已备好,将卒闷闷不乐但也不没有抱怨连连,熊荆亲自领军,仅此一点就让全军士卒放心,不需几日,就能把秦人杀的落花流水。
“秦人以万骑阵于中军,意在炮卒。”幕府内将率司马聚于一帐,分析秦人军阵的意图。
“欲以万骑击我炮卒?”熊荆不免吃惊。可想想也是,骑兵是速度最快的兵种。轻骑如果是龙马,一千米不过一分钟出头,戎马速度慢十几秒。骑战中这十几秒很关键,可对于炮兵十几秒并不关键。戎马一分二十秒便可冲至身前,这一分二十秒炮卒最多发射三炮。
单骑不可能冲阵,可秦军骑兵排出阵列,只要奔过骑阵阵列间隙的时间少于开炮的间隔时间,炮阵必然被突破。以熊荆的经验,前后百米间隔就能保证骑兵全速冲锋,奔过这百米不过十二秒,十二秒开一炮完全不可能。单从时间计算上,骑兵突破炮阵并不困难。
想到此他的脸微微凝重,已升任炮卒团长的沈顷脸色也很不好看。
自从沈尹尚提出将饕餮级海舟改装成炮舰后,两百多门陵师火炮大多搬上了海舟。即便如此,也只改装了八艘海舟,征用火炮一百九十二门,剩下九十五门大部分是十斤炮。这九十五门,减去布置在穆陵关的,减去销毁在鸳鹜山带去羌地的,军中只剩五十七门。
五十七门火炮在沈顷看来也足以轰垮秦军,然而他的作战计划被幕府否决,然后便是秦军把骑兵布置在中军位置,摆明了是要冲击炮阵。在沈顷的作战理念里,火炮是要向前冲锋的,骑士和步卒则要保护火炮冲锋。现在秦人万名骑卒不要命的冲击,炮阵必然不保。
“秦骑冲击炮阵,我当以骑兵反制。”妫景建议道。
“两千龙马足矣。”项超也道。他对秦骑兵是极为藐视。
“不可。”庄无地否决。“秦骑击我,我以骑士相阻,两军骑士战于炮阵之前,何用?”
庄无地一提醒,诸将顿时想到此前李信的后退战术。只要己方步卒越过炮口,火炮就无用了。同样,只要己方骑士越过炮口,火炮也无用了。
沈顷闻言脸色愈发不好,他刚刚想出火炮冲锋这种新战术,只取得半场会战的战果便被敌军破解了。火炮并不是军议的重点,幕府将率司马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秦军阵列上,鄂师司马鄂曹道:“秦人阵厚百行,却是前后两阵,彼此间隔五十步,与我不利。”
“后军不过三十行,以其阵列不过九万人,并无不利。”彭宗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唯可虑者,乃秦人骑军,雨时泥泞,若是霁日……”
第三十三章 迈步
秦军共有四万骑,泥泞使得骑兵奔驰不便,很难发挥出骑兵真正的威力。顶 点 X 23 U S天晴就不一样了,天晴一两日烂泥就会晒干,宽阔平坦的田野将成为骑兵最好的战场。
彭宗有这样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幕府天文谋士已禀告说明后几日将是晴天。果不其然,第二日下午天就开始放晴,这一日秦军又前行十五里,两军相距不过十七、八里,不用陆离镜单凭肉眼也能看清楚营垒。
次日秦军又没有动作,倒是两军斥骑在这十七、八里的烂泥地上厮杀了一回。秦军克制着骑战的规模,楚军也不愿离开既有阵地站在自己埋下的那堆火药上,骑战扩大到数百骑时,双方都鸣金收兵,营垒之间留足了空间。
骑战次日,秦军再度前进,扎营时营垒立在四里之外。这一次不说双方斥骑,营垒上站岗的士卒也能看见对面敌卒,好在这些士卒不能离开位置,没办法冲过去与秦人厮杀一回。
决战或许就在明日。两军将卒此时变得异常肃穆,军营中变得越来越寂静,再也没有昔日的喧哗吵杂,倒是幕府里争吵越来越激烈。
鉴于上次见到秦军阵列分成前后相隔五十步的两阵,楚军谋士忧心秦人前阵被击溃,后阵还会坚守。那时候楚军不再背靠沙水,四万秦骑可直捣侧背,将重演襄城之战未败之局。抗拒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出自己的骑兵,这意味着楚军骑兵可能不能用于追击秦军溃军,追击将靠步卒完成;同时也意味着步卒不能穿太重的甲胄,最好只穿一件胸甲,戴一顶铁胄。
