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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中庸

    几经战乱,襄城内没有居民也无里域;去年占领时,楚军又详细测绘过全城、知道城内的布局,这才趁着雨幕的掩护一鼓作气攻入城内。

    城内的战斗不会有什么悬念,倒是城外有些麻烦。眼见楚军攻来,秦卒、力卒随即四散,妫景麾下的重骑第一师没有派去攻城,于是这些重骑士左围右堵,把这些人、尤其是把数万名韩人力卒赶了回来。

    力卒逃跑时慌不择路,入过方城的那些又将盗掠来的衣服什器丢了一地,看得骑士心头冒火。为了将他们赶回来,一些骑士不得不大肆砍杀。妫景的人把丢在拾来的衣服什器带到凤旗之下,特别是丢到庄无地身前。

    “大王,此等盗贼助秦为虐、掠民财货,必当杀之。”妫景指着前方不远跪在泥地上的力卒大声说话。力卒中一些人能听懂楚语,听闻赶他们回来的将军要杀了他们,人群里很快发出一阵一阵的哭喊。此时熊荆才知道,这些力卒,实际大多数都是女子。

    “大王,明明是秦人暴虐,韩人何辜、女子何辜啊?!”庄无地猜到是这种情况,秦军力卒很多时候就是健妇,十七岁到六十岁的男子则要从军。

    “大王……”屠杀女子显然超出所有人底线,项师的项梁第一个出声。

    “大王,若杀女子,恕臣不能从命。”斗氏的斗简见熊荆不出声,干脆表明自己的态度。

    “军正何在?”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熊荆心中叹息一声,喊起了军正。

    “臣在。”军正掌管法令,熊荆一喊,军正蒙通便出来了。

    “此当如何处置?”熊荆指着前方正在哭喊的韩人女子问道。

    “臣……”大王喊自己,自然是要自己想出一个处置的方式。这些女子被秦人所迫才成为力卒,杀之确实不妥,可不做任何惩罚直接纵放,以后怕是会越来越多。“臣以为当墨之,尚若再犯,则当刖之。”

    “彼等有入楚为盗者,也有未入楚为盗者,军正如何辨别?”熊荆正想点头同意,右史倚宪突然出声。“且既是断案,彼等讼师何在?若无讼师,所断便无错落?”

    “这……”右史一发问,蒙通就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几万人要甄别谁去了楚地,谁没有去楚地,单单问一遍可能就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再请讼师辩护,没有几年、十几年时间,这案子断不下来。

    “既如此,那便在此断案吧。”熊荆笑着道。“何时断完,便何时开拔。”

    “军情紧急,我军岂能在此久留?”这次是庄无地不愿意了,在襄城修整一日,明日大军便要攻向叶邑。

    “是军情最重还是公允最重?”熊荆反问后自答:“寡人以为公允最重。既然公允最重,军情便可弃之。传令全军在此休整,何时断好案,便何时开拔。”

    熊荆显然是动怒了,这不仅仅是对身边诸人动怒,而是对楚国处在一个极其不利的位置动怒。秦军能做到的事情,楚军做不了也做不到。且在他心里,也极为反对屠杀战俘和庶民。

    利己的说,屠杀确实可以震慑敌人,但对于己方、特别是对极重荣誉感的楚军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会因此毁了整支军队哪怕是德国党卫军,甚至是臭名昭著的别动队(einsatzgruppen),屠杀的多了,士兵也会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战斗力与战斗意志会剧下降,因此德国国防军的将领直接拒绝这种脏活。

    熊荆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但可以肯定的是,屠杀会损害士卒固有的正义感。一旦发现自己不是正义的一方而是罪恶的一方,就很容易失去求生的意志,坦然接受被敌军杀死的命运,因为自己本就该死。传闻白起赐死前哀叹:‘我固当死’,应是这种求死心理的体现。

    因为要审判韩人力卒而在此停留,各师师率听了全都着急,好在中午一过,开拔的军令便下达,诸将当即松了口气,坚持要严惩韩人的妫景听到开拔王命马上找了过来。

    “大王言:谁人良善便欺辱谁人,果如是也。臣闻之: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今日若我无罪而纵放韩人力卒,他日天下力卒皆从秦人而入楚。秦以天下之人击我,我仅以楚人相抗,战必败,国必亡。请大王三思。”

    “寡人已然三思!”熊荆知道妫景会来,他虽然是贵族,究竟落魄过一段时间,娶了一个女闾女子为妻,非常清楚庶民的心理。“秦人以利治军,我楚人以誉治军。秦人可行之事我不可行,楚人可行之事秦人不可行。命格已定,何必生怨?”

    “以誉治军,亦要存国。”妫景显得无比激动。楚军并不封锁大泽战败的消息,只是没有把具体的损失向全军通报。大泽之战过去有五日,不要看什么战报,单单从各师的部署和自己的行动,一些聪慧的将率已经猜到西线应当是全军覆没了。

    “国若不存,血食绝也,下至黄泉以何颜面面对先祖先君?”妫景追问道,人已顿首。

    “国若不存,血食必绝,下至黄泉自然无颜面对先祖先君。然,若我楚人与秦人无异,贪戾好利、滥杀为功、争首自斗,下至黄泉便可面对先祖先君?!”熊荆的语调无比惆怅。

    他的反问不但让妫景失言,而且失神。就在妫景失神的时候,熊荆再道:“非九天则大,母敢天灵。楚国亡可以再复,天灵失存也若亡,寡人宁可……,亦不渎神!”

    前一秒妫景还在失神,后一秒他便彻底清醒了过来。镇定心神后他又问道:“如若国亡,秦人戮我楚人、辱我楚女,大王也不后悔今日未曾便宜行事?”

    “秦人如此,天灵必惩!”熊荆看着妫景,他虽镇定,眸子却在颤动。“寡人下至黄泉亦不悔。”

    “天灵?!”妫景忍不住苦笑,他素以为大王睿智,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却是如此之盲目。换了一种更加恭敬的口气,妫景再问:“敢问大王,天灵何在?”

    “天灵在我楚人心中!”熊荆也泛出了苦笑。苦笑妫景不是一个虔诚的人,苦笑不虔诚的往往现实,而现实的人往往畏惧死亡。不!现实的人不仅仅畏惧死亡,甚至连降生都畏惧,因为一个新的生命从出生到成长,每时每刻都是父母的烦恼。

    “臣无言也。”妫景站起身,准备告退。

    看着准备告退的臣子,熊荆张了口却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只等妫景走出大帐身影不见,他才轻轻吐出想说的话:“你本当我行我素,无惧生死……”

    “大王!”旁人没体会熊荆的意思,左右史闻言一怔。见熊荆看来,右史揖道:“大王妙语,深得中庸之道也。”

    “中庸?!”与妫景的言谈对熊荆自己也是一种触动。此前他已窥知了天命,现在他顺着楚人行走的路径,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史官不管如何总与儒、道有些牵连,左史烛涌很自然的诵出《中庸》中的语句。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何以?大王敬畏天灵,小人无忌惮也。”倚宪补充道。

    孔子之儒本就与贵族声息相连,若是在平时,熊荆乐意讨论这个话题。现在楚国危亡,左右二史不忧国家而忧君子小人,这不由让熊荆生气。然而再想到自己,楚国危亡,自己却不能跳出君子的范畴,做一次小人行径,这又算是什么楚王?

    自责间,熊荆将那句‘君子必败,小人必胜’吞回肚里,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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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根基

    未改

    先是拔下了襄城外城,点燃城内城外的粟米和车辆,又将牛马全部杀死,力卒全部驱散,而后再攻至叶邑。不等驻守卷城、缯关的秦军反应,接着连夜攻入方城,从秦军身后将襄城至宛城这段绞了个稀巴烂。面对楚军骑兵,整条线上的秦军只能缩在城邑里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收粟季节,收到讯报的李信肯定要马上回军,但现在他手上的新粟足够全军吃一个月,给了他更加充足的应对时间。十日前熊荆停留过的宛城城邑府此时一片焦土,就在这片焦土上,李信考虑自己该行向何方。

    去年右将军冯劫战死,数月前关中又抽调走了数万精卒,李信麾下只有自己的中军与赵完的左军。又因沿线设防,安契等将领留在了襄城与缯关等沿线城邑,此刻坐在大帐中的只有他和赵完。

    “荆王当由鲁关出方城,至襄城也。”李信与赵完对席而坐,赵完在说楚军的行军路线。考虑到郢师之前在蓝田谷道,现在忽然出现在方城外,那就只有这一条路线。

    “鲁关我已遣五千人守之……”北出方城有两条路:一是宛城行向东北的方城口,这条是大路;再一条就是宛城顺白水直接北上,那里是鲁关。传闻西汉末年刘秀在此迷路,得乌鸦引路方才得过,以后此路又被称为三鸦路。鲁关道极为险峻,自己又派了士卒驻守,李信很难想象楚军怎么能从那里出方城。

    “方城究竟是荆人的方城。”赵完笑了笑。“大将军以为,我军何时西进武关?若是西进武关,沿途城邑若何?”

    “荆人于大泽大败,方城无兵也。”李信也笑了起来,十年来,这是他最轻松的一次伐楚。“我欲直下鄢城,然国尉言时机未到,白林此时未得巴蜀。”

    从方城南下攻拔鄢城,同时从巴蜀沿夷水攻入关,一南一北包夹旧郢,这是五十多年前鄢郢之战秦军的布局。李信入了方城,需要的是白林率军攻占巴蜀。

    “我又或奉命西进武关,与赵勇将军相会于武关商邑,却又知荆人之根基在东地而非在南郡。攻拔武关,荆人将弃守南郑,又或将退居东地,再击荆人难也。

    我欲……”

    大泽之战后,秦国有点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巨大胜利,最具体的体现就在后续的战略一片混乱,包括赵政卫缭在内,所有人都有点摸不着北。现在的战略虽然是按原定计划进攻巴蜀,可王翦却上书提了一个弃巴蜀而不攻的战略。

    如今的楚国与五十多年前的楚国全然不同,五十多年前的楚国根基是在南郡,今日的楚国根基并非在南郑。楚军复南郡、复南阳、复汉中、复巴蜀……,复了这么多土地城邑,得了那么多的丁口民户,楚军增多了吗?楚国变强了吗?

    没有!楚国在南郡、南阳、汉中等地的根基早被秦国连根拔起,虽然收复了这些地方,却不能利用这些地方。不能利用这些地方,那这些地方秦军复之何益?秦军收复南阳能够增加自己的力量,攻下鲁地就不能增加自己的力量吗?

    既然秦军攻击任何一处都可以得益,楚军据有南郡、南阳等地却不能为己所用,那为何不继续让楚人占有这些无有之地,秦军攻拔那些有用之地呢?

    楚国东地看似防守严密,实际却是漏洞百出。从南济水能攻至彭城鲁地;从汝水、颖水则可攻至期思寿郢;从东海可攻至琅琊淮口,乃至朱方。秦军已有不逊于楚军之舟师,为何不大造战舟,猛攻楚国东地,而用西地牵制楚军?

    王翦上书的大意如此。虽然,很多谋士认为王翦上书是为自己谋划,因为西线战事抽调了他麾下的士卒,抢走了十分紧张的战舟,但在李信看来,王翦之言未必没有道理。

    巴蜀本就不重要,是天下的边地;旧郢方城不再是楚国的根基,因此南郑也不重要。并且,秦军在巴蜀与汉中的成功反而对楚国有利,这会促使楚国再度东迁。此时大军攻入方城,方城居然无兵驻守,粟苗任由自己收割,楚**力是何等空虚!迁入东地将会不同,迁入东地魏赵齐楚四国协力,任何一条路径攻入都会受到楚军的激励抵抗。

    李信沉吟,目光落在方城南面的上蔡。方城是一个十字路口,他不想回救襄城、叶邑,也不想南下攻拔樊襄,更不想西进武关,就想攻入楚国东地。攻入楚国东地才能要楚人的命,可惜国尉府此前的军命是要他西进武关,接应赵勇入方城。

    “大将军欲拔上蔡?”赵完明白了李信意思。

    “然。”李信手指在上蔡的位置。“上蔡控汝水,可直入淮水,一入淮水,东地糜烂。荆人为何远徙南郑,由陈仓道攻我,乃因关中为我秦国之根基也。”

    “然我军无粮,若攻东地……”李信说的很有道理,但他忘记了现实。

    “巴蜀有粮,东地无粮否?”李信笑着反问。“荆人有意将我诱至南郑、巴蜀,何也?拖延时日而已。我若与荆人反复攻拔巴蜀、南郑,东地得以休息,五年荆人又将复强。”

    李信是年轻人,越说越坚定攻入东地的想法,赵完还在思索时,他的手已经排在地图上上蔡的位置,道:“我意已决,当拔上蔡、入东地,犹荆人欲入关中,直捣腹心。”

    “国尉已下军命,要大将军……”命令说该就改,赵王有些吃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信道。“荆人此时无兵,赵勇十万人不能破武关?”

    “国尉是想大将军与赵勇将军合兵一处,彼时又有圉奋之骑军,绝荆王之袭扰也。”赵完劝道,他觉得国尉府的计划未必不好,只是着眼点不同。

    “不可,此举过缓。”李信道。“且荆人此时无兵,我军拔上蔡,赵勇拔武关,皆可也。”

    “若荆王率军击我……”三千里防线处处是漏洞,李信不惧楚军,赵完仍然有些担心。

    “荆王只有郢师三万,加之其余师旅最多六万,我军二十万,乃三倍于敌。”鏖战多次,楚军的编制秦军也渐渐渐渐熟悉了,总兵力多少,心里也有个大概。“且上蔡在汝水之侧,与沔水无涉,楚军又全在沔水沿线,若要击我,当追我至上蔡。”

    向东是谁也猜不到方向,李信越说越高兴。下午他就说服了护军赵梓,派人沿析水至卢氏县向咸阳报讯外,次日一早,大军连同抢割粟禾的韩人力卒,几十万遮天蔽野,一同东进。

    李信既入宛城,要么向西迎接正在修复蓝田栈道的赵勇;要么是从宛城南下,直入旧郢,确实没想到他会向东。向东是什么意思?向东是前往淮上。郢师、鄂师正在樊襄二城等待,熊荆率领的骑军调动秦军保护后路后,将与秦军交错南下,在樊城以北、或者商密与武关之间与李信决战。现在好了,李信既不西进又不南下,而是东进魏地。

    “李信狠毒!”四日后,见到作战司郦且亲随申通的熊荆刚看完长信便叹了一句。

    东地确实极度空隙,北面是赵魏残军,这些残军只能守住大梁,其余城邑根本就守不住。东面有穆陵关的十个师,这十个师虽多顺沂水、沐水南下,支援彭城一线,对淮西毫无助益。

    “大王,”庄无地不知道郦且有什么计划,见熊荆已经看完,便想索要。当看到信中内容时,他不便有些吃惊。“赵勇欲攻武关,李信东入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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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畏惧

    几十万大军行军必须沿着干道,不然辎重、车辆无法通过。m.www.uu234.net从郢师焚烧蓝田栈道返回秦岭南麓起,赵勇就开始尝试修复被楚军修复后又被楚军毁坏焚烧的栈道;李信想出方城侵入东地,只能沿着古老的夏道。

    当年魏军抄近路趋上蔡被伏击,李信麾下的大军自然不能走魏军当年走的那条近道。但走大道要出缯关,出缯关不出卷城,而是在方城哑口通道直接行往东南,前往象禾关,象禾关在缯关东南百余里。过了象河转向正东,先经道邑,再过焚,焚东北面便是上蔡。

    李信入方城不管是南下樊襄还是西进武关,控制卷城缯关这个哑口通道即可长驱直入。但几十万人如果想东进,必要先派遣一支军队抢先占领象禾关,然后大军才出缯关下象禾,经道邑、焚东趋上蔡。象禾关在宛城正东,这里已经靠近方城的东墙。

    路途虽然绕,桐柏山余脉与伏牛山余脉在此相会,大道只能这样铺设。当年孔子入楚,来的时候是从叶邑沿着大道入卷城出缯关,子路问津、楚狂接舆,都发生在方城哑口通道上;后离楚而返蔡国,走的则是李信现在要走的路:宛城、阳丘、缯关、象河、道邑、焚、上蔡。

    道路如此,意图凿实令人生畏。李信这样东出方城,等于是与赵勇分兵两处,本来赵勇翻越秦岭还要一些时日,大约在十数日后。现在李信东出方城前往上蔡,大约也在十几日后。还有诸氏五师和项师前往南郑,与白林率领的秦军陵师、赵婴率领的秦军舟师的会战也在十几日后。

    楚军二十六个师东地十个,西地十六个。这十六个师中的八个前往南郑,剩下八个要兵分两路,既要阻止赵勇攻拔武关,又要阻止李信占领上蔡。时间如果不重合,楚军可以通过水路快速调动,在短时间内形成兵力优势,现在三个方向的时间几乎完全重合很可能是四个,王翦或将趁机发起攻势,以牵制穆陵关那十个楚军师根本不可能像往常一样操作。

    为了便于行军,骑军没有携带大量辎重行礼,襄城之战后幕府便没有大幕,诸人就在一颗大樟树下坐着,被诸人围坐的水烧开了,呜呜呜冒出白气。

    长姜在给诸人奉茶时,熊荆幽幽说了一句:“确不能弃守南郑啊。”

    秦军攻拔苴地,入蜀地获取军粮,楚军现在的指望就是秦人粮尽、军溃、国亡。放弃巴蜀就是放弃这一战略,熊荆一说话申通便道:“郦司尹便有此设想。”

    “哦?”兵力实在不足,熊荆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没想郦且也有这样的想法。

    “我军仅二十六师十二旅,加之赵魏齐各军,亦不过三十万,三十万人要驻守南郑至齐地三千里防线,此疏也。郦司尹以为我军当再迁东地,却又恐朝臣、诸将不允。”申通道。他不经意偷看熊荆,回想十年前第一次见熊荆是在寿郢的兰台学宫,那时熊荆还是未龀的童子。

    “随师、城阳师还在陇西,息师等师仍在沔水左岸,南郑岂能弃之?南郑若弃,巴蜀失也,诸师如何南归?”庄无地完全不同意的郦且的感叹。“南郑不可弃,商於武关也不可弃。南郑若弃,巴蜀危矣;商於武关若弃,临品、南郑危矣。”

    商於、南郑、巴蜀实则一体,陇西的两个师、沔水左岸的四个半师此时逯杲已向司马府告之息师等师的突围路线,他们不往东南而往西,至羌地后再至蜀地,从蜀地返回楚国;以及死守苴地防止秦人于巴蜀得到粟米,兵力再单薄,这条防线也要死守。

    即便不管对秦战略,仅仅为了数万同袍返回楚国就足以使楚军不放弃这三地;同样,楚军不能坐视秦军攻入东地。当年蒙武攻入沂邑杀人无数、当年卫缭攻入宋地杀人无数、当年李信攻入方城杀人无数,这次一定要拦住李信。

    局势如此,所有人禁不住吸了口气。熊荆问道:“仅以郢师,如何战之?”