对此骑兵自然不愿,幕府谋士不得不说服骑师司马,告诉他们这是唯一良策。且如果他们能击溃当前敌骑,也可以加入对秦军步卒的追击,并非一概不能追击。然而谁都清楚,秦军骑兵倍于己方,击溃敌骑谈何容易,两军骑兵很可能一直缠斗下去,不再介入步卒间的战斗。
秦军幕府这几日则处于一种无可奈何的状态。己方将如何列阵楚军已知,决战时必然会有所应对,很可能所有布置都会失效。但谋士们又不敢轻易更改此前的布置,这些布置都有其针对性,如果更改,那如何击破楚军巫器?又如何抵挡楚军矛阵?改还是不该成为谋士们的争论,这个问题争论到第二日即将天亮的明,也没有一个结果。
明时分秦军造饭,看上去安睡一夜实际一夜未眠的蒙恬早早升帐聚将。各军之将、三十多名都尉、骑尉入帐时,蒙珙不见踪影。各将尉议事完毕,仍不见蒙珙踪影,蒙恬终于忍不住了,吩咐左右道:“召蒙珙。”
“召蒙珙。”大帐里喊声刚刚响起,蒙珙的声音便透过幕帐传来:“下臣在此。”
数日未沐,满眼血丝的蒙珙风一样步入幕府,众将尉一时间全看向他还有他身后谋士抬着的筹板,板上面用蜡粘着秦楚两军的阵列。
“何如?”蒙恬没问其他,问的是阵列。
“下臣以为可。”蒙珙沉稳答道。“下臣以为荆人之阵,乃破击之阵,而非勾击之阵,故而……”
这时他身后的谋士上前两步,蒙恬看到了筹盘上的阵列。他没有看细节,看到的是己方阵列的轮廓,阵列的宽度明显缩短了,以前是三千列、一百行,现在不是这样,阵列明显短于三千列,并没有比楚军的冲矛阵列宽太多。
“然若荆人以十五行列阵,我军仅宽两千列,当能勾击我侧背。”反对阵宽缩短的谋士许展也走上前揖告,向蒙恬细说如此列阵的缺点。
蒙珙担心前阵七十行阵列被楚军矛阵击破,于是加厚到一百行,但又不愿抛弃三十行厚的后军,只能削减军阵的列数,让它变短。只有变短,才能用节省下来的士卒加强前阵。
军阵厚重不易被击破,但军阵过于厚重又容易被敌军勾击。原先列于军阵中间的一万骑兵没有得到加强,也受到了削弱。只有五千秦骑列于军阵中间冲击楚军炮阵,剩余三万五骑列于军阵两侧,用以阻止楚军勾击并在适当的时候勾击楚军。重点是在左翼,楚军素来左翼强而右翼弱,楚军的右翼就是秦军的左翼,故而抽调的五千骑放在这个位置上。
“荆人见我以骑卒击其巫器,当加骑卒以拒我。”蒙珙解释道。“荆人骑卒本少于我,抽调至中军,两侧骑卒更少。即便荆人步卒十五行列阵,阵宽四千列,亦不过多我两千列。然我多荆人两万骑,骑卒四行列阵,亦有五千列,当是我勾击荆人,而非荆人勾击我军。”
蒙珙这是用骑兵的阵列宽度来弥补步卒两千列宽度的不足。许展正要重申自己在幕府内的反对理由时,右将军赵勇咳嗽一声,大声道:“天色将明,荆人已在击鼓列阵,此时争执此事宜否?!请大将军决断!”
“请大将军决断!!”跟着赵勇,羌等将率都尉一起大喊。
“我……”蒙恬正在思考蒙珙与许展说法的优劣,被赵勇一说不免有些失措。越是临战就越是患得患失,越是催促便越是犹豫不决。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曾是大军之将,就在赵勇等人焦躁不已越来越失望时,蒙恬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大声宣布道:“
我军以蒙珙之计列阵!步卒两千列,前阵百行,后阵五十行,前后间隔百步,以防荆人破阵;骑卒中军五千,左翼两万,右翼一万五千,四行列阵,以防荆人勾击我侧背;强弩集于后阵,前阵若溃,溃卒冲来必要射杀,以防溃及后阵……”
一定下定决心,如同清除了淤塞的河道一样,河水流动极为顺畅。蒙恬此时也体现出这种顺畅,秦军人数虽然多于楚军,但这一次步卒列宽很可能将小于楚军。这样的阵列等于是说胜利的希望不再在步卒身上,更多的寄希望于骑卒。左翼两万骑卒成为了秦军击溃楚军的撒手锏,步卒最重要的任务是抵挡住楚军无坚不破的冲矛攻击。
天色既明,两军士卒都在快速出营列出决战的阵列。迎着暖和宜人的东南风,阵列后方的蒙恬没有看到楚军以十五行列阵,而是与那天驻步十里外完全一样。步卒仍然是十二个冲矛大型方阵,这些方阵彼此间隔三、四十步,占据三里左右的阵宽;
一万多骑卒分居军阵两侧,龙马骑卒靠外、戎马骑卒靠里。阵厚六行,每侧虽然只有一千余列,但骑卒之间的间隙倍于步卒,一侧阵宽便达到六里。加上步卒和另一侧的骑卒,整个军阵宽度超过十五里。秦军是前后两道阵列,楚军则是一道阵列。只有在中军后方还有一个更小的方阵,那应该是荆王的近卫之卒。
敌人的阵列让蒙恬放心,他看向蒙珙时,蒙珙却失望地看到楚军并没有在巫器两侧派加龙骑,而是在巫器前方钉了一整片半人高的木桩,木桩上缠绕着那种可以制造莫向甲的钜铁丝。铁丝上每隔几寸就有一段札刺,这些扎刺在阳光下随风摇曳,反射出点点寒光。
巫器阵地确实可用骑卒冲击,但不排除楚军在阵前抛洒藜蒺或干脆设障。蒙珙与列于中军之前的骑将眸子猛然收缩时,阵列中的伍长已将铎铃摇响,两千列步卒与八千多列骑卒一同迈步,迈向等待已久的强敌。
第三十四章 无用
楚军列阵永远要快于秦军。m.www.uu234.netwww.uu234.net如果愿意,楚军可以在秦军列阵时马上变换成长宽皆十五人的小阵,然后在秦军列阵完毕之前又变换回来。只是这样的折腾毫无益处,秦军队列变窄符合楚军的心意,越窄军阵越厚,军阵越厚,炸死的人就越多。
知道此战将采取何种计谋的各师将率含笑看着秦军列阵,含笑看着秦军在铎铃声中大踏步前进。他们每迈一步,每前进一步,便离战败、离死亡更近一步。
将率如此,士卒因为担心燧石不能发火、火药失效损害士气,对他们只说大敖已请司祸降灾于秦人,未明言降灾的细节。三十万秦军举着兵戈旗帜步步逼近,阵列间的气氛瞬间紧张,有人呼喊,有人祈祷,有人咒骂,有人甚至急不可耐的举矛过顶,但这样的动作立即被将率喝止。
甲士因为激动身形攒动,又因为攒动使得矛撞击着胸甲。这种声音渐渐成了楚军阵列最大的声响。它们有节奏的汇集在一起,形成让人振奋的音。
熊荆就在音声中检阅长达十五里的楚军阵列,未穿韦弁服的他身上最显眼的装饰是那件红色的披风,再便是插满五彩稚羽的铁胄。巡视阵列时他每到一师阵前,将率甲士便整齐划一的捶胸行礼,呼喊万岁。一师万岁喊过,另一师为了超越前者,往往更大声的呐喊,战意直冲云霄。
四里只有一千两百步,东南风又把楚军的呐喊吹送过来,这让前进中的秦军呼吸愈发急促,阳光下流出的汗水几乎要迷糊双眼。幸好秦军前进到九百步时便不再前进,因为前方已是楚军巫器的杀伤范围。
楚军十五里阵列只有中间三里是步卒,其余十二里皆是骑士。步卒骑士忽略了九百步外的秦军,只注视在阵前快步骑行的大敖。当他行进到队列的最末返身回来时,最西侧的骑师师率弃疾踵大喊:“全师皆有!拔剑!”
“拔剑!”旅帅、卒长重复师率的命令,上千柄骑剑出鞘,在阳光下射出杀戮的光芒。
按照刺剑的动作,出鞘骑剑全部向上前指,这时熊荆纵马而过,他的佩剑与每一把骑剑交击,发出清脆的钜音。仿佛是在灌输巨大的巫力,每一次交击、每一声脆鸣,巫力输入骑士体内,让他们沸腾、让他们兴奋。
士卒未停步时,蒙恬的目光便死死盯着了熊荆,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上一次相见还是十年前,熊荆是一个年幼稚嫩、脸白无须的童子,这一次再见,他已然变成一个英武不凡的勇士。看着他用佩剑交击着楚军骑士的骑剑,蒙恬由衷的叹息又暗自的惋惜:“荆王!”
十年前的荆人不能赢得任何秦人的尊敬,十年后的荆人不但赢得秦人的尊敬,还获得了秦人的畏惧。如果不是大泽之战荆人连败,恐怕秦国早已亡国。这些,全是一个人造成的:荆王。
然而今日荆王必败。三十万秦军全是精锐,参与长平之战的老卒编入了前后两阵。以三十万精锐对阵区区六万荆人,五倍于敌,蒙恬实在想不出自己失败的理由。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但不是一两个英雄可以逆转大势的时代。大秦注定一统天下。想到荆王将死于此地、将死在自己手上,蒙恬不由自主的发出叹息。
“请大将军下令!”蒙恬目不转睛看着熊荆从西面奔来,看着他驰过中军,然后又看着他奔往最东,这时候秦军阵列已然齐整,中军之前的骑卒也列阵以待。
“呼!”蒙恬一边点头一边命令,他没有下令攻,而是下令呼。
“大秦万岁!”军阵里的军吏高喊,跟着,阵列的士卒也高喊起来:“大秦万岁!”