    “仅以郢师……”庄无地目光落在象禾关,然后摇头。李信占了先发优势,郢师步卒现在还在襄阳,根本不能赶到象禾关阻敌。“唯有死守上蔡。”

    “上蔡?”所有人目光都挪向汝水东岸的上蔡。

    “然也。”庄无地道:“李信军二十万,我军不过三万,唯有据坚城以守之。若齐地王翦未攻潍水,宋地之师、吴地之师可助我,彼时或能再与李信相决。”

    “李信东进,王翦定然攻拔淳于、姑幕等潍水左岸城邑。不求东线遣兵助我,东线不求寡人派兵相救便要谢天谢地了。”十万齐军是不能打的,鲁、宋之师的战斗力也不强。熊荆的担心也是其余将率的担心,他说谢天谢地的时候,诸将会心的笑了。继救赵成为楚军的例行任务后,救齐也成了楚军的例行任务了。

    “大王欲如何?”听出熊荆不愿意据守上蔡,庄无地问道。

    “我军尚有多少兵力?”熊荆没有回答而是发问。

    “尚有八千三百余骑。”庄无地是军司马,他说了一个较为精确的数字。

    “寡人记得出鲁关时还有一万一千骑。”熊荆对庄无地的数字有些吃惊,战死的骑士并不多,确切的说是很少。

    “确如此。”庄无地道:“阴雨绵绵,驭使又长,军马多病。大王若要以骑军击李信,臣请大王慎之,马不可多劳,若不能休息月余……”

    在黄河以南练出一支骑兵很难,练成之后作战也很难。好在楚军基本是内线作战,此时又是农作物成熟的季节,田野里有现成的粟禾和菽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菽豆要临时炒熟才能喂马。

    “岂能休息一月?”熊荆连连摇头,他要的是不只是阻止秦军侵入东地,还要击杀李信。他摇头之后再问道:“李信行军长径几何?”

    一个秦军尉以单纵队行军,行军长径大约为十四里,二十个尉就是两百八十里。但是在五轨大道上,秦军能够以四条纵队行军,行军长径便在百里之内了。

    熊荆一问行军长径,庄无地便有些色变,站起身急道:“万万不可!李信乃宿将,岂会不知……”

    “知又如何?”熊荆也站了起来。“李信二十万人,我军仅三万。若要击杀李信,必要趁其途经山地,行军长径过长,收拢士卒不及而速攻之。只要杀了李信,秦军不溃也溃。”

    熊荆打断了庄无地的话,此前思索的时候,他已经看准一个地方,“此战,便于象禾关与道邑之间。夏道经过禾关只有三轨,经道邑后方是五轨……”

    “李信必将设备,大将短兵不下四千。且我若事先设伏,前军定然觉察;我若五十里而趋之,其前后数里秦卒皆可以救,彼时李信身侧恐不下数万人。数万人集而守之,我军又无火炮,如何破阵杀敌?”庄无地简要叙述着两军交兵后的情况。

    问题的关键在于反应速度,影响速度的因素又在于距离。距离过近,便成了伏击,距离过远,则变成强袭。前者很容易被秦军斥候、前军搜索发现,后者虽然不会被秦军发现,但距离太远,给了秦军足够的反应时间。

    “象禾关与道邑之间路轨虽窄,然山岭起伏,林木幽深……”申通作为郦且的亲随,地理、尤其对楚国的地理极为熟悉。大王决心在象禾关道邑之间击杀李信,不是不可能,但他很担心这条路上的山岭和林木。

    “到底如何,要亲临其境方知可击不可击。”战争不能建立在纸面上,尤其是这种依仗地利的强袭战,必须亲临现场才能看出问题。“你以鸽讯告之襄阳,鄂师与唐师驻防武关,郢师即刻溯比水至比阳,从马谷入沂邑,最北不可过桑隧。”

    大王确定要以郢师强袭李信,将率并不反对,但庄无地、申通这样的谋士脸色皆白。庄无地最后劝了一次:“郢师入上蔡,据坚城而守,有何不好?大王为何一定要击杀李信?”

    “胜利!”熊荆知道据守上蔡可以挡住李信,可他要的不仅仅是挡住李信。

    “胜利?”庄无地重复这个词。秦后的双字节词语,他很不习惯。

    “是。唯有胜利才能振奋军民之心,也唯有胜利才能让秦人记住,十年来彼等每战皆败。”熊荆挥着手。他要的不是胜利,而是一种气势。“不速速反击、不击杀李信,秦人不再畏我!”

    “畏我?!”此时所有人都看着熊荆,妫景、景胜、弃疾踵、项梁、斗间、鄂武,这些人闻言全部站立。

    “然。”熊荆重重点头。“畏惧让人失聪、让人昏厥、让人肝胆俱碎。秦人已深深畏我,大泽一战若不速速反击,他们便不再畏我。秦人何止百万,若不畏我,楚国何存?

    诸师遣一人或数人与寡人一道前往象禾、道邑,务要抢在秦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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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讽刺

    四日前,李信已经派人从宛城出发。m.www.uu234.net宛城抄近路到象禾关两百余里,算行程应该到了。不过象禾以东、方城之外属于魏境,很难说秦人连道邑、桑隧都占领了。熊荆是想在秦人占领象禾、道邑这一段之前先行探查,以确定出击的地段。

    各师派遣人员外,庄无地和申通这些谋士也要一起前往。谋士中除了天文、地理,还包括一些工卒以及测绘人员。象禾关横断南北,关城两侧两山夹持;经象禾关南下转向东面,也是两山夹持。郢师从西南而来,只能越过西面或者南面的山岭强袭行进中的秦军,这需要精确的测量和探查。

    强袭一经确定,当夜百余谋士、近卫便与熊荆一起前往象禾。此时骑军在阳丘以南、象禾以北,距离象禾不过百里,次日便能赶到。比人快一步,申通的鸽讯当日便飞抵郢都,天黑前又传到襄阳。看到熊荆决意要在象禾、道邑之间的山岭地带强袭李信,郦且赶紧找淖狡、鲁阳君商议此事。

    “大王何不坚守上蔡?”作战司的计划是鄂师唐师坚守武关,郢师坚守上蔡,新编十二旅虽不堪用,逃卒也多,守在樊襄二城还是可以的。鲁阳君不明白大王为何一定要强袭李信中军。

    “不知也。”郦且收到的鸽讯极为简略,并没有说明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只能猜测道:“大泽战后,关东不安,我以为大王……”

    “可若大王不测……”鲁阳君再乐观也不能坐视大王以少击众,以身犯险,他完全反对这次强袭。“象禾道邑间全是山岭,秦人行军长径虽长,攻入其中若是被秦人守住山口如何是好?

    关东之重,莫过于楚国;楚国之重,莫过于大王。若大王不测薨落,楚国如何?天下如何?不可不可。我以为万万不可发兵,郢师绝不可出襄阳。”

    “鲁阳君误矣!”郦且道:“郢师乃大王之师,我等若不准郢师前去,我等之罪也。”

    “你我不言,郢师如何知之?”鲁阳君道,目光下意识看向淖狡,希望他同意自己的观点。

    “我等若不遣郢师前往,大王亦强击之。不令郢师前去,大王更将薨落象禾道邑之间,奈何?”郦且说道。他是熟悉大王的,知道大王决定的事情一定会去做。

    “那、那当如何?”鲁阳君根本没想到这出,被郦且一说又不得不信。当年大王就敢率师奇袭临淄,又出塞迂回数千里到咸阳抢妻,这世间那还有他不敢做的事。

    鲁阳君看着郦且发问,郦且则看着淖狡不言。淖狡一直没说话,任大司马十年,他非常清楚熊荆强袭李信的意图。只是,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去击杀李信,真的值得吗?

    “大司马以为此事……”淖狡不说话,鲁阳君转过头问道。

    “大王心意已决,臣等自然当倾力相助。”淖狡回过神。“淖氏之卒将与郢师一同前往。”

    淖狡也有私卒,但这支私卒人数不过数百,平时的任务只是保卫大司马府,并不参与战事。听闻淖狡要将自己那几百人也派出去。鲁阳君急道:“若大王不测,楚国亡矣!”

    “若李信攻入东地,楚国亦亡!”淖狡道。

    “我楚国真已如此危急?”鲁阳君坐不住了,跽坐起来。他一直觉得楚秦两军势均力敌,大泽虽败,但不足以亡国。“十年来,我军数胜秦,又复旧郢方城……”

    “十年来,我楚国一直如此危急,而今只是更加危急。”郦且最最清楚当下的局势,这才如此之悲观。大泽之战很可能演变成楚秦战争的一个转折点,至此楚军将节节败退。

    “弗信!我弗信……”郦且是作战司司尹,对他的话淖狡不做任何反驳,鲁阳君焦急之中目光顿时变得空洞,他很难想象楚国一直处于危急之中。

    “所复之地不为我用,奈何?!”闷闷不乐的淖狡说了一句,而后又重重叹息了一声。

    “唯愿沔水、陇西六师一旅得以返楚。”郦且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不管以前是怎么想的,现在重视这个问题都已经晚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别的,而是沔水左岸那四师一旅突围至羌地,再从羌地撤回巴蜀,安返郢都。

    “彼等如何……”淖信点点头,他也忧心这六师一旅。

    “以时日计,彼等今夜将强渡沔水。”说话时郦且笑了一下,他想起了行事不正的假君逯杲。这竖子居然敢对自己隐瞒已向南郑传讯、警告秦军将从褒斜道出七盘岭的事情。逯杲不说,后来成思在讯文中委婉提起了这件事,却害得自己在大王面前大惊失色。

    息师让出岔口,秦军顺着新辟之道、褒斜道出七盘岭至南郑,这是逯杲算计好的结果。南郑之战楚军士卒奋力,将秦将白林率领的七万秦军打得大败。若不是越师不敌秦人舟师,这七万人最少有一半要死在南郑城北。

    郦且难得露出笑容,他知道有逯杲在,息师等师安然撤至羌地的希望很大。不过想到几日之内就靠着阵法让越师战而不胜的秦军舟师,郦且又迅速收敛了这难得的笑容,思索秦人到底用的是什么阵法?

    “孩子,是你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郦且思索秦军舟师阵法的时候,亚里士多德四世看着昏暗的囚房,语带怜悯的问道。

    “老师?是老师……”故道邑狭小,囚房也狭小,作为重要犯人的毋忌被关押在此。

    “是我,毋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亚里士多德四世再一次问道。昏暗的囚房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爬了过来,待到近处,借着燎火他看到身上带血的毋忌。

    “老师,我、我……”毋忌短发,脸上泛出一些交错的伤痕,胡子全部剃光。

    亚里士多德四世看着毋忌,毋忌也抬头在看光晕中的他。目光交错,亚里士多德四世似乎看到了以前那个聪慧知礼的学生,却又发现现在的毋忌与以前的毋忌有很大的不同:以前他的眸子平静如水,而今那里却透出一种炽热和急切。

    毋忌喘息着,回答着亚里士多德四世的问题。“我不能看着、不能看着秦尼毁灭一切……。老师!”毋忌乌黑的手突然抓住隔着的栅栏,他努力的想站起来,但怎么也站不起来。“既然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为什么不能给楚尼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与已知世界进行一场公平的较量?为什么一定要帮助秦尼人、帮助他们……”

    从毋忌的第一句话开始,亚里士多德四世就知道他还没有解开当初那个心结。本打算耐心的听学生说完,听到他问自己为什么不给楚尼人一个机会,他忍不住道:

    “楚尼人现在得到的就是公平较量的机会,我说的是他们与秦尼人的战争。秦尼是已知世界的一部分,是希腊文明伟大力量的一个分支,她代表已知世界与楚尼人作战。孩子,你不该在那场至关重要的战争中帮助我们的敌人,你差一点、你差一点就让秦尼输掉这场战争!

    你不该这么做!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该这么做……”想到自己学生所做的事情,亚里士多德四世突然间变得非常愤怒,这是他第二次遭遇背叛。他的拳头紧紧攥着,口中吐沫横飞。

    “秦尼王对你的行为非常气愤,他认为你是楚尼人的间谍,你的图谋是帮助楚尼人赢得战争。如果不是考虑到你是一名希腊人,他将会用最残酷的刑罚处死你……”

    亚里士多德四世滔滔不绝,如同狂风暴雨,然而这些风暴瞬间就停息了。

    “我是夏人,不是希腊人。”毋忌说道,声音平静而灼热,像一团默默燃烧的火。

    “什么?你说什么?”亚里士多德四世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老师,我说我是夏人,我确实在帮助楚尼海军,希望他们能赢得胜利。”毋忌并不惊讶老师的错愕,反而微笑起来,他终于解开了自己的心结,做出与扶苏完全相反的决定。

    “你会死的。如果你不是希腊人,你明天就会被秦尼王处死。”亚里士多德四世警告道。

    “人总会死的,老师。”毋忌笑了起来。

    “可你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地方?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秦尼人已经胜利了,秦尼很快会击败楚尼,统治这片土地,你的死毫无价值。”亚里士多德四世看出了毋忌的死志,喉结耸动中,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劝说自己的学生回心转意。

    他不想毋忌死去,这会让他和秦尼人变得无法沟通。更严重的是,他费尽半生心血的研究也要告于失败他收毋忌为学生正是看中他的蛮族血统,他一直认为不管是什么蛮族,只要学习了先进的希腊文化,都会变成文明人,会终生以希腊文明为荣。

    现在毋忌宁愿死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希腊人,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这件事如果传到希腊,全希腊、甚至整个已知世界的学者都会嘲笑他。不会有哪个学园会聘请他,更不可能凭借现在积累的声望成为继厄多拉塞之后、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的下一任馆长,哪怕托勒密三世已让他的使臣委婉转达过此意。

第六十四章 果然

    故道邑内,亚里士多德四世站在囚门外手足无措,他难以想象毋忌为何会选择背叛,为何会舍弃高贵的希腊身份,宁愿堕落成一个即将覆灭低等文明的一员?也许自己的研究原本就是错的,但最少现在要掩饰这个错误,毋忌可以死于疾病、死于意外,却不能死于他承认自己是夏人。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轰!’雷鸣般的炮声突然在此时响起,亚里斯多德四世打了一个哆嗦。毋忌则怀着惊喜用雅言说道:“楚军,是楚军!”