“大秦万岁!”指挥他们呼喊的军吏再度高呼,全军士卒这才连续喊道:“大秦万岁!大秦万岁!大秦万岁……”
上兵伐谋,其次破交。没有环人致师,破交最重要的方式就是士卒呼喊。三十万人的呼喊远胜六万人,这时对面的楚卒放肆嬉笑,一些甲士干脆掏出裤管对准九百步外的秦人**。嬉闹声中,楚歌唱了起来,渐渐融入歌声的楚军士卒变得肃穆和虔诚,他们等待着秦军进攻,等待身后的军命。
陆离镜里,九百步外楚军的反应全落在蒙恬心里,对于一支已建立心理优势的军队,破交是毫无用处的,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被秦军击败。蒙恬无奈挥手,命令道:“攻!”
“攻!”军吏拖长着调子,他们还没有喊完,鼙鼓便被摇响,早就等候的鼓人大力击鼓。轰隆隆的鼓声掩盖了楚军的歌声,中军阵前五千骑卒策马,他们的目标是楚军炮阵。
王翳就在五千骑卒当中,他必须率领着自己的麾下冲向荆人的巫器之阵。鼓声就是命令,他有些绝望的回望了大幕旌旗一眼,断然喝道:“驾!驾!!”
五千骑卒只做一次性攻击,两百五十骑为一行的骑阵,阵列宽度远远大于炮阵的宽度。骑阵的厚度也是炮阵无法比拟,整个骑阵有二十行。
王翳这些骑将的命令一起,第一行两百五十名骑卒便大力策马狂奔。第一行奔出二十步后,第二行两百五十骑紧跟;第二行奔出二十步后,第三行紧跟……,第一行骑卒在四百步外时,最后一行才开始迈步。
骑卒奔出百余步,速度提至最快。两万只马蹄在刚刚晒干的泥泞中奔驰,践踏出一阵接一阵的尘土。炮阵中,沈顷的声音在回荡:“已备……、已备……、已备……”
骑卒越近,大地越颤动,蹄音越震耳,他极力提高着语调,以使所有炮手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他的眼睛死死盯住钜铁网外的一处标示,那表示四百步。四百步是射击双份霰弹的距离,他必须耐心等待秦骑冲到这个距离。
“已备!”秦骑越来越快,快到好像在飞驰,全军士卒都捏着一把汗。当他们以为秦骑就要冲入炮阵时,沈顷嘶喊道:“放!”
“放!”轰隆隆的蹄音中,等待许久的炮长发出一声怒吼。
‘轰!’五十七门火炮几乎是同一时刻开火,硝烟弥散在炮阵四周,然后迅速被东南风吹往秦骑奔来的方向。没有人任何去看目标,炮卒以最开的速度清理炮膛,以最快的速度装入霰弹,又以最快的速度拉动火绳。
训练有素的炮卒能以一分钟两发的速度射击,极端情况下可以接近一分钟三发。四百步外的骑卒如果没有阻挡,他们最多发射三炮便会被敌骑一冲而散。战前炮卒在阵地前钉下了木桩,拉上了钜丝网,网内又撒入了足够多的铁藜蒺,战前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一直不停的发射霰弹,直到炮管打红。
炮声开始整齐,之后便散乱。然而炮声依然遮盖滚雷一般、让大地不断颤颤的蹄声。第一炮轰响后,奔入四百步的第一行秦骑被肉眼看不清的霰弹横扫,战马突然嘶鸣,然后往前摔倒,第二行战马同样发出悲鸣,但因为第一行的遮挡,它们勉强奔行。
第二轮炮声响起时,这些勉强奔驰着的战马身上突然出现点点血洞,而后带着骑卒轰然倒地。但第三行、第四行骑卒毫不犹豫越过它们继续前冲,这时他们已奔入一百五十步内,一头装进那些低矮的钜丝网内。
钜丝网非常低矮,越是低矮越是牢固,几百匹战马冲入立即被绊倒。被绊倒的战马骑卒挣扎着起身时,炮声再响,骑卒以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摸了摸中弹的胸腹,最后栽倒下去。与此前一样,三、四行骑卒倒下时,第五、第六行的骑卒踏着他们的尸体前进,然后继续被钜丝网绊倒,倒在炮口喷出的弹雨中。
“加疾也!”一直注视着骑卒冲阵的蒙恬心跳瞬间加速,他看到了骑卒击破巫器的希望。他的大喊让鼓人更加奋力的击鼓,此时正在前冲的骑卒只能看到前排不断扑倒,听见间隔着的鸣响的炮声,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全力冲击下,战马越过地上还在流血的马尸,落入钜丝网里,然后被钜丝网绊倒,在霰弹中血流如注。但很快后面的骑卒再度冲来,重演之前血腥的一幕。第十六排骑卒妄图跃过那些倒毙的马尸时,他们已经跃不过去了,三千多具马尸垒成了一道矮墙。
火炮阵地没有被突破,可因为马尸垒成那道矮墙,火炮不管发射什么炮弹都会被阻挡。看到这一幕三十万秦军突然嘶喊欢呼,他们最恐惧的巫器已然无用,巫弹再也打不着他们!荆人败了!荆人这次要败了!