    “孩子,楚尼军队被包围很久了,蒙将军说很快他们就会饿死。”虽然纠正已经没什么意义,可亚里士多德四世习惯如此。他继续道:“我会尽快请求陛下赦免你的罪……”

    ‘轰、轰……’炮声越来越猛烈,以至于亚里士多德四世最后的话完全被炮声掩盖。话说完,他在扎拉斯的陪同下迅速离开满是恶臭的囚狱。

    被蒙恬重重包围的楚军距离故道邑有三十里,这支军队在河水左岸占据了高地,不知如何竟然将巨大的火炮运到了临河的山腰,可以居高临下轰击所有靠近的敌人。

    亚里士多德四世前来故道邑是为了研究火炮。秦尼铸造了火炮,可寿命还比不上楚尼交质时给予的‘假炮’。同样的现象发生在亚历山大里亚,那里造出来的火炮不能使用。都不能使用,两者还是有所差别,使臣帕罗普斯说,埃及工匠很难将火炮铸成一个标准的狭长圆筒;秦尼人能铸造成圆筒,但炮身很不坚固,一炸即碎。

    白狄大人的身份给了亚里士多德四世便利,调查发现,在咸阳的巴克特里亚工匠之所以能铸造出火炮,是因为他们当中有秦尼工匠,秦尼工匠负责浇铸用的泥模,巴克特里亚工匠负责金属配方。他们的金属配方与秦尼少府的金属配方有很大差异,这才造成了不同结果。

    然而,巴克特里亚工匠在埃及人看来是落后的,他们不过是沿用了已知世界的习惯配方,但未对铜料进行精炼,成功是因为秦尼工匠提供了出色的泥模。他们的铜料并不纯净在地中海和叙利亚,工匠们很早就运用插树还原法(poling)对铜进行精炼与秦尼工匠一样,他们精炼粗铜的方法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冶炼,这种办法难以得到纯净度高的精铜。

    秦尼工匠制造的泥模,加上地中海工匠精炼出来的铜料以及锡料,应该可以铸造出真正可用的火炮。只是,这与不能教会秦尼人如何生产更高纯度的硝石一样,是亚里士多德四世与帕罗普斯秘议内容的一部分。

    按照这份秘议,亚里士多德四世还需要帮助埃及人获得楚尼的火炮制造技术,以及其他一些东西(比如冶铁与海船),他才能成为继厄多拉塞之后、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下一任馆长。

    埃及和秦尼得到的火炮发射的炮弹只有四点四八明那(1明那=437g),楚尼军队发射的炮弹通常更大更重,接近九明那。这不是最重的,楚尼人发射过的最重的炮弹达到二十二点四明那。楚尼所有火炮都由楚尼铁制造,这要比用铜制造便宜的多。

    “楚尼人、楚尼人正将他们的炮弹打向这里。”离开牢狱还未进入邑令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帕罗普斯一把将亚里士多德四世拉住。南面除了炮声,还有鼓声、士兵的喊杀声,以及一种非常独特的呼啸。“我想楚尼军队一定是发现了秦尼王正在这里……”

    “猜测不是好习惯,帕罗普斯。楚尼人在山的那边,他们不可能来到这里。”亚里士多德四世摊着手,很是无奈。他人走向了城墙,只有站在城墙上,才能看到山那边的情况。

    被围困十多日,楚军终于发起了突围攻势,这并不出人意料。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的突围不向东也不向南,也不向西,而是向北。鸳鹜山山脉从东面探向沔水,山棱全是东西走向,除了楚军占据的那两道山脊濒临沔水,其余是极为平缓的缓坡。

    集中火炮轰击的楚军很快将秦军围困自己的石垒击垮,而后火炮再度推前,后方的几道土垒也逐一被轰垮,这时楚军士卒高举夷矛、呐喊着冲过土垒,杀入土垒后方的秦军军营。

    十几万人对付不了三万多人,蒙恬此前曾被赵政埋怨,而今三万多人猛攻向故道邑,想到住在故道邑的赵政,幕府内的谋士牙齿不免有些发酸。好在中尉与卫尉两军驻扎在故道邑之南,未等蒙恬下令,中尉已与攻来的楚军交兵。

    “荆人几何?荆人几何?!”蒙恬被人紧急唤醒,未入幕府他就大声问道。

    “禀将军,尚不知。”谋士们直接回答不知。“夜中不能视物,只闻杀声不知荆人多寡。”

    “未过夜半,荆人此时攻我,乃佯攻也。”楚军那种巨炮,一炮就能将故道邑的城墙轰垮,但是蒙珙仍然觉得这是楚军在佯攻。“所图绝非故道邑。”

    “那荆人所图何处?”蒙恬看着他,他越来越不满意父亲留下来的这些谋士。

    “荆人……”楚军一定会突围,但东、南、西三个方向谁也不敢确定是哪个方向。

    往东,下到岔口往东南走百里就是褒斜道,这条路秦军并未完全控制白林率部前往苴地后,得到援军的南郑楚军又夺回了七盘岭,正沿着褒斜道北进;往南虽有灵官峡,可楚军这段时日大肆砍伐大章,制作木筏,他们未必不能乘木筏南下;

    最后就是往西,往西虽然可能性很小,可谁又能说得定呢?横渡沔水后、入灵官峡之前,右岸虽然还是山路,但只是丘陵一样的小山。远离沔水,沿着山间的小道可以一直走到成县,到了成县可东进汉中,也可以南下巴蜀。这条路看上去很远,却很稳妥。

    蒙恬环视一眼,居然没有哪个谋士敢答话,他也不管了,道:“传命右岸之军、鸳鹜山之军,速速救援。”

    “若是荆人走脱……”蒙珙心里一惊。“大王必然大怒啊!”

    “若是荆人攻至故道邑,巫器击入邑内,大王便不怒了?”蒙恬反问道。

    “可那是中尉、卫尉之罪责。”蒙珙争辩道。“将军之责乃是围歼荆人,荆人走脱,将军之罪也。巫器击入邑内、惊扰伤及大王,两尉之罪也,此与将军何干?”

    “荆人是击破我军壁垒而攻至故道邑,且此时荆人已然脱困。”蒙珙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事情分开来看是他说的这样,可连起来看还是自己围困失败,楚军逃脱。

    蒙恬不再犹豫,发出羽檄让军吏速速传令,大约半个时辰,沔水右岸亮起无数火把,大军先是顺着沔水往北,在故道邑附近渡过浮桥,列阵于故道邑之南。此时中尉之军已被楚军冲矛击垮,炮声离故道邑越来越近,铁弹已落在故道邑南数里。

    “大王问将军,荆人攻故道邑否?”蒙恬早已不在幕府,他亲率着短兵,守在故道邑前。

    “或是也。”蒙恬不知如何作答,他心里虽然觉得这可能是楚军的佯攻,但万一不是呢?“荆人狡诈悍勇,若真攻至故道邑,臣之罪也。”

    赵高前来只是代赵政问话,他记下蒙恬的话后接着问道:“大王问将军,何时才能尽杀荆人,大军南下以复南郑巴蜀?”

    “臣……”蒙恬额头忽然滴下汗珠。楚军死守在这里,水路不通,陆路也因牵制全军无法南下。“臣有罪,请大王降罪。”

    蒙恬说着说着就跪下了,赵高见他跪下嘴角牵动,客气道:“大将军何必如此。非将军士卒不得力,乃是荆人巫器莫挡。然则南郑、巴蜀一日在荆人之手,大王便一日不得安心……”

    楚军弃守东面岔口前,不但抢运了粮秣马料,还抢运了极为重要的弹药。前几日站在鸳鹜山上,通过陆离镜,赵政亲眼目睹了巫器的威力。秦军潮水一样涌向荆人,紧密排列的巫器瞬间急速作响,喷出一团一团的火焰,冲在最前方的秦卒仿佛是农人收割的粟苗,百余步外便一排排倒下。再勇猛的士卒也无法冲至荆人阵列,他们只会在巫器前方垒成尸堆。

    心中责怪蒙恬作战不力的赵政至此之后不再责怪,可蒙恬却越来越觉得愧疚。十几万人围歼不了三万多人,此事必将成为天下笑柄。

    赵高客气的解释,解释这不是赵政的斥责。他说话间,军报声突起,阙楼上的了望卒大喊道:“荆人正渡沔水!荆人正渡沔水!荆人……”

    “果然!”刚刚站起的蒙恬有些眩晕。楚军果然是声北击西,西渡沔水了。

    蒙珙生怕蒙恬又跪下请罪,抢着说话。“此荆人粮尽西亡也,我军即日可复南郑。”

    “何以?”赵高只懂律令,不懂兵事。

    “荆人西亡,我军可大军南下,拔南郑复巴蜀,荆人终不得返荆地也!”坏事既然发生,蒙珙只能尽量往好处说。他说的并非没有可能,只要秦军能快速拔下苴地和巴蜀,连同陇西的那支楚军,他们都将与庄一样,永远也无法返回楚地。

第六十六章 绝顶

    未改

    深夜里,横渡沔水的楚军举着火把,快速向西挺进,他们弃守的沔水左岸,轰隆隆的爆炸声再度响起。m.www.uu234.netm.www.uu234.net这不是炮声,这是炮卒在炸毁无法带走的火炮和辎重。西去全是山道,绝大部分火炮都要炸毁,辎重则放火焚烧,几台鲁千里爱惜不已的弗要马也难逃被摧毁的命运。

    此时为了处置政务竭力安睡的赵政再也睡不着了。楚军往西而去,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鱼刺终于拔出,收复南郑与巴蜀遥遥在望,大秦正从濒临灭亡的命运里挣脱出来,获得新生。每每想到这赵政便免不了要打上几个寒颤,好似雪夜里冻得发僵的旅人刚刚进入温暖的客舍。

    “荆人西亡,卫卿以为此事……”赵政在故道邑,卫缭自然也在故道邑。尽管身在雍城的诸臣一直请求赵政返回雍城甚至回迁咸阳。

    “无忧也。”已经睡下的卫缭也被楚军的炮声惊醒,与赵政一样,他这个国尉也没有出邑,这本就不该是堂堂国尉应该关注的事情。“荆人西去,若我可得巴蜀,彼等永困西地也。”

    “若我不得巴蜀,又如何?”臣们还在点亮膏烛,堂内越来越明亮。赵政的目光看向地图,落在苴地、巴蜀的位置上。

    “若我不得巴蜀,可攻齐魏。”卫缭究竟是卫缭,虽然战于大泽、南复巴蜀的作战计划是他力推的,但冷静之后回想全局,他越来越觉得王翦的上书不无道理。“巴蜀乃天下之边地,不趁荆人大败而速攻其根基,不智也。”

    “若不攻巴蜀,粮秣如何?”赵政皱起了眉头。卫缭只负责军事,不涉民生。他不同,他必须忍受左右丞相、朝廷百官、郡县官吏的抱怨,将宝贵的粟米从黔首口中抠出来交给国尉府。去年到今年,各郡民变愈烈,因公而死的官吏越来越多,百官的抱怨也越来越多。

    “我有战舟,战舟可顺水南下,以入荆国东地;又可于济水出海,经海而至荆国东地。”与皱眉的赵政相反,卫缭是笑盈盈的。大泽之战他高兴,白狄人的阵法让越人舟师战而不胜他更加高兴,他终于拿住了荆国的命脉。“我有战舟,齐魏之地任我予夺,齐魏之粟便是我大秦之粟……”

    “既如此,何不速攻齐魏?”赵政落在地图上的目光马上转向卫缭。“既如此,又何必争夺南郑、巴蜀?何必与荆人战于大泽?”

    “大王,”赵政有些不高兴,完全忘记自己当初主张舟师战于陈仓、秦军死守关中的打算。“战舟初造,何人知晓其能覆荆人舟师?即便如今可覆荆人舟师,我军所失,也是倍于荆人。若无阵法,数十艘越人战舟就使我军不得南下。

    舟师之胜,胜在我死十人,荆人当死五人,此陆师所不能及也。此前大秦与荆人战,死数十人荆人也未必死一人。今年可得巴蜀最善,不得巴蜀待我军战舟多时,我军也当移师齐魏,以攻荆人东地。”

    “待战舟多时……”少府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造舟,日夜不停的造府。

    白狄大人那时劝自己不要将扶苏质于羌人,正是以罗马国的例子相说。他说罗马国与布匿国大战时,罗马国舟师将率不识海上风暴,舟师全毁,然罗马国人卧薪尝胆,仅仅百日便又造出两百余艘战舟与布匿国再战,最终打败了布匿国。

    罗马国没有数十万工匠、隶臣的少府,罗马国百日建造两百余艘战舟,大秦若不是为要严防荆人侯谍窥探,百日之内必能造出千余艘战舟。

    卫缭不知道赵政是在回忆罗马国布匿国之战,以为他是怀疑自己的战略,已然看到胜利的他一时激动,大声道:“若大秦有万艘战舟,荆国明年必亡!”

    楚国的灭亡已经看到了,当然这只是极少数人。卫缭这句豪言让赵政心潮起伏,这一刻,他从痛苦挣扎的深渊里爬了出来,站在了一览天下小的绝顶,大秦终于要一统天下了。

    次日,他就应丞相百官之请,返回雍城,返回雍城的当日,便下达返回咸阳的王命。朝廷便回迁咸阳,此前隐匿于水、渭水、泾水各处的少府工匠大部分也返回咸阳。造舟是眼下大秦的首要任务,除了造舟,各郡县还要立即训练手一艘三桨战舟需要一百七十名手,那一万艘战舟就需要一百七十万手。

    赵政的计划如此,但就在他下达王命的次日,克里门尼德斯便找来了。

    “陛下,您不能那样建造战舰,这是完全错误的战略……”毋忌的缺席,克里门尼德斯的谒见费了不少功夫,他几乎闯入曲台宫的。毋忌不再,赵政只好召来了扶苏。

    “父王,他、”扶苏完全胜任通译工作,只是他还不懂得委婉。

    “如何?”赵政含笑看着扶苏,一侧的赵高则看着含笑的赵政。

    “其言之,我大秦造舰之事有诸多错谬。”扶苏吐了口气,试着委婉。“荆人战舟不用转向之桨,迅捷无比,我不当与荆人较捷,而当与荆人较力。”

    “与荆人较力?”赵政不明此意,他不明白白狄舟师将军之子口中的力,代表着什么。

    “陛下应该建造五桨战舰而不是三桨战舰。”克里门尼德斯说的直截了当。“希腊人酷爱建造三桨战舟,那是因为一艘三桨战舰要比五桨战舟节省不少工日,可以省不少德拉克马。并且,他们的桨手训练有素,总能迂回到对方的侧翼发动攻击。

    坦白的说,与楚尼的战争中,我们做不到这一点。总是楚尼战舰剃断我们的木桨、迂回我们的侧翼。所以陛下不能建造三桨战舰,而应该建造五桨、七桨战舰,这样才能获得超过楚尼战舰的速度和耐力。我们还应该想罗马人学习,在战舰上装上乌鸦吊,将海战变成一场陆战……”

    大泽之战在赵政等人看来是一场胜利,可在克里门尼德斯看来完全是一场败仗。八百五十九战舰战沉七百零七艘,另外有二十五艘带着不同程度的损伤,只有一百二十七艘完好。然而这一百二十七艘战舰,却被楚尼人六十多艘逼得连连后退。

    参战的楚尼战舰不知确实数量,有四百多艘的说法,也有八百多艘的说法,但考证下来应该是四百多艘。楚尼战沉战舰在三百五十艘左右,己方却战沉了七百零七艘,损失是楚尼的一倍。如果这不是败战,那什么才是败战?

    好在秦尼是一个强大的王国,国王对七百艘战舰、二十万士兵的战死毫不在意。工匠们日以继夜在建造新的战舰,将军们在征召、训练新的桨手。克里门尼德斯的谒见是想锦上添花,给秦尼海军制定最重要的战略,这实际就是复制罗马人的战略:

    不与敌人较量桨技、比赛操舰技巧,而与敌人来一场速度和耐力的比赛;不与敌人进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而是和敌人打一场水面上的陆战。所以战舰必须是五桨甚至是七桨,这样才会有更快的速度、更好的耐力,以及更多的肉搏士兵。

    被撞击并不可怕。这样的战舰应该欢迎敌人来撞击。因为一旦撞击,乌鸦吊就会死死勾住敌人,战舰上的士兵跳过舰舷,与敌人进行肉搏。

    断断续续的,扶苏将克里门尼德斯的话逐一翻译。赵政听后没有迟疑,立即召见卫缭、少府大工师燕无佚等人商议。

    “非也非也。”卫缭还未全部听完克里门尼德斯的建议就连连摇头。“五桨战舟九千工日、三桨战舟六千工日,造两艘五桨战舟可早三艘三桨战舟,臣愿多矣。”

    “多?”赵政体会这个词,渐渐领悟。

    “然也。”卫缭道。“荆人手即士卒,士卒即手,战舟造大有何益?我有阵法,荆人不胜我,我无阵法,两舟相斗时,其余战舟速将两舟撞沉,以一换一而已。荆人不过二十万,战舟不及千艘,我军何止百万,战舟更有万艘。四十万人死而荆国亡,有何不可?”