发自内心的欢呼,气势远胜刚才在军吏带领下高喊‘大秦万岁’。蒙恬与各军将尉看到这一幕也喜不自胜,己方到底击破了荆人的巫器。
“攻!”被巨大喜悦包围的蒙恬跳跃起来,宝剑愤然前指。这个时候,楚军将率司马的心忽然抽紧,秦人终于来了。
第三十五章 泥树
火炮停止轰鸣时,秦军阵列中又摇响了铎铃。www.uu234.net步卒呼喊着踏步向前,这是大步,一刻钟后阵列就能前进到距离楚军百步的位置。
秦军前进,熊荆下意识看向两侧。方阵间隔处便是引燃火药的地方。那里的工卒手中拽着一条长达一百多米的绳索。绳索通过埋于地下的竹管与燧石发机相连,一旦用力拽拉绳索,失去束缚的弹簧会带着燧石迅速打火,引爆火药。为了保险,一处火药有三套发火装置。
熊荆看向两侧,战在火绳旁的景肥一会看向迎面大步前进的秦军阵列,一会回望身后的巢车。巢车离地数丈,能很清楚的看到整个秦军阵列的动向,最后的发火命令是巢车先打出可以引爆的黄旗,然而由熊荆下令,打出马上发火的红旗。
巢车内的申通注意到了不断回望的景肥,他正数着秦人的步数,耐心等待他们靠近。站在他这个高度,整个战场一览无余。两千列秦军步卒正大步前进,两千列秦军步卒的左右两翼,八千多列骑卒好似刚才冲击炮阵的骑卒那般急速驰来。楚军骑兵也不甘示弱,早就列阵以待的他们竖着骑矛,策马迎向人数多于自己的秦骑。
楚秦两军自从有骑兵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对决。襄城之战两军骑兵只是互相勾击对方的步卒阵列,而非彼处冲向彼此。数万匹战马奔驰,大地仿佛变成一面巨大的建鼓,十几万只马蹄敲打在鼓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双方的士卒也被这种声响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往左右两翼张望。
不同的是,战马踏起的粉尘全部吹向西北,包括蒙恬在内,秦军将卒只能看到骑卒朦胧的影子。站在南面的楚军将卒则能清晰的看到己方骑士手中的骑矛逐渐放平,他们将给敌人予猛烈的撞击,也接受敌人带来的猛烈撞击。
“杀!”
“攻!”
交兵前瞬间,双方骑兵都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呐喊,呐喊中战马的速度提升至最快,每一名骑士都紧盯当面之敌,耐心准备最致命的一击。
‘砰、砰、砰……’高速奔驰中,骑矛与骑矛撞击在一起,战马与战马撞击在一起,盾牌与箭矢撞击在一起,武器的交击、战马的嘶鸣、骑士的惨叫,这一切都发生在步卒两侧长达二十多里的战场上,随着这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骑战,楚秦两军的决战正式开始。
秦军步卒继续前行,骑战时传来的厮杀呼喊不免让他们越来越紧张。伍长只能将铎铃越摇越响,五百主少有的亲自疾喊‘攻’,以警醒那些走神侧望的士卒。骑卒之战与步卒无关,步卒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抵挡住荆人的冲矛,只要抵挡住了荆人最锐利的矛阵冲锋,秦军就能获得此战的胜利。
两侧发生的骑战越来越惨烈,交错而过的骑士调转马头又一次反冲,他们再度猛烈撞击在一起。然后是更多的战马、更多的骑士倒地。倒地未死的骑士奋力挣扎,拔出剑继续与对方厮杀。
“圉奋!圉奋……”厮杀中,位于右翼满身是血的项超一边挥剑一边呼号圉奋的名字,这次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国贼!一定要杀了这个国贼!