    与楚国的战争中,迄今为止,秦军战死的士卒不止四十万。秦国从不畏惧消耗,秦军畏惧的是自己消耗敌人却不被消耗。水战顺利实现了对楚国的消耗,这就是战舟意义之所在。

    卫缭说动了赵政,一侧站在的克里门尼德斯却又自己的不满,“如果采取这样策略作战,我非常担心士兵们对国王陛下的忠诚。”

    “士卒惧法贪爵便可,何须其他?”卫缭对克里门尼德斯的担心抱之与微笑。

    “可是……”克里门尼德斯听完扶苏的转述,想说什么有说不出来。秦尼不使用雇佣兵,他以为秦尼是希腊那样的城邦,可他又不是希腊城邦,不必在乎士兵甚至是将领的反对。

    “大王,灭荆之战,三桨战舟即可。”卫缭继续说道。“如今少府回迁咸阳,不惧荆人侯谍,可日夜造舟不懈。今冬大河若未冰封,腊祭便可灭齐魏。”

第六十六章 梦

    任何时代的战争都是要尽可能的避开雨季。www.uu234.net雨水让道路泥泞,让士卒与马匹疲惫,让武器、冷兵器时代尤其会是让弓弦松弛,这将使整个军事行动趋于停滞。怎奈天时无从选择,此时的郢师必须在雨水中作战。

    ‘战争中一切都很简单,但是就连简单的事情也很艰难。’困难难以克服时,熊荆总会想起这句话。同时想起的还有另一句话:‘统帅必须用自己的内心之火和精神之光重新点燃全体部下的信念之火和希望之光。只有做到这一点,他才能控制他们,继续统帅他们。’

    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熊荆粗略读过,这些以为早就遗忘的东西不时在他脑海里回想。有些词语实在是晦涩,他难以用楚语翻译这些话,好在还可以通过行动来表达。

    与郢师相会后,他立即告知郢师所有士卒:‘行寡人之所行。’之后他便下马,住士卒住的乌幕、食士卒食的罐头,与士卒一样背起自己的甲胄、武器,以及给养,在林木蔽天的山岭中行军。

    南郑一直在收敛大泽之战中战死者的尸体,但敌我两军三十多万人,总有一些尸体会漂到下游,从水路返回襄阳的郢师沿路看到许多尸体,有楚军的,也有秦军的。大泽之战战情不明,将率们讳莫如深,如此多的同袍尸体漂浮在沔水下游,全军士卒难免焦躁不安。

    见到熊荆,士卒希望他告知实情,又担心他告知实情。熊荆的寡言恰好解决了这个难题,但他的行动又似乎在告诉所有人:母国危急!此前焦躁与不的安两万多人心顿时一沉,每一名士卒都沉默起来,开始‘行大王之所行。’

    探查过地形熊荆没有像鸽讯里说的那样,与郢师汇合于桑隧,而是命令郢师行进到比阳(泌阳)便停止前进。汇合后郢师立即隐秘行向比阳东北,消失在莽莽山岭中。

    山岭距离象禾关一百一十里,象水从象禾关南下五十多里后,与各处山涧的溪流汇合转向正东,最终汇入汝水。河水如此,道路同样如此,秦军从象禾关南下,在诸水汇集之前渡过象水,这样转向正东后全军行进在诸水之南,东行一百三十里便是道邑。

    延至秦后,道邑与驻马店几乎是同一个位置,起到类似的中转作用。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道邑在驻马店之南二十里,靠近郎山(即乐山,宋时避讳改称乐山)。

    之所以在驻马店之南二十里,那是因为此时包括秦后一千多年的驻马店是一片沼泽,靠近山区的道邑地势较高。驻马店得名‘驻马’不是因为此处有旅舍驻马,或是大军驻马,而是因为此处‘地势卑洼,不堪种植’,只能生长苎麻,自古有苎麻村。苎麻与驻马同音,地势渐高后人口渐多,这才逐渐取代道邑,成为方城连通淮上的必经驿站,苎麻也由此改称为驻马。

    秦后之事熊荆无从知晓,他只知夏路由象禾关南下五十多里,渡象水后东转,挨着南面的大山,通向正东方向的道邑。郢师藏匿、满是乌鸦的山岭距道路拐弯处五十里。

    郢师矛阵可以在山林中穿行,五十里是为了避开秦军斥候的搜索以秦军的行军长径和行军速度,斥候搜索过后两到三天,全军才能全部通过搜索点。故而但凡通过险地,大军都会加速通过,加速的目的只有一个,缩短大军的通过时间。

    敌军如果在斥候搜索范围之外隐蔽等待,以求达成奇袭,那么加速通过将使他们靠近己方的时间大大缩短,因而不得不快速行军。快速行军会产生许多问题,首先因为山川林木池泽所阻,很可能不能按时赶到,等他们赶到己军早已远去;再便是快速行军往往会暴露行踪,让己军提前警觉;其三便是忙中出错,奇袭会准备不足。

    幕府谋士认为李信出象禾关后一定会加速通过山区。那时秦军以三路纵队行军,二十个尉行军长径为九十三里。加上力卒、幕府、车辆、辎重、粮秣,其行军长径肯定要超过一百五十里。不下雨咬咬牙,也许一日能行九十里,两日大军就能通过奇袭点。一下雨道路难行,谋士普遍认为秦军行进速度最多六十里,整个行军纵队‘淌’过奇袭点需要三日。

    三日是全军,不是李信所在的中军幕府。如果中军幕府在全军的中央,那秦军探路斥候经过后,郢师有一日半的时间走完这五十里;如果中军幕府的位置比较靠前,那这个时间可能只有一天。当然也有可能中军幕府的位置比较靠后,时间可能是两天。

    这主要看李信自己的安排。藏身于象禾关内的侯谍会把李信出关时间、处于全军的位置以讯鸽的方式告之郢都,郢都传至比阳,比阳的令骑再快马告于比阳东北三十里的郢师。

    这条告警路线外,还有一条设于象水两岸山岭上的简易飞讯线,秦军出象禾关后的行军速度、李信(实际以幕府旌旗为准)出象禾关后所处的位置,会通过山岭中的飞讯传递。

    李信的行进要精确计算,郢师同样如此,特别是要精确计算从五十里外赶到奇袭点的时间。时间视道路情况而定,道路则要靠工卒、乃至全师士卒事前规划、事先铺就。

    确保有足够宽、足够多的小径,还要确保暴雨之后士卒通过时的安全,同时又要隐藏这些林中小径,以免被秦军探路的斥骑发现……,这便是郢师战前必须完成的任务。等待李信的这段时间,士卒冒雨作业,在这片林木茂盛的山岭里开辟、铺设道路。

    阴雨绵绵,劳作不分日夜,包括熊荆在内,很多士卒因此生病,有些人病倒只能连夜送完后方,但更多的人与熊荆一样在强撑,以等待李信的到来。

    “大王醒了?”熊荆的乌幕设在一颗大树下,折叠床舍弃了,他和士卒一样睡在干燥的树枝上。看见乌幕颤动,年老到不需久睡的长姜连忙上前伺候。

    “几时了?”乌幕可遮雨,可空气依旧潮湿,出帐的熊荆看着长姜看守着的火堆。

    “已是早食。”长姜答道。他把一直热着的早膳送了上来。今天全军吃大黄鱼罐头、粟米饭。

    喝完一口热茶熊荆才说话,此时他感觉脑袋不像昨天那样眩晕,就是鼻涕不止。“我梦见了父王。”他说道,脸上是梦境未尽的留恋。

    “啊。”长姜与左右史官大吃一惊。梦是很玄的东西,可以沟通生死、联系人间与黄泉。而战前的梦,很多时候预示着凶吉。所谓‘吉则为,否则止’,如果梦境预示着不吉,战事就一定要中止。

    “父王未言也。”熊荆笑了一笑。他不想说出梦的内容,以免影响全师的士气。

    “大王如何、咳咳……如何梦见先王?先王未言,那先王行止如何?”右史倚宪急道,他也病了,不断咳嗽。

    “父王含笑嘉许,然而未言。余则皆忘。”一听说熊荆梦见了先王,左右史官就很激动,他们很快将庄无地邓遂等人召来。询问之后熊荆还是如此相答,待下午,士卒间就开始传扬‘大王梦先王,先王含笑嘉许,此战必胜’的说辞。长姜把这些话传回时,熊荆不免讪笑。

    他昨夜确实梦见了父王,父王也确实没有言语,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梦见父王的地方是在闱门之外宋景公死后,公子得与公子启争位。一日,公子得梦见公子启头向北睡于卢门之外,自己则变成一只大乌鸦,鸦嘴临于南门,尾巴搁在桐(北)门。他醒来就说:‘余梦美,必立。(我梦做的好,一定会立我国君)’

    ‘死者北首,生者南向’,这是当初宋玉授业时对此梦做出的解释。闱门是王宫北门,梦中自己在闱门看见了父王,脑袋自然是向北。门外,代表失国。粗浅的说,这是一个大凶之梦,意味着自己将死,而且失国。

    大战之前,熊荆不敢尽言此梦,只能说一半。战后回到郢都,召来太卜与占梦,他才能详细述说此梦。正如十年前梦见的烂泥地,梦见烂泥地不代表死亡,插足烂泥地才表示自己即将入土。或许这不是凶梦。

    脸上讪笑之余,熊荆极力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个梦,可是越是不想,脑袋偏偏去想。梦境暗示自己身死国亡,若真如此,母后、芈、胜儿该怎么办?几十万将卒、几百万楚人该怎么办?关东诸国该怎么办?难道,他们只能避迁于海上,可这又需要多少舟楫?又能避向何处?

    熊荆再度眩晕,这时候妫景与庄无地急急奔来,紧绷着脸的庄无地走到熊荆身前才吐气道,“秦军已出象禾。”

    “何时?”熊荆闻言一惊。“秦军何时出象禾?讯又自何而来?”

    “禀大王,山间有雨,讯自比阳来。”妫景道。“秦军今日旦明出象禾,李信于前军之后六十里。”

    不待吩咐,长姜便拿来了地图,庄无地指着奇袭的位置道:“明日正午也。”

第六十七章 上书

    六十里正是两舍之地,此前秦军每日不过行一舍三十里。m.www.uu234.net即便三十里,力卒、辎重仍有些跟不上。秦军前军今日出象禾关,前进六十里,刚好在拐角东面扎营,李信今夜则将入宿象禾关关城。以秦军每时辰十三里的行军速度,明日旦明时拔营,正午、刚入正午李信便能到达奇袭点。

    要杀李信,必须把抵达时间提前到隅中。郢师不是五十里一冲到底,距离奇袭点五里左右还要观望中军旗的位置。单纯从计算上说,五里大步前进需要两刻钟时间,秦军的反应时间也将是两刻钟。

    两刻钟时间秦军可以调集多少士卒列阵死守?仅仅是常步,以三列行军纵队计算,两刻钟就能调集一万三千七百多人列阵相护;如果是奔跑,人数将是一万三千多人的数倍。只是这其中还有反应时间,还有前后士卒的调动时间,还有调动中秦军士卒、车马所造成的混乱和阻塞。

    谋士是全楚国最聪明的人,可惜他们还不太习惯用数字表达一切,大司马府也没有积累相关的数据和经验。不清楚秦军突然遇袭反应有多快?士卒调动时队列的有序程度,在窄道通道上突然遇袭会不会一片混乱?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再强大的军队没有完全展开,都是其最虚弱的时刻。

    很快熊荆便召集各师将率军议,军议完毕后士卒提早就寝。全军将于次日晨明时分起身,明前全军出发,从铺设好的密林小径里靠近奇袭点。五里左右时确定李信的位置,等待突击。

    郢师军议已是下午时。秦军前军此时已在郢师五十里外扎营。正常情况下行军,秦军斥候只探查五十里,然而军议中,秦军斥骑忽然从山岭下驰过。若不是全军士卒已然戒备,说不定要给这些斥骑看出端倪。

    秦军斥骑驰往比阳方向,天黑前又奔回象禾关方向,人数少了不少应该是被哪里的骑兵斩杀了不少人。郢师奇袭的地点不利骑战,八千多骑士全部隐于比阳城内。步卒奇袭李信,骑卒却只是旁观,最多是传令,这样的结果很让骑士憋屈,然后这股怒气就撒到秦军斥骑身上了。要不是要放几个人回去报讯,秦军斥骑估计要全部交代在比阳。

    秦军斥骑快速驶过,身后还追着几十名龙马骑士。一直追逐到靠近秦军前军扎营的夏道两侧,这些龙骑才在不舍中折返。郢师藏匿的山岭后世叫老鸹山,鸹便是乌鸦,这里栖息着诸多乌鸦。

    两军骑士一个逃一个追,急速奔驰而过,惊起的鸦群带着鸦群,到最后整片天空飞满了黑沉沉的乌鸦,乌鸦把林木间仅有的一点点天空遮蔽。它们还‘哇哇哇哇……’的嘶叫。好在乌鸦是士卒眼中的吉鸟,全军士卒饶有兴趣的看着漫天的乌鸦,将其当成夕阳下一道难得的奇观。

    “荆人已过比阳?”斥骑深夜才返回象禾关关城,听闻讯报,李信并不太惊讶。

    “然也。”圉奋的骑军全部调往了关中,但斥骑还是给李信留下了一些精锐。然而王翳亲一率百骑前往比阳侦查,只回来了十几名骑士。“荆人设备甚重,一率百骑仅十五人得返,彼等逐我至前军近处方才折回。”

    “荆人骑士几何?”王翳这是一边报告军情一边诉苦。此时安契已和李信汇合,听他这样说,安契立即追问。襄城被荆人铁骑突袭拔下外城,要不是第二天铁骑全部撤走,他肯定活不了。

    “三十余骑。”王翳道,又担心被幕府中人嘲笑,他赶紧补充道:“皆是龙骑。”

    “何人领兵?”安契继续追问。楚军是以县邑为基础编制的,不同的县邑打不同的旗帜。

    “不知何人领兵,只见军旗上书有景字。”王翳回忆道。“骑卒多是少年。”

    “少年?”李信惊讶了一下。能骑龙马的少年,必然是贵族子弟。这与王翳之前所说的,大队大队的四轮重车行往马谷的讯报相互切合。楚军得知自己要从象禾关东出方城,自然知道自己这是要攻拔上蔡。楚王亲率的郢师这是赶到自己前面,往上蔡城去了。

    “明日我军当加疾行军。”李信立即道。

    “大将军,如今阴雨不断,且象禾关过后道路狭窄,一日两舍已是不及,再加疾……”腹心司马疾连连摇头。为了配合前军一日两舍,未入象禾关的中军与后军也开始一日两舍,中军还好,后军辎重叫苦连天,很多人要到天黑才能扎营。

    “象禾关之南道路狭窄,又是雨天,确实不可加疾。”安契劝道。“荆人行军向来甚速,我军便是加疾,荆王也先于我入上蔡也。”

    “荆王驻守上蔡……”李信摸起了胡子。当年陈城之战,辛梧、蒙武麾下比自己的士卒还多,依旧不能拔下。现在荆王驻守上蔡,看来自己也不可能拔下上蔡。

    “上蔡在汝水之东,我军攻上蔡,荆魏两国必守之。若无战舟,此战甚难。”司马疾揣测着,他说起了战舟。“不过我军也可向南入楚地劫掠,迫使荆王迎战。”

    司马疾的办法李信并不陌生,十年前蒙武就攻入过楚地,最先攻占的是沂邑。现在回想,清水之战就好象是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

    “此计甚好。”安契点头道。“淮西之县邑皆荆人贵人所居,息县在淮水之北,若我直入息县,荆王必救。”

    “苦于无有巫药啊!”不是攻上蔡,就是攻息县,可不管攻拔哪座城池,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拔下。秦军唯一一次用巫药攻城是王翦攻拔临淄,可惜当天晚上王翦就撤出了临淄,被楚军紧追不舍数百里。若不是齐人不愿意再追,王翦恐怕要死在那个冬天。

    巫药到底什么情况,李信等人是不知道的。反正巫药是可望而不可及东西,将率谋士们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日自己也能用巫药拔城。李信感叹完,安契道:“若有战舟也可。若有战舟,舟师可直入汝水、颖水,何须攻城,大军当直入寿城。”

    “可舟师皆在沔水之上。”李信道。“不复南郑巴蜀,何日才能东遣?大王……”

    “咳咳……”护军赵亥这时咳嗽起来。虽然他也认同李信所说的巴蜀没有太多价值,可大王被国尉说服,执意要复这南郑巴蜀,关东是很难得到战舟的。他担心李信气愤之余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因此咳嗽。

    “唉!”楚人的根基就在自己面前,斧锯却在别人手上,想斩断荆人的根基却是不能,李信忍不住叹息了一句。他叹息完毕才把话题转回当下讨论的上蔡攻拔,道:“若不能加疾,那全军务要每日两舍。此地山岭纵横,林木甚密,若荆人袭我,我军乱也。”

    一支军队解散队列后穿过森里再度列阵而战,最少秦军办不到,赵军也很难办到,也许魏武卒能够办到,可惜数千名魏武卒据说已沉在天池大泽里了。李信丝毫不相信楚军能够从密林里杀出,他认为楚军能做的不过是小队小队的袭扰,以使上蔡城有更多的时间加固城防。

    对于眼前这支秦军来说去年剩下二十余万精卒,今年关中抽调走五万人,虽然人数还是二十万,可其中有三、四万是新征的士卒。李信很担心这三、四万人一遇袭扰就失去队列,四处奔散。平原奔散可以抓回来,山岭密林,一旦奔散就很找回来。

    “新地之卒,加派短兵便可。”司马疾建议道。“或严令以告,行军之时遇荆人袭扰绝不可擅动,擅动杀无涉。”

    “可。”李信答应了一句。既然楚军只是袭扰,那袭扰之后总会散去。虽然会死一些人,可若造成全军混乱,踩踏之下死的人可能会更多。

    “我当再上书咸阳。”荆王亲自驻守上蔡,想到自己讨不到什么好处的李信还是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与楚国争夺没有多少价值的巴蜀和南郑,而是集中兵力、尤其是集中战舟进攻魏国。魏国一去,入楚的大门就打开,舟师可以从诸水直插淮水。

    “大将军……”护军赵亥再度咳嗽,司马疾则出声相劝。“大将军昨日才上书大王,今日岂能再度上书?”

    “若不连连上书,大王岂知荆国东地之重?”李信不管众人,坚持自己的想法。“若有战舟,我二十万人可灭荆国!”

    “二、二十万人可……”所有人吓了一跳。司马疾想笑又不敢笑。荆王王卒不过三万人,这三万人就让己方二十万拔不下上蔡,二十万人有战舟又能如何?

    “二十万人足矣!”李信一副你们都不懂的表情。“荆人战舟驰骋水道,我分而彼聚,一军可抵三军;若我执掌荆地水道,我聚而荆人分,荆人善战又如何?有巫器又如何?尽可分而歼之也。

    譬如攻拔上蔡,我无巫药,然若我能执掌水道,上蔡城粮秣有限,无粟可食又如何守之?得战舟者得水道,得水道者得天下,我需使大王知此理。”

第六十八章 荆人!

    仗着自己是大王的宠将,李信这十几日连续上书咸阳。www.uu234.net最开始他的论述缺乏条理,但多次论述之后,灭诸国、一天下的战略越来越清晰。

    大秦应当立即改变现在正在执行的西向攻略,不与楚国争夺南郑与巴蜀,也不应争夺方南阳和南郡,而是要调集所有军力猛攻魏国。齐国与西面相同,保持适度的兵力即可,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欺哄齐人,让他们暂时置身战事之外,以孤立魏楚两国。

    一旦拔下魏国,楚国东地大门就洞开了。楚国既然洞开,大梁南面诸水皆是进攻楚国的通道,秦军应趁着楚国大泽新败、诸多师旅仍在西面不能回援的有利时机攻入楚国。只要控制水道将楚军彻底分割,分割后各个围困、击破,楚国很快就会灭亡。

    总的战略如此,细节部分最重要的是如何拔下大梁。

    大梁乃天下坚城,前几年魏王担心大梁有失,以倾国之金请楚国工匠用水泥和钜筋将城墙全部修筑了一遍。修筑完的大梁有两道城池,一道是水泥钜筋墙,表露于外;一道是原先的夯土墙,藏身于内。魏人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魏国国都本在安邑,然而安邑北有霍太,东有太行,西临大河,南有薄山(中条山)。山川阻碍,不便称雄,这才东迁大梁,而非惧怕秦国。大梁东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诸侯四通,条达辐凑’,为天下之中心。

    可这个连通天下四方的中枢之地,两百多年前还是一片洼地,四周大泽连片。其西有荣泽圃田泽、东有牧泽、南有蓬泽、北有沙海。鸿沟之所以这么容易就凿通,本就因为此处地势较低,河水容易引出南下。正因如此,大梁最惧水攻。

    所谓‘决荣口,魏无大梁’、‘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魏氏以为然’。正因为以为然,魏人才筑长城于大梁城西,从卷城(今原阳西)一直往南延伸到韩境。这与其说是长城,不如说是河堤。一旦大河决堤,这道长堤还能阻挡奔流的河水。

    水攻大梁是最便利的办法,那道水泥钜筋墙到底能不能阻挡决堤的河水,就看楚人工匠的技艺了。即便河水不能冲垮浸坏大梁城墙,也能围困大梁。南北大梁加起来六、七十万人,城内积存的粟米、干柴再多,半年也会消耗殆尽。且攻拔大梁楚军必救,秦楚两军决于大梁,那就一劳永逸了……

    象禾关内,军议结束后李信又开始上书,他终于完成了整个战略的最后部分:水淹大梁和与荆相决。

    这当然是很粗陋的构想,他没有大梁城防的讯息,也没有黄河、荣泽、圃田泽、鸿沟的水文资料,这是依照以往经验设想的一种可能;与楚军总决战也是臆想,但他有把握迫使楚王决战。

    一夜未眠,第二日依然秋雨绵绵。雨中继续前进的秦军旦明时分出象禾关,士卒按照每分钟五十五步、每步六秦尺、每时辰休息一刻钟的速度径直南下。象禾关东西两山夹持,渡过象水东转,道路南北依旧是两山夹持。

    山峰只有六、七百米,但对于行走在海拔一百多米平原上的秦军来说,这些山峰仍然需要仰视。春夏时节雨水过后,山岭树木只觉郁郁清秀,深秋时节雨水过后,哪怕山岭中枫叶红艳似火,也让人觉得萧索悲凉。

    一夜未眠李信精神依然振奋,他看着细雨中的悲秋反而有些快意。秋已极深,春还会远吗?大秦既已从生死存亡中挣扎出来,灭亡楚国一统天下还会远吗?!

    “李信!”想着灭楚国、一天下的李信看着山林中红枫发怔,十数里外,密林中的熊荆看到了他羽旌上的旄牛尾和五彩之羽。

    “确是李信!”邓遂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十几日劳作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秦人未备也。”熊荆与邓遂关心的是李信,庄无地、申通这些谋臣考虑的却是秦军的设备。秋雨中披着蓑衣、油布的秦军排着整齐队列,以三条行军纵队徐徐南下,士卒不再是以前所看到的精卒,而是老幼参差不齐,七尺到六十皆有的普通士卒。

    “何时可击?”养虺搓着手心,他的夷矛已经饥渴难耐了。

    “需等中军幕府靠近。”申通低声道,“再等一刻可也。”

    “请大王收陆离镜。”担心暴露的庄无地劝道,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诺。”熊荆答应了一句。他现在已经没有观察李信的中军幕府,而是在观察队列中的秦军士卒。秦人的长相与楚人全然不同,蓄的胡须也全然不同。秦卒往往低垂着眼帘,目光淡漠,给人冷酷之感;楚卒多半也严肃,但目光总喜欢上抬,自得之情油然。

    眼前这支秦军并不全是精锐,最少年轻的那些秦卒看上去不是。他们甚至连秦人都不是,很可能是韩人。韩人与秦人也不同,韩人实质是郑人。他们身上没有秦卒的那种冷酷和杀气,目光灵活,顾盼之余嘴上还挂着笑意,只因偷偷的揪到了路旁几根黄透了的狗尾草。

    “大王……”熊荆嘴上答应手上陆离镜却继续举着,是以庄无地又喊了一句。

    “诺。”熊荆又答应了一声,这才在不舍中将陆离镜放下,整个人隐入深深的密林里。秦军将率虽然也用陆离镜警觉打量道路两侧的山林,可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熊荆返回密林时,全军士卒用完午膳,不避潮湿的跽坐于地,长长的夷矛竖着,抱在胸前。见熊荆等人返回,等待的几名师率偷来饱含期盼的目光。

    “李信已至,一刻后可击之!”熊荆看着围在身前的师率道。“此战以击杀冲散当面之敌为要。申不害师在最北,需据象水以南,勿使秦南渡;牢乘师在最东,当驱秦人于东,此处夏道狭窄,北有诸水,南有山岩,可扼而守之;养虺师紧随寡人凤旗,冲杀李信;阍秋师在各师之后,以为游阙,择机行事。”

    拐角处北有象水,东有岩壁,最合适奇袭。熊荆下达的命令是谋士们反复讨论过的奇袭方案,诸事师率心中早知。他一说完,师率们就高声答道:“臣敬受命!”

    “我观李信之前皆是韩人新卒,怯也。杀李信后我军当挥师向东,促秦人阵溃。”

    谋士们之前制定的撤退方案,或是向北杀向象禾关,因为中军身后几十里外是后军,后军全是辎重、力卒;或是原路直接返回。现在熊荆改而向东进攻,四个师率都有些惊讶。

    “可也!”庄无地最先点头,他也发现中军前面的那些士卒不像是秦卒。既然不是秦卒,那就可以驱赶他们冲溃秦人,变更撤退计划未免不可。

    “臣敬受命!”庄无地点头后,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喜,这样的话,厮杀可以持续到天黑。

    “钜刃备之、肉干亦备之,必久战。”确定计划后,熊荆提起这些琐事,杀向东面必要有所准备。

    “臣敬受命!”几个人再度揖答。

    “三分之二刻钟后全军出击。散!”熊荆最后下达解散的命令,四名师率马上回奔本部。

    没有火炮,没有骑兵,雨水中甚至连箭矢都没有,郢师将以矛阵方阵冲击秦军中军。不是四个冲矛方阵,而是五个八个近卫卒和庄去疾的近卫骑兵共计两千两百多人,这两千多人也列出一个宽六十列、厚三十八排的冲矛阵列。这个阵列里,熊荆立于最前一排。

    最后的等待很是难熬,燥热间熊荆除去披着的雨衣,任由秋雨落在自己身上。雨水从甲胄缝隙处渗入皮肤,冰凉的让人呻吟。仰头看向天幕,灰沉沉的天空倾倒出无数无数的雨,似乎永远也不会终了。

    “禀大王,时将至,我军大吉!”庄无地大声禀告,手中亮起占卜为吉的龟甲。

    “立正!被羽。”熊荆喝道,喝声未完,他人已经入列,举矛待进。

    “大王有令:立正!被羽!”军吏传达着军命,小心收藏的五彩稚羽拿了出来,这些五彩稚羽紧绑在第一排士卒的肩颈,熊荆站在第一排,他的肩后也要绑上稚羽。

    “禀大王,时已至!”看到熊荆与士卒站在一起,肩上也绑着稚羽,庄无地眼圈有些湿润,他忽然恨自己为何是个谋士。

    听闻时至的禀告,熊荆深深吸了口气,他转身看向阵后的左右二史,道:“若寡人薨落,立熊胜为王!”说罢不等史官反应,又断喝道:“全军皆有!进!进!”

    “全军皆有!进!进!”军吏重复着命令,好似全军闻命。

    “全师皆有!进!进!”仿佛是一曲四重奏,密林中响起相同的军命。一万六千多名矛手合着近卫方阵的步伐,手持夷矛紧跟身前同袍在密林里穿行。

    伴随着郢师的动作,林中栖息躲雨的飞鸟扑通扑通尽数惊起。西南方向密林惊起的鸟群让秦军生疑,飞鸟突飞,必有伏兵。秦军尉校五百主立即盯住这个方向,心中惊惧未定。等当建鼓敲响、那面巨大的三头凤旗出现时,有人指着那面旗帜撕心裂肺的哀嚎起来:“荆人!”

第六十九章 李信

    未改

    林中惊鸟高飞,那是因为藏有伏兵;敌方敲响建鼓,那是为了夺己方之气,让士卒惊骇。www.uu234.net可这茂密林木之中突然出现荆王的旗帜,不说士卒,就是连将卒也为之胆寒。

    ‘王载大常,诸侯载,车吏载旗,师都载旃,乡遂载物,郊野载,百官载,各书其事是与其号焉’。地位与旗帜相互对应,旗帜又要书号,使之与个人相互对应。换而言之,旗之所至,即人之所至。郢师见旌旗至,便知是李信至,李信等人见凤旗至,便知是楚王至。

    山岭起伏,林木幽深,楚王突然出现在此处,楚国大军定然也在此处,这如何能让人不惧?士卒看到那面凤旗还在惊惧,百将、五百主、二五百主、军校、都尉,这些人已然失措夏道之旁是灌木,灌木往里是密林,那面凤旗就出现在三里外灌木丛的尽头。距离如此之近,己方如何应变?纵是武安君再世,这种情况也无法应变。

    众将惴惴,李信则如中雷击,口中喃喃无语,人也举止失度。他不敢相信楚军能从密林深处钻出来。可楚军此时正一队一队从密林深处出现,他们推倒已经锯断大半的灌木,在鼓声中一队接着一队入列,列出让所有秦卒胆寒的方阵。

    凤旗高高飘扬,旗面上绣着的那只三头彩凤比十年前在陈城李信第一次见时多了不少污渍和血迹,可那种睥睨天下的高傲始终未变。高傲的凤旗下,四前一后,五个冲矛方阵正在陆续成形。司马疾这时摇响了鼙鼓,秦军也开始击鼓。

    “荆王所为者,将军也。”司马疾默默道。楚军不出现在象禾关、不出现在道邑,而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不伏击前军、不伏击后军、也不伏击辎重,偏偏伏击中军幕府,意思不言自明。这是要击杀李信,好使全军混乱。

    “是又如何?”矛阵成阵非常迅速,李信好像只眨了一下眼睛,方阵便开始向前推进了。

    “将军务要故守待援,前后之军皆可救也!”看见方阵正朝自己而来,司马疾面色微变。

    “不及也!”秦军的反应并不慢,鼓声未相李信的四千短兵便正对楚军开始列阵。“荆人矛阵无坚不摧,我军无法固守。”李信摇着头叹息,之后他又喝问:“王翳何在?”

    李信高喝王翳,王翳正在幕府队列。惊魂未定中李信连喝两声,他才惊醒过来,奔往李信乘坐的马车下揖礼待命。

    “必要将此书交与大王!”费了一夜加半个上午的时间,李信写好了这篇上书。他本想扎营后再命人送往咸阳,看来他永远也不用再扎营了。

    “唯。末将……”王翳不太清楚李信的意思,大将军这是要他先逃吗?