“止!”一百步的距离上,秦军军吏、将率突然喊止。前进八百步后,原本严阵的队列不再整齐,交兵前必须整肃队列,也要让士卒稍作休息。
这个时候巢车上打出一面偌大的绿旗,这是告知所有人,秦人马上要进入火药埋设地点,随时准备爆破。方阵之间紧拽火绳的工卒也打出一面绿旗回应。
申通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将率司马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熊荆和身边的谋士也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除了军阵两侧骑士无休止的厮杀和呼喊,整个战场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来。春风吹拂下的军旗,鸟雀飞过时的惊啼,心脏有节奏的砰砰跳动,这些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溶入心里。
“太一庇佑。”片刻的等待似乎比几个月的等待还要漫长,目不转睛的熊荆喊出一声太一庇佑。他话语落下,百步外蒙恬的旌旗忽然前指,震耳的鼓声响起,秦军阵列又一次前进。
“大敖!”各师将率司马回首看向旌旗下的熊荆,一些人甚至焦急的呼喊。他们的举动也带动方阵内的士卒,士卒并不知道马上要发生何事。
“大敖!”熊荆身边的谋士也看向熊荆。火药就埋在距离楚军阵列九十步的地下,秦人一秒钟迈前一步,不需十秒就要踩在火药上。
“已备!”方阵间楚军弓手拉出了半弦,因为顺风,只要秦军进入八十步,他们就会放箭。
“大敖!”秦军越来越近,景肥紧张中不但牙关发动,身上的肥肉也不住颤抖,他向着熊荆的方向大喊。
“已备!放!”秦军前进到八十步,弓长果断下令放箭。弓弦颤鸣中,七千多支重箭离弦而去,射向准备大奔的秦卒。
“黄旗!”庄无地疾指向身后的巢车,进入八十步后,巢车上打出了可以爆破的黄旗。然而工卒必须看到幕府亮出的红旗才能拽动火绳。
熊荆看到了黄旗,但他的注意力只在秦军身上。面对空中射来的密集箭雨,秦军并不惊慌,他们举起左臂挂着的小盾,这种小盾此前从未出现在秦卒身上。箭矢暴雨般冲刷着秦军阵列,前排士卒本就身着铁甲,加上小盾遮挡住了大腿,实际并没有多少杀伤。
“放!”第一波箭雨后弓卒再度齐射,这一次秦军更近,箭矢的落点也更近,第二波箭雨依然散落在铁甲与盾牌之间。
“攻!”七十步时,秦军鼓声愈烈,阵列中的屯长和百将剑指前方,嘶声呐喊。秦卒也爆发出一连串的呐喊,他们不再是踏步前进,而是举着酋矛狂奔而冲。
“大敖!!”将率司马恨不得冲到旌旗下,强行举起那面发火的红旗,谋士的手心也捏着一把汗,担心熊荆错过最好的时机。
“举旗!”看到秦军疾冲,熊荆斩钉截铁的挥手,一面巨大的红旗被近卫步卒飞快举起。仅仅看到红旗一角,还没等旗杆竖立,景肥就大喝一声:“发火!”
“发火!”工卒一边呼喊一边急拉火绳,因为用力太猛,连人带绳往后摔倒。
“发火……”一共埋设十四处火药,四十二根火绳。工卒是所有火绳一起拉,以免有失。
此时秦军又奔前了数步,洪水般向楚军冲来。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楚军只能平放夷矛,抗拒秦人的冲击。巫器不能轰击,弓手不断放箭,步卒凝立未动,这让包括蒙恬在内的所有秦军将尉惊讶,荆人难道没有巫器就不会打仗?
“荆人……”蒙恬正想说荆人必败,大地忽然震颤。
“炸了。”红旗亮出半响没有动静,众将正在疑虑,熊荆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
九十步外,被秦军踩踏的大地好似一颗大树被砍倒后又急速立起。大块大块的泥土从地底窜出,一边升高一边破碎,升到最高时它们形成大树巨大而且繁茂的树冠,破碎到粉末的泥块则变成树冠上的花叶,灿烂绽放在这个满是血腥满是杀戮的春日。
美丽的绽放永远只是一瞬,一瞬之后这些花叶便无可奈何的落下,再度升上来的是火药的白色硝烟和爆炸激起的黄色粉尘。炸飞到半空的秦卒跟着坠下,他们来不及呼喊就被烟尘吞没。
秦卒不再有人关心,甚至战争也不再有人关心。知道这个计划的将率司马,不知道这个计划的秦楚士卒,他们全被地底突然升起的十四颗大树夺走了魂魄,完全忘记此时身处战场。
“司祸庇佑!”楚军阵列有人情不自禁跪下。战前将率曾说过,大敖已请司祸降灾于秦人,在他们看来,这十四颗突然立起的巨大泥树就是司祸降下的灾殃。
“巫药……”楚军步卒跪下时,眼珠暴突的蒙恬只想挖掉自己的眼睛,又恨不得一剑把自己刺死。他失算了,那日楚军列阵于十里外,此后整个幕府想的都是如何调整暴露的战阵,再也不去想楚军有何诡计。
“啊、啊……”十四颗高达二十丈的泥树复立后又在空中消失,这时处于爆炸中心的秦军士卒才发出凄厉的惨叫。两千列军阵,真正被炸的只有中间一千四百列,并且因为军阵厚达百行,两头的行伍只是被爆炸的气浪震晕震倒,并没有全被炸死。当无数泥土从空中落下,一些震晕的士卒被打醒。
士卒的哀嚎如同楚军的重箭,箭箭射穿蒙恬的心,他‘啊’一声大叫,拔剑便要自刎。
“万不可!”身旁蒙珙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安慰道:“尚有后军。”
前阵被巫药炸得粉碎,但秦军是前后两阵,前阵后方百步还有后军。清醒过来的蒙恬看向自己的后军,这时对面建鼓敲响,荆人已然攻来。
第三十六章 天亡
爆破城墙楚军士卒见过多次,但这一次爆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因为春季的泥泞,潮湿的泥土在爆炸中没有瞬间粉碎,它们的破碎是逐步完成的,越飞越高,泥土便越破越碎,九十步外的楚卒看过去好像是一朵朵泥蘑菇在自己眼前急速生长、又急速幻灭,像极了一场巫术。
他们牢记着司祸,每个人都跪下祈祷,之后才肃穆站起。鼓声响起时,前进中他们呼喊的不是其他,而是司祸之名。听闻士卒喊的居然是司祸,熊荆瞪了彭宗一样,彭宗见此一笑,向他揖礼请罪。
火药顺利爆炸,这场会战楚军已胜利九成,现在要做是赶着那些慌乱的秦卒冲击秦军后阵,彻底击溃秦军步卒。秦军骑军数量再多,没有步卒也难以为继。
猛烈的爆炸在九十步外炸开十四个宽约二十多步的炸坑,正对各师方阵的位置还是平地。这是特意留给楚军进攻用的,不过现在这些平地上满是散落的泥土,泥土覆盖着横七竖八的秦卒。有的秦卒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
“司祸!司祸!司祸……”五万人的呼喊震耳欲聋,刚才冲在最前被气浪波及的秦卒仍处于失魂状态,看见持矛前进的楚卒杀来,他们再也没有交兵的勇气,全都返身疾跑。楚军并不追击,只是迈着步伐快速前进,驱赶着他们冲击后阵。
火药炸出十四个大坑,二十万秦军真正被炸死被炸伤的最多不过三、四万人,楚军的推进让剩余的十六、七万秦卒恐慌,此时他们才想起手上已没有武器。当他们捡起酋矛准备防守时,呼喊着司祸的楚军高举着夷矛狂冲而来。
完全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战斗。楚军夷矛还未冲前,大部分秦卒已经跑了,剩下的是两、三万秦军老卒。分散状态下并且混乱的他们很快被举矛冲来的楚卒杀死。之后楚军又变成冲矛阵型,驱赶着十数万溃卒,向百步外秦军最后一道军阵前进。
“射!”强弩匆匆上弦,虽然早就料到前阵会被楚军击溃,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这么快的被击溃。后阵五十行,五十行士卒身后是数百辆高大的弩车。弩卒刚刚上弦,军吏便下令发射,一排排弩箭飞过秦卒头顶,射向那些没有退向两侧,直接冲撞本阵的溃卒。
强弩锐利,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一支弩箭可以将三、四名士卒洞穿。冲在最前方的秦卒无比惊异的看着射向自己的弩箭,不少秦卒当初还曾夸赞过这些强弩必能射溃荆人,没想到最终射死的居然是自己。
“不可冲阵,返身杀敌!不可冲阵,返身杀敌……”后军十万秦卒一起呼喊,极力督促溃卒避开本阵。溃卒正要避让,身后又传来悠长的军令:“放!”
跟着方阵一同前进的楚军弓手再次齐射。弩车不过五、六百辆,弓手却有七千多名。每一波箭雨射出,箭矢落下总会洞穿溃卒的皮甲,将他们射死射伤。死亡的威胁让人恐惧,溃卒再度恐慌,一些想避让后军军阵的士卒也被人流裹挟。
“不可冲阵,返身杀敌……”后军仍然高喊,强弩仍在攒射,但相比于身后的楚军,秦卒宁愿被几百支弩箭射死,也不愿返身杀敌。人潮涌动,溃卒与后军阵列越来越近,预感到阵列保不住的秦军将率急急命令士卒举矛。
“放!”楚军的箭矢继续齐射。每名弓手背有两个箭囊,每个箭囊二十支箭。除去用去的三支,七千名弓手有二十五九千支箭。虽然有些秦卒身着少府铁甲,身着缴获赵、齐两军的钜甲,但这只是前面几行,大部分秦卒身上穿的还是普通皮甲。