    “骑上马,速离此地!”李信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命令王翳马上离开。

    “末将、末将敬诺!”秦军的阵列此时才开始混乱,百将、五百主命令两头的士卒速速赶往中间幕府,仓促间你争我赶,没有任何秩序。王翳同样失色,他不想死在此地。

    “书!”王翳揖礼敬若就走,着急间竟然忘记李信手中的那份上书。李信一喝他才愧疚的回步接过,恭恭敬敬的深揖之后,才从容离开。

    十数里长的行军队列全部混乱,虽然两头的秦卒正竭力往己方旌旗的位置奔跑,可道路狭窄,道旁灌木用秦卒佩戴的软铁剑无法斩断,士卒几乎全堵在路上。南面如此,北面的秦卒因为要渡过象水,一些人不走桥梁直接涉水。可惜涉水也只是过桥而已,上岸后道路依然拥挤,所有都想往前,然后所有人都集中一起。

    王翳上马后不走道路,也不走道旁灌木林,策马跃入象水后,他带着几名骑卒顺水而上,直接往象禾关行去。李信的目光一直看着,等他消失不见了,这才转身看向攻来的楚军。

    三里的距离听起来很远,实际只有九百步而已。即便楚军以常步前进,也不过是二十多分钟的事情。此时楚军正大步前进,半刻钟的时间过去,他们已在五百步外,此时秦军仍在列阵,护在幕府之前的阵列越来越厚,越来越宽;

    之后又是半刻钟过去,楚军已在两百步外,秦军的阵列勉强列成。虽然厚达百余行,但它还是不宽,它不能将整个幕府护住,只是挡住了从西南方向攻来的敌人。

    已经没有第三个半刻钟了,四分之一刻钟过后,秦军仓促列成的军阵中,一名都尉大喊“射!”,数不清的弩箭暴射而出,此时楚军已在五十步内,长长的夷矛正被他们高高举过头顶,然而可惜的是,这些弩箭许多没有飞到五十步,三十多步便开始坠落。即使有一些飞到四十步外,也没有击穿楚军前排矛手的钜甲。

    “啊、啊、啊”最前排的楚卒见状疯狂的嘶喊起来,紧接着五个方阵、一万九千名手持夷矛的士卒起身一同嘶喊。不等秦军上弦射出第二支弩箭,前方四个矛阵的士卒便高举着夷矛,从灌木从中猛冲过来。

    受制地形,楚军并不能纵队紧挨着纵队,但同列的士卒紧跟着前面的同袍,跟着他的脚步在灌木丛中穿行,最前方第一名矛卒则要选择路径,尽量在冲刺前与其他纵队靠拢并排。

    距秦阵列四十多步时,熊荆与全军士卒一同呐喊,之后则是高举着夷矛,快速的跳跃和奔跑。前军的二十多步时,秦军第二轮弩箭射出,这一次箭矢没有因为雨水的原因射失,叮叮当当打在甲胄上。

    以单臂弩的弓力,秦军本该十步攒射才能射穿钜甲,但如果将矛卒放近到十步,最前排的酋矛卒肯定来不及举矛相距。他们只能在二十多步时射出弩箭,而后酋矛卒从弩卒队列的缝隙里迅速上前,抵挡敌人势不可挡的冲击。

    夷矛虽长,但矛卒并不握矛末端,而是紧握矛尾。这样的握法与习惯握着木尾端的秦军所持酋矛的长度几乎相同,这便是秦军不用夷矛只用酋矛的原因。

    楚军也不在乎夷矛是否长上了几分,冲矛最关键动作的是击矛,要把对方手中的武器死死压下去。这个动作楚军矛卒时常练习,熊荆也时常练习。他正对着秦军酋矛手显然是名老卒,他对楚军冲矛时的压矛早有防备,见敌人冲来酋矛高高竖举,不让对方压矛。

    熊荆见他酋矛竖举早就打消了击矛的想法,他高举着的夷矛突然快速放下,怒喝中,矛锋顺着前冲之势刺在他胸前的皮甲上。皮甲不是铁甲,瞬间就被矛锋洞穿,他高举着的酋矛此事才放下,刺在熊荆的胸甲上。

    没有时间体会矛锋将人戳穿的感觉,也没有在意对方的酋矛是否给自己带来了伤害。喘息中,熊荆一个驻步便抽出了自己的夷矛,快速撤至己方矛卒右侧。他刺死的秦卒还未倒下,身后的庄去疾以更迅捷的速度一矛将后面一名秦卒刺死。他刺的地方很特别,是秦卒的眼眶。

    矛卒的冲击下,秦军阵列似乎在后退,但仔细观察,秦军根本没有后退,而是阵列正被楚军一层一层的消蚀。秦军阵列虽厚,但也禁不住这样的剥落,可最前排的士卒倒下后,随诊下一名楚军矛手的冲矛,后方更没有经验、更慌张的秦卒只能看着一根根夷矛刺来,毫无反抗之力,在钜甲的保护下,他们连同归于尽都是一种奢望。

    楚军踩着秦卒的尸体冲矛,秦卒在惊慌中大喊,连连后退又被身后的同袍抵住。等站在阵末的熊荆又一次站在阵前准备冲矛时,不断塌陷的秦军阵列忽然间就倒下了。这不是某几名、某几行倒下,这是剩余的三十多排阵列像狂风后田里的粟苗那般一整片的倒下,自己压着自己。端矛冲上去的楚卒踩踏着倒地不起的秦卒,直接冲到了阵后。

    秦人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阵溃,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看到这一幕士卒又高声呐喊起来,疯狂冲向阵列后方马上的插着的那面旌旗。倒在地上的短兵挣扎着想护卫李信,这种努力非常徒然,马车身边的短兵没有酋矛,只有戟殳,满身杀气浑身是血的楚卒持矛冲来,他们单薄的阵列根本就不能阻挡。

    “杀李信!杀李信!杀李信……”不知是谁呼喊起来,然后全军一万多人全都呼喊起来。这种呼喊让楚卒振奋,让秦卒胆颤,随着最前方楚卒的惊呼,一颗带血的头颅被夷矛高高挑起,在满是雨水的半空中晃动。马车上那面杆顶系着旄尾、杆身集着五彩稚羽的旌旗也被楚卒拔下,在半空中挥扬。

    主将已死,旌旗也被敌军所夺,正挤向幕府的秦卒失望之余连连后退,回奔自己来时的方向。象水北面的秦军来得及,从正东夏道上回援的秦军就来不来了,一直为动的游阙阵列看见李信已死,猛然击向东面的秦军。

第七十章 庇佑

    熊荆没有杀死李信,抢在他前面,一排楚卒暴冲而出,数支夷矛不分先后将马车下的李信刺死。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两年前,李信率领秦军攻入方城时寿幼无遗、杀人万余,郢师士卒恶其所为,不愿劝降。李信也未打算向楚军投降,他知道楚军不会放过自己。他在断气前喊了一句什么,之后就被楚卒斩下首级,首级最后被夷矛高高挑起。

    楚卒兴奋的嘶喊,秦卒惊惧到无措。熊荆看着李信犹自带血的首级微微发愣,他不是遗憾自己没能亲自击杀李信,而是想到如果自己战败,首级也会被秦人如此挑起。

    “大王万岁!”兴奋到极点的楚军情不自禁喊起大王万岁,他们终于忘却了汉水南下时的焦躁和忧惧,再度相信凭借自己的勇武可以捍卫母国、横扫秦人。

    “大王万岁!”士卒又一次同声齐呼,包括正在向东冲矛的阍秋师,士气一时如虹。

    “大王万岁!!”呼喊一声接着一声,两面的秦卒都急忙后撤,还在灌木丛中的庄无地、申通等人则微微笑起。大泽战后,楚军又一大败秦人,再度在秦人心中注入恐惧。

    “速报襄阳,言李信已死,我军大胜!”庄无地与申通喜悦的忘了告讯于后方,反倒是淖信想起此事,急急吩咐。鸽讯写就后,山呼海啸的呼喊让信鸽害怕,甫一放手,鸽子便逃也似的飞向西南,消失的无影无踪。

    郢师强袭行军中的秦军,击杀李信,而后借助秦军自身的混乱,快速攻向正东。正东前方六十里是赵完率领的左军,人数虽然数倍于郢师,但山岭之地无法展开,听闻大将军已死的秦卒毫无士气,被郢师篾刀破竹般彻底击碎。

    夜幕降下时,郎山以西四十里的战场上,左军之将赵完组织的最大一次反攻被郢师击溃,终于赶上来的楚军骑兵借着星光砍杀四处溃散的秦卒。尸堆旁站着的熊荆夷矛早就断裂,手里拿的是一根酋矛,他站立的身姿不免有些摇晃,实在是太疲倦、太困顿了。

    “禀大王,赵完已溃,我军当回师向北,速拔象禾关,不然秦军……”邓遂大声的禀告。熊荆入列与士卒并肩作战,但郢师将率依旧各司其职,方寸未乱。

    “大王倦也。”熊荆似乎是睡着了,长姜微微说了一句。熊荆并未睡着,他只是打了一个瞌睡,“秦军尚有几何?”他强打起精神问道。

    “禀大王,秦人不及十万,不多矣。”中军幕府有两三万秦卒,往东六十里有七万多秦卒,加上溃逃的那些,剩下的秦卒确实不到十万。

    “可我军无炮啊。”庄无地等人也站在秦人的尸堆之侧,他们没有说话,是淖信出了声。

    “秦军已成惊弓之鸟,惧我甚深,恐此时已撤出象禾关,往北而去。”申通说出了庄无地等人的意思,这也是幕府谋士的意思。“唯有、唯有沿途辎重与力卒……”

    士卒前队变后队很简单,转身即可,车马辎重前队变后队就很难了。谋士们能想到秦军北去时的情景,肯定是道路不通就一阵冲杀,沿途全是倒毙的力卒。

    “传令全军,原地休整一刻,一刻后全军北上。”战机稍纵即逝,郢师再疲惫也不能停歇,而当尽快北上。

    自己追的越是急,秦军心中就越是惧,逃的也就越是快。杀敌多寡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秦军畏惧,这才是老鸹山一战的意义。

    原地休整不能太久,如果太久身体就冷了。一刻钟可以让士卒坐下来稍作喘息,喝几口水,再嚼几块咸咸的肉干,等铎铃声起,进食完毕的士卒迅速列队前行。此时为了便于行军,工卒每隔一里竖起一支燎火,火光的照耀下,沿路秦卒尸体横陈。

    行军仿佛变成一种检阅,士卒骄傲的检阅着自己的战果。歌声很快在队列中响起:“操夷矛兮披钜甲,炮声隆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歌声雄浑的让人振奋,全军精神抖擞的往象禾关开进,追逐已成惊弓之鸟的秦人。

    “我军大胜!大王大胜!我军大胜……”灯火通明的襄阳,夜幕里从鄢城而来的令骑一路奔驰一路呼喊,城门上的楚卒惊喜中几乎忘记放下吊桥,令骑在城池外伫立好一会才进城。

    昨日传讯比阳后,今日就是郢师奇袭秦人的日子。从早上起,淖狡、鲁阳君、郦且、勿畀我……,整个大司马府都在等待郢师的消息。与昨日时晴时雨不同,今日一早整个旧郢都在大雨,鸽讯至郢都后,郢都只能以快马传讯,到下半夜,击杀李信的第一道鸽讯才匆匆传来。

    听闻我军大胜,跽坐良久的众人踉跄站起,鲁阳君几乎是跳起,他拍着大腿喊道:“大胜,大王大胜!我军大胜……”

    “太一庇佑。大司命庇佑。先祖先君庇佑。”淖狡则是喃喃,他太清楚这场胜利的意义了。

    “待南郑再胜秦人,我楚国无虞也!”郦且同样非常明白此战的意义,大泽之战滚落的巨石被郢师的夷矛死死撑住,只要大翼炮舰能在水面上打垮秦军舟师,楚国就能从危机彻底挣脱出来,秦国则将粮尽而亡

    粮尽而亡只在一种情况下可能发生,那就是秦军不管是陵师还是舟师,都被楚军击败,完全被楚军压制。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秦国无粮诸国有粮,发兵来抢便是,何须自己种?

    老鸹山之战让郦且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天下局势并未因为秦军舟师的突起,大泽之战的发生而彻底改变,只要明日南郑一战秦军战败,秦人便败局已定。

    希望如此,可担忧依然不少。大翼炮舰作战的方式是后退作战,后退作战虽然很不合楚军的习惯,将卒们极度鄙视,可严令之下将卒们还是能勉强执行军命。后退作战真正的问题在于:手的坐姿是朝前的,可朝前而坐的手怎么能快速往后划桨?即便能向后划桨,速度也快不过朝前划桨的秦军战舟。

    后退作战是为了与敌舟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在敌舟追逐的过程中不断开炮。如果己方后退的速度不如敌舟前进的速度,那么两舟很快会相撞,相撞后火炮就失去了价值。

    解决办法不是没有,只要楚军舟师以舟艉对敌,倒着前进,后退速度不如敌舟前进速度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这很像是骑卒的回马箭,在后退中张弓击敌。

    然而这似乎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如果敌舟不追逐自己该怎么办?调转舟艏一边追击秦人一边开炮?若是秦人改退为进,再度冲来怎么办?又紧急掉头以舟艉对敌?

    郦且的部下、术曹曹掾景肥向他描述大翼炮舰作战,郦且愣是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明白大翼炮舰如何作战。此时他才明白当初为何舟师将率会取消大翼炮舰不仅仅是因为后退作战这种方式让舟师将卒不喜,而是大翼炮舰作战的方式不是于事无补就是太过复杂。

    于事无补是说舟艏对敌,这时候装在舟艏的火炮只能开一炮,还不如不装;太过复杂则是说舟艏对敌与舟艉对敌的转向。这会增加将率舟吏指挥作战的难度,同时也会给舟师阵列带来混乱。

    大翼战舟完成一百八十度转向只需要一个半舟身的旋回直径,也就是四十米,可这是一艘战舟。两艘战舟同时转向,需要的空间可能会是八十米。即便两舟紧密重叠,旋回直径也不会低于五十五米(两舟彼此相距十五米),五艘战舟重叠转向,旋回直径不会低于一百一十五米。加上左右两侧要与河岸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搁浅,河道的宽度接近两百米。

    从这一点来说,大江、大河、大泽之外的支水水道并不适合大翼炮舰作战,因为水道宽度限制了炮舰阵列的旋回。除此,景肥还慎重的提出警告:哪怕是舟艉对敌,全舟只有一百二十四木桨的大翼炮舰要比秦人一八十支桨的五桨战舟少五十六支木桨。依照知彼司从极西之地得到的情报,五桨大翼全速划行的速度要比大翼战舟快整整一节。

    这意味着两舟竞速,每一分钟五桨大翼就能追近三十米,如果大翼炮舰在两百米的距离上开炮(这个距离上开炮火炮的命中率较高),那么最多半刻钟,五桨战舟舟艏上的青铜撞角就会撞入炮舰的舰艉。

    换而言之,如果一艘大翼炮舰被五桨战舟追逐,加上最开始的那一炮,它只有六到七次机会击沉敌舰或击伤敌舰迫使其减速。如果不是一艘五桨战舟追逐,而是两艘、三艘、四艘五桨战舟追逐,平均到每艘的机会将少于两次。

    这是大翼炮舰身短桨少的坏处,可如果将大翼炮舰造大,木桨增加到不畏惧五桨战舟的追逐,其旋回直径又要骤升,四十米变成七十米,水道宽度又要大大增加。

    武器本身的缺陷如此,战法也不纯熟,最重要的是没有经历过实战考验,这便是郦且担忧的问题。对此他是没有办法的,正如淖狡刚才祈祷,一切只能靠太一庇佑、靠大司命庇佑、靠先祖先君庇佑。

第七十一章 阵法

    自从诸氏五师、项师抵达南郑后,秦军就从褒城、七盘岭以及整个南郑盆地撤走,只有秦军战舟耀武扬威的在南郑城以西的沔水上游荡,监视停靠在南郑以东的楚军战舟。www.uu234.netwww.uu234.net

    楚军战舟并不多。诸氏五师建制的晚,战舟全是卒翼。如果新造战舟而不是购买那批折价出售的大翼战舟,卒翼战舟的装备成本是最低的。项师购置的早,可素来有钱,一开始就建造卒翼战舟。因此八个师一卒一舟,全军只有一百二十八艘卒翼。

    好在郢师、鄂师暂时不用的战舟被大司马府派人送了上来,当日越师从大泽中救起安置在南郑的万余士卒、南郑城内会划桨的力卒,两者加起来有两万三千多人,这些人领了八十三艘卒翼战舟,楚军战舟增加到两百一十一艘。

    卒翼战舟之外,等待的这二十多天时间里,下游造府造出的大翼炮舰一艘接一艘驶往南郑。到今天,大战的前一天,也就是十月辛末为止,有十二艘大翼炮舰驶抵南郑,战舟总数增加到两百二十三艘。

    大翼炮舰全由大翼战舟改装,这些大翼是十年前第一批建造的大翼,折价卖出时因为残破被诸师嫌弃,这才留在了造舟场。改装的前提是修复和加固,以保护脆弱的龙骨和肋骨,同时为了方便战舟上的炮卒瞄准和装弹,舟艏、舟艉又安置了一个火炮射击平台。

    最难办的是缓冲,战舟舷板单薄,肋骨也单薄,不能像混沌级炮舰那样用绳索滑轮组缓冲,不然开炮次数多了,固定绳索的舷板、肋骨会破裂甚至是断裂。造府最后的解决方案是马车弹簧,随着钜铁府热处理能力的精进,四轮马车开始使用弹簧避震而不再用皮革悬挂。

    这些性能低下的弹簧被工匠运用到了大翼炮舰上。火炮是标准的海军四轮小车火炮,但这辆小车置身于一个狭长的大抽屉中。开炮之后炮车后坐,撞到抽屉后壁带动整个抽屉后坐。弹簧就安装在抽屉下方的长条格子里和抽屉壁的后方。

    十五斤炮发射的初速为四百多米,火炮连同炮车的重量在一吨,火炮的后坐速度在一点四米/秒左右。大翼炮舰不同于混沌级炮舰,火炮后坐距离允许更长(当然更长的后坐距离将影响炮卒的装填速度,因为炮卒要把火炮拉回来装填开炮)。

    工匠以增加抽屉底部长条格子数量的办法增加弹簧每根弹簧长过一尺,安置弹簧的长条格子也是这个尺寸。对应着这些格子的位置和宽度,抽屉底板向下竖伸出成排的挡板,挡板紧抵住弹簧,后坐时压缩弹簧。如果开炮弹簧压缩到底,那就增加抽屉的长度,也就是增减长条格子的行数,一直增加到弹簧不会压缩到底、留有余地为止。

    后坐装置减缓了火炮的后坐,将后坐力分摊给龙骨,整个抽屉也会回弹到原位。随后的改进中,抽屉变得不像抽屉。抽屉太长,抽屉可以回弹原位但火炮无法回弹原位,于是抽屉从‘’型变成了‘⊥’型,完全取消抽屉后壁的弹簧,全依赖抽屉底部的弹簧。调整抽屉上竖板的位置,就能调整火炮后坐时撞动抽屉的位置。

    造府发现十五斤炮巨大的后坐力会损坏舷板和龙骨后,短短数天内拿出了可行方案,并在改装的时候又改进了这个方案。这不仅使炮卒人数大大减少,还使得装填速度大大增加。只是因为时间仓促,一边西进一边试炮的炮卒没有将最新的射击速度递送到作战司术曹。

    倒是前几天参观炮舰的炮校沈顷登舰后见炮卒在试炮,看到炮车底板会回弹原位吓了一跳,再看到炮卒的装填速度更是目瞪口呆。陵师炮卒在地面上装填也没有炮舰炮卒打得快。

    南郑之战几乎是靠炮卒打赢的,沈顷看完大翼炮舰的装填速度后,回去的路上就开始说我军必胜、我军必胜。沈顷如此,成封、景龟、昭柳、屈选、项超等人却显得的慎重,没有他那么乐观。己方只有两百一十三艘战舟,秦人有多少?