每一波箭雨过后,便有无数秦卒惨叫倒下,他们已经被后阵秦卒用酋矛抵住,一时达不到冲阵效果。楚军将率焦急的往后看向炮卒,如果这个时候火炮能推前射击,秦军必然阵崩,奈何炮卒被死马团团围困,炸坑附近又全是秦人尸首,火炮远远落在了后方。
“臣请以掷弹击敌!”几名谋士不约而同的请命,火炮不在,掷弹或许能产生一些效果。
“准!”一炸两瓣的边区造,熊荆苦笑之余徐徐点头。没有火炮,吓唬吓唬秦人也好。
知道掷弹威力的熊荆苦笑,将率谋士却不敢把掷弹当摆设。这种可以真正随步卒一起机动的武器被他们看得比火炮还有用,很多人更是深深埋怨造府为何不早些造出掷弹云云。令骑带着熊荆的命令往军阵两边疾驰,口中高喊:“大敖有命:掷弹击敌!大敖有命:掷弹击敌……”
弓手还在一波一波的放箭,死尸在溃卒中越积越多,溃卒已和后阵秦卒脸对着脸,双方只隔着一根酋矛。各师听闻敖命一声令下,麾下掷弹卒立即冲前。每名掷弹卒有四名余卒,这四名余卒三人背弹,一人背盾并携有火绳,投掷由身材高大的掷弹卒完成。
火绳开战前便已点燃,立于大盾后方,撬开蜡液封住的点火孔和通气孔,将燃着的火绳插进去,白烟冒起时余卒喊一声‘投’,两斤半的掷弹立即被掷弹卒高高地扔了出去。
掷弹卒如果能与火绳卒配合密切,敌军的箭矢又不太密集,投掷速度超过弓手射箭的速度。此时秦军弩箭正在射杀溃卒,掷弹卒从容投出的掷弹在空中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落入溃卒当中。
‘砰!’掷弹未落地便已爆炸,炸出破片的同时还喷出一团白烟。第一响溃卒还来不及反应,第二响、第三响、第四响……响起时,溃卒彻底慌乱。他们不清楚这是什么武器,更不明白这东西不过一炸两半,几百颗掷弹同时爆炸,很自然的让他们想起荆人的巫器。
巫器等于死亡,密集的爆炸声中,人群再度失去冷静,他们停止向两侧运动,抵着酋矛横冲几步外的后军阵列。看到这一幕的熊荆不敢怠慢,他急命道:“冲矛!”
‘咚咚咚咚……’安静不久的建鼓又一次敲响,幕府快速打出冲矛的旗帜,十二个冲矛方阵中的矛卒已举矛过头,他们对准几十步外溃卒怒冲而去。
与此同时,冷静下来的蒙恬也下达了进攻命令。妇人之仁绝不能在战场出现,他要命令后阵士卒马上刺杀阵前的溃卒,以免被他们冲乱阵列。
楚秦两军是死敌,然而现在楚秦两军矛卒对准的却是秦军自己。没有武器,没有阵列,人与人挤成一团的溃卒没有任何反抗,半刻钟不到便剩下一地的尸首和伤者,隔着他们,两军士卒终于脸对着了脸。
“冲!”冲矛未完的楚卒没有停顿,踩踏地上的尸体飞奔上前。对面杀红了眼的秦卒也大喊了一句‘攻’,双方就在这尸体铺成的战场厮杀。
五十行的阵列厚度最多不会超过十八步。楚军矛卒对准秦人后军冲矛时,掷弹卒投出的掷弹只能后移,投向秦军的阵尾。后军士卒没有像前军溃卒那般惊慌,即便惊慌,最后方的短兵也会弹压他们,将他们就地斩首。
掷弹一颗连着一颗声势极为吓人,可杀伤与巫器相比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掷弹炸出的碎片如果没有命中没防护的要害,连皮甲都不能洞穿。秦军将尉没有发现这一点,但他们发现短兵的弹压可以稳住摇摇欲坠的军阵,方才深深喘了一口气立即回望后方。
按照腹心蒙珙的布置,前后两道军阵的目的是为了阻挡楚军冲矛,前者已被巫药炸溃,现在只能靠后阵勉强支撑。但阻挡和支撑不是致胜的手段,致胜的手段是布置在左翼的五千骑卒。
秦军对楚军最接近胜利的一场会战是襄城之战,国尉府重点研究过襄城之战,认为最可能击败楚军的办法就是骑兵勾击阵后,蒙珙此战的布置就秉承这个原则。
针对楚人极易骄纵的特点,骑战时圉奋麾下的骑军与楚骑厮杀片刻便要全军后撤,以诱使楚骑远离战场,后撤大约十里骑军再与楚骑厮杀。秦军左翼有两万骑,与之相对的楚军右翼只有七千骑,这两万骑必须在缠住在楚军骑卒的同时迅速回击,快速勾击已经击败前军、正在进攻后军的楚军侧背。
计划不能说不完美,然而谁也没想到前军没有交兵就被楚军用巫药炸溃。这就造成爆炸前已诱使楚军骑兵远离战场的圉奋等骑都尉不知道前军已溃,而战场上早已胆寒的后阵士卒面对楚军犀利的冲矛根本无力反抗。
后军阵列只有五十行,仅穿一件胸甲,头戴一顶铁胄的楚军矛卒比任何时候都敏捷,目睹司祸降祸于秦人的他们完全不惧生死,他们深信神灵已站在自己这边,没什么军阵不能击破!
“杀!”战力与郢师不相上下的项师士卒呐喊,冲向秦军早就单薄的阵列。‘轰’的一记,炮声突然响起。正在回望北面的蒙恬闻声一颤,陆离镜落在了地上,他悲叹道:“天亡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