    郦且推测秦人此前有千艘战舟,现在最少有三百艘。同时不能忘记,以郦且的推测秦军是三个月造出千艘战舟的,每个月可以造三百多艘。大泽之战到现在已近一个月,等于说秦人有六、七百艘战舟,兵力是己方的三倍。

    而按今日才赶到南郑的驺开的描述,秦军还剩下一百五十艘战舟,即便秦人一个月能造三百多艘,战舟数量也不会超过五百艘。战舟数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人战舟忽然之间就精通了阵法,越师士卒精通水战,可对着列阵的秦人无从下手。

    成封、景龟、昭柳等人都是陵师将率,并不太懂水战,这才冒着苴地失守的风险,将驺开请了过来,何时与秦人决战也是以他何时到达为准。此时他提起秦人舟师的阵法,项超问道:“敢问驺敖,秦人到底列出何种阵法?”

    “圆阵。”驺开老脸上不免有些羞愧,秦人列出圆阵让越师战之不胜,而后又顺沔水而下,通过大泽,抢先一步占领沔水水道,被堵在大泽里的越师只能弃舟登岸,退往苴地。

    “何种圆阵?”成封、景龟等人都想不出舟师的圆阵是什么样子。

    “此种圆阵。”驺开没有让人去找纸笔,而是手指沾了茶水,直接画在了木案上。

    如果是熊荆在此,就会吃惊秦人的舟师圆阵很像后世舰艇上用的二十四时制的航海钟。普通的钟是十二时制,转两圈是一天。舰艇上尤其是潜艇上的航海钟是二十四时制,一天只转一圈。一格就是一个小时,钟面上一共有二十四格。

    秦人的舟师圆阵就很想这种钟面,不同在于,圆阵虽然也是由二十四艘战舟或输运舟组成,外圈却只有二十一格,这些钟格就是战舟,它们全部舟艏向外,按照一定的间隔分布。最后三艘战舟则在整个圆阵的圆心,战舟与战舟相夹一百二十度,舟艏外指,舟艉相触,提防敌舟冲入阵内。

    包括越师在内,舟师之间水战多数是在大小水道,即便到了湖泊池泽,因为此前的战舟没有撞角,也不会列出这样的阵势。舟师像陵师一样有变化无穷的阵法,这是包括熊荆在内无法想象的事情。

    可秦人却列出了这样的阵法。十二艘战舟混合着十二艘甚至更多的输运舟列出一个个圆阵,遇见越师的舟楫就龟缩着不战,任由南下的沔水载着自己飘向下游的沮邑。一旦这些圆阵飘远了、飘出大泽飘入沔水水道,秦人立即把水道一堵,越师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余舟楫南下,自己则被封在大泽之中。

    “此阵如何战法?”一圈人都看不出圆阵的端倪,因此发问。

    “请项将军战之。”驺开不想多费口舌,递给项超几艘舟筹,请他来一番推演。

    项超也不客气,驺开在筹板上列出圆阵后,他的战舟开始进攻。这时他才发现了问题,自己这几艘战舟撞击圆阵内任何一艘敌舟,都要面对阵内数艘敌舟的反撞。即便自己从战舟与战舟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剃断了他们的木浆,圆阵中心均匀分布的三艘战舟也可以像矛阵最中心那二十五名短矛手一样,将自己反冲出去。

    “此阵难破也!”项超放下自己手中的舟筹,无奈说道。

    “当日秦人战舟一百六十余艘,我师战舟仅六十三艘,便是同归于尽,也不胜秦人。”驺开此时才发出感叹。如果不是硬吃,以一舟换一舟,秦人的圆阵根本破不了。如果不硬吃,那己方的战舟再灵活、手再娴熟、舟吏再善战,碰到这样的乌龟阵也只能任其漂流之下。

    “或可以火炮破之。”诸人还在回想秦人舟师的阵法,沈顷重提火炮致胜论。他拿起项超放下的舟筹,随意摆在圆阵一侧,说话前还看了一眼率领大翼炮舰作战的卜梁居,道:“火炮可在两百步外击敌……”

    “两百步恐不中敌舟,一百五十步最善。”卜梁居纠正道。

    “舟艉对敌否?”驺开下午也登上了大翼炮舰,因为就在南郑城下,担心秦人警觉,舟上火炮没有开炮。卜梁居向他介绍了炮舰的性能和作战方式。

    “若在沔水,舟楫旋回不便,只能舟艏对敌。驺敖以为如何?”卜梁居问道。

    “嗯……”驺开虽然没有亲见火炮水战的威力,但两年前楚齐曾在芝罘港进行过一场短暂的水战,他听人说起过混沌级炮舰的威力。沉思半响,他只道:“我闻之,以火炮击战舟,破而不沉,然否?”

    驺开一言就说中了水面炮战的要害,卜梁居不得不点头,道:“确也。战舟舷板过薄,炮弹常穿壁而过,只能破舟不能沉舟。只是不知秦人……”

    “我也不知秦人如何,除此此阵法外是否有其余阵法。”驺开泛出些苦笑。从十年前看到新式大翼那一刻起,他就觉得天下变了,变得不可预测,也变得更加凶险。“明日之战,必要慎而又慎,择机行事。”

第七十二章 湖泊

    诸水之上的水战本无阵法,因为双方舟师全是跳帮战、肉搏战;等战舟有了撞角,除了十年前的大梁水战,楚秦之间再无水战,楚军自然也就没有发展出成体系的水战阵法。www.uu234.net海舟出现后,舟师将卒又大多抽调去了海卒,精通水战的将率舟吏严重缺失,楚军水战能力大减。

    这便是越人可以活到最后,成通全军皆覆的原因。活下来的驺开没有丝毫的庆幸,他深深畏惧这个世界,不管是荆弩大翼、火炮海舟、还是钜铁钜甲、水泥钜筋,这些东西都让他敬畏,天下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也让他越来越谨慎。

    上一次秦军有二十四舟圆阵,那一次他们会有什么战阵?一对一、十对十,秦人绝非敌手,可是百艘以上的战舟交战,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秦军战舟数量倍于己方,他们可用的阵法变化也就多于己方。

    火炮并非无用,只是火炮、那十二门火炮真能改变战局?驺开觉得很难。混沌级炮舰一侧就有十二门火炮,全舰二十四门火炮,一队就是一百二十门火炮,并且,那些火炮全是三十二斤火炮,不是大翼炮舰的十五斤炮。

    火炮轰击战舟,一打就是一个窟窿,顺着龙骨纵向击中还好,若是横向击中,炮弹打穿两边的舷板,最多打死几个手,然后就这么穿过去了。这样的炮击对水战没有太多帮助,其对战舟的伤害还不如大型荆弩近距离发射的铁弹。

    大型荆弩如果近距离击中战舟舷板,不是瞬间洞穿,而是整块舷板连同支撑的肋骨一起断裂垮塌。如果击中的位置在水线附近,那比铁弹直径大十数倍的大洞会让战舟迅速倾侧、沉没。可惜的是,多年未有水战的楚越战舟卸下了大型荆弩,战舟上只剩几部小型荆弩。

    成封、景龟、项超这些陵师将率都不懂水战,全权指挥这次作战的骆开不建议等待驻守苴地准备赶来的越师士卒,而是选择马上与秦人开战,毕竟秦人战舟每个月就会增加三百余艘。

    与其等待驻守苴地无法分身的越人士卒赶来,就不如不要他们,凭借现有两百二十一艘战舟与秦人再决生死。不要忘记,大泽之战联军一共有四百一十九艘战舟,减去魏赵两军的战舟,楚越两军实际只有一百七十六艘。

    不能说秦人战舟都是楚越两军击沉的,许多战舟是秦人自己击沉的。巴人的大小舟楫和魏赵两军的战舟也起到了分摊、牵制秦人兵力的作用,可真正支撑战局的还是楚越这一百七十六艘战舟。骆开相信秦人战舟最多不超过五百艘,而此前秦人战舟遮蔽大泽,列出四道横阵,战舟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己方可战之舟多于上次,敌方战舟之数只有上次的一半,这未必没有胜利的希望。

    军议第二日一早,停靠在南郑以东的战舟全部起锚,在全城军民的目视下逆水行向沔水上游。此段沔水宽接近一里,但浅滩很多。两百二十一艘战舟加上骆开的旗舰,一共列作五列,十二艘大翼炮舰在前,大泽之战的残卒与力卒在后,诸氏五师居中,项师居后。偌大的舟队衬着身后缓缓升起的红日,在建鼓声中行往沮邑。

    南郑距沮邑水路有两百三十多里,舟队溯水而上航速五节,需要十七、八个时辰、也就是一整天时间才能划行到沮邑。秦军有战舟在南郑以西的沔水上巡逻警戒,密切注视越来越多的楚军战舟,一见舟队起锚上行,立即兔子一样往西逃窜。不到中午,设在沮邑的幕府就收到了消息:荆人来了!

    昔日沮君陆的府邸成了舟师大将军赵婴的幕府。此时白林正率军攻拔苴地,蒙恬仍在故道邑未曾南下,南下的是无数力卒、辎重、牛马以及粮秣金牛道被撤退的楚人巴人焚毁,比攻拔苴地更艰难的是修筑两百多里栈道。舟师驻守在沮邑,就是为了保证人、畜、物资的安全和输运。

    “他们有多少艘战舰?”秋雨一过,整个南郑盆地都是晴天,不大却非常敞亮的明堂内坐满了将率。说话的人不是舟师大将军赵婴,而是他现在的腹心,白狄人阿美尼亚斯。

    “禀大将军,白狄人问,荆人有战舟几何?”毋忌在一旁转译。在亚里士多德四世的请求下,赵政授意廷尉府轻判了他,并允许用金钱赎罪,他又一次成了秦军舟师的传译。但与上一次不同,长公子扶苏因‘聪慧肃庄、纯孝有行’,破天荒的成了秦军舟师的护军。有扶苏在,毋忌再也不可能欺瞒,这或许才是赵政的本意。

    “彼等战舟两百有余,然不及两百四十艘。”赵婴没有看向毋忌,而是看向阿美尼亚斯。经历大泽之战,他非常清楚这位白狄舟师将军是否真的精通水战。

    “是哪一种战舰?”阿美尼亚斯继续追问,不同的战舰有不同的功用,这是绝对不能马虎的。

    “乃……”赵婴看向舟师侯正,侯正说完他才道:“皆是五桨战舟。”

    楚军的五桨战舰与秦军的五桨战舰有很大的差异,它造的非常短,以便在南方狭窄的水道上旋回。阿美尼亚斯见识过那种战舰,配合楚尼战舰神奇的转弯技术,加上较短的舰身,它们比秦军的三桨战舰还要灵活。

    “将军,我军有四百五十八艘战舰,数量上是楚尼人的两倍。我们的战舰没有楚尼战舰灵活,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像此前讨论的那样,在这座小城的下游与楚尼人决战。”

    楚军正集结兵力,集结兵力的目的自然是要夺回南郑以西沔水水道的控制权,切断白林所部的退路,确保巴蜀的安全,同时迎接被那些分割的师旅。这意味着双方免不了要再进行一场惨烈的水战。对这场即将发生的水战,赵婴等人军议的结果是要守住沮邑以下的沔水水道。现在阿美尼亚斯突然反对此前诸人认同的军议结果,在场的将率顿时喧哗。

    赵婴与李信一样,是赵政提拔的嫡系将领。渭南之战那次决死冲锋又使他获得秦军全体将卒的信服。部下的喧哗让他有些不悦,他手一举,吵杂的明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将军以为,我军当与荆人战于何处?”话题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赵婴忍不住看了扶苏一眼,他担心毋忌这个荆人侯谍又耍弄诡计。

    “应该放弃河水的下游,在上游的湖泊与楚尼人决战。”阿美尼亚斯的回答让毋忌惊讶,更让听话的赵婴惊讶。他立即看向扶苏,见扶苏微微点头,这才确定不是毋忌在欺哄自己,白狄人本是这样说的。

    “岂能如此!”杨端和连连摇头,“我军若弃守此处,白将军若何?”

    “我军当与荆人战于沮邑以下!”田寡也反对白狄人的意见。“荆人战舟迅捷,战于沔水,其回转受制于水宽,若战于大泽,荆人战舟如狡鱼入海,我军何胜?”

    这一次赵婴没有举手禁止部下说话。他也不同意放弃沮邑下游,放弃沮邑下游,白林那数万秦军怎么办?那十几万修复栈道的力卒怎么办?还有,秦军好不容易以圆阵逼退了越人舟师,不就是因为采取密集队列克制了他们迅捷无比的冲撞吗?

    在宽仅有一里的沔水水道上作战,己方的阵列可以非常密集,如果放弃沔水水道而战于大泽,仅凭己方四百多艘战舟,即便能遮蔽大泽,阵列也会非常单薄。

    每一名将率都在反对阿美尼亚斯的提议,毋忌选择性的转译了一些话语,这没有让阿美尼亚斯不快,反而让他微笑。他清楚在座将军们的心理,他们和楚尼舰队一样,并没有摆脱根深蒂固的陆战思维,将自己视为海军将领。相对而言,楚尼人要好一些,虽然他们使用战舰更多时候是为了运输军队。

    明堂里吵杂不堪时,阿美尼亚斯低头在一张楚纸上画出自己的决战构想。他也知道毋忌是个不可靠的间谍,自己的话意会被他篡改扭曲,但图画不能。为了谨慎起见,画好的决战构想他没有交给毋忌,而是交给了扶苏。

    “永远不要像陆军那样考虑问题,那样我们一定会失败。”阿美尼亚斯说道,毋忌将这句话传译后,赵婴神情忽然一震。

    “在河流里与楚尼人决战,我们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真正作战的只有最前方十艘战舰。是的,我们可以打败楚尼人,我们的战舰多于他们,我们可以两艘战舰换楚尼人一艘战舰……”话到这里的阿美尼亚斯停顿了一下,等待毋忌转译时环视着全场的将军,细看每一个人。

    “但是这样的话,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要雇佣我们?任何一名舰长都能指挥这样一场小型的战斗。还必须注意的是,一旦沉没的战舰阻塞了河道,我们就失去了全歼楚尼舰队的机会。

    到湖泊上去。只有在湖泊上,我们才能够发挥出兵力上的优势,才能彻底打垮楚尼人,才能让他们再也不敢与我们在水面上交战!”

第七十三章 约战

    楚尼舰队的优势和劣势,秦尼舰队的优势和劣势,全程参与大泽之战的阿美尼亚斯心里已经非常清楚。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虽然,这两个国家相对于希腊城邦,相对于马其顿、埃及、罗马那样的国家而言是巨型王国,参战战舰的数量不是以百艘来衡量,而是以千艘来衡量,但几百艘战舰交战与上千艘战舰交战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楚尼有非常适合本地水域的优秀战舟,这种战舟不需转向桨就能转弯旋回;她还有秦尼所没有的训练有素的桨手、更切合东方水域的小队战术,然而他们对真正的海上交战缺乏足够的历练和经验。上一次会战中,他们使用的仍然是适用于狭窄河道的小队战术。这些小队战术运用得当,能取得很大的战果,可如果运用不当,就会被秦尼人凶悍的进攻碾碎。

    放弃狭窄的河道,进入上游那个巨大的湖泊,通过舰队的整体优势瓦解楚尼人灵活的小队战术,这就是阿美尼亚斯思考的东西。上一次会战中,秦尼海军总司令的战前安排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然而战斗开始后一遭到对方快速犀利的小队战术,整场会战就变得完全无序。

    战后每每想到这点,阿美尼亚斯都非常惋惜。他不赞同赵婴那种同归于尽的作战方式,虽然秦尼的战舟和桨手无穷无尽。在宽大的湖泊上,秦尼舰队完全能够以更少、特别是比敌人更少的代价获得会战的胜利。

    荆人舟师北上,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要明天下午才能抵达沮邑附近的沔水,秦军只有最多一天的时间商议。到底是听从白狄腹心的建议,弃守沮邑,与敌人在大泽上一战;还是坚持之前的设想,在沮邑以下的沔水列阵相待,以两舟换一舟的战法再一次给荆人造成难以补充的杀伤?一切只看赵婴的决断。

    楚军不疾不缓的西进。统帅驺开清楚,几百艘战舟的交战,体力极为重要。不能像成通那样不惜手的力气,一味的前冲,而是要做好整日乃至是数日的鏖战准备。他来到南郑后,对诸将强调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正是抱着保存体力的想法,两百三十水路才会分作三天走完。下午刚过正午不久,时驺开就命令全军落锚扎营。次日早食出发,比前一日更早,正午一过时入小迁,他就命令全军落锚扎营。这时候战舟距离沮邑还有六十多里。

    “为何不见秦人?”从早上开始,全军就在戒备。秦人顺流,全力划行的话,下行的速度可能达到六十里一个时辰。两百里一个上午就能杀到。昨天距沮邑较远,还能看见秦人的斥候,今天从早上划行到中午,秦人战舟不见,斥候也没有了踪影。

    “确未见秦人。”项师在队尾。整个舟队长达七里,虽然隔得远,项超心里的疑虑与成封、景龟几人是一样的。“难道要明日……”

    “报!”项超还在说话,一艘冒突飞驰而来,舟吏站在颠簸的甲板上一边挥旗一边大喊。冒突速度极快,舟吏又如此惊慌失措,以至于让诸将以为秦人已经南下。好不容易等冒突驶近,甲板上的舟吏却是个越人,一通越语让诸将更加焦急,再一次端起陆离镜看向上游。

    “秦人至也?”景龟一把抓住驺开的手臂,脚尖已指向登舰的栈桥。

    “必是秦人至。传令……”项超也着急,哪怕项师是在队后。

    指挥大翼炮舰的卜梁居则直接命人向炮舰挥旗,要各舰准备装填炮弹。不想被诸将围着的驺开勉强牵笑,他用楚语说道:“秦人舟师正离沮邑而去!”

    “啊……”一干人全都懵了。忍不住回望报讯的冒突,看看那报讯之人到底是秦人还是越人。

    “秦人当真离沮邑而去?!”成封不敢置信看着驺开。

    “冒突所言,必然为真。”讯报是否是真的,驺开心里完全有数。他拧着眉头在想秦人为何要这样做,思考时下颌的纹身皱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

    “秦人为何要离沮邑而去?”景龟问道。“沮邑乃秦人攻伐苴地之要冲,秦军近十万人正在攻拔通谷,舟师离沮邑而去,十万秦卒若何?若是我军弃舟登岸……”

    “若是我军弃舟登岸,秦人舟师必顺流速速击我。”驺开打断景龟,说出己方如果登岸,与死守通谷的巴越守军腹背夹击秦军的后果。

    “即便我不登岸,近十万秦军,数万力卒,粮草何来?”成封又道。他总觉得要么是斥候所报有误,要么就是秦人故弄玄虚,施行诡计。

    “秦军若有半月粮草,秦军战舟半月便增百五十艘……”驺开已经不想说下去了。己方现在正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时期,战线过长,兵力却不足。如果三十多个师旅六、七百艘战舰一次性投入到西线大泽,而不是现在这般分批投入,秦人必然战败。

    兵力少,敌军兵力却与日俱增,南郑以及沔水上游又不能放弃,这就注定己方要速战速决。拧着眉头的驺开思量了大概半刻钟,才对舟舷下等候的冒突命令道:“再探。多探。”

    冒突又飞驰而去,这一次不是一艘,而是五艘,诸人的注视下,五艘冒突很快就消失在沔水有些弯曲的河道里。这时候驺开道:“秦人既已离沮邑而去,全军士卒可饮一卮酒。”

    本以为驺开会安排军务,没想到他第一道军命却是准士卒饮一卮酒。一卮酒并不多,哪怕是最容易的醉酒的士卒也不会醉。这样的欢饮还能提高全军的士气,让他们清楚秦人惧我。

    军吏领命而去,驺开话入正题:“沔水狭小,秦人此举乃约我至大泽一战。”

    “有何不敢!”项超是最年轻的,他厌恶水战,可当下的形势又不得不与秦人水战。

    “大泽宽大,一入大泽非生即死。”驺开说话间又想起了上次的战事。不会水的赵人落水后一直在泽面上扑腾,仿佛整个大泽已然沸腾。等越师去救时,泽面上除了少数抱着木桨建鼓的士卒,其余士卒不是沉入了泽底,就是漂浮在泽面。

    “不入大泽,不守住大泽北面之鱼关,战事如何休止?”景龟说道。没有固守鱼关是成通最大的失误,但那时候全军都想着攻入关中,谁又能想到秦人舟师会顺沔水而下呢。

    “息师、随师、城阳师、新蔡师、下蔡师、期思师、沮邑旅,我军不北逐秦人,六师一旅将永沦西陲。”成封比任何人都希望驱秦人出鱼关,这是救出这些师旅的唯一办法。

    “既来之,则战之。”昭柳来南郑时就知道这是生死之战,现在这个时候打退堂,回去只会被国人嘲笑。嘲笑他,他可以忍,嘲笑昭氏,他决不能忍。

    率军与战的将率都决心与秦人一战,哪怕交战之处不是原先预想的沔水,而是宽近二十里的大泽。只有不卜梁居有些苦恼,他问道:“若是战于大泽,大翼炮舰仅十二艘,这……”

    “战于大泽,秦人若再列圆阵,以火炮击之可也。”驺开摇了摇头,笑道。

    “大翼炮舰仍立于军阵最前?”卜梁居再问。

    “可列于军阵最前,你可知弓弩之卒?”驺开答后反问。他知道秦人不会再列出圆阵。

    “知也。”卜梁居点头道。“驺敖之意,乃大翼炮舰交兵前居前,交兵后……”

    陵师弓弩手交兵时是‘退后’的,实际不是他们退后,是后方步卒从他们的队列间隙中穿过。只是,陵师作战,退后的弓弩手仍然可以射击‘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这就是说,矮个子在前方用矛戟鏖战时,后方的高个子还可以发射箭矢,因为他们个子高,射出的箭矢伤不到自己人。舟师不同,大翼炮舰的甲板没有比卒翼战舟更高,反而比卒翼战舟更矮,不可能像弓弩手一样站在矛戟手后方射箭。

    想到这里卜梁居脸瞬间发红,驺开将大翼炮舰比作弓弩,虽不是直接的羞辱,却也是一种忽视,他不认为十二艘大翼炮舰能在这场会战取什么作用。

    卜梁居脸上变色,驺开的话大家也听在心里,只是几百艘战舟在大泽上厮杀,十二艘炮舰又能干什么?而且它是如此的不便,总不能两百多艘战舟和它一样,舟艉对敌,引秦人来追吧?

    “卜梁舟校以为,十二艘大翼炮舰当如何布置?”驺开完全是无意,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驺开直接发问让卜梁居心里好受一些,可当他一想到战于大泽、想到大泽的宽度,心里也没了底。他想了又想,最终道:“请驺敖准大翼炮舰战于前,距我五里。若我诱动秦人舟阵,驺敖可趁此而击之。”

    卜梁居这是要单独作战,以先锋的方式袭扰敌阵,诸人闻言眼睛一亮,驺开也点头道:“诺。明日入大泽,以你为先锋,全军距你五里。”

第七十四章 吉言

    间隔了一个月,天池大泽平静如常、波光粼粼。www.uu234.net温暖的秋阳下,大泽上方的天空一碧如洗,蔚蓝蔚蓝。北风吹拂在泽面上,泽水向南涌动,挤出一层一层的褶皱。秦军列阵于泽中,战舟石碇落下、舟帆低垂,静候着自己的宿敌。

    扶苏站在旗舰上,随同赵婴巡视着整个军阵。他的小脸上有着这个年龄孩童独有的红润,遗传赵政的体格,身高已超过六秦尺。唯独人有些瘦小,缁衣穿在他身上被北风一吹,像是面黑色的旗帜。这面旗帜虽小,在秦军士卒眼里却有非凡的意义。

    扶苏出现在秦卒视线时,战舟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士卒高喊:“长公子万岁!”,而后全军四百五十多艘战舟、近十万士卒、手跟着高喊:“长公子万岁!长公子万岁……”

    与楚国一样,早期秦国的君王也身先士卒,与全军一同作战,秦国与西戎的战争中,几代君王战死疆场。而后,君王越来越多的忙于朝堂、忙于寝宫,再也没有在战场上出现。秦武王是大秦君王尚武传统的回光返照,他之后,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再也没有君王身临前线。长平之战最紧要的关头,秦昭襄王也只是到了河内,距长平还有一百多里。

    十年来荆人连战连胜,多次失败使得秦军将卒心中产生这样一种解释:荆人大胜是因为荆王每战皆身先士卒,故而全军士气大振,荆人以一当十。渭南之战大王终于出现在战场上,可恨大王身边的寺人胆怯,鏖战中竟然举着常旗逃跑,造成全军大溃。

    身穿淄衣的扶苏如同当年身穿淄衣的荆王,旗帜一样站立在旗舰的甲板上。看到他士卒便欢欣鼓舞,有些人甚至激动的落泪。秦人冷酷、秦人贪利、秦人无义……,可他们皆以身为秦人为荣、皆以大秦雄霸天下为荣。战亦死,不战亦死,等死,于长公子身前战死,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殊荣。

    随着旗舰的巡视,万岁的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浩大的声浪回荡于大泽,吓得飞过雁群惊叫连连,远远高飞。扶苏的小脸涨红着,身体微微颤抖。那一年楚军攻入咸阳,他惊慕楚军军阵的严整,梦想自己有一日也能统帅那样一支大军。这个梦想今日似乎实现了,无数士卒向他注目、对他呼喊,他忍不住不激动,也忍不住颤抖。

    然而和那时不同,他不再和母亲那般期望秦楚两国能弥兵会盟,永不加戎。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秦楚数百年姻盟,不是大秦背叛了楚国,而是楚国背叛了大秦!先君昭王诅咒楚怀王并非没有缘由,扣留他也是因为极度的怨恨。

    既然怀王会被晋人、齐人的侯谍美人诱惑,以后的楚王也会受晋人、齐人的挑拨。只要是天下诸国并存,战争就不会停止,父王与母亲之间的怨恨也不会消解。只有统一了天下,无穷无尽的战争与怨恨才能停止和消解。

    “大将军,我军必胜。”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扶苏看向一侧的赵婴,如此说道。

    毕竟是十岁的孩童,赵婴等将率很担心扶苏会怯场,但又不能不让扶苏登舰。毋忌证实是荆人侯谍,如果他像上次那样故意曲解白狄谋士的话语,对整场会战将带来致命的危害。没想到长公子立于战舟甲板,不惊惧也不晕船,还断言荆人必败、我军必胜。

    赵婴心中一阵欣喜,转身恭敬的揖道:“长公子吉言,我大秦必胜。”

    扶苏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了,他是护军,护军不参与战事,只监督将率的行为。赵婴的勇武没有人不承认,说完话的扶苏特意后退了一步,以免挡住赵婴的视线。这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可赵婴的脸瞬间发热,心也微微发热。

    “禀大将军,荆人来矣!”北风吹拂下军旗烈烈,不及正午,侦查的冒突小舟就传来了消息。

    “来者几何?”赵婴点点头,他不担心楚军不来。

    “全军皆来矣。”小舟上舟吏揖告道,“舟阵之后又有一军,五桨战舟约五十余。”

    “又有一军?!”斥候的禀报让所有人惊讶,难道楚军又有援军?

    大泽上秦人狐疑,就要进入大泽的楚军却全军振奋。原本驻守在沮邑南面、金牛道通谷(今宁强县代家坝)的越师士卒竟也赶来了,楚军战舟增加至两百八十余艘。楚师缓行,越师急行,很快越师最前一艘战舟就追上了驺开乘坐的旗舰。阳履站在卒翼战舟甲板上,大声的说话:“下臣阳履率军入阵,请君上准允。”

    “万岁!万岁……”驺开还未答应,附近战舟上的士卒就欢呼起来,战舟数量的增加固然让人欣喜,但楚人越人能真正同心戮力,这让所有人振奋。

    驺开对此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越师弃守通谷这段时间,秦人可能会猛攻。可猛攻又怎么样呢?己方已没有多余的兵力,即便秦军占领通谷随之南下,只要沔水一线控制在自己手里,他们的南下也毫无意义;可若是水战败了,即便越师坚守着通谷,在秦人的疲劳攻势下,通谷最终还是会被秦人攻占。

    成败只在此一博!生出这样心思的驺开在无数士卒的欢呼中迟疑了一会,很快他就点头道:“准。你部为我之后军。”

    “下臣敬受命!”后军就是楚人的游阙,越师五十艘战舟作为游阙而不是作为前军,这是谨慎的策略。万一各军发生什么不测,越师凭借精湛的操舟技巧,或许能挽回战局。

    阳履请求入阵的时候,最前方的大翼炮舰恰好通过狭口,进入宽阔的大泽。水面也在此处豁然开朗,往北望去,大泽好似波澜平静的大海,根本望不到头。

    “秦人!”秦军战舟在三十里外,露出一点点帆影。让人感觉奇怪的是,他们所列出的舟阵,没有像上次一样遮蔽整个大泽,而是停舟于大泽的中心,东西两头并不靠岸。

    “传令:全军就地落锚!”驺开没有急于进入大泽,而是先命令全军落锚。落锚不久,几艘此前进入大泽的冒突匆匆从大泽上返回,他们带来了最新的军情,这时驺开已经聚将军议了。

    “秦人舟楫四百五十余艘,多为三桨大翼,唯旗舰等战舟为五桨。”报讯的舟吏上至旗舰甲板,向驺开以及诸将细说秦人的阵势。“其非圆阵,乃是数阵,又前后交错列阵,横陈五里许……”

    “前后交错列阵?五百五十余艘战舟横陈五里?”驺开默念着这些数字,吃惊道:“舟距仅四丈五尺?!”

    “然也。”舟吏对秦军舟阵的宽度只是预估,仔细回想,秦军战舟与战舟之间的间隙确实非常窄。三桨大翼舟宽不及六米,木桨长度一般在四点五米以内。划行中,因为木桨斜置,且有一段是在战舟内部,整个战舟的宽度大约在十米,也就是驺开说的四丈五尺。

    秦军舟阵排列的如此密集,同时前后交错列阵,显然是防备己方的梯桨战术。驺开想到了此前的圆阵,圆阵曾让越师无计可施,因为一旦撞击,对方就会反撞击。以一换一,数量更少的越师毫无胜算,换着换着就全军覆没了。

    “当如何?”谋士已经在筹板上排出了秦军的舟阵,前后两道,宽约五里许。诸将都看着驺开,希望他能拿一个主意。

    “秦人前后两道阵势,我军一道足矣。”项超道。“既然如此,何不勾击秦人侧后?”

    “不可。秦人以数阵对敌,战舟前后相错,若其迅猛前冲以击我,若之何?”阳履反对,他虽是楚人,但要比绝大多数楚将更懂水战。

    水战和陆战最大的不同,就是陆战很多时候是士卒决定胜负,士卒怯战之则败;水战不是,水战手划桨,甲士立于甲板肉搏,很少因为怯弱阵崩阵溃,除非敌军实在太多。士卒的勇武很难体现在水战中,协作比勇武更加重要。协作的好,没有左趾的废卒也能击沉敌人的战舟。

    “秦人阵列如此密集,或可以火炮击之?”成封小声的道,他永远记得南郑会战时的炮卒。

    “亦可。”驺开赞同。“大翼炮舰之后五里,左中右三军以六丈为距列战,后军居后五里。”

    “何时战之?”从可有可无到寄予厚望,卜梁居高兴的问。

    “正午之后。”驺开答道。

    太阳渐渐升至最高,远道而来的己方有必要休整饮食之后再与秦人开战。这也是他在大泽入口处落锚的原因。如果全军进入大泽,要防秦军突袭,那就没有休整饮食的时间了。

    随着他的命令,正午时分,落锚在大泽入口的楚军置战事于不顾,用起了午膳。这一幕被秦军斥候迅速传到赵婴耳中,苦笑之余他也只好下令全军用膳,准备下午艰难的鏖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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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